《完美世界•神裔传说》 第一章 繇山修行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到黄昏时转作轻飘飘的雨丝。 我和媚雅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头靠着头、肩挨着肩,卧在回风竹院西厢房的窗子底下,闲闲地摇动着华丽的狐狸尾巴,慵懒地看雨丝飘洒在窗外的竹叶、藤萝上。 竹叶绿得发亮,一片片清润饱满,藤萝上各色小花缤纷绽放,一朵朵半透明般晶莹娇艳着。 媚雅用火红的大尾巴扫了扫我的背说:“小颜,真想快点修炼出人形,好去瞧瞧人族的世界。啸风师兄说人族的城市繁华富丽,人族的男子英武帅气,人族的女子温柔漂亮……” 我用雪白的尾巴碰了碰媚雅的尾巴,回应道:“师父说人族是自私贪婪的种族,我不喜欢人族。听说遥远的南方有个羽族,天赐双翼,一生下来便能在天空中自由飞翔。我想到那里去看看,说不定能跟他们学会飞行之术……虽然师父说他们有点傲慢自大,但我想,天生能够飞翔的种族是有资格骄傲的。” “可是我们狐狸是永远长不出翅膀来的呀!”媚雅转过头,乌溜溜的眼睛扑闪着:“我们要想飞翔,其实有个十分简单的办法,就是驯服灵禽,骑着灵禽翱翔九天……但是我还有别的办法。嘿嘿,听说人族里武功法术高强的修真者可以踏剑飞行,将来我若学会幻化人形,就去魅惑人族最英俊最厉害的男子,让他抱着我御剑而飞。” “可是最厉害的男子未必最英俊,最英俊的男子又未必最厉害,倘若这两者不能是同一人,你要最英俊的还是最厉害的呢?” “嗯,这个……好纠结哦……”媚雅歪着脑袋为难地道。 “小雅,我还是喜欢自己飞。”我爪子托着下颌,眼中含着憧憬:“既不用骑灵禽,也不用踏飞剑,即使不能像羽族一样凭藉天生的翅膀,也要像师父一样御风乘云,天上地下来去自如。” “呃……师父不晓得是修行多少万年的真人,咱们这刚出生两百年的小狐狸怎么能比?”媚雅摇了摇火红的小脑袋,扁扁嘴露出一幅不自信的神态。 “师父说,这世间不缺少奇迹,缺少的是一直坚持下去的愿望和努力。小雅,我会一直努力坚持,千万年也无妨。” 我心中对自由飞翔有着强烈的渴望,凭着这热望,我以为我可以忍耐千万年寂寞枯燥的修行。 但是事实上,我对“时间”这件事并没有十分清楚的概念,加之修行中有师父、媚雅和啸风相伴,也并不寂寞枯燥到令我难以忍受。 媚雅竖起前爪嘻嘻笑道:“小颜真有志气……可是我呀,一点儿也不在乎以什么方式去飞行。我只想看遍世间的瑰丽繁华,体验世间男男女女的爱恨情仇——据说人族是所有生灵中最丰富最复杂的,我喜欢他们的丰富和复杂。” “嗯,但愿我们都可以愿望成真……” 一阵风过,竹叶和藤萝上落下一阵饱含绿意的水滴。天,却突然放晴了。 我和媚雅还沉浸在对未来的向往中,窗下忽然冒出一只簸箕般大的白虎脑袋,对我们张开血盆大口笑道:“哈哈!两只小狐狸又在做梦啰。” 我和媚雅一下子从窗下的竹几上跳起来,竖起了身上的毛,气呼呼道:“啸风师兄又来吓我们!”“还取笑我们!” “嘿嘿。”啸风将大脑袋探进窗内,用惯常的粗嗓门道:“小狐狸们别生气了,师兄背你们出去玩好不好?” “耶!师兄真好——”我和媚雅瞬间展颜而笑,从竹几上“噌”的一声跃出窗外,稳稳落在啸风背上。 啸风掉转头,扭动庞大的身躯走出回风竹院,向南撒开四蹄奔去。 回风竹院的南边是一带起伏平缓的山坡,山坡后面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再过去是弱水之源。 弱水之源明澈如镜,我和媚雅常常坐在岸边柔软的草地上,一边漫不经心地交谈,一边端详我们水中摇摇晃晃的影子。 啸风师兄总说我们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两只狐狸,将来一定会化作世间最美的女子,我们便看着水中的影子猜测自己将来的模样——这是我们百玩不厌的游戏。 但说到最开心的事,还是和媚雅一起坐在啸风的背上飞奔。啸风的背对于我们小小的身躯来说像一张宽大的床,我们在上面翻跟头、竖蜻蜓也掉不下来。而耳边风声呼呼,道路两旁的树木一晃而过,恍然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这样的时候,什么烦恼、忧愁、幻想、梦想都化成了轻飘飘的云烟,剩下的只有心无杂念的快乐。(未完待续) 第二章 弱水虹影 回风竹院位于风景秀丽的繇山脚下,西依苍茫巍峨的落日高原,北临断桥村和广漠的回音戈壁,东南两面弱水环流而过,数百里内除北方的断桥村外再无人烟。 很久以前,啸风师兄曾趁师父闭关时带我和媚雅到断桥村玩过一天,回来后被师父狠狠责罚了一顿,从此再也没有去过。 因那时还小,具体情景都已模糊不清,唯记得那天我们玩得非常愉快。 山坡的尽头,落日高原上的日色回光返照,天地变得分外明亮。 在弱水之源的上空,雨后明净如深海水晶般的蓝色天幕上,一条弧形的红光慢慢延展、渗开,渐渐洇出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一条巨大的彩虹如拱桥般垂挂于天地之间。 弱水之源倒影虹影,天上水里的虹连成一个七彩的环。在这个七彩之环的圆心里,弱水之源的岸边,一个人负手长立,漆黑的发和雪白的袍被彩虹、晚霞、落日晕染成一种流动的金色,看起来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一阵小风吹过,弱水波光微漾,那人的黑发和白袍在彩虹中轻轻飞扬……天地宁静而华美,世界神秘而庄严,却都仿佛只为了衬托眼前之人的存在。 啸风师兄在草地边止住脚步,我和媚雅在啸风的背上忘记了呼吸。 在那之前和之后,我们都不曾见过那样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景色,也不曾见过那样美得令人窒息的身影。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隔着萋萋芳草,向我们招呼:“小风、小颜、小雅,你们过来。” “师父——”我和媚雅从啸风的背上扑下来,欢快地跳跃着向师父跑去。 到了师父身边,天上水里的七彩虹练也把我们包围起来。我心里无限喜悦,却不知如何表达,反而只能安静地坐下来,依偎在师父脚边一动不动。 媚雅却一刻也不肯安静,一会儿伸出爪子扯扯师父的衣角,一会儿跳上啸风的背搔搔啸风的脖子。 啸风不胜其扰,索性化出人形,将媚雅捉在怀中,“看你还怎么淘气!” “放开我放开我!”媚雅在啸风怀里挣扎道:“人家只是看到彩虹太激动了嘛……这么美这么美,怎么可以这么美!” 是啊,怎么可以这么美!我也在心里感叹。然而才不过转瞬之间,这美丽的彩虹便淡入了广漠的苍穹,紧接着落日和晚霞也相继消失,天地蓦然沉入冥朦的灰暗。 媚雅安静下来。为那突然逝去的异彩纷呈,我们都变得有些伤感。唯师父毫不在意,唇边依旧挂着淡然的笑,仿佛尘世间的一切生灭消长都不与他相关。 “啸风。”师父淡淡道:“今日接到长老消息,万化城周围又有怨灵蠢蠢欲动,你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便回万化城助你兄长啸麟将军守城去罢。” 关于怨灵之事,我和媚雅早有耳闻,那是一种失去生命的灵体,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邪恶的力量所控制,吸收天地间的怨念,疯狂而残酷地向一切生命展开杀戮。 从我和媚雅记事起,因着怨灵之事,啸风师兄便不时被长老召回万化待命。所以此时听师父说出这番话,我们虽为有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啸风而惆怅,却也没有太过在意。 不料师父接下来又道:“啸风,你此次回去,便不必回来了。” 我和媚雅、啸风同时怔住。 半晌,啸风颤声道:“师父,弟子不愿离开师父……” 师父淡然看了一眼啸风,道:“你在我这里算来已有千余年,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以后望你自己勤加修持,不可怠惰。如今世间怨灵丛生,你须谨尊长老之命,努力扫除怨灵,保护世间苍生免遭涂炭。” “师父,你不让啸风师兄回来了吗?我们舍不得他!”我和媚雅同声说道。我们不认识苍生是谁,我们只为从今以后见不到啸风师兄而难过。 “我也舍不得你们……”啸风师兄将我们一边一个抱在怀里,低头间已是红了眼圈。 师父不看我们,只把眼光投向幽暗的弱水,声音中没有半丝波澜,“离合聚散,无非一个缘字,舍得又如何,舍不得又如何?修行之人,须知一切随缘,切不可为情所扰。何况,将来你们终有再见之期。”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兄?”媚雅从啸风怀中含泪仰起小脸问。 师父低低叹了口气,半晌,方悠悠吐出两个字:“随缘——”(未完待续) 第三章 听弦声 媚雅的眼神越发疑惑。 我似懂非懂地代师父答道:“小雅,是要到将来咱们学成之时吧?待咱们学会了高强的武功法术,自然也是要去对付怨灵的,到时自然就能与啸风师兄见面了……可是,到那时岂不又要和师父分开了么?我们也舍不得师父呀,怎么办呢?” 媚雅用爪子挠了挠头,纠结地道:“是啊,怎么办呢?” 师父摇了摇头,带一丝责备地道:“小颜、小雅,为师平日教你们息虑凝心,你们怎可如此多思多虑?” 我和媚雅惭愧地低下了头。 啸风师兄拍了拍我们的背,笑道:“师父莫怪小颜小雅,她们还小嘛。便是师父您,岂不也要心忧天下安危么?” 我从水面上看到师父映在水里的眉轻轻皱了下,道:“这却不然,心系天下者,心中了无怨念。而一己之情,则随缘变幻,爱可以生恨,恩可以为仇,喜可以成悲,乐可以化哀……正所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世间多少怨灵,皆因情之一动,怨毒无穷,进而被邪恶之力掌控,残害生灵,自己亦生不如死——所以唯有持心不动,无住悲喜,方可随缘自在。” “师父说得是,弟子知错了。”啸风垂首道。 “可是师父,万一将来我们不小心爱上一个人,他偏又不喜欢我们,那要如何才能不去恨他、不生怨念呢?”媚雅眨了眨眼睛,天真地问。 “咳咳……小雅,怎么可以问师父这种问题!”啸风有点尴尬地责备道。 “我也想知道呢。”我说:“爱和恨,悲伤和快乐,大概都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事情。就像师兄要离开我们,我很想听师父的话不让自己难过,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一想到要很久很久见不到师兄,我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小颜……”啸风将我在怀里抱紧了一些,感动地用宽阔的额头摩挲了一下我的脸颊,继而安慰道:“小颜不要难过,咱们总会再见面的。” “嗯。”我点点头,依恋地将头靠在啸风肩上。 师父转过身,低头俯看着我们,眼中透出一丝悲悯,“你们要知道,世间所有的爱恨悲欢无非都是水中的幻影,你站在水边,这幻影便映在你眼里,但如果你的心知道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幻境,都是虚假,那自然便不会产生执迷与妄念。” “哦……”我和媚雅懵懂地应道。 爱、恨、悲、欢都是虚假,那什么是真实的呢?我心里隐隐还有许多问题,但看看天色已晚,便不再多问。我想那些问题可能等我们长大后自然就能明白。 第二天,啸风师兄走了。我和媚雅背着师父偷偷哭了一场。见到师父的时候,我们仍然装出平日无忧无虑的样子。但师父似乎知道我们的难过,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便在院子里弹琴给我们听。 我和媚雅蜷卧在师父脚边,头枕着前蹄,眼睛透过疏落的竹叶看向天空。深蓝天宇上,月亮慢慢由昏黄的一晕化作光华的一轮。 师父的琴声寂静而清幽,宛如深山空谷里流淌的泉水,轻轻地、缓慢地、温柔地抚过我们忧伤的心。 月光、竹影、琴声……突然感觉身边的一切无比美好,啸风师兄的离去似乎不再那么令人难过了。 夜渐深,师父的琴声在我和媚雅的朦胧睡意中止息。 媚雅突然梦呓般地问:“师父,等小雅学会幻化人形,你也教小雅弹琴吗?” 师父摸了摸媚雅的头,柔声道:“好。” 我站起身,两只后蹄直立,两只前蹄趴在师父腿上,道:“小颜也要学。” 师父也摸了摸我的头,道:“好。”(未完待续) 第四章 花颜媚 没有啸风的日子,我和媚雅一如既往地按师父的教导修行,每日里到山中打坐,吞吐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偶尔,我们还是会想念啸风师兄,但心里早已没有了最初的伤感。 黄昏时分,我和媚雅经常在附近的山野间疯跑,有时从东边的弱水河沿着河岸一直跑到弱水之源,有时从回风竹院一口气跑上繇山之颠。 师父闭关出来的日子,我们则跟随师父散步,在师父的黑发白袍边静看晨风夕月,落日晚霞……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二百年。 二百年后的这一天,媚雅突然学会了幻化人形。其时,我还没有听说过“倾国倾城”、“艳绝人寰”这类形容女子美貌的词,但我知道媚雅化成的女子一定是极其美丽的。 我看着媚雅的脸,犹如看见春风里带笑的桃花,那媚艳,那轻粉,那风情,盈盈透过眼眸溶进心底,叫人如饮了美酒似的微醺。 媚雅提着红色的裙裾轻旋,仿佛一朵灿烂的彤霞迎风欲飞。 “我终于学会幻化人形了——”媚雅对着繇山深深的幽谷大喊。 “我终于学会幻化人形了——”繇山的幽谷热情地回应着媚雅兴奋的呼喊。 “我终于学会幻化人形了!” “小颜,我终于学会幻化人形了!” “师父,你看,小雅终于学会幻化人形了!” 媚雅一会儿对着天空自语,一会儿对着我和师父笑语。 幻化人形对妖族的修真者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分阶,幻化人形之前,只能学习吐纳、吸灵、练气等术,幻化人形之后,方可学习高深复杂的攻击性法术。 而且,也只有在幻化人形之后,修真者方可离开修行之地,到外面的世界历练。媚雅一直对外面的世界——尤其是人族世界充满热烈的向往,所以媚雅此刻的兴奋可想而知。 媚雅嫌回风竹院里的铜镜太小,兀自跑到弱水边去照自己的影子。 我在最初看到媚雅化作人形时亦是欢喜万分,然而过了一会儿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同样四百年的修行,为何媚雅学会了幻化人形,我却没有学会?我趴在回风竹院的石阶上,垂头丧气不能自解地想。 师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俯身抬起我的脸道:“小颜,世间一切自有定数,你只需尽力而为,不要去管结果如何。” “师父……小颜是不是只笨狐狸?”我将头埋在师父掌心小声问。 师父爱怜地将我提起抱在怀中,抚摸着我的背道:“小颜,你可知道,你拥有这世上无人能及的强大灵力。只是你的灵力被封印在体内,师父还不曾想到解除封印的办法。” “灵力……封印……”我茫然地仰头望着师父。 师父点点头,沉吟道:“四百年前,我在人族的一条无名河畔捡到你,发现你的体内封印着绝世的强大灵力。我不知道是谁为什么封印了你的灵力,但你的封印终有解开的那一日,到那时,你会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人。” “师父,我真的可以吗?”我瞪大了眼睛,急迫地问:“那我的封印要如何才能解开?” “等待机缘——”师父的手在我的背上停住,顿了一下,道:“在你的封印没有解开之前,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包括小雅。” “呃?”我不解。 师父轻锁眉头,“倘若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强大的灵力便只能为你带来灾难。世间有等邪恶之辈,不耐修行之苦,却专靠采集其他生命的灵力来增加自身修为,师父不希望你的灵力被那等邪恶之徒觊觎。” “嗯,小颜明白了!” “……小颜,你答应师父,永远不要吸食人血,永远不要用别人的灵力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师父眉宇间掠过一丝深深的忧色,凝重地对我道。 “小颜不会的!师父放心,小颜永远不会的!”我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那些事情似乎离我十分遥远,但师父眉间的忧色却令我忙不迭地连声答应。 媚雅从弱水河边回来时,落日高原上西斜的阳光正照在她身上,她红衣如燃,彤光四射,眉梢眼角,是数不尽的妍媚风情……(未完待续) 第五章 承君诺 这天晚上,师父开始教媚雅弹琴。我坐在媚雅身边,虽然没有拨弄琴弦的手指,却也默默将师父所讲一一记在心上。 其后,媚雅开始学习高深的法术——剧毒蛊、铁岩蛊、凌霜术、移魂术、驯宠术、荆棘盾、飞花遁影…… 时光流逝无声,媚雅一天天变得强大。我由衷地为媚雅的进步感到欣喜,同时心里不免产生另一重隐约的担忧。 为了不使我难过,媚雅平时与我在一起时仍旧化作狐形。 一天夜里,清风如水,月色如银,我与媚雅照例并肩卧在竹几上。明丽的月光将窗外稀疏的竹影和藤萝的倩影送进室内,洒一地斑驳摇曳的光。 我看着那一地浮动变幻的光点,轻轻问道:“小雅,等你学会了全部法术,是不是就要离开我和师父,像啸风师兄一样到外面的世界去?” “小颜,你这只笨狐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丢下你独自离开?虽然我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没有你在身边,我只会感到空虚和害怕……你放心,我会等着你,一直等着你,等到你学会幻化人形,学会全部法术——到那时,咱们再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媚雅的声音嗔怨中透着坚定。 “真的吗?小雅,你会等我?”我欢悦地侧头问,然而随即又黯然低头,“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幻化人形。” “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一定等着你!”媚雅不容置疑地对我道。 “小雅……” 我是一只害怕孤单的狐狸,师父教我息虑凝心,心无挂碍,聚散随缘,可我仍然害怕离别这件事。啸风师兄的离去虽已不再使我挂怀,那浓重的阴影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叫我刹那间泪眼迷蒙。 近段时日,师父常常到繇山后山的玄月洞闭关。师父不在的日子,回风竹院里显得格外冷清。 好在有媚雅相伴,黄昏时共我撒开四蹄疯跑,夜晚伴我竹窗下喁喁私语。有时媚雅也会化作妩媚的女子,弹一会儿琴给我听,或者跳一段舞给我看。媚雅的琴声比不上师父的琴声动听,但媚雅的舞姿却常常让我看得痴了过去。 因着这相依为命的缘故,我深恐媚雅学好了法术,就会去她向往已久的人族,留下我独对回风竹院里的月色竹影寂寞思念。而今,听到媚雅坚定的承诺,我的心里犹如放下一块巨石般,顿时轻松起来。 ------------ 随着媚雅法术修为的进步,师父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距离我们上次见到师父,好像已经十年了。 我们想念师父的时候,便去后山的玄月洞前坐一会儿,虽然隔着密集的藤萝和厚重的石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但知道师父就在不远的地方,心中便觉安然妥贴许多。 我和媚雅修炼的地方叫曼华洞,在繇山前山的半腰处。这天黄昏,我们从曼华洞出来,但见天空里细雨蒙蒙,撩人愁思,我们又忍不住去了一趟玄月洞。 时令正是初春,玄月洞前临着悬崖的平地上半开着几株桃花,在细雨中宛如片片绯色的烟绡,又像一团团晕开的胭脂,浓浓淡淡里透着凄艳的清愁。而密遮着玄月洞石门的藤萝,也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繁花,五彩流光,耀人眼目。 我和媚雅并肩卧在桃花树下,四只眼睛同时盯着玄月洞口,任霏霏细雨濡湿我们华丽的皮毛。许久,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直到夜色渐渐掩去了玄月洞,湮没了桃花…… 雨在夜色里越下越大,我们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水珠,懒洋洋地回到回风竹院,卧在西厢房的竹几上,隔窗对着幽冥的夜色,静听雨打竹叶的声音。 五百年来,记不得有多少次,我们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心情并肩卧在竹几上。 五百年来,记不得有多少次,窗外落着这样淅淅沥沥的雨。 媚雅悄悄打了一个哈欠,长长的尾巴不经意地扫过我的背,“小颜,你瞧这雨落得多寂寞呀。” “嗯,是啊……”我半眯双眼,倦然回应。 “师父教的那些法术我都练好了,师父还不出关。”媚雅闷闷地道。 “唉,不知道师父这次为什么闭关这么久,以前不过三年五载就出来,这次好像整整十年了。”我也闷闷地道。 “小颜,我有一个主意。”媚雅突然转过头,妖媚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我。 “什么主意?”看到媚雅兴奋的样子,我好奇地问。 媚雅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明天不要上山修行了,偷偷到断桥村玩上一天可好?” “啊——”我吃了一惊,“那怎么可以!师父闭关前要我们勤加修炼,不可偷懒。我们怎么可以背着师父偷偷跑出去玩?” “没事啦——小颜,”媚雅将火红的爪子按在我雪白的爪子上,热切地道:“啸风师兄从前不就偷偷带我们到断桥村玩过一次吗?虽然后来受了责罚,但也没什么事对不对?” “可是……可是……师父说现在外面的世界怨灵横行,我怕——” “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可是一个法力高强的人了,我会保护你的!”媚雅信誓旦旦、满不在乎地道。 “可是……” “哎呀你就别‘可是’了嘛,出去玩一天有什么关系?天天修炼好枯燥好无聊啊。好小颜,陪人家出去玩一天嘛……”媚雅用甜媚的声音半是祈求半是撒娇地道。 想起媚雅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想起媚雅等我千年万年的承诺,我终于没能忍心拒绝她的要求,最后点了点头道:“好吧……”(未完待续) 第六章 断桥村 媚雅快活得一夜未眠,翌日,窗外刚刚透进朦胧的天光,便迫不及待地摇醒了我。 “小颜小颜,起床了起床了——” 我睁开半只眼睛瞅了瞅窗外,迷迷糊糊地道:“这么早?还没睡好呢。” 媚雅完全不理我的抱怨,只管半推半拉地将我推搡下床。 我蹬直前蹄伸伸懒腰,抖抖整齐身上的毛,到弱水河边洗了把脸,这才跟着媚雅向断桥村走去。 虽说断桥村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村庄,但算下来也有近百里之遥了,纵使我们跑得快,太阳升起时,也才刚刚跑出二三十里的路程。从这里到断桥村,还隔着一段长长的小路和一片广阔的赤枫林。 “啊哟!我竟忘了。”媚雅突然顿住了飞奔的脚步,用爪子拍了拍脑袋道:“我学过飞花遁影的呀!小颜,过来,我驮着你,用飞花遁影术很快就能到达断桥村的。” “那你不会太累吗?”我不放心地道。 “不会啦,飞花遁影术并不十分耗费灵力……若我灵力不足时你再下来不迟。” “嗯,那你坚持不住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我依言跳上媚雅的背。媚雅念动口诀,一道五彩的光绕着媚雅转动,顷刻间化作万点飞花四散飘落。在万千花影之间,媚雅的身体如一阵风般向前疾驰。 我站在媚雅背上,只觉飞花满目,如真如幻。而尤其令我惊奇的是,媚雅的速度虽快,却十分平稳,仿佛在云端御风而行,又仿佛驾着一叶小舟漂流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已跑过了长长的小路,穿过了四季如火的赤枫林,来到断桥村外。 断桥村口,两个身披重甲的虎妖守卫执戟而立。 “咦,这断桥村什么时候竟有了守卫?”我们站在断桥村外的一棵大树后,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道。 “啸风师兄从前带我们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的嘛。”我歪着脑袋努力回忆从前的情形。 “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化成人形带你进去,万一被守卫阻拦好说话些。”媚雅鼓了鼓气,一转身随着一道红光化为美丽的红衣女子。 我跟着媚雅向村口走去。 两个虎妖守卫看着我们——不,准确来说是看着媚雅,四只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我们正想悄悄从他们面前过去,一个守卫突然使劲揉了揉眼睛道:“站住!你——你们,哪里来的?” 另一个守卫却仍旧呆呆盯着媚雅,仿佛痴了一般道:“天,世间竟有这般漂亮的女子——” 媚雅朝着两名守卫嫣然一笑,甜甜道:“守卫大哥,我们是繇山天玄真人座下弟子,因师父昨夜忽然想吃断桥村的百香翠玉糕,所以我们今天特地来买一些回去孝敬他老人家。” “你们是天玄真人的弟子?”那名痴痴盯着媚雅的守卫终于醒了过来,“天玄真人可是繇山上的神仙啊,姑娘来自繇山天玄真人门下,难怪会长得天仙一般漂亮。” 那名拦住我们的守卫瞪了这守卫一眼,对媚雅道:“天玄真人对我们断桥村有大恩,你们既是他的弟子,我们岂有阻拦之理。快进去吧——断桥村外近来常有怨灵出没,你们买了糕点快些回去,不要在此逗留。” “多谢大哥关照。”媚雅拱手作揖笑道。 进了村子,我们飞一样向前跑去。我边跑边忍不住道:“小雅,什么是百香翠玉糕?师父不是在闭关么?什么时候说过要吃百香翠玉糕了……” “笨小颜!我这不哄哄他们嘛。” “……” “不过断桥村的百香翠玉糕可是真的,不然也哄不过他们呀!”媚雅得意洋洋地道:“我从前听啸风师兄说起过,断桥村的百香翠玉糕由数十种鲜花、鲜果和着蜂蜜、竹露、松粉等精制而成,奇香软糯,美味无比,是断桥村盛传千年不衰的特色糕点。” 从前媚雅常缠着啸风师兄打听外面世界的事,我一向不大感兴趣,总觉那是太过遥远的东西,如今来到外面的世界,听媚雅侃侃道来,竟也觉得十分有趣。 媚雅接着道:“啸风师兄还说,外面世界的东西都是要用一种叫做‘钱’的东西来换的,拿钱换东西,叫做买卖交易。” “那咱们有‘钱’吗?”我忧心地问。适才听媚雅兴致勃勃地说起百香翠玉糕,正引得我馋诞欲滴,如今听到居然要拿‘钱’来换,心中不免甚是失落。 媚雅嘻嘻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黄澄澄的东西道:“放心吧,我做了准备的!看,这叫黄金,可以当钱用。啸风师兄从外面带了让我看的,见我喜欢便给了我。” 我顿时转忧为喜,伸出舌头添了添鼻尖道:“那一会儿咱们可以吃到百香翠玉糕了哦。” “那是自然——”媚雅得意地收起那块黄金。(未完待续) 第七章 倾国倾城 断桥村虽然只是一个小村庄,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曲曲折折的村路两旁,打铁铺、裁缝铺、杂货店、药材店、小吃店……应有尽有。对于数百年与世隔绝的我们来说,这里实在算得上一个繁华热闹的所在。 我们放慢了脚步,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只觉哪里都新鲜,哪里都看不够。 在打铁铺前,那个五大三粗的狮妖铁匠对我们笑呵呵地说:“这么漂亮的狐狸和狐妖,我活了三千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给咱们妖族长脸。嘿嘿……漂亮小妖,想买兵器吗?别看大叔我打造的兵器粗笨不好看,打起架来可比人族、羽族的那些轻巧玩意实用多了。” 我们含笑摇摇头。 媚雅好奇地问:“大叔,我化成的人形没留下半点儿原身的痕迹,你怎么就看出我的原身是狐狸了呢?” 狮妖铁匠哈哈大笑:“哈哈!除了狐狸,哪种妖化成的女子还能这么妩媚入骨?我活了三千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媚雅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带着我转身跑进了裁缝铺。 裁缝铺的女掌柜长得风流美艳,妆容亦化得格外精致。她一见媚雅便乐了起来,拉着媚雅的手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不知多少遍,口中啧啧赞道:“好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这般相貌,不知要叫多少男子看了睡不着觉……” “大姐,什么叫倾国倾城?”媚雅羞涩地问。 “呃……倾国倾城嘛,就是说姑娘你美得令整个国家、整个城市的人都为之癫狂,都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女掌柜风情万种地解释道。 “哦,明白了,谢谢大姐——我喜欢这个词。”媚雅展颜一笑,娇媚无匹。 女掌柜道:“姑娘喜欢什么衣服,尽管挑。别看我这店铺小,姑娘到外面打听打听,万化城里最有名的裁缝店媚烟阁,里面的许多衣服还是由我这儿做了送过去的。” 媚雅看着裁缝店四面悬挂的衣服,两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道:“这些衣服我都喜欢,可是……”媚雅低下了头,“可是我的钱不多……” “你有多少钱?价钱可以商量的嘛。”女掌柜满面笑容,热情得似乎能融化千年寒冰。 媚雅从袖子里摸出那锭黄金,咬着嘴唇瞅了瞅我,又瞅了瞅女掌柜。 我心里大不乐意,这可是要换百香翠玉糕的呀,这会儿拿出来换了衣服,待会儿岂不是没有百香翠玉糕吃了吗?但当着女掌柜的面,我作为一只狐狸却不好说什么。 女掌柜看见黄金,一把抢过去在手上拈了拈,笑道:“虽然不够一套衣服的钱,可是姑娘你这么漂亮,穿上我家的衣服等于免费给我家做了宣传。你挑吧——今日大姐就当半卖半送给你了。” 媚雅一听,半是开心半是愧疚地看了看我,蹲下身小声跟我商量道:“小颜,我想……那个百香翠玉糕,吃了也就没了,倒不如买身衣服,将来等你修成人形咱俩可以换着穿……你瞧这些衣服多漂亮啊!” 我忿忿地瞪了媚雅一眼,低声气鼓鼓道:“谁晓得我这只笨狐狸哪年哪月才能修成人形!” “唉……”媚雅纠结地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迟疑道:“可是,钱已经被她拿走了……要不我问她要回来吧,咱们去买百香翠玉糕。”媚雅仿佛下了很大决心。 “哎,别了,多丢脸呀!”看到媚雅为我忍痛割爱的样子,我不由软了心肠,用爪子拍了拍媚雅的手道:“你还是买衣服吧,我现在突然不想吃什么百香翠玉糕了。回头你穿上新衣服为我跳几支舞,就当补偿我了。” “小颜真好!”媚雅欢快地亲了我的鼻子一下,跳起来将店中衣服一一试了个遍,最后挑中一套粉色外罩白色轻纱的广袖长裙。 带着衣服离开裁缝铺,太阳已经西斜,时辰大概是未时。媚雅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问我道:“小颜,咱们……还去不去百香翠玉糕那里了?” “嗯,去吧。我想瞧瞧百香翠玉糕是什么样子的……”我舔了舔鼻头,加了一句:“其实也未必有咱们天天吃的山果好吃,不过看看而已。” 媚雅点了点头,带着我继续向村子里面走去。 身上有钱的时候,感觉什么东西只要自己愿意,就立即可以成为自己的。这会儿没了钱,再看那些摆在路边、店铺里的东西,便顿时遥远了起来。虽然也觉好看好玩,但总是尽量避免让主人看出我们有想要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八章 小花的风筝 走到一带绿柳掩映的地方,媚雅忽然放慢了脚步道:“小颜你听——” 我竖起耳朵,隐约听见一阵断断续续的小孩哭声。 “好像有人在哭,我们过去看看。”媚雅边说边遁着哭声走去。 穿过绿柳,但见一座干净整齐的竹铺店面依水而建,店边挑着张旗子,旗子上黑底金字写着一个大大的“糕”字。 一个身穿红肚兜、头扎冲天辫的人族小女孩,正坐在店面的门槛上抹着眼睛哭泣。 “小妹妹,你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媚雅走过去关心地俯身问道。 “呜呜……呜呜……”小女孩放下揉着眼睛的手,看了看媚雅,哭得更伤心了。 “唉,这孩子——”店铺内走出一个身穿蓝布短衫的利落妇人,搓着手叹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过丢了个风筝,便哭个不住。” “呜呜……那不是……那不是普通的风筝!那是……那是小虎哥哥亲手做给我的。呜呜……”小女孩边哭边分辩。 媚雅笑道:“再让小虎哥哥做一个给你不就行了嘛。” “呜呜……小虎哥哥……到万化城打仗去了。小花……小花再也见不到小虎哥哥了……”小女孩的哭声一下子又高了好几分。 那妇人无奈地道:“其实也难怪这孩子伤心,小虎从她刚学会走路起带她玩到这么大。前不久因怨灵围攻万化城,小虎被征调入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媚雅秀眉轻颦,“我有个师兄,从前也因怨灵之事被遣往万化守城,我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算了,这些不提也罢。小花的风筝丢在哪里?我去帮她找回来。” “真的吗?姐姐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回风筝?”小花停止了哭泣,睁大含泪的眼睛望着媚雅。 “你告诉姐姐风筝丢在哪里,姐姐去帮你找找看。”媚雅捏了捏小花的脸,爱怜地道。 “嗯。我今天早上拿着风筝在村子边上放,后来一阵大风吹过,我没有拉住,那风筝就随风飘走了……”小花努力思索着。 “风当时是往哪边吹的?”媚雅问。 “好像是……狼图腾谷的方向——对,就是那个方向!”小花肯定地道。 这时,妇人插言道:“姑娘,不过一个风筝罢了,丢了便丢了。狼图腾谷可千万去不得,谷内恶狼遍布,村中近些年从来无人敢去。小孩子家,随她哭上一会儿就忘了,你犯不着去冒险。” “呵呵,别人去是冒险,我去只是消遣。小颜,我们走——”未等那妇人再说什么,媚雅已带着我飞一般向村外奔去。 出得村口,向南走上半里,是一座小桥。过了小桥,再走不远便是狼图腾谷。 甫一进入谷中,便隐闻声声狼嗥,同时阵阵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胆怯地紧紧贴着媚雅,竖起耳朵小心听着四周响动。 忽然,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一个彩色的东西映入眼帘。媚雅几乎也在同时发现了那东西,兴奋地叫道:“小花的风筝——” 我们朝着大树跑去,到了树下,果见树上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那风筝色泽鲜丽,骨架精致,可见做的人当时颇费了一番心思。 媚雅提气旋身,轻轻一跃,稳稳落在风筝边的树枝上。但风筝的线与树枝紧紧缠结在一起,媚雅解了许久也未解开,索性将线扯断,取了风筝矫捷地跳下地来。 “看,怎么样?”媚雅举着风筝向我昂头一笑。 我正待夸上两句,却见媚雅突然敛了笑容,神色紧张地盯着我身后。 我回头一看,吓得差点瘫坐地上——只见几十只恶狼,眼里泛着绿光,正一步一步向我们包抄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我几乎能闻到众狼口中喷出的气息,腥臭得令人作呕。 “小……小雅……”我颤声叫道。 “别……别怕……我、我会法术的……我来保护你——”媚雅口中说得勇敢,拿着风筝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前排的恶狼俯下身,做出进攻的姿态。我紧紧盯着它们,挪动僵硬的腿向媚雅身后退去。 恶狼突然跳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们扑来,我看见恶狼口中白森森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心中暗道:“完了……” 正待闭起眼睛受死,一道绿光忽然撒向狼群,绿光过处,恶狼一只接一只倒在地上——原来是媚雅及时施出了剧毒盅。 “小雅,你好厉害哦!”我惊奇地欢叫道。 “嘻嘻,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厉害。”媚雅一边施展法术攻向前赴后继的恶狼,一边忍不住自得。 然而那恶狼却好像永远也杀不尽似的,从四面八方的山谷中越聚越多。 我在媚雅身后,听着媚雅渐渐有些急促的喘息,担心地道:“恶狼越来越多了,你应付得来吗?” “好……好像有些累……你拿着小花的风筝,咱们边打边退。好在这里离谷口不远。” “好。”我用嘴叼起媚雅刚才慌乱中丢在地上的风筝,紧紧跟在媚雅身边向谷口退去。 说也奇怪,谷内恶狼蜂拥而至,到了谷口,恶狼便仿佛中了魔咒般不再向前一步。 我们带着小花的风筝顺利离开狼图腾谷,在村外的小桥上,媚雅倚着桥栏休息了好一会儿,方才接过风筝同我一道回到小花家。(未完待续) 第九章 百香翠玉糕 小花见到风筝,一下子破涕为笑,抱着媚雅连声叫道:“姐姐好厉害!谢谢姐姐!姐姐别走了,留在我们家吃晚饭吧——” 那妇人也一脸感激地向媚雅道:“姑娘心地善良,此番冒险为小花取回风筝,小妇人不知何以为报?且请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别的不敢说,小店祖辈相传的‘百香翠玉糕’可是断桥村有名的,姑娘一定要留下来尝尝。” “啊呀!莫非你这里就是卖百香翠玉糕的千年老店?”媚雅惊喜道:“听师兄说断桥村的百香翠玉糕最是有名,连万化城也常有人慕名前来呢。” “姑娘过奖了。味道如何还请姑娘尝过再说。”妇人言语中带着藏不住的自豪,引我们在店内桌边坐下。 交谈中得知妇人姓李,村中皆呼之为李嫂。李嫂的丈夫数年前出门做生意,却再也没有回来,至今不知是生是死。好在李嫂有做百香翠玉糕的手艺,几年来日子虽苦,母女俩倒也衣食无虑。 小花乖巧地提来一壶茶,甜甜道:“娘说这是店内最好的茶,请姐姐和狐狸尝尝好不好喝?” 我撇了撇嘴,小孩子眼拙,什么姐姐和狐狸,难道幻化了人形的狐狸便不再是狐狸么?应该说两位姐姐或两只狐狸才对。 心中虽有不满,看着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花踮着脚尖吃力地斟茶,还是觉得这人族的小女孩可爱得紧。 媚雅接过小花手中的茶壶,在碗里倒上茶,拉着她的小手道:“小花妹妹,来,坐在姐姐身边。” 小花听话地偎着媚雅坐下,看着她们亲亲密密言笑晏晏的样子,我不由觉得能够化身为人是件多么不错的事。 李嫂很快做好了晚饭,除了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还有一碟精致的糕点,翠绿莹润,宛如玉雕,想必就是那让无数人慕名而来的百香翠玉糕了。 我和媚雅早已馋诞欲滴,强忍着等待李嫂端上最后一个菜,这才放怀进食。 自然,我不能像媚雅一样学着使用人族所谓“箸”或“筷子”的东西,但李嫂善解人意地用一个大瓷盘为我盛了各样菜肴,又用一个小木碟为我装了几块百香翠玉糕。 这人间的食物比之山中野果果然另有一番滋味,那几个菜肴倒也罢了,百香翠玉糕带着说不出的花香、果香,沙甜软糯,入口即化,食之曼妙无比。更妙的是,此糕外面莹润碧绿,一口咬下去,里面竟还有不同的六层颜色,恰似将彩虹含在口中,让我不由得折服于此糕制作的精巧。 我吃饱了肚子,抬头去看媚雅,媚雅明显没有吃饱,却做出一幅淑雅的样子来,慢吞吞夹着菜,小口小口吃着,令我想到一个词——装模作样。 我忍不住偷偷笑了笑,不巧被媚雅瞧见,媚雅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 李嫂道:“姑娘在哪里找到风筝的?村子外面这段时间甚不安稳,外地的人不敢回来,村里的人不敢出去……唉……” 媚雅道:“在狼图腾谷的一棵树上,幸亏被树挂住了线,不然还不知道吹多远呢。” 李嫂担忧地道:“那狼图腾谷中恶狼遍布,姑娘可曾遇上?” “怎不曾遇上!先是几十只,后来越来越多,好像怎么也杀不完似的。”媚雅后怕地道。 “啊?真看不出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李嫂惊赞一声,又吁了口气道:“幸亏那些恶狼出不得谷,否则不知村中要怎样遭殃呢。” 媚雅奇怪地道:“正要请问李嫂,那些恶狼在谷中成群结队,怎地到了谷口就统统止步不前了呢?” 李嫂放下筷子,笑道:“姑娘不知,原来谷中的恶狼虽然也时常到村中拉鸡拖羊,骚扰村民,但还不至伤人性命,农闲时节,村中青壮年男子遇天天到谷中打猎,恶狼并没有现在这么多。但十几年前,谷内恶狼突然被怨灵控制,变得凶残无比,大白天竟然也敢到村中伤人。幸亏离此不远的繇山上有位高人,看到恶狼为害,便用法力封印了谷口,使恶狼无法出谷口一步,从此村中方才太平下来。” “李嫂说的那位高人,可是天玄真人么?”媚雅向我眨了一下眼睛,问李嫂道。 “正是呢……”李嫂道:“姑娘也认得这位高人?” 媚雅骄傲地笑道:“何止认得,那是家师。” “原来姑娘是天玄真人座下弟子,难怪有这等本事!”李嫂惊讶得站起了身,向媚雅恭敬地赞道。 “娘,我也去跟天玄真人学杀恶狼的本事,好不好?”小花吃饱了饭,正蹲在地上玩耍,此时听到媚雅和李嫂的话,仰起头来道。 “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李嫂训斥道。 小花嘟起了嘴,不服气地道:“为什么姐姐可以,我不可以?娘不讲理——” 我和媚雅忍不住笑起来。李嫂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敢跟娘顶嘴了是不是?”又向媚雅道:“小花想拜真人为师,我原也不该反对,只是她爹爹出外了无音讯,我身边只得这孩子相伴,心中实是舍她不下。” 媚雅道:“李嫂放心,我师父并不轻易收徒。而且数百年来,师父常常闭关,便是我们这做徒弟的,也有十年不曾见过他了。” 李嫂叹了口气,道:“真人慈悲,定是为对付如今四处横行的怨灵耗去太多精力。” 我和媚雅闻听此言,俱心下凄然,半晌无语。(未完待续) 第十章 赤枫林 吃过饭,天色已晚,我们向李嫂作别。小花依依不舍地拉着媚雅的衣袖,又抱了抱我的头,含泪道:“姐姐和狐狸常来玩,小花会想念你们的。” 我颇不乐意小花这么说,却还是伸出爪子抚慰地摸了摸小花的脸。媚雅拍了拍小花的头,道:“小花放心,姐姐有时间会经常溜出来陪你玩的。” 告别李嫂和小花,出了断桥村,媚雅立即化作狐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吁口气道:“突然发现做人有时候还蛮累的,吃饭都不好意思大口大口吃……” 想起媚雅在李嫂面前装模作样的样子,我不由哈哈笑道:“你若不是那么漂亮,怎么吃都无所谓啦。只有漂亮的人才会格外注意这些。” 媚雅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全身火红的毛,道:“那也要漂亮啊!不漂亮的人到了外面的世界没人喜欢,没人喜欢可该有多寂寞——” “你怎么知道不漂亮的人到了外面的世界没人喜欢?”我不相信地问。 “啸风师兄说人族是那样的。”媚雅晃了晃脑袋道。 “我不喜欢那样的人族。”我想了想道。 “为什么嘛?小颜你将来幻化为人时一定是最最漂亮的美人,你反正不会寂寞的。” “可是,难道我们自己不愿意承受的东西,就愿意让别人去承受吗?”我用爪子挠了挠脑袋,沉思道:“那些不漂亮的人的寂寞悲伤,难道我们就可以不管不顾吗?师父说修真之人应以解救众生疾苦为己任,不漂亮的寂寞悲伤该如何解救?” “我……小颜,我比不得你。我只想得到自己,别人怎么样和我全无干系。”媚雅带着一丝愧色道。 “不是这样的,小雅——如果别人的痛苦真的和你全无干系,你为什么要帮小花找回风筝?” “小花多可爱啊,我希望看见她笑,不希望看见她哭。” “那就是了,你希望看见她笑,难道不希望看见世上所有的人笑?你不希望看见她哭,难道就忍心看见那些不漂亮的人哭?”师父讲过推己及人的道理,我试着将这道理讲与媚雅听。 媚雅低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这样……唉,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被人另眼相待,也喜欢对美丽的女子另眼相待的种族。” 媚雅叹了口气,好像对自己无能为力。 我摇了摇头,道:“师父说容颜是幻,妍媸美丑无非皮相,为什么要把虚幻的东西看得那么重呢?” “哈哈,师父还说世间万物皆空呢,若是全信了师父的话,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媚雅带着一幅自以为是的神气,嘻嘻笑道,“我才不管师父说什么,我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过方才痛快——我要看遍人世万千繁华,还要得到人族最英俊最厉害的男子最热烈的爱……嗯,我还要品尝一下恨的滋味。” “为什么要去品尝恨?那不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吗?”我讶然道。 师父曾说,不要有恨,不要有怨,恨和怨可以毁灭世界,亦可以毁灭自我。我可以理解媚雅对爱的向往,却无法理解媚雅对恨的追求。 媚雅嘿嘿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就像花开有花落,春来有春尽一样,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圆满无憾。我既然要享尽世间的所有美好,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我愿意付出恨的代价。” “何况,”媚雅接着道:“我也想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滋味,为什么会有强大到毁天灭地的力量……所有生命的滋味,我都要一一尝遍。” 为了爱的美好而情愿承受恨的苦涩,为了对生命的好奇而一一尝遍生命的滋味——我不知道究竟该说媚雅勇敢,还是该说媚雅执迷。 “小颜你不喜欢吗?你想要什么?”见我沉默不语,媚雅忍不住问道。 “我但愿人人都不寂寞,人人都活得快乐,人人都没有眼泪……这样我就不必担心自己会是那寂寞的、悲伤的、不快乐的一个了。”我想了想道。 “呵呵,傻小颜……”媚雅不以为然。(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月下殇 太阳已经沉没在西边的落日高原后,大片如火如荼的晚霞亦渐次消散,暝朦的夜色漫上赤枫林。 媚雅驮着我,像来时一样以飞花遁影之术向前飞奔。但站在媚雅背上,明显感觉媚雅的速度没有来时的快,眼前的花影亦没有来时的多。 “小雅,你真的没事吗?”我不放心地问。 “没事。不过与恶狼打斗时损耗了些灵力,休息三五日便好……啊呀!坏了——”媚雅突然顿住脚步,一拍脑门道。 “怎么了?”我从媚雅的背上跳下来,紧张地问。 媚雅懊恼地道:“裁缝铺里买的衣服……好像在与恶狼打斗时遗失在了狼图腾谷……我平生的第一件新衣服啊——” “啊……”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媚雅。 那件衣服是媚雅用仅有的钱买到的,我不知道“钱”这种东西从哪里来,倘若知道,我可以不在意地说“再买一件就是了”。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过钱,唯一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啸风师兄又不在,叫媚雅怎么能不难过。 我想了良久,终是无奈地道:“狼图腾谷十分凶险,万不可再回去。何况现在天色已晚,咱们要尽快赶回回风竹院才是。等以后咱们再到断桥村玩时,向李嫂打听打听如何得到钱,有了钱,你喜欢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 “嗯,只好如此了……”媚雅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也委实没有力气再跟那些恶狼缠斗了,咱们回去吧。” 我安慰地用鼻尖碰了碰媚雅的额头,道:“别用法术了,咱们慢慢跑回去吧。” 媚雅点头道:“也好,正好散散心。” 赤枫林里大多是盘根虬枝的老枫,即使在春天亦赤红如火,老的赭色的叶子落下去,新的嫣红的叶子长出来,新生与衰亡奇妙地共处一地,而树木本身却永不改变。 这里的树木并不密集,除了少数几段道路枝叶交错得看不见天光外,大多数地方都颇为开阔。 我和媚雅在开阔的林子里肆意奔跑,月光宛如轻纱薄雾般一层层将林子包裹起来,透过层层雾纱去看林梢的月影,但觉那月影鲜妍而明洁。 媚雅不一会儿便忘记了丢失衣服的不快,又变得淘气活泼起来。 “小颜,你看这月色多美——咱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媚雅兴致勃勃地道。 “好呀!但是你不能用法术,也不能离我太远。”在林子里借着树的遮蔽一个躲一个追,向来亦是最使我们开心的事情之一。 “当然,用法术还有什么好玩的!你闭上眼睛不许动,我先跑了——”媚雅话未说完,声音离我已数丈之遥。 我闭起双眼,心中默默从一数到十,睁开眼,媚雅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正要向前追去,慕然惊见林梢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那影子快逾闪电,眨眼间便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到了一团幻影。 但,一片半枯的叶子从树上飘然坠落,此时林中没有一丝风。我的心,突然被一阵莫名的恐惧攥紧。 我一边向前飞奔,一边高声唤道:“小雅,小雅,你在哪儿?我不玩了,你快过来——” “嘻嘻,想骗我出来,那可不成……”远处一株老枫后传来媚雅嬉笑的声音。 我向着媚雅声音传来的地方追去,到了那株老枫后,媚雅却已不在。 “来追我呀——”媚雅的声音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小雅,我认输了,你快出来——”我的声音中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颤抖。 “嘻嘻,小颜,我在这儿呢……”媚雅从前方一株数围粗的枫树后转出来,火红的皮毛在月光下犹如一簇跳动的火焰,予我心一阵安定和温暖。 “小雅,我刚才看见——”我正要告诉媚雅方才遇见黑影之事,话刚出口,忽见那黑影大鸟般从媚雅身后的树上掠下来,一张银色的网从黑影手中撒出,兜头向媚雅罩去。 我张大了眼睛,心跳有一刹那停顿,脑子里有一瞬间变为空白。待我明白过来时,耳中正传来媚雅惊恐的尖叫声。 那黑影在媚雅被银网罩住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空点了媚雅数十处穴道,而后在树下稳稳站定,左手提起媚雅,右手中一把长剑闪射清泠的幽光。 即便是夜半的磷火,即便是千年的冰川,也不会比那人的剑光更冷!但那人从青铜面具后看向我的目光,却不知要比剑光冷过多少倍。 我的身体在那人的剑光和眼光中颤抖如风中的枯叶,我从来不曾感知,死亡是如此近在咫尺,如此令人恐怖。 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突然,我的目光触到那人提在银网中的媚雅,我看见媚雅曾经活泼鲜艳的小脸此时像失却了生命和活力般奄奄一息地歪在一旁,我蓦然忘记了恐惧,昂首厉啸一声,不顾一切地向那人提着媚雅的手咬去。 “小颜,快……快跑……”我的耳中似乎听见媚雅虚弱的声音,我的齿尖似乎尝到一丝血腥的甜意,我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这一切是真是假,一种巨大的疼痛已经穿透了我的胸膛…… ——是那人的剑。 那柄冷光闪闪的剑,在我如雪的皮毛上刺出一片新鲜的殷红,我叫了一声“小雅……”缓缓阖上双眼……(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离别绪 我以为我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屋子金灿灿的阳光,很明亮,很温暖。 在明亮温暖的金色光线中,十年不曾见过的师父负手站在窗前,窗外的风轻轻吹动他如漆的黑发和雪白的长袍,衬得他原本便十分挺拔的身影越发如风中玉树般俊美飘逸。 我想坐起身,却没有成功,胸口传来的刺痛令我忍不住低呼一声。师父转过身,深谷幽泉般的目光静静注视着我。 “师……师父……”我想笑,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我想哭,揉了揉眼睛,却流不出泪水。 半响,我说:“师父,我把小雅弄丢了——” 师父从窗前走向床边,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声音里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温柔,“小颜,我知道——” 我的泪终于汹涌而落,“师父,咱们要如何把小雅找回来?” “小颜——”师父轻叹:“是劫,亦是缘……” “什么劫……什么缘……师父,你告诉我要怎样把小雅找回来?”我懵懂而执著地问。 师父拿开了覆在我额上的手,幽深的眼眸里映着我的影子,柔声道:“小颜,你先把伤养好。师父五百年来一直在寻找破解你体内灵力封印的办法,却不曾想,那把差点要了你命的剑,竟在无意间解开了你体内的灵力封印——小颜,待你伤好之日化为人形,师父便教你法术。” “我的灵力封印已经解开?”我惊呼一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和着胸口的巨痛,果然发现体内多了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力量。 “师父,那么我可以亲自去救小雅了吗?我要到哪里去救小雅?”深重的悲伤里泛起一丝喜悦,我望着师父问。 “小颜,听师父的话,安心养伤。”师父不置可否地看着我,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房门。 满屋子的阳光,依然灿烂耀眼,可随着师父的离去,却全都失了温度。 我突然觉得有些冷,厚实的皮毛也抵挡不住春日的寒意。我用爪子将盖在身上的棉被往上扯了扯,然后把头埋进棉被里,任眼泪一滴、一滴、一滴将棉被浸湿…… 师父每天早晚都会来为我敷药,并输送真气助我运功疗伤。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源源不断地输入我体内的真气要消耗师父多少修为。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师父从我身边离去时苍白的脸色和踉跄的脚步…… 那一刻,头顶的天空好像突然塌陷,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变得漆黑恐怖—— 师父,师父——难道你不是这世间永恒而强大的存在吗?难道你也会有如凡世俗人般的虚弱、衰亡吗?不,不会的……我不敢再想。 又一个黄昏,我和师父相凝而视。师父的眼神依然深潭般沉静,幽泉般清冷,看不出半丝波澜。 我的眼中却饱含泪水,仰头倔强地望着师父,不让满眶泪水滴落。 “小颜,听话——”师父温热的手抚着我的脸颊、额头,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师父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师父——”我强忍着即将落下的泪水,却忍不住心中的彻骨悲凉,“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有一天你也会离开?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这些年你总是闭关修炼,是因为你的身体已经一天比一天虚弱……小颜不会再让你为小颜耗损一丝真气!小颜只要你保重自己,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小颜……” “小颜,该来的总会来。师父不告诉你,只是希望你可以多一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师父淡淡地道。 “可是,师父如何让小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承受?”我嘶哑的声音里带着呜咽。 “小颜,是为师的错……”师父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师父一直以为来得及……来得及等你长大,等你修得人身,等你学会法术,等你变得强大……却不料……师父不想让你在这么柔弱的时候便承受离别的伤痛和责任的压力,可是师父已经没有时间——小颜,听师父的话,让师父为你疗伤!” “师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即使真相会令我很难过,也请你告诉我——你说你已经没有时间,那是什么意思?” 师父的手停在我的额间,低头俯视着我含泪的眼,半晌,平静地道:“好,我告诉你——既然该来的已经来临,无论弱小还是强大,你都必须学着去接受。” 师父从我床边站起身,徐徐踱向窗边,挺拔的身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神之裔 窗外,春天的晚风吹过竹林的疏叶,发出一阵阵沙沙的细微轻响,宛如叹息。和着这叹息似的声音,师父缓缓道: “小颜,你可知道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有人说是爱,有人说是恨,其实都不是……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是欲望!欲望——与生俱来,不止不息。无论是神,是人,是仙,是妖,还是魔——都无法逃过欲望的控制。” “很久以前,天上的诸神便为欲望所驱使,为爱,为恨,为领地,为权力,为众生的信仰……互相争夺、杀戮。我,也是那参与了争夺、杀戮的诸神之一。” 说到这里,师父的声音中透出一种陌生的炙热,一丝无可奈何的怅惘。 “千年无休的争战,不仅让天上血流成河,同时也为下界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在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弱小的生灵相继死亡,强大的生灵变得更加强大。所有的生灵都不再相信神是慈悲的,也不再相信神会眷顾他们,甚至不再相信神的存在——活着的生命开始寻求自救之道。失去了众生信仰的诸神,终于自食其果,失去了最强大的力量来源。” “诸神本身的力量早已在长期争战中消耗殆尽,神力衰竭之时,便是诸神消亡之日。虚弱的诸神不得不停止争斗,并相约到‘神寂之地’休养生息,重新修炼。但在离去之前,每位神祇都必须、也只能为自己在世间选定一位后裔。这些神之后裔,要在世间继承神的意志,执行神的命令,并唤起众生对神的信仰,让信仰的力量帮助诸神尽快恢复神力,重返世间。” “小颜——”师父转过身,凝眸望着我,“你,便是我在这世间所选定的神裔。” “我?……”听着这惊心动魄的传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憾。此刻,听到师父这句话,我更加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是师父,作为神裔不该拥有强大的力量吗?” “强大的力量固然重要,但作为神裔,更重要的是要有对众生永不放弃的慈悲,对世事明辨正邪的智慧,对诸神永不背叛的忠诚……何况,你体内的灵力封印已经解除,用不了多久,你便会拥有强大的力量。” “永不放弃的慈悲……明辨正邪的智慧……永不背叛的忠心……”我低声重复着师父的话。 “是的。”师父向来柔和的声音忽然变得充满神的威仪,“只有永不放弃的慈悲方能唤回众生失落的信仰,只有明辨正邪的智慧方能无惧世间的种种诱惑,只有永不背叛的忠诚方能在无尽的艰难中帮助禇神重新回归。” “师父!小颜不怕世间的艰难险阻,也会叫自己经得住世间的种种诱惑。可是……可是万一小颜死了呢?那不是小颜能控制的事啊。” “无论你背叛还是死亡,师父都会被永远放逐于神寂之地,从此无法再看见这个世界……” 师父的声音柔和下来,喟然叹道:“如果你背叛或者死亡,那也是师父的命数,是师父为当年愚蠢的杀戮付出的代价——因为当年诸神的撕杀,致使世间生灵涂炭。那些无辜死难的冤魂,满怀怨念,在地底凝结,并汇集天地间邪恶之气破土而出,以致上千年来世间怨灵横生,众生浩劫来临……诸神本该有义务收拾自己造就的残局,无奈诸神已无力,只能待将来复归之日,再以无上神力驱除怨灵,还世间以宁静和平……” 我懵懵懂懂地望着师父,无论如何不敢相信面前如此慈悲仁爱的师父,会是造成世间浩劫的原凶之一。 “小颜,我本昊天神君,生于太古洪荒之时,又历经万劫岁月修得无上神力……却被欲望所惑,置天地众生于不顾……师父无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惟怜众生之苦无边无涯……小颜,从今以后,你须代为师行走世间,清扫怨灵,解众生倒悬之苦……” 师父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一句句遥远而又清晰。 我终于慢慢明白了师父的意思,擦干了眼中的泪,望着师父坚定地道:“小颜明白了!师父——小颜向你承诺,小颜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会小心不让自己轻易死去。小颜一定要让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好!小颜——记住你今天的承诺。”师父第一次面色冷峻地道。 而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责任的份量。 “师父,诸神……诸神何日归息于神寂之地?”我不敢问,却还是问出了口。 “诸神早已在千年前归息于神寂之地。” 我屏住了呼吸,嗓子发干地道:“那么师父你——你不用归息于神寂之地吗?”我的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丝期盼,一丝丝希望。 师父却摇了摇头,道:“师父是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神祇……但纵然师父的神力可以支撑自己比别的神祇多留千年,终归还是逃不过注定的劫数。” “那么师父……何时归息?”我直愣愣望着师父,黯然问道。 “七日之后——”师父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一阵炸雷在我头顶响起,我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师父重新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扶住我的肩,将我揽入怀中,柔声道:“小颜,师父只剩下七天的时间,师父希望在离去之前看到你伤口痊愈,看到你化为人形……来,让师父为你疗伤。” 我含泪点头。(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神之息 七天——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那是怎样转瞬即逝的一段时光? 我一刻一刻地数着日子,从来没有那样认真地倾听过时间流逝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从朝阳照破夜色中传来,从清风吹过竹叶间传来,从归鸟衔起落日中传来…… 我从来不曾想到,时光的脚步看似缓慢从容,却原来竟是如此迅疾无情。在无情的时光中,我像一块砧板上的鱼,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任时光沉滞的刃,将我一刀刀凌迟。 然而,便纵是这最后的七天时间,师父也并不能与我时时相伴。除了为我疗伤的早晨和晚上,师父仍然要到玄月洞中闭关修炼。 好在,我的伤口正在一日日迅速复原。 第三天上,我已能下床走动。 第四天上,师父开始为我讲授法术的修炼方法。 剧毒蛊、铁岩蛊、凌霜术、移魂术、驯宠术、荆棘盾、飞花遁影……这些法术当日师父教授媚雅时我都曾听过,虽然无法修习,修习的方法却已知晓。现在师父为我讲的是不曾教授过媚雅的烈焰术、千蚁阵、巨石阵、渡灵术、乾坤互移和万蛊食天。 师父说,渡灵术可将自身灵力渡与他人,亦可将他人灵力引向自身,但只可用于对战怨灵之时。这种法术和能与人魂魄互换的移魂术一样,诡异霸道,似正似邪,非到至危至险之境不可轻用。 师父又说,乾坤互移能将自身血液与灵力互转,千均一发之时,血化为灵,灵化为血,既可用于对敌制胜,亦可用于保命逃生。而万盅食天,则是凡人所能修习的最强大的法术之一,若练至第十层境界,可使百里之内,山崩地裂,草木无存。 我神往地道:“师父,我可否直接修习万蛊食天之术?” 师父道:“小颜,修真之路,最忌贪求冒进,万蛊食天须待你渡劫之后方可修习。” 我沮丧地垂下头。师父以前讲过,一个凡人的修真过程大抵要经过九个阶段,分别是灵虚、和合、元婴、空冥、履霜、渡劫、寂灭、大乘、上仙。而我现在,才不过是灵虚阶段,离渡劫尚不知要经过多少时候。 师父摸摸我的头,安慰道:“小颜,无须难过。你天赋灵力,远胜常人,只需努力勤修不缀,将来莫说渡劫,便是上仙亦可有望。” 我迷惘地看着师父,将来——那是多久的时光? 七天的日子转眼即逝。 那一天,师父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我却从那平静中窥见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还有……一丝丝遗憾。 师父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柔声含笑:“小颜,你的伤已无大碍。虽然师父没能来得及看你化为人形,但是不要紧,我们总还会再见面。以后师父不在你身边,你便依着师父这段时间为你讲授的方法自行修习,若有偏差,可待将来遇见啸风时让他指点。” “是,师父。”我乖巧而温顺地点头。 我没有流泪,因为我不允许自己悲伤。如果一切已注定,伤心和泪水又有什么用!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让师父离别之际还要为我担心。 “小颜,师父已用最后的神力将繇山封印三十里,在这三十里内,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你。虽然这封印不会阻止你离开繇山,但是师父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以法力破解开师父的封印之后再行离去。” “我会的,师父。”我将头埋进师父掌中。 “好了,小颜,师父要走了。”师父的手越来越冷,冷得渐渐没有一丝温度。我抬起头,看见师父的脸,此时亦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师父抬起右手,中指间渗出一粒血珠,玛瑙一般殷红,雪里梅花一般鲜艳。 师父将中指轻轻按上我的眉间,我浑身一震,一股奇异的力量透过眉间注入我的全身,却又转瞬间无声无息。 “从此之后,你就是我昊天神君的神裔。”师父的声音清淡而辽远,“我已为你点下神之印记,这印记能使我在神寂之地与你感应,同时也是你神裔身份的证明。但是,小颜,你要记住,在你未曾拥有强大的力量之前,不要暴露自己的神裔身份,那会使你陷入危险。我已用法术隐去你的神之印记,有一天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时,这印记自会显现。” “师父,你放心去吧。”我努力扯动嘴角,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太明白师父的话,但我知道师父已没有时间再说话。 “师父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我知道师父从来不会骗我。我会做好师父吩咐的一切,耐心等待师父回来……”说着说着,我停下来,我已忍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小颜——”师父的声音渐入虚无。 “师父——”我拼命微笑。 “小颜……保重——”师父的声音像从遥远的虚空中传来,师父的身体渐渐化作透明,一道绚丽的光华散开,师父的身影隐没在窗子里照进来的金色阳光中—— 当师父的身影完全化入虚无,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任泪水汹涌脸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连绵雨 师父走后,天空一直在下雨,是那种细细的、轻飘飘的雨丝,不紧不怕,不缓不急,却连绵了整个春天。 我的伤口本来已近痊愈,却不知为何又在雨夜里开始发作,时常痛到梦中哭醒过来。 阴沉、潮湿、黑暗的夜色里,我被自己的哭声吓住,胸口一阵阵抽搐,分不清痛的是心,还是胸前的伤。 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疼痛太相似,叫我难以分辨。黑暗里只闻哭泣声充斥了整个屋子,沉重的空气里蔓生出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为了不让自己在空虚寂寞中窒息,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扯动胸前的伤口,尖锐又痛快的疼让我终于分清了身上的伤和心上的伤——原来身上的伤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夏天到来的时候,雨渐渐停息,天空却仍是阴沉。暗灰色的云层重重叠叠地遮挡着太阳,纵有几缕风,也吹不开弥漫天地的压抑和悲伤。 我胸前的伤已不会再有撕裂般尖锐的痛,于是开始继续每天的修行。呼吸吐纳、气息游走间,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灵力在体力奔涌,但我却无法控制,强行约束间反而差点被其所噬。 师父曾一再告诫我们,修行练功最忌心急求速,欲速则不达。不顾自身状况求速冒进,轻则伤及筋骨,重则走火入魔。但我此刻心里记挂着媚雅,又盼望着早日见到师父,如何能不心急? 从前师父、啸风、媚雅都在的时候,日子流水一般过去,我心里虽然有对外面世界的朦胧向往,却完全没有关于时光的概念。 而今啸风、媚雅、师父相继离去,时光突然一下子变得清晰漫长起来。 夜晚来临的时候,黑暗好像永远不会褪色,黎明仿佛永远不会到来。而当阴郁的白昼代替黑夜,白昼也固执地迟迟不肯离去,一滴露水从竹叶上滴下,似乎也要用去无尽冗长的时间。 曾有许多个日子,心痛得不能回想、不敢回想。不敢想往昔在一起的温馨,不敢想师父那淡漠疏离却慈悲亲切的笑,不敢想我和媚雅在啸风背上的欢乐,不敢想我与媚雅相依相伴的朝朝暮暮…… 我更不敢回想,媚雅在赤枫林被黑衣人捉走的情景,师父归息前日日用残存的神力为我疗伤的情景…… 我不敢想,也不敢问,媚雅,你现在哪里?师父,你在神寂之地可安好? 漫长的时光,漫长的寂寞,我一天天学着怎样来打发这漫长寂寞的时光。 没有月光的晚上,我卧在竹窗下,听窗外风语,听夜鸟梦啼。月色明亮的深夜,我对着月亮呼吸吐纳,借助月华精魄练功修行。 但还是有太多的时间,痛苦和寂寞乘虚而入,攥紧我的心,令我几近窒息……当此时,我便跑到弱水河边,对着河水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说话。 弱水河的这边,是师父封印所及的范围。过了河上那座拱形石桥,便不再是师父封印所能到达的地方。师父临去时神力衰微,我知道他已用尽全力为我营造出最大的安全地界。 夏去秋来,一场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的秋雨过后,天空彻底放晴。 晴朗的天空高旷而辽远,如丝如絮的白云明净而通透,在白云和蓝天之间,点缀着一轮温暖而不炙热的太阳。 在这样美丽的秋空下,我忍不住走到弱水河边散心。缓缓流淌的弱水河倒映着天光云影,看上去比平日更加可爱。 我在河边伸出前蹄,搅散河中自己孤寂而忧伤的影子,随着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我的眼光不经意间落向对岸。 一个红色的影子火焰般灼疼了我的眼睛——那是一只红色的狐狸,是我梦中千百回出现过的影子——那是媚雅! 此刻,她正站在河的对面望着我,眼神凄怨迷惘。 “小雅……小雅!是你吗?你怎么不过来?是师父的封印阻止了你吗?” “小雅,你受伤了吗?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师父的嘱托,狂喜地跨过石桥向对岸的媚雅跑去。 媚雅却没有理我,反而转过身向远处飞奔,我晓得媚雅平日喜欢与我比试奔跑,但此时我的伤口尚未彻底痊愈,尚不能放开四蹄飞奔,于是我边跑边喊道:“小雅,别跑了!我的伤还没有好,我追不上你……小雅,你在生我气吗?是不是气我那天没有救你?小雅对不起……” 可任我千呼万唤,媚雅却始终不回头不说话。激烈的奔跑牵动了胸前本已愈合的伤口,一阵痛楚袭来,我忍不住跌坐在地。 媚雅终于在前方站定,缓缓转身看着我。我忍着痛楚站起身,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向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就在我即将到达媚雅面前时,忽然发现媚雅看我的眼神里竟充满刻骨的怨毒。 我不寒而栗,停住了脚步。猛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有一种怨灵,能够化作别的生灵心底最执著的牵挂,从而将别的生灵诱杀。 我向后退去,我知道媚雅永远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眼前的红狐分明是假。我虽然从未见过怨灵,但那刻骨怨毒的眼神不是怨灵又会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金色箭翎 那红狐见我后退,嘴角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突然化作一个黑色长面獠牙的怪物向我扑来。我顾不得伤口疼痛,转身拼命向回飞奔。 十步,九步,八步……再有三步,我就可以踏上石桥。只要过了石桥,就是师父封印的范围。我用力向前一窜,胸前的伤口再次撕裂,我贴着桥栏倒了下去…… 怪物狞笑着向我伸出利爪,尖利而森冷的爪子划破了我的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我雪白的皮毛…… 怪物伸出血红的舌头,我能闻到从怪物口中喷出的腐烂腥臭的气息。怪物的獠牙向我咽喉咬下,我绝望地伸出爪子想要蒙上自己的眼睛,却在抬头的一刹那,蓦然看见一支金色的箭翎划过蓝天向我飞来,一眨眼间直没入怪物的后心。 怪物长长的的獠牙在距我咽喉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而那支金箭的箭尖,距我的咽喉堪堪半寸。 怪物一声惨吼,仰面轰然倒下。我用准备蒙住眼睛的前爪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仰起眼睛向天空看去。 灿烂的秋阳下,蓝色的天幕上,一个张着白色翅膀的男子,正缓缓收起金色的长弓,向我温柔微笑。 那男子的脸庞俊美异常,耳后插着两支洁白的翎羽,飘逸的轻衫和他的翎羽一个颜色,纯净、美丽、高雅、华贵…… 他姿态优雅地收拢白色的翅膀,从容落下地面,手掌缓缓抬头,向我面前的怪物一指,随着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怪物庞大的身躯乍然间灰飞烟灭。 阳光在他的背后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带着金色的微笑向我走来…… 我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忘记了呼吸,巨大的惊奇与震憾使我呆呆地仰视着他,一动也不能…… 他在我面前蹲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我淌血的肩头,一股奇妙的、清凉的气息透过他的指尖灌注我的体内,我肩头的伤口竟奇迹般地瞬息平复。 我捂着胸口站起身,感激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他的眼神带着无限爱怜,望着我叹息般地道:“好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你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我点点头,用爪子指指胸前。 他轻轻拍拍我的背,示意我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粒晶莹如玉般的药丸放入我口中,道:“这是我们羽族最好的疗伤圣药‘天元丹’,你先服下,我再用真气助你运功,你的伤很快便能痊愈。” 我听话地服下天元丹,不一会儿,只觉一股清气充彻肺腑,胸口的伤在这股清气的浸润中无比舒适。 他开始为我运功疗伤,他的手掌贴着我的胸口,温暖的真气输入我的体内,我几乎能感觉到撕裂的伤口正在一点一点快速愈合。 “好了,小狐狸。”他收回为我疗伤的手,笑看着我,“你怎会伤成这样?我用去百年功力亦未能将你彻底治愈……不过好在你自身有非常强大的灵力,用不了多久便可自行痊愈。” 我从地上站起身,抖顺身上的毛,欢快地绕着他转了两圈,而后纵身一跃跳入他的怀中。 他伸出左臂揽住我,右手轻轻点了下我的鼻尖道:“小狐狸,以后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轻易受伤。我要走了,你也回家去吧。” 我用脑袋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胸口,过于长久的寂寞,使我无比渴望另一个生命的体温。然而我不得不从他怀中跳下来,慢慢走到石桥上,又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他张开了洁白的翅膀,像一只白色的大鸟般矫健地飞上蓝天,在半空里向我挥手微笑:“小狐狸,你灵力强大,不日即可化为人形,到时若想要报答我,想要以身相许,不妨到积羽城来找我——我叫天翊。” “天翊——”我默念着他的名字,将他的笑容和声音刻进心底。 报答?将来我自然是要报答他的,我们妖族向来恩怨分明。只是报答是不是一定要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又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想明白,他已扇动白色的翅膀倏然远去。在秋阳金色的光晕里,我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蓝天深处…… 天空里没有了他的身影,突然显得无比寂寞。我怅然低头,忽然发现在他离去的地方躺着一支雪色的羽毛。 我走过去用嘴叼起这支羽毛,慢慢走过石桥。 依稀仿佛,体内传来一种奇异的变化,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力量令我惊诧不已……我停住了脚步,发现弱水河中倒映出一个女子白衣如雪的身影。 我居然学会了幻化人形——我终于学会了幻化人形! 我惊颤地向前走了两步,细细打量水中的倒影—— 如雪白衣,飘飘似出岫之云;凝水双瞳,湛湛如寒夜之星。冷月为神,霜华为魄…… 这般风神,终不负我五百年辛苦修行……可是,可是在这本应狂喜的时刻,掠过我心头的却是难言的惆怅与悲凉——喜悦无人共享,反成凄楚。在我如此美丽的时刻,师父、师兄、媚雅没有一个人在身边,甚至连天翊也已展翅远去。 多么希望他能看见此时的我,看见那只刚刚被他救下的狼狈万分的小狐狸,如今和他一样拥有了人的形态。 我望着天翊离去的方向,轻轻叹息,再叹息—— “不过不要紧,待我学成法术,解开师父封印之时,一定会到积羽城找你……”我将口中噙着的羽毛拿在手中,对他、亦对自己道。(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岁月长 学会幻化人形之后,我开始修习法术。 当我站在繇山之巅,素手轻挥间,一片片草木化为飞灰时,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力量的意义。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强者的感觉。 师父说神力强大的神祇可以在挥手之间令下界千里焦土,我原本并不在意,以为那是一种遥远的传说。可此时,我却突然对那伟大的神力充满了敬畏和向往。 力量——原来是如此迷人的一种东西。拥有了强大的力量,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令我畏惧? 在将近二百年的时间里,我被力量的威力所诱惑,醉心于武功的精妙和法术的精微。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间,感受着自身一天天的变化,我几乎忘记了寂寞,忘记了离别的痛和思念的伤。 我拼命练功,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强大到去完成师父交托的使命,去寻回媚雅,去……到积羽城寻找天翊。 二百年后,我的修真已突破和合、元婴之境,然于空冥之境上却始终过不去。 二百年后,我已将剧毒蛊、铁岩蛊、凌霜术、烈焰术、荆棘盾、飞花遁影运用自如,对移魂术、渡灵术、驯宠术、巨石阵、乾坤互移亦有所领悟,但对威力强大的千蚁阵和万盅食天却始终不得要领。 修行的阻碍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困扰,我在曼华洞中苦思冥想,无数个日升月落,仍是不得参悟。 师父曾说,当我体内封印解除之日,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人。我无从怀疑师父的话,可为什么日日夜夜的苦修却仿佛全无进益?是什么限制了我的修为?我该去寻找啸风师兄请他指点吗? 这天,我走到师父的封印前,张开手掌,用尽全力向封印击落,封印宛如水波般轻轻晃动,却是半丝缺口也不曾露出。 师父在极度虚弱之时,以残余神力施出的封印,却是尽我七百年修为不能撼之分毫。遥想万劫之前,师父神力正盛之日,该是何等威风! 自然,我也可以直接走出去,以我今日的武功法术,比之媚雅当年不知强过多少,我相信世间大多数怨灵已不会再成为我的威胁。 可是,想起赤枫林里那个快愈闪电的黑影,想起那双捉住媚雅的手,想起那柄刺透我胸的剑……我有把握战胜那双手那柄剑吗?我知道我没有。 再者,师父虽不肯用封印限制于我,我却不愿违抗了师父的命令。 师父说,作为神之后裔,需要有永不背叛的忠诚。我愿意把这并不限制我的封印作为对自己忠诚的一个考验,倘若我连这个命令都无法做到,又怎能在往后不可测的艰难险阻中,保持对师父永不动摇的忠诚和信仰? 三则,二百年前弱水河边,我因被怨灵所化的媚雅诱惑,不小心走出师父的封印,差点丢掉性命。后来虽蒙天翊相救,却使我对外面的世界始终存了一份戒心。我自己一死固不足惜,却怎能叫师父永远被放逐于神寂之地? 我默默看着那封印,它虽无法阻拦我,却是我心底不可逾越的结界。 于是在法术修为无法再进的情况下,我开始日日修习破除封印之术。 年年月月,滴水穿石,我的力量却始终击不穿那层似有若无的封印之光。 师父曾说,小颜,世间一切自有定数,你只需尽力而为,不要去管结果如何。 我尽力什么也不想,只是习惯性地完成每日的功课,继续每日的修炼,做好每日该做的事。但是事实上,在劳而无功的努力面前,苦闷是难免的。 在修行的苦闷中,思念不知何时又悄悄侵蚀了我的心。我突然觉得无比寂寞,寂寞得深入骨髓! 晨风夕月里,我多么渴望与其他生命的交流与交接,但是除了清晨窗前的鸟语,夜半院中的虫鸣,我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生命的气息。 在入骨的寂寞里,我开始想念师父,想念师父淡然疏落的微笑,想念师父温暖的大手在我额间留下的温柔。 我想念媚雅,想念与媚雅共卧窗下的日日夜夜,想念与媚雅追逐嬉戏的无忧无虑。 我想念啸风,想念在啸风背上如风掣电的自在逍遥,想必对我们的关怀和宠爱。 我想念天翊,想念天翊如秋日阳光般的笑容,想念天翊那支救我于死神手中的、划过蓝色长空的金色箭翎…… 回忆温存柔软,绵绵不绝,沉浸在回忆里的心却逐日荒凉。 我常常站在繇山之巅,看朝日慢慢染红山原,看暮霞徐徐浸透河流,看远远近近的丛林一点点披上瑰丽的轻纱,看视野里的一切随着日月光影的转移斑斓奇幻,似真似梦,我却突然间泪流满面…… 世界如此美丽,我却如此孤独。 我寂寞,不安,彷徨,无助。 力量的吸引力衰退之后,武功与法术不再能打动我的心,一日日单调枯燥而毫无进益的修行令我厌倦。 我曾无数次在月下祈祷,只要师父、媚雅能够回来,只要不放我一人如此寂寞地活着,我愿仍做那只被封印了灵力、永不能化为人形的小狐狸。不去想外面的世界,不去想外面的繁华,只伴他们朝朝暮暮淡泊相依。 可是,又一个一百年过去,再一个一百年过去,我仍然没有他们的消息。 师父说世间聚散离合皆是缘,即使强大如神祇,对缘之一字亦不能有丝毫强求。 人世说是神意,诸神说是天命,其实都只是天地间无可奈何的规则罢了,我们在流光里终究无能为力。 师父教我们随缘放下,随缘欢喜。我做不到欢喜,但我终于慢慢学会放下。思念依旧刻骨,却不再触动悲喜。 月明的夜晚,我在月下轻抚琴弦,曼舞长袖。明丽的月光为我披一袭柔曼的轻纱,自弹自舞间,心底一片空茫…… 岁月风化了昨日的回忆,时光湮灭了无数的伤痛,弱水河边,我照见自己的容颜空静如千年的冰莲。(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五百年 五百年—— 五百年后的清秋黄昏,我习惯性地凝聚法力击向师父的封印,一击之下,那封印竟如水晶屏风般碎作片片光斑,慢慢消隐在高旷的蓝色天空下。 我望着了无阻碍的前路,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怔了许久。 就到了离去的时候吗? 千年修行,千年记忆,五百年懵懂无知,五百年寂寞相思,我如何能够走得像从未来过? 前路茫茫,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我默默转身,披着一衣残霞回到回风竹院。 看着熟悉的小院,看着院中的青青翠竹,听着风过竹林的声音,心里说不出是欢然多于不舍,还是不舍多于欢然。 我开始收拾东西,就像我无法在封印破解之前选择离去一样,我同样无法在封印破解之后选择留下。 去走人生的路,去体会世间的种种,不为红尘三千丈的繁华,只为完成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只为与师父和媚雅再相聚。 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一个人的生活再简单不过。除了师父留下的凤籁琴和天翊掉落的白羽,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可以留下。 然而就是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我却收拾了整整一夜。 清晨,当朝霞在东天投下第一抹绯色的影子,我袖着师父的琴和天翊的白羽,沿着弱水河边的小路向前走去。 天翊掉落的那支白羽,在五百年的时间里,已被我修炼得可以化作一把锋利的剑。我知道,在未来漫长的路途中,唯有一把锋锐的武器可以伴我长久。 弱水河缓缓流淌,我的脚步缓缓向前,如雪的白衣拂过路畔朝露微润的草叶,或有碧色印上裙裾,而我了无知觉。 弱水河金波粼粼,视野尽头茫茫苍苍,我的心中渐无离愁,曾经相亲相伴的人既已远去,这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 我要去的地方是人族主城剑仙城,那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中的地名,除了知道那座城在繇山东北方、去的路上会经过断桥村和万化城以外,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 虽然我迫不及待地想到积羽城去见天翊,但我必须先找到媚雅。 五百年前捉去媚雅的黑衣人分明是罕见的人族高手,那样快的身法,那样快的剑,在人族定然不会默默无闻。寻找媚雅的下落,还需从那黑衣人身上着手。 五百年的时光,也许改变了许多东西,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竭尽全力。 日影渐高,朝霞四散,淡淡回首中,已望不见繇山齐云的青峰。我轻轻旋身,化出白狐原形,以飞花遁影之术向前飞奔。 断桥村外,依然站着两个执戟的守卫,我没有化作人形去求他们放行,只以风一般的速度从他们面前一闪而过。 背后隐隐听见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刚才好像看见一团白光进入村子……” “你看花眼了吧?我怎么没见到……” 时光似乎不曾在断桥村留下痕迹,仍旧是当年的那些店铺,当年的那些掌柜,他们甚至以当年的姿势招徕着过往的行客。 不同的是我,世间的繁华热闹已不再使我为之好奇留恋。我打他们身边经过,没有丝毫停留,更没有多看一眼。 径直找到那片绿树掩映的竹木店铺,却蓦然发现店铺已不是当年的主人。 店铺门头旁的旗子上换成了“酒”字,店铺外的树下摆上了几张桌椅,几个行商模样的人正坐在桌边豪饮。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人不时走过去为他们添酒。 我突然记起,师父曾说人族普通人的寿命非常短暂,大概只有几十年光景,能过百岁者已甚为稀少。 五百年的光阴,在我们修行人的生命里不过是短暂的一个瞬间,对于平常人族却已是几度轮回,想来不免令人唏嘘。 我正待怅然离去,转身之际忽听见背后老人叫道:“小花,你这淘气孩子,千万不要跑出村口,村子外面危险得很……” “好了好了,爷爷天天说,小花早就记住了。”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不耐烦地应道。 小花?我心中一动,猛然回身,只见一个红衣红裙的小女孩正扯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风筝,脚步轻快地迈向竹铺店外。 有一刹那,我恍然以为这就是当年那个因丢失风筝而坐在门槛上哭泣的小女孩,但我随即知道不是。尽管他们有相同的名字,甚至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但这只是岁月无意的轮回罢了。 看着那个也叫小花的女孩带着风筝高高兴兴地出门,我很想走上前去嘱咐她一声:“起风时扯紧风筝线,不要把风筝弄丢了”。 但我终于没有去,只是闪身在一棵树后,看她从我身边跑过。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到她小小的、欢快的背景在我视线中消失,这才重新施展飞花遁影之术离去。(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万化城 两天后,我到达万化城外。 万化城座落在高耸入云的绝龙坡下,望去巍峨雄健,苍茫大气,不愧是我妖族主城。 万化城城墙高逾两丈,城门口两排军士森然肃立,另有四名守卫对来往行客仔细盘察。 我化作人形,跟着人潮向城门走去。此处守卫森严,人多眼杂,我的飞花遁影术逃不过这么多人的眼睛。 一个骑着枣红马的守城官从城内出来,对正在盘查行人的四名守卫道:“你们给我看仔细点儿,别让可疑之人混进城去,今日是公主殿下千岁生辰,可别出什么乱子。” “是!”四名守卫齐声应答。 守城官斜眯着眼睛望了望鱼贯进城的人,目光落在我前面正在接受盘查的一个人族青年身上。 那青年面如冠玉,神色温雅。此时正绽出一脸好看的笑对守城卫士道:“在下江离,来自人族剑仙城。因久闻妖族公主容颜绝世,美貌无双,故此不远万里慕名而来,盼能一见。” 守城卫士对青年脸上好看的笑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道:“你这包裹里是什么?打开看看!” 青年取下背上包裹,不太情愿地在守卫面前摊开,“无非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盘缠而已。” 守卫伸手翻了翻,见只有几件衣服和一堆金灿灿的东西,便挥手道:“你进去吧。” 我不由心中暗笑,这等查法,也只查得凡夫俗子而已。但凡略懂法术之人,袖中自有乾坤。若修真到达上仙之境,袖中甚至藏得下山川河岳,又岂会将违禁之物让这几个守卫搜到? 正思量间,忽听骑在枣红马上的守城官向那少年笑道:“小子,算你走运。今日乃我族公主千岁寿诞,大王晚上要在城西草场燃起篝火,祭祀歌舞,与民同乐。届时你去了定可一睹公主芳容。” “哈哈,如此甚好……”少年说着话,不经意间一转头,却正与我看他的目光相撞。 少年怔了一下,止住即将迈过城门的脚步,眼神专注地停在我的脸上。 我对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回答守城卫兵的问话:“我叫雪颜,到万化城寻我师兄虎啸风。他在万化军中效力。你们听说过他吗?可知道他在哪里?” “虎啸风?没有听说过,姑娘可进了城再行打探。”一直面无表情的守卫,对我竟难得地露出一脸笑意。 骑在马上的守城官此时也将目光移在了我的脸上,听到我的话,温和地笑道:“姑娘,我们将军名叫虎啸麟,不知与你要找的那位虎啸风可有什么关系?” “好像听师父说过,啸风师兄的哥哥是万化城的啸麟将军。”我沉吟道。 “既然如此,姑娘不如到啸麟将军府上打探一下。所有抗击怨灵的勇士豪杰都在啸麟将军麾下效力,即使将军不是你师兄的哥哥,也可以请他帮你查一下。” “嗯,也好。不知啸麟将军住在哪里?” “进了城一直向前走,穿过城南城北两大集市,看见一条整洁的青石官道,沿官道向东不远即到。”守城官热心地道。 “多谢指点。”我对守城官拱了拱手,迈步进入城门。 走过城门不远,一个含笑的声音忽然在我背后唤道:“雪颜姑娘——” 我转过身,看到方才面如冠玉的人族青年正微笑着赶上来。 我疑惑地望着他,用目光询问:“什么事?” 那青年拱手一揖,声音犹如春风般柔润:“在下江离,剑仙城人氏,敢问姑娘来自何处?” 我犹豫了一下,简短回道:“繇山。” “繇山?听说那里四季如春,景色绝美,可谓神仙洞天。难怪会生出姑娘这等神仙一般的人物来,可见果真是地灵人杰。”青年满眼里全是遮不住的笑意。 虽然以前啸风师兄常说我和媚雅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两只狐狸,将来一定会化作天底下最漂亮的两个女子,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啸风师兄对我们的偏爱之辞。如今听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口称赞,忍不住心里生起小小的羞涩和得意,浅浅一笑道:“多谢公子夸奖——我还要去找师兄,公子若没什么事,便就此别过吧。” “哎,别走别走,有事有事——”江离急忙唤住我道:“听姑娘说,姑娘要找的人名叫虎啸风?” “你认识我师兄?”我站定了脚步,满怀希望地望着江离。 江离却摇了摇头,道:“认识倒不认识,不过听说祖龙城里有位威名赫赫的先锋,名字叫做虎啸风。据说他抗击怨灵屡建奇功,是三族联军首领夏风大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将士之一。不知可是姑娘要找的那位啸风师兄?” “祖龙城?”我侧头想了想,“师父好像说起过,祖龙城是天底下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那里三族混居,英雄辈出。难道啸风师兄竟会去了那里?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到啸麟将军府上问问再说。” “我与啸麟将军数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次来万化,理当拜会一下故人。不如便与姑娘同行如何?” “既然同路,同行有何不可——咱们快走吧。”我转身加快了步子。(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赚钱的事 越往城里走,路边越见热闹,各类店铺、杂货摊子、小吃摊子、杂耍摊子占满街道两旁,街道中间更是人潮熙攘,喧嚣声不绝于耳。 见了此处,方知断桥村离繁华两个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江离说,这是万化城南市,虽也见得热闹,但比起剑仙城来却远远不如。 我目光扫过街市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听江离在身边絮絮叨叨地介绍品评它们的功用优劣,不由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外面的繁华世界啊……” 江离殷勤地道:“雪颜姑娘,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就是——” 我想起媚雅从前说外面的东西都是要用钱买的,便道:“这些东西不都要拿钱换吗?我没有钱。” “我有啊。”江离指了指背上的包裹,爽快地道:“你喜欢什么,我可以买给你。街市上这些平常玩意不值什么钱的。若是在剑仙,姑娘想要一座宫殿也无妨。” 我睁大了眼睛,侧头看了看江离,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有那么多钱?你的钱是怎么来的?” “这个嘛——”江离微微红了下脸道:“这都是我家里的钱……” “我家里没有钱……我想自己有钱。”我说。 除了啸风从前送给媚雅的那锭黄金,我在繇山还不曾见到过世间所谓“钱”的东西。 “你想自己赚钱么?”江离笑道:“那很辛苦的。” 江离指了指街道两旁,“你看,这些开店的、拉车的、挑担的、卖艺的……哪一个不是在辛辛苦苦地赚钱。他们或出卖苦力,或出卖技艺,年年月月日积月累,方得养家糊口衣食无虑。” “哦……”我看了看江离指着的那些人,有的满面尘色,有的目光疲惫,有的挥汗如雨,确然都是十分辛苦的样子。 我微蹙双眉道:“钱……好像不太好赚。” “呵呵,”江离一笑道:“其实女孩子不需要自己赚钱的。女孩子只要长得漂亮,自然有男人愿意买给她想要的一切。” “仅仅漂亮就可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我疑惑地道。 “代价嘛……还是需要一点的。”江离说得颇不利索。 我点头道:“那就是了。师父说世人总要觉得值得才会去付出。” “哎——姑娘别误会,用我的钱绝对不需要姑娘付出任何代价。”江离忙道。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不需要计较任何东西的。” “可是我没有把你当朋友啊,我们才不过刚刚认识而已。”我越发不能明白。 江离挠了挠头,有些纠结地道:“可是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把你当成了朋友……有句话叫‘一见如故’,说的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把我当朋友的。” “一见如故……”这四个字突然触动了我的心,我想起五百年前在弱水桥上救我的天翊,隔了五百年的时光,他的面容仍然清晰如昨。 他金色的箭翎,雪色的羽翼,阳光般的笑,温暖的眼神……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全都浮现在我眼前,虽然只是刹那相逢,却亲切得仿佛早已认识了几百年。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 眼前这个漂亮的人族男子,为什么会对我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我本对人族无甚好感,加之媚雅被人族捉去,使我越发对人族有了戒备之心。 这男子虽然对我“一见如故”,我却不能以相同的感情回报他。 听了他的话,我只是淡淡道:“也许以后我会把你当朋友,也许不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既然现在我没有把你当朋友,我就不能用你的钱——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自己不太辛苦地赚到钱?” “哎——好固执的女子……”江离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告诉我你会做什么,我才能知道你该如何赚钱。” “我……我会武功和法术……”我犹豫着这算不算一种赚钱的技能。 江离问:“你的武功和法术可以杀人吗?” “杀人?可以的。但是……” “那你可以去做杀手,杀手是个赚钱很快的职业。” “杀手是什么?” “顾名思义就是替人杀人的人喽——有人会给你钱,让你去杀死他不想再看到的人。” “怎么可以用钱去换取人命?不……我不能随便杀人!我的武功和法术是对付怨灵的。” “你要对付怨灵?那不如到军中效力。军中每个月会发给你一些钱,不过很少,远不如杀手赚得多。” “我不需要太多钱。”我想了想,“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到军中效力,我要先看看啸风师兄在不在万化,然后再到剑仙城寻找一位朋友。” “你要去剑仙城?”江离两眼放出兴奋的光,“那真是太好了!等我回去时咱们正好同行,也免了一路寂寞……不知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说不定我能提供些线索也未可知。” 我犹豫了一下,道:“她叫媚雅,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很美很美的女子?”江离咧嘴笑道:“像你一样美吗?” 看他笑得轻佻,我不由生起一丝嫌恶,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再说话。(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以身相许 “对不起对不起,在下失言了。”江离赶忙正了颜色,深深一揖道:“姑娘莫要见怪。” 算了,还要请他帮忙寻找媚雅,就不跟他计较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倘若她到了人族,一定会是人族最美的女子。” 江离沉思道:“若说人族最美的女子,当非冷嫣莫属。据说五百年前,冷嫣之美已名闻剑仙。五百年来,凡见过冷嫣的人都说,从未有出其右者。但二百年前冷嫣已随我族第一勇士夜川归隐落剑山,此后再没有人见过她……至于媚雅,委实没有听说过。” “你说五百年前,冷嫣之美名闻剑仙?媚雅便是五百年前与我失散……” “你怀疑冷嫣便是你那位朋友?” “嗯,”我点点头,抑制不住心头的一丝颤动,“你说她已随人族第一勇士归隐落剑山……媚雅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要和人族最厉害最……最英俊的男子在一起。” 江离笑道:“冷嫣我虽不曾见过,那夜川却巧有过一面之缘,这位人族第一勇士确然当得起风采绝世、俊美无双之辞。” “那么冷嫣一定是媚雅——”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希望,说话的声音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极有可能……”江离道:“无论如何,雪颜姑娘,只要你随我到了剑仙城,我一定设法安排你与冷嫣见上一面。即使冷嫣不是你那位朋友,我也会想别的办法帮你寻找。你要知道,在我们人族,美丽的女孩子总会受到格外的关注和重视。只要你那位朋友真的很美,就不会太难找。” 我感激地道:“多谢公子,若有一天找到媚雅,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相助之恩。” “呵呵,你要如何报答?”江离挑眉道。 我怔了一下,原本只是句随口客套之言,不想江离竟认了真。我只得想了想,道:“你们人族通常如何报恩?” 江离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恩了——若是小恩小德,给些钱送些礼也就罢了。若是大恩大德,通常都是要以身相许的。” “以身相许?”我想起五百年前天翊展翅离去时,似乎也曾说过这四个字,他说:“小狐狸,你灵力强大,不日即可化为人形,到时若想要报答我,想要以身相许,不妨到积羽城来找我……” 如今,从江离口中再次听到这四个字,我不由好奇地问:“那个……‘以身相许’是什么意思?要如何以身相许?” “啊,你……你不知道?”不知为何,江离面上突然现出一抹窘色。 “师父没有讲过……”我抱歉地道。 “这个……这个做师父的怎好对徒弟讲……” “那你告诉我!”看江离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似乎颇为尴尬,我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这个……这个……”江离结结巴巴地踌躇着措辞,“这个‘以身相许’嘛,就是……就是要女子嫁给男子的意思……”江离说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红了脸,兴奋地道:“……他竟要我嫁给他?” “他?你说的他是谁?”江离狐疑地问。 “他叫天翊——”我忍不住唇边轻扬的笑,对江离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多了几分温柔,“他说让我到积羽城找他……以身相许。” “天翊?你说的可是羽族王子天翊?他——他竟叫你对他以身相许?”江离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我点点头,嫣然浅笑里带着娇羞,满心的幸福不知如何表达。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羽族王子,他曾救过我的命。他离开时告诉我,若要以身相许,可以到积羽城找他——原来他竟是要我到积羽城嫁给他……” “这羽族一向自命清高,天翊作为羽族王子,想不到竟会对一个女子出语轻薄!”江离不知为何神色间突然充满气恼。 我忘了对江离说当年我还只是一只狐狸,只微微蹙了眉头道:“你为什么这样说?他要我嫁给他,我很愿意的啊!” “这个……”江离凌乱地抚了抚额头道,“你不明白……雪颜姑娘,以身相许……以身相许有时候是要女子嫁给男子的意思,有时候却只是轻薄下流之语。” “轻薄下流?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不高兴地道。 江离解释道:“羽族一向自视血统高贵,将别的种族不放在眼里,且族规严禁王室与外族通婚。那天翊作为羽族王子,自不可能娶一个异族女子为妻,若他不能娶你,却对你说出这等话来,不是轻薄又是什么?” “哦……”我看了江离一眼,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将天翊与轻薄二字联系在一起。他笑容纯净,目光清澈,气质高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轻薄之人?我想一定是江离弄错了。 为了不听江离继续胡说,我转移了话题道:“师父说天地间万物生灵皆生而平等,羽族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别的种族更高贵呢?” 江离道:“因为羽族始祖有一半天神的血统,羽族认为自己的血脉中流淌着神的血液。从远古到现在,羽族一直受到天神的特殊庇佑和眷顾。他们从一生下来便拥有能够飞翔的翅膀,他们不必修行便能够拥有千年的寿命……这些,都是他们可以傲视异族的资本。” 我不服气地道:“仅仅凭借天生的优势算得了什么!难道我们妖族经过千年苦修,有朝一日和他们拥有相同的本领和寿命时,也不能够和他们平等地站在一起吗?” 江离笑道:“羽族是自视高贵,我们人族和你们妖族,其实从来也不觉得他们比我们高上一等。” 我“哦”了一声,想着天翊,半晌低头无语。 此时我们已走过南市,尚未到达北市,街道两旁安静了许多。 江离见我默然不言,关心地问:“雪颜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望着道路远方,无法释怀地道:“我觉得天翊绝非是你说的那等自高自大之辈,他温柔亲切,心地光明,身上更无丝毫傲气……我想他决不会瞧不起别的种族。” 江离笑道:“原来你还在想这件事……但是不管他瞧不瞧得起别的种族,他都不可能娶你为妻。你可知古老的羽族族规规定,任何一个与外族通婚的羽族人都要受到全族追杀……” “全族追杀?”我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样无理的血腥族规。 “是的。直到五百年前,因怨灵横生,各族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对抗日益强大的怨灵,羽族才不得不放下傲慢,与人、妖两族结为联盟。人、妖两族为平等起见,迫使羽族修改了族规。新的族规虽然允许羽族人与别族联姻,但王室却不在此列。王室之中一旦有人爱上异族之人,异族之人将会被羽族监管者秘密处死,而王室之人也将受到重罚。” “真的吗?”我听得心惊肉跳,咬着嘴唇道:“也许救我的天翊并非你说的羽族王子,或许……只是重名而已……” “救你的天翊若非羽族王子,又怎能配得上你这等倾国倾城的容貌。”江离半开玩笑地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啸麟将军 我知道倾国倾城是夸赞一个女子极其美丽的意思,固然临水照影时我对自己的容貌也颇为满意,但这副皮囊与世间其他女子相比究竟如何,我却并不十分清楚。 媚雅对世间事多有研究,从前闲聊中,她曾告诉我:美貌、财富、权力皆是世间稀有之物,这些东西可以互相交换,拥有三者之一,另外两者便不会缺少。 那时,我还是只狐狸,对这些话听得似懂非懂,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听到江离这么说,我不由认真考虑了一下,道:“你说我有足够的美丽去交换世间的财富和权力吗?可是美貌、财富、权力这些东西究竟没有生命重要,倘若失去了生命,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天翊救过我的命,他已然给了我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我拿什么去报答他都不为过。何况,当我在死亡的绝望中看到他时,我的心便已被他深深吸引,他有没有权力、有没有财富,这些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他,是救我的那个人!” 江离叹道:“雪颜姑娘,你真是心思单纯。被你这样的女子喜欢,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谢谢你这么说”我淡然一笑道:“我只不过随我之心罢了。” 江离道:“可惜人族女子的心多已被财富和权力迷惑,早已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你刚自山中步入世间,还未经历过世事芜杂与世间繁华,倘若有一天你历尽沧桑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地性情,那才是真的可贵。” 我笑而不语,因我并不清楚江离口中的沧桑是什么,是以他的话我既无从赞成,亦无从反驳。 谈话间我们已进入北市,北市的热闹更胜南市,熙熙人潮中,我不时感受到或炽热、或惊艳、或贪慕的目光。 千年的离世索居,使我很不习惯于这样的注视,于是顾不得再看街市繁华,只管加快了步子向前走。 不一时出得北市,人声渐消,我吁了口气,只见一条宽敞洁净的青石官道向东铺去。记得守城官说过,这是通向啸麟将军府上的路,我们便折向官道而行。 走不多远,路北一所高大的府邸呈现在眼前,石墙厚重,雕甍垂檐,未见得多么华丽,气势却雄浑肃穆。 大门上方高悬一块“大将军府”的匾额,门两侧各立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几名身披甲胄、手执枪戟的卫兵守在门前。 见到我们,其中两人警惕地提起长枪喝问道:“什么人?到将军府何事?” 我未及答话,江离已上前一步,解下腰间一块金色牌子递于两人道:“在下江离,与你们啸麟将军乃是故交,麻烦哪位拿着这块牌子前去通禀一声,将军自然知晓。”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牌子,道声:“等着”,快步进了黑漆大门。 不多时,一名威武粗犷的男子从门内大踏步而来,走近了看,眉眼间与啸风颇有几分相似,不由使我大感亲切。 那男子走出府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我和江离,豪爽地一拱手道:“原来是重……” “啸麟将军,多年不见,还记得剑仙城的江离吗?”江离一步跨上前去,握了握啸麟将军的手,笑问道。 “呵呵——”啸麟将军顿声笑了笑,“自然不敢有忘。这位是……”啸麟将军看着我道。 我上前一步,含笑浅施一礼,“啸风是我师兄。” “你是……雪颜?”啸麟将军竟然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讶然道:“将军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啸麟将军惊喜之情溢于脸上,走到我身边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亲切地笑道:“从前常听啸风提起你和另一位叫做媚雅的师妹,因此虽未谋面,心中却早已如同故交。” “哦……将军何以得知我是雪颜而非媚雅?”听啸麟将军提起媚雅,我心中一黯,却忍不住好奇地问。 “呵呵,”啸麟将军道:“啸风说媚雅是只红狐,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雪颜是只白狐,安静乖巧,不喜热闹。我看你神色间清冷淡远,想来定是雪颜无疑。” “将军高明。”我微笑道。 啸麟将军道:“你是啸风的师妹,便是我的妹子,不必称我将军,叫我大哥便是了。我也只叫你雪颜妹子可好?” “悉听大哥吩咐。”我欢然应道。 独自五百年的修行岁月,冷冷清清,无依无傍,此时突然出现一个酷似师兄的大哥,我心中欢喜自不待言。 江离一旁笑道:“恭喜两位,一个认得将军哥哥,一个认得绝***。” “呵呵,好说。”啸麟道,“两位远道而来,想必早已累了,且请府中喝茶歇息。” 我们随啸麟步入将军府前厅,啸麟命人呈来上等好茶,我捧着茶盏问道:“不知啸风师兄可在大哥府上?” 啸麟神色间微现怅然,道:“自数百年前,大批怨灵袭击祖龙城时起,三族便隔断时间派些高手前往祖龙支援。祖龙城乃三族会盟之城,也是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更是世人心目中的圣城,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决不能失陷于怨灵之手……如今想来,我与啸风不相见也有二百余年了。” “那么令弟定是夏风大将军麾下威名远播的虎啸风先锋了?真是虎兄无犬弟!”江离抚掌赞道。 “呵呵,江公子谬赞。”啸麟谦和地道。 虽已预料到啸风师兄可能不在将军府上,得知确凿消息,我心中还是不免失落。 啸麟安慰我道:“妹子无需难过,若妹子愿意留在万化,这府中便是你的家。妹子与啸风同在天玄真人门下修行,武功法力想必不弱。如今怨灵横行,生灵涂炭,正是粉身碎骨以报家国之时,妹子可愿留在万化城军中效力?” “我……”我垂了双目,黯然道:“啸风师兄既不在万化,我亦不愿在此久留,尚请大哥见谅。五百年前媚雅被人捉去,至今吉凶未卜,下落不明,我要先到剑仙城去找到她,方能再作别图。” 啸麟叹道:“难怪此次只见雪颜妹子一人……可惜我身负守城重任,不能轻离万化,军中又人手紧缺……不过妹子一人前去,路上恐多风险,我安排两人随妹子同行可好?” “大哥的好意雪颜心领了,”我推辞道:“若非武功法力高强之人,去了怕只是徒添累赘。而万化城既然人手紧缺,又岂能为妹子一己私事抽调高手。” 江离插言道:“雪颜姑娘说得有理。啸麟将军,你且以守城之事为重。至于雪颜姑娘寻找朋友之事,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如此有劳江公子费心——”啸麟向江离拱手谢道。 江离笑道:“数十年不见,啸麟将军如今怎变得这般客气了?其实我更喜欢当年那个初到人族、不知礼法为何物的憨直将军。” “江公子见笑了。”啸麟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笑道:“当初我到你们人族去商谈借兵之事,不想你们人族那么多繁文缛节,真真好叫我一番头疼。这数十年来妖族与人族、羽族接触日益频繁,亦学得许多客套规矩,我竟也不知不觉习惯了。” “听说人族普通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江公子数十年前便与啸麟大哥相识,如今却仍是少年形貌——莫非江公子便是人族传说中的‘剑仙’吗?”听得他们谈话,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试锋芒 “呵呵,这个嘛……”江离惭愧地道:“我离剑仙还差得远,不过是个初学修真之人罢了。” “哦。”原来只不过是个初学修真之人,那大概和我差不多吧。我想。 江离继续道:“自怨灵出世以来,原本须臾生命、醉生梦死的我族中人,突然认识到死亡的迫在眉睫,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放弃世俗繁华,走上修行之路,以期在怨灵带来的这场尘世浩劫中侥幸逃得一命。” “何止人族呢!”啸麟有些激动地大声道:“随着怨灵肆虐,我们妖族修行者亦大大增加,然而对于越来越强大的怨灵来说,仍然远远不够!” 提起怨灵的恐怖凶残,我们一时都有些情绪低落。 过了一会儿,江离叹了口气。 啸麟沉痛地道:“怨灵横生,诸神弃世,每一个世间生灵都必须使自己变得强大有力,不然,等待我们的便只有毁灭!” 我忍不住点头附和:“是的,我们必须足够强大……但诸神并非弃世不顾,只是暂时归息罢了。待时机成熟,诸神定会重返世间,助世间生灵渡过这场劫难。” “只怕诸神是回不来了……”江离忽然凝声道:“据说诸神的回归必须依靠他们在世间选定的神裔,倘若他们的神裔背叛或者死亡,他们便永无回归之日。再者,诸神的回归还需要世间信仰力量的支持,但人类对诸神的信仰早已荡然无存……” “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会对诸神失去信仰?”我蹙眉问道。 江离看了我一眼,道:“因为诸神在浩劫面前的无能为力,使人类认识到诸神的局限。而众多修真者的出现,又使人类认识到自身力量的强大。人类渐渐觉得从前对神的信仰根本就是一种愚昧——甚至还有一部分修真者想要杀死神裔,以此获取神的力量,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认为诸神还有回归世间的可能吗?” “人类居然以杀死神裔为代价来增强自身的力量?真是不可理喻!”啸麟锁紧了眉头道:“虽然妖族在对抗怨灵的战争中也并不冀希望于诸神,但诸神的回归依然是值得期待的。他们会成为我们最强大的盟友。” “神裔毕竟只是一种传说,说到底谁也没有见过……我们无需妄加猜测,但求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江离不愿就这个话题争论,不置可否地道。 “此言极是。”啸麟颔首道。 师父曾警告过我,在拥有强大的力量之前,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神裔身份。 人类的愚昧和贪婪使原本应当受到尊崇的神裔成了一种危险的存在。此时听着江离和啸麟的话,我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侍女呈上酒菜,杯盘罗列间香气四溢。 从五百年前与媚雅一起在断桥村李嫂家吃过的那顿饭算起,这是我第二次品尝人间的食物。 种种菜肴多是我平生初见。我想,倘若此刻媚雅在这里,面对着这么多热气腾腾、美味诱人的食物,不知要怎样开心欢喜。 对于繁华世间的种种,媚雅有着深厚的兴趣和热烈的渴望,我多么希望能与她分享这眼前的一切。 啸麟和江离对满桌的美味却似早已司空见惯,他们随意地喝酒,随意地谈话,丝毫不觉得那些菜肴有多么珍奇。 见我吃得认真,江离将自己面前的菜碟向我推了推,柔声问道:“雪颜姑娘,繇山的日子想必有些清苦?” “啊?清苦倒不觉得,师父、师兄和媚雅都在的日子,我们过得很快乐。”我不知江离何以有此一问,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答道。 “你们平日吃些什么?”江离关切地问。 “师父好像从来不吃东西……”我轻抚额头回忆道:“我和师兄、媚雅吃的主要是野果。另外师父还在山谷中灵气充盈处种植了灵芝、碧桃,那些东西吃一次数月不饿。” “尊师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江离赞叹道:“不知尊师现时还在繇山吗?若在的话,我倒有意一会。” “师父早已……早已云游四海去了。”我微微垂下眼睑,怅然道:“五百年前师父已经不在繇山。” “难怪了!”啸麟失望地一拍桌子道:“原本还想请真人帮个忙,无奈派出三批信使,皆被繇山封印所阻,无法进去传递消息。原来真人早已四海云游去了……妹子,这五百年来你是独自一人在繇山生活吗?” “嗯,”我点点头,道:“大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否说来听听?雪颜虽本领低微,也愿尽力为大哥分忧。” 啸麟叹道:“妹子,真难为了你……此事说来话长,为了支援祖龙城,我们妖族派去了一批又一批精英勇士,以致万化城守备薄弱。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只能够勉强守得主城,而无力清扫主城四围越来越多的怨灵。万化城通往古风口、望月关等几处要寨的道路皆被怨灵侵占,数十年来音信难通,也不知那里情况如何。我本想请天玄真人代为扫除路上怨灵,却不意真人已然离开。雪颜妹子,你虽是真人高徒,但看你单薄似不胜衣,大哥实在不忍开口相烦。” “大哥,你既叫我一声妹子,便无需如此客气。”我吃饱了饭,放下筷子道:“师父临行前亦曾说过,抗击怨灵,乃我辈修真之人责任所在。大哥但有吩咐,只管直言就是。” 啸麟道:“妹子如此仗义,大哥甚感欣慰。只是扫除怨灵乃极端凶险之事,大哥欲一试妹子武功法术,妹子可愿意?” 我站起身,淡然道:“大哥要如何试法?” 啸麟亦站起身,指了指将军府后院道:“我这后面院子里有个七幻阵,乃专为测验高手实力而设。妹子若能在一个时辰内从七幻阵中走出来,对付万化城外的怨灵应该不成问题了。” “将军——”江离担忧地道:“七幻阵中可有危险?若是一个时辰内出不来会怎样?” “江公子不必担心,”啸麟道:“七幻阵只是一个幻化之阵,由金、木、水、火、土、风、雷七行组成,进入幻阵之人虽会为其所伤,但此阵一撤,伤口便自行痊愈。此阵最多只能布设一个时辰,所以进阵之人一个时辰内无论出不出得来,都不会有丝毫危险。” “哦,原来如此。”江离放下心来。 我对江离的关心报以微微一笑,随啸麟向后院行去。 后院内相当开阔,高大的树木以八卦之形排列四围,在八卦的巽、离两个位置中间,隐隐现出一层不停变幻颜色的七彩光圈。 啸麟指着光圈道:“这里便是七幻阵的入口——妹子,你进去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要害怕,记住一切只是幻像。” 我点点头,手中化出白羽剑,飞身跃入光圈。(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七幻阵 似乎有一道极其明亮的光线划过眼前,但随即便陷入无止境的黑暗。 黑暗中,一股强劲的风刮过身边,吹得我衣袂翩飞,脚步踉跄。我凝聚法力,努力稳住脚步,在飓风中吃力前行。 前面闪烁起无数金色的光点,近了,突然看清是千万支金色的短箭。 我停下脚步,将白羽剑横在身前,待那挟裹着凌厉杀气的短箭即将触着衣衫时,剑身乍然化出一团白光,将最前面的一排短箭击落。 更多的短箭射过来,如同金色的暴雨般令人避无可避。 我一边以剑打落密集的箭雨,一边扬手连连施出铁岩盅,用法力幻化出的岩石迎击短箭。 不久之后,千万支短箭终于在岩石的撞击下落得不剩几支。我正欲松一口气,忽觉脚下一紧,像被什么缠住了似的,一个立足不稳几乎向前扑倒。 我急忙挥剑向脚下砍去,但听“咔嚓”一声藤索碎裂之音,我的双脚恢复了自由。 不料这条藤索刚被斩断,又有藤索又从四面八方向我缠来,黑暗中但闻悉悉索索,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右臂一疼,一条藤索已如蟒蛇般自肩头卷向腕间,勒得白羽剑几乎脱手而飞。 我迅速将白羽剑交于左手,回剑沿右臂轻轻划过,锋利的剑刃将藤索斩作数截。趁着新的藤索未到之际,我纵身跃起,以飞花遁影之术向前疾掠。 好不容易摆脱了藤索的纠缠,终于可以停下来深深喘一口气。休息片刻,重新迈步前行,哪知脚尖刚刚触着前面的地面,地面突然裂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直直向下坠落。 虽知一切皆是幻象,此时也不免悚然心惊。 脚下虚空万丈,眼前漆黑如墨,周身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我以白羽剑插向洞壁,稳住下落之势,提气抽剑奋力一跃,终于跳出塌陷之地。 迎面一片狂沙席卷而至,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我挥袖拂去眼前尘沙,旋身侧飞,不一时望见前方火光冲天,火光中照见周身广袤无垠之野。 天上无日无月,唯有天雷阵阵如海啸波涌。雷声中无数天火自天而降,天火所到之处又连接成火海焰波,放眼之间竟无半分立足之处。 我微一沉吟,用法力护住周身,同时施出凌霜术,周身的法力顿如一个坚冰筑成的壳子般将我包裹起来。 我身披寒冰之甲,自熊熊炎海中飘然穿过。寒冰化尽之时,身后火光亦渐微弱。我有点疲惫地收起凌霜术,继续向前行进。 前方到得一片无涯之海,海水湛蓝如境,平静无波。 我将白羽剑投入海中——那白羽剑原是白羽所化,轻若无物,此时到了海面,便稳稳停在水上。 我踏上白羽剑,鼓荡灵力催动白羽剑向前滑行。行过数里之后,眼前的海水突然由蓝变黑,平静的海面开始振荡、激涌,一排排山峰般的浪头兜头扑来,瞬间打湿了我的全身。 我想起啸麟的话,他说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要害怕,一切只是幻境。 我闭上眼睛,且当没有看到周遭的黑水浊浪,只管凝聚灵力控制白羽剑,对抗着巨大的阻力穿水滑行。 涛涛浪峰山岳一般压过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力,却又在触身的刹那化作无数水气消散,只留下砭人肌骨的钝痛。 身体已渐渐被浪涛打得麻木,前路却仍是遥遥无际。正当我以为这大海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时候,麻木疼痛的身体忽然被一股融融暖意包围。 我睁开眼睛,落日黄昏绯红的余光里,啸麟和江离正一个充满赞赏、一个充满关切地望着我。 我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江离急切地问着:“……雪颜姑娘,你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危险?” 我揉了揉发麻的头皮,虽对幻境中的种种危险心有余悸,却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江离道:“无妨,不过幻境而已。” 啸麟抚掌大笑:“妹子果然不愧为天玄真人高徒,仅用半个时辰便走出了这七幻阵。” 幻阵里带来的疼痛感慢慢消失,我浅浅一笑,道:“现在大哥可以放心了么?” 啸麟道:“放心之极。明日便请妹子随我到望月关一带清扫怨灵。” “将军,明日我也随你们同去,定将万化城到望月关之间的道路打扫干净。”江离跃然道。 “这个……怨灵凶残,江公子身份尊贵,岂能随随便便去冒险……江公子还是留在万化城的好。”啸麟迟疑地道。 “什么叫身份尊贵?”我好奇地问。 “莫听将军胡说。”江离道:“咱们没有什么不同。将军只是担心我修为太低,拖累了你们罢了。放心,好在我也修行了一百多年,即便对付不了怨灵,自保总不成问题。” “大哥,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还是让江公子去吧。”我替江离求情道。 “既如此,我就不拦着江公子了,只是江公子此去需万分小心。”啸麟勉强同意。 “将军一百个放心。”江离胸有成竹地道。 试过我的武功法力之后,啸麟仍将我们引至前厅。 前厅里杯盘早已撤去,啸麟在桌上摊开一幅新绘的地图,用手指点着道:“这是万化城到望月关一带的地图,你们看——” 从地图上看去,一路上山叠岭障,林野漫漫,十分荒凉。 啸麟有些痛心地道:“从前这路上还有许多村镇,数百年来随着怨灵侵袭,村镇相继被毁。村民有的被杀,有的逃离,如今这一路上已然尽成废墟。” “怨灵实在可恶!”江离愤然道:“我们人族也有大片村庄城镇被他们生生毁掉,待明日见了他们,定要叫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关于怨灵,虽然从前常听师父提起,但说到真实的记忆,却只有五百年前弱水岸边的那一次相遇。 那时,我还是一只柔弱的狐狸,怨灵幻作媚雅的样子将我引出师父封印的范围,我记得怨灵尖利的牙齿发出的森森寒光,我记得怨灵凶狠残暴充满怨毒的眼光,我记得我的恐惧和战栗…… 但怨灵终究并没有成为我的噩梦,因为随着可怖的怨灵到来的,还有那温暖如金色阳光般的笑,和那温暖了我五百年孤单岁月的人。 此刻,我已变得强大有力,我将遵从师父的命令去履行自己的责任,在唤起世人信仰的同时,扫除世间怨戾之气。明日与怨灵的战斗,虽然啸麟认为是帮他的忙,但在我却完全是当自己份内之事。 啸麟收起地图,也收起了脸上严肃的神情,转作轻松的语调道:“关于出城清扫怨灵之事,我已早有部署,只是苦于一直缺乏人手。今次幸得雪颜妹子相助,明日之战想来不需忧心。今日乃我族公主殿下千岁生辰,时候不早,想必大王已抵达城西草场。两位若有兴趣,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观看。” “好啊好啊!世间传闻妖族公主艳绝天下,美貌无匹,我此行最重要的事便是来见识一下公主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江离兴奋地道。 “皮肉骨相,无非幻化,值得为之欣喜至此么?”我淡淡瞥了江离一眼,虽不甚在意,却也觉得没必要扫了他的兴,便点头道:“看看也好。” “呵呵,那就请江公子看一看,我族公主比起你们那位人族第一美人冷嫣来如何?”啸麟笑道。 媚雅曾经说过,天下间只要是男子,就一定会喜欢美貌的女子,所以美貌的女子身边永远不会寂寞。 媚雅的话也许不错,可是若我是那妖族公主或人族第一美人,一定不会喜欢被不相干的男子这般品评议论。我愿我的美丽只为心爱之人而绽放,温柔他的眼神,装点他的岁月。(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 庆芳辰 公主生辰庆祝仪式在西城草场举行。 虽然已经是清冷的秋日,草场上却还盛开着零零星星的不惧寒霜的花。 大半树木都已落光了叶子,没落的也已泛黄,但还是有那么几棵常青树,郁郁葱葱地挺拔在广阔的草场上。 黄昏的脚步已然走过,夜色渐渐如水墨般晕开,月亮欲出未出,细碎的星光珠玉般点缀在苍茫的天幕上。 我们踏着半黄半绿的草地向前走,远远地,在花香和树影之间,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映入眼帘。伴随着这篝火的跳动,又传来一阵阵响亮的歌声和欢快的笑声。 走近了,只见在篝火燃烧的地方,草地被清空出一大块,许多妖族百姓身着盛服,手拉手围成巨大的圆圈在篝火边跳舞、唱歌、欢闹。也有少数几个人族和羽族的人夹杂其间。众人的衣服和脸皆被篝火映得通红。 在篝火和欢乐的人群后面,有一座用暗绿色香木砌起的高台,高台中央,坐着一个雄峻如山的中年男子。虽然隔着喧嚣的人群,依然能感觉到那男子威严不凡的气势。 啸麟指着男子道:“你们看——那就是妖族之王。” 其实啸麟不说,我也已经猜到。 在妖族之王旁边,左首坐着位白须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右首坐着位美艳绝伦、溢彩流光的少女。这三人身后,另有两排身着华服的妖族臣子。 啸麟介绍道:“左边那位老者是妖族长老,待公主一向亲厚,所以此次亲自来为公主庆生。右边那位少女便是狐月公主。” 尽管是在暗夜里,也丝毫掩饰不住狐月公主明丽娇艳的容颜。篝火熊熊,而人只要看一眼台上的狐月公主,便会顿时觉得那篝火暗淡下去。 江离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台上的狐月公主,唇边慢慢勾出一个向上的、微妙的弧度。 啸麟对我和江离道:“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拜见大王。” 江离微笑摆手:“不急,咱们先自己玩一会儿。” 啸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虽然并不急于拜见大王,为了将狐月公主看得清楚一些,我们还是穿过篝火和人群来到离高台不远的地方。 从此处再次仔细打量台上的狐月公主,但见她乌发如漆,云髻斜挽,珠络垂鬓,端雅华贵。 一阵风过,吹起狐月公主额前几缕青丝,更平添几许妖娆韵致。 熠熠明珠围绕在她的颈间,闪闪珠翠点缀在她的腰间袖口,但繁复的装饰却丝毫不使她显得俗艳,反而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艳异不可方物。 “果然是艳绝人寰,妩媚入骨……”身边的江离止不住赞叹道。 我瞥了江离一眼,轻笑道:“难为你迢迢远来,总算不虚此行。” 江离侧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凑近我耳边低笑道:“呵呵,纵然是艳绝人寰,又怎比得雪颜你素净如莲,清逸出尘。” “你说什么?”喧闹的人群中,我一时没明白过来江离的话,待明白过来时,江离却已将目光转向别处。 啸麟道:“妹子你看,咱们大王原身乃是一只白虎兽,至今眉间犹隐隐有个‘王’字。” 我打眼看去,果见妖王黝黑的脸上隐现一个银色的‘王’字。但狐月公主身量窈窕,倩姿柔曼,却并没有白虎兽类的雄阔之气,倒有几分我们狐类的纤秀之感。 啸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大王虽是白虎之身,王后却是从前万化城里最漂亮的一只红狐。可惜王后已于五百年前不幸仙去,五百年来,大王虽对公主宠爱有加,公主却还是不免时常思念娘亲。” “唉,原来公主亦是痛失亲人五百年……”我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对那美艳的公主生起一缕同情。 “雪颜姑娘,这等盛会不是天天都有,咱们去篝火边跳舞可好?”江离兴致盎然地四面观望着,此时忽然回过头来道。 我看着篝火四周欢乐的人群,一时被那愉悦的气氛所感染,点了点头道:“好——” 江离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带我加入了篝火边载歌载舞的队列。 夜色渐浓,天空的颜色渐渐由低沉的灰暗转为深邃的湛蓝。星星一颗颗变得更加明亮,巨大的圆月从东方升起,柔和的清光普照着茫茫大地。 舞动的人群将影子忽长忽短地投射在篝火周围,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身边江离的脸,此刻忽然觉得世间的热闹与欢乐其实还是有些吸引我的。 “雪颜——”江离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侧头望着我的眼神中荡漾着迷离的温柔,在我耳边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 我没有注意,他省去了“姑娘”两个字。 轻轻应了声“嗯”,我的脸有些发烫,不知是因为篝火的光焰还是因为他的目光。 他却不再说话,拉着我继续在人群中舞动,仿佛不曾有过刚才的那一声呼唤。 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响起,喧闹的世界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歌声停息,跳舞的人群四散退去。 江离拉着我找到啸麟,却不曾松开我的手。我尽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脸颊已是滚烫。 号角声在广漠无垠的夜色里持续了好一会儿,渐渐转作低微,渐渐了无声息。 高台上,响起大王雄浑厚重的声音:“各位妖族子民,各位远道而来的友族贵客,今天是小女狐月千岁生辰,感谢大家前来为小女祝寿。小女狐月将献舞一曲,以表达对诸位的感激之情。愿大家共庆今夜,福乐无疆——” “与大王共庆今夜!愿公主福乐无疆……”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随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狐月公主从高台上轻捷地飘落在篝火旁,在篝火的红光里长袖漫展,莲步轻移。 篝火的光焰映照着狐月公主绯色的衣衫,使她宛如一片黄昏时天际交相变幻的云霞。发间腰际的珠玉在窈窕身姿的曼妙回旋中不时闪射出星子一样的光芒,宛如夜色里久久不散的烟花,灿烂之极,明丽之极。 掌声和喝彩声一阵阵从周围传来,在这万人瞩目的荣耀里,狐月公主笑颜如花,笑意从容,仿佛天生这些目光、这些赞美都该为她所有一样。 而我,在这热闹的夜色里,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繇山无数寂寞的夜晚,想起师父清幽冷寂的琴声,想起媚雅优美孤独的舞步…… 这万人瞩目的荣耀,想必媚雅也是喜欢的吧?只是媚雅苦苦追求而不得的东西,于狐月公主却是这般理所当然。 命运有时候是多么不公,又是多么没有道理可讲。 “很美,不是吗?”我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恍然回过神来,是江离在对我讲话。 “很美……”我垂下眼睑,低声道。 江离突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碧玉制成的短笛,和着狐月公主的舞步悠悠吹出清亮的旋律。 随着笛音的飘扬,欢呼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江离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慢慢走近篝火,拥挤的人群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狐月公主裙裾翻飞,目光流转,对着江离嫣然一笑,轻盈的舞步变得更加飘逸若仙。(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 狐月公主 笛声清越,舞步姗姗;笛韵遏云,舞袖翩翩。 一曲终了,狐月公主回到高台上,临去之际又对江离回眸一笑。 江离凝神看着公主离去,刚欲退回我与啸麟身边,忽然一名王宫侍卫走到他身边,神情恭敬地似乎在请他到高台前叙话。 江离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啸麟对我道:“咱们一起过去。” 随着啸麟来到高台前,未待大王开口,啸麟先指着江离道:“启禀大王,这位公子是人族贵客江离。”又指着我道:“这位是天玄真人门下弟子雪颜。” 大王从座位上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炯亮的目光从我和江离脸上扫过,含笑道:“原来是人族贵客与天玄真人高徒,本王失敬了。”复对啸麟道:“你该早些带他们来见我。” 啸麟道:“他二人今日初抵万化,本要带他们立即拜见大王,但想大王忙于公主生辰之事,不便相扰。是以打算明日先带他们到望月关清扫怨灵,待凯旋归来之后再向大王引见。” 大王微微惊讶地道:“两位明日要随啸麟将军征伐怨灵?本王在此先行谢过。” 江离拱手一揖,唇角弯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侃侃道:“怨灵肆虐,民不聊生!抗击怨灵乃人人份内之事,大王不必客气。” 我亦拱手道:“助将军扫除怨灵,亦是师父所命,大王无需言谢。” “好,那就待你们凯旋归来,本王再为你们接风洗尘。”大王声如洪钟地道。 “父王,明日要去讨伐怨灵么?可否让女儿一起去——”狐月公主忽然走到大王身边,声音清脆地道。 “月儿,莫要胡闹——”威仪凛然的大王脸上露出一丝慈爱的笑,虽是训斥,却带着无限温情。 “父王,为什么她可以去,我不可以?”狐月公主指着台下的我,不服气地向大王娇嗔道。 “月儿,不可无礼!雪颜姑娘乃天玄真人座下高徒。天玄真人法力无边,他的弟子自然修为不弱。你从小娇生惯养,法力低微,如何能与雪颜姑娘相提并论!”大王严声训斥道。 “谁说我法力低微?女儿平时练功也很刻苦,只是父王不知道罢了。”狐月公主的脸上现出两朵生气的潮红,却恰似经雨之花,衬得她越发明媚娇艳。 “无论如何,你不能去——”大王沉下了脸,不容商量地道。 “父王不是说今天女儿生辰,一切都依女儿心意么?难道父王你要言而无信?”狐月公主伶牙俐齿地道。 “这个——”威风凛凛的大王竟被小女儿问住,不由得面露难色。 “呵呵,”长老忽然走了过来,捋着雪白的长须笑道:“公主有心抗击怨灵,实乃我妖族之福,大王何必阻拦。” “这么说,长老同意我去?”狐月公主闻言喜笑颜开地道。 “若你去了果然有助抗击怨灵,你父王与我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你父王之所以阻止你去,无非是担心你去了不但无益,反而成为军中累赘。为了证明你不是累赘,你不防与雪颜姑娘比试一下武功法力,但能与她打个平手,明日便许你与她一同前去。”长老啰里啰嗦、不慌不忙地道。 狐月公主从高台上睨了我一眼,一纵身飘落在我身旁,微挑眉梢道:“那就请雪颜姑娘赐招吧!” 大王在台上嘱咐道:“比试武功法力,只可点到即止,不可伤及对方,你们出手皆需谨慎。” “女儿晓得了——”狐月公主傲娇地道。 看着狐月公主一幅挑衅的样子,我悄声对身边的啸麟道:“大哥,我不想与公主比试。师父传我武功法术是为了对付怨灵,不是为了与人比试。” 啸麟将我拉在一边,含笑低声道:“雪颜妹子,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不过是长老想出的阻止狐月公主随军出征的法子罢了。公主那点儿修为哪里是你的对手,你只需让她几招,让她输得不太难堪就行了。” 侧目瞥了一眼狐月公主盛气凌人的气势,我不自信地道:“大哥怎知我一定胜得过公主?” 啸麟道:“舍弟啸风,在万化城时是咱们妖族最强大的战士。如今在祖龙,同样是祖龙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你和他同是天玄真人门下弟子,武功法力总不至相差太远。何况你适才只用半个时辰便出了七幻阵,这份修为万化城里也没几个人比得上。” “……”我没有告诉啸麟,啸风的武功法术皆来自师父亲传,我的武功法术却只是依靠师父的讲授和自己的记忆。而记忆中的那些法术,还有最重要的千蚁阵和万盅食天没有参透。 “雪颜姑娘,准备好了吗?”狐月公主不耐烦地高声道。 “不要怕,放心去吧,记住不要让公主输得太难堪。”啸麟又低声嘱咐了句,拉着江离退至人群边缘。 高台正下方的人群中央,只剩下我和狐月公主相对而立。 “你不出招我就先出招了——”狐月公主话音落处,一道红光向我肩头射来。 我微一侧身,轻松躲过了红光,指尖凝聚法力,欲将一道巨毒盅撒向公主。忽然想起啸麟说不要让公主失了颜面,便顿住招数不发,只是躲避着公主的攻击。 看公主咄咄逼人的气势,以为公主武功法力定不至于太差。及得公主动手,才发现公主的武功法力实是不堪一击。 我心下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是公主,不管实力如何,摆出的气势已是令人望之生畏。 “你为什么不出招?”公主怒目瞪视着我,两手刷刷化出数道彤光围绕我周身上下。 我腾空跃起,裙裾轻旋落在公主身后,在她耳边轻笑道:“我怕伤了公主殿下,惹得大王心中难过。” “你——”狐月公主停了发招,转身瞪着我,突然一跺脚,飞身跃上高台,大声向长老与大王道:“我比她不过,明日不去便是!”言罢悻悻然垂目坐下。 比试才刚刚开始,聚集的人群正张大了兴奋的眼睛等待看一场好戏,不料公主竟突然认输。好戏没有看成,帷幕便已落下,扫兴的人群不由半是狐疑半是失望地纷纷议论着四散退开。 江离和啸麟来到我身边,啸麟冲我偷偷举了举大拇指。江离笑道:“这公主虽看似刁蛮了些,却倒也是个爽快人。” 啸麟道:“公主全力发出数招皆被雪颜妹子轻松化解,确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 “只是今日乃公主千岁生辰,惹她如此气恼总不太好。”江离于心不忍地道。 “你可有什么叫她开心的法子?”啸麟笑问道。 江离微微一笑,双手擎出适才为公主伴舞的碧绿玉笛,对高台上的公主躬身一礼,朗声道:“在下自剑仙城远道而来,不曾为公主芳辰备得礼物,今以此雪山万年碧玉笛为贺,望公主殿下笑纳——” 台上的公主抬起双睫,脸上气恼之色稍减,乌溜溜的两只眼睛望着江离道:“雪山白玉已是世间珍品,雪山碧玉更是极为稀有之物,何况又做成这般精致笛子……你真的舍得送给我?” 江离嘴角勾起一丝春风般温存的笑,上前一步道:“佳人一笑值千金——但得公主殿下开心,一支碧玉笛算得了什么。” 听得江离之言,还在气恼的公主忍不住唇角微扬,对江离轻轻点了点头。素手向前一伸,那碧玉笛便到了公主掌上。 公主低头看去,神色间不知为何微露诧异之色。看了良久,公主抬头道:“这支碧玉笛我非常喜欢,多谢江公子相赠,日后定当报答。” 江离拱手一揖,笑道:“公主言重了。” 啸麟此时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明日还要出征讨伐怨灵,咱们且回府中早些安歇了罢。” 我与江离皆以为是,于是辞了大王、长老与公主,随啸麟踏着满地月光回到将军府。(未完待续) 第27章:出征 将军府。 两名侍女带我来到后院客房,又备下浸着香花的热水让我沐浴洗尘。 风尘仆仆的奔波之后,见到这热水香花自然令我不胜欢喜。但侍女却不知为何不肯离开,只说要在一旁侍候。 我原是一只狐狸,自来习惯了皮毛覆体,此时化作人形,终究不太好意思当着陌生人的面赤身裸体,于是坚决打发了她们出去。 待侍女离去后,我方才褪去衣衫,跳进浴桶。当芳香温热的水慢慢抚过白皙滑腻的肌肤,我不由舒服地眯起了双眼。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铺洒在地上,隔着袅袅升腾的雾气看过去,心中竟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此刻,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江离、啸麟、大王、公主……这一天,我所见到的、接触到的,仿佛比一千年见到的、接触到的还要多。 繇山,我居住了一千年的地方,我只不过才刚刚离开,怎么竟像梦境一般渺远了呢? 或许是蒙蒙雾气模糊了我的眼睛,或许是皎皎月色溶化了我的思绪,我在真实与梦境之间徘徊往返,直到门外侍女的敲门声把我唤醒。 “雪颜姑娘,洗好了吗?” 我迅速跳出浴桶穿好衣服,打开门道:“好了,你们收拾一下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侍女道声“是”,很快抬出浴桶,打扫了房间,并为我带上房门。 躺在温软舒适的大床上,有一些慵懒和疲倦。阖上双眼,却又辗转难眠。我想,大概是窗外的明月惹得人了无睡意。 这是离开繇山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我难以说清自己是喜欢这外面的世界,还是更留恋繇山幽寂的月夜。然而我十分清楚的是,无论欢喜还是留恋,繇山的岁月都已成为过往。 未来,有许多的路要走,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寻找媚雅,扫除怨灵,唤起众生的信仰……这些都无可逃避,我也不曾想过要逃避。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应该承担也乐于承担的责任,即使不为世间生灵,也为我自己,为了我那些至亲至爱的人…… 清晨醒来的时候,我不记得昨夜是何时入睡的。睁开眼,面前的一切都陌生的令我不安。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围幔,陌生的纱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晨曦是我所熟悉的。 揽衣起床,打开房门,院角几株白白黄黄的菊花在微明的晨光里开得正好。静悄悄的花蕊散发出淡淡的、微苦的清香——昨夜里回来得晚,竟不曾注意到它们。 时间还早,我化出白羽剑,在菊花前旋身轻舞。 虽然离了繇山,但武功法术的修习却不可懈怠。 花瓣随着剑气轻轻摇曳,几缕花丝随风扬起,又缓缓落下…… 当东边的云朵被朝阳的第一缕红光染上胭脂色的时候,院外传来侍女的脚步声。我收起白羽剑,站在花前一边看花一边等待侍女过来。 “雪颜姑娘,将军有请——”侍女跨过院门,恭敬地道。 我随着侍女行至前厅,啸麟和江离已在前厅等候。 啸麟今日著一身青铜战铠,比昨日多了几分威武不凡的气质。看到我,站起身笑问道:“雪颜妹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锦帐香榻,如何不好?”我笑回道。 啸麟招呼我坐下,侍女端来早茶与早餐。江离握着茶盏看着我,虽未发一语,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似已说了千言万语。 “雪颜妹子,你虽法力不弱,但此次初上战场,一切还需小心谨慎为是。”啸麟一边吃饭一边嘱咐道。 “放心吧!有我在身边,雪颜不会有事的。”江离信誓旦旦地道。 啸麟看了一眼江离,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用过早餐,啸麟方道:“江公子,雪颜妹子,八千军士已在城门等候,咱们这就出发吧。” 我与江离皆踊跃点头道:“好——” 将军府外。 三名府卫牵着三匹马站在台阶下的石狮了旁边,三马一红一黑,还有一匹如雪之白。 昂然顾盼间,但见三马六目炯炯有神,气势凛然。 啸麟牵过黑色战马,又示意府卫将红色战马交于江离,我于是走过去接过了府卫手中的如雪白马。 啸麟神色凝重地道:“江公子,这红马乃汗血宝马中的极品,日行千里不在话下。若我等此次出征不利,你便乘了此马尽快返回万化。” 江离抓过缰绳,唇边消失了惯有的好看的弧度,皱眉道:“啸麟将军,出征在即,万勿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何况我既随你们一道出征,自当同生共死,同进同退,岂有撇下你们独自逃回之理。” 啸麟严肃地道:“自我入伍那天起,便把每一次出征都当成了最后一次,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但你是人族贵客,一旦出事,让我族如何向人族交待?你若不能做到顾全自己,还是留在万化为好!” 江离叹了口气,看着啸麟固执的脸,无奈地妥协道:“好吧,我答应便是。” 我们翻身上马,在啸麟的带领下向城门驰去。 万化城处于山谷之间,东西两面皆是高不可攀的绝岭峭壁,南北两面分设两座城门——南门是我和江离昨天进城的地方,北门是我们今天将要离城出征的地方。 远远地,只见一片士兵列队于高大的城门之下,弓刀俨然,枪戟如林,盔甲闪亮。 啸麟驰马上前,我与江离紧随其后。 一名头领模样的将士迎上来,在马背上向啸麟拱手报道:“启禀将军,各路人马皆已到齐!” 啸麟挥手:“出发——” 厚重的城门徐徐开启,八千军士潮水般涌出城外。 城门外,宽敞的大道上似已久绝人迹,望眼处衰草丛生,落木萧瑟,天地间一派萧杀之气。 啸麟走在浩浩荡荡的大军旁,不时凝眸远望,从容镇定的面色下掩不住一丝丝沉重。 江离唇边恢复了微微上翘的弧度,似笑非笑间不似前去打仗,倒像是做一场有趣的远游。 八千军士,除了马蹄声与脚步声踏出的铿锵音符外,不闻半句人语。(未完待续) 第28章:望若林(上) 将近黄昏时分,大军到达望月关附近的一片树林,啸麟吩咐大军在林边驻扎造饭。 “将军,为何不到林中造饭?就地取柴,岂不省些力气?”江离将马拴在林边一棵树上,回身不解地问道。 “江公子,你有所不知——”啸麟道:“此林名为望若林,原是一处风景极为优美的所在。春日花繁,秋来果盛。春秋时节,常有我族居民到此赏花摘果。然而自怨灵封锁了望月关到万化城之间的道路后,此处便再无人迹。我曾先后派过三支队伍到此侦察,三支队伍近百将士无一生还……” 说到此处,啸麟的声音有些沉痛,“……好在第三支队伍在覆没前向万化城传回了消息,说望若林中怨灵满布,大军若要行至望月关,必将在此有场大战。所以我让大军在林边造饭,待将士们吃饱喝足,方好打起精神穿过望若林。” “原来如此——”江离眉间掩不住一丝兴奋之色,“这么说咱们马上便可与怨灵交战了?我早就盼着亲手收拾这些丧失人性的东西!” “这林中满是怨戾之气,我们须万分小心。”我凝目望着林中,不安地道。 “不用怕,雪颜,”江离不在乎地道:“你跟在我身边,让我来保护你。” “你?”我犹疑地道:“啸麟大哥说你是人族贵客,身份尊贵,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什么贵客!什么身份!上了战场咱们便是一样的战士。”江离凛然道。 “江公子,你莫忘了出发前答应过我的话。”啸麟蹙眉提醒道。 “好了好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只要雪颜没有危险——”江离笑道。 啸麟正要说话,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众人心中一惊,江离便欲冲入林中查探。 啸麟伸手拉住了江离,向左右侍卫道:“速去向林外军士查明何事,无论什么情况,不得进入林中!” 左右正待领命而去,林中忽然踉踉跄跄奔出一名老兵,神色仓皇地跑到啸麟面前,“扑嗵”一声瘫软了身体跪在地上,回头指着望若林恐惧地道:“将……将军,虎子……虎子被怨灵……” 老兵话未说完,一名头发散乱、盔甲不整的小兵突然从林中发了疯一般冲过来,但见他七窃流出乌血,手中抓着把锋利的长刀,一出林子便径直向啸麟扑去。 “保护将军——”左右侍卫边喊边迅速挡在啸麟身前。 我未及思想,扬手一记烈焰术向疾冲而至的小兵打去,小兵还未触及侍卫,已在烈焰的攻击下呯然一声化为一团黑烟消散。 全军哗然,片刻之间皆执起武器列队欲战。 啸麟分开左右走上前来,面色沉静地问瘫跪在地的老兵道:“怎么回事?” 老兵仿佛被吓呆了,听到啸麟问话,方如噩梦初醒般道:“我与虎子想……想到林中多拾些柴,虎子……虎子走得快,不一会儿进了林子深处,我……我看见一团黑气突然包裹了他,他在黑气中拼命挣扎,并向我伸出手来,我……我想过去拉他,哪料他……他竟突然抽刀向我砍来……” “他是被怨灵杀死,而后又被怨灵控制了心识。”啸麟紧锁双眉道。 “也就是——他方才变成了怨灵?”江离唇边消失了向上的弧度,脸色苍白地道。 “不错——” 啸麟转过身,向左右道:“传我命令,继续造饭,任何人不得进入林中。” 左右自去宣令,啸麟向跪在地上的老兵道:“你违抗军令,擅进林中,本当对你就地正法,念大战在即,望你能将功赎罪——下去吧。” 老兵从地上站起身,离去时双腿犹在颤抖。 啸麟将目光投向我,温声道:“雪颜妹子,你刚才的出手非常及时。只是,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你害怕了吗?” “我……不……不怕……”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喉咙里抖个不住。 “以后你会习惯的……”啸麟看着我叹了口气,冷静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忧色,说完向队伍间巡视而去。 我无力地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天畔斜阳欲沉,一种巨大的忧伤突然填满了我的心。 江离在我侧旁坐下,我能感觉到他默默看我的眼神中饱含着悲悯与关切。 似有淡淡泪雾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仰头对着落日凄然而笑。 “雪颜,雪儿——”江离颤声轻唤。 我不能一语。 “雪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叫我看了多么心疼……” 我垂下头,慢慢伸出双手,目光停落在指尖,喃喃低语:“我没有想到,沾在我手上的第一滴血,竟然是我族人的血……难道他不是我应该保护的人吗?” “雪儿,不怪你——”江离捧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合在他的双掌间,柔声道:“战争的残酷有时候不是你我能够想象,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如果一定要怪,你就怪我吧。” “怪你?为什么?”我茫然问道。 “怪我没有在你之前出手。” “可是,难道一定要杀了他吗?我当时只想保护啸麟大哥,却忘了他也是我的族人……” “那是别无选择的!雪儿——他只是保留着你族人的形体,其时他已完全被怨灵控制,所以你杀的是怨灵,不是你的族人!” “……”我有些迷惘地看着江离,突然惊觉我的手还握在他掌中。我抽出手,默默站起身望着树林深处。 “雪儿,对不起,我……我只是情不自禁——”江离也站起了身,在我耳边致歉。 “没关系的,江离,谢谢你肯安慰我。”掩藏着心中的痛楚,我尽力淡漠地道。 “我也谢谢你终于不再叫我江公子。” 我自己也不曾发觉,何时起,江离已从一个让我并无好感的陌生人,变成了一个让我倍觉亲切的朋友。 大军在树林边吃过晚饭,原本还有些金黄的太阳已变得透红,且又低沉了几分。 啸麟命大军向林中进发。 林中的树木也被落日染上片片朱红,望去有一种凄艳的美。但此刻不是赏景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林中的怨戾之气越来越重,重得近乎凝固。 我拍了拍座下白马的背,白马会意地奔跑起来,不一会儿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一阵风蓦然从林中刮过,树叶纷落一地。啸麟和江离打马赶了上来。(未完待续) 第29章:望若林(下) 啸麟道:“雪颜妹子,怨灵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你守住前路,我安排军队布阵。” “大哥放心。”我简短回答。 “江公子,你要保护好自己,若有余力,可协助雪颜。”啸麟又向江离交待道。 “晓得了。”江离不易觉察地撇了撇嘴角。 说话间,几只黑色的、状若蝙蝠般的大鸟突然从林中飞过,它们在盘旋了几周后,数量急剧增加,不一会儿竟遮没了林中的日光。 “布阵——” “弓箭手准备——射!” 啸麟威严的命令声之后,是箭矢急雨般的发射声。 一只只黑鸟落地,然而一群群黑鸟还在持续不断地飞来,林中此时已是一片漆黑。 “雪儿,你在哪儿?你没事吧?”近旁响起江离焦灼的声音。 我凝聚灵力,双掌间连续施放出一道道强烈的火焰。黑暗被打破,烈焰所及之处,黑鸟纷纷退避,躲闪不及的,瞬即被烈焰吞噬,横冲直撞一阵后化为灰烬。 江离似乎直到此时方想起施展法术,他凝神提气,挥动手臂,一张张燃烧的符咒从他指间发出,然而触及黑鸟,倒有一大半被黑鸟的翅膀扇落在地。 半个时辰后,仿佛无穷无尽的黑鸟终于渐渐减少。正当林中初现天光时,一阵阴冷的邪风又从林子深处卷来。 邪风中挟裹着黑气,黑气里飞沙走石,砸得前面的大军差点乱了阵脚。 我和江离急忙以法力筑起一道屏障,铺天盖地的沙石打在屏障上,虽无法穿透屏障,却也振得人手心发麻。 不晓得过了多久,江离的脸上已是汗出如雨,我亦微感倦意。好在阴风也在此时耗尽了邪力,如蓦然而来般又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江离收回法力。江离踉跄后退数步,跌坐在一棵树下,抚着胸口重重喘息。 “你怎么样?”看着江离汗湿的、苍白的脸,我担心地问。 “我没事——”江离扯了扯嘴角,疲惫地对我一笑。 “你若支撑不了,退下便是,何必硬撑。”我关切地道。 “我……”江离不知为何红了脸,正待回答,突然指着林中道:“雪儿你看——” 其时太阳已经落山,晚霞的残晖不足以化开林中浓重的暮色。但见一片昏暗之中,无数绿幽幽的光诡异地向我们飘来。 “这是什么?”江离跳起惊问。 “幽冥鬼卒,大家小心!”啸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绿光移动得极是缓慢,但缓慢之中却满布死亡的气息。 树林里静得能听见每片枯叶落地的声音。 我屏住了呼吸,凝神注视着一点点靠近的绿光。 近了,近了……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在视野里显现,这绿幽幽的光原来竟是它们的眼睛。 这群怪物大多长着近似人的形状,但又各有不同,有的披毛戴角,有的背生双翅,有的双头四臂,有的一身四足…… 它们的面上皆像木偶般凝固着固定的表情,有的狞笑,有的麻木,有的悲痛,有的恐惧,有的愤怒……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我挥手以巨毒盅和烈焰术向他们连连攻去,光华过处,一群鬼卒化为黑烟,但它们旁边的鬼卒却像没有看到般,毫不停顿地继续向这边移动。 江离以法力祭出一片落石,落石砸断了几只鬼卒的臂膀,鬼卒亦似丝毫没有痛觉般,依然一往无前地向这边飘移。而被江离砸断了的鬼卒臂膀,竟像活着一般也跟着鬼卒向这边跳动。 江离倒抽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数步。 大军在啸麟的命令下变换队形,弓箭手垫后,前排将士执枪戟以待。 在幽冥鬼卒距大军不足两丈远的时候,啸麟下令冲锋。 那些动作迟缓的幽冥鬼卒似乎并不难打,大军枪戟所及之处,有的应声而倒,有的断为数截。然而可怕的是,这些倒地和断为数截的躯体,在片刻之后便又重新投入了战斗。 有些手臂在地上抓住士兵的脚,士兵被绊倒后另一些手臂立即牢牢扼住士兵的脖子,撕扯士兵的身体,士兵在无数的牵拉撕扯下死状惨不忍睹。 我想起曾经学过的荆棘盾,据师父说此盾能为自己和别人施加一道防御护盾,使外物不能轻易伤及身体。 我急忙纵身穿梭于大军之中,为每个被鬼卒抓住和即将被抓住的士兵施加荆棘护盾。 在连续不断的施法之中,疲惫之感渐渐袭击了我。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修炼了千年的法力远远不够强大。 荆棘盾持续的时间非常短暂,我不得不放弃了对鬼卒的攻打,一刻不停地为荆棘盾消失的士兵重新施加。 “雪儿救我——”耳畔突然传来江离恐惧的呼救声。 我的心跳了一下,飞速掠至江离身边。只见两三条断裂的鬼卒手臂正抓住江离的脚往地上扯,江离双臂拼命抱紧了一棵树不让自己被扯倒。 我迅速以烈焰术将那些手臂化为飞烬,而后扶住站立不稳的江离道:“不要紧吧?” “我……我没事,你快去救那些士兵——”江离揉着自己的脚踝颤声道。 “好!你多加小心。”我在江离身上施以荆棘护盾,顾不得多说什么,急去军中救护被鬼卒缠住的士兵。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黎明的曙光照进林中时,无数幽冥鬼卒终于被清除干净。 啸麟检点大军,发现八千军士竟只剩下六千多。看着满地同胞的尸骨,我的心沉重得像压了座山。 啸麟命人将尸骨抬出林子,在林外架火焚烧。 望着熊熊升腾的火焰,听着军士齐声低唱《安魂曲》,我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而江离也已泪流满面。 啸麟沉痛地道:“若不将这些阵亡将士的尸骨焚烧干净,他日恐被怨灵利用,化作攻击我们的幽冥鬼卒。我想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也绝不愿意……” 我不忍再看,牵了马向前走去。朝阳普照下,隐隐望得见望月关巍峨矗立的关楼和土黄色的关墙。岁月腐蚀,风霜侵袭,关楼和关墙于肃穆中透出一股苍凉之气。 一阵马蹄声传来,我回过头,看见江离正骑着马朝这边走来。 仅仅隔了一个夜晚,他的脸上却仿佛多了数年的风霜,原本飞扬灵动的眼神显得怔忡而呆滞,总是微微上翘的好看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不安的直线。(未完待续) 第30章:意缠绵 “雪儿,谢谢你——”江离在我身边下了马,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我什么?”沉重的心情里,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昨夜若非你出手相救,此刻我大概也在那里了——”江离指了指焚烧尸骨的火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凄然的苦笑。 “啸麟大哥说你是人族贵客,我想你死了他一定会派人把你的尸骨送回人族的。”我安慰地道。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再说,我并未特意救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可惜我法力太低,不然何至于叫这么多将士丧生于怨灵之手!”我努力掩藏着心中的哀痛,却掩藏不住带泪的声音。 “雪儿,你这么说叫我情何以堪……”江离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本以为自己也是修行百年的人,纵然算不上法力高强,也算得小有所成。总以为到了战场上可以保家卫国,扫除怨灵,可是昨夜……昨夜那一场大战,叫我看清了自己是何等无用!平日里养尊处优,狂妄自大,听人奉承,沾沾自喜。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我还说要保护你,可笑我的法力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永远也忘不了昨夜面对怨灵时那种恐怖、无力、绝望的感觉……” 江离说着,双手蒙住了脸,颤抖的身子在朝阳中显得颓丧而无助。 路畔草木枯黄,我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任马儿随口啃着地上的枯草。 伸手轻轻拉下江离的手,柔声道:“江离,你记不记得昨天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说——战争的残酷有时候不是你我能够想象。你叫我千万不要责怪自己——现在,你也不要责怪自己好吗?” “雪儿——”江离拉住了我的手,我们久久相视无语。 经历了战争的酷烈残忍,经历了生与死的恐怖考验,此刻,其实我们的心一样脆弱,一样需要一点儿温暖的慰藉。 “雪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过了一会儿,江离忽然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 “你说——” “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的名字并不叫江离,而叫重英。” “重英?你叫江离或者重英,对于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你叫我雪儿,师父叫我小颜,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不以为意地道。 “名字或许没有区别,身份还是有些不一样。” “哦?” “江离只是世间一个无名行客,重英却是人族之王最钟爱的儿子。” “你是人族王子?”我微感诧异地道。 “嗯,雪儿,你会怪我现在才告诉你吗?” “你自己的事,要说便说,不要说便不说,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淡淡地道:“再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师父说天地间的生灵都是一般无二的,不管是人神妖魔,还是鬼怪精灵,凡有生命者皆平等。在我眼中无名行客或者王子并没有什么身份之别。” “雪儿,你能这样想真好——”江离握紧了我的手,突然将我拉近身边,近得我能闻得到他身上人族男子特有的气息。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抽出双手向后退去。 “江离……哦,重英——”我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不能离我这么近……” “你怕什么?”重英的目光变得温柔而炽热,像一片暖雾将我全身笼罩。我在这片暖雾里,心不由自主地突突猛跳起来。 重英叹息似的道:“雪儿,我喜欢你——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如此轻易的事。遇见你之后,我知道要忘记一个人会是这世间最难的事……跟我在一起好吗?只要我们活着,就永不分离……” “可是,可是——”我嗫嚅地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天翊……” “但他是不可能娶你的!你喜欢他,将来不知要伤多少心,流多少泪……雪儿,别再想他了。羽族高傲自大,族规森严,我不希望你将来受到伤害。”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的心要喜欢他,我的心要想着他,我的心总盼着和他在一起,难道我有什么办法吗?” 重英的目光变得黯然。虽然东天的太阳越来越灿烂,他的眼中却满是夜的寒凉。 我心下大感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幸好此时一阵马蹄声响,啸麟派来的骑兵叫我们去吃早饭。我这才长出一口气,说了声“咱们快去吃饭——”飞身跃上马背,逃也似的向林边驰去。 媚雅曾说,我们妖族女子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之一,便是魅惑人族男子,叫人族男子喜欢我们,离不开我们。 可是,当我感觉到重英这个人族男子的喜欢时,却为何丝毫没有快乐骄傲的感觉?有的反而只是无尽的惶恐与不安呢? 我回肠百思,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重英的“喜欢”,我只是害怕无以为报。 我的心,早已在五百年前交给了那个有着金色笑容的羽族男子。而重英,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因为我的拒绝使他伤心难过。 想着这些,虽然历经一夜的苦战,全身累得好似将要散架,这顿早饭还是吃得食不知味。 吃罢早饭,啸麟命激战一夜的将士们就地歇息。 我的马卧在一块石头下的阴影里,有一嘴没一嘴地啃着枯草,我走过去靠在它身上,轻轻抚了会儿它的头,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我没有休息太久,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在我脸上,我便醒了过来。 张开眼,看见重英依着他的马躺在离我不远的一棵树下。秋阳正暖,照在他脸上,衬得那张原本便十分好看的脸越发俊秀如仙。 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这样的一张脸,不管是在人族还是妖族,应该都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虽然我拒绝了他,但是想必他也拒绝过许多喜欢他的人。师父曾说,天地间芸芸万灵,无论神与魔,人与妖,鬼与怪,都无法事事如意。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渴求圆满,亦无需为残缺而遗憾,只要在残缺与不完满面前寻求一种内心的和谐与平衡,就算是接近了天地自然的大道。而我拒绝了他,他拒绝了别人,这不也是一种平衡吗? 想到此处,我的惶恐不安和为他而生的愧疚便多少减轻了些。 “咳,雪儿……”重英突然闭着眼睛柔声叫道。 “啊?”我本能地应了一声,却发现他再无声息,这才明白是他于睡梦中唤我之名。 我微垂双睫,叹了口气,原本已有些释然的心不由再次掠过一丝歉然。(未完待续) 第31章:望月关(上) 一阵号角声起,大军在顷刻之间整装待发。 重英翻了个身站起来,疲惫的样子明显没有睡足。 啸麟传令大军前进,流水般的队伍在耀眼的秋阳下沉重而悄无声息地向望月关进发。 这一段路并不太远,但蜿蜒崎岖,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将到望月关时,晴朗的天空忽然飘过一团乌云,乌云里裹着雨点,不一会儿竟飘飘洒洒地在天地间织起千层雨幕。 “这雨来得怪异——”重英抹了下被雨淋湿的脸道。 “这里阴寒之气极重,只怕这雨和这里的阴寒之气有关。”我抬头望了望天空道。 说话间大军已至望月关下,但见关门紧闭,关楼上不时溢出阵阵黑气。 啸麟在马上凝目沉声道:“望月关果然已被怨灵侵占。咱们要夺回望月关,怕得花费一番功夫了。雪颜妹子,你可能想法打开关门?” 我看了看望月关厚重的大门,轻轻点了点头,策马上前,以法力祭起一块巨石向关门砸去。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关门被砸出一个水桶般大小的缺口。我正要祭起第二块巨石砸过去,关内满溢的黑气忽然从破开的缺口处喷薄而出。 那黑气尚未触及我的衣衫,我已感觉到一阵凌厉杀气透骨而来。我急忙勒转马头,迅速奔回大军前。 转过身,关门上的缺口仍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滚滚黑气。 黑气在关门前时而呈螺旋状上升,时而如飓风般卷动,时而如波浪般起伏……在变幻无数形状之后,终于渐渐凝聚成形,化作一个两丈多高的怪物。 这怪物双手双足一如人形,但面颊枯瘦犹若骷髅,全身漆黑宛似焦炭,手臂到脚趾之间还长着一对薄薄的大翅膀。 怪物甫一立定,口中即发出桀桀怪笑,并伴着阴森刺耳的声音:“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弱小生灵,也敢来挑战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么?不如加入我们吧!嘎嘎嘎嘎……” 当此时,啸麟已命大军摆好阵势,盾牌军在前,刀斧军在中,弓箭手居后,骑兵翼列两旁。 听到怪物狂妄的叫嚣,啸麟在马上应声回道:“我们永远不会屈服于邪恶的力量!我们虽然弱小,却拥有完整的灵魂和自由的意志。而你,把灵魂出卖给怨灵,换得邪恶之力,等待你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折磨、绝望和毁灭,你不为自己感到可怜可悲吗?” 啸麟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那黑气化成的怪物口中忽然发出呜呜的哭泣一般的声音,沙哑如铁锹划过地面,难听之极。而哭声中所饱含的生不如死的痛楚,却又不由得叫人听了难受之极。 “蝠前锋,还不快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碾为齑粉!”关内传出一个尖厉的声音。 随着这声音,关楼上升起一面巨大的黑旗,黑旗下坐着个青面獠牙的怨灵头领。 在这头领旁边,站着个狼面人身的狼妖,并有乌压压一片怨灵弓箭手在关楼上安弓搭箭,蓄势待发。 “终于出现了——”啸麟唇边浮现一抹冷笑,侧头对我和重英道:“先前我们所对付的不过是些没有意识的傀儡,现今出现的才是此地怨灵军的真正主力。” “这些才是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吗?”我转头向啸麟确认道。 “不错!”啸麟道,“这些才是带着地底邪恶之力污染世间的怨灵军。” “那个黑色的怪物是什么?”重英指着适才由关内黑气化成、被怨灵头领称之为“蝠前锋”的怪物道。 “这怪物原是万化城里的一个蝙蝠妖。”啸麟叹道:“我看他颇有些修为,便让他做了军中前哨。本指望他立下战功加以重用,哪料他竟因一件私事心生怨念,被怨灵利用,遂化作怪物。实是可悲可恨,亦复可怜。” “是为一件什么事?”江离好奇地道。 啸麟正要回答,那黑色怪物突然展开翅膀飞上半空,大口一张,喷出一团毒沙向大军射来。 我以法力化出一道强风吹去毒沙,并挥起一团毒盅向怪物眼中撒去。 那怪物形体巨大,躲闪起来未免笨重,转身之间毒盅虽未打中他的眼睛,却尽数撒在了他的翅膀上。 黑色薄翅上瞬间被毒盅蚀出无数透明窟窿,怪物怒吼一声,显然被我惹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我俯冲过来。 我复以烈焰术连连攻向怪物胸前,霎时空中闻得一股焦糊之味。怪物嗷叫着伸出枯瘦如柴的双手,化作尖利的爪子抓向我的面门。 我纵身一跃离了马鞍,躲开怪物利爪的袭击,再轻轻一个翻身跳上怪物头顶,化出白羽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着怪物颈部一周。 怪物猝不及防,一下被白羽剑削断颈部筋脉,但见一团黑血飞溅,怪物惨吼一声跌落在地。 我收起白羽剑,轻飘飘落上马鞍,侧头望向地上的怪物,却见怪物抽搐的脸上竟似浮现出一丝愉悦的微笑,口中喃喃道:“死亡……解脱……” 这诡异的情形不由使我心下骇然复惨然,为什么——死亡带给他的不是巨大的悲伤,却是莫名的欢喜? 但此际哪容多想,关楼上的怨灵头领一声令下,千万箭矢犹如飞蝗般向我军射来。 我正待以法力化出屏障,却见怨灵头领身旁的狼妖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我扑来。 “雪儿小心——”重英焦声叫道。 我疾带马缰,向旁跃开数尺,狼妖扑了个空。 见一击不中,狼妖随即转变目标,向我座下战马攻来。 因恐伤及战马,我翻身跳下马鞍,手持白羽剑迎战狼妖。 我的剑法原本算得上极快,寻常怨灵即使看着我出剑也很难躲开,不料这只狼妖身手竟格外灵敏。当我的剑尖触及它的喉间时,它就地一滚翻开数尺,起身时口中发出数十枚弹丸击向我的双眼。 我一边挥剑击落弹丸,一边悄悄接过两枚弹丸握在手中,趁狼妖换气喘息之时,挥手将两枚弹丸射向狼妖额间。 不想那弹丸对狼妖并无伤害之力,甫一触及狼妖额间,竟化作了狼妖的两根毫毛飘落在地。 狼妖得意地狞笑一声,摇手一晃幻出数十双利爪分击我全身各处。(未完待续) 第32章:望月关(下) 为了尽早解决狼妖,去帮助被怨灵箭矢攻击的大军,我冒险不躲不避,左手施一个荆棘术,为自己加上荆棘护盾,右手握紧白羽剑,在狼妖数十双利爪的幻影中移步抢至狼妖身前,利落出剑刺进狼妖胸口。 幻影消失处,狼妖双手紧紧抓住透胸而过的剑,仿佛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汩汩淌血的伤口,突然仰天厉笑道:“我只服从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你虽然打败了我,可是真正强大的力量你还不曾见到……” 随着狼妖的声音渐渐消失,狼妖的身子化成了一股黑色的烟雾。 我来不及去想狼妖口中真正强大的力量是什么,赶忙转身去看适才怨灵箭矢攻击下的大军。却见怨灵的箭矢半为盾牌所挡,半为我军弓箭手射出的箭矢击落。我这才放下心来。 适才我与狼妖打斗之时,重英一直在担心地侍机帮忙。此时见狼妖已死,不由拍拍胸口长吁一口气,道:“雪儿,你法力之高,剑术之精,实是出乎我的意料。可是每次对敌,我却还是忍不住为你担心……” 我感激地朝他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你听啸麟大哥的话,保护好自己便是。” “可是在我们人族,倘若一个男子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会被别人瞧不起的。雪儿,你会不会因此瞧我不上?”重英忧心忡忡地问。 “啊?”我挠了挠头,眉尖微蹙道:“这是什么话!我只听说过强者应该保护弱者,没有听说过一定应该由男子保护女子。你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武功法力略低一些而已,我怎会因此瞧你不上——从前师父曾说你们人族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不合情理之处甚多,看来果然如此。” “……”重英欲待辩驳,望月关厚重的大门忽然洞开,成千上万具白森森的骷髅手持乌铁刀从门内冲锋而出。 啸麟冷静地命令大军后退百余米,待撤出关楼上怨灵弓箭手的射程之后,啸麟挥手下令进攻。 望月关前短兵相接处,我军杀声震天,士气如虹;骷髅军阴笑阵阵,死不罢休。这一战,直杀得零雨惨淡,天地无光。 杀到黄昏时分,怨灵弓箭手亦出了望月关,在离交战之地百步开外扎下,时不时发出一簇簇凌厉箭矢。 那些箭矢有的射中我军,有的却射在正与我军交战的骷髅身上,骷髅中箭后萎地化为白骨。 我先时还奇怪这些弓箭手为何对已方之军毫不顾忌,片时之后立即明白,原来这些骷髅并非由邪恶之力造就的有意识有感觉的怨灵,而只是被怨灵操控的死亡生灵的尸骨罢了。 世间最可悲可怜之事,莫过于丧失自己的意志,被迫按照别人的意志行事。这些骷髅军在死亡后还要遭受如此荼毒,想来真是何等不幸! 我以铁岩蛊将骷髅打散,又以烈焰术将骷髅焚烧。我想,这样的消亡远比留下一具被控制利用的尸身要好得多,想必他们泉下有知,也更愿意选择这样的消亡吧。 杀戮向来使我痛心,而此际的杀戮却更像是一种救赎,一场超度。 暮色降临时,所有的白骨都从怨灵的掌控中得到解脱,怨灵弓箭手亦在我军一往无前的攻势下溃不成军。而我军此时也已精疲力竭。 啸麟命大军撤至望月关三里开外稍事休息,然而关楼上的怨灵却不给我军喘息的机会。大军甫一后退,关楼上的怨灵头领便亲率怨灵残部追击而来。 此时我的灵力已消耗大半,纵然能够勉强施法阻截怨灵,怕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但看看背后凶狠狂暴的怨灵,再看看前面疲惫不堪的将士,我还是决定竭尽余力在道路中间施出一道屏障。 我对啸麟道:“大哥,你带大军撤退,我来断后。我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所以你一定要走得快些。” “雪儿,我和你一起留下阻挡怨灵军。”重英站在我身边,坚定的声音中隐含着一丝决绝与悲凉。 啸麟看着我们,再看看追击而来的怨灵,眼中没有丝毫退却与慌乱,有的只是镇定和沉毅。 突然,啸麟挥起手臂大声喊道:“将士们,鼓起勇气,迎接最后的战斗!消灭怨灵,护我家国!” “消灭怨灵,护我家国!”数千士兵同声呼应。 “消灭怨灵,护我家国……” 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我军疲弱之气一扫而光,代之以充斥天地的凛然正气。 “消灭怨灵,护我家国”的呐喊声犹在天地间回荡,两军已然相交。 刀光血影里,我看见战争的残酷,看见生命的脆弱,亦看见在这残酷与脆弱背后,英勇的将士对于家国永恒的、深沉的爱。 胸中一股热血涌起,我手握白羽剑,拼尽全力挥向一个个凶残的怨灵。 杀戮!血腥的杀戮——飞溅的血光染红了零落的雨滴,染红了地上枯黄的草木,染红了我的如雪白衣,染红了所有尚在喘息的生灵的眼睛…… 那曾使我心灵颤抖、泪眼模糊的杀戮,此一刻却已不再能触动我的感觉。在冲天的血色里,我剑舞从容,心如止水。 当所有的怨灵化作黑烟,我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眼前漫过无边的惘然与空虚。 月升日落,夜色降临。 在一天闪烁的星子里,胜利的大军走向望月关,走向我族失落已久的疆土。 夜风微凉,秋意萧瑟。 啸麟粗糙的双手抚摸着望月关残破的大门、斑驳的关墙,一向沉稳坚毅的脸上分明有泪光滑过。 炊烟升起,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连日来在战斗和奔波中疲累不堪的将士们,此时终于可以安心地在自己的土地上吃饭、歇息了。 用罢晚餐,啸麟照例到军中巡视。 我洗了沾血的衣服,坐在火堆边慢慢烤干。 啸麟巡视归来,在我身边坐下,望着我暖暖地笑道:“雪颜妹子,此次收复望月关,实是多亏了你。大哥在这里谢谢你!” “大哥,莫言谢字!我亦是妖族子民,为自己的家国尽一份力难道不是分内之事么?”我看着夜色里忽明忽暗的火光,压抑着心底复杂的感情,“何况收复望月关,岂是我一人之功?八千将士浴血奋战,多少人命丧沙场,他们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 啸麟点点头,叹息道:“妹子所言极是。” “也多亏大哥你带兵有方,临危不乱。”我侧转头,看着啸麟道:“咱们妖族有你这样智勇双全的将军,纵使怨灵猖獗,想也终不足虑。” “妹子,你太瞧得起大哥了。”啸麟凝重地道:“说到咱们妖族最能征善战的将军,谁能比得上从前的华狼狮华英雄?妹子——你可听说过华狼狮华英雄的故事么?” “华狼狮华英雄?我不曾听过,大哥不妨说来听听。”我好奇地道。(未完待续) 第33章:华英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停变幻的火光映照在啸麟脸上,啸麟的目光陷入沉思。 “漫长的时光中,很多事都已模糊,可是只要一想起华英雄,他的面容便如昨日一般清晰……” “很久以前,人们还没有意识到怨灵存在的时候——或者说,怨灵的存在还没有威胁到各族生存的时候——你以为那时候的世界便是宁静和平的吗?不是的,那时候的世界跟现在一样乱!只不过,那时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不是怨灵,而是这世间的其他两大种族。” “人族——是一个特别善于繁衍的种族。在没有战争和天灾的情况下,人族的数量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剧增加。” “好在,人族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威胁。一来他们数量虽众,但寿命短暂,能够在电光石火般的生命中参透生死之事、放弃现世享受、选择艰难修行的人并不多。” “二来,人族的男子不知为何总是格外喜欢我们妖族的女子。但凡两族间有了争执,只要派我们妖族美貌的女子去魅惑人族手握重权的男子,大多争执便能够在有利我们的方向上平息。” “虽然,有时候因为妖族男子与人族女子的相恋,也会引发一些小规模的战争,但终不致酿成大患。真正同我们妖族势同水火的是羽族。” “羽族——是个狂妄自大、虚伪骄傲的种族。他们自称是神的后代,自以为担负着教导世间生灵的责任和净化世界的义务。他们在其他种族面前充满了优越感——” “他们既瞧不起人族的醉生梦死,也瞧不起咱们妖族随心所欲的放纵和自由。他们总妄图干涉人族和妖族的生活。” “但纵使他们确实有着先天的优越条件,这种态度还是引起了人族和妖族的极大反感。数千年间,战争从未停息,三族死伤无数。而我们妖族则不幸是受创最重的一族。” “对自由的追求和对规则束缚的反叛,向来是我们妖族引以为自豪的天性。但这种天性在战争时期,则严重影响了整个种族力量的凝聚。” “论单打独斗,我们妖族的战士不会输给任何人。可是说到行军作战,我们的军队则像一般散沙,每每输给弱于我们的羽族。” “说到这里,不得不佩服那个骄傲自负的种族。他们的男子不及我们的男子魁梧,他们的女子不及我们的女子灵敏,可是在战争中却人人不惧为家国为种族而牺牲。他们的军队有着不可思议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我们无数次被他们打得惨败,我们的疆土一寸寸被他们占领,就在我们即将陷于亡国灭族的绝境中时,是华狼狮华英雄——是他,教会了我们纪律和团结;是他,凝聚起了我们妖族强大的力量;是他,带领我们的军队战无不克!” “失去的领土被夺回,被掳为奴的战俘被救回……怀着报仇雪恨的热望,我们的军队一天天逼近羽族主城积羽城。” “然而就在此时,羽族却用族中最美丽的女子诱惑了华狼狮身边的一个重要头领。在一次靠近弱水之源的战役中,这个头领将我军的布防情况悉数告知羽族。趁着黑夜,羽族轻车熟路地攻入我军阵营,并在付出不小的代价后杀死了华英雄……” 啸麟说到这里,双手握起了拳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接着道:“羽族一边对华英雄满怀恐惧,一边又对华英雄深怀敬仰。他们在杀死华英雄后,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为他竖起墓碑,墓碑上写着:妖族最伟大的战士——华狼狮之墓。” “羽族在杀死华英雄后,兵力亦损折大半,为了休养生息,没有再继续向我族进攻。” “那个出卖华英雄的妖族叛徒,本以为战争结束后可以和羽族最美丽的女子共度余生。哪里料到,那高傲的羽族女子根本瞧不上他。在羽族大军胜利回师的那天晚上,那女子便挥剑自杀了,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儿……” “——那时,我们派去刺杀叛徒的杀手正潜伏在窗外,听见那女子含恨痛声道:‘你这妖族败类,玷污我清白之身,使我此生再无可能与王子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吗?我从第一眼看见他便深深恋慕着他,我的心里除了他永远不会再有别人……可是为了保全积羽城,为了我的族人不被你们掳为奴隶,我不得不牺牲自己,对你强颜欢笑。你知道每次你碰我时我有多恶心多痛恨吗?我恨不得将你挖心剖肝、挫骨扬灰!而你,竟然幻想我会为你生下孩子,哈哈……现在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杀死你的孩子,你这畜生的孩子……’” “那女子一边惨笑一边流泪,扬手一剑破划了自己的咽喉。那叛徒一动不动,木然看着那女子倒地死去。” “过了许久,那叛徒突然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胸膛,不一会儿竟将自己的心活活掏了出来。那叛徒举着自己的心痛哭流涕道:‘华将军,我对不起你,我这是罪有应得……羽寒,不管你多么恨我,哪怕进了地狱,我还是会一直陪着你、跟着你……’” 啸麟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我亦禁不住一声叹息,心中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 啸麟的目光从沉思中醒来,道:“背叛自己种族的人,确然是罪有应得,然而那叛徒所受的惩罚也够了……如今,为了对付丧心病狂的怨灵,我们妖族和羽族结为盟友。但是,我们可以忘记当年的仇恨和杀戮,却不该忘记华狼狮华英雄。我们要让每一个妖族子民和妖族战士都清楚地记住他的故事……” 啸麟的话讲完了,我却陷入了沉思。 那一场惨烈的战争,打得多么没有意义!当怨灵来袭,不共戴天的仇敌转眼间冰释前嫌,结为生死相依的联盟。可叛徒依然不会得到原谅,英雄也依然被人所敬仰。 此时,世界万籁俱寂,只有火光在闪烁跳动。 “多么惨烈的故事,多么卑鄙的诱惑,多么可耻的背叛……”良久,我垂下眼睫,压抑着心底的惆怅,低声道。 “妹子,你要晓得,战争里没有所谓的卑鄙与可耻。战争的规则是不择手段,胜者为王。”啸麟语重心长地道。 我抬头望着苍穹,凄然呢喃道:“大哥,你说世间为什么要有战争?为什么万物生灵不能和平共处?为什么种族之间要有那么多的偏见与仇恨……” 啸麟道:“当我还是一个普通士兵的时候,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些问题,无数次像你一样问过为什么。可是谁又能给出答案呢?世界从诞生那一天起大概便是这样子的吧,连诸神也无能为力。否则,诸神又怎会因争战而耗尽神力,因耗尽神力而不得不归息于神寂之地?我们这些凡界众生,还是别想那么多了,生为哪一族的子民,便尽力去守护哪一族的利益、荣耀和尊严吧。” “可是,假如某个种族的女子喜欢上了别族的男子,算不算是对本族的一种背叛呢?”我不安地问。 啸麟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在和平共处、共抗怨灵的盟约没有缔结之前,羽族和妖族之间是绝不允许有男女相爱的事情发生的。那种事一旦发生,男女双方都会受到各自族中最为严厉的惩罚。” “但是,自从三族会盟之后,这个规矩便随之作废了。如今三族互相扶持,在怨灵主力军团袭击时互派人手增援,虽不能说亲如兄弟,却也是生死与共、唇齿相依的战友。” “而数百年来的相处,曾经的隔膜也大多化解,羽族不再以为我们是毫无道德感的、堕落的种族。我们也理解了羽族骄傲背后,对于理性与法则的追求,以及他们不可思议的对于自身欲望的克制力。” “所以现在,两族之间的相爱与通婚不再受到阻挠……妹子,假如你喜欢羽族的什么人,大可不必有所顾忌。我对你讲华英雄的故事,只是要让你记住我们妖族不该被忘却的伟大灵魂,并不是要唤起你对于羽族的仇恨。” “那些愚蠢的种族战争,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它在你的心里留下阴影。” 摇摇晃晃的火光中,我微微涨红了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呜呜咽咽的竹笛声打断。(未完待续) 第34章:月夜笛 那笛声从远处的夜色中传来,少了几分清越嘹亮,多了几分如泣如诉的缠绵悱恻。 我知道,那是重英的笛声。我一时忘了想对啸麟说什么,只是凝神听着这笛声,心里不自觉地生起一股苍凉空寂之感。 啸麟亦默默听了一会儿笛声,突然道:“妹子,重英是人族王子的事,想必他已亲口告诉过你。”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不知啸麟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啸麟关切地道:“我看他对你甚有情意,而听你方才所言,似乎情已另有所钟,那岂不是要辜负了他这一番心意么?” “大哥——”我低声地、有些艰难地道:“重英对我好,我知道……可是五百年前,在我生命中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是羽族的天翊帮助了我。从那时起,他便成了我心中的期盼和梦想……如今,我已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别人。那么,再多的好也只能引起我的感激,而不会再引起我无所保留的依恋和依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啸麟沉吟了一下,“我们都会在弱小的时候格外依赖保护过自己的人……你说你心里的人是天翊?是羽族王子天翊吗?”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重英说羽族王子也叫天翊,不晓得是否便是当年在弱水河边救过我的天翊……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五百年前……”啸麟沉思道:“五百年前,羽族王子天翊曾经到万化城里来过一趟,途中正经过繇山之东的弱水……那必定是他无疑了。” “……” “妹子,你听我说——”啸麟突然转变了语气,有些急促地道:“倘若你喜欢的果真是羽族王子天翊,大哥劝你还是尽早放下这份情意为好。羽族虽已不再禁止普通羽民与他族通婚,但王室却不在此列。羽族自认为是神的后代,为了保证神族血统的纯正性,对王室的婚姻有着极为严苛的限制。不但不许与外族通婚,便是在本族之内,也要选取血统纯正的女子方可嫁娶。” “神的后代?血统纯正?”我皱眉不屑地道:“无稽之谈!”。 我不能告诉啸麟,我的师父天玄真人,是真正的上古神祇。可是他并没有嫌弃过我们妖族的血统,更不曾对我们有过丝毫轻视。 他一直告诉我的是:天地间众生平等、万物齐一。没有什么生命比别的生命更高贵,也没有什么生命比别的生命更卑微。 何以自认为天神后代的羽族,反而会对世间众生有着那么严重的分别心呢? “所谓血统纯正一说,固然是无稽之谈。可是尽管我们和人族皆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羽族却仍执著地以血统之说维持自己的骄傲。他们自己既然很当一回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啸麟无可奈何地道。 “倘若天翊果真因虚妄的血统之说轻视于我,那他根本不值得我喜欢……我也不会喜欢那样的他。”我低垂了眼睛道。 “你能如此我便放心了……妹子,我告诉你一件事——”啸麟似乎有些犹豫地道。 “大哥有什么事尽管直说。” “五百年前,天翊王子到万化城来的时候,狐月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大王宠爱公主,不惜放下身段派重臣到羽族为公主提亲,然而还是被羽族以王室不能与外族通婚为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王为此差点毁了两族盟约——” “幸亏不久之后,怨灵围攻万化城,羽族派来大批精兵助援,解了万化之围,才使得两族没有反目为仇。” “妹子,我知你容颜绝世,法力高强,是咱们妖族难得的女子。可是,你自认重要得过身系两族安危的公主吗?” “羽族宁可冒盟约被毁之险,亦不愿迎娶狐月公主,可见他们把血统之事看得多么重要。我劝你放下对天翊王子的感情,实是怕你将来难过伤心……” 听得啸麟之言,我沉默良久,道:“大哥的好意我明白,重英亦曾跟我说过。但是我喜欢了他五百年,想念了他五百年,总要到积羽城里见见他……何况,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他。只要他心里有我,即使因为族规不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妹子,你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还不曾懂得‘爱而不得’对心灵的折磨。不过你既然执意要去见他,我也拦不住你,只望你心里有所准备——你喜欢他,并不等于他也会喜欢你。你感激他对你的相助之恩,他可能早已记不得你是谁。他对于你是一个熟悉又温暖的心上人,你对于他可能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异族过客……妹子,你怎么了?” 听着啸麟的话,我的心底掠过丝丝凉意。我突然想到,啸麟的话有可能是对的。一滴泪水不知不觉从我眼中滑落,啸麟顿住了话,转过身来关切地望着我。 “妹子,你不要伤心……大哥的话也只是猜测。或许……或许他会喜欢你亦未可知……”看到我伤心落泪,啸麟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大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是我自己太天真,五百年来竟从未想到他可能会不喜欢我……” 我擦了一下眼中的泪,微微扯动嘴角对啸麟一笑,道:“不过不要紧,即使他不喜欢我,即使他不记得我,我也会想法子叫他记起我、喜欢我的。” 啸麟叹了口气,道:“他不喜欢你倒也罢了,万一他若喜欢你,怕两族之间又要生出种种事端……” “大哥不必担心,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会以大局为重——今夜谢谢大哥的提醒,叫我知道,原来我喜欢的人未必会喜欢我。” 啸麟苦笑道:“是你自己未曾想到而已,这本是世间常情。” 世间常情——世间还有多少这样的常情,会叫我在某一天突然想到时不知所措,泪盈于眶? 夜已经很深,火光渐渐暗淡下去,星月的光却越发皎洁明亮。 我劝啸麟去休息一会儿。待劝得他去后,我又独自聆听了一会笛声,竟渐渐听出笛声中求而不得的凄楚来。 我寄相思于人,谁寄相思于我?我不敢细品笛中意味,心底却忽然忆起师父从前的教诲—— 师父常叫我们放下欲求,不生哀乐。我当时不明白,媚雅亦不明白。 媚雅曾有一次大着胆子问师父:“师父,难道我们来到世间不是为了尽享世间欢乐吗?倘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那跟草本顽石又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和乐趣又何在呢?” 师父当时深深地看了媚雅一眼,目光中似乎含着一种隐约的担忧。半响,方轻轻道:“爱恨相生,忧乐相随,悲欢与共,荣辱不二……世间万事无非过眼云烟……” 媚雅笑道:“有爱有恨,有情有欲,有笑有泪,有荣有辱,那才是真实的生命。否则,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师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和媚雅在回风竹院里的明月竹窗下,曾偷偷议论良久:世间的爱究竟有多么欢乐?世间的情究竟有多么醉人?世间的恨究竟有多么痛苦…… 我和媚雅都不曾历经过爱恨情痛,但想像这些却是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记得当时媚雅说:“倘若世间的爱足够欢乐,世间的情足够醉人,那么为之承受的痛若和悲伤便算不得什么。” 我不能否认,当时我心里是赞成媚雅的话的,但当我想到师父看向媚雅时那一抹忧伤的眼神,以及临去时那一声深沉的叹息,我便不能再说话。 如今,我渐渐有些领会了师父的意思。 当啸麟告诉我,我喜欢了五百年的人未必会喜欢我时,我心底的悲苦真不知何以形容。 倘若我心无所系,情无所恋,爱无所牵,又怎会如此患得患失,枉生悲伤呢? 我的心在笛音里千回百转。面前的火何时熄灭的,我竟不曾知觉。 明月如水,繁星如梦。 我站起身,信步登上望月关关楼。在关楼上仰看浩瀚无垠的幽蓝夜空,心底不由轻声呼唤:师父,你在哪里?若能重回昨日,世间爱恨情仇、万般繁华何足恋…… 夜半的明月净洁如冰湖上的白莲,我对着明月恍然一笑,突然觉出万千思绪的虚空无妄。努力挥去心中杂念,凝神调息,缓缓吐纳月之精华。不一会儿,身心渐渐如透明般慢慢入定……(未完待续) 第35章:提亲 因了一夜的修行,与怨灵作战消耗的灵力得以恢复。翌日清晨,但觉神清气爽,灵力充沛。 啸麟命八百军士驻守望月关,其余将士随我们返回万化城。 萧瑟秋风中,晨露霜华,马蹄疾飞,转眼又是一天过去。 日落黄昏时分,大军踏进万化城北门。 凯旋的消息早已传遍城中,无数百姓载歌载舞夹道相迎。 看着那一张张热情的笑脸,听着那一声声真诚的赞扬,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突然从我心底升起——许久之后,我知道那种感觉叫做荣誉感。 一个人生在世间,能够为了保护自己的种族而战,能够以自己的努力为族人赢得一片宁静与和平,难道不是件足可自豪的事情吗? 为了这些同胞的笑脸,战场上的那些恐惧、血腥、泪水、悲伤、残忍……或许都是值得的吧…… 庆功的宴席已在王宫大殿中摆下。 当我和啸麟、重英走进大殿时,妖族大王满面笑容地步下王座,将我们领入席间,并亲自斟上三杯酒。 大王端起第一杯酒,双手敬于啸麟道:“欢迎虎将军凯旋归来,本王以这杯酒为将军接风洗尘。” 啸麟接过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啸麟拱手朗声道:“多谢大王赐酒。此次能够顺利收复望月关,多赖我这雪颜妹子之力。” 大王的目光转向我,擎起第二杯酒,含笑走到我面前:“雪颜姑娘,本王亦敬你一杯——” 我急忙站起身,学着啸麟的样子接过酒仰头一口喝下,一股热辣辣的味道瞬间差点将我呛出了眼泪。我接连咳了几声,惹得座上诸人一阵轰笑。 妖族向非礼仪之族,满座众人虽皆是有头有脸的臣子,这会儿笑起来却没几个见得客气。 啸麟笑道:“这酒极烈,妹子慢点喝。” 重英笑道:“你不能喝酒,怎么还敢这般喝法……” 大王忍笑道:“雪颜姑娘没事吧?” 我好不容易忍住咳,涨红了脸道:“这酒——怎地和以前喝的不太一样?” 啸麟道:“在将军府,我想妹子清修之人,必不善饮烈酒,是以拿出来的皆是素酒。今日大王这庆功酒却是极烈的烈酒。”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中奇怪大王为什么要把这么难喝的东西拿出来给人喝。从前在繇山时,师父曾教过我们以山果酿酒之法,那酒甘洌香醇,完全不似今日这般滋味…… 我正兀自回想,又听啸麟对大王道:“这位江公子,实是人族三王子重英殿下——前夜里因他不愿暴露身份,是以未向大王禀明。还望大王恕罪。” 听得啸麟之言,大王走近前去认真地看了看重英,拱手肃容道:“原来是人族三王子殿下。殿下自剑仙城远来我族,我族未能安排接风远迎,实在是失敬得很。” 重英优雅地站起身向大王回了一礼,笑道:“大王不必如此客气,重英不过偶然起兴前来游玩而已。” 啸麟道:“重英殿下虽非我族子民,此次出征却亦为我族竭尽全力。” 大王含笑道:“听闻人族三王子俊美多才,风雅无双,极受霸阙大王喜爱。前夜不及细看,今日观之,果然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大王谬赞,重英愧不敢当。” 听得大王一番溢美之辞,我不由偷眼向重英瞧去,果见他举止得体,言谈有礼,风度翩翩。在一群粗犷的妖族大臣面前,端地是鹤立鸡群,卓而不凡。 我暗暗感叹道:“他这时比在战场上不知好看多少。战场上,啸麟大哥要比他威武多了……原来有的人的好看是在战场上,有的人的好看却是在宴席上。” 又听大王向重英问道:“不知三殿下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重英道:“在下不才,已虚度一百二十春。本来父王早想与我完婚,但重英即已立志修行,必不能娶寻常女子为妻,是以至今尚未婚配。” 大王点头一笑,道:“人族寻常女子寿命不过百岁,且转眼乌鬓作白头,与殿下确是不相宜。殿下可有意娶我妖族女子为妻?” 重英的目光迅速掠过我的脸,在与我眼神相触的刹那,似看见他眼中浓浓的喜悦。 “妖族女子个个容颜绝丽,若能娶妖族女子为妻,重英实在是三生有幸。”重英的声音中藏着掩不住的欣喜。 “呵呵,前夜你曾见过小女狐月,我将我这最心爱的女儿许配于你,你可愿意?”大王呵呵笑道。 “这个……”重英微微变了颜色,顿了片刻,含笑答道:“若能娶狐月公主,重英自是求之不得。只是婚姻大事,重英不敢自主,可否容重英回去禀过父王母后?” 啸麟从旁道:“大王,他们人族一向以礼义为重,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等他回去告诉人族大王与王后,以我妖族公主之尊,想他们也不至阻拦。” “将军说得是。”大王谅解地道:“人族奇奇怪怪的繁文缛节确是多得很……不过这也无妨,两族联姻,对两族皆有百利而无一害,想霸阙大王定然不会不允。” 重英笑道:“多谢大王体谅。重英一回剑仙即禀明父王母后。若父王母后允可,定会尽快派人前来提亲。” “如此甚好。”大王微微一笑,看重英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亲切慈厚,仿佛已在看着自己未来的女婿。 议定婚姻之事后,大王缓缓步上王座。 重英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深意。我还未及领会,殿中诸臣已过来争相向我们三人举杯道贺。 我虽然不喜欢这烈酒的滋味,无奈却不过众人情意,只得接连又喝了几杯。 不一会儿,但觉神迷目眩,全身变得软绵绵的轻飘无力,大殿四周的盘龙柱仿佛在不停地晃动。我伸手扶住了面前的食案,食案似乎也忽然倾斜起来,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歪向那边。 我明白自己是喝醉了,但当着大王和满座诸臣的面却不好意思承认,于是找了个借口说离开片刻,便强忍着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慢慢走出了大殿。 大殿里灯火通明,大殿外夜色如水。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皎皎清辉普照人间。 离开大殿不远,是一带花坛和回廊。不知什么花在夜风里送出甜媚的清香,让本已入醉的我醉得更深。 双脚越来越不听使唤,原本要沿着回廊往前走,却不料一脚踏空踩在花坛里。 花坛里花枝纵横,未走两步便将我绊倒。 我翻了个身,索性不再走动,就这样躺在柔软馥郁的花叶间,任夜风轻吹花枝扫过我的脸庞,任花间清露沾湿我的衣衫。 脑海里昏昏沉沉,明月星斗仿佛化作无数闪烁的花瓣在我周围旋转。天地间满目光华,又似乎空无所有……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阖上双眼,不知不觉竟入了梦乡。(未完待续) 第36章:忆故人 这一觉睡得很是悠远绵长,连梦也不曾做得一个。 醒来的时候,头有些微微的疼。我揉了揉眉心,慢慢张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耦合色的纱幔,一间华美秀雅的闺房。 我模模糊糊记得,我是跌倒在一片花丛中睡着的,此刻却分明躺在一张床上。 身下,是松软厚实的锦褥。身上,是轻柔光滑的丝被。床前纱帐层叠。层叠的纱帐之后,隐约透出玲珑的雕花窗…… 这是哪儿呢?我扶着头,掀开丝被一角坐起。忽听纱帐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姑娘醒了?我去告诉公主——” 迷迷糊糊循着声音望去,却见那发出声音的身影已经跨出房门,一溜烟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著翠色宫裙的小丫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那少女身着红衣,美艳绝伦。我认出正是曾经在西城草场见过的狐月公主。 翠衣小鬟掀开纱帐。狐月公主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不冷不热地望着我。 “公主殿下,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慢慢下床问道。 “这是我的沐月阁。你喝醉了,重英王子送你过来的。”狐月公主似笑非笑地道。 “哦……”我心里甚是尴尬。 想重英在花丛里发现我的时候,我的样子一定狼狈至极。但当着狐月公主的面,我还是努力隐藏起自己的窘态,强作镇定地道:“那真是麻烦公主了……啸麟将军和重英他们在哪里?” “他们已回将军府去了。”狐月公主打量着我,“你无需跟我客气,既然喝醉了走不了,今夜歇在这里便是。” 我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影已西斜,月光从雕花窗和敞开的门里照进来。狐月公主一身红衣,静静站在月光里,有刹那间让我想起了媚雅。 心底掠过一阵淡淡的悲伤,我默然点了点头。 “怎么,你不高兴住在这里么?”读到我沉默的悲伤,狐月公主挑眉问道。 “没有,这房间甚好。只是……只是方才想到一位故人,心里有些难过而已。”我解释道。 “故人?你为什么忽然想到他?是你喜欢的人吗?要是你睡不着,不妨跟我到花园里散散步,讲讲你们的故事。”狐月公主不冷不热的脸上,此刻忽然现出饶有兴味的好奇。 因着她与媚雅的一丝相似,我竟不忍拒绝。加之一觉醒来,一时亦难再入睡,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公主吩咐翠衣小鬟道:“你去睡吧,不必跟着。”而后转身走出了沐月阁。 我慢慢跨过房门,抬头看了看高旷的夜空。月色如银,照得世间仿佛镀了层银霜。 我吐了口气,让微凉的夜风吹醒残存的酒意,笑对前面的狐月公主道:“万化城的月色总是这么美么?” “嗯。”公主在前面低低应了一声,放慢脚步等我赶上。 我看着公主红裙曳地的俏丽身影,心中不觉想道:此刻若走在前面的是媚雅该有多好!我们将有多少话要说啊…… 这公主对我虽不失礼貌,却总不免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我觉得既陌生又疏远。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本就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她并不需要我为她做什么,有什么理由对我热情友好呢? 公主带着我穿过一带游廊,经过两座台榭,来到一处花园。 花园中假山遍布,亭阁点缀,曲径蜿蜒。在转过两座假山之后,一片明镜似的湖水映入眼帘。 湖上有座拱形的木桥,公主带着我缓缓行至桥上。 桥下水浸明月,波光万点。桥畔草木清芬,沁人心脾。 公主手扶桥栏,望着水中月影,幽幽叹了口气。 我微微侧头望着公主,不解道:“公主为何叹气?” 公主抬起头,目光从水中移向天上,带着一丝幽怨,低声道:“你道我贵为公主,便该了无忧愁么?可是我的忧愁你不会懂!还是讲讲你和你那位故人的事情吧。” 我淡淡道:“你不说,怎知我不会懂?不过你既然对我那位故人有兴趣,我便讲给你听也无妨。” 我半倚在桥栏上,看着银波粼粼的水面,缓声道:“说起来,她和你一样,原身亦是红狐。她的名字叫做媚雅,师父、师兄和我都叫她小雅。”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将近五百年的时间里,我们一同吃住,一同修行,一同玩耍……即使那样日日夜夜形影不离,我们还是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在许多幽静而寂寞的黄昏,我们会漫山遍野地疯跑。当花开的时候,我们会迷醉于世界的缤纷绚烂。当雨落雪飘的日子,我们或静静在竹窗下听雨,或故意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们最开心的日子,是从山果初熟到山果熟透的那段时间。修行之余,我们爬树摘果,吃饱后再带很多回去酿酒……那样的时光,当时并不觉得怎样。日复一日,甚至有一点儿无聊。直到有一天,当我失去这样的生活之后,我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么可贵。” “媚雅她热情活泼,善良聪明。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热切的幻想和向往。她总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化身为一个漂亮的女子,去魅惑人族最英俊最强悍的男子,去体验人的生命最切实的爱恨悲欢。” “当我们四百岁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以偿学会了幻化人形。我不知道人族美丽的女子是怎生模样,但当媚雅化作人形的时候,看起来比我们繇山上最娇艳的桃花还要漂亮——我想人族最美丽的女子也无过于此吧。” “媚雅先我学会幻化人形,我虽然为她高兴,却也不免为自己感到难过。她怕我失落,除修炼时间外,便仍旧以狐狸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她安慰我,鼓励我……她说她会等着我,等我学会幻化人形的时候,和我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追逐繁华、体验爱与恨,不管要等多久……” “可是,她还没有等到我学会幻化人形,命运便强行将我们分开……有一天,我们偷偷离开繇山到外面玩耍,回来的路上,媚雅被一个人族男子捉走,我也被那男子重伤,差点要了性命。师父将我救回繇山,并耗尽真力为我疗伤……不久之后,师父也离开了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心中掠过沉重的悲伤。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在我沉默之后,狐月公主开口问道。 “到人族寻找媚雅。”我望着湖水伤感地道。 “你要和重英王子一起去吗?” “嗯。” 狐月公主许久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叹道:“其实生命里有过那样一位朋友,已经可以无憾……” “万化城这般繁华热闹,公主难道还会缺少朋友吗?”我奇怪地道。 “你哪里晓得——”公主顿了一下,道:“在这繁华热闹的万化城中,我的身边从来不缺少陪伴。可是他们有的仰望我,有的奉承我,有的宠爱我,有的感激我……却偏偏没有一个肯平等地和我做朋友。” “记得童年时候,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去野外采果子,他们先是不肯让我上树,怕我摔下来父王责怪。后来我生了气,坚持要上,他们便全都在树下紧张地抬头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么讨厌?不过后来我也习惯了,习惯了前呼后拥中的孤独,习惯了在众人小心翼翼敬而远之的照顾下成长……雪颜姑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 “你……羡慕我?”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未完待续) 第37章:公主泪 “不,不仅是羡慕,我简直有些嫉妒你——” 公主转头看着我的脸,原本平静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有些急促:“你法力高强,自由自在。你有举世敬仰的师父,又有亲密无间的朋友。你……还有一张让重英王子倾心爱恋的容颜。你的身上,几乎有我向往的一切……” 月光下,狐月公主的眼中似有泪光浮现,但我尚未看得分明,公主已转过脸迅速抹了一下眼睛。 “虽然我知道,对于一位公主来说,羡慕是多么可笑,嫉妒又是多么有失身份,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一直以为,我在这世间孤孤零零,一无所有。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引得别人——而且是一位公主——如此嫉羡。 我苦笑道:“不是公主提醒,雪颜竟不知自己如此堪羡……可是公主殿下,你羡慕我法力高强,你可羡慕我曾经为之付出过的努力?你可知我度过了多少寂寞的修行岁月?你羡慕我自由自在,你可羡慕我的孤孤单单?你可知,我多么希望拿这自由自在,换一份亲朋相聚的温暖……” 我仰头看看天上的月,又低头看看水中的月,心中一时悲酸莫名,百味杂陈。 “固然我有举世敬仰的师父,难道你没有宠你爱你的父王?我有亲密无间的朋友,难道你没有日日簇拥的陪伴……再者,我听说公主喜欢的是羽族天翊王子,那么重英对我倾不倾心,对公主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你……你怎知我喜欢的是天翊王子?”如银月色中,公主娇美俏丽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忽然想起,大王替公主向羽族提亲被拒,对公主来说无疑是种天大的屈辱。我这般提起,未免叫她难堪。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得尴尴尬尬地补救道:“这个……其实……其实因为我也喜欢他,啸麟大哥劝我放下,所以……” “所以便对你讲了我的事,好叫你知难而退,是不是?”公主冷笑一声。 “但是……但是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错,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公主何必放在心上?”我极力用平静的声音道。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公主冷声问。 “难道不该是这样吗?”我直视着公主道。 “呵呵,”公主凄然而笑:“难道你不像全天下人一样,认为这是一种奇耻大辱吗?我是妖族公主,当年整个妖族的子民都认为受到了侮辱。为此事,父王甚至要撕毁与羽族共抗怨灵的盟约,倾妖族之力去攻打积羽城……可是我怎能因自己一己私事使全族陷于险境?” 公主痛苦地道:“彼时我心中万念俱灰,却还是苦苦恳求父王不要与羽族为敌。我告诉父王,我已经不喜欢羽族王子,我宁可嫁给人族王子。所有的妖族人都知道,人族男子很难拒绝我们妖族女子的诱惑。父王终于应允。所以庆功宴上,当父王得知重英的身份时,才会自作主张代我提亲……” “可你真的喜欢重英吗?”看着公主忧伤的脸,我不禁生起一缕同情,“倘若你心里依然喜欢着天翊王子,又怎能够嫁给重英?你要怎么对你父王去说?” 公主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微微抬了抬嘴角道:“我不需要对父王说什么,我已决定接受他的安排,嫁给重英王子。我只需要说服重英王子娶我就行了。”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公主:“你决定嫁给重英?可是你喜欢的不是天翊吗?” 公主扬起眉梢:“我是妖族公主,我不能再让天下人嘲笑我,也不能再让整个妖族因我而蒙受耻辱!何况,自天翊王子拒绝我之日起,我对他便已没有了喜欢,有的只是恨……” “难道喜欢一个人会改变吗?”我喃喃道。 “如果心已被伤透,当然会的!”公主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一丝决绝。 我定定望着狐月公定,不知她曾承受过怎样的伤和痛,方能有这份决绝。 有着那般温暖明润笑容的天翊,何以会伤人至此呢?我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问:“难道他……不曾给过你一些快乐的回忆吗?” 公主怔了一下,脸上慢慢浮起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半晌,垂下头,公主缓缓地道:“当我第一眼看见他,我便被他的笑容迷惑……我即使做梦,也不曾梦见过如他那般让我心动的男子。” “他抱着我在天空里飞翔,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翱翔云天的感觉;他牵着我的手在花园里玩耍,让我第一次体会到类似友情的东西;他亲切地对我说话,既不似父王的威严,也不似其他人的小心……” “在他身边,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温暖的、柔和的、流光溢彩的。我原本以为,他对我这般好,心里定然也是喜欢我的。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父王的提亲。我由此方知,他对我的种种好全是假象……” 两行泪珠从公主眼中滴落,公主并未觉察。泪珠在月光下珍珠般晶莹剔透,我伸出手,轻轻接住了一滴泪,低声道:“你哭了……” “啊,我没有——”公主惊惶地伸出手抹去泪迹,眼中难得一见的温柔瞬间隐去,代之以冰冷和决绝,“我恨天翊,恨他欺骗了我的感情,恨他令我蒙受如此耻辱!我不会再喜欢他,永远也不会!” 我不知道,恨——是不是另一种爱?或者,是爱燃烧之后的灰烬…… “你不相信吗?”公主昂头看着我,“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他!” 听着公主不甘的话语,看着公主强抑悲伤的样子,我的眼中突然有些酸涩。 爱一个人,一定要爱得如此骄傲吗? 公主却在这时放缓了声音道:“当我生日那夜,重英王子用笛声为我伴舞、并将那支雪山玉笛送给我时,我的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自母亲离世后,很少有人给我过那样温暖的感觉……” “从那时起,你便决定嫁给他吗?”想起公主接过玉笛时,说过一句“日后定当报答”,莫非这便是公主的报答? “不,”公主摇了摇头道:“当我看到那支玉笛上的标记时,我才隐约想到要嫁给他。但其时我还没有想好。” “标记?”我愣了一下。 “对,那支玉笛上有人族王室的标记。看到那个标记,我才知道他是人族王子。” “那你从什么时候下定了决心要嫁给他呢?” “从我得知父王提亲之后——”公主顿了一下,“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的结合未必不会幸福。” 我默然无言。也许一刹那的温暖的确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可是一份爱又怎能如此轻易改变?这一刹那的温暖,又真的足以支撑两个不爱的人走过漫长的岁月吗? 公主继续道:“你大概不知道,昨夜,当他送你过来的时候,我已然说服了他娶我。” “他已经答应娶你?”我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38章:别万化 “人族与妖族联姻,对两族都是件有利的事,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结局吗?”公主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含一丝讥诮道:“你以为他喜欢你,便不会答应娶我吗?” “……”难道……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他是王子,他和我一样清楚,我们自己喜欢谁并不是最重要的事。何况,他知你已心有所属,而他也并不讨厌我。那么他答应娶我,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我哑口无言,心里突然之间觉得很难受。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酸涩无比。 但望着公主的脸,我却故作开心地道:“你肯嫁给重英,重英也肯娶你,真是太好了——希望……希望你们可以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倘若你说这话出自真心,那么以后,你能否离重英王子远一些?”公主的脸上还挂着似真似假的笑,声音却已冷淡如冰。 我心中有些气恼,片刻前满怀的同情不觉烟消云散。本想说这是我的事,然而看了看公主与媚雅有一分相似的身影,终还是于心不忍地道:“待我寻到媚雅,便离开人族,从此后……无事不会再去见他。” “我能把你这句话当作承诺么?”公主看着我道。 “可以——”我顿声道。 “那么谢谢你。没有你在他身边,他迟早会真心待我。” “我只望,有一天你也会真心对他——” “你放心,我会珍惜眼前人,不会去苦苦思念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 “那就好……” “你怪我吗?”明明是一句带着歉疚的话,从公主口里说出来,仍是含了三分骄傲。 我低头想了想,勉强笑道:“重英是我的朋友,倘若你能叫他幸福,我只会对你心怀感激。” “呵呵,那就好。”公主笑道:“你真是我们妖族难得的好女子,倘若不是因为重英王子,我们应该会成为朋友。” “是公主多心了,”我淡然道:“我从来无意于重英。我既已心有所属,便不会轻易改变,公主大可放心。” “我相信你。” 好吧,为了公主的这份信任,我永远不会叫自己与重英走得太近。 月影流转,清风拂面。 我与公主站在桥上,彼此默然良久。 “你……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天翊王子的?”仿佛是为了打破沉默,又仿佛是为了尽主人之宜,公主无话找话地道。 想起五百年前与天翊的相识,心中顿时掠过一阵别样的温柔。然面对公主,我却不愿多说,只淡淡道:“五百年前,我还没有学会幻化人形时,他救过我的命。” “五百年前——你还没有学会幻化人形?幻化人形很难吗?”公主讶然问道。 “幻化人形不难吗?”我更加讶然地反问道,“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才学会幻化人形,聪明如媚雅,也用了四百年的时间。不知公主用了多少年?” “我?我从记事起便是人的模样了。”公主道:“父王说六位祭司每人为我输了一百年的功力。” “哦……”我心中一时无言。 想起那些为了幻化人形而在山洞中苦苦修炼的日子,想起媚雅学会幻化人形时的狂喜,想起我为迟迟不能幻化人形而生出的焦虑、痛苦、失落…… 原来我们苦苦追求并为之付出无数努力的东西,有些人从一出生便拥有。然而,这个人刚才却说她羡慕我。 “这么说……天翊王子不曾见过你现在的模样吗?”公主声音中流露一丝好奇。 我黯然点了点头。 公主道:“他连你的模样都不曾见过,你觉得过了这五百年的岁月,他心里还会有你的影子吗?” “我不知道……”一丝忧伤掠过心头,我低了眉道:“原本,我以为他会像我记得他一般记得我,后来才知道不会……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救过我的命。我们妖族向来有恩必报,哪怕相隔再长的时间,我总要还了他这份恩情。” “嗯,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我希望你的方式不会叫自己太受伤。” 公主说出这句话的语调颇为真诚,竟似啸麟昨夜在望月关对我的劝告。但不知为何,对啸麟的劝告我能够心怀感激,对公主却不能。 我只是淡淡地、礼貌地道:“多谢公主关心,我的方式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时候不早,若无别事,雪颜回房休息了。” “好,你去吧——”公主望着我,微微点了下头。 我浅施一礼,转身沿着来时路向沐月阁走去。 绕过假山与亭阁回头去看,公主仍然依着栏干站在桥上,双手支颐,出神地望着西斜的明月,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有无限悲愁。 我轻轻叹了口气,径自回房歇息。 翌日。 重英一大早到王宫中找我,说今日便带我启程去剑仙城寻找媚雅。 不知是否因他答应与狐月公主成婚之事,我心中莫名地对他多了些疏离感。而他潇洒的举止间,似乎也露出一丝不自在。但我们都没有提及此事。 狐月公主派侍女送来早餐,她自己却并不来陪我们一起吃。 用过早餐,我们到公主寝处辞行。 公主命小鬟出来传话,说昨夜休息得晚,此时尚未起床,不便相送。让我们自去向她父王辞行。 大王身着便服在寝殿外间接见了我们,言谈之间极是热情,临行又命近侍取来两盘金锭,赠与我们路上做盘缠。 我知道这闪闪发光的东西,能使行走在外的人生活过得很舒适。但重英态度委婉地坚辞不受,我独自领受似乎不妥。加之师父从前曾告诫我们,不可轻受他人之物,我们便终于没有接受。 离了王宫,回到将军府向啸麟辞行。 啸麟神态间颇为不舍地道:“雪颜妹子,你法力高强,若能留在万化军中效力,守家卫国,抗击怨灵,实是我妖族之福。然你既有别事在身,大哥亦不便强留。只望你不论身在何处,都能不忘家国,心系万化安危。” “大哥,你放心!”我郑重地道:“雪颜决不会忘了自己是妖族子民。他日只要我族有难,不论何时何处,雪颜都会立即回来与我族共存亡。” “妹子,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啸麟怅然笑道:“你去吧,一路保重,他日咱们有缘再会!”(未完待续) 第39章:世间风光 辞别啸麟,我与重英自南门离开万化城。 重英道:“人、妖两族,一向往来密切,是以距离虽远,交通却颇为便利,一直有水陆两大要道可供通行。然近期因怨灵肆虐,陆路听说不大太平。水路赖盟军防守严密,至今尚算清静。咱们此次便由水路乘船前往剑仙城如何?” 千年离世索居的修行岁月,使我与外界几近隔绝。师父和师兄从前虽偶尔讲一些凡俗中事,听在耳中也只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 如今乍入俗世,但觉四顾无措,前路茫茫。心底里不由对身边的重英生出一种模糊的依赖。听了他的话,我点头应道:“你说怎样便怎样。” 重英忽然顿住了步子,定定望着我,没来由地道:“雪儿,你可怪我吗?” “什么?”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触上他微笑里略带忧伤的眸子,急忙低下了头,将目光转向晨光里路边的枯草,“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怪你?” 重英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半晌他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默然无语地沿着大路向前走了数里,在一个岔道口处折向东面的小径,再转过一个山角,眼前忽然出现一条幽深的河流。 河水倒影着对岸高耸入云的山峰,水色深湛碧绿,宛如一个看不到底的梦。 “这是弱水河——”重英指着河流道:“我们便坐船沿这河流而上,到信风镇时转入元江,半个多月后便可到达剑仙城。” “弱水河?”我心头一动,凝视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满怀温情地道:“弱水的源头是一片很美的湖,弱水的上游清浅明净。阳光照下来的时候,可以望见水底的游鱼和石头……不想到了这里,弱水竟会变得如此幽深。” 重英道:“看见对面高得看不见顶的山峰了吗?那是绝龙坡。弱水流到这里,汇聚了山坡上流下来的泉水,水量大增。又由于山峰的阻挡,被拦于峡谷之内,终年不见阳光,是以才会这般幽深碧绿。” 仰首望着弱水河对岸封锁在云雾中的绝龙坡,我好奇地道:“绝龙坡这般云封雾裹,高不见顶,不知上面有些什么?” 重英抬头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微笑道:“据我族史料记载,绝龙坡顶有一座名满天下的古堡,名叫飞鹰堡。堡主姓古名天鹰,乃是我族一位不世出的大英雄。” “大英雄?”我侧头道:“像我族的华狼狮一样吗?” 重英摇头道:“不太一样……华狼狮是一位杰出的将领,古天鹰是一个单枪匹马的侠士。” “侠士?” “嗯。史籍上说,古天鹰武功法术独步天下,为人热心侠义。无论豪门贵族,还是贩夫走卒,有了难处只要找到他,他无有不帮的。” 原来这就是侠士——我暗暗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一个那样的侠士。 “飞鹰堡是我们人族历史上的一个传奇。”重英接着道:“但我族已有数十年不曾得到过飞鹰堡的消息,不知是那位大英雄厌倦了红尘俗事,还是飞鹰堡发生了什么事。” “云雾中的古堡,名震天下的英雄——”我忽略了重英的最后一句话,心驰神往地道:“有朝一日,我要到那里去看看。” “将来若是有暇,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便陪你去什么地方。”重英收回了目光,在我耳边柔声道。 重英的话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种约定,令我怦然心动。 然而,想起昨夜狐月公主的话,我知道我们终究是无法一起想去什么地方便去什么地方的。所以我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将作不在意地问:“世间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世间好看的地方太多了!”听我一问,重英兴奋地道:“你喜欢繁华热闹的城市,还是幽静无人的山野?若论繁华热闹,天下无过于祖龙城者。那里万物皆备,应有尽有。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若论幽静,则世间最幽静之处莫过于极北之地的雪域高原。据史料记载,那里千万年阒无人迹,只有茫茫冰雪铺天盖地……” “另外,在祖龙城西南,隔着朱雀江,有一座神奇的城市,名唤天泪城。其形宛如一滴眼泪,离地千丈,悬浮于天地之间,非飞行之术精良者不能到达。” “再者,祖龙城西南,乘船经过青龙湾,有一处传说中美如仙境的小镇,名唤桃源镇。那里气候宜人,四时花木不断。最美则是初春之时,桃花满树,满目里如霞似锦,美得叫人不忍直视。暮春时节,桃花落时,花瓣纷纷扬扬如飘红雨,如飞红雪,游人过处,但觉恍然梦中……” “世间真有这样的地方吗?”我忍不住打断了重英的话问。 “当然是真的,我族的史料记载绝不会错。”重英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地道:“何止这些呢!除此之外,还有浩瀚无涯的无极海,一碧万顷的苍茫草原,神秘莫测的火岩峡谷,仙魔交界的万流城……” 说到这里,重英忽然叹了口气,怅然道:“世间山河壮丽,奈何我法力低微,又不曾习得御剑飞行之术,难以穿过怨灵控制区域,一览世间之胜……” “但我族已有无数法力高强的勇士到过这些地方,并留下有关这些地方的故事和传说。总有一天,我要学会御剑飞行之术,去验证这些故事和传说——”重英脸上恢复了如初的笑意,豪气满怀地道。 “御剑飞行之术?”我低眉沉吟道:“师父曾经说过,羽族天赐其翼,不需学习飞行之术。你们人族通过数百年艰苦修行,可有望御剑飞行。而我们妖族的飞行之术,则既不像羽族那么容易,也不像你们人族那么艰难。我们只须学好训宠之术,便可训服天上飞禽,乘之以翱九天。” 我抬起头,望着深秋高远的天空道:“不过,师父又说,无论御剑还是骑乘飞禽,都只能算得权宜之计。真正的修行者应该凭籍自身修为,达到无所倚恃、自由飞翔的境地。” “无所倚恃?”重英拧眉道:“那岂非到了仙人之境么?你师父说的境界太过高远,我只望能早日习得御剑飞行之术,一览世间风光便知足了。” “御剑飞行,一览世间风光——”我微笑道:“那诚然是快意人生。” “若有那一日,你愿意和我一起么?”重英凝眸看着我,满怀期待地问。 我垂下头,避开了重英的目光,望着幽深的河水,讪讪地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如今,咱们怎么到剑仙城去呢?” 重英轻叹一口气,食指微屈,在唇边打了个唿哨。随着清越的哨声响起,一条朱红色大船自山坳处悠悠转出,扬帆向我们驶来。(未完待续) 第40章:同舟渡 船上画檐雕窗,锦帆高张,望去华美无比。 船尾两排皂衣短衫男子以手持桨,奋力前划。船首一名中年华服男子共数名锦衣侍卫肃然而立。 及至船到近前,华服男子与锦衣侍卫向重英躬身而揖道:“参见三王子殿下。” “免礼。”重英温和的笑容里含着一丝倨傲。 锦衣侍卫迅速搭起跳板,我与重英从跳板上移步登船。 大船缓缓离岸,掉头向北驶去。 待船行渐稳,华服男子略含责备地对重英道:“殿下只说去妖族看看公主便回,哪知一去数日。今日若再不回来,我等可要去向妖族大王要人了。” “鲁大夫,你也太小心了。”重英无赖地笑道:“我说过不出五日便回,这不还不到五天便回来了么?” 被重英称作鲁大夫的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恭声问道:“这位姑娘……便是妖族公主么?” 我皱了皱眉,心下微感不悦。我族虽非礼义之邦,我族公主亦不可能随随便便跟着陌生男子去剑仙。这鲁大夫猜得也未免太过离谱。 正要出口否认,重英已抢先道:“鲁大夫莫乱说!这是我在万化城新认识的朋友,名叫雪颜,此次顺道随我去剑仙城寻找一位失散多年的好友。” “哦,雪颜姑娘见谅。”鲁大夫歉然道:“听闻妖族公主容颜绝世,美貌无双。是以见了姑娘这等形貌,才会错认作妖族公主。” 听得鲁大夫这几句,我释然一笑道:“没有关系。” 船行渐疾,船头风劲。 过了一会儿,重英问我是否受得了船头风凉,可要到仓中品几杯热茗。 水畔苍山秀拨,水中云影悠悠,我正被船头风光所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重英的提议。 “这里甚好。你若怕冷,自去仓中便是,不必管我。”我目不暇接地望着两岸风光道。 重英道:“这会儿倒也不冷。只是一来水上风大,二来船行愈北,天气愈寒,还是多加件衣服妥当。”说罢,命人回仓中拿来两件斗蓬。 斗蓬一件大红,一件赭黄。重英将大红色斗蓬披在我肩上,并在我颌下细细打了个结。 繇山千年修行,世间寒暑于我早已不算什么,然而我还是任由重英为我披衣系带。只为五百年的寂寞,我已久违了这样的温暖和关怀。 重英命鲁大夫与侍卫自去船尾后仓中歇息,而后披上赭黄色的斗篷在我身边站定。 与重英并肩站在船头,静静看着两岸匆匆流逝、变幻不停的风光,我们许久不说一句话。 桨声拍打着流水,行船承载着光阴,白天的时间慢慢过去,熟悉的月亮的影子又挂在天际。 此夜,如同昨夜一般,是不太圆满的一轮。大半个弧形,充满了欲圆未圆的张力。 月下的山峰是暗黑色的,看得久了,暗黑中又透出藏青、深黛,以及别的不知名的颜色。越往深里看,越觉得有一种庄严肃穆的神秘之感。 回风竹院里,我也曾无数次这样凝望着繇山的影子,但那时的感觉与此际完全不同。 那时,我望见的是往昔的欢乐,刻骨的寂寞,无边的沉静,无尽的虚空…… 我熟悉繇山的每一片树叶,每一朵山花。我与它们日日相伴,只有过对外面世界的朦胧幻想,却从未想到过有一天竟会真的分开。 而此际,除了秋水明月,身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包括近在咫尺的重英…… 我不了解他,不知道在他此刻沉默的面容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我亦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那黑黢黢的山影之后,究竟有多少未知的东西。 这种种陌生,予我以深深的不安。但这不安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它冲淡了我心底的落寞和忧愁,让我不至于沉溺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在对于陌生与未知本能的幻想中,我淡忘了一些事,淡忘了一些时时纠缠不清的情绪…… 数日后。 船划过高耸入云的绝龙坡。右岸虽依旧是重重叠叠的山岭,却比绝龙坡低了许多。 重英说,那是盘丝岭。 盘丝岭连绵的山坳间,蒸腾着浓浓淡淡的雾霭。那些雾霭被初升的朝阳一照,瑰丽奇幻,仿若霞岭仙山。 船上的日子清幽闲淡。除一日三餐外,我和重英有时在船头看风景,有时到仓中下棋品茗。还有些时候,我取出师父留下的引凤琴,和着重英的竹笛抚几曲。 更多的时候,重英则会讲一些人族“史籍”上有趣的传说和故事给我听。 慢慢地,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十分可爱。每一天,入眼的皆是不同的风景。而每一种风景,都有其独特的、动人心魄的美。 我曾经觉得繇山的日子便是最好的。如今却觉得,若有一日师父归来,便这样行尽万里路、看遍浮世风光亦不错。 船缓缓向北,不觉已过十数日。 这天夜晚,我正在仓中闭目打坐,重英忽然自仓外跑进来,急匆匆拉起我的手道:“雪儿,快来看——” 我被重英拉出仓外,但见一轮明月皎皎,满天繁星灿烂。而我们的船,此时正经过一片湛蓝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水域。 水面倒映着星光月影,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天上,哪里是人间。 我的魂魄仿佛脱离了躯体般,轻盈地、自由地浮游于星月之间。 我禁不住合掌于胸前,望着上下满眼的星月素辉,心中升起一种近似虔诚的感动。 “雪儿,这里是穿心湖。我们人族有句话说,‘若你经过穿心湖,千万不要错过穿心湖的夜晚。’这世间,除了传说中雪域高原上的幻星湖外,大概再没有哪片湖水,能把星光月影映照得这般璀璨,这般清晰。”重英动情地道。 “穿心湖?”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么美丽的湖,为什么叫做穿心湖?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很残忍。” 重英道:“这湖原本叫做星月湖,只因后来有一对恋人在湖上被穿心而死,人们为了纪念他们真挚的爱情,方才改了这个名字。” “哦……”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仿佛有些沉重的东西浮起在心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重英道:“那时人、羽、妖三族还不曾结为联盟。自高自大的羽族严禁族人与异族相恋通婚。” “但世事难料,感情的事更不是用规矩便能拘束得了。在一场羽族与妖族的战争过后,一名妖族男子不计前嫌救下了一名受伤昏迷的羽族女子。那羽族女子因感激而生爱,伤好后不愿再回羽族,而是偷偷留在了妖族男子身边。”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羽族女子的行踪便被发现。羽族派出大批人马将他们捉住,并将妖族男子吊在穿心湖上,打算用箭将他射死。” “当箭离弦上的一刹那,羽族女子突然挣脱羽族卫士的阻拦,不顾一切地扑在妖族男子胸前,想用身体挡住那支激射而至的箭。” “可惜她还是没能救得了他。那支箭穿过她的后心,射进他的胸膛。他们相拥着含笑而死……从那以后,人们便将这里叫作了穿心湖。天长日久,星月湖的名字反倒不再有人记得。” “穿心湖——”我喃喃念着这名字,望向星月交辉的水天之间—— 水天之间依稀升起一片血色的雾霭,璀璨的星月顿时为之暗淡。 我不能明白,相爱为何会成为一种致命的罪?种族之间的仇恨,又为何会不共戴天得近乎疯狂? 当怨灵来袭时,三族可以毫不犹豫地捐弃前嫌,结为联盟。那么曾经的那些杀戮,真的值得吗?曾经那些无辜死难的生灵,那些飘荡在天地之间的魂魄,又将怀着怎样的委屈和怨忿? 我心中百味杂陈,久久不能平息。 重英看我默默无语,轻轻笑道:“雪儿,那不过是一个很久以前的传说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咱们回仓中去吧。”我淡淡应道。(未完待续) 第41章:信风镇 时光如流,又过数日。我们的船到达一处名叫信风的小镇。 弱水在信风镇与朱雀江合流后,折转向东缓缓而去。我们的船开始进入元江流域。 元江的水面比弱水宽阔得多,来往的船只也增加了许多。 重英说,此处已出妖族地界,进入祖龙范围。 因船只需要增加补给,我们弃舟登岸,到信风镇上稍事休息。 信风镇虽是个不大的镇子,但因水上交通便利之故,沿江竟有数十家颇具规模的酒楼。 江声里酒旗招展,菜肴飘香,别添一份旅途风情。 鲁大夫带人自去采办。我和重英走进一家名为“望江楼”的酒楼,在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重英叫来一壶清酒,几味小菜。浅斟慢酌间,窗外江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不久,楼下又上来一拨四位客人。 我与重英侧头望去,但见那四人皆作军士打扮。其中一个虎背熊腰,壮硕憨实,一望而知是我妖族中人。 另外两个形貌英挺,举止间勇武精悍,看样子应是人族男子。 还有一个身形颀长,气质清雅,耳畔两支白色翎羽分外显眼,却是一个羽族男子。 那四人在我们隔座坐下。店中小二似与他们十分熟悉,菜未上桌,已先麻利地倒上四碗烈酒。 妖族男子抓起酒碗,“咕咚”一声一下喝掉了半碗酒,满意地抹了抹嘴角道:“嘿,痛快!此次白虎岭大捷,真真大快人心!” 其余三人俱点头附和。 年纪略轻一点儿的人族男子道:“此战多亏虎先锋法力高强,身先士卒,带领将士们浴血奋战。若不然,白虎岭势必要遭怨灵涂炭。” 年纪略长的人族男子道:“虎先锋战无不胜,威名远播。此次怨灵虽大批来犯,我料想白虎岭亦不至失守。” 听他们提到虎先锋,重英对我道:“他们说的这位虎先锋,很有可能便是你那位啸风师兄——待我替你打探一下。” 重英站起身,向隔座拱手问道:“敢问列位,你们口中提到的虎先锋,可是名叫虎啸风,来自万化妖族?” 隔座四人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我们,八只眼睛一齐朝我们这边瞧过来。然却并无一人回答重英的问题,只将目光定定停在我的脸上。 我对他们笑了一笑,重问道:“各位——你们说的那位虎先锋,可是名叫虎啸风,来自万化妖族么?” “啊——”那四名军士仿佛从睡梦中醒过来般,急忙回道:“是的是的。”“正是正是。” 看到他们失态的模样,重英眼里满是笑意地向我瞥了一下。 羽族男子已恢复常态,优雅地放下刚刚拿起的酒碗,彬彬有礼道:“两位是人族么?为何要打探我们虎先锋?” 我正要答话,隔座的妖族男子却抢先道:“那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自是人族无异,这位漂亮姑娘可不一定。依我看,她是俺们妖族的。” “哈哈,你如何知道?你们妖族女子,不是大多都有毛茸茸的耳朵或者尾巴吗?这位姑娘可没有。”两名人族男子半是不服半是调笑地道。 妖族男子憨厚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因为,我一瞧见她,就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这不算理由!”年轻人族男子道:“见了漂亮姑娘,谁都会有特别亲切的感觉。” “可不是嘛。”年纪略长的人族男子附和着。 “嘿!你们人族女子哪有这般大方的?”妖族男子执拗地道:“你们人族女子,受你们那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礼法影响,向来见了男子都害羞得紧,更别提跟陌生男子爽快说话。” 妖族男子指着我道:“你们看,你们看——这位姑娘言谈举止大大方方,哪里像是人族女子的模样?你们说的长着毛茸茸的耳朵或尾巴的妖族女子,多是修行不到家就急着跑出来玩的,并不是所有妖族女子都那样。” “呵呵,你们别争了,何不直接问问这位姑娘——”羽族男子语声沉稳地阻止了几人的争论,起身拱手向我道:“姑娘,冒昧问一下,你是人族还是妖族?” 我好笑地听着他们的争论,此时听得羽族男子询问,忍笑指着隔座的妖族男子道:“他说得对,我与他是同族。” “嘿嘿,我就说嘛,这么漂亮的女子肯定是俺们妖族的!”妖族男子得意洋洋地向同伴们一昂头,“你们人族,几时有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哎,列位……”怕妖族男子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急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方才提到的虎先锋,很有可能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与那故人已有许久未见,惟知分别时他正前往军中效力。” 妖族男子热情地道:“姑娘,你要知道虎先锋是不是你那位故人,只须在这信风镇上等上三五日便可。三五日后,虎先锋会经过这里,转道去……” “闭嘴,你这蠢妖!军事机密岂可泄露。”妖族男子话未说完,年纪略长的人族男子大声喝止了他。 “啊呀!”妖族男子并不生气,只是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我一时见了族人,心中欢喜不胜,竟不小心泄了军机。这可如何是好?” 羽族男子笑道:“不妨事,这也不是多重要的军机。我看这位姑娘眼神清澈无瑕,决非歹人。这位公子气态高华,亦不像是坏人……但请两位不要把这消息向他人提及便是。” 羽族男子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和重英说的。 我方才听妖族男子说,虎先锋三五日后到达信风镇,本还想多打听一些消息,如今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向他们道:“你们放心,我们只当从来没有听到过。” 此时酒已见底,菜亦将尽。俯看窗外,我们乘坐的船上已张起锦帆。 重英拉了拉我的衣袖道:“雪儿,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告别四位军士,随重英走下酒楼。 到得船上,重英问道:“那妖族军士说虎先锋三五日后会来信风镇,你要不要在此等候,与他见上一面?” 我想了一会儿,摇头道:“看那几名军士郑重的样子,他定是有非常军务在身,我还是暂时不去打扰为好。再者,若虎先锋果真是我啸风师兄,他现在建功军中,威名远播,我自是代他欢喜,同时也无需担心他什么。而媚雅被人族捉去,一直是我最为悬心之事,我还是先去寻找媚雅的好。” “嗯,既然如此,咱们这便起程。” 船离信风镇,在宽阔的江面上疾速行驶。 那一日,经过一片森林旁边时,晴朗的天空忽然间阴霾阵阵,接着落起不大不小的雨来。 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我和重英回到船仓中下棋,不想船仓里变得越来越阴暗沉闷。重英点起一盏灯,灯火的光在昏暗的白日里亦不甚分明。 我索性出了船仓,走上船头,透过潺潺雨幕看两岸迷离的风景。 重英撑了把伞跟过来,站在我身后,指着左岸的一大片森林说:“你看,这便是伤麒森林——” “哦……”伤麒森林很有名吗?听重英的语气,仿佛我理所应当地知道这里似的。 耳边轻轻响起一声叹息,重英许久未再开口。 我奇怪地侧过头望了望重英,惊见他脸上阴云密布,竟如此时的天空一般。我关切地道:“你怎么了?” 重英又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伤麒森林的惨祸当年举世震惊,你竟没有听说过么?”(未完待续) 第42章:伤麒森林 “伤麒森林惨祸?”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关于伤麒森林的信息,但终于没有找到。伤麒森林对于我,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师父没有讲过……可能他厌倦了杀戮之事,不愿对我们提及这些。” “这是我们人族有史以来最为悲惨的记载之一。”重英紧锁眉头,声音低缓地道:“伤麒森林与伤麒城,自古以来便是我们人族的领土。然而二千多年前,却在一场战争中被羽族夺去。” “羽族占领伤麒城后的第二天,突然派人告诉我们,说他们在城外的伤麒森林中,发现大量人族尸体。我们派人前去查看,那尸体不多不少,整整三千四百七十六具,正好是伤麒城所有人口的总和……” 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不可置信地望着重英道:“伤麒城之人全部被杀?无一活口?是羽族下的毒手吗?但是如果是他们做的,他们为什么要派人告诉你们?” 重英咬着嘴唇,压抑着一丝悲伤和愤怒:“羽族说不是他们做的……但当年我们没有人相信。我们割掉了羽族使者头上的双翎,招集大量人马,几乎倾尽举国之力向羽族复仇—— 重英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当年,只要能拿得起武器的人族男子,无不自觉自愿地走上战场,为伤麒城死难的同胞们报仇雪恨。” “可是,这样毫无人性的事情,真的是羽族所为吗?”我隐隐担忧地问。 “当年我们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人怀疑这件事不是羽族所为。”重英轻叹道:“而高傲的羽族,也懒得再向我们解释……” “后来呢?”我不安地问。 “后来……后来怨灵大量出现,无数城市被屠,无数村庄被毁,与当年那场伤麒森林惨祸的手法一模一样。我族才渐渐意识到当年可能是冤枉了羽族。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没有人再去查证。” 我怏然无语,凝眉看着怨雾弥漫的伤麒森林。一场屠杀,一场误会,无数人命…… 一切,都成历史的尘烟。只有此处的天空,还在终年为之落泪。 心中突然想到“生命”这件事。 师父不曾告诉过我,生命如何珍贵。他只告诉过我,不要去轻易参与和改变众生的生之历程。 下意识里,我认为生命和山野间的花草、木石没有两样。 可即使山间的花草木石,难道不同样拥有自由生长、以尽天年的权力吗?众生生命的大量消亡,总使我心中深怀悲悯。 如何去怨怪那些怨灵呢?他们终究也是众生所化。是众生心底的一丝愚昧、一丝怨气,渐渐汇聚成仇恨的海洋,凝结地底的黑暗邪恶,最终成为屠戮自己的力量…… 如何才能消除众生的愚昧与怨气呢?生命的历程波诡云谲,便是我自己,又能够保持始终不变的清醒和平静吗? 我在远离红尘的地方日日修行,尚且不能泯灭聚散无常带来的苍凉忧伤,又如何要求深陷尘网中的芸芸众生,去淡然面对生命中无穷无尽的离合得失呢? 伤麒森林在视野里渐渐模糊,斜斜密织的雨幕亦渐渐收起,阴沉灰暗的天空透出几道明亮的阳光。 一阵清新的风从江面上吹过来。重英合上雨伞丢在脚下,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了口气。 “雪儿,虽然仇恨不该被忘记,可是我们终究不能只是活在仇恨里。伤麒森林已经过去,你不要再皱着眉头。”重英脸上恢复了好看的笑,指着前面道:“你看——前面是破阵平原。” 我展眉远望,在晴朗的日光下,眼眸里映进一片绛色连绵的草地。 草地中点缀着些零星的树木,有的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的枝桠指向辽阔的蓝天。有的还苍翠浓郁,像永远不会老去似的沉默矗立着。 草地尽头,有缓缓起伏的山坡,流畅的线条,宛如一匹匹被微风吹动着的丝稠。 “没有人知道这片平原有多大,从这里到剑仙城,再到更远的地方,都面对着这片平原……”重英的眼睛望着茫茫平野,声音中透出一丝因茫无际涯而生起的不安。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也是茫无际涯的。浩浩荡荡,广阔到没有边际。但是天空并未使人感到不安。而大地上的一切,一旦透出无垠的样子,总使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我低下头,复望着莽莽苍苍的平原草甸,轻轻吐了口气:“总会有尽头的吧?不晓得尽头是些什么?” “等将来无事的时候,咱们骑着马,从这平原上一直向前走,看看它的尽头是什么——雪儿你说好么?”重英的声音里有种温柔的诱惑。 我几乎已经开始幻想,打马从柔软的草地上悠然经过的惬意。然而我只是微微向上勾了一下嘴角,回应给重英一个淡淡的笑。 我不能说“好”。“好”字出口,便成承诺,亦成相约。而我未来的生命历程中,还会有重英的影子吗? 我不能确定,又何必做无谓的承诺与相约呢? 重英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眼神突然变得无比伤感。 “雪儿,我忘了,你将来是没打算跟我在一起的……” 我心中十分抱歉,但想到那夜狐月公主说他和她之间已有婚约的话,抱歉之意便不由消了七八分。 我淡淡地道:“固然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但自然会有跟你在一起的人——” “雪儿……”重英纠结了眉头,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过了好一会儿方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和狐月公主的事?” 看他尴尬的样子,我心生不忍,温声道:“那本来是一件好事。你能娶狐月公主,我很为你高兴,只是你不该瞒着我。” “雪儿,我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只是还不知道如何对你说起。” “呵呵。”我轻轻笑了笑,“因为你一直对我很好,我本来还以为你想要跟我在一起的。又因为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心里便对你存着十分愧疚。你早些告诉我,你想要在一起的是狐月公主,我就不必这么愧疚了。” “雪儿,我当然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的。只是你心里想着别人,对我全不在意。我既看不到希望,不如便遂了父王、母后并妖王、公主之愿,叫大家各生欢喜……” 重英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感伤:“其实我这次万化之行,本就是为了公主。父王母后一直意欲与妖族联姻,我总得看看自己未来的王妃是何模样……可是来了之后,却遇到你……” 重英这几句话说得颇为艰难,我听得亦颇为艰难。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末了,我怅怅地道:“那么你自己……见了公主想必也是欢喜的吧?” “你既然不肯嫁给我,便娶了你们族别的女子也算一种安慰吧。何况,狐月公主容颜绝丽,又是我父王母后选定的……我没有什么不欢喜。”重英的脸上现出苦笑。 我点点头,道:“你欢喜便好……只是,你既已与狐月公主定下婚约,又怎能再约我来日同游?”(未完待续) 第43章:浮生梦 “明知现实是无望的,我却还总是忍不住做梦……”重英轻轻叹了口气,叹得我心里蓦然生起一丝悲凉。 明知现实是无望的,却还总是忍不住做梦……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为血肉之躯,我们有相同的软弱。他因未得到,我因已失去。我们同样对命运和自己无能为力。 “雪儿,你怪我做这样的梦么?”重英带着一丝歉然的笑看着我问。 我低头俯视着江水,江水深不见底,映着日影波光闪烁。 我说:“倘若这样的梦也不能做,人生该是何等凄凉苍白……” “雪儿……”重英微笑的声音里含着一抹凄恻。 我转过头,悲悯的眼神望着他此刻温柔忧伤的双眸,唇边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柔声道:“重英,倘若做梦能叫你开心一些,你尽管做梦便是——你要我答应什么,我便答应什么——只是,你不要当真。” “雪儿……那咱们来日在破阵平原上策马狂奔,去寻找平原的尽头好么?” “好——” “咱们来日一起去桃源镇,看桃花纷落如红雨,我在桃花树下为你吹笛,你在桃花树下为我弹琴好么?” “好——” “咱们来日一起去无极海看日出好么?” “好——” “等我学会御剑飞行,我带你去那座悬浮于天地之间的天泪城好么?“ “好——” …… 虽然明知一切皆是虚幻不实的梦,重英脸上还是漾起幸福的笑容。 我闭上眼睛,随他飞越在来日的梦境里。 只是,沉浸在欢乐中的他不会知晓,梦里那个陪我策马草原、陪我花间琴笛、陪我海边看日出、带我翱翔九天的人,不是他…… 我们的船渐渐临近剑仙城。 鹏程客栈——剑仙城外二十里的一家客栈。 其时已是夜里人定时分。客栈在江边不远处,夜色下灯火通明,歌乐隐隐。 重英道:“咱们且在此处歇上一宿,待明日晨起走陆路入剑仙城——明晨我府上会有人送马过来。” 鲁大夫和几个锦衣侍卫先我们到客栈中安排。我和重英慢慢上了岸,回头站在岸边,看着几名划船的皂衣男子将船驶向江湾码头。 船离去后,江水里星光闪烁,通彻得让人心旌摇荡。 重英说:“许多人族青年,早上从剑仙城出发,晚上在鹏程客栈落脚。第二天,或候船出发,或等车马经过,将他们带往天涯海角梦想的那一端,开始他们鹏程万里的人生旅途。” 我说:“一个人离开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奔赴外面未知的陌生世界,心里一定充满了迷惘和不安吧?” 重英道:“固然有迷惘和不安,但既然选择了远方,心中更多的一定是对梦想的炽热追求。” 我轻叹道:“或许还有不得已的理由……” 重英道:“虽然外面怨灵遍布,但在我父王的治理下,剑仙城向来繁华富庶、军备完善。人们生活得安居乐业,并不是一定要背井离乡才能生存下去。但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的梦想去拼搏一番,方能觉得不负此生。” “那他们将来还会回来吗?”关于野心和梦想,我并不是很能理解。我关心的,是他们将来是否还有和亲人团聚的日子。 “会有一些人衣锦荣归,也会有一些人在外面过着和在剑仙城一样的日子,还会有一些人客死他乡……”重英淡淡的话语里,我却听出人生的怅惘。 重英笑了一下道:“另有不多的几个,在外面的世界建功立业,叱咤风云。他们的名字成为流传人族的传奇,他们的功业被平凡的人们竞相述说……这不多的几个,便是让无数年轻人前赴后继,选择离乡漂泊的希望和动力。” 作为一个同样告别了故土的人,我不知道前路等待我的是什么。 所谓的衣锦荣归,是要拿衣锦炫耀给故人看的,而我的故人早已不在故里。即使在,衣锦对于他们怕也没有任何意义。 而功业,不过是炫耀给天下人看的东西罢了。天下人本来与我无关,他们的看法更与我无关。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和那些四散离去的故人,和那些我心底深深恋慕的人…… 头顶的天空星光熠熠,我和重英在星空下一边谈天,一边慢慢向鹏程客栈走去。 鲁大夫早已吩咐客栈里安排好了我们的房间,并叫了一桌酒菜。 人族的菜肴花样繁多,制作起来似乎也颇为复杂。有的看得出原料,却完全不是原料的味道。有的看不出原料,却尝得出原料的味道。还有的既看不出原料,也尝不出是什么做的。 我品尝着这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心想人族真是一个喜欢折腾、又很能折腾的种族。 用过晚餐,重英送我到客房歇息。 房间里幽香淡淡,布置华美雅洁。红木高几上摆着几盆花,虽是初冬时节,那花却青枝嫩叶,紫白相映,让人望之心神俱悦。 重英倚着高几,用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拨弄着花枝道:“这蝴蝶兰开得甚好,只是颜色单调了些。宫里的蝴蝶兰有十几种颜色,花上的纹路亦各有不同。” 繇山似乎没有见过蝴蝶兰,大概这花只适宜长在室内。因为山间院子里到处花木遍布,我们的房间里倒是很少放花的。 我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几株蝴蝶兰,但见那花状如彩蝶,翩翩直欲飞离花枝。 我忍不住拿手轻轻碰了碰“蝶翅”道:“繇山没有这种花,但是繇山有许多蝴蝶,这花倒和那些蝴蝶极为相似。” 重英道:“你喜欢花吗?蝴蝶兰最名贵的是黄色和蓝色,此处的紫白两色倒也平常。回头我从宫里带些黄色和蓝色的蝴蝶兰给你。” 我笑道:“那也不必,只要是花我都喜欢的,名不名贵无甚关系。” 重英道:“过几天降雪时,梅岭上的梅花会开放,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满山遍野盛开的梅花。” “这么早就会下雪吗?”我诧异道。 重英笑道:“你们妖族在南部,气候比我们这里温暖一些,落雪的日子自然也会晚一些。这一路行来,你不觉得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吗?” “哦,是呀。”我随口应道,并不告诉重英,我于寒暑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知觉。 重英把我的态度当作了疲惫,于是告辞道:“时候不早,你休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赶路。” 我点点头。重英举步离开我的房间,轻轻为我带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挥手灭了案上的灯烛,拥被卧在床上,看着南窗里洒进来的点点滴滴的星光,听着门缝里传来的微弱而欢快的歌乐声,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未完待续) 第44章:剑仙城 第二日天色未明,重英便来敲我的房门。 我本来睡得不稳,听见敲门声立即醒了过来。下床打开房门,看着裹着披风站在门外的重英,我迷迷糊糊地问:“咱们这么早就出发去剑仙城么?” 重英呵了呵手上的寒气,笑道:“我府上的人已经送了两匹马过来。天一会儿就亮了,此时出发,黎明时分刚好可以赶到剑仙城。” “好,那就走吧。”我走出房门,跟随重英下楼来到院中。两个锦衣侍卫分别将一匹白马、一匹青马交于我和重英。 我们不再耽搁,出了客栈院子,翻身跨上马鞍,沿着通往剑仙城的大道向前驰去。 走不多远,回头看,鹏程客栈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变成了两个红点,黑暗里像一双红色的眼睛。 歌乐声已然听不见了,元江的流水声却依然在广漠的宁静中固执地吟唱着。头顶的星星比昨夜里更加清亮,仿佛一朵朵晶莹的冰花撒在天幕上。 我们“得得”的马蹄声渐渐敲醒了沉睡的大地,一丝微弱的亮光从东方天地相接处缓缓晕开,稀释了一小块夜的昏昧,周边的景物徐徐呈现出模糊的轮廓。 大路前方,一片逶迤的山影矗立在视野尽头。其中一座山峰宛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巨剑,剑尖深深没入大地。 这奇异的景象正使我惊愕不已,身旁的重英开口道:“看——落剑山!剑仙城便在落剑山下。你看那座巨剑倒插般的山峰,名字叫做‘仙剑峰’,传说是一位上古仙人的佩剑所化——这也是‘剑仙城’名字的由来。仙剑峰下那片湖——” 重英以马鞭指向东方,我这才注意到东边的仙剑峰下还有一片广阔的湖水。 重英道:“那湖叫做剑仙湖,虽不如元江源远流长,但景色秀美,风烟浩渺,亦颇为可观。” “落剑山……剑仙城……仙剑峰……剑仙湖……”我默诵着这几个名字,看苍黑色的山影在晨曦里渐渐转为青黛,又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 绯红的朝霞簇拥着太阳升起,一束束五彩的光线如丝如带般从天际垂下,垂入落剑山、剑仙城…… 缕缕彩色的云气缭绕着仙剑峰,氤氲在剑仙湖上……我的眼前如同仙山楼阁,又如海市蜃楼,充满了绮丽的、玄幻的、壮观的、磅礴的、不真实的美。 “没想到你们人族的都城这样壮丽漂亮。”我由衷赞道,“九天上若真有神府仙宫,大概也不过是这样子的吧。” 重英俊秀的脸庞在朝日的映照下,又浮现出我初见他时的那种好看的笑,“朝日夕阳下的剑仙城是最美的,所以我天不亮便把你从客栈叫出来。” 我感激地朝他笑笑,策马向城门奔去。 高大的城楼下,几个身披铁甲、手执长矛的卫士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重英取下腰间金牌,朝几名守卫扬了扬,守卫立刻让开去路,恭敬地拱手退立两旁。 我们来到城中。 清晨的道路上人迹尚少,看不出热闹。但街道两边屋宇林立,店铺边绵,亦足可见出剑仙繁华。 重英领着我,七弯八拐地穿过许多街道,又走了颇远的一段路,最后来到城郊一座依山傍溪、佳木环绕的僻静宅院前。 宅院大门上悬挂着一方匾额,上书“龙华别院”四个斗方大字。 门前没有守卫,紧闭的朱漆大门仿佛从来没有开启过似的安静,但门前的石阶上却非常干净,显是有人日日打扫。 重英下马轻轻叩了叩门环。“笃笃笃”的敲门声刚刚响起,大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背有些驼的老仆站在门内,见到重英,苍老的脸上布满慈爱的笑纹,恭声道:“殿下回来了。” 重英微笑叫了声“忠伯”,让他将两匹马牵到马房喂食,然后领着我向院中走去。一路上又遇到两三个婢仆,早有人奔跑着往内院通报去了。 不一会儿,两个丽色年轻女子并两个中年仆妇从内院迎了出来。 丽色女子一个身着雪牙色缎袄,淡黄色外褂,杏色长裙。望去娇俏明艳。 另一个通身俱着秋香色衣衫,唯腰间饰以鸦青色裙带,望去沉静端丽。 二女见了重英,皆面如花绽,笑盈眉睫。 然目光落在重英身边的我脸上时,目中分明一黯,笑容僵在脸上。 但只是一刹那,便又若无其事地迎过来,一边向重英施礼,一边热情地向我寒暄。 重英也许全没注意到两女子方才神色间的异样,只亲切随意地向两人笑道:“竹影,玉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院中可有什么事?” 那娇俏女子抢先答道:“院里倒是镇日无事,只是前日陛下派人来问殿下何日回来,并吩咐殿下一回来立即到宫中面见陛下。” “哦,莫非国中有事?”重英蹙眉道。 沉静端丽的女子道:“殿下此时也不必想,待会儿去见了陛下自然明白。昨夜接报殿下今晨归来,我和玉痕已命厨下准备了美酒佳肴为殿下接风……” “我们还在清池撒下满池香花,为殿下洗尘。殿下一会儿沐浴更衣后再去面见陛下不迟。”那名叫玉痕的女子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竹影的话。 “就知道你们两个丫头最是周到——”重英笑着夸赞了一句,解下肩上披风交于玉痕,竹影亦过来接过了我的披风。 重英又道:“只是父王既叫我回来立即去见他,想必有什么紧要事,我不好耽搁太久。一会儿吃了饭你们先带雪颜姑娘去沐浴更衣,我待见了父王回来再洗不迟。” “这样也好……这位姑娘名叫雪颜?”竹影对我笑道:“名字好听,人又这般漂亮,真真难得。” “呵呵,你既喜欢她,改天便叫她给你们做了王妃可好?”重英嬉笑问道。 竹影愣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好……婢子们求之不得。” 我知道重英是在开玩笑,也不去瞋怪他,只淡淡笑过不提。 说话间我们来到一处临水小阁,阁旁一块竖起的石头上写着“萦香”二字。 进了萦香阁,婢仆络绎不绝地端上一桌酒菜。我看竹影、玉痕二人兀自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不由奇怪问道:“你们不吃饭么?” 竹影、玉痕道:“先侍候殿下、姑娘用过,我们再吃不迟。” “哪来那么多规矩!”重英嗤笑道:“雪颜姑娘不是外人,你们一起坐下吃吧,免得回头又麻烦。” 二人依言坐下,席间却又不停起身添酒布菜。 饭毕,重英自去见他父王,我在竹影、玉痕的带领下到清池沐浴。(未完待续) 第45章:龙华别院 清池在一座屏障般的假山背后,原来竟是一方温泉。 竹影说,这方温泉乃是从落剑山支脉青龙峰下的一处低崖中渗出,龙华别院将这处低崖并温泉圈入后院,再用剔透的玉石一砌,便成一个上好的沐浴之所。 我看那清池,果然是奢华天然,其妙无比。 更妙的是,虽已进入冬季,池后的低崖上却草木葳蕤,藤萝垂挂。风起时轻轻摇曳,如翠帘微卷。想是因温泉之故,那草木藤萝皆不见半点枯色。 清池中香花密布,烟雾氤氲里轻红淡粉,满池春意。 这一路行来,我虽不觉疲惫,但亦不免风尘满面。此时见了这温池香花,心底欢悦异常。迫不及待地待要跳入池中,但见竹影、玉痕二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洗便行了。” 竹影、玉痕相视一笑,知我不好意思。竹影笑着交待道:“那姑娘自己洗吧,我们到假山后侍候。若是需要什么,姑娘唤一声便是。” 两人刚刚退过假山,我便解了衣带“扑通”一声跃入池中。 池水温润如酥,花瓣触肌生香。我将自己埋在池水和花瓣中,只露出一个头,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吐了口气,只觉通体舒畅无比。 在清池中泡了一会儿,又扒拉着手脚游了几个来回,正无限惬意之时,忽听假山后玉痕叫道:“雪颜姑娘,我和竹影去给你拿香膏和干净衣服,很快回来。” “好,你们去吧。”我在池中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 过了一会儿,假山后响起轻若无闻的脚步声。 听那脚步声快要绕过假山,我急忙制止道:“东西放在假山旁边就好,你们不必过来——” 话未说完,忽听见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道:“重英——” 我蓦然睁开眼睛,突然便与一个刚刚绕过假山的男子四目相对。 我的脑子里有一刹空白,却见那男子一脸比我更加诧异的神色。 待我能够重新思考的时候,我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化为狐形,飞出清池钻进池边的衣服,再化为人形。同时,手中的白羽剑已指向那男子喉间。 此时,被我从池中带起的花瓣和水珠尚未落地。 “你是什么人?”我厉声质问。 男子似乎好不容易才从惊诧中恢复,低头看了看指在他喉间的剑,又抬头看了看我的脸,笃定地道:“在下萧子玉,绝非有意冒犯姑娘——我以为是重英在这里,听说他今晨已从妖族回来……姑娘是?” “我是什么人不关你事!你是重英什么人?”我心中气愤,不免面如冰霜。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萧子玉仿佛没有听见我的问话,亦仿佛毫不在意指在他喉间的剑,兀自盯着我问道。 我越发气恼,将剑尖向前逼近一分,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哦……我是重英师兄,闲时教他些法术。”那萧子玉回过神来,淡淡地道。 我看那男子眉宇间虽有一分忧色,却正气凛然,目光清澈明朗,不像是翻墙越院、私闯人宅的为非作歹之徒。又听他说是重英的师兄,口气不觉软了下来,道:“你为什么跑到这里看人洗澡?” 萧子玉微微眯了眯眼,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白羽剑,将我的剑推离喉间道:“在下方才已经说过,来这里是为了寻找重英,不是要偷看姑娘洗澡……重英每次回来不都要到这里沐浴更衣吗?怎地今次竟然不在?” 我无话可说,只得收起白羽剑,冷声道:“他到王宫见他父王去了——你走吧,不要对人提及此事,我也当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个……在下虽非有意冒犯姑娘,然而毕竟有污姑娘清白,姑娘就这般放在下走么?”那萧子玉竟然不识好歹,仍然站在原地啰嗦。 我愠恼道:“不放你走又能怎样!难不成为这点小事杀了你?何况……何况水中满布花瓣,想你也不曾真正‘冒犯’于我。” 萧子玉正待答话,忽听假山后竹影、玉痕远远喊道:“萧公子——” 萧子玉站在假山拐角处,此时听得两个丫头唤他,忙转过了身,略带尴尬地道:“怎地这里有位姑娘你们也不告诉我?玉痕,你不是说重英在这里吗?” 竹影、玉痕此时手里捧了香膏与干净衣物匆匆跑过来。那玉痕见了萧子玉,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道:“萧公子见谅,婢子罪该万死……往日殿下回来总是先到这里沐浴更衣,婢子一时竟忘了今次殿下有事进宫,是雪颜姑娘在这里……” 玉痕边说边磕头哭泣,又匍匐到我面前,拉着我的裙裾道:“请雪颜姑娘责罚——” 原来是玉痕一时疏忽,以致萧子玉误闯清池。 得知事情原委,我虽仍有些气恼,但见玉痕那般痛哭流涕、悔愧莫及,心下反倒不忍。于是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一时记错了也是有的……快起来吧,我不怪你就是。” 这时竹影亦跪下道:“雪颜姑娘真是宽宏大量之人——可是此事关系姑娘名节,怎么能说不是大事?愿姑娘责罚玉痕,竹影情愿一同受罚。” “名节?那是什么……” 我蹙眉自语,又恍然明白大概是名声、名誉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妖族与人族叫法不大相同吧。 但我不明白的是,不过就是被人误看到洗澡罢了,怎么就跟名声、名誉扯上关系了呢? 若那男子是故意偷看,固然猥琐下流,可厌之极。但萧子玉既非有意,我又从何怪他?玉痕亦非有意,我又怎好责罚于她? 何况我做客重英府上,将来寻找媚雅还要仰赖于他,此时刚到就责罚他府上“最是周到”的两个丫头,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思及此处,我只得再次温言款慰二人道:“在我们妖族,这真算不得什么事。我既不在意,你们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说,你们若不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知道。” “姑娘是……是妖族?”两个丫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惧,结结巴巴地问:“姑娘莫非……莫非是妖族狐月公主?” 两人害怕的表情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仿佛我会伤害她们似的。如此多心,委实令人不快。 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道:“我是妖族……我们妖族虽不像你们人族那么多规矩,但公主出嫁,好歹也是要提亲下聘的,哪里就会随随便便跟着你们殿下过来。我是重英的朋友,到剑仙城找我失散多年的故人。” “原……原来如此。”两个丫头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这时站起身道:“殿下交待婢子们侍候姑娘沐浴更衣,这衣服……姑娘是不是换上?” 经此一事,我心中甚是不乐,看也不看她们捧着的衣服道:“不用了,我穿自己的便好。” “姑娘还是在怪我们么?”竹影低头楚楚可怜地道。 “姑娘若不换上,殿下回来定要责备我们没有好好服侍姑娘……”玉痕紧跟着道。 为不使她二人为难,我摆了摆手道:“罢了,我换上就是。” 二人脸上这才露出笑意,赶忙递上衣服:“姑娘将身上衣服换下来给我们,我们拿去叫人帮姑娘洗。” 我本想说不用麻烦,但恐她们又要说出殿下责备之类的话,索性点了点头道:“好。” 竹影对萧子玉道:“萧公子,咱们到假山后面,让雪颜姑娘在这里换衣服。” 萧子玉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竹影、玉痕一眼,迈步转过假山去了。(未完待续) 第46章:萧子玉 待清池边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抖开两个丫头送来的衣服。但见是一袭浅蓝色的广袖长裙,另有一件白纱外披,触指柔软轻滑,像是上好的蚕丝所织。 我换上这套衣服,将清池里的花瓣拨开一片临水照影。 浅淡的柔蓝映着如雪的肌肤,恰似晴空微云般素洁明丽。 我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媚雅曾用仅有的钱买过一身衣服。今日若她在,见了这衣服不知当怎样欢喜。 念及此,心中黯然。无心再看水中的自己,转身离了清池,缓缓走过假山。 “呀,姑娘真是美若天仙——”竹影夸张地笑赞道。 “天仙我没有见过,画中的人儿倒见过,雪颜姑娘却比那画中人还要美。”玉痕亦甜笑道。 萧子玉没有说话,看向我的眼神却分外柔和,像重英在万化城门前初见我时的眼神。 我朝他们笑了笑,将换下的衣服交给竹影道:“王宫离这里有多远?重英什么时候回来?” 竹影殷勤地接过衣服道:“这里是剑仙城北郊,出了北郊再经过二十七条坊道方是王宫。来回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再加上大王不知有多少话要对殿下讲,殿下怕是不到正午回不来呢。” 抬头看看日色还早,我怅然道:“那还要一段时间。” “两位不妨先到茶室品茗叙话,慢慢等待殿下回来。”竹影提议道。 我与萧子玉均点头道:“也好。” 到了茶室,竹影、玉痕自去煎水烹茶。 萧子玉道:“姑娘方才说到剑仙城是为了寻找故人?不知你那位故人叫什么名字,有何特征?人海茫茫,你可有头绪从哪里找起?” 我看看萧子玉,迟疑了一下道:“她叫媚雅——” 五百年了,我的心中丝毫不曾模糊媚雅的容颜。听萧子玉问起她的特征,我脑海中立即清晰地浮现出她的样子—— 如同三月初开的桃花般的脸色,灵动似春水般的双眸,活泼欢快如啼莺似的笑,永远不知疲倦的热情…… 我试着将心中媚雅的样子描述给萧子玉听,末了道:“……重英说人族最美的女子名叫冷嫣,我想先去看看,冷嫣是否便是媚雅。” 萧子玉沉思道:“世间哪有什么最美,都不过是各人心中所想罢了。你若喜欢桃花,便觉桃花最美;你若喜欢梨花,便觉梨花最美……百卉千芳,无不如是。倘若你喜欢一个人,便是那人站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你也会觉得他天下无双。” “哦……倘若真的如你所说,世间没有绝对的‘最’美,那么冷嫣‘第一美人’的称号又是从何而来呢?” 萧子玉微带忧郁的眼中浮起一抹笑,温和中略含不屑地道:“一个女子,但凡有几分姿色,只要接触些文人墨客或王公权贵,总不难艳名远播。倘若再有些故事点缀,那么‘风华绝代’、‘天下第一’的称号便更不难附会其身了。” “真是这样么?”我侧头向端着茶水过来的竹影、玉痕问道。 竹影笑道:“婢子们不曾见过冷嫣,亦无从对比。婢子们至今见过最美的女子,便是雪颜姑娘你了。” 萧子玉道:“便拿雪颜姑娘你来说,倘若重英在与妖族公主婚讯宣布之后,又解除婚约转而娶你,甚而由此引发妖族与人族的战争。那冷嫣‘第一美人’的称号恐怕便由你取而代之了。” 我张大了眼睛瞪着他,皱眉道:“我要这等虚名做什么?我更不会让妖族和人族因我而发生战争。” 萧子玉一笑道:“我只是举个例子,告诉你‘最’的不绝对和‘第一美人’的荒诞无稽。” 我被萧子玉说得有些发懵,定了定神道:“但是媚雅是真的很美,并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我相信她是真的很美,”萧子玉道:“妖族女子的妖娆妩媚,向来让人族女子既羡且妒……但我不相信她当得起一个‘最’字。即使是被称为‘第一美人’的冷嫣,我亦不相信人族之大无出其右者。” “你见过她吗?你不认为她是人族最美的女子吗?如果不是,你见过的人族最美的女子又是哪个?会不会是媚雅?”我来不及接过竹影递来的茶水,只迫不及待、一迭连声地问。 萧子玉淡然看了我一眼,接过玉痕送上的茶水,慢吞吞道:“我见过她,在五百多年前的一次王宫大宴上——确然是面如桃花,目如春水,但她并不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至于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是谁,这并不重要,因为她绝不会是你要找的那位故人。” “哦……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先去见见冷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见到她吗?你既然见过她,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她?” 萧子玉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这位冷嫣姑娘并不好见。”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萧子玉忧郁的目光移向茶室的窗上,窗子里镶嵌着落剑山的一脉山峰。 萧子玉看着那山峰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落剑山千峰万壑,峰壑间云遮雾绕……” “她住在落剑山中?”我顺着萧子玉的目光望出去,打断了萧子玉的话道:“那没有关系,只要她在这山中,便是千峰万壑我也找得到。” 萧子玉收回目光,望着我道:“你知道跟她住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我握起茶盏想了想,缓声道:“听重英说过,好像是你们人族第一勇士。名字叫做……呃……好像叫做夜川。可是我们是去拜访她,又不是去找她打架,她和夜川在一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萧子玉若有所思地道:“若是寻常女子,要见自然不难。既或拜访不成,以你的功夫,无论也总能见得到。但这冷嫣——据说夜川视她如珍宝,在落剑山中为她置下一座庄园,名为‘嫣园’。如今且不说这‘嫣园’是否存在,或存在于山中何处。即便寻得嫣园,若夜川不许你见,恐怕你也见她不到。” “那夜川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见她?”我不解道。(未完待续) 第47章:第一勇士 萧子玉道:“这个我亦不知,但据说自从嫣园建成至今,尚无一人进去过。” “哦……”我记得媚雅向来痴恋俗世繁华,不喜山中寂寞。若这冷嫣真是媚雅,她如何忍受得了山中岁月?我不觉问道:“夜川将她置于山中孤园,又不许人见她,就不怕她冷清寂寞吗?” 萧子玉道:“山中无所缺,又有心爱之人朝暮相伴,有何冷清寂寞可言?即便偶感寂寞冷清,夜川亦可随时带她出去游山玩水。” “那这夜川……武功法力如何?”我蹙眉问道。 萧子玉微微抬了招眉毛,沉思道:“五百多年前,大批怨灵围攻剑仙城。人族战士死伤无数,我亦身受重伤。后来夜川出现,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护得剑仙城及城中百姓周全——你说这夜川武功法力如何?” 我沉默不语。 萧子玉又道:“不过那夜川为人虽孤高冷傲,却非名利之徒。当他解得剑仙之围后,大王设宴宫中,并欲封他为护国大将军。夜川却坚辞不受,只道自己是江湖浪子,不领官禄,不拘规矩。大王无法,只得赐以‘人族第一勇士’称号,并赠以大量财帛金银。那夜川领了金银财帛,人却依旧萍影飘忽,难见其踪。百年前虽有传言说他携冷嫣隐居嫣园,但毕竟不曾有人见过。” “那要如何方能尽快见到冷嫣呢?”我站起身,有些烦躁地问。 萧子玉温言道:“你且莫急,等重英回来,或者他有办法。当年夜川解得剑仙危机之后,大王曾赐过他一块金牌。在人族区域内,拿着那块牌子皆可畅通无阻。不过,只要夜川拿出那块牌子,他的行踪便会立即为大王得知。” “他答应过要带我去见冷嫣,想必一定是有办法的。”我怏怏坐下,握紧又松开了桌上的茶盏道。 “那咱们且耐心等他回来看看——” 这一等,居然等了整整一天。 天色向晚时,重英方从王宫回到龙华别院。 见到萧子玉,重英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抓住萧子玉的手道:“师兄,别来无恙?我这里日日念你念得紧,你今天终于来了。” 萧子玉只微笑着淡淡颔首。 重英放开萧子玉,又向我道:“雪儿,这是我师兄萧子玉。虽说是师兄,我的武功法术却都是他传授的。” 我笑道:“我们已经认识了。” 萧子玉道:“重英,你可有夜川及冷嫣的消息?雪颜姑娘似乎急于要见他们。” 重英皱了皱眉头,似乎颇为烦恼地道:“唉,夜川与冷嫣此时就在落剑山中,我已派了三千锦衣卫士进山打探。只是父王交待下来一件紧要事情,要我立即着手去办。 “什么事情?”我和萧子玉同声问道。 重英道:“我去万化城之前,四方寨曾经发生过一起挖心惨案。四方寨郡守本来以为是普通的仇杀,没太当回事。但倾力调查一个月后,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又发生了第二起相同的惨案。” 挖心惨案?我吃了一惊。萧子玉面上却波澜不现。 重接继续道:“四方寨里一时人心惶惶。那郡守这才慌了手脚,亲自到剑仙城向我父王汇报。我父王非常重视此案,先后派了两起人前去调查,但都回呈无迹可寻。父王因此召我过去,要我寻几位江湖异人一起调查此案,并说务必在一个月之内调查清楚。否则,怕一个月后惨案又要发生……师兄,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今天不来,我也要发消息召你过来的。” 重英最后那句话是对萧子玉说的。 我看了看重英,又看了看萧子玉,心道:“依重英的武功法术来看,这萧子玉的武功法术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何以就称得上江湖异人了呢?此案诡异惨忍,虽是异族之事,我也不应袖手旁观。” 只听萧子玉道:“我这段时间本在侠隐村暂时落脚,正是听说了四方寨惨案,方才过来找你。据我所知,两次惨案虽事隔一月,但皆发生在月圆之夜。由此可以确定,此案并非仇杀,而很有可能是有人借人心在练习一种魔功。” “魔功?”重英皱眉道:“如今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惨忍的功法,要用人心去练么?” 萧子玉淡然道:“世间比这惨忍之事不知有多少——修行者一旦步入魔途,对世间生灵便皆视如草芥,何尝再有半点儿怜悯之心。” 我心中微微一震,拧眉道:“那么你们准备如何着手调查此案?” 重英眼望着萧子玉,萧子玉从容地道:“以凶手作案的规律来看,凶手再次出现的时间一定是下个月圆之夜。届时我们守在四方寨,待那凶手作案时一举将之擒获。” “需要多少人手?我去安排。”重英道。 “我们三个就够了。”萧子玉道:“四方寨郡守与你父王均已派人调查过,凶手作案时不曾留下丝毫痕迹。我想那凶手若非我族顶尖高手,便是异类邪灵。普通军士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人手众多反而打草惊蛇,碍手碍脚。不如我们三人悄悄进入四方寨候那凶手出现。” 重英低头想了想道:“师兄言之有理,那咱们何时动身好?” 萧子玉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白昼已尽,夜色初临,落剑山的一角山峰披着层浅淡的月色,模糊得像水中的影子。 萧子玉转过头,缓声道:“六日之后——” 重英道:“六日后是十一月十五,届时我们三人一同前往四方寨,定叫那凶手有来无回……” 此时竹影从门外走了进来,向重英道:“殿下,晚宴已备好,且请萧公子和雪颜姑娘到前厅用餐去吧。” 重英点了点头,引我们离了茶室,在微薄的夜色里来到前厅。 前厅里烛火照得满室通明,各种精致的山珍海味摆满桌案。 竹影、玉痕一边殷勤地为我们斟酒,一边对重英道:“殿下,雪颜姑娘真是心地善良、体恤下人。” 重英笑道:“你们俩丫头犯了什么错?” 玉痕道:“是婢子今天无意间冒犯了雪颜姑娘,姑娘不但毫不怪罪,反倒为婢子开脱,婢子心中实在感激得很。” 重英莞尔道:“你这丫头,如何就冒犯了雪颜姑娘?” 我握了酒杯,蹙眉道:“小事而已,提它做什么?” 玉痕红了脸低头不语。 重英忍不住好奇,笑着追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雪颜姑娘是我的贵客,她虽不与你计较,我可不能轻易饶了你这丫头。” 玉痕抬眼看了看竹影,竹影笑道:“是这样的,上午雪颜姑娘在清池沐浴时……” “别说了!”萧子玉突然打断了竹影的话,面色不悦地道:“雪颜姑娘都说了不值一提,你们又何必多事。” 竹影尴尬地住了嘴,眼望着重英,不知是不是还要说下去。(未完待续) 第48章:青龙剑舞 重英看了看萧子玉,又看了看竹影,神色间越发好奇,笑道:“既是小事,说来听听何妨?难不成师兄还怕我真责罚玉痕那丫头么?” 竹影得了重英的话,继续道:“……雪颜姑娘沐浴的时候,萧公子来找殿下——因以住殿下每到别院来,总是先去清池沐浴。所以玉痕一时忘记了,竟叫萧公子直接到清池找你。结果……结果便撞上了雪颜姑娘……” 竹影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重英听到最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竹影说完了,重英总是笑意盈盈的眼中不知何时竟透出一丝寒意,冰冷地盯在玉痕脸上,半晌一动不动。 玉痕执壶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但她却避开了重英的目光,若无其事地道:“婢子知道冒犯了雪颜姑娘,情愿任由姑娘责罚。但姑娘却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并不怪罪于我。” 竹影在旁笑道:“向闻妖族民风开放,不像咱们人族,拘泥于男女之大防。婢子们先还不信,今日方才信了。玉痕疏忽该责,幸亏遇上雪颜姑娘豁达大度。婢子们对雪颜姑娘真真感激不尽……” 我听着竹影连声不绝地夸赞,却不知为何越听越不是滋味。 我看了看萧子玉,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此时似乎变得紧张又尴尬。我既莫名其妙,又不知如何是好。 重英的眉头拧得快要打成了一个结,他握着酒杯,将目光转向萧子玉,犹豫地叫道:“师兄——” 萧子玉将酒杯在桌上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重英道:“你是想说这不过是件小事呢,还是想说我应该对雪颜姑娘负责?” 两人对视了片刻,重英突然哈哈一笑道:“师兄说哪里话来着,这自然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师兄,咱们许久不曾见面,我敬你一杯——” 二人推杯换盏间又各复常态。 我眼观众人神色,又听萧子玉说什么“对雪颜姑娘负责”,心里纳闷非常。好像有一个秘密,众人全都知道,唯独瞒着我似的。但这秘密却又分明与我相关,我一时感觉颇不痛快。 好不容易等到晚宴结束,重英吩咐竹影带我到后院歇息。 一路上,竹影挑了个防风琉璃灯走在前面,我默默跟在后面。到了房间,竹影点亮灯烛,云淡风轻地向我笑道:“姑娘早些安歇,若没什么事婢子就先告退了。” 我闷声道:“你去吧——” 竹影离开后,我熄了灯,却没有上床,而是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月影和夜云嬉戏着,时而朦胧得象一朵雾中的清莲,时而完全隐没了脸庞,时而又清晰得像一枚玉玦。 我想,倘若能够坐在那月影之上,悠悠晃晃地浮游于苍茫天宇间,不知会是何种感觉?周身的寥阔苍穹会让人心生寂寞吗?还是会为天地无拘的自由而无上欣喜? 我适才有些不快活,晚宴间的气氛令我烦躁莫名。而我既不明白也想不通,竹影的笑语间为何总是暗含讥讽?重英的态度为何冷热不定?萧子玉又为什么沉默无言…… 怪不得师父说人族是个复杂的种族,我不过才见了这几个人,便已如此纠结难解。若以后遇见更多的人,真不知要如何相处…… 但此刻,我不愿再多想。月影渐渐移至中天,该是子夜修行的时候。虽然离开繇山日久,修行的功课却不该被废弃。 我收摄心神,摒除万念,微微合起双眸,在时有若无的月光下,用自身的灵力慢慢感接天地的灵气…… 翌日。 曙色浸窗时,空气里有微薄的、冷润的气息。 我拉开门,几朵柳絮般的雪花扑在脸上,惊见院中不知何时竟落了一地白。 难怪昨夜月影不定,原来今晨有雪飘坠。 剑仙城落雪的日子比繇山略早了几日。不过无论何时见到雪花,我的心总会因喜悦而微微悸动。 或许是因一个人生活得久了,周围总是满满的寂静,所以便格外钟爱灵动的东西。 我爱风,爱雨,爱流水,尤爱这轻盈、洁白、悠扬飞舞的雪花。 当此飞雪连空之时,我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萧子玉说落剑山千峰万壑,嫣园便藏在这千峰万壑之间。 我自小日日在山中修炼,山路对于我,几与平地无异。于是趁着清晨无事,我便打定了主意到到落剑山中去找一找嫣园。 重英与萧子玉大概还未起床。我望了望他们住的方向,轻轻跃起身,沿着龙华别院的青砖墙与琉璃檐来到后院清池边。 即使在这冰天雪地里,清池依然水雾氤氲,热气弥漫。 我飞身跳上清池后的低崖,攀着藤萝与山石向上腾跃,不一时已站在青龙峰之巅。 从青龙峰之巅望去,但见浩雪茫茫,千峰连绵,万壑迷离。 在不远处的一处平崖上,一个褐衣人影正在执剑与雪共舞——却不是萧子玉是谁! 但见他身形腾挪间矫若游龙,颇见功力。 我纵身掠去,化出白羽剑,与他相视一笑,接上了他的剑招。 剑光闪闪,剑气纵横,击起飞雪千尺。 平生第一次与人对练,攻守间不由修正了许多独自练剑时的偏差。 我心中畅悦,昨夜的忧闷早已一扫而空。 收了剑,萧子玉笑道:“雪颜姑娘剑术精妙,萧某佩服。” 我微笑道:“公子的功力亦出我意料之外。你和重英是师兄弟,原以为你们武功法力不会相差太远。今晨与公子过招,方知你远胜于他。” 萧子玉眉尖微挑,侧目望了眼青龙峰下的龙华别院,道:“你是说我教他教得不尽心么?” 我笑意微敛道:“难道不是么?他说他已修行百年,可是我看他临阵对敌时竟不足以自保。” 萧子玉皱眉道:“姑娘有所不知——家师本不欲收他为徒,但因欠下霸阙大王一个人情,这才不得不同意将他收入门下。” “按师门规矩,弟子一旦拜入师门,便需远遁红尘,到山中修行,待破得师父所创木灵阵方可离山。但一来霸阙大王难舍爱子,二来重英自己亦受不得深山寂寞,因此在此处置下龙华别院,邀家师出山教他。” “家师哪里耐得红尘烦扰,只叫我闲暇时来授他些武功法术、保性全命之道罢了。我自出山以来,四海浪游,亦受不得一地之拘,因此隔段时间过来传他些修习之法。” “但这重英自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难免沉溺享乐,耽于酒色之气,于修行上一直并无大进,只勉强保得性命而已。” 我轻叹道:“修行原是无比艰辛寂寞之事,重英既如此,那却怪你不得了。” 萧子玉道:“富贵两个字,不知断送了多少人。然而世人孜孜以求者,不过为此而已,想来真真可悲可叹。” “唉,教一个深陷红尘的人去修行,那真难为了你——”我同情地道。 萧子玉道:“好在这重英虽贪图尘世繁华,然天生性情温良,偶尔亦知自勉上进。加上他父王督促颇严,所以我倒也并不十分为难。” “他父王也是修行之人么?不知他父王年寿几何?” “想来总有**百岁吧——我自五百多年前出山,正逢他自称奉天意神命夺取王位之时,其时他已修行有成,凡世常人奈何他不得。” “奉天意神命夺取王位?”我奇道:“千年前诸神便已归息,自顾尚且不暇,未知他这天意神命从何而来?”(未完待续) 第49章:梅岭香雪(上) 萧子玉眉梢微扬,笑道:“天意神命自然只是托辞,无非要个名正言顺罢了。即或诸神并未归寂,又哪里管得了世间诸多事端。” “呃……”我恍然道:“听闻人族惯能作伪,果然不假。只是霸阙大王既为修行之人,难道不该清静自持、恬淡自守么?如何却到红尘俗世中去争权夺位?” 萧子玉摇头道:“清静自持?恬淡自守?试问诸神做得到么?倘若诸神不争,又怎能引起众生涂炭、天地浩劫,以至最后被迫归息?所谓的清静自持、恬淡自守,对于某些修行人来说,不过是为达目的的手段罢了,并非本性甘愿如此。” “……”我无语。 萧子玉说得没错,倘若诸神不争,怎能引致无数怨灵为祸世间,自己亦被迫归息。而人性的复杂,更非我所能妄测。 萧子玉又道:“千万年修行,修不掉一个‘欲’字……然而咱们也不必纠结于此,世事万端,在欲望之间自会维持一种奇妙的平衡。” 我想了想,点头道:“不错,天地万物生灭消长,虽不可测,却自有平衡之道。师父说修行之人不该妄加干预他人的生命,想必也是为此。” 萧子玉道:“如这霸阙大王夺取王位,原本可能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但彼时人族之王昏聩无能,噬血残暴,人们愤之惧之犹过今之怨灵。霸阙取而代之虽非天意神命,却颇合民心。” 霸阙大王便是重英的父亲,我不由好奇问道:“不知霸阙大王为人如何?” 萧子玉道:“霸阙大王毕竟是修行之人,虽无清静恬淡之心,但自他称王以来,却颇知顾惜民命,并未为一己之私穷奢极欲,置民于水火。是以五百年来除与怨灵之战外,人族内部尚算太平安稳。” 我不由甚代重英高兴。 过了一会儿,萧子玉道:“敢问雪颜姑娘师承何处?” 我遥望南方,黯然道:“繇山天玄真人——” 萧子玉沉吟道:“天玄真人?听闻家师曾经提及,天玄真人法力之高举世难有与其匹者……但不知为何,尊师千年前突然隐居妖族繇山,除帮妖族击退过几次怨灵进攻外,再不问红尘世事——不想萧某今日竟有幸得见真人弟子。你可知真人当年为何隐退?现如今一切可好?” 我知师父乃上古神祇,因神力衰竭而隐居,于今早已归息神寂之地。 但这一切岂能对萧子玉说知,是以只淡淡回道:“家师原为厌倦红尘纷扰而避世隐居,如今云游四海,想应一切安好。萧公子不必挂心。” 萧子玉道:“想真人与家师一样,无论避世出世,定然都心系苍生,只不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有时候非我辈所能理解罢了。” 萧子玉一句话,不由使我忆及师父淡然疏离的神态间,对于世间苍生的慈悲与良苦用心。一时鼻酸,几欲泪下。急忙转了头强笑道:“敢问萧公子尊师哪位?仙府何处?” 萧子玉目注东方,眼中满溢崇敬之色,恭声道:“家师玉清真人,在剑仙城东面剩水之滨的残山中修行。” “剩水?残山?好奇怪的名字——” “名字虽不好听,也比不得落剑山千峰瑰丽,但风景亦颇壮丽可观。残山东临无极海,每当潮涨潮落之际,浪击危岩,波涛千丈,声若雷霆,其壮阔雄浑可谓惊心荡魄。” “世间奇景,不可胜数,重英曾对我略略提过——想必重英早已起床,咱们回去吧。”说话间不觉天色已然大亮,念及重英,我对萧子玉道。 萧子玉点点头。 我们飞身跃下青龙峰,落至清池前。刚刚转过假山,忽见重英迎面走了过来。 一见我们,重英扯了扯嘴角,却笑得甚是难看,“师兄,雪儿,你们大清早在一起做什么?” 萧子玉坦然道:“在后面山崖上练了会儿剑。” 我道:“咱们修行之人,自需朝朝苦练,夜夜勤修,你怎地不和萧公子一起?” “我……我这段时间舟车劳顿,有些累了——雪儿,师兄,今天我带你们去个好看又好玩的地方,你们一定会喜欢。”重英尴尬地岔开话题道。 “你总有忙不完的好看好玩的事情。”萧子玉揶揄地道。 “什么地方?我想一会儿到落剑山中去找找嫣园——”我对重英说的好看又好玩的地方并非全无兴趣,但总想先寻到媚雅,若能和她一起去那些地方,岂非更加快活有趣。 “嫣园我昨日不是已经派了三千锦衣卫士去找么?你只需安心等候消息便是。”重英道:“其实住在嫣园里的也未必是你那朋友。你初到人族,倒不如多出去看看。你还记得我在鹏程客栈里说过,要带你去梅岭吗?” “梅岭?”我想了起来,“梅岭上的梅花已开了么?” “嗯。今日难得下雪,梅岭上的梅花开得正好。城中无数达官贵人、公子小姐赶去赏梅,说不定咱们去了,赶巧便遇上你那位朋友呢。” 重英一番话说动了我的心。想媚雅与我一般喜花,繇山花开之时,我们总要满山遍野地跑着赏花。媚雅又喜热闹,梅岭赏梅既是件热闹的盛事,若她能去,断然不会错过。 于是我同意了重英的提议,吃过饭后便和诸人一起乘了马车前往梅岭。 马车前坐着车夫并一名小厮,马车内坐着重英、萧子玉、我和竹影、玉痕。重英诚然风雅会玩之人,特意叫竹影、玉痕带上了几样精致的果品点心,并一套煎水烹茶的用具,说要采集梅花上的雪,化开了来煮茶。 出得剑仙城北郊,前往梅岭的路上,果见许多人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骑马、或坐轿、或徒步、或像我们一样乘着马车向梅岭方向络绎而去。 将到梅岭之时,路畔竞相涌出许多卖花之人,于竹棚下、山石畔,手捧肩挑,脆声吆喝:“卖花喽——卖花喽——红梅花、白梅花、黄梅花……三文一支,五文两支,喜欢的公子姑娘们来看看啊……” 我从马车窗子里望出去,看那些花儿虽离了树枝,颜色却依旧鲜妍明媚。 不时有一对对男女停下来,男子付了钱,微笑着拣了花枝递给女子。女子笑盈盈地接过去,眉目间似乎拥有了整个春天的锦绣缠绵。 这般情景叫我觉得甚是有趣,但我更希望能从这么多幸福的女子中间,看见媚雅的如花笑靥。然而我深知,这般希望未免太过渺茫。 “雪儿,你喜欢红梅花、白梅花还是黄梅花?我去买几支送给你。”重英见我看得出神,转过头来含笑问道。 “一会儿到了梅岭,十里梅林凭她要多少,你去折来就是。何用此时花钱去买?”我还未及答话,萧子玉从旁先道。 “师兄,这你就不懂了吧——”重英笑道:“虽则是同样的花,有时候女孩子还是喜欢有人花钱买了送给她。” 我本来想要那路边娇艳如火的红梅花和玲珑雅洁的白梅花,然听重英如此一说,反倒不好意思承认,便转了头道:“不用买,一会儿到了梅林我自己折。” 我并不知道,我这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喜欢路边的梅花,几乎是在鼓励重英去买。 重英立时叫停了马车,下去将一小锭黄金交在卖花人手里,拣了一大把花朵明艳饱满的梅枝上来,分别送与我和竹影、玉痕。 马车里顿时幽香弥漫,扑鼻欲醉。 竹影、玉痕捧着花枝笑语绵绵,我将花枝放在膝头微笑不语,心底却如这梅花般萦着一丝暗香。 重英凑近了我的脸低声笑道:“听说每个女子都会记住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子。雪儿,你会记得我么?” 接触到重英近在咫尺、柔软带笑的眸子,我滚烫了脸颊,想说记得、记不得似乎都不妥,末了只是向他甜甜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的萧子玉不知为何轻皱了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扬起了眉梢,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未完待续) 第50章:梅岭香雪(下) 纷扬的飞雪裹着沁人的幽香从马车外袭来,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帘外的小厮叫道:“殿下,梅岭到了。” 车帘被掀开,我们跳下马车,竹影、玉痕取出几把精巧的油纸伞分于众人。 萧子玉摆手道:“我不用。” 那少年小厮也道:“这点儿雪不算什么,我也不用。” 重英取过一把天青色上绘月白牡丹的油纸伞道:“我和雪儿共用一把就够了。” 竹影、玉痕二人各自留下一把,其余的仍旧放回车内。车夫亦留在车上。小厮背了煎水烹茶的用具,随着我们一道向花开如云、香雪如海的梅林走去。 重英走在我身边,一手撑着伞,一手指着无边无际的梅林道:“雪儿你看,这梅岭之势蜿蜒起伏,状若凤尾,原本名为凤尾岭。后来有一位高人隐居在此,经年累月植下千株梅树,逶迤十里。以至花开时节惊动整个剑仙城,引得无数城里人络绎不绝前来赏花。凤尾岭也因此被改作了梅岭。” “不知那位高人现在何处?咱们此去可能拜访他么?”我兴味盎然地问道。 “呵呵,那高人不耐人声喧扰,早已撇下这十里梅林,又不知隐居何处去了。”重英笑道。 我摇了摇头,看着漫山赏花人道:“你们人族的人委实多了些,若在我们妖族,大概总不至于吵到那位高人。” 后面跟随的小厮笑道:“殿下,这高人却也太笨了些。他当初植梅之时,难道不曾想过别人会来观赏的么?既花了那么大力气,费了那么多时间,好不容易植下这么多梅树,又何不再花些力气、费些时间加个大大的围墙,把梅林围起来。这样别人不就进不来了吗?若有人一定要看,可以收些钱帛,用不了多久,定可富甲一方。” 重英笑骂道:“小鬼头,似你这般想法行事,那高人也称不上高人了——” 玉痕附和道:“就是!小鬼头,你懂什么,莫在这里乱说。” 小厮道:“玉痕姐,你别说我——若这十里梅林是你一株一株亲手植下的,难道你就舍得说走就走了?” 玉痕一撇嘴道:“殿下在哪儿咱们就跟到哪儿,十里梅林算什么——” 重英笑道:“呵呵,好丫头——” 小厮兀自嘟囔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不信若这梅岭是你的,你就果真舍得下……” 笑闹间我们已置身梅林之间。 在一片连天飞雪中,梅花有的已倾情怒放,有的尚含苞未发。 阵阵寒香绕林浮动,和着飞雪沾衣染鬓复萦袖,叫人仿佛步入琼林仙境,一时里但觉从内到外空明灵净,烦忧俱忘。 路边买的梅花被我们留在了马车上,此时见有游人攀折梅花,重英也要为我去折取。 萧子玉道:“不如往前走走,这里的梅花被人折得太多了。” 众人深以为是,于是我们继续前行。 走了小半日,游人逐渐稀少。重英来到一棵彤色yu燃的红梅树下,正要为我折取花枝,忽听一阵歌声隐隐飘来。 那歌中唱道: “纷扰红尘,光阴似箭,百年岁华,弹指一挥间。樽中不空,杯中酒满,品尽沧桑,浮世余清欢。 一念忧来,一念辗转,一念蹉跎,一念清且安。高歌长啸,娥眉相伴,红袖影里,赏梅花点点。” 歌声清冽婉转,宛如新莺初啼,又如氤氲在梅花间的幽香,听得重英一时忘记了折花,不由自主击掌赞道:“真真天籁之音也!” 我们也被歌声吸引,不知不觉间向着歌声传来的地方加快了步子。 转过一个低缓的山坡,歌声换了调子,又听得那天籁般的声音唱道: “已放西山梅蕊红,更兼飞絮舞长空。 窈窕红袖采新雪,铜鼎烹茶醉朽翁。 世事只合风里住,不须天意定穷通。 老来回首无别事,惟叹人生一梦中。” 隔着一片开得如火如荼的梅林,远远望见一座长亭,原来歌声便是由那亭中传出。 亭下坐着数人。看到我们,亭中立时止了歌声。 一个清丽如画的绿衣女子从亭中迎了出来,对着我们略施一礼道:“诸位想必也是来赏梅的吧?我家先生请诸位到亭中一叙,顺便尝尝我们新泡的梅雪茶——不知诸位肯否?” “有这等好事,如何不肯?”重英扬起嘴角,向绿衣女子露出惯有的、迷人的笑。言罢带着诸人迈入亭中。 亭中一方青铜火炉燃得正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裹着一件裘皮大氅坐在火炉边,微眯了双眼,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一个小厮蹲在炉火旁往炉中加炭。 “嘿嘿,我当是谁,原来是三殿下——”那老人慢慢睁开了眼,却并不站起身,只用略略低哑的嗓音向重英招呼道。 “呵呵,原来是天下第一才子吴老夫子。没想到多时不见,夫子还是这般好雅兴。”重英温雅地笑道。 “惭愧,惭愧——老夫年迈体弱,就不向殿下见礼了。墨染、拂香、侍砚,还不快来拜见殿下——” 适才迎我们的绿衣女子与烧茶的小厮并一名黄衫侍女俱向重英躬身施礼。 重英道了声免礼,又叫竹影、玉痕和我们带来的小厮向那位天下第一才子吴老夫子施礼。 老夫子道了句“不敢当”,微眯的目光从竹影、玉痕脸上掠过,在萧子玉脸上顿了一下,最后停在我的脸上。 “殿下从何处觅得这般倾国佳人?真真好福气——”老夫子的目光盯得我颇不自在,话语中透着的轻薄之意更使我反感。我本当向他微笑见礼,因不喜他的目光言语,便面无表情地别转了脸去不说话。 重英忙道:“老夫子误会了——这是我的朋友雪颜姑娘,并非我府中侍妾。” “啊,如此是老夫失言了……诸位且请坐下。墨染、拂香,还不看茶——” 亭中有一方石桌,七八个石凳,那名叫侍砚的小厮将石凳围着石桌摆好请我们坐下。 我们带来的小厮在桌边点燃了炉子,并将茶具一一摆出,等待着老夫子的两名侍女上茶。 黄衫侍女提起了茶壶,却又放下道:“先生,水不大够了。” “那还不再去收集些来——”老夫子抱歉地道:“诸位略等一等,这梅花上的雪收集起来颇费些功夫——” “呵呵,不妨。”重英半对老夫子半对黄衫侍女道。 黄衫侍女与绿衣女子各端了一个玲珑白净的玉盅到亭外收集梅花上的雪。竹影、玉痕亦跟出去帮忙,四个女子在梅花飞雪间宛如一幅鲜丽动人的绝世图画。 重英看了一会儿,赞叹道:“老夫子选的丫头真是越来越出挑了,不知适才唱歌的是哪位?” 老夫子得意洋洋地眯眼笑道:“嘿嘿,承蒙殿下夸奖,适才唱歌的是拂香。说起这丫头,也是老夫与她有缘。” 老夫子指了指正在收集梅花雪的绿衣女子道:“她因家贫,为给父亲治病四处举债,父亲死后无力偿还,情愿卖身抵债。老夫见她容颜秀丽,又能唱些曲子,便替她还了债,将她留在身边。这丫头不但聪明伶俐,而且服侍老夫甚是周到。老夫打算过些天择个吉日将她收为侍妾,也算是给她一个着落。” 重英笑道:“恭喜老夫子收得如花美妾——” 适才听重英说,我不是他府中侍妾。此时又听老夫子说,要将那名叫拂香的丫头收为侍妾。我不由生了好奇之心,向萧子玉悄声问道:“侍妾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51章:吴老夫子 萧子玉面无表情地道:“半是妻子半是下人。” “什么?”我张大了眼睛,越发奇怪:“妻子不就是妻子么?怎么会既是妻子又是下人呢?” 萧子玉道:“床第之间是妻子,厅堂之上是下人。” “啊……那到底算什么?你们人族好奇怪,我弄不懂……” “弄不懂就不要想了。”萧子玉皱眉道:“人族的事情,你还是少懂一些的好。” “可是——可是那拂香年华正好,吴夫子却这般老态龙钟,她如何于他做妻子?”平生,我第一次怀疑起师父“容颜是幻,妍媸美丑无非皮相”这句话来。 萧子玉道:“她虽年轻貌美,奈何贫困无依。他虽老态龙钟,却有府邸宅院宝马香车。在人族,这些东西是能够互相交换的。” “哦……我曾听闻,金钱与权势可以与美貌交换,原本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今天看到这位老先生和那位拂香姑娘,却突然觉得这样的交换其实并不公平。我知道你们人族寻常人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青春韶华弥足珍贵,怎么可以拿来换取金钱、权势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呢?” 萧子玉道:“两厢情愿,便是公平。青春韶华虽珍贵,为了生存亦可贱卖。” “为了生存?”我忽然想到外面的世界是处处需要钱的,衣食茶饭无不需要用钱来买。而且普通人也无法像我们修行人一样,可以十天半月餐风饮露以为食。普通人不吃饭是会饿死的。 再者我因离了繇山后,先得啸麟招待,又得重英一直照顾,竟忘了用钱这回事。 此时想起,钱其实是寻常人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东西。而赚钱,则是件十分辛苦不易的事情。因此金钱在普通人之间,甚至可以用来换取女子弥足珍贵的青春和美貌。 虽然恍惚明白了这个道理,心底却还是不大能接受。 看着亭外梅树下捧盅采雪、风姿绰约的拂香,再看看亭内微闭双眼、如半死之桐的吴老夫子,我心中想道:“这年轻貌美、声如天籁的女子,难道真的心甘情愿为了生存去红颜伴白发么?倘若情感受制于外物,行为有一丝一毫的勉强,那不都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痛苦么?” 我忽然对那名叫拂香的女子生起了一种深切的怜悯。然那女子此时正笑颜如花、兴致勃勃地采着梅花上的雪,服侍着那即将做她“丈夫”的老人。 如果她自己并不觉得煎熬痛苦,那么我的怜悯是不是显得太多余? 我看着炉火旁老迈的男子,看着梅林中鲜丽的女子,眼前如画的风景和此时怡然的雅兴忽然都变了味道。 我站起身,不大耐烦地对重英道:“似她们这般采雪也太慢了些,我去帮帮她们。” 说罢走出亭子,纵身掠过数十株梅花树。衣袖飘然间扬起阵阵小风,瞬间将千万朵梅花上的雪卷落在墨染、拂香托举的玉盅中。玉盅顷刻间盛满香雪。 墨染、拂香又是惊讶又是欢喜,捧着玉盅跑回亭中,小心地将雪化在壶里。竹影、玉痕亦回亭中帮着煎水烹茶。 吴老夫子望着我笑赞道:“雪颜姑娘好身手,好本事——” 我只当不曾听到,径直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吴老夫子收起了笑容道:“不知雪颜姑娘何以对老夫这般无礼?老夫今日初见姑娘,貌似不曾得罪过姑娘吧?” 重英转头低声对我道:“雪儿,你干么不痛快?”又笑对吴老夫子道:“夫子莫怪,我这朋友自小居于深山之中,不通世务,亦不曾听闻过夫子的大名。她对人向来冷冷淡淡,并非独对夫子如此。” “呵呵,重英。”我淡笑道:“我几曾对人冷冷淡淡?我确乎对这位老夫子不痛快,你又何必为我遮掩。” 重英与吴老夫子听我之言,俱若不胜惊地盯着我。 我侧目对那吴老夫子道:“你虽不曾得罪于我,可是似你这般形貌,却还想娶拂香姑娘为妻——不单要娶她为妻,还要叫她做你的下人侍候你——这未免叫人看了说不过去。” “雪儿……”重英万般尴尬地唤了我一声。 吴老夫子已然变了脸色,怒声道:“你是哪个深山中跑出来的无知小女子,自己不守规矩,却来对老夫指指点点。老夫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来管!” “什么不守规矩?这话从何说起?”我蹙眉道。 吴老夫子冷哼一声:“你既非殿下妻妾,又非殿下丫鬟,却与殿下一同出外游赏,这不是不守规矩是什么?未嫁女子只宜长居深闺,谁似你这般随随便便跑出来与男子厮混?” “呵呵,这是什么规矩?”我转向重英道:“你们人族竟有这般可笑的规矩么?”。 重英脸上颜色变了几变,不回我的话,只沉下了脸对吴老夫子道:“老夫子莫要胡说,我与雪儿清清白白,谁若敢污她清誉,我必不会放过谁!老夫子要纳自己丫头为妾,若是丫头心甘情愿,原也不与别人相干。” 吴老夫子听闻重英之言,怒极反笑道:“天下想要嫁给老夫的年轻少艾不知有多少,难道老夫还会逼迫这丫头吗?——拂香,你告诉他们,老夫可曾逼迫于你?你是不是心甘情愿要与老夫为妾?” 那拂香此时已烧好了茶,正款款捧于我们面前。听得老夫子问话,颊边笑容微敛,脆声道:“殿下,雪颜姑娘——拂香久已倾慕先生文采风流。能够嫁与先生,实是拂香三生之幸。” 吴老夫子昂首挑眉道:“殿下,雪颜姑娘——你们可听清楚了吗?两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不理吴老夫子,只蹙眉对拂香道:“文采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为此红颜伴白发么?” 拂香低若无声道:“多谢姑娘关心,只是这世间哪里人人都似姑娘这般好命……诸位且请饮茶,不必以小女子为念。” 拂香末两句是对所有人说的,言罢低头迅速退了回去。而拂香那两句低语里,分明含着一丝丝无奈,一丝丝不甘。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重英对我使了个眼色,道:“雪儿,你且尝尝这梅花雪水烹制的茶好不好喝?” 我心中郁郁,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并未尝出与平常茶水有何不同。 重英笑道:“哎——这茶要一口一口的品,方能尝出茶中真味。” “哦……”我握着空了的杯子道:“怎不早说。” 玉痕抿嘴笑着又为我斟上一杯,我学着重英的样子慢慢饮下,果觉茶水中微带一丝梅花的冷香。 我点头道:“确比平日的茶水好喝一些,难为你们如何想出来……” 重英道:“这也不算什么,你若喜欢,夏天咱们还可以采荷叶上的露水来烹茶,茶中一股荷花清香,也自沁人心脾。” 萧子玉道:“比起梅花雪、荷叶露烹的茶来,我倒还是更喜欢你府上的桃花酿、菊花酒。” 重英道:“既是师兄喜欢,春秋时节我便叫人多酿几坛,专候师兄来一醉方休。” 萧子玉不客气地道:“那就有劳你费心了。” 我握着茶盏道:“你们人族寿命短暂,可是却偏能想出诸般奇巧事物来。我们妖族之人即使活上几千岁,怕也比不上你们百年内想得多。” “咳咳,原来这位姑娘来自妖族——”火炉旁的吴老夫子突然轻蔑地道:“难怪这般不知礼仪不懂规矩!三殿下,自来人妖殊途,老夫先行告辞了。” 吴老夫子说罢,命小厮和墨染、拂香收拾东西。(未完待续) 第52章:探嫣园 一向温和的重英不由拂然作色:“你走便走,如何出言污辱我这位朋友?念你年纪老迈,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但你需知人、羽、妖三族联盟之时,便已订下盟约:三族平等以待,亲如兄弟,互帮互助。你此等言语,便是破坏三族联盟大业!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念从前交情。” “三殿下,老夫看你是被这妖女迷住了。”那吴老夫子不惧反怒,手指重英道:“妖族女子擅能迷惑咱们人族男子。殿下小心,别叫咱们这大好江山,不曾葬于怨灵之手,反叫妖族白白得去。” “万里山河致倾城,千金只为美人笑——这不是夫子你的诗句吗?”重英突然挑眉笑道:“翻阅夫子一生文字,多虚高之辞,惟此两句深得重英之心。” “你——”吴老夫子气得满脸通红,冷声道:“殿下若是不把这万里江山当回事,那也只能由得殿下,老夫无话可说,就此别过——” 吴老夫子说罢,气呼呼地带领墨染、拂香、侍砚穿过梅林去了。 重英摇头道:“这老夫子,年轻时也算人品俊雅,常与我诗酒唱和。其时放浪形骸,不拘礼教。哪知到老来色心不减,反倒满口礼仪规矩,真真是越老越迂腐。” 萧子玉道:“咱们人族的礼教规矩向来是讲给女子听的,年轻时他品貌才情也属一流,身边自不缺女子喜欢。到得年老,容颜枯槁,才华亦渐不被人当回事,自然只得讲些规矩礼教来约束身边女子,以防她们别有心思。” 重英笑道:“师兄,你说话还是这么直爽——不过这等文人虽老朽无用,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免得他们回头添油加醋乱说乱写,叫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徒生误会。” 我抱歉地道:“今日你为我得罪于他,却如何是好?” 重英不在意地道:“雪儿不必担心,且由得他去。若他以后敢胡言乱语,我随时可以叫人寻个由头拿了他。” 我隐隐觉得重英之言似有不妥,但因这吴老夫子实在可厌,便也不去深究。 萧子玉道:“这姓吴的救那女子于危困之时,本来算得侠义之举,却在救人之后要人以身相许,未免太过卑鄙下流。” 我忽然想起似的道:“重英,我记得咱们来剑仙城的路上,你曾对我说,剑仙城在你父王的治理下繁华富庶,人们生活安居乐业,可是却为何会有拂香这样卖身还债的女子?” 重英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雪儿,你饿不饿,不如吃些点心?” “好吧……”我点点头,看着重英躲避的目光,心中恍然生起一些不安。 隐约明白重英对我说的话未必句句实言。但他对我这般好,千般顾惜万般体贴,我又岂忍多想?末了只好叫自己收起疑惑,但与他共饮香茶,同赏梅花。 从梅岭回来后,天色已晚。 其后两日,重英又带我去看了剑仙城其他地方的一些秀丽景致,虽无梅岭之盛,却亦娱人心目。 那三日上,重英说要带我进城去品尝剑仙城十大美味。但一大早忽有王宫侍卫来报,说在落剑山中发现嫣园踪迹。 于是我和重英、萧子玉一人一骑,跟随侍卫向落剑山中行去。 落剑山千岭叠嶂,万壑纵横。 初入山时,尚见阡陌交通,时有农家茅檐竹篱点缀于山岭之间。待翻过几座山岭之后,便渐渐不闻人迹,唯有雪满空山,冰封幽泉。 带路的侍卫道,从这里一直向北,翻过二十八座山头,能看见隐约一片被云雾封锁的悬崖峭壁。悬崖峭壁下面,依稀有座庄园的影子,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嫣园。但悬崖到庄园之间却无可通之路。而且从这里往后雪深路滑,骑马几不可行。 重英道:“既如此,你且牵了马回去,我们走路过去。” 侍卫领命,牵马回头自去。 萧子玉道:“重英,你记不记得我曾教过你缩地之术?” 重英得意地道:“记得的,师兄请看——”话音未落,地上卷起一条雪痕,重英的人已在数丈开外。 萧子玉点头道:“好,咱们用缩地术,不消半日便能翻过二十八座山峰。雪颜姑娘,你……” “不用担心,我能跟得上。”我打断了萧子玉的话,施展飞花遁影之术,裙裾轻旋,瞬间已越过重英身边。而雪地之上,犹留花影之痕。 萧子玉微微一笑,未见他身形移动,却已在我和重英之间,其速度不知比重英快出多少。 重英郁闷道:“师兄,咱们这缩地术虽好,到底不如雪儿的漂亮……雪儿,你那是什么法术,跑起来花影飞动,好看得紧。” 我未及回答,萧子玉已道:“想必雪颜姑娘所使为飞花遁影之术?师父曾说,妖族长期与山泽相依,自身灵气与草木之灵相通,是以可借山川草木灵气增加修为、施展法术。而我人族或群居城市,或聚族乡村,自身灵气早已与外物隔绝,只能凭五行之力修习法术。” “哦,我还说要雪儿教一教我这好看的法术呢,看来是不能了……”重英沮丧地道。 我笑道:“你独自去山林里待上五百年,我试试教不教得你会这法术。” “那个……还是算了……我先行一步——”重英说着,一溜烟向前跑去,地上被他带起的积雪纷扬如排浪。 我和萧子玉亦各施法术,不一会儿便将重英甩在身后。 当我们到达第二十八座山峰,又找到封裹在云雾之间的悬崖峭壁时,重英尚杳杳不见踪迹。 站在峭壁之巅向下俯望,但见崖壁犹如刀劈斧削,光滑垂直,千仞尤不见底。更加人不可思议的是,崖壁上不曾长得一草一木。 崖下云气弥漫,云气间隐隐透出一角碧色飞檐,想必是嫣园里的高阁一角。 萧子玉道:“这般峭崖绝壁,竟无一树一藤可资攀援。雪颜姑娘,你可下得去么?” 我想了想,化出白羽剑,自身边的一棵松树上砍下几段树枝,道:“我用这些树枝借力,大概可以下到崖底。” 萧子玉道:“这方法虽然不错,却未免太过冒险。” “你有什么好办法?”我问。 萧子玉道:“在下的御剑之术虽未炉火纯青,下此山崖却还不成问题。姑娘若不介意,便由我带你下去如何?” “你会御剑之术?”我讶然问道。 师父说御剑之术乃人族武功法力高强之人方可学会。由此看来,这萧子玉的武功法力只怕还要在我之上。难怪初见时,我的剑指在他的喉间,他仍不慌不忙,笃定如常。 “我不介意,你带我下去吧——”我丢下松枝含笑道。(未完待续) 第53章:御剑飞行 能感受人族的飞翔之术,我心中不胜欢欣,又哪里会介意什么呢。 “好——”萧子玉挥手在空中祭出一把碧光粼粼的剑,而后伸臂将我揽入怀中。一刹轻微的脸红之后,我们已凌空踏于飞剑之上。 我的心突然有些慌乱。当萧子玉问我介不介意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带我下去。 此时,倚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听着他细密绵长的呼吸,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奇怪的感觉,突然间叫我手足无措。 飞剑带着我们缓缓向崖下坠落,我想我的心一定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我几乎能听到胸膛里擂鼓一般急促的声音—— 但是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跳得这么快呢?莫非萧子玉的心也和我一样在剧烈跳动吗? 我的脸颊一定早已通红,感觉面上像燃烧着一团火。我将头低垂至胸前,不敢再看一眼萧子玉的脸。而一种陌生又洁净的男子气息,却避无可避地萦绕在我鼻息之间。 仿佛是美妙的,又仿佛是可怕的。我几乎想要推开他,又似乎想要离他更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感觉?千年的修行生涯,我不曾有过这等经验。 好在飞剑很快将我们带至崖底。萧子玉放开手,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数步,手抚着胸口,脸红红的拿眼睛瞧着他,半天不知如何言动。 萧子玉亦半晌不语,面上似与平日一般没有太多表情,却又分明比平日多了一些什么。 崖底是一片苍翠的松林,崔嵬苍劲,傲然挺立。 几只黑色的鹰隼从松林里飞过,翅尖掠过林梢,扑簌簌振落许多凝雪。我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向萧子玉笑道:“萧……萧公子,咱们去罢——” “呃……走吧。”萧子玉也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转头大步向松林中走去。 我跟在萧子玉身后,穿过松林,来到一座高墙环绕的庄院前。 适才从崖顶向下看,崖下的一切皆被云气覆盖。此时到了近前,云气却被荡涤一空似的,眼前一切俱清晰明了。 庄院的大门正上方,青石刻出两个苍劲古朴的大字——嫣园。 我欣然叫道:“这里果然是嫣园,咱们终于找到了——” 萧子玉“嗯”了一声,伸手去扣那仿佛几百年不曾有人碰过的门环。 “笃笃笃”的敲门声在雪地里响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开门。正当我们失去耐心,想要越墙而入的时候,却听得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走来。 当那声音停止在门后,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女声从门缝里传出来:“门外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什么事?” 萧子玉高声答道:“老人家,我们是夜川的朋友,从山外远道而来拜访他,麻烦你开一下门。” 门后苍老沙哑的声音道:“我家主人没有朋友,从来也没有朋友……你们从哪里来,还从哪里回去吧——” 我与萧子玉对望一眼,皆忍不住一丝讶然。 萧子玉顿了下道:“老人家,虽然我与你家主人不是朋友,但也算得故人。五百多年前,我们曾一起吃过饭,请你告诉你家主人——” “主人出去了。”苍老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固执无比地道:“回去吧……回去吧……” 萧子玉皱了一下眉头:“夜川公子出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我忍不住问道:“冷嫣姑娘可在园中?” “不在,都不在……主人去哪里,冷嫣姑娘便去哪里……主人和冷嫣姑娘去哪里,也不会告诉我这老婆子……” “这……那你可知道他们出去做什么,何时回来?”我仍不死心地问道。 “冷嫣姑娘说想要天上的星星,主人说带她去摘——摘星星要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他们摘完了星星自会回来。”那苍老的声音用不变的语调道。 “摘星星?”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方吸了口气道:“星星如何摘得下来?老人家,你是在开玩笑么?” “我也以为星星是摘不下来的,不过主人既然答应了冷嫣姑娘,大概总有办法做得到。主人从来不会失信于冷嫣姑娘,主人要做的事也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这、这是真的吗?”我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子玉问。 萧子玉微锁双眉,低头沉吟了一下,高声道:“老人家,既如此,我们过几天再来打扰。若夜川回来,烦请转告重英三殿下与残山萧子玉来过。” “去吧,去吧……不用告诉老婆子你们是谁,反正老婆子也记不住……” 门后的脚步声又沉重而缓慢地远去。我不甘心地道:“咱们就这么回去么?” 萧子玉看了我一眼道:“从后院进去看看。” “哦……” 我们绕至后院外的松林里,轻轻跃上墙头,向墙内探身张望了一会儿。但见院中一株寒梅傲放,几竿疏竹点缀石栏。 梅如佳人,竹似君子。此情此景,宛如一位翩翩君子,正含笑望着身畔艳异冰清的佳人。天地间除了他们之外,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而此际,天高地远,空山阒寂,庭院渺无人声……世界确乎是他们的世界。 我和萧子玉互相点了点头,纵身跃下墙头,顺着墙根绕至一座高大古朴的阁楼前。但见这阁楼青砖绿瓦,飞檐翘角,正是我们在崖顶透过云气望见的那处高阁。 萧子玉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推,门竟“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我们向四周看了看,院中依然寂无人迹。举步走进房中,但见房内桌椅几案一目了然。陈设简单之极,却样样物件备极精美。 此时我哪有心思去观赏那些精美的器物,只匆匆掠过一眼,轻声道:“这里没人,咱们再到前面看看。” 萧子玉低低“嗯”了一声。我们退出这间屋子,仍照先前一般关上门,继续向前院里潜行。 嫣园不大,布局亦不甚复杂。穿过一带临水游廊,不一会儿便走遍了整个园子。期间除了差点撞上那个不肯给我们开门的老婆婆外,竟也不曾看见有其他人。 我有些失望,与萧子玉一道离了嫣园,闷闷低头不语。 出了松林来到崖下,萧子玉亦不问我,直接将我揽入怀中向上御剑飞去。 我霎时又飞红了脸颊,心中狂跳。但有了适才的经验,我已能闭上眼睛强作镇定,同时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感觉到萧子玉身上的气息。只注意地听着耳边风的吟唱,静静体味此身漂浮在天地之间的美妙感觉。 “雪儿——”耳畔忽然传来重英的一声惊叫。 飞剑缓缓落地,我睁开眼,犹带一丝眩晕,看了看重英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未完待续) 第54章:美人 重英不知为何有些生气的样子,瞪着我道:“我早就到了,你们怎地不等我?” 我看了看重英,见他脚下散着一堆藤条,还有一根已编了很长的藤索。 我避开了重英责备的目光,蹲下身拾起地上的藤索道:“这倒也是一个下去的好办法,咱们把它编完放在这里吧,下次也好借此下去。” “下次?”重英忘了气愤,讶然道:“你们不曾见到冷嫣么?下面可是嫣园?” “下面确是嫣园所在,”萧子玉道:“只是夜川与冷嫣俱不在园中,咱们隔几日再来。” 重英道:“他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一边编着地上的藤索,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园中老婆婆说,夜川带着冷嫣去摘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上的星星哪里摘得到?” 重英沉吟道:“莫非他们去了幻星湖?” “幻星湖?你说极北之地雪域高原上的幻星湖?”我记得来剑仙城的路上,经过穿心湖时,重英曾说道:“这世间,除了传说中雪域高原上的幻星湖外,大概再没有哪片湖水能把星光月影映照得这般璀璨清晰……” 我好奇地问:“幻星湖真的能摘到星星吗?” 重英笑道:“掬水月在手,弄香花满衣——你说摘不摘得到呢?” 我愣愣地看着重英,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重英道:“据说雪域高原上的幻星湖,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每到夜晚,星月之影映入湖中,湖水便仿佛是另一片夜空。与真实的天空一般无二。其时若潜入湖中,触手所及,无数星星皆在指间。此时若要摘星,又有何难?”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只不知他们何时方能归来?” 萧子玉道:“以夜川的御剑之术,不消三五日即可回来。” 我编着藤索,怏然道:“那只得再等上三五日了。” 萧子玉与重英亦蹲下身编起了藤条,半晌不语。 待地上的藤条编尽,我们将三人编的藤条连在一起,重英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道:“啊呀!我竟忘了——” 我和萧子玉齐齐瞧向他,只见他眉头一扬,笑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初雪那日,咱们在梅岭上遇见的吴老夫子?” 我和萧子玉点了点头。 重英道:“那吴老夫子最是喜好女色,听闻他收藏有五百年间我族所有美人的真容画像。这冷嫣作为人族第一美人,自然也在其间。咱们何不去找他借来一观?” “有这等事?”我讶然道。 “传闻如此,是真是假咱们不妨去瞧瞧。”重英笑道。 我低下头,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此去不单可以看到冷嫣画像,而且即使冷嫣并非媚雅,亦说不定会在其他的美人画像里见到媚雅。 忧的是那日因拂香之事得罪了吴老夫子,今日有求于他,那吴老夫子看起来绝非豁达大度之辈,此去不知要如何刁难我们。 然而,有什么事比得上媚雅更重要呢?我抬起了头道:“那咱们现在便去找他——” 重英道:“今日出得山去时辰定然不早,还是明日再去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们将编好的藤索扔在一棵树下,又随手取了些雪地里的枯草覆在上面,然后各自施展法术向山外行去。 为免重英抱怨,我与萧子玉皆放慢了速度,回到龙华别院时,果然夜色已深。 重英知我心悬媚雅,第二天一大早,便安排下马车载着我们向吴老夫子府驰去。 马车经过一座“天下第一才子府”的牌坊,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吴老夫子的宅院。 大门是紧闭着的,但大门旁边却有一座偏门半开着。偏门前的石槛旁,一个头发灰白的老者正坐在那里晒太阳。 看到我们,门前的老人慌忙站起身,不知向门内哪个喊了一声:“快去告诉夫子,三殿下来了!”而后恭敬地走过来向重英施礼道:“三殿下——” 重英脚步不停,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吴老先生一向可好?” 看门的老者道:“夫子好得很,过几天还要再纳新人呢……三殿下有许多年不曾来过了吧?” 重英道:“这几年父王吩咐的事越来越多,竟一直不曾得闲。” 说话间过了偏门,那老人停下来目送我们进入院子,院中立即有几名男丁接着领我们到了前厅。 待我们在前厅落座后,又有数名侍女前来端茶倒水。 此间下人极多,行走间常闻得窃窃私语,让人颇不自在。我不由想起那座与世隔绝的嫣园,园中只有一个老仆,实是无比明智之举。 有前厅喝了会儿茶,内院中有侍女出来传话,说吴老夫子近日身染微恙,正在休养,稍后方能过来。 侍女离去后,重英摇头苦笑道:“吴老夫子这脾气还是和年轻时一般倔傲,这是故意将我们晾着,以报那日梅岭之仇呢。” 萧子玉道:“这帮老文人甚是可恶,读书读得一肚子迂腐,治国安邦的事没做几件,满身臭脾气倒是越来越大。” 重英道:“可不是么!父王亦对这帮文人甚感无奈。家国危难时,这帮人实无大用。平时却好写些忧国忧民的文字,又好对朝政指指点点,偏在民间还有一些影响力。要治他们的罪的也无从治起,要完全忽略他们也忽略不得。最后父王干脆找了这为首的吴老夫子,赐他万两黄金并一个‘第一才子’的称号,任他领着那帮文人自命清高、诗酒风流去——” “哦……你父王也委实是王者之材——”萧子玉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眉头道。 “呵呵,多谢师兄夸奖。”重英硬是装作听不出萧子玉话中的一丝讽刺意味。 茶从热喝到凉,从浓喝到淡,淡到无味的时候,吴老夫子终于在墨染、拂香的搀扶下慢腾腾来到前厅。 “咳咳……三殿下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是有何吩咐,还是要给老夫治罪呢?”隔了这么些天,这吴老夫子脸上的愠怒之色竟丝毫未减,出语间满含嘲讽。 “岂敢岂敢,老夫子言重了——”重英一脸热诚的笑,见不出丝毫芥蒂。这装糊涂与人敷衍的本事,委实不得不令人佩服。 吴老夫子坐下来,旁边的侍女立即上了茶。吴老夫子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道:“那么敢问三殿下此来有何见教?” 重英赔笑道:“听闻老夫子素性风雅,收藏得我族五百年间美人真容,重英切盼能够一睹众美风采——” 吴老夫子嘿然笑道:“我亦听闻三殿下向来只喜欢眼前活色生香的佳人,却不曾听说殿下何时对画上美人有了兴趣……这画像只怕并非殿下想看吧?”(未完待续) 第55章:千金一掷 几时有人敢对重英这般说话,重英一时颇有些着恼。然怒意只是在他眉间一闪而过,片刻后他仍满面笑容地道:“不瞒老夫子,重英确对纸上美人无甚兴致,只是……” “是我要看——”看重英为我肯受如此委屈,与那可厌的吴老夫子赔笑周旋,我心中极是感动。但同时亦恼恨那吴老夫子惺惺作态,索性站起身打断了重英的话,不客气地道:“你要如何才肯让我看,不妨直说就是!” “哼哼——”吴老夫子放下茶盏,冷哼一声,眯了眼睛刁恶地道:“老夫收集这些画像费了千辛万苦,姑娘要看,自然也需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我冷声问。 “留在鄙府一月……” “不行!吴老夫子,需要什么代价皆由重英来付!雪颜是我府中贵客,我决不会让旁人要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更不会让她去她不喜欢的地方。”吴老夫子话未说完,已被重英冷然打断。 “哈哈,三殿下可真是怜香惜玉啊——”吴老夫子讥讽地道。 “你不是说人妖殊途么?你要我留在你的鄙府做什么?”我强忍心中不快问道。 “虽则人妖殊途,未始不可教你懂些规矩礼仪。再则为你画像一幅,你以为老夫要做什么?”吴老夫子眼睛向下瞧着我道。 “可是我不喜欢留在这里,也不喜欢懂你那些礼仪规矩,更不喜欢让你画像。”我蹙眉道。 “姑娘既不喜欢,那就没有办法了,三位请回吧。”吴老夫子端起了茶盏,“送客——” 先前带领我们进来的下人从门外跑了进来,却看见我们坐着一动不动,亦不敢强撵,只是无所适从地看了看吴老夫子。 吴老夫子斜睨着下人道:“叫你送三位贵客出去,你没有听见吗?” 那下人看了看重英,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莫叫小……小人为难……” “老夫子,你又何必叫下人为难?”重英皱眉道:“我若不走,又有谁请得我出去?我已说过,一切代价皆由我来付,你且开个价吧——” “呵呵,既是如此,老夫不得不遵命就是。老夫收集那些画像几乎散尽千金,殿下若定要看,便十两黄金一幅吧。”吴老夫子放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道。 “夫子真是会做生意。”重英淡然笑道:“那就这么定了。不知夫子收集的画像共有多少幅?” “不多不少,整整百幅。” “我随身不曾带得许多黄金,明日定会派人奉上黄金千两,老夫子现在先带我们去看画像吧。”重英道。 “嘿嘿,老夫向不赊账,还请殿下见谅。” 重英眼底怒意渐涨,举止间却仍云淡风轻。他自袖间掷出一锭黄金于案上,微笑道:“既如此,我这里只得十两黄金,烦请老夫子将那冷嫣的画像拿出来瞧瞧。” 吴老夫子侧目看了一眼案上的黄金,淡淡道:“拂香,收钱。墨染,去拿画像——” 拂香款款走至重英面前,将十两黄金收去,而后匆匆看我一眼,转身回至吴老夫子身边。 拂香自始至终举止娴雅,粉颊含笑。唯在那临去时的匆匆一瞥里,露出淡淡的凄楚和沉默的哀伤。还有,毫不掩饰的羡慕。 不一会儿,墨染手持一卷画轴回来。拂香与她一道将那画轴缓缓在我们面前展开。 我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竟出了汗。 站起身,怀着巨大的兴奋、巨大的期待、巨大的担忧,默默地、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幅画轴一点一点展开—— 如繇山雁背峰上盛开的野海棠般妖娆艳异,不可方物。如黄昏时燃烧的晚霞投射在弱水之源中的倒影般,铺张华丽,轰轰烈烈——但是……但是却不是媚雅的模样…… 我颓然坐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紧紧将我缠绕。我垂下头,默然咀嚼着一种名为“失望”的感觉。 “雪颜姑娘,你不必太难过。我恍惚记得这冷嫣早在五百多年前便已名满剑仙,而你与你那位朋友失散,却是整整五百年。咱们需看看五百年内的画像中,是否有你那位朋友。” 看我颓丧的样子,萧子玉显然已经猜到冷嫣并非媚雅,于是出语安慰。 “雪儿,这冷嫣不是你那位朋友吗?没有关系,不是还有九十九张画像么?待明日咱们一一看过再说。”重英也发觉了我的难过,走到我身边温言抚慰道。 我抬起头,轻扯嘴角笑了笑。原本便只是一个渺茫的猜测,我却可笑地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我站起身,无力地对重英和萧子玉道:“咱们回去吧——” 重英点点头,对吴老夫子道:“既然夫子不肯赊账,咱们只好明日再来打扰。夫子,就此别过——” “老夫明日要去群芳阁跟朋友们喝酒,三殿下后日再来吧——”吴老夫子傲慢地道。 “后日是十一月十五……后日不行!”萧子玉对重英道。 重英道:“是的,后日要去四方寨……夫子,后日我们有事,可否……” “那就改日再说——拂香,送客!墨染,将画收好放回去。”吴老夫子端起茶盏,丝毫不给面子地再次下了逐客令。 “你——”重英终于忍不住欲待发作。 萧子玉拉了拉重英的衣袖道:“重英,既然老夫子明日不方便,咱们改期再来便是,无需急在这一二日。” 重英忿然转身拂袖而去,我和萧子玉跟了上去。 重英怒气冲冲地道:“这不知好歹的倔老头子,总有一天要叫他好看!” 萧子玉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这老夫子固然行事可厌,却也难得他有这般胆量,丝毫不将你堂堂三殿下放在眼里。” 重英怒道:“都是父王惯得他无法无天!” 重英又对送我们出门的拂香道:“拂香姑娘,你这般青春貌美,从此后就陪着这糟老头子,不觉着委屈了自己么?” 一直沉默含笑的拂香听闻重英之言,忽然敛起了脸上笑意,凄然道:“殿下,你为了叫喜欢的女子看几幅美人图,可以一掷千金。哪知道世间有多少人贫无立锥之地,若不卖身为奴,便只有活活饿死。” 重英脸上掠过一丝窘态,尴尬地道:“竟有这等事么?” 萧子玉道:“重英,我和你说过,人族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处处繁华富庶,人人安居乐业。你却一直不当回事。别的城镇且不说,单是这人族都城剑仙城,你若没事多到偏郊陋巷中走走,也会看到许多拂香这样贫苦无依之人。你镇日不是在王宫侯府,便是在吃喝玩乐之地,哪里看得到民间疾苦。” 萧子玉一番话,说得重英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天道:“师兄教诲得是……拂香姑娘,你若只是因贫穷不得不与那吴老夫子为妾,明日我叫人给你送来些钱财便是。” 拂香轻声道:“多谢三殿下,拂香感激不尽……三殿下,明日我家先生要去群芳阁赴会,届时我装病不随他去。你们明日午后过来,我当设法叫你们看那些美人图。” “这……拂香姑娘,这样做与你无碍吗?” “三殿下不必担心,若得三殿下赠送钱财,待你们看过那些美人图,拂香随后就会离开这里。待我家先生得知,便要责罚也无从责罚了。” “你要离开?太好了,你要去哪里?”得知拂香不会再以韶华之年,陪伴风烛残年的吴老夫子,我不由深感欣慰,关切问道。 “拂香在剑仙城外有位远房亲戚……但是这些诸位也不必问,免得将来连累诸位。”拂香道。 “如此多谢拂香姑姑了。”重英脸上又现出惯有的、迷人的笑。 出了吴老夫子府,拂香止步,我们依旧乘了马车回到龙华别院。(未完待续) 第56章:别院观画 后日便是十五,当晚的月亮虽不大圆,望去却也皎洁可爱。 子时过后,结束了练功修行,正要卧床歇息,忽听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 我站起身,开门看去,只见月光下重英和萧子雨一人背了一包东西正向这边走来。 “雪儿,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重英的声音中透着兴奋。 “这么晚了,你们拿的什么?”我忍不住奇怪地问。 萧子玉默然不语。重英笑得诡异:“你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将东西背进房中,重英点燃了十数支蜡烛,方才小心地解开包裹——原来包裹里面全是画。 我讶然道:“这是——” “这便是吴老夫子收藏的那些美人图,我跟师兄一起去把它偷了出来……嘿嘿,若叫人知道,我堂堂人族王子居然去做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可叫我这张脸往哪儿搁……”重英一边嬉笑着一边将那些画轴分卷放好。 萧子玉淡淡道:“我叫你省下千金黄金,去救助剑仙城里的贫苦百姓。至于那吴老夫子,王宫给他的奉养已经足够了,何必还要再给他钱叫他去倚红偎翠。” “啊,你们——”我心下感激,又止不住兴奋地道:“你们去偷画怎不叫上我?” “举手之劳,何需劳师动众。”萧子玉轻描淡写地道。 “举手之劳的事,师兄怎地非要拉上我?”重英笑问道。 萧子玉平静地道:“月圆之夜咱们便要去四方寨揖凶,我需先看看,你夜行功夫练得如何。” 重英道:“师兄放心吧,这等平常宅院还难不住我。” 萧子玉道:“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闪失,你跃上房顶的脚步还是重了些。平常人固然不会注意,若遇见高手只怕瞒不过……算了,先不说这些,把画打开,让雪颜姑娘看画吧。” 我们将画轴一卷一卷打开,灯光下,一个个美人跃然纸上。有的清丽淡雅,有的妩媚娇艳,有的意态高华,有的婉约端丽……恰似春色万紫千红,无边芳华各有千秋。 重英边看边叹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惜了这一个个倾城佳人,如今除了冷嫣,怕多已化作陇中白骨。” 萧子玉道:“你既知红颜白骨之理,如何还不抛却尘虑用心修行?” 重英笑道:“师兄,人生若无花无酒无美人,便活过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萧子玉摇了摇头,却也懒得再说话。 我仔细辨认着那一张张美人图。然而,直到所有的美人图都被打开又卷起,我还是没有看见媚雅的影子。 “这么多……还是没有吗?”重英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点点头。难以言说的忧伤使我几乎没有力气去回答重英的话。 “你那朋友……真的漂亮到足以与这些画像上的美人相比吗?”重英吞吞吐吐地问。 “小雅丝毫不输于她们!”我不容置疑地瞪眼看着重英道。 萧子玉眉头紧锁,沉吟道:“雪颜姑娘,你能画出你那朋友的模样来吗?我走过许多地方,说不定会在哪里见过她。” “可是,我不会画画……”我为难地道。 “没有关系,你说我来画,画的不像的地方慢慢修改,总能画出她的样子来。”重英自告奋勇地道。 “这样可以么?” “不妨一试。”萧子玉道。 重英和萧子玉出去抱来许多素绢,并笔墨、砚台等物。萧子玉将墨磨好,重英提起笔,我凭着记忆细细描摩着媚雅的样子。 “……是这样吗?”重英落笔处,竟果然与媚雅有两三分相似。 我心中不由一阵欢喜,更加仔细地指点着他:“这里不对……眼睛要大一些,眼梢微微上翘……睫毛还要长一些……脸颊是桃花初开时的颜色……再淡一些……嗯,有些接近了。” 在我的不停指正下,重英不厌其烦地画了一幅又一幅。记不清是第多少幅,终于再现了我记忆中媚雅的容颜。 我久久凝视着那幅画像,眼底泪光闪烁。 “小雅——”她的笑靥一如昨日,我一遍又一遍轻唤她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她热情的回应。 萧子玉的目光落在画像上,良久道:“这般灵动至极的绝色女子,只要看过一眼,我便绝不会忘记——” “果然是风华绝代的佳人!”重英赞叹道,“这等女子若是流落人族,万不会湮没无闻——雪儿,你有没有想过,你那朋友可能——” “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我打断了重英的话道:“师父曾说过我们将来还会再相见,那她一定还活着。” 萧子玉皱眉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半晌轻叹道:“雪颜姑娘,你那朋友毕竟已与你失散五百年。五百年在山中只是五百次花开花落,在人世却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时光,漫长得足以改变许多事、许多容颜。你的朋友咱们往后慢慢再找吧,现在天色将晓,我要和重英一起去把这些画放回原处。另外,再给那位拂香姑娘送些钱财,叫她自去,不必等我们看画。” 重英拍了拍头道:“啊呀!还是师兄细心,我差点忘了拂香之事。” 重英与萧子玉依前将画包好,踏着月光离了我的房间。 我在烛光下又将媚雅的画像端详了无数次,最后小心地收在胸前贴衣放好。吹熄了灯烛,窗外晨光已熹微。心中思虑万千,和衣躺在床上许久方才入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也可能是这细碎的脚步声惊醒了我。 我坐起身,听见竹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雪颜姑娘,午饭已备好,殿下请姑娘到前厅用餐。” “已是中午了么?”我打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影果然已在中天。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前几天下的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上在淅淅沥沥地滴水。 竹影“扑哧”一笑道:“姑娘这一觉睡得好熟。” 我没有告诉她我是天亮时方才入睡的,只淡淡笑道:“是啊。” 竹影突然皱了眉头道:“殿下也是刚刚醒来,莫非你们昨夜——” 昨夜的百张图画,没有看到媚雅的影像,我心下不乐,懒得提起,便不曾接竹影的话,只默然向前厅走去。 “雪颜姑娘,你觉得萧公子此人如何?”竹影不知为何没来由地问道。 “萧子玉么?自是极好的人。”我随口答道。 “这样的人错过了以后可就再难遇上了——”一向沉稳含蓄的竹影今日话分外多。 我心下奇怪,停住了脚步看着竹影道:“竹影姑娘,此言何意?” 竹影飞红了脸,突然跪在我面前道:“姑娘请恕婢子多言,我家殿下生性风流,只怕给不了姑娘一生幸福。萧公子为人正直,法力高强,姑娘若是与他在一起,定可一生快乐无忧……” 我被竹影的举动吓了一跳,待明白她话中意思,不由生气地道:“我与你家殿下只是朋友,他风不风流与我无干……萧公子人自然不错,但他有说过喜欢我么?何况我心里早有别人,只待我找到了媚雅便会去寻他——” “但是姑娘与殿下通宵独处,终究于姑娘名节有损——婢子是为姑娘好。” “你说什么?你以为昨夜——昨夜萧公子也与我们在一处……”我想说他们盗了吴老夫子的百幅美人图来给我看,但想起重英说自己堂堂王子,若被人知晓干出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颜面何存,便止住了话。 竹影道:“姑娘与殿下、萧公子三人在一处么?怎不叫我和玉痕起来侍候?萧公子今晨天方亮便到后山练剑去了,婢子因此不曾想到昨夜他和姑娘、殿下在一起……万望姑娘莫怪。” 这般猜测污蔑,还叫我莫怪? 我眯眼瞪着竹影,不客气地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还是三个人在一起,与你有什么干系?” 竹影匍匐在地:“姑娘息怒——”(未完待续) 第57章:人世繁华 看着竹影的样子,我忽然心中微动,恍然道:“我明白了,你喜欢你家殿下,不高兴看到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竹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低了头轻声道:“我与玉痕自入王子府,心中便只有殿下一人。我们只望能照顾殿下一生一世,便心满意足了……” “果真如此……” ”我们身份低微,原不敢有何奢望。只是,每次看到殿下带外面的姑娘回来,心里便总是忍不住难过的很……” “我初来的那天,在后院清池沐浴,你们是不是故意让萧子玉进去的?——你们人族,一个男子看见一个女子洗澡,是不是件很严重的事?”我心下越发明白,冷然地追问竹影道。 “姑娘恕罪——”竹影不敢看我,只低头盯着地上。 我心中气恼不堪,提高了声音道:“你们喜欢重英,想要让他一生一世只和你们在一起,这原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只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害我,虽然我并不在意,但你们存心如此,终是不应该。” “姑娘宽宏大量,婢子知道错了——”竹影深深磕下头去。 “我并不宽宏大量,”我冷声道:“我只是不懂你们人族的事,我亦不想和重英在一起,所以懒得与你们计较这些。但是,重英已与我族狐月公主订下婚约,事关两族颜面安危,只怕更改不得。到时候你们便如何舍不得重英,怕也只能舍了他去。” 竹影道:“婢子们并无奢望,只望能一生一世照顾殿下……和狐月公主。” 我叹了口气,不再理她,自向前厅走去。 吃过午饭,重英说要带我和萧子玉去赶东市的庙会。萧子玉推说有事,不肯同去。重英客气了几句后,便兴致勃勃地带我一人坐上了龙华别院的马车。 马车自北郊经大半个时辰后进入东市。满眼里但见人头攒动,满耳里但听人声喧哗。路畔杂货罗列,令人眼花缭乱。其繁华热闹,果然比万化胜之远矣。 我们的马车被堵在路中间过不去,重英不耐烦,索性跳下马车叫车夫在街口等候,而后带着我步行往前赶去。 为免走散,重英一直拉着我的手。我虽觉不甚妥当,但于此闹哄哄的繁华境中,我的心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惶恐不安,于是便任由重英将我的手牢牢抓住。 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重英带着我来到一处稍显僻静的巷道。 我吁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道:“怪不得啸麟大哥说,人族是个特别善于繁衍的种族。这等人声阵势,确也少见。” 重英松了我的手,笑道:“你喜欢这等繁华热闹吗?” 我摇了摇头,笑道:“偶尔逛逛倒也罢了,天天处身其中,可如何修行?” 重英笑了一笑,又拉起我的手向前走。 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名为“一品云裳阁”的二层店铺前,重英带着我走了进去。 店铺内高雅富丽、奢华大气。店中四壁悬以书画,更增几分风雅。书画下挂着不多几件女子衣装,但件件精致无匹。 “掌柜的,我前段时间叫人订做的衣服做好了吗?”重英一进店门,便对迎过来的掌柜道。 掌柜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三殿下吩咐,哪敢不尽心——裁缝与绣女连赶数天,昨日晚间终于赶了出来。殿下稍等——” 掌柜说着,郑重地自铺面后取出一个带锁的沉香木箱。打开木箱,又从里面捧出一套纯白如雪的衣服。 重英自掌柜手中接过衣服看了看,对我道:“雪儿,这套衣服是由海外进贡的最上等的天蚕丝织成,外面是云罗烟绡纱。你试试合不合身。” 我从重英手中取过衣服,触手但觉轻软若无物,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料子。 我到内间换了衣服出来,对着铜镜自照,但见衣裾无风犹动,如蝶翅翩然欲飞。 我心下十分欢喜,对重英道:“这衣服我穿上甚好,只是怎能白白要你的东西?” 重英道:“雪儿,你到现在还要跟我客气么?” “好吧,那多谢你了。”与重英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已使我把他当作一个无比亲近的朋友,我自己亦觉与他太过客气,反倒显得两人生分,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馈赠。 掌柜的在旁笑道:“世上也只有姑娘这般的人,方不辱没了这套衣服——” 重英道:“掌柜的,还该给你多少钱?” 掌柜道:“不算衣料钱,去掉订金一百八十两黄金——三殿下,你还需再付黄金三百二十两。” 我虽然不懂人族的金钱交易,但隐约也知道五百两黄金是极大的数目。而这五百两黄金,竟然还不包括衣料钱。 我不由问道:“掌柜的,这衣服为何如此昂贵?” 掌柜的笑道:“姑娘难道不知,天蚕丝向有‘一束素丝百两金’之说吗?而这云罗烟绡纱,便是有万两黄金亦无处购得。这两样衣料,剑仙城里除了鄙店,没有任何一个裁缝店敢以接制。鄙店用了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绣女,不分日夜赶了数日方才做好——姑娘以为这衣服过于昂贵吗?” 我低了头不说话。 “掌柜的,辛苦了——随后你到我府上去取剩下的钱。”重英笑将一卷朱红色纸票递于掌柜,又转向我道:“雪儿,也只有这样的衣服方才配得上你。钱财无非身外之物,不必放在心上。”重英说罢拉着我走出店铺。 “雪儿,干么闷闷不乐?”往前去的路上,重英见我默然无语,侧头问道。 “没有……”我扯扯嘴角,对重英笑了一下,“只是……只是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叫我如何还你……” 重英笑道:“傻雪儿,谁要你还来着?只要你喜欢,便是万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 我嗫嚅道:“我不是说钱财,我是怕还不起你对我的好——” 重英怔了一下,继而苦笑道:“我对你的好也不用你还,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肯接受,我心里已然欢喜不尽——” “重英——”我心中感动,却说不出口。既然最终的结果是无以为报,那么说再多的谢字又有什么用。 “雪儿——”重英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又停在一间高大华丽的店铺前。 我顿了步子,但见店铺门额着黑底金字写着“臻玉阁”三个大字。 步入阁中,看着柜台后摆放的闪闪发光的珠翠,只觉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令我不胜惊叹人族手艺之巧夺天工。 掌柜满脸笑意地捧出两件首饰,一件累丝八宝攒珠钗,一件镂空飞凤金步摇。 重英却摆手不接,只叫掌握拿出一支造型简单、样子有些古朴的白玉簪。 重英将这玉簪插在我的鬓边道:“雪儿,这个适合你——” 掌柜笑道:“三殿下好眼力,这是昆仑白玉木兰簪,本店没有比这更好的货了。” “真的么?”我有些不相信,这简简单单的发簪,竟比那璀璨夺目、工艺繁复的珠钗和步摇更好吗? 重英笑道:“雪儿,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昆仑白玉,更是玉中极品。你看——” 重英轻轻从我鬓边拔下玉簪,放在我掌中指点道:“这玉色温润如月,莹澈如水,不染一丝尘暇。玉之光华含蓄内敛,别致清越,簪头木兰花直与真花无疑……” 我循着重英的提示细细看去,果觉玉簪隐隐透出一种纯净润洁的毫光。而看过了这支玉簪,再去看店内别的饰品,俱觉黯然失色。 我这才深以重英和掌柜之言为是。 重英依旧将玉簪插在我头上,道:“雪儿,你清婉犹如月下白莲,那些繁复的饰品不适合你,只这一支玉簪方不损你之美。” 我侧头轻轻笑道:“我不懂,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重英结罢账,我们走出首饰店。 重英又带我游览了剑仙城内有名的“连波画桥”。并在湖畔桥边的雅风阁和赏心楼上品尝了著名的剑仙风味小吃。 游罢连波画桥,西天已是霞光满目,地上残雪尽融。我和重英这才乘着马车,意犹未尽地返回龙华别院。(未完待续) 第58章:旧年伤 龙华别院前厅,华烛高燃。 萧子玉坐在灯下,看到我们回来,微微抬了一下头道:“看样子你们玩得很开心——”又打量了一下我道:“雪颜姑娘的衣服和发簪都合适不过……” 重英得意笑道:“那是自然,我的眼光岂有错的……我们这半天玩得极是开心,可惜师兄你没有去。” 萧子玉淡然一笑,对我道:“看来人世繁华对雪颜姑娘还是有吸引力的。” “这便是人世繁华么?”我目光流转,想了一想,笑道:“原来人世繁华确有动人心处。” 萧子玉不知为何目光一黯,道:“何止是有动人心处,人世繁华最易教人沉迷其间,从而醉生梦死,难以自拔……” “师兄,我不过是带雪儿买件衣服,吃些东西,何至于就说到醉生梦死上去了。”重英打断了萧子玉的话,嗔怪地道。 萧子玉轻轻叹了口气。 重英又道:“雪儿千年修行,寂寞孤苦,偶得一晌欢乐,师兄你就别说那些大道理了。” 萧子玉道:“好罢。咱们来谈谈明日去四方寨的事。” 按萧子玉的计划,明日我们需在辰时出发,申时到达四方寨。到达四方寨后,先去查看寨中情形,再于入夜时,分别把守寨子东、北、西三面。 寨子的入口在南面,一旦凶手从南面进入寨子,三人便形成合围之势,将那凶手擒获。 计划听起来不错,其实我心里并未十分在意。经过望月关与怨灵军队的交锋厮杀,人族的一个小毛贼,实在不能叫我放在心上。何况,还有萧子玉这样的高手在一起。 萧子玉与重英大概与我的想法差不多。我们虽然就此事谈了一会儿,三人却都无甚担忧之色——唯一担心的,不过是怕那凶手明日夜晚不出现罢了。 夜月流光,北风吹瓦。 商谈罢明日四方寨之事,三人各自回自己的住处歇息。 只消一个晴日,院中的雪便已消融殆尽。唯在房顶瓦隙间、墙角背阴处,还残留着一星半点的不成形的影子。 但白花花的月光铺在地上,分明也似在冬日干冷的地面覆上一层薄雪,叫人看去觉得整个世界苍茫无瑕,一尘不染。 那些怨灵,那些恐怖的灾难,那些血腥的杀戮,仿佛都不存在似的。 那些人世的繁华,那些温柔的相待,那些寂寞和守望,也都仿佛不存在似的。 世界在月光下陷入微妙的虚空。 我走进房间,阖目修行,心中一念不生。 天光破晓。 我依着习惯起床练剑。眼光扫过青龙峰,想萧子玉此时不知是否也在峰崖间练剑?于是纵身掠去,不一时来到峰顶。 茫茫峰壑间,果见萧子玉正执剑而舞。 萧子玉的旁边,今天居然还多了个人——原来重英也难得地起来了。 我笑向重英道:“难得你今日起得这般早。” 重英道:“师兄说得对,‘雪颜姑娘武功法力不知比你高出多少,尚且日日勤练不缀……’我是太过懒散了些。” 我笑看萧子玉一眼,道:“你太过奖了,我偶尔也会偷懒的,昨天我便没有起来。” 萧子玉道:“你前夜休息得晚了。” “可是你通宵未眠,依然坚持练剑,实在令人佩服。” 重英道:“除了受伤不能动弹的时候,我就不曾见过师兄哪一日偷懒间断过。” “萧公子这样的武功法力,平常人谁能伤得了他?”我微觉讶然,随之恍然道:“哦,是五百多年前,怨灵围困剑仙城的时候吧?” “不是。”重英摇头道:“那次受伤虽然严重,却不过是些皮外伤。师兄伤得最重的一次,是因为一个女子……” “往事休要再提!练剑吧——”萧子玉打断了重英的话,双眉紧蹙道:“重英,我先与雪颜姑娘过招,你一边观看。稍后我们再分别与你过招。” 我心底满满的都是好奇,看萧子玉的脸色,却知此时不宜再问。于是化出白羽剑,向萧子玉道:“来吧——” 和萧子玉一起练剑,实在是件快乐的事。他剑术精妙,招数变化无穷。我在拆解他的招数中,时时感到一种探求的冲动,和破解之后的满足。这,大概就是所谓棋逢对手的乐趣吧。 可惜与重英过招时,这种乐趣便荡然无存。 重英出剑的速度慢而沉滞,且力道远远不足。若是临阵对敌,根本不堪一击。 但难得他今日有兴致起床练剑,萧子玉在一旁悉心指点,我耐着性子陪着他慢慢拆解招式。 山高日出早。 几趟剑练下来,东天上已露出一团淡淡的绯红。不一会儿,这团绯红加重了颜色,扩散到半个天空,一轮朱红的圆影跳出来——已是旭日在天。 重英的额角微微渗出汗珠,练剑的手似乎疲惫得抬不起来。 我对萧子玉道:“萧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今日不是还要赶往四方寨么?” 萧子玉抬头看了看东天的日色,点头道:“好罢,今日便到此为止。咱们现在回别院吃饭,吃过饭后立即起程。” 重英似乎松了口气,向我感激地一笑,归剑入鞘,跟在我们后面踩着枯树山岩、扯着藤索枝蔓慢慢爬下山崖。 简单用过早饭,我们三人三骑向四方寨出发。 四方寨在距剑仙城一百多里的东北方。 据重英介绍,四方寨原是一座荒凉穷困的深山小寨子。但近年来。却因毛皮和木材生意迅速富裕热闹起来。 原本籍籍无名的四方寨,如今已是剑仙城木材和毛皮供应的主要来源地。 与之相对应的是,寨中多猎户,多木匠,多尽日奔波收购货物的小商贩,亦多生意做大、安居家中、日进斗金的大商户。 因时间上尚算充裕,我们并不急着赶路。松松地挽着马缰,任马儿悠闲地慢慢走。 一路上枯木寒鸦,衰草冻流,与繇山的冬日自有一番不同的气象。 萧子玉走在前面,一路上很少说话。 重英走在我身边,一路上讲话几乎没有停过。 此时,重英又对我道:“雪儿,你说咱们今夜捉住了凶手,要如何处置方好?” 我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他怎样对别人,咱们便怎样对他。” 重英道:“你是说,咱们也将他的心挖出来么?可是咱们又不练魔功,要他的心有何用?” 萧子玉突然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听说妖族有种邪术,妖族女子每个月圆之夜,食用被炼化的人心,可保千年不坏的容颜,并可大大提高法力修为——雪颜姑娘,你不会也修习这等邪术吧?” “食用人心?我没有听说过,亦不知道我族有这等邪术。你从哪里听来的?”我有些反胃地道。 萧子玉没有回答,只淡淡道:“你不练这种邪术最好——”说罢打马向前驰去。 重英看着萧子玉的背影,叹了口气道:“雪儿,你不晓得,师兄从前爱上过一个妖族的女子,后来发现那女子隔断时间便要在月圆之夜杀人取心。师兄为了叫她改邪归正,将她囚禁在残山地牢中三百年。后来那女子用计叫师兄带她出来,并趁师兄不备将他打成重伤。幸亏师父及时赶到,方救得师兄性命,并将那女子灵魄打散。师兄从那之后,便很少再回残山,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重英淡淡道来,我却听得惊心。 深爱之人化身为魔,作为除魔卫道的修行者,他既狠不下心杀她,除了将她囚禁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又有什么办法? 而她,被自己所爱之人羁縻于地牢之中,年年岁岁,容颜渐老,怎能不对他由爱转恨,怨毒日深…… 我不由为那萧子玉深感难过。看着萧子玉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背影,想他定是因往事触动心怀,不愿叫我们看到他的伤心。 我深深叹了口气,感伤地道:“难怪总觉他冷冷淡淡,郁郁寡欢,却原来心中竟藏着这般悲哀。” 重英笑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师兄纵然难过,想也早已释怀——雪儿,幸亏你不修习那等邪术。不然,倘若师兄与你打起来,可实在叫我为难。” “你不必为难,”我说:“倘若有一天我误入魔道,残害无辜,你只管杀了我便是。” “咱们别说这个了。”重英的声音柔如春风,“你该知道,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决计不会伤害于你。” 我心中一动,却无以作答,只能扯紧了手中的缰绳道:“咱们快些赶路吧——”(未完待续) 第59章:四方寨 马儿一路小跑,约摸申时三刻到达四方寨。 寨守热情地将我们迎入府衙,约略讲了案情,然后派人陪同我们到被害人家中巡视。 我们将马留在府中,徒步随府卫前往被害人家中视察。 寨子不大,人口却颇为密集。一路行来,但觉街道长而狭窄。街道两旁尽是些高大的木构建筑,几乎遮没了街上的阳光,使街道在大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暗。 被害人家一户在城西,一户在城南。据寨守说,城西的是一家经营毛皮生意的商贩,城南的是一家猎户。 走西城西人家的时候,我的心悚然一惊,只见这户人家的木廊下,赫然挂着十几张狐皮。虽然只是普通的野山黄狐,却还是叫我一时里如坠冰窖,从里到外冻得僵了一般,半天挪不动步子。 狐皮下,一个身着孝衣的妇人,正倚着廊柱哀哀哭泣。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她脚边不知所措地四处茫然张望。 看到我们进来,年幼的孩子先转过了头,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们。 陪同我们过来的府卫高声道:“徐家娘子,三殿下亲自前来调查你丈夫被害的案件,你莫要哭了。” 妇人停止了哭泣,红肿的眼中却还是止不住流淌的泪水。 她拉过孩子跪倒在重英面前,忍悲带泪道:“三殿下,请为民妇做主——” 重英伸手将妇人扶起,温言抚慰道:“逝者已矣,生者且珍重。凶手我们定会擒获,为你夫报仇。只是孩子年幼,你万勿悲伤过度。须打起精神,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妇人不停拿帕子拭着泪道:“民妇谨记三殿下所言——只是自我夫死后,民妇与这小小孩儿,不知何以为生……” 重英道:“这个不必担心,我会与寨守说知,叫他每月送来钱粮,直到这孩子长大成人。” 妇人哽咽道:“多谢三殿下大恩大德——” 重英回头看了看院中呆立不动的我,又对那妇人道:“你夫去后,生意想必已无人打理。这狐皮挂在院中甚是可惜。我这里有黄金数锭,权当买你这些狐皮吧。” 说罢,将几锭黄金交于妇人,又命府卫将木廊下的狐皮尽数取下收起。 我知道重英如此作为,是怕我暗伤同类。然而我却并不感激,心中反而想道:“你是怕我见同类之皮而伤心,可是你出钱将它们买下,岂非等于鼓励别人去更多地猎杀我的同类?” 我心中惨然复悲愤,几乎忽略了那妇人丧夫无依的悲伤处境。直到重英询问那妇人丈夫被害经过时,妇人大哭不能言,我才恍然醒觉,原来这妇人亦是堪怜之人。 重英见那妇人悲痛难言,知不能问出什么,只得又好言劝慰了一番,带领众人转身离开。 当我们即将走出院门时,那妇人忽然在后面凄声喊道:“三殿下,那夜民妇与丈夫已经入睡,梦中忽听我夫一声闷哼,民妇朦胧睁眼去看,我丈夫已然惨死,凶手不知所踪……民妇委实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重英转身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离开妇人家中,向城南另一户被害人家中走去。 城南这家是个猎户。未进院门,已有陈腐的毛皮之气夹杂着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我抽了抽鼻子,感觉胃里有些翻腾。其他人却似乎并不觉得怎样,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我勉强跟着众人走进院中,但见院中木廊下垂挂着獐子、野麋、兔子、山猪、角雉等各类尸体。有的已经风干变形,有的尚带着生命温热的气息。 这户人家的悲伤似已凝固,院子里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方有一个少年搀扶着一个老人从屋内出来。 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些看不大清,听府卫说是三王子殿下来看他,摸索着便要下跪。 重英一把扶住了他,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你且坐下——” 重英将老人扶至木廊上坐下。老人模糊的目光中不胜悲切,声音中却带着令人心酸的平静:“那日我儿猎得红狐一只。我对他说红狐乃兽中灵物,叫他放了。他却不肯听,强自将那红狐剥了皮毛拿去售买,果然未几日便招来报应——” 重英道:“老人家,你怀疑是那红狐的魂魄前来索命么?” 老人非常肯定地道:“这万不会错!那夜我哄着孙儿在房中读书,我儿在外面劈柴。突然听见我儿一声惨叫,劈柴声停了下来。我摸出门去看,我儿已然殒命。而院中,除了一轮满月之外,并无半点人迹。若非是红狐魂魄前来索命,谁又能有这般快的速度,于片刻之间杀人剖心,消遁无影?” 重英凝眉沉吟道:“不管凶手是狐是人,我们都一定会将他抓住,替你家孩儿报仇。” 老人却摇了摇头道:“三殿下,原是我儿冒犯狐仙,狐仙找他偿命亦是理所当然。我已是即将入土之人,与我儿相见之期不远了。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盼狐仙能放过我这未成年的孙儿……” 重英道:“事情只怕不是这么简单——” 久不说话的萧子玉突然打断了重英的话道:“老人家的猜想很有道理……不知那张红狐皮现在何处?” 老人道:“好像是被寨北做毛皮生意的张大富买了去——” 萧子玉点点头,对重英道:“咱们走罢——” 重英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萧子玉眼光制止。 走出这户人家后,重英不甘地道:“师兄,案件尚未调查清楚,难道你真信狐仙索命之说吗?” 萧子玉道:“我们信不信无关紧要。这老人家既然深信不疑,以此求得一个心安也好。你又何必告诉他,他的儿子是无辜被人所害。” 重英想了一下,恍然道:“师兄说得不错——人死不能复生,他能以此求个心安最好。” 萧子玉突然向我问道:“雪颜姑娘,你那朋友可是狐族?你可要去张大富家看看那张狐皮?” “媚雅虽是红狐,但五百年前已然法力不弱,五百年后更不可能被一个寻常猎户捕杀!我不去看——”我心中惊跳,口中却断然拒绝道。 我心里明白,适才的黄狐已叫我胆颤魂飞,此时我是不敢面对红狐皮毛的,无论那是不是媚雅。 萧子玉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们回到寨守府衙,在府衙中用过晚饭,待天色黑透,便各自前住城北、城西、城东潜伏。 我守的地方是城北。 清冷白亮的月光从幢幢木楼的罅隙里洒下来,明与暗的交错对比,造成一种近乎诡异的美。 我站在木楼的阴影里,看着月色渐渐升至中天,世界渐渐沉沉睡去。忽然记起白天城南老人提到过的那只红狐。 我纵然分明知道,那决不会是媚雅的原身,此时还是禁不住想要去看看。 轻轻跃起身,沿着每户人家的楼顶向院子里望。我的白衣此时与月光融为一体,很好地掩饰了我的影踪。 我看到有的院子里堆积着珍贵的木材,散发出沉香和檀香的气味。有的院子里悬挂着动物的毛皮,有微微的令人作呕的血味。有的院子里种植着花草,随微风浮动,送来淡淡的花香。有的院子里空无一物,像是被废弃许久一般…… 突然,在一户院宇宏阔的人家的木廊下,一张棕红的狐皮像一团幽暗的火焰般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无声地飘下楼顶,站在木廊柱子后浓重的阴影里,看着月光照耀下的那张狐皮。(未完待续) 第60章:交手 还好,果然不是媚雅。 媚雅的皮毛是灿如朝日明霞般的金红色,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心,最明最亮的那点颜色。这张狐皮的颜色明显要暗淡许多,是一种近乎棕色的红。 但即使如此,我心里依然感到深重的悲哀—— 这是我的同族,我的同胞,我的同类! 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喜欢在广阔的山野里飞一般奔跑?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喜欢和朋友卧在一起尽情幻想未来的日子? 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为春日漫山的鲜花、秋日满树的果实而喜不自胜?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喜欢有一只温暖的手充满爱怜地轻抚她的皮毛? 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独自在明月下翩翩起舞,深深尝尽寂寞的滋味? 她会不会曾经像我一样,在无眠的夜里悄悄想念一个人,世界在思念中温柔成一朵清澈的笑靥…… 而今,她被人杀死,温热的脏腑不知被丢弃在何处,曾经的欢笑与寂寞不知被哪一阵风吹散。无尽的不甘与未来无限的可能,凝固成一张空洞华丽的皮毛,不知将作何人的装饰? 杀她的人真的无辜吗?无知犯下的错不需要受到惩罚吗?狐类的生命比人类的生命低贱吗? 四方寨——这罪恶的地方! 有多少人因无知和贪婪而捕杀我族同胞,去换取一点儿可怜的金钱…… 金钱是罪恶之源吗?不,金钱无知无识,罪恶的是金钱背后的那双手! 是什么让他们认为生命可以用来买卖? 是什么让他们认为别人的身体可以用来做他们的装饰,或者为他们取暖? 那是一种何等扭曲可悲的意识!那种意识才是真正的罪恶之源!可是人类却早已习以为常…… 我的血液在身体里渐渐发热。默默在指尖凝起一团火,准备以烈焰之术将面前这只红狐的皮毛化为飞烟—— 即使烟消云散,不也强于去做他人的装饰吗?消亡,是生命最后的尊严—— 然而,未等我施出烈焰术,一个黑色的影子忽然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无声地破开我前方丈余远处的一扇窗子。同时听得一声闷响,那黑影已擎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跃出窗外。 凶手—— 心念间甫一闪过这个词,白羽剑立即封住了黑影的去路。 “哪里走——”我厉声喝道。 然而那黑影却避过了我的剑,瞬间跃上院墙,到了两座木楼之外。 我飞身扑向黑影。于此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夫君——” 我得了适才的教训,这次将剑光化成一片罩住黑影,使黑影无路可逃。 黑影被我的剑光逼得身形微微一顿,突然也化出一把剑向我刺来。 黑影的剑在月光下闪射出清冷的幽光。 我迅速回剑格挡,并力运剑尖,欲震落黑影手中的剑。 却不料随着“当啷”一声响,我的手臂竟被震得发麻,差点儿握剑不稳。 我不曾想到,凶手竟是这等高手。不敢再与他正面交锋,只以轻灵的身法与他周旋,叫他一时难以脱逃,以便等待萧子玉到来合力擒他。 那黑影似乎识破了我的心思,突然加快了出剑的速度。在我一个腾跃刚刚落在楼顶之时,剑光携着一缕月光向我胸前刺来—— 寒气森森的剑光,冷冷冽冽的月光,比剑光和月光冷上千倍的青铜面具后的眼光——这情景为何似曾相识? 我突然一个激灵,蓦然想起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的赤枫林里,也是这样一个黑色人影,也是这样一个月夜,也是这样一把剑! 我的头顶响起一声炸雷,炸得我脑子里一霎空白。片刻后我立即确定:这是捉走媚雅的人!这是用剑刺穿我胸膛的人! 我忘记了后退,忘记了躲避,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脸—— “雪儿——”耳边忽然传来重英惊恐的呼叫:“躲开!” 然而,似乎像五百年前一样,来不及了。那剑已划破了我的衣襟,我的肌肤已感觉到剑尖冷冽的刺痛…… 可是,我竟没有死。 微微抬起头,看见萧子玉背对着那人的剑挡在我身前,将我紧紧拥在怀中,脸色苍白如纸…… 我轻轻挣脱萧子玉的怀抱,向后退开两步。 对面的凶手不知为何竟突然收了剑,转身如一只猎鹰般飞掠而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凶手……跑掉了——”我皱眉道。 “雪儿,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害怕!”重英冲动地握住了我的手。寒冷的冬夜里,他的手心里却全是汗。 “我没事。”我安慰地对他笑了笑,又纠结了眉头遗憾地道:“可是凶手没有抓住,我……我打不过他……” “那不要紧,雪儿,你平安无事就好——师兄,谢谢你刚才救了雪儿。”重英仍然无法平静地说。 萧子玉此时望着凶手离去的方向,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萧公子,多谢你方才救我性命。”我望着萧子玉感激地道。 萧子玉仍然不说话。 我顺着萧了玉的目光望去,无边无际的夜色里,除了一轮明月,便是无尽的空茫。 “这个人——我知道是谁!”萧子玉突然开口。 “是谁?”我和重英同声问。 萧子玉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夜川——” “第一勇士夜川?”重英不可置信地惊声道:“怎么会是他?师兄你可看清楚了?” “我不会看错!”萧子玉斩钉截铁地道:“我认得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剑——天绝剑!何况除了他,世间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身手。” 这次轮到重英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我也见过他!”我轻咬着牙齿,缓缓道:“就是他捉走了媚雅,并将我刺伤——我也记得他的眼睛、他的剑,还有他的面具!” “若真是他……事情可就麻烦了……”重英低声咕哝道。 “事不宜迟,咱们连夜回剑仙,明晨去嫣园会会他!”萧子玉收回目光,决然道。 我们在西斜的月光里回到寨守府衙,对寨守略叙了事情经过。 萧子玉并不提起夜川之名,只叫他尽快派人去亡者家中。而后我们取了马,飞速向剑仙城驰去。 在龙华别院饮了些茶水,略略休息一下,天将破晓时,踏着昏昧的晨光向嫣园行去。 到达嫣园前的千仞绝壁时,一轮朦胧的日影已从东边连绵的山涛间浮起丈余高。似阴还晴的天际没有霞光,天空是清冷的灰蓝色调。 而嫣园,依然寂寞地隔着云雾躺在崖下的松林里。 重英寻至上次放藤索的树下,拔开覆在上面的枯草,藤索居然还在。 重英将藤索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扔下山崖。萧子玉这次也不踏剑,和我们一起拉着藤索滑下山崖。 一切和上次来时没有两样。我们穿过松林来到嫣园前,萧子玉像上次一样扣响了仿佛几百年没有人扣过的门环。 不一样的是,这次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半驼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妪,用和上次一样木然的声音道:“主人已等诸位多时,请到前厅用茶——”(未完待续) 第61章:再探嫣园 萧子玉与重英对视一眼,迈步向园中走去。园中景致悉如旧日,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有了些不一样的气息。 甫一进入前厅,我便明白了这种不同的由来——那个一袭玄色暗纹绣袍的男子,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逼人的气势便已叫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此时,他正闲闲地背对我们站在桌案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着把茶壶,缓慢而优雅地将壶中茶水注于杯中。 “诸位远道相访,小园略备粗茶,不成敬意——”夜川没有回头,只把疏懒的声音和着一丝冷傲的笑意淡淡送过来。 “夜川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重英温软的声音中含着满满的笑,手却轻轻扯住了我的衣袖,不叫我继续向前。 “重英殿下,萧公子——” 夜川缓缓转过身,一张绝世俊美的脸让我忍不住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一种不同于重英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美。也不同于萧子玉疏朗正直、微带忧郁的美。这种美里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霸道。高傲得仿佛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又冷漠得仿佛对世间万物全不在乎。 慵倦的眼神,目空一切的笑。遥远得如在云端,细看却又似一柄深藏鞘中的利剑,让人一见之下不寒而栗。 “……还有这位姑娘,请——”夜川伸掌向桌上斟好的的三杯茶一指,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子玉道声“多谢”,走过去端起一杯茶从容饮下。而后微微一笑,道:“好茶——” 重英犹豫了一下,放开我的衣袖,迈步过去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下,勾起嘴角笑道:“果是好茶——” 夜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不在意地一笑,走过去端起最后一杯茶。但见那茶碧绿清澈,闻之清香扑鼻。我一口喝下,道:“诚然人间极品——” 夜川笑意渐浓,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慢慢移开。扫视了一下厅中的几张镂空兽纹红木椅,淡淡道:“请坐——” 他的态度疏离有礼,神色深不可测。 如果昨夜四方寨的凶手果然是他,那么他的武功法力同样深不可测。 他每次开口说话都极为简短,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 我们依他之言在厅内坐下。重英、萧子玉无话找话地与他寒喧话当年,我只是好奇地、一眼不眨地打量着他。 渐渐地,在他那俊美的容颜与疏懒的笑容中,我竟看出一丝丝沧桑,一丝丝疲惫,还有……一点点忧伤。 这样的一个男子,人族的第一勇士,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功法力,拥有人族最美的女子,将世人孜孜以求的功名富贵丝毫不放在眼里。何以,竟会有那一点点忧伤呢? 虽然师父早已说过,世间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圆满无憾。但我其时还是无法明白,这世间没有哪个生灵能够拥有完美无缺的命运。 所有的生命,都有自己无可替代的无奈与缺憾。即便真有哪个生命一无所缺,却原来也是另一种悲哀。 我眼望着夜川,搜索着记忆里五百年前那个带走媚雅并将我刺伤的人的影子;搜索着昨夜那个于电光石火间杀人剖心、并差点置我于死地的人的影子。 彼时他的眼光和他的剑一样寒冷锋利,他的脸在青铜面具下如幽灵般狰狞鬼魅。 如今取下面具后的他,虽然完全变了模样,然而我不会认错,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与他偶尔抬眸间不经意露出的锋芒,有一种令我颤栗的熟悉。 我无从去研判他的忧伤从何而来,我渐渐意识到,面前是一个何等可怕的敌人。 我们能够设法战胜他,并逼他说出媚雅的下落吗? 我们能够让他为他做过的事、杀过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吗? 重英、萧子玉与夜川叙完了旧,萧子玉突然将话题一转道:“夜公子虽隐居世外,然想必对人间事亦了如指掌。近段时日,四方寨每到月圆之夜,便有人被剖心惨害。夜公子可曾听闻?” 夜川道:“我若说不曾听闻呢?” 重英沉不住气地道:“可是昨夜我们分明看见你的剑——凶手手中拿的是你的天绝剑。夜川兄对此作何解释呢?” “何需解释,本来就是我。”夜川淡然道。 我们都怔了一下,没想到夜川竟如此直言不讳。 “夜川兄,你曾是拯救剑仙城的大英雄。我父王特赐你‘人族第一勇士’的无上荣誉,你却怎地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重英站起身,痛心疾首地道。 夜川仿佛没有听到重英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道:“昨夜念在与两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份上不曾相伤,今日却怎地又来登门送死?” 萧子玉不理会夜川话中的狂妄,只微微敛眉道:“夜公子,我看你气色清朗,并无修炼魔功邪术的阴暗之气。你杀人取心,莫非别有隐衷?” 夜川道:“我的事情不用人管。倘若你一定要个理由,可以当我是看那些人不顺眼。” 重英怒声道:“夜川,枉我人族百姓敬你仰你,枉我一直对你佩服有加,你竟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夜川淡淡道:“敬仰?佩服?那些与我有什么相干?有一些人,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等待死亡,生命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浪费……这些人,多活几天或者少活几天,又能有多大区别?” “可是,师父说世间万物,生存发展自有其规律。任何人、神、妖、魔都不该凭借自身强大的力量去轻易干涉。”我忍不住反驳夜川道。 “不去干涉就是慈悲——”萧子玉道:“夜公子作为修行之人,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重英道:“夜川,普通人的生命本就是刹那光芒,然而在这刹那光芒中,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也有对于生的眷恋和对于死的恐惧。你认为他们的生命没有意义,难道似你这般身怀绝世神功,却不问世事,只陪着一个女子隐居深山便有意义了么?” 夜川待我们说完,先看了看我,唇边勾起一丝讥诮的笑,道:“姑娘,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强者可以重新制定这世间的规律与法则?” 夜川的目光落在萧子玉脸上:“萧公子,如果你所说的修行者,指的是修身养性、除魔卫道的话,那么我不是什么修行者。我的修行,只是对世间无上力量的追求。慈悲从来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似你那般为了所谓人间正义,将自己心爱的女子置于死地,我夜川委实做不到。” 萧子玉闻听夜川之言,顿时脸色惨白如纸。 夜川最后看着重英,眼中满是嘲讽,“重英殿下,我觉得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隐居深山,便是世间最有趣、最有意义的事,你以为然否?” 重英无语。(未完待续) 第62章:夜川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瞪着夜川道:“我师父曾经告诉过我,这世间有一时的强者,但绝没有永远的强者……你愿意陪着自己心爱的女子隐居深山,原也不与旁人相干。只是你不该滥杀无辜。不管你是不是别有隐衷,你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至于萧公子他——他为了不伤及无辜,大义灭亲,令人感佩。你这样的人,岂能与他相提并论……” 夜川突然轻蔑地一笑,从座位上站起身,缓缓踱到我身边,阴鸷的眼神看进我的眼底。 我心头一颤,周身顿时升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夜川道:“姑娘,你觉得我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可有本事来取?” 夜川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我惊慌失措却强作镇定的脸,道:“好一幅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容颜。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张脸老去之后的模样?如玉的肌肤变得枯黄暗淡,丑陋的皱纹爬满眼角……乌发成霜,眼神浑浊,牙齿脱落,令人厌弃……” 不知是夜川的话语还是夜川的声音令我全身颤抖,几乎无法呼吸。 衰老——是那样一件可怕的事吗?我的脚步随着他的声音踉跄地一步步后退。 他捕捉到我眼神中的恐惧,却丝毫不肯放松地继续道:“倘若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恢复今日的容颜?那时,你会顾忌到不相干的人的性命么……” “我……不会有那一天……”我无力地说。心中却默默想到,人类的衰老真是一件恐怖而残忍的事情。而我幸为狐类,若真的到了衰老无法避免的那一天,我便远离世间,恢复原身,让华丽的皮毛遮掩我苍老丑陋的身躯和脸庞。 正当我陷入近乎绝望的窒息中时,萧子玉突然从位子上站起身,凝声道:“夜川,我明白了——” 夜川终于转过了身,望着萧子玉道:“你明白什么?”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听萧子玉平静地道:“是冷嫣!你为了她,人族第一美人——为了她容颜不老,青春常在——你甘愿置声名于不顾,手沾血腥……” “原来你竟是为了冷嫣!”重英惊呼道。 夜川不屑地笑道:“萧子玉,世间浮名于我算得了什么?至于我身上的血腥,难道还多这几个人的吗?当年那妖族女子因你而死,这数百年来,你难道不曾痛苦、不曾后悔过吗?” 萧子玉目间痛楚,却依然沉静地道:“我辈修行之人,自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起,此身便已属天下苍生。即使当年的事情重来,我亦别无选择。” 夜川大笑道:“好一个除魔卫道的修行人!可惜抱歉得很,我无法与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夜川冷下了脸,看着萧子玉道:“我不会看着我的女人一日日悲伤老去,我的女人,要永远拥有世间最美的容颜……还有,我不会让她的双手沾染血腥!她想要做的事,我都会代她去做。” 重英忘了方才的义愤填膺,忍不住叹道:“夜川兄,诚痴情男子也——” 萧子玉道:“要避免衰老,可以修行人间正道,何必要用那等邪魔之术?” 夜川不屑地道:“人间正道是什么?我只知道人类潜能的无限可能,以及武功法术的极致运用。但是她对这些不感兴趣。至于你所谓的修行,我不愿她受那样的苦,也不想她变得像你们这等修行人一般,清心寡欲,毫无生气……” 夜川之言傲慢无礼,萧子玉却并不理会,依然彬彬有礼地道:“你不懂——你既不懂得修行,亦不懂得修行之人。修行之人追求的是天、地、人以及万物之间的和谐共生,于世间琐事自不会甚为在意。夜川——倘若你依旧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为一己之私伤及生民,将来一定会自取灭亡,毁了你自己和冷嫣。” 夜川淡漠地道:“将来之事不劳萧公子费心——我甚不喜欢在家中与人动手,三位若不急于送死,不妨下个月圆之夜四方寨见。” 重英道:“夜川兄,我佩服你一片痴情!只是你说话未免太过狂妄。你虽是人族第一勇士,但我们三人联手,未必便打你不过。” 夜川微笑道:“不妨一试——” “那重英就得罪了——”了字未完,重英掌间一团火焰向夜川面上打去。 夜川并不躲避,待那火焰将到之时,只把衣袖轻轻一挥,火焰顿时反转了方向,以比方才快愈百倍的速度向重英扑去。 重英未及躲闪,衣袖瞬间被火引燃。 重英吓得脸色煞白,幸亏萧子玉一道蓝光向他全身一洒,火焰方才熄去。重英的衣袖已被烧破,人却幸而无恙。 夜川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淡淡道:“玉清真人门下,也有这样不济的弟子……萧公子,尊师也可谓教导无方了——” 重英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怒声道:“是重英自己不争气,关家师何事!何况重英并非家师亲传弟子。” 萧子玉淡淡扫了重英一眼,皱眉无语。 那夜川的武功法术确然是深不可测,重英说合我们三人之力未必打他不过,我却实在难有这个自信。 然而今日今时若要在此地动手,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搏上一搏。 我看着萧子玉,等待他的决定。 却见萧子玉向那夜川拱手道:“多谢夜公子手下留情。夜公子既不喜欢在嫣园动手,那咱们便来日四方寨见罢。另外,重英的武功法术皆为在下所教,非家师教导无方。告辞——” 夜川道:“不送——” 从嫣园出来,我们攀着藤索爬上山崖。 站在崖巅,重英惊魂方定。红着脸对萧子玉道:“师兄,你平日教训得是,我不该贪恋人间享乐,忽略了修行大事……从今往后,重英一定勤加修炼,不再给师父、师兄丢脸。” 萧子玉道:“你知道就好——”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萧公子,你说取食人心以保容颜乃我妖族邪术,不知这冷嫣是人是妖?” 萧子玉道:“人和妖有什么区别?妖能修得,人自然也能修得。此邪术起源于妖族,修习此术之人,便不是妖,也离妖不远。” 我不服气地道:“可是凭什么说修习了邪术的就是妖,修行正道的便是人呢?” 萧子玉被我问得愣了一下,半晌回道:“姑娘问得有理,是我失言——世间应只有善恶正邪之分,而不该有人妖之分。” 我点头笑道:“正是。”(未完待续) 第63章:拂香夜逃 我们在日色过午时回到龙华别院。 甫一进门,便见小厮匆匆来报:“殿下,你总算回来了!那吴老夫子一大早便带着人来到别院吵个不休,说是咱们拐走了他的丫头。竹影、玉痕与他厮缠不过,你快去看看吧。” “是拂香——”重英道:“这丫头逃走了么?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她的去处……即便知道,也断然不会告诉那吴老头子。” 萧子玉道:“此事你去应付便好,我不惯与这等人纠缠。”说罢身形一展,径回自己房间去了。 想到吴老夫子的模样,我亦甚是不喜。拂香丫头终于逃走,倒叫我放下一桩心事。 知道重英自有办法应付,余事不劳我费心。我笑对重英道:“我亦不惯与这种人周旋,还是你一个人去吧……”说着绕过前厅,向后院疾掠而去。 过了一会儿,竹影到后院为我送午餐。 我随口问道:“重英和萧公子用过饭了吗?那老夫子可是极为难缠?” 竹影苦着脸道:“姑娘别提了。那老头子一大早便来到别院吵吵闹闹,声言若不交出拂香,便绝不离开别院。无论我和玉痕如何解释都不肯听,一口咬定是咱们拐走了拂香。还说咱们殿下仗势欺人,他纵死也要讨个公道。 “呵呵,那真难为了你们。” “唉,我们原想不给他饭吃,等他饿极了自会回去。但殿下于今陪着他,我们怕饿着了殿下,已经在前厅摆上宴席。殿下知道姑娘与萧公子不喜见他,是以叫我和玉痕分别送饭到姑娘和萧公子住处……不知我家殿下还要被那老头子纠缠多久。” 听竹影之言,我忍不住笑道:“其实,他找咱们倒也不算找错人——” 竹影白了脸色,惊声道:“难道……难道果真是咱们殿下……咱们殿下拐走并藏匿了拂香?” “那倒不是。”我没有想竹影会吓成这样,赶忙道:“只是他和萧公子送了些钱给她,叫她自去生活,不必再违心依附吴老夫子。” “呃……那倒也不打紧。”竹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道:“咱们只做不知便是。” 这一天,直到晚饭时分,竹影方又来通报,说吴老夫子终于打道回府,叫我到前厅和重英、萧公子一起用餐。 重英一见我们,立即皱起了一张脸,苦巴巴地抱怨道:“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走得快,叫我一个人被那吴老头子纠缠半天。” 看着重英疲惫不堪的样子,我与萧子玉不觉微微一笑,道:“确是难为了你。” “事情解决得如何?”我关心地道。 “还能如何?死不承认就是。”重英笑道。 用过晚餐,夜色已临。 竹影、玉痕叫人点上灯烛,收起杯盘,而后自去忙碌。 剩我和重英、萧子玉三人在房中时,萧子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重英道:“师兄,关于夜川之事,你可有主意?” 萧子玉眉头深锁,遥望嫣园的方向,半晌,沉声道:“我看那夜川毫无悔改之意,只怕下个月圆之夜,四方寨中难免一场大战。” 重英低头想了想,凝声道:“师兄,我自知法力不及夜川万一,到时只恐帮不上什么忙。你与雪儿联手,胜算能有几成?” 萧子玉看了我一眼,淡声道:“若今日在嫣园动起手来,胜算便是一成也无。但那夜川自恃无敌于天下,约咱们下个月圆之夜再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咱们总有机会赢得几成胜算。” 我初见夜川,便觉有一种强大的气势迫得我极不自在。及至他走近我身边,注视着我的眼睛,我更是恐惧得几近窒息。 萧子玉说今日若在嫣园动手,一成胜算也无,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萧子玉说若是一个月后动手,我们便能赢得几成胜算,我却不由得心存怀疑——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是日夜勤修,武功法力又能提升得了多少? 重英显然与我存着一样的疑问,张口道:“师兄,一个月不过转瞬之间,咱们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胜过他?” 萧子玉道:“武功法力自是不可能在一个月内有何大进,但咱们却不妨提前布置下。” “如何布置?”我与重英同声问。 萧子玉站起身,凝神看了一眼东方,微微一笑道:“明日我回残山,找师父借样东西。待我归来之后,你们自然知晓。” “萧公子此去需要多久?”我问。 “短则十天,长则半月——”萧子玉道:“你们这段时间要在别院勤加修炼,纵无大进,亦不可有一日荒殆。” 我和重英自是齐齐点头答允。 一夜无话。 翌晨,天色未明,萧子玉便起程去了残山。 我和重英在幽昧朦胧的晨光中练习剑术,半晌无话,似乎皆有一些无法言说的离情别绪。 重英练得累了,垂下剑道:“希望师兄此去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我黯然不语。想着夜川快愈闪电的出招,心中苦思破解之法而不得。 师父说,人族有不可思议的聪明智慧,有无限可能的巨大潜能。若非伤于寿命短暂、功名浮华,实不难成为世间霸主。 想那夜川,其寿已不知有几,对于人世浮华功名看得淡如云烟。摒弃了人族缺点的人,确是强大得可怕。 苦思冥想之间,天光已亮透。晨雾却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重。 天地间青蒙蒙一片,今天是个阴沉的天气。 重英收了剑,闷声道:“看样子,今天太阳是出不来了。时辰不早,咱们回去吃饭吧。” “重英——”我犹豫了一下道:“当年我在繇山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醉心于武功法术,经常连日不饮不食,亦不觉得太饥饿。可惜那时师父不在,我亦不曾遭逢敌手,是以无法修正练功中的偏差。如今经过与你师兄的切磋,以及与夜川的一战,我模模糊糊知道了以往的错处。这几日,我想在落剑山找个清净去处,好好思考一下武功法术……我就不跟你回别院了。” “雪儿,难道我这别院中还不够幽静吗?”重英焦急地道:“你要安心修习武功法术,我不叫人去打扰你便是。” 我不敢去看重英的眼睛,只望着浓雾中的隐隐云山道:“别院自是清幽之所,只是比之深山,灵气终是弱了些。一月后便是与夜川决战之期,此时多用一些功夫,彼时便可多一分胜算。” “可是,你一定要一个人去吗?叫我如何放心得下——”重英轻轻扳过了我的肩,依依的眉眼望着我的眼睛,眼眶竟已有些湿润。(未完待续) 第64章:青山深处 我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睛,笑道:“有什么放心不下?我自小便在山中修行。何况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日待我想明白了自会回来,你又何必如此难过,叫我悬心……” “雪儿,”重英又叫了一声雪儿,突然放开了我的肩,背转身道:“你去吧——无论我如何舍不得你,你都无法体会。你不会明白思念一个人时一日三秋的感觉,你不会明白即使知道那个人一切安好,还是忍不住为那个人忧心忡忡、提心吊胆的感觉。你对我……永远都是这般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重英——”我很想告诉他,离别也令我万分难过。我心中并非云淡风轻,我也会有对于他的担忧、不舍与思念。 可是转念一想,有一天我们终将离别。他将要迎娶狐月公主,而我将要去寻找思念了五百年的天翊…… 既然分离是注定的,此时再多的情谊,也无非徒增来日的伤悲。倒不如狠下心,叫他以为我确然是这般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想到此,我抿紧了双唇,让所有的话语都消散在冬日的茫茫青雾中。 “雪儿,你为什么还不走?”重英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愿被我觉察的凄然。 “重英——那么你……珍重吧。”我叹息着说出这句话,转身施出飞花遁影之术,向雾色弥漫的群山深处跑去。 我以为,我早已习惯了孤独。却为何,只是与人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一朝离别,心中便这般空落寂寞? 身后是异族的繁华,身前是陌生的山水。我向着未知飞奔,不知何处是可以落脚的地方。 山外的雪早已化尽,山岭背阴处仍覆盖着大团的积雪。积雪与浓雾连成一片,模糊了本来便不分明的山路。 翻过无数山峰之后,一阵叮叮咚咚、宛如静夜琴奏的水声吸引了我。 遁着水声来到一条山谷深处,但见谷中一条山溪。溪水清澈如无物,溪下五色石子历历在目。 我蹲下身,撩起溪水洗了把脸,循着山溪慢慢上行。 溪水时急时缓,时隐时现。于是水声便如一首绝妙的琴曲般,舒缓交错,百转千回。 曲曲折折地沿着溪水行过数里,山势渐渐陡峭。不远的前方,似乎传来急流与岩壁相撞的澎湃之声。 我加快步子,飞身跃上一座低崖。眼前蓦然一亮,只见一条银练般的瀑布自空而降,似白龙出海,壮丽无比。 瀑布下方是一个幽静碧绿的潭子。若非瀑布注入潭中,将潭水靠着山壁的一方冲击得飞珠溅玉,整个潭水真如一大块纯净透明的翡翠完美无瑕。 潭水旁边,两株虬枝斜逸的红梅嫣然盛开,朵朵花瓣娇艳欲滴。仿佛每一朵花,都自信拥有世间最美的颜色。 它们开得这般傲岸,这般任性,这般旁若无人,这般骄矜自赏……丝毫不因最美的时刻无人欣赏而沮丧,而暗自神伤。 梅树旁边,还有一株杏树和一株桃树。因季节未到,此时的它们暗淡静默地陪衬着梅树。 然而透过她们褐色的、仿佛努力向四周伸展的枝干,我知道在不久之后,她们也将绚烂绽放——在这终日人迹不到的寂静幽谷,尽情地吐露自己的芬芳。 此处风景秀逸,灵气充沛。更妙的是,隔着潭水,距瀑布三丈远的崖壁上,天然一个小小的山洞,正是修行的大好所在。 我移步梅花旁,手抚梅枝,轻轻对那枝上红花道:“这里有你做伴,倒不十分寂寞。”说罢,轻轻一纵身,足点碧波,跃至崖壁山洞中。 想是临水之故,山洞入口处十分潮湿。往前走过数十步,地面方渐渐干燥。 洞中地方显然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并氤氲着缥缈的水雾。 虽是冬季,洞中却无寒意。一些藤萝和草蔓,绿意盎然地垂挂于洞壁上。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从洞壁的罅隙里钻出来,团团簇簇,自成春色。 愈往里走,洞中光线愈暗。我施出烈焰术,将一团火光擎在手上照路,不久来到山洞尽头。 难怪洞中温暖如春,烟雾缥缈。原来在山洞尽头的东北角,竟有一方小小的温泉。 这温泉不及龙华别院的清池一半大小,水温却高过清池许多。 温泉对面,一块巨石光滑平整,仿佛天然的一张上好石床。 我走过去在石床上坐下,心中对这山洞甚感满意。 其后的日子,我便在山洞中摒除万念,一心修行。 山中无历日,不晓得过去了多少天。 一夜凌晨时分,忽觉四方震动,心中颇有所悟。站起身,但觉神志清明,灵力激荡,修为竟是突破了空冥之境。 我心中大喜,激动得难以入眠,索性信步走出山洞。 此际,夜天遥月微如一线,昏昧不明。而梅花也已谢了小半,减却许多清香。 突然惊觉,自己在这山洞之中,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半月。 萧子玉此时想必已经回到别院,不知他自残山带来什么法宝,能否助我们战胜夜川,并将之擒获? 我沿着来时路向龙华别院行去。到得青龙峰上,天色方亮。 熹微晨光中,只见萧子玉和重英正在练剑。 萧子玉见到我,点头微微一笑。 重英却欣喜万分地扔下剑,跑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激动地道:“雪儿,你总算回来了……” 我笑道:“这半月来,你过得可好?” 重英摇头道:“怎么会好!你和师兄都不在,我一个人独自练功无聊得很——” 我说:“练功时息虑凝心,心无杂念,怎么会无聊?” 重英道:“可是那要怎么做得到?我的脑子里随时仿佛都有一千个一万个念头冒出来……” 萧子玉道:“雪颜姑娘未经世事,心地单纯,自非俗世中人可比。俗世中人早已困于欲望,惑于浮华……要做到息虑凝心,实非易事。” 重英放开我的手,转向萧子玉问道:“师兄,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萧子玉道:“我亦做不到,只是渐渐学会看破、放下。知一切过眼烟云,随其自然不做强求,亦尽量不去想。” 萧子玉说此话时,脸上隐隐浮起一层忧伤的颜色,眼中似有深深的伤痛和无奈。 我不由得想,俗世是什么?若说不好,为何它叫人深陷?叫人痴迷?若说它好,为何又叫萧子玉伤痛至深? 重英道:“师兄尽日四海行游,不困于一时一地,或则容易看破、放下。只是我俗事缠身,要学师兄谈何容易?” 萧子玉淡然道:“你便随心罢,随你的天性自然,我亦不做强求。” 重英面上暗现一丝羞愧之色,拾起了地上的剑道:“咱们接着练剑吧。” 萧子玉却收起了手中的剑道:“不忙——” 萧子玉伸出左掌,右手以剑指向掌上一指,掌上慢慢现出一块漆黑透亮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重英上前细看。 我亦走上前去,见那东西漆黑如墨,透亮如玉,远观似通体无瑕,近看却隐隐透出无数银色暗纹。 我问:“这便是你回残山取来的东西么?” 萧子玉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块东西,道:“这是风雷印。以我们三人之力加上这风雷印,对付夜川当有七成胜算。” 重英兴奋道:“这东西怎么用?”(未完待续) 第65章:风雷之阵(上) 萧子玉道:“你们站远一些,待我将法力注入风雷印中,便可发动风雷之阵。我先带你们熟悉阵法,以免到时误伤自己。” 我和重英退开丈余。萧子玉将风雷印向空中一抛,催动法力向印中灌注。 风雷印突然之间光华夺目,不可直视。片刻之后,风阵印和着耀眼光华从萧子玉手上慢慢消失。 清明的晨光乍然变得天昏地暗,狂风挟着雷声滚滚而来,无数闪电自苍穹纵横交错扑向大地。 我们的脚下,不再是青龙峰陡峭的山崖,而成了一片石笋林立的沙地。 萧子玉道:“跟我来——” 我们随萧子玉闪入一柱石笋后,立足方定,空际忽然卷过一阵狂沙。雷鸣电闪中,我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已被砸成一片深坑。 萧子玉不停地带我们在各个石笋间穿梭,同时对我们讲解行走的方位和生门、死门的变化规律。 风越来越狂,扬起的沙石扑在脸上,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 雷声愈来愈大,闪电愈来愈密集。萧子玉已不再说话,身形转换的速度愈来愈快,我用飞花遁影之术尚能从容跟上,重英的步法却早已凌乱。 “师……师兄,停……停下吧——”风雷滚滚中,重英的声音支离破碎。 萧子玉衣袖轻挥,一道强烈的亮光指向天际,天地间顿时风停雷息,晨光复现。 我们依旧站在陡峭的青龙峰上。一轮红日跳出云海,铺染得东天霞光旖旎。 重英气喘吁吁地拄着剑道:“这阵法好生厉害!” 萧子玉皱眉道:“是你功力不济。这阵法发动尚不足十成之二三,若是对付夜川,须将阵法发动到极致方可。” 重英咂舌道:“才二三成便如此厉害,发动到极致那还了得?能不能设法只将夜川困入阵中,咱们不要进去……” “不可!”萧子玉打断重英的话道:“以那夜川的武功法力,仅凭阵法必然困他不住。咱们须在阵中占住生门,将他逼入死门。” 重英打起了精神道:“既是如此,我这段时间便苦练身法,到时候定不影响风雷阵的发挥。” 萧子玉道:“不但身法要跟上,还要明晓生死门的规律。阵法发动到极致时,生死门瞬息万变,一步走错便是粉身碎骨。如果十日之后你仍不能于阵中行走自如,那么到时你便留在阵外。” 重英怏怏低头不语。 自此之后,重英练功格外用心起来。每日天色尚是一团漆黑,重英便先我们到青龙峰上习练身法。 往日重英总要饮茶闲话,或者乘兴怡游。如今除了一日三餐,竟是无时无刻不在修习武功法术。 重英本是极其聪慧之人,往日耽于俗事,于修行之道不甚用心。如今在嫣园和风雷阵中两度受挫,突然用起心来,加上萧子玉悉心指点,竟是进步神速。 十二月十四那天,虽不能在阵法中行走自如,亦颇能应付得了生死门的变化。 十五日午后,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萧子玉约我们到青龙峰上最后一次演练风雷阵。 从前在繇山时,师父曾教过我们一些阵法和五行生克的东西。彼时我和媚雅还都是贪玩好动的狐狸,对生克之理虽不太明白,对阵法神秘莫测的变化却甚感兴趣。 有时我们在弱水之源边的沙地上,或搬些石头,或扎些木桩,铺排些师父教的和自己创的阵法,然后以能顺利快速破解阵法为乐事。 因此风雷阵对于我,虽有风沙雷电相扰,却无非如同幼时的游戏加大了难度。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我非但可以在风雷阵中行走自如,瞬息辨识生死门的变化,且更能移石惑敌,伪变生死门的规律。 我想此次定能叫那夜川有来无回,只是还需小心不要伤他性命。而要将他生擒后,问出媚雅的下落。 阵法演练完毕时,日影已西斜。 清冷天色中,萧子玉收起风雷印道:“今夜便是月圆之期,咱们即刻赶往四方寨,仍依上回方位潜伏寨中。” 我们回到别院,牵出马匹,飞速驰向四方寨。 赶到寨子里时,已是夜色冥朦。 一月来勤修苦练,几乎忘了世事。此际旧地重来,忽然又忆起上回看到的红狐毛皮。 上次不及将它焚毁,不知今日是否还在? 我轻轻跃上木楼,沿着楼顶来到上次被害人家的院中。 院中本种着些花草,此际月下看去,却见那些花草俱已枯萎。房中隐约透出悲咽之声。整个院子里笼罩着种凄凄凉凉的气氛。 我向木廊下望去,那张红狐毛皮已然不在。 心中禁不住暗自酸楚,既为这户人家乍然失亲之痛,亦为同类尸身不知所踪之伤。 我仰头望向天际明月,心中忍不住思绪万端。 明月如此皎洁无瑕,人心却如此阴冷黑暗。有人为了容颜不惜残害同类,有人为了装饰无视异族性命…… 泛滥的欲望,扭曲的灵魂。茫茫众生,芸芸万灵——我如何才能叫你们放下贪求,静享世间月圆花开的温柔? 正自望月凝思间,月影突然间暗了一下。仿佛是夜鸟从天空掠过,可是夜鸟哪有这般快的速度,哪能瞬息间消失在四方寨的中心? 我知道我们等的人来了——我以飞花遁影之术向黑影消失的地方扑去。 不待夜川落地,我已挥掌向他接连施出剧毒盅、烈焰术。 缠绕着剧毒的火焰挟着绿色的浓烟,将夜川阻碍得身形一滞。 然而他袍袖轻挥,那足以令参天巨树顷刻枯萎的毒焰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我的剑已接踵而至。 不单我的剑,还有萧子玉的剑——我们的剑齐齐向夜川背心刺去。 夜川没有转身,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叫我们的剑堪堪刺空。 我已然知道他的剑有多快,萧子玉也知道。一击不中,我们即刻后撤,同时以法术向他周身攻击。 夜川转过身,带着青铜面具的脸上发出狰狞的幽光。寒芒一闪,他的剑已握在手中。 剑光在他的面前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墙,将我们打出的烈焰、毒盅、火符、落石等纷纷阻隔在外。 原来剑法可以快到这般境地——我心中惊叹,又禁不住带着三分惋惜。 要练到这般快的剑法,该有怎样过人的天分,又该付出多少艰苦卓绝的努力?可惜练剑的人,却走上了歧途。 重英此刻也已赶到。看着夜川不可思议的剑术,重英亦忍不住惊叹:“果然不愧是人族第一勇士……” 那夜川忽然飞身跃起,同时密不透风的剑墙化作一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穿过我们法术形成的雾障向萧子玉刺去。 萧子玉闪身避过,夜川的剑却突然掉转了方向,灵蛇般滑向重英喉间。 重英来不及后退,我和萧子玉急忙出剑为他格挡。 只听“呛啷”一声响,三剑相碰,火花四溅。我的手腕被振得发麻,白羽剑差点脱手而出。萧子玉亦被振得连退数步。 夜川剑势不减,继续向重英刺去。 但夜川的剑被我们一挡之际,重英已反应过来,立时撤步退了丈余。这段时间他苦练身法,果然没有白练。 我握紧手中的剑,凌空向夜川眉际点去。 夜川并不后退,亦不回剑格挡,却以比我快愈数倍的速度削向我的腰际。 我急忙侧身一翻,躲开了他迫人的攻势,同时回手一团毒盅罩向他的面门。 我的剑与毒盅自然都伤他不到,但却为萧子玉赢得了开启风雷阵的时间。 当我身形落地之时,月光明媚、幽蓝如冰的夜色已变得风尘昏昧。不一时雷鸣电闪,平地上无数石笋拔地而出,四方寨的木楼早已不知所踪。 夜川向后一跃,似乎微微有些惊讶,但旋即恢复平静,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的笑,道:“呵呵,这倒有趣——”(未完待续) 第66章:风雷之阵(下) 我和萧子玉皆面色凝重,不去接他的话。 唯重英道:“夜川,你曾有功于剑仙,只是被那冷嫣所惑,方才误入歧途。此时倘能放下屠刀,改邪归正,我们必不伤你性命。” 夜川笑道:“多谢三殿下好心,何以见得我便是被冷嫣所惑,而不是我惑冷嫣呢?” 夜川的笑里满是不屑和戏弄。 重英却一本正经地道:“你本是拯救剑仙的英雄,若非为她修炼邪术以保容颜,何至于做那等奸邪小人所为之事?” “哈哈——”夜川大笑不言。 重英继续道:“夜川,听我一言——冷嫣虽美,然世间比她更美的女子亦不是没有。你又何必为了她自甘堕落,残害无辜?” 夜川突然敛了笑意,冷声讥诮道:“尝闻三殿下身边美人不绝,这份风流夜川委实不及。只是世间女子纵有容貌强于冷嫣者,夜川亦只愿共她携隐人间——” “你说什么?”雷声厉烈、狂风呼啸中,重英已听不见夜川的声音。 然我却听得分明。纵使此刻刀光剑影,我心中竟止不住为这句话生起小小的温暖和感动。 风雷阵已发动至九成,我与萧子玉、重英在阵中不停地变换着方位,并不时出剑欲将夜川逼入死门。以夜川的修为,踏入死门想不至立时毙命。 夜川先前并不知晓生死门的变化规律,然他却能于电光石火之间,用剑尖探知生死门的所在。当夜川的青冥剑划过死门时,会如同被电击般“嗤啦啦”闪出一道恐怖的火花。 这般过了些时候,夜川竟似已看出生死门的变化规律,于阵中从容移步之外,还不时向我们出剑进击。 见他不再用剑探测生死门,我和萧子玉暗地里将几柱石笋移动了位置。 生死门顷刻反转,萧子玉拉起重英跳进新的生门。我飞身刺向夜川,欲将他逼回刚刚离开的死门。 生死门的变化规律被打破,夜川不得不重新以剑探测。 此时生死门的转换快如疾风,他以剑探测生死门,便无暇回剑格挡我的剑。 眼看我的剑就要落上他的肩头,而他的左、右、后三方此时皆是死门,他已无路可退——他果然迎上了我的剑。 然而我的剑并未刺穿他的肩膀,只是划破了他的衣服。 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即使紧紧盯着他,我也不曾看清他是如何躲过这一剑的。 一刺不中,我的脚下也即将转为死门,我急忙收剑跃向生门。 夜川躲过了我的一击,萧子玉的剑又接踵而至。 然不巧的是,此刻夜川刚好探知了生门所在,即时回剑挡开了萧子玉的致命一击。 萧子玉撤身后退之际,夜川忽然一个云龙翻身飞速跃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重英的肩—— 我与萧子玉同时挥剑削向夜川手臂,哪知不待我们剑到,夜川已提起重英向一处死门掷去。 我心中一沉,相救已是不及。以重英的百年修为,落为死门定然必死无疑。 眼睁睁看重英即将粉身碎骨,胸中刹那间竟是痛不可言。 然而重英只是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摔得一声惨叫。 风沙雷电在蓦然间全部止息,石笋与生死门乍然消逝——原来萧子玉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收住了风雷阵,这才使得重英无恙。 我急忙跑过去扶住重英,心中说不出多么欢喜。 夜川的身影已在阵法止息时倏然远去,耳边传来夜川冷然讥诮的话语:“小小风雷阵,能奈我何!下月此时,看我如何破这风雷阵……” 萧子玉望着夜川离去的方向,久久凝眉不语。 重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被我扶着讪讪站起身来。 我扯了扯重英的衣袖道:“刚才我以为你要死了,我的心好痛了一下。夜川咱们以后想办法慢慢对付,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雪儿,你竟为我心痛么?”重英抬起头,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地望着我。 “我……我从前这里受过伤——”我指了指胸口左侧道,“好像特别难过的时候这里就会痛。” 萧子玉转过头来问我道:“是谁伤的你?” “是夜川——”那夜的悲惨记忆令我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个人是夜川,我已经可以肯定。同样的面具,同样的剑,同样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他捉走了媚雅,刺伤了我。我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是师父耗尽修为救了我。” 重英红了眼圈,心疼地道:“雪儿,你受苦了……” 萧子玉却只是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师兄,夜川说下个月要来破解风雷阵。这风雷阵真会给他破解么?”重英看萧子玉长久无语,忍不住问道。 萧子玉的眉皱得更紧,半晌,口中慢慢吐出三个字:“有可能——” “这……咱们下一步怎么办?”重英白了脸色道。 “先回别院休息——”萧子玉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疲惫,转身向四方寨郡守府衙走去。 月影沉西,天河寂寂。我和重英沉默着跟了上去。这一战,我亦疲惫得不能再开口。 从郡守府衙牵出马骑回到别院,三人各自安歇。 可惜这一觉睡得分外辛苦,梦里仿佛仍然继续着与夜川在风雷阵中的大战,直到竹影来叩门时,方才满头冷汗地醒了过来。 打开房门,天光已大亮。 竹影带着一丝嫉妒的神色笑问道:“殿下让婢子来问问姑娘,早餐是到前厅里吃,还是给姑娘送进房里吃?殿下说姑娘昨夜辛苦,若是想多休息一会儿,就让厨下随后重做了给姑娘送过来。” 重英的体贴令我感动,竹影的神色却令我颇不舒服。 虽然原是不想出去的,但看着竹影却不由地道:“我到前厅去和你们一起吃便好,不必为我麻烦。” 竹影含笑自去回报。我匆匆梳洗一番,向前厅走去。 路上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望月关前,无数丧失人性的怨灵不曾使我胆怯。四方寨中,夜川凌厉的剑不曾使我畏缩。却为何,竹影笑意盈盈的脸,却时常使我不舒服到近乎慌乱呢? 她看着我,好像我抢了她最珍爱的东西,她却不与我计较一般。 可是我并不曾做过什么,重英对我好,难道是我的错?这种无法辩解的委屈,简直使我觉得比昨夜的一场大战还要累。 我摇了摇头,不去想它,加快步子向前厅走去。 这一日的早餐分外丰盛,各种菜肴、汤粥、果品,摆满整整一张桌子。重英却摒退所有下人,只留萧子玉和我三人共餐。 重英道:“昨夜辛苦,今晨叫厨下多做些给你们补补身子。” 萧子玉淡然道:“我已休息好了,用不着这些。” 我看了萧子玉一眼,见他果然已恢复如常,不似我和重英还脸有倦色。 重英笑道:“你不用,那就算是给雪儿准备的吧。” 我承情地道:“多谢你了。” 重英突然笑得面有凄色:“师兄,雪儿,其实你们一直以来都知道,面对真正强大的敌手时,我不过是个不中用的累赘罢了。只不过你们怕我难过,一直不肯告诉我。而我,自记事起便一直受人吹捧,逢着几个小蟊贼又将他们打得落荒而逃,所以便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似的,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 “重英——”萧子玉阻住了重英的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并不曾看轻于你。虽然你武功法力不济,然你天资聪颖,只是不肯用功罢了。若你用心修行,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就。昨夜之事,亦是我的疏忽,你无需太过自责。” “是啊,重英,没有人怪你——”我柔声道。 “可是我自己怪自己!因为我的不自量力,才导致夜川在关键时刻逃掉。如今他对风雷阵已然熟悉,下次再要擒他,只怕难上加难。”重英自责地道。 “虽则如此,但经此一战,咱们对他的武功法术亦有所了解。他的功法重在一个‘快’字,然招式并非无懈可击,下次他要对付咱们也并不容易。”我安慰地道。 “雪颜姑娘说得对——”萧子玉道:“每经一次与强大对手的争斗,我希望你学会的不仅是自责,还有经验和进步。” 重英咬着嘴唇道:“多谢师兄、雪儿,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吃饭。”萧子玉道。(未完待续) 第67章:计策 吃过早餐,三人各自修行。 自午后始,我们聚在青龙峰上演练阵法。 如此十余日后,重英忽然对萧子玉道:“师兄,咱们为何一定要等到下个月圆之夜,叫那夜川来破解阵法?为何不现在直接到嫣园去,趁他未想明白破解之法前与他一战?” 萧子玉托着风雷印正欲发动阵法,听到重英的话停了下来,扫了重英一眼道:“你真以为嫣园是一座平平常常的园子么?” 重英道:“除了风景清幽,我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萧子玉道:“咱们修炼五行之术,自当知晓五行生克变化之理。那夜川与咱们修行之道虽殊,然对五行法术绝不会毫无研究。我曾细细探查过嫣园,发现嫣园中隐隐有一种克制五行的力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咱们绝对不适宜在嫣园与夜川动手。” 重英张大了眼睛:“若果真如此,那夜川若是硬躲在嫣园里不出来,咱们岂非永远奈何他不得?” 萧子玉道:“不错——但是他一定会再去四方寨的。” 重英奇道:“即使他一定要出来为冷嫣取食人心,也大可换一处地方,叫咱们找他不到。” 萧子玉叹了口气:“他也不会换地方的。” 重英道:“他将咱们不放在眼里?” 萧子玉摇了摇头,却答非所问地道:“你喜不喜欢与人动手?” 重英怔了一下,老实地道:“不太喜欢——” 萧子玉道:“你既不喜欢与人动手,也几乎从来无需与人动手,所以你对练功修行的兴趣一直不大。但有的人和你不同,他们喜欢武力,喜欢跟人动手比试,尤其是跟势均力敌的人比试。若有势均力敌的人出现,他们无论如何不愿错过与其动手比试的机会。” “夜川就是这样的人?” 萧子玉点点头:“是——咱们的武功法力虽不及他,但加上风雷阵,也差不多能与他打个平手。他对力量的痴迷,只怕不下于对那位冷嫣姑娘的痴迷。” 重英恍然道:“若有人像喜欢美女一样喜欢练功,也难怪他的功夫会出神入化,无人能及。” 萧子玉道:“所以咱们还是下个月圆之夜,在四方寨等他。” 重英道:“下个月圆之夜……咱们胜他的几率有几成?” 萧子玉道:“不知道。” 重英张大了嘴:“不知道?” 萧子玉道:“这一战既然无法避免,不管胜率几成,咱们全力以赴便是。” 重英道:“那咱们继续演练阵法吧。” 萧子玉却没有立即发动阵法,反而眺望着嫣园所在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嫣园的方向。 萧子玉语声淡淡:“我在想,下个月圆之夜,万一咱们败给夜川,世间还有谁能胜得了他——” “咱们尽力便是,结果怎么样,那不是咱们能把握的。”我也淡淡道。 重英伤感道:“师兄,倘若咱们败给夜川,能不能再回来看到这青龙峰的景色都不知道,又何必想还有谁能胜得了他?” 萧子玉叹道:“咱们死了不打紧,只是以后每个月圆之夜,不知还要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害。” 我不由黯然,“若咱们联手再加上风雷阵亦无法胜他,那世间又有几人能胜得了他?” 重英此时反而想开了道:“咱们且尽人事听天命吧。” 萧子玉突然转过头盯着他道:“下个月圆之夜你不必去了。” 重英脸上涌起一团潮红,咬了咬嘴唇道:“为什么?重英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除非师兄当我是累赘……” 萧子玉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在我没有把握护你周全的时候,我却不愿你去送死。” 重英咬着嘴唇不说话,脸上的潮红更加深重。 我明白重英心中的委屈与失落,但是我却无法安慰他,只好不去看他,转过了头问萧子玉道:“不论夜川破不破得风雷阵,咱们下次定要与他决一死战?” 萧子玉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是。” 我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和不安,并非为惧怕死亡。一个人为自己该做的事去死,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只是我突然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 我曾答应师父,决不叫他失望。可是我若这么死了,有谁能令他从神息之地回到世间? 他虽然说过,一切顺其自然。可是他若真的愿意留在那与世隔绝的虚无之中,又何必寻找神之裔为他的复出而努力? 他既不愿永久留在那里,我又怎敢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何况我还没有找到媚雅,不知她现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还有天翊——我想念了五百年的人,我还没有让他看到我幻化为人的模样…… 看我低头不语,萧子玉道:“雪颜姑娘,你……可是怕了?” 我抬起头,摇了摇头。 重英看着我,忘记了自己的失落,却关切地问我道:“雪儿,你为何这般难过?” 我问自己,下个月圆之夜能否不与夜川一战?我回答自己不能。 既然无可避免的事,倒不如鼓起勇气坦然面对。何况,夜川虽然是个极其可怕的对手,但我们也并非没有胜他的可能。 想到这里,我对重英笑了笑,平静地道:“没有难过,只是有一点儿牵挂。但是不要紧,一切随其自然吧。” 重英道:“你放不下那位故友吗?你千里迢迢来剑仙寻她,却还没有见到她,就要面对生死决战……你放心,只要她还在人族,我一定帮你找到她,照顾她——” 重英只想到了媚雅,却不知我心中还有别的牵挂。我亦不提,提了他又能帮得上什么忙?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去做。倘若我自己做不了,便只能随我的生命而烟消云散…… 我心中有些悲凉,却浅笑对他道:“谢谢你,我知道你若找到她,一定会给她最好的照顾,我很放心——” 萧子玉突然道:“其实你也不是非与夜川动手不可——” 我看着萧子玉的脸,有点生气:“你当我是什么人——” 萧子玉却不理会我眉间的怒意,继续语声平淡地道:“我想到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即使不能保证我们胜过夜川,也可以叫他以后不要再为了冷嫣作恶人间。” “什么办法?”我和重英同声问道。 萧子玉顿了一下,道:“月圆之夜,我在四方寨拖住夜川。雪颜姑娘,你到嫣园去找冷嫣,找到后将她带往四方寨。夜川对那冷嫣向来视若珍宝,我们以冷嫣性命相要挟,他必然会方寸大乱。彼时我们便好合力将他擒住——若擒他不住,你便杀了冷嫣。冷嫣一死,他纵然悲痛到杀了我们替冷嫣报仇,然往后却不至再滥杀无辜。” 重英拍手道:“这个主意甚好。” 我低头想了一下,道:“你在四方寨与那夜川交战,只用风雷阵拖住他便好,不要与他交手。不管我在嫣园找不找得到冷嫣,都会尽快赶去四方寨,与你合力对付夜川。” 萧子玉道:“我知道。” 重英道:“师兄,你既不许我去四方寨帮你对付夜川,那到时我陪雪儿一起去嫣园寻找冷嫣可好?” 萧子玉道:“夜川功夫深不可测,冷嫣与他在一起数百年,加之修炼魔功,只怕亦不好对付。你去帮帮她也好。” 重英笑道:“那便这么定了。” 十几天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又到月圆之夜。 按预先商定,萧子玉独自前往四方寨,我和重英去嫣园寻找冷嫣。 虽然用一个女子的性命威胁一个男子,有些让我们衷心惭愧。可是冷嫣毕竟并非无辜之人。 如果事情的动机和结果都是正义的,那么手段不太光明些又何妨?(未完待续) 第68章:三探嫣园 圆月。 一轮皎洁的圆月,如一个完满的、幸福的笑挂在天心。圆月下有风,是那种带着冬的寒凉、却已隐隐透出春之暖意的东北风。 我和重英站在嫣园前的峭崖上,看着云遮雾罩的嫣园中渗出的一星似真似幻的灯火。 重英皱眉道:“上次留下的藤索不见了——” 我不以为意:“若嫣园是你的别院,有人拜访过之后,你是不是该到这里查看查看?你会留着那条藤索么?” 重英叹道:“月光虽然很好,重新编一条藤索还是很麻烦——” “不用编——”我微微一笑道:“我相信现在已经可以从这里直接跳下去,而不至摔伤自己。” 重英颓丧道:“我还不行。” 我问:“萧公子可曾教过你御剑之术?” “大略讲过一些……”重英犹犹豫豫地道:“但是……但是师兄自己也还未到达炉火纯青的境界,我更差得远了。你千万别指望我能用御剑之术下去。” 我看着他,鼓励地道:“御剑飞行虽然不容易,御剑跳崖却简单得多。你不妨试试——” 重英抽了抽嘴角,退了一步道:“你就不怕我摔死?” 我笑道:“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摔死。” 重英踌躇了一下,道:“好——雪儿,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言罢,重英拿出剑,口中念动咒语,那剑竟然也缓缓升起在悬崖上。 重英凌空一跃踏上飞剑,那剑立即带着他飞快地向悬崖下坠去。 我折了几段树枝拿在手中,跳下悬崖握住重英的手。重英的手有些颤抖,手心里也沁出冷汗,额头上更是渗出豆大的汗珠。 我们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风声呼啸如电。 我捏紧了重英的手,安慰地道:“不要怕,稳住心神——”同时丢出一段树枝,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我们下坠的速度顿时缓了一缓。 重英苍白着脸望我一笑,手已不再颤抖。 手中的几段树枝全部丢出去后,我们终于平安落在崖底。 重英踉跄几步后一下子坐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眼里闪射着兴奋的光道:“真不敢相信,我居然用御剑之术下来了。” 我笑而不言。 重英道:“一会儿擒住了冷嫣可怎么上去呢?” 我指了指嫣园后面黛色的山峦道:“你看——” 重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你觉得嫣园后面可能有路?” 我试着向重英分析道:“嫣园地处四面峭崖之间,看似无路可走。但嫣园后面的峭壁一片苍黛之色,想必有些可供攀援的树木藤蔓。” 重英道:“早知不如带些绳子过来。” 重英话未说完,嫣园中的灯火忽然熄灭,一团黑影从嫣园中缓缓升起。 重英闭了嘴,我们向前轻轻跃入松林,同时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团黑影。 黑影如墨。如墨的黑影脚下,却踩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剑。剑气隔着不近的距离传过来,犹自令人心惊胆寒。 黑影在嫣园上空停了一会儿,而后向四方寨的方向飞去。一刹那的工夫,黑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英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轻叹道:“我何日方能学得这般御剑之术……” 我没有说话,只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月光下的嫣园。 重英道:“夜川已经离开,咱们这便进去吧。” 我皱眉道:“夜川虽然离开,可是离开之前却在嫣园上布下封印。此刻咱们只要一碰封印,夜川便能立刻察觉。须等他被萧公子困入风雷阵,无法脱身之际,咱们才好破了他的封印进园。” 重英慨叹道:“这夜川对冷嫣真是用情至深——既对她百般纵容,又不忍她手染血腥……片刻分离,亦放心不下,还要弄了这封印来保护她。” 我本来全部注意力都在夜川布下的封印上,听了重英的感慨,却不由心里一怔。想起在我的生命里,曾经也有过那样一个人,对我百般怜惜,不忍我懂得世间的残酷,临去时用尽神力,布下封印护我五百年…… 想到那个人,心里如同拂过温煦的春风,可是眼睛却像被北风吹着一般酸涩。我望着前方,眼睛里不知不觉一片模糊…… “雪儿,你说,咱们破得了嫣园的封印么?”过了一会儿,重英在我耳畔低声问。 我从往事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悄悄抹了下润湿的眼角,轻声道:“不过是封印而已……虽然愈强大的人,布下的封印愈难破。但愈难破的封印,消耗的法力也愈多。夜川今晚要去四方寨与咱们决斗,能用在封印上的法力一定有限——何况,我很有破解封印的经验。” 重英放心地“哦”了一声,抬头去看天上的月色。 月畔浮云舒卷,若轻纱,似雾绡。一会儿将月影微微掩住,一会儿又轻轻移开。 人说道“浮云蔽月”,又说道“守得云开见月明”,仿佛云与月的相遇是一场错误。然我看此刻的云与月,分明有无尽缠绵之意。 无数次的分分合合中,是纠缠,亦是缱绻。 月影西移,浮云相随。 重英道:“以夜川的御剑之术,此刻想必早已到达四方寨。” 我收回神思,目注嫣园道:“咱们进去吧——” 重英似乎早已等得不耐烦,竟忘了封印之事,迫不及待地跳出松林,向嫣园的院墙上一跃。 我还未及阻止他,已然听到“呯”的一声,重英重重摔在地上。 “我告诉过你,有封印——”我叹了口气,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重英狼狈地道:“我忘了……” 我不再说话,掌中凝聚灵力,以无有入于无间,向着嫣园凌空一劈—— 如同早春冰裂的湖面般,封印渐渐松动。 我催动灵力,连击数掌。封印终于似清晨湖上的雾气遇到阳光般,渐渐稀薄,渐渐消散。 我和重英翻身跃进园内,向着最后一盏灯火熄灭的屋宇走去。 我们走得很快。因为我们知道,适才破解封印之时,一定惊动了夜川。若萧子玉能困住他便罢,万一困不住,我们实在没有多少时间。 深院寂寂。原本清朗的月色忽然又被浮云所遮,人间陷入一片幽暗。 我们停在房前。 重英吸了口气,挥剑向精致的雕花门上刺去。 重英的剑尚未触着房门,房门已然洞开。 伴随着一串纯净如银铃般的笑声,一个清灵动听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何方贵客深宵来访?未曾远迎,失敬失敬——”(未完待续) 第69章:第一美人(上) 我与重英皆愣了一下。重英大概是为突然洞开的房门,我却为着门内柔美入骨的声音。 这声音,竟隐隐与媚雅有几分神似。 若非在吴老夫子家看过冷嫣的画像,此时我真要生起门内人是媚雅的希望了。 然而,即使明知门内人绝非媚雅,这声音还是令我柔肠千回,不能自已。 重英一愣之后,向门内从容答礼道:“在下重英,久慕冷嫣姑娘绝世风采。今日特地登门,盼得一见。” 门内声音无邪如婴孩般道:“原来是三王子殿下大驾光临,欢迎之至。我这里备有好茶好酒,殿下是品茶呢还是饮酒?” 重英笑道:“在下此来既不为品茶亦不为饮酒,只愿一睹姑娘芳容,以慰百年倾慕之心——” 那声音咯咯笑道:“三殿下这般说笑,不怕身边的佳人听了生气么?我劝殿下在此,还是饮酒品茶的好……” “好”字未落,一只绿莹莹的玉杯突然从门内飞出,快如疾风般击向重英眉间。 我们无论如何料想不到,门内的冷嫣竟会于笑语盈盈间突施杀着。 重英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看就要被玉杯撞上眉额。我急忙挥袖向玉杯一卷,但听“当啷”一声,玉杯碎裂在地。 一股醉人的酒香四散弥漫,重英额上却已是冷汗淋漓。 我不敢再叫自已胡思乱想,凝了神思,向门内道:“多谢姑娘好酒相待,可惜我等消受不起。久闻姑娘乃人族第一美人,烦请出来一见——” “咯咯……”门内的声音依然娇柔甜美,如媚雅在春日暮野上一回眸的笑,我却已听出了笑声中的重重杀机—— 其实我早该知道,一个取人心为食的女子,纵使如何千娇百媚,也万不该对她掉以轻心,失去防备。 “咯咯……‘第一美人’之名不过世人无知谬赞,比起姑娘这等绝代风华来,小女子不过只算得乡野村姑罢了。姑娘若是喜欢看美人,不妨站在河边自已照照……” 她的笑,如酒,令人醉。 我的心,却已如冰,不带半丝情绪。 我踏前一步,冷声道:“你该知道,我们既然深宵来访,不见姑娘岂能空回?” “唉,夜川不喜欢我见别人——”冷嫣叹息般地沉吟道:“可是你们既然非要见我,我总不好叫你们太过失望——” 冷嫣的声音柔情万种,仿佛站在门前的,果真是她不忍令之失望的朋友。 然而随着这声音,一条赤红如火的绫带忽然卷向我的腰间。 我飞身后退,那红绫竟如灵蛇般追随不休。 我挥剑绞向红绫,绫带末端被剑尖绞断,碎片随剑气纷飞,夜色里仿佛开起朵朵灿烂的血花。 “好身手——” 朵朵血花飘飘欲坠之时,冷嫣已笑眼盈盈站在门前—— 比画上更美,也更媚!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连月光也变得风情万种。 我盯着她的眼睛,重英也盯着她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着某种使我心荡神驰的东西,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一种欺骗。就像适才欺骗我的声音一般。 她的目光在我和重英之间逡巡、流盼,眸中含着桃花般轻软婉媚的笑,浅浅问道:“我叫你们失望了么?” 重英仿佛也是醉了,一般浅浅回道:“姑娘可比画上漂亮多了——” 她眼中的笑意转浓,如同桃花酿成了酒,美艳,醇香。即使明知酒中含有剧毒,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喝下去大醉一场。 她微微昂头看着重英,天真地嫣然道:“那你喜欢我么?” 重英柔声道:“所有漂亮的女孩子我都喜欢——你这么漂亮,我当然喜欢。” “可是你却要杀我——”她轻轻蹙了眉头,神态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重英叹息,叹息中饱含着深深的惋惜和无奈,“我也不想……但是我总要对四方寨那些无辜被害的子民有个交待……” “那些人是我杀的么?”冷嫣忽闪着眼睛,无辜地问道。 “这……虽非姑娘所杀,却因姑娘而死,姑娘自然难逃其咎。” “哦……是这样的么?”冷嫣眼中的笑意变成了忧伤,忧伤得令人怜惜。 “向来都是这样——男子做了错事,便要女子承担罪责。”冷嫣的声音中充满委屈,“……男子的名声越大,被他喜欢的女子,所要承受的骂名和责备便越重……我知道你们在四方寨打不过夜川,便跑到这里来找我的麻烦——” 月光下,重英微微涨红了脸,却依旧彬彬有礼地道:“若非为姑娘修习邪术,取食人心以葆容颜,夜川又怎会滥杀无辜?姑娘怎会觉得四方寨惨案与自已毫无干系?” “我用人心并非为了驻颜!”冷嫣摇着头道:“用人心驻颜,那样的容貌即使再美,也难免可怕。” 重英看了看冷嫣,冷嫣的目光清明灵澈。重英不禁有些迷惑地道:“莫非夜川在骗我们?” 重英的话是对我说的,但我未及回答,冷嫣却突然拍手笑道:“他没有骗你们,我是对他那么说的——” 重英越发不解,挠了挠头道:“姑娘究竟什么意思?你用不着以人心驻颜,却骗他去帮你杀人取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冷嫣边笑边道:“……为了什么?你们大家都说我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既然国可以倾,城可以倾,为我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你叫夜川去杀人,只是为了证明你的美貌?”重英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 “也不全是——”冷嫣止了笑声,唇边却笑意未消:“我叫他去取人心给我,是因为我要试练一种法术,一种很厉害的法术。” 重英道:“夜川的功夫天下几乎已无人可及,他对你一往情深,有他的保护和照顾,你又何必自已练这种为人不齿的邪魔功法?” 冷嫣没有回答重英的第一个问题,只粉面含忧道:“那是因为我想要自已保护自已——万一哪天夜川他喜欢上别人不再喜欢我,我不自已保护自已,到时候谁来保护我?” 重英道:“姑娘多虑了。不说夜川对姑娘用情之深,决计不可能抛弃姑娘喜欢别人。即便真有那一日,以姑娘这般美貌,还怕没有别人愿意保护姑娘吗?” 冷嫣望着重英皱了皱眉,道:“你不懂!你除了会对漂亮女孩子献殷勤外什么也不懂!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至少我知道,你就从来没对哪个女子长情过。夜川虽然比你好上一点儿,可也难保不会变心。万一他哪天变了心,即使有别的男子愿意保护我、照顾我,可是我却未必愿意接受别的男子的保护和照顾。” 重英被冷嫣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却一时讷讷不知如何开口。 我看着冷嫣,冷然道:“姑娘所言极是,只是有一件事错了。” 冷嫣挑眉笑望着我:“你倒说说看——”(未完待续) 第70章:第一美人(下) “姑娘要修习法术保护自已固然不错,可是也该顾忌别人。那些因姑娘而死的无辜之人,姑娘就真的于心能安吗?” 冷嫣道:“你怎知那些被杀之人无辜?” “他们不过是些寨子里的普通百姓,为生存尽日奔波劳碌,能有什么大奸大恶?” 冷嫣不答我的话,却反问道:“修行之人,常说众生平等。请问姑娘,猪狗、牛羊、虎豹、鸡鸭、狐狸……这些动物算不算众生?” 我点点头:“自然算的。” 冷嫣道:“那么人族每天取食大量猪狗牛羊鸡鸭,还猎杀虎豹狐狸,甚至剥下他们的毛皮供自已享用——这些行为是不是无辜?” 我语结。 其实她所说的,又何尝不是我心中所想,可是我却不能再与她讨论这些道理。 月影已经西移,自我们破开封印进入嫣园到现在,已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万一夜川归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必须尽快擒住冷嫣,照原计划行事。 想到这里,我强硬地对冷嫣道:“不管那些人是不是无辜,也不管你有多少杀人的理由,今夜都必须请姑娘跟我们到四方寨走一趟。” 冷嫣嘟了嘴,嗔声道:“你们不讲理——你们居然不讲理——” 重英此时已恢复常态。我们都挂念着萧子玉能否独立对付夜川,便不再耽误时间。 重英将手中剑向冷嫣一指,笑道:“姑娘伶牙利齿,颠倒黑白的本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望尘莫及。不过不要紧,嘴上讲不清的道理,有时候可以用手中的武器来讲。” 冷嫣向后一退,白皙如玉的手腕在月光下轻轻一抖,数条红绫顿时被她抓在手中。 冷嫣握着红绫甜甜一笑道:“三殿下说得不错,嘴上讲不清的道理,常常都可以用武器来讲;有时候还可以用别的很多东西来讲,比如金钱、权势……不过今天我就用这红绫来和两位讲讲道理吧。” 重英出剑,口中却不忘调侃一句:“姑娘人美,用的武器也美——” 冷嫣笑容更甜,声音更柔,“剑是杀人的东西,我不喜欢杀人,我只喜欢别人替我杀人——” 冷嫣说着,数条红绫忽如数条钢鞭般向我和重英扫来。 重英闪身躲开红绫,道:“可是姑娘的武器也一样杀人——” 我用剑去削劈面而来的红绫,红绫却如长了眼睛般避开了我的剑锋。 冷嫣笑道:“我的武器虽一样杀人,但是却会令人死得很好看。三殿下,万一你被我杀了,你会发现死在我的武器下,会远比死在别人武器下好看得多,也舒服得多……至少不会有血溅出,污损了你的脸和衣服。” 重英不说话,重英已不能说话——重英的咽喉已被红绫缠住,眼睛直直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笑靥如花的冷嫣。 冷嫣的手收紧,重英的剑掉在地上。 我挑开面前零乱飞舞的红绫,向缠住重英咽喉的红绫斩去。我的剑还没有触着那条红绫,冷嫣忽然如鬼魅般转换了方位,而手中的红绫并未放松。 我轻轻一跃,剑尖对着重英凌空刺下—— 当剑尖接触到他发丝的刹那,我的手腕微微一转,剑锋绕着他的脖颈走了一圈。 他的脖颈周围飞起几朵红绫化成的血花,那红艳如火的血花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脸越发苍白如纸。 “你退开——”身形落地的时候,我在重英耳边低喝道。 重英点点头,飞身退开数丈,站在嫣园东墙边的一棵杏树下。 冷嫣娇笑道:“三殿下是不忍心与小女子动手么?” 重英不说话,他还能说什么。 所有的红绫都向我卷来,从四面八方,像一片艳异的晚霞将我笼罩。 我的剑越快,红绫翻卷的速度便越快。 我在一片红影之间不停地变换着身形,红影却如一团噩梦般挥之不去。 剑光、红影、月光、轻风……看起来像是一幅极美的图画。只有我们知道,这图画里有多少凶险。 冷嫣的脸上已没有笑容,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而今闪射着冰冷的寒光,比我剑上的光还要冷。 我的剑光在红绫的罅隙里想要寻一个机会刺向冷嫣,却也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个机会。 红绫偶尔会被我削断,然而却如抽刀断水水更流般,红绫织成的红影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厚重—— 密集厚重的红影让我感到一种压迫般的窒息,很想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在月光下大口呼几口新鲜空气。 突然,我胸前一麻,红绫已如毒蛇般紧紧缠住了我的胸膛。 我回手挥剑,自肩头斜斜划过,不轻不重,刚好贴着我的肌肤滑过。 几朵娇艳的血色花朵和几朵曼妙的白色花朵飞起——红的自然是红绫,白的却是我的衣服。 在红花和白花之间,似乎有样东西坠落地上。我没有想,亦没有低头去看,我的眼睛紧紧盯着冷嫣的胸口—— 密不透风的红绫忽然消散,冷嫣的目光盯着我脚下的地上。红花和白花还没有落尽,我的剑已到了冷嫣的胸口—— 一剑穿心——像当年月下枫林中,夜川的剑穿过我的心。 但我本来并不是一定要致她的死命,我知道她会躲开。我算着我的剑至多只能刺透她的肩胛,甚至可能只是贴着她的肩头擦过…… 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没有躲,她的眼光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我适才站立的地方。 柳叶般的双眉因疼痛而骤然紧蹙,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眼中满是痛楚,满是惊异,满是不可置信…… 重英走了过来。 我收回了我的剑,冷嫣被剑刺穿的胸口涌出一股鲜红的血液,地上仿佛又多了一道红绫。 我虽然没有打算杀她,但她死了我也并不觉得特别难过。毕竟,这是她应付的代价。在令夜川杀人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得到。 但是她还没有死,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我适才站立的地方。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看到了那件从我胸口掉落的东西——那是一幅画! 媚雅的画像——那夜重英在我的指点下,为媚雅所画的像。 月光此时正照在那幅画像上,媚雅的脸在月光下清明灵动,笑意盈盈。 我走过去,小心地拾起地上的画像,拂落画像上的灰尘,珍重地收在袖中。 “小颜……”背后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 我的心像被惊雷猛地一击,蓦然回头,冷嫣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在我的脸上。 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极端的不安和恐惧。 即便赤枫林中,夜川冰冷的剑刺透我的胸膛时,我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即便弱水桥畔,怨灵的獠牙离我的咽喉不足一寸远时,我亦不曾有过这般恐慌。 我小心翼翼、声音却已忍不住哆嗦:“你,为什么……为什么叫我小颜?你知道我叫雪颜?” “真的是你吗?小颜……”冷嫣痛楚的眉宇间忽然溢出一丝笑意,“你居然没有死?这真是太好了——我是小雅啊!你到人族是来寻我的吗?” 我的心在下沉,我却不肯相信地厉声道:“胡说!小雅不是你这般模样,你是冷嫣!你分明是冷嫣——”(未完待续) 第71章:故人情 “小颜……我不是冷嫣……”对面的声音虚弱中带着喜悦,喜悦中带着叹息。 “在夜川挖出我的心交给冷嫣的时候,我用移魂术将自已的魂魄移入冷嫣体内,我的魂魄吞噬了冷嫣的魂魄……冷嫣早已死去。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小雅——” 对面的身体委顿在地,我不知是叫她冷嫣还是叫她小雅。 “也难怪你认不出……五百年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再见时我们都已不是当初的模样……”对面的人虚弱地叹息。 “小雅——”我的心,颤抖如狂风中的枯蝶。我的脚步站立不稳,踉跄着跪倒在媚雅身旁。 “小雅,你痛吗?……不要怕,我来救你……”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为媚雅止血,一边将自已的真气输向媚雅体内。 媚雅推开了我的手,身体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小颜,来不及了……不过你不要难过。我不怪你,你也不要责怪自已……看到你活着,我就觉得十分开心了。我一直以为夜川杀死了你,我一直恨他、怨他——我想为你报仇,也为自已报仇……可是,可是……” “可是你却爱上了他,是么?”一旁久不说话的重英忽然喟叹道。 “唉……不错——”媚雅轻叹,“我原本恨他至极,可是后来他对我越来越好,我就忍不住……忍不住爱上了他……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深——” “可是你仍然恨着他!你恨他挖出了你的心,更恨他杀死了你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要他去为你杀人,自毁名节。你还要练习魔功向他复仇,你对他——爱有多深,恨便有多深……” 重英的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悲悯。 媚雅点点头,又摇摇头,美丽的脸上闪过无尽的痛楚与凄惶。 “不错,我是爱他至极,亦恨他至极——但现在见到小颜还好好地活在世上,我突然……突然一点儿也都不恨他了……我心中……欢喜得很……” “你终于可以放下所有顾忌,一心一意地爱他。不用再让他为你杀人,不用再修习那伤天害理的魔功,不用再想法子折磨他,折磨自已——可是你却要死了——” 重英的声音中透出难以言说的悲凉:“你能不能不要死?雪儿一直找你找得好苦,你怎么忍心让她一见到你,却要面对与你永别的痛苦?你又怎么忍心在恨消失之后,让爱也化作云烟?” 我的胸口又在隐隐作痛,明明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我扶着媚雅的肩,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她的乌发上。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我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她又在浅笑,眉梢因牵动伤口而蹙得更深,她却不愿停了笑。 她说:“我在繇山时,一直幻想外面的世界。幻想人族的繁华,人间的爱恨……如今……如今我都一一尝遍。我曾热烈地爱过,热烈地恨过。生命于我……已然了无遗憾。小颜……你,不需要为我难过……” 媚雅的声音渐渐微弱,笑意却不曾稍减。 月光皎洁,夜风萧瑟,我的心疼痛到近乎麻木。 “唉……”媚雅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我还想再见一见师父和师兄,我还想……还想知道,夜川究竟爱的是我,还是冷嫣……” “五百年了,你不曾问过他?”重英讶声道。 媚雅又叹了口气,微弱的声音在夜风中支离破碎:“我不敢问……他也不曾说……有时候,我分明觉得他早已知道……” 媚雅微微喘了口气,突然睁开眼睛道:“不,还是不要……不要问的好……叫我怎么接受……接受他爱的是冷嫣而不是我的答案?还是……还是现在这样最……最好……” “好”字已不可闻,媚雅的眼又缓缓闭上,媚雅的手在我的手中突然变得沉重。一朵苍白而优美的笑定格在媚雅唇边…… 我松开了媚雅的手,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而后擦干眼泪站起身。 我一字一字对地上的媚雅说:“小雅,你不会死!你还要好好享受你生命里的繁华和爱情,我不允许你死——” 我伸出手,神秘的力量凝聚在指尖,缓缓地、缓缓地探索着地上那渐渐冷却的身体中媚雅的魂魄。 幽暗的萤光一点点汇聚在媚雅胸口,又一点点化成一个幽暗的光团……光团渐渐收缩,渐渐发亮,最后亮得如同苍穹的月色—— 我对那月色般的光华说:“我知道你绝不肯对我施以移魂术,但是幸好我也学过……” 我的指尖引着那团光华向我移动,虚空中传来媚雅焦灼的声音:“小颜,不要——” “雪儿,你在做什么?”重英忽然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闭上眼睛,腕间轻轻发力,重英触电般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数步坐在地上。我没有去看他,眼角一滴泪悄悄滑落。 那月色般的光华随着我的指尖越飘越近,虚空中再次传来媚雅的声音——微渺的、带着哭泣的声音:“小颜,不要做傻事!将来我们的魂魄在你体内互相吞噬,你将痛苦不堪……万一你死了,我活在这世上又情何以堪?” “小雅,你放心,你的魂魄暂时只会在我体内沉睡。将来有一天,等我们见到师父,师父法力无边,一定有办法救你——”我低低地、坚定地、柔和地安慰那不情愿的、抗拒的魂魄。 “小颜……”媚雅轻叹,“倘若有一天见到师父,告诉师父,我的肉身在剑仙湖底冰棺之中……”媚雅的最后一丝声音融化在无际的夜色里。 我的指尖沿着眉心轻轻落下,那如月色一般的光华顺着我的指尖消溶在我体内。我缓缓吐一口气,慢慢睁开眼…… 突然,一团凌厉的杀气破空而来,同时伴随着夜川嘶哑的呼唤:“冷嫣——” 一阵夜风吹来,地上的冷嫣如阳光下的薄雾般,化作一道白烟随着夜风飘散—— 一柄剑! 一柄冰冷的剑抵上我的喉间——夜川的剑。 我本早已无惧于世间的寒暑,此时面对夜川冰潭般满含恨意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夜川的脸色疲惫而痛楚,玄色的衣袍上带着剑痕,带着被火焰和雷电烧灼的痕迹。显然刚经过一场大战。 “你杀了她——”夜川的声音悲伤、绝望、空洞。 “夜川,你听我解释——”重英急声喊道。 夜川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凛冽的剑尖向我的喉咙缓缓推移。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滚落…… “你杀了她……”夜川喃喃重复。 我没有躲避,我能听到剑尖划开我的咽喉的声音,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夜川!设计杀害冷嫣的人是我,困住你的人也是我,不要伤害雪颜姑娘——” 萧子玉的身影从墙外飘落。脸上的疲惫比夜川更浓,一身衣衫比夜川更乱。落地时仿佛已经站立不稳。 夜川仍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万年冰潭般的眼睛却突然由痛楚、绝望、空洞变得冷酷、狰狞、残忍。 “你们——都得为她陪葬!一个也走、不、掉!”夜川咬着牙,每个字里都带着刻骨怨毒,每个字里都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未完待续) 第72章:误杀 喉间的血浸湿了胸前的白衣,我却没有低头看一眼。 我静静地凝视着夜川,静静地问:“夜川,你告诉我——你爱的究竟是冷嫣,还是五百年前,那只被你捉住挖出了心的狐狸?” 夜川怔住。 重英踉踉跄跄跑过来,看着夜川急声道:“夜川,倘若你爱的是冷嫣,你可知冷嫣早已于五百年前死去?你可知这五百年来,陪伴在你身边的一直是那只狐狸?雪儿杀了狐狸,岂不正好代冷嫣报了仇?倘若你爱的是那只狐狸,那么我告诉你,那只狐狸并没有死。她的魂魄如今在雪儿体内,你杀了雪儿,便等于杀了那只狐狸——” 夜川蓦然后退,剑尖虽依然停在我的喉间,执剑的手却已在颤抖。 “这是令小雅感到遗憾的事情之一。”我木然地看着夜川的眼睛:“她很想知道,你爱的究竟是谁?五百年了,她不敢问,因为她怕听到她不愿意听的答案——” “她叫小雅?”夜川怔怔地望着我,喃喃地问。 “她叫媚雅,我们都叫她小雅。” “你说,她没有死?”夜川微微侧转头,看着重英,眼中熄灭了刻骨怨毒,熄灭了地狱般的火焰,闪起一团亮光。 重英点了点头。 “小雅说,她此生曾热烈地爱过你,亦曾热烈地恨过你……那么你呢?”我继续执著地追问。但是我已不需要夜川去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夜川回转头看着我,神思恍惚缭乱,“你怎知道她的名字?你为何让她的魂魄寄存在你体内?你究竟是谁?” “你可还记得,五百年前,月下枫林中,被你一剑穿心的那只白狐吗?” “你是那只白狐?”夜川颓然垂下剑,眼神中带着回忆的惊痛,突然却又仰头凄厉地长笑:“你居然没有死——” 夜川边笑边道:“她因你恨了我五百年,你却居然没有死……” “你早知道她不是冷嫣,你爱的是她,却为什么不告诉她?”看着狂笑的夜川,我淡然复凄然地问。 “你叫我怎么告诉她?”夜川凄厉的长笑化作怆然的悲音:“在我杀了她最好的朋友、挖出了她的心交给另一个女人之后,你叫我怎么告诉她……我爱上了她?”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对她好,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我以为漫长的时光,终有一天可以弥补我犯下的错,终有一天可以消除她心里的恨,终有一天我们可以放下恩怨,彼此坦白,却谁料——谁料到突然之间竟会一切都来不及……” 凄厉的长笑和刻骨的悲痛似乎耗尽了夜川的全部力气。此刻,这个以一己之力挽救剑仙的人族第一勇士,虚弱得像一棵狂风中的树苗,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 已经干涸的眼泪,再次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我终于代媚雅问明白了答案——是她想要的答案,只是我却不知何日才能告诉她。 我突然觉得很疲倦,从来没有过的疲倦。这疲倦甚至压过了胸口和咽喉的疼痛。我在疲倦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不分明,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好累,我要休息一下……”说完这句话,我身子一歪,已然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沉沉的梦。梦里一切都已记不分明,但那一定是个痛楚的梦。因为醒来的时候,我的心口仍在抽痛。 我没有睁开眼睛,我觉得这样闭上眼睛躺着很舒服。那个梦耗费了我太多精力,我需要继续休息。 房间里大概有溶溶的阳光照进来,应该是金色的、明媚的、却不灼人的阳光,像五百年前某个人的笑。 房间里大概还有几个人。虽然此刻我的精力十分不济,但我的听力和感觉却依然很敏锐。 我能听到微微的、细长的呼吸,还能感觉到这些人对我并无恶意,甚至还充满了善意和关切。 我的鼻尖大概渗出了汗珠,有只手握着一块帕子伸过来为我擦拭——手是温暖的手,帕子是柔软的帕子。擦拭的动作小心而轻柔,像对待一件名贵而易碎的玉器。 我忽然笑了——被人这样珍重地对待,我觉得很享受,也很开心。 但我的唇边刚刚绽出一丝笑意,我的心却又痛了起来。 屋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狐狸醒了——” 声音冷漠而无情,叫我可以想见,发出声音的人的脸一定比冰川还冷。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因为我的心起了戒备,在戒备的状态下我是不能闭着眼睛的。 “雪儿,你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的却是一张温柔的脸。 这张脸上有春风般的笑,连他发出的声音亦柔如春风——这个人是重英。 在重英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脸上没有笑,但我知道,他不是发出那冷漠声音的人。因为他的眼神中,同样充满着强烈的担忧和关切——他是萧子玉。 我的眼光继续在房内顾盼,我看见了那个人——他背对着我,负手站在窗前,一袭黑色衣袍挡住了一片阳光。 阳光果然很暖、很灿烂。可是站在阳光里的他,却全身上下散发着冷意,像一块千年的寒冰。不,像一座万年的冰山。 我忽然想起,这个人名叫夜川。 我的心再次痛起来,是一种尖锐的刺疼。虽然只是一下,我却已疼出了一身冷汗—— 看见他我便想起了媚雅,想起了那个噩梦,想起我的剑刺穿媚雅的胸膛,想起媚雅的血怎样汩汩流出…… “雪儿,你昏迷了三天,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重英柔如春风的声音使我从夜川身上收回了目光。 我对重英笑了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一只毛绒绒的、洁白胜雪的狐狸。原来法力耗尽之时,我竟现出了原身。 我一下从床上跳下地,轻轻转身化作人形,对重英道:“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有些饿。” 重英欢喜地道:“你能吃东西就太好了!” 萧子玉未等重英说完,已转身大步走出房间,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我去叫竹影、玉痕准备午餐——” 重英道:“竹影、玉痕衣不解带照顾了你三天,今晨我才叫她们去休息。” 重英的面色也很疲惫,仿佛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似的人是他。我感激地道:“谢谢她们,也谢谢你——你一定也在照顾我。” 重英笑道:“我很高兴有机会照顾你。” 我和重英说话的时候,夜川已转过了身,漆黑如暗夜的眼瞳冷冷地打量着我,令我如芒刺在背。 我抬头迎着夜川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道:“小雅的事,我万化抱歉。但是我的心和你一样痛——” “我只想知道——”夜川冷冷地打断我的话:“有什么法子可以尽快叫媚雅复活?” “等我师父回来,他一定有办法复活小雅。”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师父在哪里?”夜川咄咄逼人。 “夜川,雪儿现在伤成这样,你叫她如何去找?”重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快。 “你师父在哪里?”夜川没有理会重英的话,盯着我问道。 “我师父五百年前就已经离开繇山云游天下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哪里,但是他一定会回来——”我看着夜川道。 夜川冷声道:“五百年他都不曾回来看过你一眼,你凭什么认为他还活在这世上?” 我的胸口又猛地疼了一下,心中涌起愤怒和悲哀。我大声道:“他当然活着!他当然会回来!只要我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未完待续) 第73章:移魂术 夜川眼里似乎现出一丝悲悯,但转瞬即逝,复冷冷道:“除了等你师父回来,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媚雅能将魂魄移在冷嫣身上,你能将魂魄移在你身上……这可是传说中的‘移魂术’?我去找个女子……” 重英叫道:“夜川!你又想杀人?” 我冷声道:“移魂术是一种禁忌之术,师父再三告诫我们不可轻用。一来因为移魂术每次使用,几乎都要耗尽全部法力。二来——天生万物,各赋其灵,倘若强行吞噬别人的魂魄,占有别人的躯体,将来必将遭受天罚。但是,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当我施出移魂术的时候,我不会分得清小雅的魂魄和我自己的魂魄。我很可能将我们的魂魄同时移在别人身上,那与现在有什么区别?又何必多害一个人?” 夜川沉默。 重英忽然忧心忡忡地道:“雪儿,你在施出移魂术时,你那朋友曾说,将来你们的魂魄会互相吞噬,你将痛苦不堪……那是真的吗?如何才能避免?你们的魂魄能够相安多久?” 我对重英安慰地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其实小雅的魂魄在凡人躯壳中,经过五百年的时光,早已虚弱不堪。所以她才需要拿人心来修习邪术,以保持魂魄不灭……她会在我的体内沉睡很久。如果我能在她的魂魄醒来之前见到师父,那一切便都可以避免。” “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师父——”夜川突然开口。 我苦笑道:“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 “只要去找,只要他活着,总能找得到——”夜川的声音中充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好像他说的每个字都是无可辩驳的真理。 倘若我不知道师父在哪里,他的话一定能给我巨大的信心。但是我却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世间无论何处,都不可能再寻到师父的踪迹。 但是……只要我努力去清除世间的怨灵,只要我努力去唤醒世人的信仰。总有一天,师父会回来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我对夜川道:“你说得对!我总能找得到他,但是你并不需要和我一起去。” “需不需要是我的事。媚雅的魂魄在你身上,我要保证她的魂魄离开你之前,你不会被人杀掉,或自己一不小心死掉。” “我像是会被人杀掉或轻易死掉的样子么?”我冷笑道:“你未免多虑了。” 夜川道:“若非媚雅的魂魄在你身上,此刻你便有一千条命,我亦已杀你一千次。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么?” 我知道夜川说的是实话,我亦知道自己的力量与夜川相比,差的不是一点两点。因此我虽心中气噎,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索性闭了嘴。 但斜睨着夜川冷酷狂傲的样子,我却又禁不住想:这个男子,看起来实在讨厌得很。不知小雅何以会为这样的男子动心?这样的男子即使对我再好,即使世间只剩下他一个,我亦决不会喜欢…… 夜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却毫不在意地道:“你一定觉得我很讨厌,不想和我一起去找你师父。这不要紧,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别理谁便是。” 重英看夜川咄咄逼人的架势,似乎为我不平地道:“夜川,雪儿去不去找她的师父,或者何时去找她的师父,那是她自己的事,你不要逼她。” 夜川扫了一眼重英,眉宇间满是不屑。 他丝毫也不掩饰这种不屑地道:“那狐狸自然要去找她的师父,我何需逼她。倒是三殿下你——举国都已知晓你与妖族公主的婚约。你不忙着准备自己的婚事,却日日陪着这狐狸做什么?” 重英不知是气是怒还是尴尬,涨红了脸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夜川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冷声道:“你的事我懒得管,只不过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什么?” “你既然喜欢这狐狸,为什么还要娶别人?你既然要娶别人,为什么还放不下这狐狸?倘若她对你因感激而生情,你却不能娶她为妻,却叫她多么伤心?” 重英看了看我,脸涨得越发通红。过了半晌,方强作镇定道:“人族与妖族联姻,乃父母之命,为国之计,重英不敢不从。但我心中实爱雪儿……若雪儿肯留下来,我自会对她另做安排,决不叫她受半点委屈……只是可惜,她不会留下来的。” 夜川讥笑道:“想必那妖族公主长得不错,否则怕也难叫你顾虑到父母之命、为国之计……这狐狸不肯留在你身边,倒不失一个聪明的决定。” 重英恼羞成怒道:“夜川你自己伤心难过,是不是要叫天下人都跟着不开心你才满意?” 夜川看了重英,轻叹一口气,道:“确乎如此——” 重英气结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令人讨厌?我真不明白,雪儿的朋友是如何爱上你的?” 夜川淡淡道:“她会爱上我,是因为她不是人。” 重英正待说话,门外忽然响起萧子玉的脚步声。 “午餐已备好,大家到前厅用餐吧。”萧子玉道。 重英狠狠瞪了一眼夜川,不再理他,转对我道:“雪儿,咱们走!” 那夜川竟不跟着我们,依然凝了眉头站在窗下阳光里。阳光在他黑色的衣服上镀了层金色的光线,却丝毫不觉得暖,反倒散发出无比的落寞和寒意。 我虽对他无甚好感,甚至颇有恶感,但念在他对媚雅一片深情,还是勉为其难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用餐么?” 夜川毫不领情,看也不看我地冷声道:“吃不吃是我的事,我的事向来不用别人多嘴。” 重英一拉我的衣袖道:“雪儿,莫理他!这三天来,他就没和咱们一起吃过饭。随后我叫玉痕把饭给他送过来,咱们走吧——” 我们来到前厅,因时间并未到正午时分,饭是为我特意提前准备的。 我本来很少会有饥饿的感觉,但因使用移魂术耗尽法力,此时身体虚弱无比,必须吃些什么来补充一iati力。 然而面对满桌佳肴,我却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去。 许是因为媚雅之事——据说太过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会叫人茶饭不思。但也或许是因为,我缺少的根本不是食物,而是静心的修行。 勉强又吃了几口,我放下手中竹筷,对重英和萧子玉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休息。” 重英道:“雪儿你再多吃一点儿,你的脸色好生苍白……” 萧子玉道:“让她去吧。”(未完待续) 第74章:人走茶凉 回到房中的时候,夜川已经不在我的窗下,这使我颇为满意。 但不知为何,他竟住在了与我对面的房间里。隔着不远的距离,隔着关闭的房门,我依然能感觉到他森寒的、迫人的气息。这又使我颇不自在。 龙华别院并不缺少房子,也不缺少院子。萧子玉和重英都住在别的院子里,为什么他却要住在这里? 我坐在床上打坐,尽力不去注意他,不去注意外间的一切。 但是不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走向夜川房里的脚步声。 当那脚步声停在夜川门前时,我听到玉痕带笑的声音:“夜川公子,婢子给你送饭来了——” 没有开门的声音,只有夜川冷硬如岩石的声音:“我不饿——” 玉痕带着恳求地道:“夜川公子,这是婢子亲手为你炒的几个小菜,并不是叫厨下做的。你即使不饿,好歹也尝上一尝。再说,婢子还为你准备了一壶上等的好酒——” 门开了,玉痕的脚步声走进去。夜川冷冷道:“谢谢——” 虽然夜川的声音依然不带一丝感情,但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叫我委实意外之极。 玉痕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软:“夜川公子,你是人族第一勇士,婢子对你仰慕已久。你肯尝尝婢子炒的菜,婢子心中不胜欢喜,何用说谢字?” 夜川道:“我是谢你的酒——菜我不吃。” 玉痕似乎愣了一下,依然笑道:“那婢子为公子斟酒。” “不用,我自己有手。” 玉痕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伤感,一丝丝叹息,“婢子是不是很令公子讨厌?是以菜也不肯尝,酒也不肯让婢子斟……”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习惯有人侍候。” 玉痕复笑道:“既然不讨厌,公子何不尝尝婢子做的小菜?我保证公子尝了之后一定会喜欢。” 夜川道:“我不饿。” 玉痕叹了口气,软声道:“我们做丫头的,自然比不上人族第一美人入得公子的眼……然婢子对公子纯粹出于一片仰慕之意,并不敢有半分他想——” 听着玉痕的话,我心中暗想:仰慕夜川这样的人,倒不如去仰慕一座千年的冰山——千年冰山大概也有溶化的时候,夜川这样的人却绝不会领别人的情。 夜川果然没有说话,只听到酒从壶里落向杯中的声音。 玉痕却依然不走,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婢子从小就知道,这世上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天生什么都有,有些人天生却一无所有——公子这样的人,本不是婢子所能高攀得起。只是……只是婢子心里还是禁不住好生羡慕那冷嫣姑娘。一个女子,一生即使只能够陪伴公子一天,想来也是没有遗憾的……” 竹影曾说,她和玉痕皆心恋重英。却为何这玉痕见了夜川,便忘了重英? 我固然想不透这夜川有何值得恋慕的地方,但媚雅既然喜欢他,想必他也有某些吸引女孩子、或吸引某些女孩子的地方吧。 然夜川其人狂傲之极,除了对自己喜欢的人外,对其他人并不会稍假辞色。玉痕丫头喜欢上他,何异于将一片深情付予顽石——是以我并不担心夜川会对媚雅变心。 对面的声音扰得我心神不宁。我索性停止了打坐,从床上站起身,准备到外面走走。 在我拉开房门的刹那,对面的房间里突然传来“啊”的一声——这声音里固然充满惊诧,却也同样充满了娇羞和欣喜。 玉痕进去后,对面的房门便没有关。透过大开的房门,我看见夜川竟然执着玉痕的手,将她拉得离自己近在咫尺。 我不由脑子里轰然一响,像被钉住了般愣在原地。 玉痕背对着我,似乎未曾发觉我正在看着他们。夜川却清清楚楚看见了我,却非但不松手,反而将玉痕拉得更近,面上丝毫没有惭愧之色。 我不由起了恼怒,更为媚雅起了悲凉。我怒声笑道:“说什么一往情深,却原来不过是人走茶凉——” 言罢,再也不看他们一眼,恨恨跃上院墙飞身而去。 后院清池畔。 满池氤氲的烟雾濡湿了我的眼睛。我跳下清池,扬手在清池周围布下一道结界。 人族实在是种无常易变的东西,片刻前,还对一个人痴情不渝。片刻后,却已执起了另一个人的手。 夜川如此,玉痕如此,重英未必不会如此。 狐月公主容颜绝丽,他娶了她未必还会记得我—— 但是这些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媚雅——当她的魂魄从沉睡中醒来时,当她的躯体重新复活在这世上时,叫她如何接受,心心念念的爱人竟已将她遗忘,另结新欢…… 她会不会懊悔,当初不如死了算了? 我的泪慢慢滴落在清池。我想如果可以,我一定杀了夜川,叫媚雅永远见不到他,也许反而会少些悲伤。 可惜我不是夜川的对手。自然,我也可以杀了玉痕,但那是没有用的。倘若他的心要改变,即使没有玉痕,也会有别的人。 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吧。多变而复杂的人族,不是适合我的地方。 媚雅的事已然了结,我该到祖龙城去见见啸风师兄,再到积羽城去寻找我思念了五百年的天翊。 想起弱水桥畔,天翊温煦如阳光般的笑,我的伤心不由消了大半。 即使隔着千山万水,即使我看不见他,想起他来,还是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那些阴郁,那些忧伤,那些黑暗痛苦的时刻……在他金色的笑影里,不过是些阳光下的浮尘罢了。 我从清池游上岸,撤下结界走出后院,自偏廊去找重英和萧子玉告别。 到了重英居处,下人却回道,重英和萧子玉去了我的房间。 我现在很不愿回我的房间。因为怕进那个院子,怕看见夜川。 然转而又想,羞愧得不好意思见人的,明明应该是他。我有什么必要躲着他呢? 这样想着,慢慢回头走去。 重英和萧子玉果然在我房里,玉痕却已不见。夜川没事人般,从他的房里踱了过来。 我瞪着夜川道:“你来做什么?” 夜川淡漠地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要走——” 我本来是要开口向重英辞行的,听了夜川的话,却偏赌气地道:“谁说我要走?人族繁华我还不曾完全领略,那能这么快便离开!” 夜川道:“你要看尽人族繁华,便是一百年也不够。” 重英叹道:“雪儿,虽然明知你言不由衷,却还是忍不住盼望,这人族繁华真能把你留下。” 萧子玉淡淡道:“原不是繁华境中人,又岂会在繁华境中久住。”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萧子玉是懂我的。但我却不知,该为这份相知开心还是不开心?(未完待续) 第75章:剑仙湖底 重英忽然想起来似的道:“雪儿,你适才到哪里去了?如今你那朋友已经找到,虽然结果令人伤感,但我相信你们终究相会有日……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若是闲暇无事,明日我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 “谢谢你,重英。”我诚恳地道:“和你在一起,每天都令我十分开心……但是,明天我要走了。” “你……要走?”重英白了脸色。 我点点头,心中升起一阵离别的感伤。虽然早知分别已注定,可是临到眼前,那种忧伤、压抑和沉重,还是令人很难面对。 重英半晌无语,过了许久方怏怏问道:“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可能先去找啸风师兄……我会回来的,这里有我的朋友。无论你们什么时候有事,我都会回来的。” 我说的“你们”,自然包括萧子玉。但萧子玉却仿佛没有听到般沉默不语。 重英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充满凄凉:“好——雪儿,你走吧。既然留不住,又何必再去挽留——只是,你的身体现在非常虚弱,能否等复原后再离开?” 重英的笑令我更加难过,我低下了头,掩饰着心中的悲伤道:“我的身体不妨事,你不用担心……” 重英叹了口气,道:“你打算明天就出发么?” 我艰难地点点头:“小雅说,她的原身在剑仙湖底冰棺之中。我想今天下午先去看看她,明晨上路。” 重英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单独去看看她。” “那你要小心。剑仙湖虽说是内湖,但面积广阔,深不可测……” “我和她去,你不用再说了。”夜川忽然硬生生截住了重英的话。 “不用你去!”我冷冰冰对夜川道:“我说过我想单独去。” “你若找得到冰棺所在,那也随你——”西斜的阳光从窗子里照在夜川脸上,夜川眯起了眼,淡漠地道。 “为什么会找不到?”我蹙眉疑惑地问。 “冰棺是我放的。我在放置冰棺的时候,顺手在上面加了道隐之封印。”夜川慵懒缓慢地道。 所谓隐之封印,就是以法术将一件东西隐藏起来令人看不到。 我虽然懂得破解这种封印,但要寻找到隐之封印下的东西却并不容易。除非知道封印具体的位置,或者施这种封印的人,法力修为极其不济。否则要破解,也是无从破起。 念及此,我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对夜川道:“你带我去——” 夜川不再说话,转身大步走出房外。我对重英和萧子玉道了再见,急忙跟了出去。 夜川走得很快,我用尽全力,亦只能远远望见他的背影。此时法力微弱,勉强施出飞花遁影之术,却也提升不了多少速度。 为避开街市熙攘的人潮,夜川专捡幽僻小路行走。不一会儿,我已额上虚汗如雨。索性收了法术,慢慢向前行去。 夜川在前面不耐烦地停了下来。待我走至近前,夜川道:“似你这般走法,便是天黑亦到不了剑仙湖。” 我疲惫地道:“你不是会御剑飞行么?你御剑带我去。” 夜川冷声道:“我的剑只带媚雅,你不是媚雅。” 我红了脸,既尴尬又气愤:“你还记得媚雅?你的新欢玉痕你也不带么?” 夜川看着我,瞳孔忽然收缩,眸中射出逼人的寒光,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狐狸,你最好不要胡说——” 我勉强迎着夜川的目光,脚下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尽管我不肯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男子使我感到害怕。 他强大、无情、狠辣、决绝。最关键的是,他对我毫不在乎。这世上除了媚雅,似乎再也没有什么能打动他。 当一个无法被打动的时候,总难免显得可怕。而当你知道,你无论如何打动不了一个人的时候,总难免有些害怕——既讨厌又害怕。 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夜川忽然收回了目光,冷声道:“你等着——” 我怔了一下,举目间已见夜川闪身进入一条巷子,瞬间不见了踪影。 我松了口气,在武功法力没有恢复之前,我想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惹他动怒——虽然这人实在很容易动怒。 待我武功法力恢复之后,即使打他不过,跑总跑得掉的。 夜川没有让我等太久,很快带了辆两匹马拉的车子回来。 知道此人不喜啰嗦,未等他说话,我便跳上了马车。 “侠隐村外,剑仙湖畔——”夜川简短地对车夫说完这句话,在两匹马的屁股上轻轻一拍,两马立即长嘶一声,狂奔向前。 马车到达侠隐村外剑仙湖畔的时候,夜川似乎已在一棵树下站了许久。 我跳下马车走过去,车夫也跟了过来。 我奇怪道:“你过来做什么?” 车夫陪笑道:“姑娘,车钱还不曾付……” 我与重英在一起时,乘车吃饭,向来都由重英付账。我身上从未带过钱。这夜川为我叫了马车却不付钱,不禁使我想起重英的好来。 我走到树下,对夜川冷冷道:“付账——” 夜川皱了皱眉头,拿出一块碎金扔给车夫:“不用找了——” 车夫满脸堆笑连声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车夫走后,夜川看着我道:“以后出门记得带钱。如果你要别人帮你出钱,说话最好客气些。” 我昂了昂头,心中又委屈又气闷:“马车是你叫的,我没有要坐——” 夜川还想说什么,却只是一脸嫌弃地转过了头。 我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点儿蛮不讲理。我的委屈不是为着这件事,而是为着自己竟然不得不与一个令人如此不快的人相处。 虽然天气还寒意浓重,但早来的春风已然吹醒剑仙湖边的草地。草地上有一些小草已冒出嫩芽,不经意看去,地上像铺着一层绿色的烟雾。 踏在这如烟的草地上,凝眸注视着波光浩渺的剑仙湖,夜川道:“从这里下去,游到湖心,向下潜至湖底便是冰棺所在。” 不待夜川说完,我已“扑通”一声跃进水里。 自小生长弱水河边,我的水性极好。即便身体未曾复原,在水中依然游得如同鱼儿一般自在。 不一会儿游至湖心,向下潜行百余米后,忽然遇到一股来自湖底的强劲阻力。此时水底已极为幽暗,看不出阻力因何而生。 夜川运掌如飞击向水下,阻力顿时分作两股,自我们身侧汹涌而去。 又向下潜行一段后,水底已完全陷入黑暗,阻力突然消失不见。四周漆黑又安静,只听见我和夜川游动时哗啦哗啦的拨水声。 继续向下潜行,穿过一段漫长的黑暗之后,水底忽有无数光点闪烁。 光点初如萤火,渐如灯烛。越向下沉,光点越亮,渐渐汇聚成一团幽朦的光晕,照得水底宛如初二三时月色冥朦的夜晚。 夜川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的脚轻轻触着水底虚软的泥沙。 夜川挥动玄色的衣袖,一幅晶莹剔透的冰棺自幽暗中缓缓显现。 冰棺中,一只红艳如火、美丽绝伦的狐狸静静而卧——却不是媚雅是谁? 我的心一阵狂跳,正欲游近前去,突然感到背上袭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水流。 我急忙化出白羽剑,转身便见一条巨大无比、半龙半鱼的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向我们扑来。 我握紧了剑,待那怪物即将扑到时,一剑向它喉间刺去。 夜川却轻轻握住了我的剑,冰声道:“我要留着这东西看守冰棺。”说罢,反手一掌向那怪物头上一拍,那庞然大物顿时昏了过去,轰然坠向水底。 我收起白羽剑,游至冰棺旁。 冰棺内,媚雅双眼紧闭,安然蜷卧,宛如生时。(未完待续) 第76章:夜救拂香 多么熟悉的身影,熟悉得仿佛昨日才刚刚分开。 我还记得你眉间的笑,记得你层出不穷的主意。我还记得你做过的梦,记得你一刻不停的幻想…… 可是,此刻你为何如此安静地在这里沉沉睡去? 如果我唤你,你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大笑着说:“小颜,别哭——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 你是惯常爱开玩笑的。有你的日子里,总是妙趣横生。 倘若五百年的时光只是我的一场梦,倘若这次依然是你的一个玩笑。我一定会含着眼泪原谅你。 我不怪你使我如此痛苦,我会对你说:“只要你好好在这世上活着,只要我们在一起……便好。” 可是,我又分明知道,这一次真的不是玩笑。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唤你,你都不会再应我…… 所以我不敢出声唤你,我只是轻轻抚摩着透明的冰棺,贪恋地看着你的容颜。对你,也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相聚……一定会!” 你的魂魄就在我体内。此际仿佛隔着两个世界,可是又从未有过这样近的距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水底的幽光模糊了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回过头,看见夜川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冰棺。他以为湖水能够隐藏他的眼泪,可我还是知道他已泪流满面。 这个强大、无情、冷酷的男子,原来也有这样脆弱、柔情的一面。虽然我仍对玉痕之事无法释怀,但他的泪却使我愿意选择遗忘。 夜川似乎突然惊觉了我在看他,面上柔情一扫而空,代之以如初的冷漠:“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回去。” 我点点头。夜川的袍袖向冰棺一挥,隐之封印使冰棺重新消失。 我们浮出水面,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候,湖面上一片金波潋滟,宛如一个绮丽的梦。 回到岸上,我们又对着剑仙湖看了许久,直到夕阳敛尽余辉,剑仙湖变得空明幽暗,我们方才转身离去。 夜川来时走得很快,归去时却走得很慢,仿佛有太重的东西压在心上、令他拖不动步子般,他一步一步,走得落寞而苍凉。 我也走得很慢。虽然我的水性极好,水底还是耗去了我太多体力。我走在夜川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想着自己的心事。 黑夜渐渐降临,附近的侠隐村闪出零星的灯光,远处的剑仙城更是一片灯火辉煌。但我们走的路上却有些昏暗。今夜的月亮升起的似乎有些晚。 昏暗的夜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打马从我们身边经过。为首一人的马背上,横放着一个黑布包裹的大件行李。 我侧身往路边让了让,前面的夜川却仿佛不曾察觉身后来了人马般,依旧慢腾腾走在路中间。而那群人马,也仿佛没有看到他般,径直向他身上撞去。 我倒不担心夜川,我知道这群人无论如何伤不了他。我担心的是这群人。 夜川的性格冷酷异常,此时见过媚雅的原身后,心中想必伤痛不已。这群人此时去招惹他,只怕是自寻死路。 于是在那为首之人的马即将撞上夜川之际,我拖着虚弱的身体,飞身跃过去扯住了那人的马缰。 马正狂奔之时被蓦然止住,仰首一声长嘶,马上的人和行李全都坠落在地。 后面的人怒叫连声,纷纷驻马围住了我和夜川。 为首之人从地上爬起身,嘶吼道:“什么人敢拦大爷的路——” 待看清楚我后,满面怒容忽然化作一脸淫笑,凑近了我道:“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原来竟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妞……”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薄地伸手朝我脸上捏来。周围的人非但不阻止,反倒一阵哄笑。 我又惊又骇,退后两步避开了他的手。侧头去看夜川,他被这群人挡住了去路,却既不转身也不回头。 我将马缰挂在那人伸过来的手上,忍着怒气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他会要你们的命——” 那人看也不看夜川,继续向我逼近,口中猥琐地笑道:“小美人,你已经要了大爷的命了……” 我心中气极,已知这群人决非善类。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去救他们的性命! 但师父告诉过我,人不应该和比自己弱小的生灵计较。 于是我又后退两步,却撞在背后一人的马上。那人在马上哈哈大笑,忽然俯下身来抓我的肩。 我正考虑要不要用我的白羽剑削断他的手时,眼前突然一道森寒的剑光闪过,那人的手臂和脑袋已“咕噜”一声一齐摔在地上。 夜川已出手—— 未等我说话,未等那群人反应过来,眼前已只剩下一片尸体。 那些人的头颅已落地,脸上却还带着大笑的痕迹——他们死的很快乐。 夜川的剑快,向来都是快到这般不可思议。我早已知道,是以并不惊讶。但眼睁睁看着一群活人在刹那间变成死物,总使我有些不适应。 我当然无从责问夜川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自己做了找死的事,实在也怪不得别人。但是我仍然止不住难过,难过得不想开口说半句话。 夜川却开了口,夜川说:“你是不是很喜欢被人调戏?”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的剑是用来对付怨灵的,不是用来对付这些弱小的生灵——你的同胞!” 夜川道:“你以为只有怨灵会害人么?人害起人来,有时候会比怨灵更凶残!而弱小的人和强大的人,害起人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我正要说话,地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微压抑的啜泣。 我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发现声音居然是从适才滚落在地的黑布行李中发出来的。 夜川用剑挑开黑布,我不由惊得差点跳起来。那黑布之中,居然包裹着一个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 月光照在那女子身上,但见她头发散乱,双手被缚于身后,一条布带封住了嘴巴。 “呜……呜……”女子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透过凌乱的发丝,楚楚可怜地望着夜川。 夜川继续挑开了女子口上的封带、缚手的绳子。 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拨了一下凌乱的发丝。我赫然发现,那女子竟是吴老夫子的丫头拂香。 拂香的眼睛并未朝我看,只一下扑倒在夜川脚下,凄声饮泣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夜川收起了剑,冷然道:“我只是看这群人不顺眼,并非为了救你。”说罢,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拂香愣在地上。 我赶忙过去扶起了她,柔声道:“拂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拂香似乎直到此时才认出了我,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迸出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此时她受了极大惊吓,大概问不出什么,便道:“我先带你回龙华别院休息好不好?” 拂香仍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感激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夜川已走得不见踪影。 我扶着拂香向前走了一段路,正累得筋疲力尽之时,迎面忽然驰来一辆马车。我欲待伸手拦住马车,马车却在我们面前戛然停下。 驾车的车夫道:“两位姑娘,请上车——有位黑衣公子付了车钱,教将一位白衣姑娘和一位绿衣姑娘送到青龙峰下,想必就是你们二位了。” 我心中一喜,道了声谢谢,扶着拂香坐上马车。 马车在夜色里轱辘辘驶过大路,驶过长街。慢慢地,我发觉夜川其实也有不太让人讨厌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77章:人心险恶 马车在龙华别院前停下。重英和萧子玉两人正站在门外,焦急地举目张望。 见我回来,重英先是一喜。见到拂香,又不由得一惊。 “雪儿,”重英奇怪地道:“你不是去看你那位朋友吗?怎地却和拂香姑娘一起回来?——拂香姑娘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萧子玉没有说话,眼中却也露出惊诧之色。 我已没有多少力气,拂香更是疲惫已极,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我喘了口气道:“咱们进去说吧。” 这时竹影、玉痕也从门内迎了出来,伸手帮我扶住拂香。重英授意将拂香安置在我隔壁的房间。 待拂香在床上躺下,我这才开口道:“夜川没有告诉你们么?” 重英看了看斜对面夜川的房间,忿忿然道:“那家伙什么也没说!我和师兄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以为他把你弄丢了,要找他算账。他方才不耐烦地说了句,‘一会儿送那狐狸的马车就回来’。我和师兄不放心,这才在门口等着你……你却为何和拂香姑娘在一起?” 我将前事大略叙过,又道:“至于拂香如何被那伙歹人所劫,我就不清楚了。” 这时拂香在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不胜虚弱地道:“萧公子,三殿下——那日,承蒙你们夜赠百金,我方敢从吴府中逃出。本以为从此后此身终得自主,哪里料到……咳咳……” 拂香咳得说不下去。众人担忧地望着她,正要叫她休息好了再说。她却又接着道:“拂香天生命苦之人……刚离吴府不久,所赠百金便被洗劫一空。拂香只身逃得性命,沿着出城的道路一直向前走。饥寒交迫之际,昏倒在侠隐村外。幸被一位婆婆所救……那婆婆亦是贫苦之人,待我却犹如亲生女儿……” 说到这里,拂香又是一阵咳嗽,不得不再次停止了说话。 竹影、玉痕从门外进来,带来了茶水和汤药。 “你既然钱财被劫,为何不重回吴府?”竹影、玉痕服侍拂香服药之际,重英忍不住问。 拂香喝了几口药,又喘了口气道:“……既然已经出来,断无再回去之理。在吴府时,但觉得此生已然如此,只要有一口饭活下去,其他又有什么要紧……可是离了吴府,却觉得即使死在外面,也比那样与人做玩物的日子好受得多……” 萧子玉叹道:“弱女子在外生存不易……其实你可以来找我们。” 拂香道:“已承大恩,如何敢再连累公子与殿下。” 萧子玉道:“咱们不怕连累。” 重英道:“是啊,拂香姑娘,你就在龙华别院安心住下。大不了,我叫人去吴府将你的卖身契约赎出,你以后便不再是吴府的人了。” 拂香眼中流出泪道:“多谢三殿下与萧公子大恩大德。” 重英柔声道:“拂香姑娘不必客气……你适才说,你被侠隐村婆婆所救,后来却又怎么样了?” 拂香叹了口气,凄然道:“我与婆婆相依为命过了一段日子,虽然生活清苦,却觉得十分快乐。哪知前几天,侠隐村忽然来了伙躲避官府搜查的强盗。他们看到我后,为首的说要娶我为妻。我自然宁死不肯……” “哪料今夜他们离去之时,竟强行将我掳走……婆婆为了救我,被他们乱刀砍死……”说到这里,拂香泣不成声。 众人听得怒气填膺,一个个恨不得将强盗千刀万剐。然而强盗已死于夜川剑下,众人只能各各叹息。 好一会儿,拂香方止了眼泪道:“拂香无论如何不会与那歹人为妻,本已抱定必死之心。侠隐村外,若非那位黑衣公子与雪颜姑娘相救,拂香此时早已不知葬身何处……” “这个——”我惭愧又自责地道:“救你的并不是我。我不知道那黑布里包裹着的是你……我原意是要救那伙歹人的,不料竟差点害死了你。救你的人是夜川,你只感激他便是。” “夜川?人族第一勇士?”拂香讶然道。 我点点头:“是他。” 听到夜川的名字,床畔侍立的玉痕脸色微微一变,瞬间又若无其事。 萧子玉道:“雪颜姑娘,你不必自责,你只是不知道人心险恶罢了。” 我感激地看了看萧子玉,却仍为自己差点犯下的错内疚不已。 拂香抬起了眼睛,四下里看了看道:“不知夜川公子现在何处?” 重英指了指斜对面:“他在那里——本来不会让他住在这院子里,无奈他自己往那里一住便不肯出来。不过此人虽然冷酷讨厌,为人却不失光明磊落。你们不必在意,亦不必害怕。” 我知道夜川只是想与媚雅的魂魄近一些罢了,心中并不十分介意。 拂香道:“夜川公子救了我的命,我心中感激他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在意?三殿下,你为何说他冷酷讨厌?” 重英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你身子虚弱,今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拂香虽一脸疑惑,却也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竹影、玉痕扶她慢慢躺下。 众人出了拂香的房间,走进院子里。 重英就着月光,担忧地看了看我的脸色道:“雪儿,我看你回来后身子也不大好。你这样离开,实在叫我放心不下。不如过几天,等你身子将养好了再走。”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也好,我先前还不觉得怎样,今日几乎连飞花遁影也施展不出,方知自己确实需要休息。” 重英高兴地握住了我的手:“这便对了——” 重英萧子玉离去后,我独自回到房中打坐。 月光照着窗棂,窗子上透进来对面夜川房里的灯光。 我想,我本是不想见到这个人才要离开的。现在看来,他其实也还可以忍受。 何况,他既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我的身体没有复原之前,也定然甩他不脱。既然如此,倒不如在这里再休养几日。 重英每日送来千年人参、千年灵芝等珍奇药物供我和拂香服用。不久之后,我们的身体都已渐渐复原。 重英早已派人到侠隐村安葬了被强盗害死的婆婆。拂香自第二天起,便换下绿衣,着一袭麻布白衣,说要为婆婆守孝。 养病的日子里,拂香天天过来看我,有时陪我喝茶,有时为我唱歌,有时与我聊天谈心。 拂香的歌清冽、纯净,如幽谷深处不曾照过人影的泉水,还带着一丝丝甘甜。 我想,能有这样歌声的女子,心地必定也是纯净无染的——可是我竟差点害死了她。(未完待续) 第78章:无以为报 这段时间里,夜川的房门很少打开。 他既不和我们一起吃饭,玉痕送酒送菜时也不再开门。 我想此人的修行,是否已经到了可以完全不饮不食的地步? 即使我修炼千年,至少也要餐风饮露,或隔上十天半月采些山果山花充饥。这夜川若真的可以完全不饮不食,其修为确实不知比我高出多少。 这段时间里,岁月暗转,花木悄绽,季节已明显进入春天。 拂香一直试图找个机会向夜川道谢,但夜川既很少出来,又不肯打开房门,她自然找不到机会。 偶然有一次,夜川和拂香在院子里碰面,夜川却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拂香站了半晌,怅然无语而回。 这日,拂香又在我房间里感叹无以报答夜川之时,我有点儿不耐烦地对她道:“这人向来不近人情得很,也许他觉得,你不去打扰他便是最好的报答了。” 拂香难过地道:“他纵然施恩不望报,可是我受他如此重恩,却连当面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却叫我心里如何能安?” 我缓和了口气道:“我明白。从前我像你一样脆弱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我,我到现在亦是一直想着该如何报答于他。” 拂香睁大了眼睛:“雪颜姑娘,你说——你也曾有过像我一样脆弱的时候?” “当然。”我笑道:“哪里有人天生就是强大的?何况我现在也算不上强大……” 拂香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紧紧地盯着我道:“雪颜姑娘,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能像你一样强大?在我眼里,你已经非常强大了。” 我鼓励地道:“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方才修得人身。而你,从一生下来便拥有人身。若你能放下一切去修行,将来即便不能拥有强大的法力,至少也不会再惧怕普通的强盗匪徒。” 拂香道:“我既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这世间又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雪颜姑娘,我能拜你为师,跟你学习修行吗?” 我摇了摇头,黯然道:“倘若我师父在,我可以叫他收你为徒。可是如今他已不在繇山,我亦漂泊人世,居无定所,如何敢谈收徒之事?再者,我自己在修行中尚有许多疑惑,又如何敢指点于你?你不如去找萧子玉问问,他的师门在剑仙城东的剩水残山之中,比之繇山不知近了多少。” 拂香眼中满怀憧憬,迫不及待地道:“我现在就去找他问问。” 拂香去后不久,重英来了我的房间,一进门便笑道:“雪儿,待会儿咱们到十里画桥的醉仙楼去,庆祝我们残山玉清宫即将新添一个漂亮小师妹。” “萧公子已答应让拂香拜入玉清门下了么?”我为拂香高兴地道。 重英道:“拂香能舍弃人世繁华,自愿到深山修行,我师兄岂能不答应?不过要等拜过了师父老人家,才算正式进入玉清宫。我们玉清门下,已有近百年不曾收过新弟子。如今突然来个小师妹,真是太叫人开心了。” 我笑道:“拂香一定更开心。” 重英蹙眉道:“只是深山修炼清苦异常,拂香这等妙龄女子弃世清修,不免叫人于心不忍。” “呵呵,心愿所之,苦亦是乐。何况修行本身,对于生命境界的提升自有一番大乐,又岂是尘世之乐可比?” “也许是罢……竹影、玉痕想必已经收拾妥当,咱们现在便去前厅。你说咱们这次去,要不要叫上夜川?拂香一直想再见他一面。” 我看了一眼夜川紧闭的房门,淡淡道:“叫了大概他也不会去,还是不打扰他了吧。” 重英道:“你说得对,咱们这便走吧。” 不料我和重英刚刚跨出房门,夜川的门却突然开了。夜川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道:“我去——” 我吓了一跳,道:“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夜川不屑地道:“你们说话的声音数里外都听得到,何用偷听?” 我抽了口气:“那么我和拂香说的话,你是不是也全部听到了?” “听到了。” 我不由有点儿气愤:“她一直想当面向你道声谢,你却一直不肯给她机会。你既然听到了,何苦叫她心里那般难过。” “那是她的事。”夜川冷冷地道:“谁说救了一个人,就得想法子叫她开心?” 我叹了口气:“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 重英在旁笑道:“夜川兄这次肯一起去,实在难得。想必拂香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在下亦不胜荣幸……” 夜川没有再听重英啰嗦,兀自迈步向前厅走去。 待看不见了夜川的身影,重英摇了摇头道:“这人好像永远不知道礼貌是什么东西。” 我道:“所以你也用不着对他客气。” 重英傲娇地道:“我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我笑道:“还是你雍容大度。” 重英叹道:“可惜我的武功法力永远也比不上他。” “可是他的做人也永远比不上你。”我安慰重英道:“倘若有一天,你的武功法力像他一样高强,你的人也变得像他一样叫人不舒服,那我还是宁可和现在的你在一起。” 我的安慰显然起了作用,重英开心地道:“真的吗?雪儿,你说和他相比你更喜欢我?” 我实心实意地道:“那是当然,我们是好朋友。我与他是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的——即使媚雅复生也不成。” 重英眼角眉梢全都绽开了笑意:“雪儿真好——虽然人族喜欢他的女子远远多于喜欢我的,不过只要雪儿认为我比他好,其他的人我也不在乎。” 我说:“那是因为她们不曾见过他,只是被‘人族第一勇士’的称号所迷惑罢了。” 重英不自信地道:“也不尽然……不过咱们别再谈他了,还是赶快到前厅去吧。” 前厅里。 竹影、玉痕已收拾好了东西,萧子玉和拂香不一会儿也到了。 拂香见到夜川,惊喜地走过去道:“恩公——” “叫我夜川。”夜川冷冰冰地打断了拂香。 “夜川公子……” 拂香正要说什么,小厮来报,马车已在别院前等候。 夜川举步便走,拂香怅怅地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随我们一起走出前厅。 别院前的柳树,已经泛出丝丝绿烟。柳树下,停着一辆四匹马拉的华丽大车。车上挂着半透明的青纱软帘。车厢很大,透过青纱软帘看进去,里面的布置舒适而气派。 众人上了马车,重英和拂香坐在我左右,夜川挨着拂香坐在车门处,眼睛却只肯盯着车外。萧子玉坐在重英对面,竹影、玉痕分别坐在我和拂香对面。 马车平稳地向东南方的十里画桥驶去。 道路上早已不复冬日萧瑟,处处可见茵茵草色与鹅黄嫩绿的柳色。 重英十分开心地对拂香道:“小师妹,长路漫漫,无事可做,何不唱首歌来大家听听?” 拂香微微红了脸,却向夜川问道:“夜川公子,你喜欢听什么歌?” 夜川眼睛盯着车外,漠然道:“随便——” 拂香似乎叹了口气,低头略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唱道: “画桥春风起,柳色yu湿衣。 相逢陌上人如玉,回梦盼依依。 落花无情堕,春老燕栖迟。 不合深种相思意,惆怅见无期。” 歌声婉转、悠扬,不尽缠绵之意。如翩翩白鹤,在林间徘徊飞翔,叫人听来如痴如醉。只是歌中淡淡的忧伤,又令人情不自禁地黯然神伤。 “回首盼依依……惆怅见无期……”歌罢,我忍不住细嚼这两句词意。心中感伤处,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萧子玉也叹了口气。 重英拍手道:“小师妹唱得真好!” 竹影、玉痕亦交口称赞。 拂香含羞一笑,微微侧转了头,眼睛望着夜川幽幽无语。 夜川喃喃道:“惆怅见无期……”又突然顿声道:“谁说见无期?天上人间,千年万年,我必当要与她重见!”(未完待续) 第79章:湖上醉 拂香和玉痕在夜川说出这句话后,脸色都有些泛白,车厢里一时安静之极。 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重英笑道:“歌是好歌,只是有些伤感了。今日难得大家聚在一起,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天是个愉快的日子。” 拂香道:“师兄说得是。不管以后如何,至少今天我们还在一起……” 马车驶过闹市。透过青纱软帘,看得到外面络绎不绝的人流和繁华热闹的街道。 那些迎面而过的行人,大多脸上带着开心的笑。有的心满意足,有的兴致勃勃,有的洋洋得意……仿佛他们的生命中充满了乐趣。 可是我知道,这些人的生命,大多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死亡,如同饿虎般等在他们不远的前方。他们却仍然过得如此快活—— 难道说短暂的生命本身,便比漫长得渺无际涯的生命要快乐? 也许正是因为短暂,所以他们可以不想那么多。不想生死,不想离别……只安心又贪心地努力享受这短暂过程中的所有快乐。 马车驶离闹市,又向南行了段路,一片湖光山色映入眼帘。 湖上有画船,画船上隐隐传出歌乐之声。 我们的马车停在醉仙楼下。 醉仙楼今天似乎生意不错,门前停着许多车马。 两个俊俏的伙计迎出来。一个协助车夫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绿杨林里,另一个带领我们走进楼中。 重英显然是这楼中的常客。见到他,掌柜立即亲自迎上来,满面笑容地将我们引上二楼临湖的一间雅室。 掌柜与重英寒暄几句后离去。不用重英吩咐,下面已送上最好的酒菜。 竹影、玉痕为每个人斟上酒后,重英叫她们坐下来一起用餐。 菜香酒冽,湖上风光旖旎,诚然一段好时光。 我想,此时我为昨日别去的人和事感伤。却不知明日,又会不会为今日的这些人和事感伤。与其如此,倒不如尽情痛饮,尽情欢乐,不为明日留下遗憾。 想到此,我又一次喝干了杯中的酒。 拂香忽然站起身,斟了满满一杯酒,走至夜川身边道:“夜川公子,你对拂香有大恩,却懒得听拂香说一个‘谢’字。拂香更不敢轻言‘报答’二字。既如此,拂香今日只在这里陪公子饮上一杯。他日山长水远,再不敢有所搅扰。” 夜川讶然抬了抬眉梢,随之漫不经心地对拂香举了举杯。 拂香双手握着酒杯,深深看了夜川一眼,而后郑重地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却立时被呛得一轻咳嗽。 夜川皱眉道:“不能喝便别喝。” 拂香涨红了脸,却笑道:“今生,能陪公子喝上这一杯,拂香方了无遗憾。” 拂香又斟了杯酒向萧子玉和重英道:“两位师兄,拂香薄命之人,生如蝼蚁,死如浮尘。多谢你们不弃拂香,屡次相助,还肯收我入门下……拂香亦敬你们一杯。” 重英道:“小师妹,你不擅饮酒,还是别喝了。” 拂香笑道:“师兄,拂香一生命苦。今日有幸和你们坐在一起,又有幸拜入师门,实是生平未有之快事,你就不要拦着拂香了。”说完,缓缓笑着饮尽了杯中酒。 萧子玉与重英亦陪拂香默默喝了一杯。 拂香再次斟满了酒,向我道:“雪颜姑娘,人世眉高眼低,拂香早已经惯。唯独你,不曾轻视于我,更对我平等以待……请你也饮了这杯吧。” 我站起身,对拂香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喝下拂香敬的酒后,我亦提壶斟了杯酒,向重英道:“重英,说起受恩之事,其实你对我亦算恩谊深重。我欠你良多,却不知如何还你。明日我便要离去,今日咱们也同饮一杯罢。” 重英端起酒杯,红了眼眶,强笑道:“人生若无相欠,怎有纠缠……雪儿,不管你以后去往何处,重英只要你记得一句话:如若过得不开心,就回到剑仙城。龙华别院的门,是永远为你敞开的。” 我点点头,我们一同饮干了杯中的酒。 我又斟了一杯酒举向萧子玉,萧子玉却先我说道:“雪颜姑娘,今日大家开心,不谈别事。明日天涯,各自珍重……萧某先干了这杯。” 我笑道:“好,今日不谈别事……” 重英执了酒杯向大家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日便是一个该尽欢的日子。良辰美景,知交佳人……大家何不痛醉一场!” 诸人俱举起了酒杯。 醉仙楼上饮罢,除夜川外,众人皆有醉意。 拂香醉得脸色酡红,摇摇晃晃。竹影、玉痕扶了她方能勉强行路。 重英又租来湖上画船,诸人登船游湖。 此际所见,又与醉仙楼上不同。但见画桥映波,碧水空濛。长天无尘,白云低徊。仿佛人在画中,放眼间心怡神飞。 湖上风大。夜川站在船头,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望去虽有说不尽的傲岸飘逸,只可惜挡了我的一角风景。 拂香倚在仓口,眼睛定定望着夜川的背影,仿佛那便是她眼中所能看到的全部风景。 玉痕在仓中侍候,眼睛不时瞟向仓外,心不在焉中打翻了两个茶盏。 重英笑叹道:“丫头,你这几天心思恍惚,想什么呢?从前只你话多,这几天竟是话也不爱说了呢?” 玉痕慌忙收拾着被打翻的茶盏,脸却一点一点红了。 萧子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仓外的夜川,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看了看她,看了看夜川,亦什么话也没有说。 喜欢上一个不可能的人,那是不是很傻的一件事?那个人真的值得喜欢吗? 不管那天他对她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此后的日子里,他都没有再瞧过她一眼。 此时无论怎么看,他与她,都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即使,他就在她眼前。 拂香忽然在仓口唱起了歌,歌声带着醉意,断断续续: “烟波十里……烟柳绕画堤……风软燕语……莫相问……缱绻情思……” 拂香的歌原本便唱得好听,此时湖上听来,更有一重动人心魄的曼妙况味。船仓中人不觉都听得痴了。重英索性取出一支白玉笛,和着拂香的歌悠悠然吹了起来。 于此歌乐声中,我醉意朦胧地走出船仓,在船头上抱膝坐下。一时里思绪万千、静默无语。 众人亦相继走出了船仓。 夜川转过身看着拂香,拂香的歌声越发缠绵不尽。 我的酒量原不十分好。醉仙楼中出来,还当自己是微醉。此时被风一吹,却觉四周天地都在旋转。绕湖岸柳、湖中云影,皆在随着拂香的歌声轻舞……心中昏昏沉沉,茫茫怅怅。 这种感觉其实很好,至少,好过莫名堵在胸中的那些离愁别绪…… 我以为,不喜欢一个人便不会因为离别而伤悲。却不知,时光悠悠中会有一种叫做依恋的东西产生。纵然不是爱,这种割舍也会叫人心中疼痛。 悠悠醉歌声中,湖上有画船飘近。 待那船飘到我们的船旁边时,一个愤怒沙哑的声音忽然惊破了拂香的歌声—— “贱婢,原来你果然和他们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80章:剑仙别 我转过头,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艘比我们的船略小些的画船。船头上站着一群书生模样的人,有的还很年轻,有的已渐老去,还有的已然须发斑白。 那个愤怒沙哑的声音,便来自一个两鬓如霜的老人——却不是吴老夫子是谁? “拂香贱婢!你还有何话说?”吴老夫子指着拂香又惊又怒地道。 拂香酡红的脸变得死灰。适才唱歌的唇,此时在微微发抖。身体向后缩了一缩,垂下头一语不发。 吴老夫子又指着重英道:“三殿下,你曾发誓没有拐带老夫府上的丫头。老夫以为,你这等尊贵身份,万不至欺瞒老夫,是以相信了你……却不知殿下今日做何解释?” 吴老夫子身边的那群书生,有的胆怯地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惟恐重英看见自己的脸。有的却大胆上前道:“请殿下给吴老先生一个解释。” 重英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收起玉笛,极不从容地道:“这个——” “这女子是我带过来的!你要什么解释?”一直像个黑色影子般静默的夜川,此时忽然沉声道。 众人俱吃了一惊。 拂香蓦然抬头,定定望着夜川,眼中慢慢升起一层泪雾。 吴老夫子和那群书生料不到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人。乍然接触到夜川的目光,惊得向后退了数步。 半晌,吴老夫子方颤着嗓子道:“你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和老夫府上失踪的丫鬟在一起,难道不需要给老夫一个理由吗?” 夜川冷声道:“她喜欢我,不喜欢你。她要跟我在一起,不要跟你在一起——这个理由如何?” “你……”吴老夫子气得须发皆抖,指着夜川道:“她是老夫的人!老夫花钱将她买下,她便生是老夫的人,死是老夫的鬼。你私自将她带走,还懂不懂一点儿天理规矩?” 重英此时已恢复了镇定,向吴老夫子轻轻一揖道:“老夫子,你看他们年貌相当,两情相悦。何不成全了他们,亦是一桩人间佳话?至于拂香赎身的钱,重英随后会叫人送到府上……” “老夫不卖!”吴老夫子怒吼道:“什么两情相悦、人间佳话!不过是一对不知礼教、不知羞耻的奸夫**!” 夜川不说话,右手缓缓握起,又缓缓伸开。伸开时,一团耀眼的红光凝在指尖。 萧子玉突然跨步上前握住了夜川的手,低声道:“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于你固然无碍,于重英却多有不便……何况,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夜川摆脱了萧子玉的手,指尖的红光却已隐去。只眯了眼睛对吴老夫子淡淡道:“我便是天理,我便是规矩!我要带她走,你又能如何?什么礼教叫一个红颜女子陪伴一个白发老人?这样的礼教不要也罢!” 夜川说罢,袍袖一挥,湖中顿时卷起滔天巨浪。片刻之间,已将停在我们旁边的画船打得逐浪远去。 趁此机会,我们的船飘然泊向岸边。 众人弃舟登岸,上了等在醉仙楼前杨柳树下的马车。车夫扬鞭向空中轻轻一抽,“啪”的一声脆响,四匹马小跑着向来路驶去。 马车走了一会儿,竹影担心地道:“那吴老夫子……回头只怕还要到别院寻事。” 一向温文的重英忍不住骂道:“这不知死活的老匹夫!真真越来越可恶,总有一天……” “这样的人还要留他到哪一天?”夜川打断了重英的话,眉梢不屑地一抬,眼中已现慑人的杀机。 “夜川公子——”拂香忽然含泪道:“你对拂香恩重如山,拂香尽今生来世亦难报答。可是……可是拂香求你不要与那吴老夫子为难。若不是他,拂香早已饿死街头。算起来,他终究有恩于拂香。” 夜川看了一眼拂香,眼中杀机隐去,淡淡道:“你自己的事,你要怎样便怎样。明日我与狐狸离开剑仙,往后你自求多福吧。” 拂香黯然道:“我留在别院,终是连累三殿下。萧公子既允我拜入玉清门,明日我便起程到残山玉清宫去。” 重英急道:“师妹,师兄我岂是怕连累的?只是碍着父王的面子,不好与那老匹夫撕破脸皮罢了。若他真敢对你如何,我定不饶他。你只管在别院住下去便是。” 萧子玉淡声对重英道:“她既入我玉清门下,自该去拜师修行,岂有长居别院之理?你的事既已了结,明日我便要回残山交还被损坏的风雷印,顺便送她到玉清宫。” 听到“风雷印”三字,夜川显见得拉长了脸,却忍住没有说话。 当夜,龙华别院里。重英又置下酒席,说要为我们饯行。 觥筹交错间,除了夜川神色淡漠,余人俱各怀别绪。连一向沉稳镇定的萧子玉,也禁不住面上淡淡一层忧色。拂香更是泪盈于眶,泫然欲涕。重英强颜欢笑,却难掩眉间凄凉。 离别在即,本应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为何,大家的话都很少,酒倒喝了很多。 或许众人像我一样,欲藉着朦胧醉意,忘记离别的忧伤吧。 酒阑人散,已是三更时分,众人踏着月色各自回房歇息。 酒有时候确然是个好东西,原本应是颇为伤怀的一夜,我居然睡得很沉,连梦也不曾做得一个。 翌晨。 重英骑马将我们送至剑仙城外,又叫同来的小厮将两个包裹分别交于我和萧子玉。 萧子玉坚辞不受,将那包裹扔还了重英道:“我不用这些,带着累赘。” 我不知包裹中是些什么,伸手接了过来,但觉沉甸甸的。 重英道:“雪儿,你一定要带上。此去长路漫漫,师兄在外飘泊惯了的,你却吃不得苦。” 重英说着红了眼圈。知他一番好意,却之未免叫他伤心,我便道了个“谢”字,将包裹欣然收下。 萧子玉与拂香打马向东,自往残山而去。 重英又将我和夜川送至鹏程客栈,安排了最好的船只和最好的船夫,看着我们上船,这才向我们挥手作别。 重英站在岸上,我和夜川站在船上。风吹着我们的衣襟。重英脸上带着笑,却说不尽的伤感凄楚。 重英向夜川拱手道:“夜川兄,此后山高水长,便有劳你多照顾雪儿罢。” 夜川淡声道:“我只负责保护这狐狸的安全,有我便有她。如你那般的照顾,我却不会。” 重英道:“但叫雪儿平平安安,重英便感激不尽……” 船缓缓离了岸,重英复向我挥手道:“雪儿,一路珍重……盼他日重聚……” 我亦举起衣袖,酸然道:“重英,你也保重自己。他日若人族有难,雪颜必当来归。” “雪儿……” 风吹帆桅,船随风势,不一时已离岸百尺。 重英还在挥着手,我还在举着衣袖。只是彼此深切的呼唤,已被元江湿漉漉的凉风吹散。 我站在船头,回首望着剑仙城的方向。山色苍苍,城廓茫茫,重英的身影早已看不见。 “既然舍不得,何必要分开——”夜川淡漠的声音和着江上的水气,轻飘飘传进我的耳中。 我回转头,低声叹道:“舍不得也要舍。有些分离,从相逢的时候起便已注定……” 夜川道:“因为他要娶妖族公主?——其实两族要共同对付怨灵,也并不是非要联姻不可。你若真的留恋他,便不要错过……” “你误会了——”我打断了夜川的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他要娶狐月公主,我……我很高兴……” 夜川摇了摇头,冷声道:“违心之言,不说也罢。” 我闭了嘴,眼望寥阔江天,许久不再作声。(未完待续) 第81章:祖龙桃花 天气似乎不太好,算算已过午时,仍不见太阳的影子。 青色的云朵簇拥在天上,染得天地间青濛濛一片。但是云中也没有雨意。风吹过来,云便闲闲地飘散。风吹过后,云又闲闲地聚拢。 夜川站在我身边,玄色的衣袂也像云一样迎风飘摇。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凝望江水。偶尔,也会抬头看看天,侧头看看两岸。但自始至终,他都如同影子一般沉默。 我自己亦是惯于冷清孤独之人,却不似他这般冷绝孤绝。而且,我亦不曾与人如此相处过。日日相见而彼此无言,日子不觉过得十分漫长无聊。 从前与重英同行江上时,重英天天话语滔滔,时常谈至深宵。偶尔无语的时候,也会陪我看景奕棋,琴笛相和。那时的日子,便过得快乐许多,也有趣许多。 船愈往南行,两岸春色愈浓。 在剑仙城时,两岸还只是淡淡的鹅黄嫩绿。待船到白虎岭时,两岸却已是翠色yu流。 来时重英曾说,白虎岭东南三百里,便是名满天下的祖龙城。 祖龙城乃三族会盟之城,据说千万年前原属人族领域。但三族大战中,又曾为羽、妖两族所夺。后来,三族各派王族中人共同执掌此城。 历经千万年岁月后,执掌此城的王族后裔们渐渐脱离当初的王族。祖龙城便渐渐成为一个独立的、由三族联合统治的城市。 重英说,这样的情况,在世间是绝无仅有的。祖龙城的繁华兴盛,可能也与此有关。 因为三族共治,使祖龙城成为一个极具包容性、开放性的城市。每一族的人到了这里,都不会觉得是到了别族的地盘,不会产生身在异族之感。 渐渐地,这里人才汇聚,经济发达,文化昌盛。遂成为超越三族主城的、世间最为繁华的城市。 然而,繁荣兴盛与巨大的名望也同时带来了威胁。怨灵袭击世间之时,祖龙城首当其冲,成了怨灵觊觎的一块肥肉。几乎每隔不久,整个城市便要遭受一次怨灵大军的疯狂攻击。 所幸守卫祖龙城的夏风将军,是一个武功卓绝又极具谋略的军事天才。在怨灵无数次的血腥进攻下,依然将祖龙守护得铁桶一般森严。 近几百年,因各族相继派高手入驻祖龙城。祖龙城不但成为世间最坚固的堡垒,且能看准时机四面出击,不时消耗一下怨灵的实力,使怨灵无暇他顾。 可惜,长期的战争也使祖龙城损耗巨大。无数热血将士战死沙场,无数金银财宝用来安抚死难者家属。 在此情况下,若没有新的人才加入,仅凭夏风将军的智计谋略,祖龙城恐亦不能保全。 三族早已明白,祖龙城是抗衡怨灵的主要力量。一旦祖龙城破,唇亡齿寒。三族也必将很快遭受灭顶之灾。 是以数百年来,三族莫不派出族中精英前往祖龙援助——我的师兄虎啸风,便是被派出的妖族精英之一。 此时距祖龙城愈近,对师兄思念便愈甚。 我与他已有八百年不曾相见。当他离去之时,我还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狐狸,丝毫不知家国责任为何物,只伤心自己少了一个玩伴。 如今,我知道了一个人在这世上应有的责任和担当。只盼能再次见到他,告诉他,他是我的骄傲。 船过白虎岭,沿东南进入朱雀江。又两日后,到达祖龙城外。 这日与夜川下得船来,想到即将见到啸风师兄,心中说不尽的欢喜,连进城的脚步也不觉轻快了许多。 然进得城来,转而又想,啸风师兄见到我,必然要问起师父与媚雅,说起来不免又是一场伤心。 在城里兜兜转转,向人打探虎啸风先锋府。城中倒是无人不晓,都说在城西南军营之中。可是我在城中走了不一会儿,便举目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宽宽窄窄、四通八达的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噪杂喧嚣的人声…… 我无奈地在闹市中站定,无奈地看着身后的夜川,无奈地叹道:“你知不知道哪里是西南方?” 夜川皱了皱眉头,唇角闪过一丝鄙薄,转身冷冷吐出三个字:“跟我来——” 我略略有些不快,心道:你知道路,却叫我无头苍蝇似的在城中乱转半天,说句话至于那么难么? 人潮熙熙攘攘地从我们身边涌过,我努力睁大眼睛,跟紧夜川的脚步。好不容易挤出闹市,我擦了把额头的汗,发现我们正站在一片美丽的园林前。 园林内外盛开着几株桃花。 正是花事繁盛时节,那桃花粉艳如霞,清新热烈。香满长路,绕人欲醉。 我望着桃花,一时竟忘了行路。 年年春来,桃花的颜色总使我分外痴迷,看了一千年也看不够。 大概是因为师父闭关的玄月洞前也植着一棵小桃树。 大概是因为春风吹过大地的时候,再没有什么像桃花一样招展怒放着告诉我们,春天确然已到人间。 大概是因为,桃花的颜色是那样清浅明艳,桃花的花瓣是那样玲珑娇柔,桃花的姿态是那样温柔妩媚…… 此时,看着那园子内外盛绽的桃花。心底里,不觉有无尽柔情与之相缠绕。 一阵小风吹过,两三片花瓣翩翩然飞在我的肩头。 我不由唇边漾起一丝浅笑,并不伸手去拂。只觉这桃花与我心有灵犀,是以在这并不该飘落的时候告诉我,她很欢喜我的到来。 “你喜欢桃花?”夜川站在我身边,淡淡地问。 “喜欢!”我肯定地答。 “她也喜欢桃花。”夜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伤感,声音里却分明多了一些惆怅。 “你为什么不在嫣园里为她植几棵桃树?”我想那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桃花花期太短,我怕花落叫她伤心……每年春天,我都会带她到桃源镇外小住。那里也有我们的一座园子——叫做‘夭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园’定然美得如梦如幻。”想起重英读过的两句诗,我轻叹道:“我听说过桃源镇的千里桃林。你们住在那里,定然十分开心快活。” 夜川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兀自看着桃花陷入回忆:“桃源镇的桃花漫山遍野,临水映楼,铺张得像一天霞彩。我在桃林中练剑时,她便在桃树下抚琴——她的琴弹得很好。有时候她也在桃林里跳舞。一曲舞罢,桃花落纷纷……她以为我在看桃花,却不知我的眼里除了她什么也看不见……” 夜川一向冷峻的脸上,不知不觉竟浮现出一丝近乎温柔的笑。 我不能置信地望着他。想不到这个无情得犹如冰山样的男子,笑起来竟然是这般柔和。 我一直想不明白媚雅如何会爱上他,此时看了这抹笑,我忽然有些懂了。(未完待续) 第82章:龙凤阁 夜川忽然发觉我在看他,唇边的笑顿时如惊鸿照水般一闪而逝。 转过头,夜川傲然地看着我,冷冷地道:“狐狸,你最好不要喜欢我!” 我讶然,复气结。适才的一点儿温情与理解,刹那间化为云烟。 我冷笑道:“夜川,是谁给你这样的骄傲和自信,叫你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会喜欢你?你放心好了,我喜欢的男子,有这世上最温暖最灿烂的笑容!绝不似你,又冷漠又自私又残忍又无情又阴沉又可怕……即使这世间除了你再无别的男子,我也决不会喜欢你——” 夜川唇角勾起一丝无谓的轻笑,淡然道:“听你这么说,我心甚感欣慰。” 他的无谓与淡漠令我越发忿怒。我转过身,沿着宽阔的街道向西南大步行去,再不看他一眼。此刻,只想与这个不近情理、叫人生气的男子离得越远越好。 这一路虽然仍见人来人往,却到底不似适才闹市拥挤。不一会儿出了西城,向南再走一段路,看到一座如同城门般巍峨的大门,连着一排如同城墙般厚重的墙壁。 此处人迹稀少,并有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在门下站岗,想来便是祖龙城的军事重地——军营区所在。 我向门下卫兵打探道:“请问虎啸风虎先锋可是住在这里面?” 卫兵们惊疑地看了看我,其中一名狐疑地问道:“你是谁?找虎先锋何事?” “他是我师兄,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雪颜来找他。” 那卫兵道:“虎先锋现今不在祖龙。姑娘可先留下名帖,待虎先锋回来后我自会交付于他。” 我愣了一下:“什么名帖?我没有。他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那卫兵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却不方便告诉姑娘。姑娘既没有名帖,便过段时间再来吧。” 看卫兵的神色,我知道再说无益。只得转过了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过段时间——这段时间是多久呢?而这段时间,在这陌生的、偌大的祖龙城,我该到哪里去呢? 望着前面无尽的、纵横的长路,心中忽然充满了落寞和迷茫。 要是有重英在,该有多好……我竟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先找个客栈住下。”夜川忽然在我身后道。 我没有理他,却开始留意街道两旁有没有挂着“客栈”招牌的院落。 夜川继续在我身后慢悠悠地道:“祖龙城最好的客栈是城南的龙凤阁,又清净又舒适……你要不要去那里住?” 我摸了摸重英赠的包裹,郁闷道:“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住到师兄回来?” 夜川道:“这些钱把整个儿龙凤阁买下也够了……那小子委实对你不错。” 听到包裹里有这么多的钱,不觉心情好过了许多,欣然道:“那便去龙凤阁住。” 这次是夜川在前,我在后。穿过无数街道,走得晕头转向之际,一片清幽的水塘和一扇华丽的朱红大门忽然出现在眼前。 “到了。”夜川简短地道。 龙凤阁里早有人迎了出来,是个人族的中年妇人,并带着几个清秀的丫头。 妇人身材略肥,年纪虽已不轻,面容却光滑白净。见到我们,风韵犹存的眉眼间全是笑意。 “两位客官,是住店呢还是用餐?”妇人的声音中也满是笑意,热情得叫人觉得真是来对了地方。 夜川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淡淡吐出两个字:“住店。” 妇人的笑意越发浓重,边领着我们向客栈里走,边热情地道:“两位是要一间客房呢还是两间?” 我眼前一晕,金星乱冒,忙道:“两间。” 妇人回头看看我,又看看夜川,笑得意味深长,令我浑身如长了芒刺般不自在。夜川却毫不在意,一径向里走去。 穿过描着金丝穿花牡丹的红木屏风,又穿过一个隔间,我们从前厅来到后院。 后院相当宽阔,院子四面载满花木,中间有一个长方形的荷塘。只是现在还不是荷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几片叶子静静浮在水面上,望去倒也清新可喜。 荷塘边有几座竹木凉亭,每座亭下皆有石桌石凳。夏日坐在这里观荷喝茶,想必是件赏心乐事。 院子两旁各有两层楼宇,后面又有几进小院。夜川并未在这院中多作停留,径直向后面小院走去。 到了最后一进小院,妇人抢上前来,先夜川推开了小院的门道:“公子好眼光!这院子里有本阁最好的客房,向来都只留于王公贵戚夏日消闲乘凉。” 夜川自袖中拿出一锭黄金,扔与那妇人道:“叫人将这里打扫干净,然后不要再来打扰。” 妇人接过金锭,笑逐颜开地连声答应着,向身后的丫头道:“还不快去叫人来打扫。” 丫头飞跑着去了。 我们站在院中,但觉这院子与外面的富贵气象迥然不同。 院子中央也有一方荷塘,却是不规则的形状。池畔修竹亭亭,一带假山意态天然。一股流水从假山上落下,并有藤蔓杂花点缀其上。一间凉亭,既清幽又风雅。 站在这里,不像是站在客栈中,倒像是站在哪个山林高士的小园之中。 我们即将入住的客房,掩映在假山花木之后。看不见房门,白壁雕花窗却露出半角,兀自动人心扉。 我很欢喜夜川选这样的地方来住,不单可以叫人忘了旅途风尘劳顿,还可于山石亭台间练剑修行,不受外间噪杂所扰。 妇人带我们绕过假山,走进房间。房间里布置得精美雅致,几不输于妖族狐月公主的沐月阁。 妇人临去之际问了我和夜川的姓名,叫身边丫头小心登记在册,而后退了出去。待妇人走后,我和夜川一人一间在这小院中住下来。 院中假山上,流水淙淙落入池中。听去犹如琴弦轻拨,玉落珠盘,煞是怡人心神。 我解开重英所赠包裹,内里除了许多金锭,还有些珠翠玉饰。摊在面前流光溢彩,耀人眼目。 我随手抓了一把拿到隔壁给夜川,还他适才给龙凤阁掌柜的钱。 夜川看着我,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之淡定地道:“放着吧——你需要什么东西,我叫人去给你买。” 我想了想,似乎也不缺什么,便道:“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出了夜川房间,但见天际日影西沉,荷塘池面金波闪烁,已是傍晚时分。 往日和重英在一起时,应是热热闹闹地用着晚餐,听重英天南海北地说些人间趣事。 而此时和夜川宿在这小院中,因他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便没有人送晚餐来,也没有人叫我们出去吃饭,于是便觉那日影移动的无比缓慢起来。 无聊中取出师父留下的引凤琴来弹。许久没有碰过琴弦,此时轻轻拨去,触手清音流彻,倒是颇能慰得几分寂寞。 弹了会琴,天色暗下来,心中渐渐忘了寂寞这回事。 站起身,将琴挂在墙上。到院中绕着池子假山散了会儿步,月亮升起时回房打坐。息去心中杂念,叫自身灵气与月华相接,以汲取月之精光微露。 此处虽比不得深山灵境,然于闹市中觅得一方清幽所在,亦算极其难得。(未完待续) 第83章:倩蓉姑娘 翌日。 濛濛的晨雾刚刚染白东墙上的雕花窗,我便起床到院中练剑。 水流叮咚,剑气萧萧。 水色剑光中,对于陌生城市的不安渐渐退却。虽然还深深怀念着昨日熟悉的一切,然而陌生毕竟代表着新的开始,新的可能,新的希望。 绯霞浅抹东天,晨雾渐渐消散。 清明的晨光里,只见夜川双手抱在胸前,懒懒地倚着门框,冷峻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锐利的双眸却盯着我的剑看得专注。 我微微一笑,突然转剑向他刺去。 他侧身一闪,身形瞬间从门边滑至池畔。 我心中早已算好他躲开的方位,未待他在池畔站定,我的剑已逼近他胸前。 当此避无可避之机,但见他翻身一跃,稳稳踏上假山。当他凌空飘下时,剑已在手,剑尖直指我的眉间。 我迅速后滑侧转,以轻灵的身法躲开他的剑,一边与他周旋,一边伺机而攻。 可惜,在他漫天的剑影里,我已很少再有进攻的机会。即使防守,也渐渐左支右绌,步法凌乱,漏洞百出。 百余招后,我的剑被他打落在地,化作一支洁白的羽毛。 他的剑指在我喉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狂傲。 “狐狸,你的剑术倒是比初见时进步了些。”夜川放下剑,淡淡道。 初见?我浅笑道:“你说的是四方寨的初见吗?那应该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初次相见时,我们并没有过招。” “哦,我忘了……”夜川沉思着,突然撩开左手的衣袖道:“这是初见时你给我的纪念。” 我看了看,那里几个小小的狐狸牙印。是我当时拼了命,咬他提着媚雅的那只手时留下的。我倒没有想到,已经五百年了,居然没有消去。难道我有毒? 我抚着胸口笑了笑:“那又算得了什么?你给我的纪念,不但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且叫我至今情绪起伏时,仍感胸中作痛。” 我没有告诉他,他的那一剑,在对我造成致命伤害的同时,也破解了我体内的封印。若非他,我现在可能仍然是一只狐狸。 夜川道:“我当时本没有打算杀你。我也没有想到,一只小小的狐狸,竟会不要命地扑上来……刺伤你,应该只是本能反应。” 我俯身拾起地上的白羽,故作大度地道:“算了,都过去了……” 夜川突然伸手道:“给我看看——” 我怔了一下:“什么?” 夜川一伸手取走了我手中的白羽,捻在手中左右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道:“这是很普通的一支羽毛,你用自己的法力与灵力将它化成剑——为何?” 我微微红了脸:“对于别人来说只是一支普通的白羽,对于我却是最珍贵的礼物。” “哦?” “五百年前,弱水河边,有个羽族男子救了我——” 我的唇边忍不住漾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微微侧了头,低声回忆道:“他张着洁白的翅膀,在半空里对我笑。那笑,如阳光般带着金色的温暖,明媚又灿烂。那笑,叫我忘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这支白羽,便是他离去时掉落的。” 夜川研判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道:“于是你便爱上了他?” 我低了头,幽幽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是好想再见到他的笑——天天见到他的笑……” 夜川笑了,笑声中含着讥诮:“救一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女孩子们为什么全都喜欢自作多情,偏要对救自己的人纠缠不清。” 我抬起头,一挥手将夜川手中的白羽收回袖中,寒了脸色道:“他不象你——象你这样的人,即使救我一百次一千次,我也决不会对你纠缠不清的。他救了我,他说待我化成人形后,可以去找他……” 我没有说出天翊的原话,渐懂人事的我,已经知道那是一句有些轻薄的玩笑。 夜川揶揄地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他?” “待我见过师兄,自然会去积羽城找他。”说罢,看着夜川不屑的脸色,我又挑衅地加了一句:“他的箭术很厉害,速度、力量和准确性皆不在你的剑术之下。” 夜川毫不在意地道:“那就恭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但觉与这夜川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不开口为妙。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扣门声。 夜川袍袖一挥,院门自动打开。 一个上着明黄色窄袖短襦、下着暗花彩裙的女子站在门外。女子面上妆容浅淡,眼中透着伶俐。虽说不上十分容貌,却自艳色可人。 一名丫鬟跟在女子身后,望去亦清秀和顺。 女子大大方方地带着丫头穿过院门,向我们轻施一礼道:“我叫倩蓉,是这龙凤阁掌柜的女儿。”又指了指身边的丫头道:“这是小荻。” “见过两位客官。”小荻上前轻快地道。 夜川眉梢微皱,冷声道:“不是说过不要叫人打扰么?” 女子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却仍大方笑道:“两位是贵客。昨日晚饭不吃,今晨早饭又不吃——龙凤阁万无这样招待贵客的道理。我娘叫我来问问,两位是到前堂用饭,还是叫人将饭送到这里?” 夜川不悦地道:“不用……” 未等夜川说完,我抢过了话道:“多谢倩蓉姑娘!我正饿了,麻烦你叫厨下做几样最好的菜送过来——就放在池边亭子里……嗯,再带壶最好的酒。” 倩蓉含笑应了,施礼转身而去。 我瞪了夜川一眼道:“你自己不用,好歹也问别人一声。我虽然不饿,却想尝尝这天下最繁华的城市最好的客栈里最好的酒菜。” 夜川抱歉地道:“是我忽略了。” 我叹了口气,走进凉亭里坐下,看着池子里小小的、圆圆的翠色莲叶道:“小雅向来喜欢人间繁华,于吃喝玩乐上尤其用心。你这般不吃不喝,又这般容易忽略别人,难为她如何与你在一起……” 夜川身子似乎一震,声音却异常平静地道:“和她在一起,那自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容易叫人忽略的人……” “我很容易叫人忽略吗?”我皱了皱眉头,看着夜川的脸问。 夜川向我瞧了一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带着沉思,半晌道:“或许是你太安静,也或许是……大概一个人总不容易忽略自己喜欢的人,就像重英不会忽略你。” 我闭了嘴。 其实本不该问,谁会在意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何况夜川本就是那样自私自我的一个人。 我又不由地想起重英……原来即使并不喜欢那个人,被照顾着、在意着,也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 不一会儿,倩蓉带着丫鬟将酒菜送到。我尝了几口,果然不愧是最繁华的城市里最好的客栈做出来的东西。酒香甘冽,回味悠长。菜肴油而不腻,色香味俱佳。 夜川走进凉亭,在石桌边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道:“以往带媚雅到祖龙城来,她总要把西城、南城、北城跑个遍……狐狸,你若是无聊,可以自己出去玩。” 我夹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道:“当年你在我心里留下阴影,使我一直有些怕人族。这祖龙城虽说是三族会盟之城,可是见得最多的仍是人族。在剑仙,有重英陪着,倒不觉得十分怕。在这里,我不大敢一个人出去……何况,我会迷路。” “你要我陪你?”夜川眯起了眼睛问。(未完待续) 第84章:啸风师兄 “算了吧。”我扫了他一眼,“你陪着,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我等啸风师兄回来。” 夜川道:“那最好,不然我还要想法子拒绝你。” 我将手中竹筷向石桌上一按:“不吃了——” 大步回房关上房门,心中想不明白:同样是人族男子,为何有的人亲切温存,让人如沐春风。有的人却冷酷无情,让人看了恨不得永不再见。 “雪颜姑娘,雪颜姑娘——”门外忽然响起倩蓉的声音。 我闷闷不乐地拉开房门问:“做什么?” 倩蓉含笑道:“你想出去玩么?我陪你可好?” 我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温婉,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感。但毕竟是陌生人,我客气地道:“那会不会很麻烦你?” 倩蓉道:“姑娘说哪里话!只要你在这里住得开心,玩得开心,就是我们龙凤阁的荣幸。” “哦……如此多谢你了。”我感激地道。 倩蓉果然言而有信,当即便叫我稍事收拾,随她一起到祖龙城里逛逛。 祖龙城确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城。我与倩蓉逛了大半天,也只逛得小半个南城而已。 此后数天,有了倩蓉的陪伴,我的日子倒也过得颇不无聊。 倩蓉懂的东西很多。她教我辨别衣料的好坏,器玩的真假。吃饭的时候,她能说出每一道菜的做法。几天下来,我对她已不知不觉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这两日倩蓉忽然忙了起来,除了每日三餐照常送来外,再也没有时间陪我逛街。 我与夜川两个人住在院子里,彼此像在船上一样,几乎尽日不说一句话。 院子里除了流水声,便只有花叶偶尔掉在地上的微响,和一两声鸟儿梦话似的啁啾。 这日清晨,想想已到祖龙城六七日,啸风师兄不知是否已经回来? 于是到军营外询问啸风的消息。守卫告诉我,啸风今天就会回来,让我在客栈中耐心等候。 静静坐在客栈的雕花窗后,想着与啸风重逢时的情景,该是何等叫人激动?又想到啸风得知媚雅之事,不知又该怎样伤心难过……想着想着,时辰已至正午。 院门微响。 我心中一跳,却是倩蓉提着饭走了进来。 倩蓉对着窗前发呆的我微微一笑,将酒菜在凉亭里的石桌上一一摆好,高声叫道:“雪颜姑娘,夜川公子——出来用饭了。” 我从房间出来,随口问道:“你这两天忙什么?小荻怎么没来?” 倩蓉笑道:“夏风将军准备大宴宾客,借了我们龙凤阁一些人手帮忙。小荻也去了。我虽不必亲自动手做什么,偶尔也要过去照看着些。” “夏风将军大宴宾客?是准备迎接打了胜仗的将士凯旋归来么?”我欢然问道。 倩蓉摇了摇头,笑道:“普通的接风宴没有这么大的声势,估计是各族又派高手入住祖龙城。” “哦……”我有些失望。 夜川慢慢悠悠走了出来。阳光很好,照在他的脸上,却融化不了他脸上的半分冰霜。 倩蓉看着他,似乎有些胆怯,告退道:“两位慢用,我稍后过来收拾。” 夜川没有理会倩蓉,自顾斟了杯酒,对我道:“今日你那啸风师兄便可回来,你收拾一下东西。” 我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已经走到院子门口的倩容忽然转过了身,目光直直地盯着我道:“雪颜姑娘,你……你竟是虎先锋的师妹?怎地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 “你也没有问过呀?”我奇怪倩蓉为何会神色反常地有此一问。 倩蓉回到石桌边,将我从头到脚重新细细打量了一遍,道:“虎先锋扫除怨灵,屡建奇功,威名远震。倩蓉对他……向来佩服得很。”说着,一向大大方方的倩蓉竟然微微红了脸颊。 我心中一动,不由来了兴致,笑道:“倩蓉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兄?” 倩蓉的脸越发红得像喝了酒一般,但她却并不扭捏,反而点头承认道:“这祖龙城中有许多女子喜欢他,我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我喜她大气豪爽,不似普通人族女子矫揉造作,便笑道:“没想到我那师兄长得面貌粗陋,也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他,真是他的福气……” 话未说完,忽被院门外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打断:“好丫头,八百年不见,还没见面就说起师兄的坏话来了,是个什么道理?”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跳停了刹那。蓦然转头,正见一身戎装的啸风师兄大踏着步子走过来。 “师兄——”我大叫一声,起身向他扑去。 “小颜——”啸风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的泪滚在啸风胸前的铠甲上,仰起头委屈地道:“师兄,小颜等了你整整七天。” 啸风用衣袖为我抹干眼泪,声音中亦带着泪意道:“是师兄不好,叫小颜久等了……小颜,师父可好?小雅可曾和你一起来?” 我退了两步,不敢去看啸风的眼睛,低头道:“师父——师父云游四海去了。小雅……小雅……”我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小雅是不是出事了?”啸风师兄一把抓紧了我的手,焦声道:“小颜,你告诉我!” 我抬起头,含泪看着啸风担忧的眼睛,嗫嚅道:“五百年前,小雅被人捉走,师父封印了繇山……五百年后,我到人族寻找小雅。可是……可是我们都没有认出彼此。我……我不小心将她误伤……” “是谁捉走了小雅?”啸风双目圆睁,怒声道:“我一定要抓住这个人,将他碎尸万段,为小雅报仇!——小颜,你误伤小雅,心里一定痛苦万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太过自责。” “师兄——”我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转头看着夜川,凄声道:“当年捉走小雅的人,现在想必和我们一样痛彻心扉……再怎么责怪他亦于事无补。” “是他?”啸风顺着我的眼光望向夜川,松开了我的手,怒声道:“他现在痛苦有什么用?纵然于事无补,我们也要杀了他替小雅报仇——” 说着,啸风沉声一喝,两柄乌光闪闪的玄铁重锤便突然出现在手中。我还来不及阻止,一柄重锤已脱手向夜川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夜川坐着的地方霎那间乱石纷飞,地上竟被砸出一个尺把深的大坑。而夜川,却已不在那里。 锤子重又飞回啸风手中。啸风四顾一望,瞥见夜川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冷笑,倚着假山锁眉无语。不由大吼一声,两只玄铁重锤同时向夜川掷去。(未完待续) 第85章:虚荣 我急忙凌空跃起,伸手截住了两柄大锤,手臂被振得发麻,落地时踉跄后退数步。 啸风急忙收起锤子,上前扶住我道:“小颜,你为何护他?” 我咳了一声,稳住身形道:“师兄,小雅虽然被我误伤,但是并没有死。我用移魂术将小雅的魂魄安放在我身上,只等有一天见到师父,便可令小雅复生——而这个人,他叫夜川。小雅与他五百年朝夕相处,彼此已然情深意重。你若杀了他,他日小雅复生,见不到他岂不难过万分?” 啸风怔然片刻,望着夜川道:“你就是人族第一勇士——夜川?” 夜川难得礼貌地拱了拱手道:“不敢当,正是在下。” “你的大名我早已听说,有什么不敢当——只是,你为什么要捉走我家小雅?”啸风质问道。 夜川淡声道:“很抱歉,我只当那是一只普通的红狐。” “你要红狐做什么?”啸风不依不饶地问。 夜川沉默了一会儿,道:“据说红狐之心,可令女子容颜娇美,青春不老。虽然冷嫣已是人族第一美人,她却希望自己可以变得更美……” “于是她就叫你去伤害小雅?”啸风悲愤道:“剖心之痛,叫小雅如何承受?那样的第一美人,心与蛇蝎何异?便纵是艳绝天下,又怎么值得你喜欢?” 夜川闭上了眼睛,颤动的睫毛间渗出一滴雾样的清泪,他却没有让它落下。 半晌,夜川睁开眼,喃喃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冷嫣!我知道那个女人早已死去。我也知道,那具躯体里是一只红狐的魂魄……”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既然从未喜欢过冷嫣,又为何要为她去取红狐之心?”。 “因为虚荣——”夜川凄然笑道:“我从小受尽冷眼,发誓长大后要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叫所有世人羡慕、嫉妒。‘第一美人’——便是我要的最好的东西之一。至于她的心怎么样,我完全不在意。” 我轻轻叹了口气,无法理解夜川口中所谓的“虚荣”是什么东西,可以叫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夜川接着道:“那个女人,冷酷、自私、残忍——我一直知道。所以当我发觉自己带回的红狐吞噬了她的魂魄之后,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我反倒想看看这只红狐在她的体内要耍什么花样。可谁知天意弄人,我竟爱上了这只红狐……” “谁能不爱小雅?”啸风愤声含泪道:“她是那么纯真、善良、热情……” “是的,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夜川痛苦地道:“遇见她之前,我一直以为女人的美貌是男人最好的装饰。男人若要令人羡慕,必须拥有美貌的佳人。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女人的容貌其实无足轻重。那隐藏在容貌下的灵魂,才是真正能令男人动心的东西……” “你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模样,便已经爱上了她吗?”我忍不住问。 夜川微微点了点头:“遇见她之前,我所有的努力,都为了要得到世人认为最好的东西。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虚荣实在是件最无聊最可笑的事。遇见她之前,生命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血腥角逐。我杀死别人,也等待着被别人杀死。没有欢乐,没有伤心,没有悲哀,没有遗憾,没有畏惧……遇见她之后,我才知道生命原来可以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 “小雅她,确是一个容易让人感觉到生命趣味的人……”想起媚雅对世界满怀的热情和好奇,我轻轻道。 “可是,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伤害已经造成。任凭如何弥补,终是无能为力……” 夜川努力维持着平静,声音却已痛彻心骨:“冷嫣不过一介凡人。媚雅的魂魄在她体内越来越衰弱。我曾将自己的真气灌输给她,却被她原来所练之功排斥,无法融合。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助她修炼魔功。纵然明知天道循环终有报,还是希望这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却不料……” 夜川低头深深叹了口气,余下的话被叹息代替。 我看着夜川,发现这个一向冷峻、镇定、高傲的男子,此刻脸如死灰,再不见逼人的锋芒和凌厉。 啸风沉默着听完这一切,原本对夜川怒目而视的眼神渐渐饱含悲悯。啸风长长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谁能奈何!小雅这五百年和你在一起,过得还开心吗?” 夜川不语。 我代夜川答道:“五百年爱恨交织,她大概自己也说不清是痛苦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但是小雅告诉我,她于此人间,热烈地爱过,热烈地恨过,生命已然了无遗憾……” 夜川猛然一震,抬头深深望着我。 啸风摆了摆手,道:“罢了,小雅一直向往人间的爱恨,总说要将人世百味一一尝遍。如今,她自己觉得无憾便好……小颜,自我离开繇山,一直惦记着要回去看你们和师父,哪知军务蹉跎,转眼便是数百年。待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回一趟繇山,却发现繇山已被封印……” “五百年间,我曾数次到过繇山——”夜川突然道。 我和啸风同时惊讶地望着他。 夜川看着我道:“我知道媚雅一直惦念师父,又恨我杀死了你,所以便想去繇山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法子。却没有想到繇山被封印所封,连我居然也无法破解那封印。” 啸风道:“我师父法力无边,他布下的封印这世间极少有人能够破解……只是,你却为何说杀死了小颜?” 夜川闭嘴不言。 我说:“他捉小雅时刺伤了我。他和小雅都以为我死了,却不知师父救活了我。” “那你一定伤得很重……”啸风紧张地将我上下看了看,伸出粗厚的大手捏了捏我的肩头,问:“伤在哪里?” “都五百年了,哪儿还有事。”我故作轻松地对他笑笑,转了个身道:“你看,完全好了——” 啸风狠狠横了一眼夜川:“那么两只聪明伶俐、可爱漂亮的小狐狸,难为你怎么下得去手!” 夜川避开了啸风的目光,微微低下头,一向镇定得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难得地现出一抹惭愧之色。 “走吧,收拾一下东西,跟师兄回家——”啸风转过头,爱怜地拍了拍我的头道。 浑身掠过一阵暖。一个“家”字,仿佛将心融化。 转身回到假山后的房间,将不多的行李收拾妥当,出来向啸风甜甜笑道:“师兄,走吧。”(未完待续) 第86章:夏风将军 啸风拉起我的手,一转身瞥见正痴痴望着他的倩蓉。啸风朗声道:“倩蓉姑娘,多谢你这段时间来对小颜的照顾,我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谢。” 倩蓉看了看啸风拉住我的手,脸上似有惆怅之意,却仍笑道:“恭喜虎先锋师兄妹重逢。先锋军务繁忙,倩蓉就不留你们了。盼先锋得闲常来阁中走动。” 啸风点头道:“唔……姑娘的厨艺妙绝天下,他日有闲,定当带着小颜来尝尝。” 倩蓉垂首道:“随时恭候先锋大驾。” 看他们言语之间如此客气,我不由觉得好笑。经过倩蓉身边时,趁着啸风不注意,我俯在她耳边悄笑道:“倩蓉姑娘,我会帮你的……” 倩蓉一愣,猛然抬头望着我。我眯着眼睛对她再次笑了笑,转头快步跟上啸风。 离了龙凤阁,去往军营的路上,啸风向我道:“半月前接得家兄啸麟书信,道你路过万化城时,曾助他收复望月关。小颜,你如今武功法力想必不弱了,师兄甚是为你欣慰。” “师兄说哪里话,小颜于武功法术一道上只略略学了些皮毛罢了,还有很多地方参不透。”我谦虚地道。 啸风道:“以后你有哪些不懂的地方,问我便是。” 我高兴地“嗯”了一声:“多谢师兄。” 啸风笑道:“跟师兄客气什么……你见到啸麟时,他是否安好?” 我笑道:“啸麟大哥一切都好,师兄不必挂心。倒是你,异乡万里征战,定然十分辛苦。” 啸风不以为意地道:“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二字。只是偶尔会想念家乡,想念你们……” “师兄祖龙一待数百年,何不就在此地安个家?”我心疼地问。 “唉,常年四处征战,旅中便是家了,还要安什么家?”啸风自嘲地苦笑道。 我听得心酸,不由问道:“师兄,你觉得倩蓉姑娘怎么样?” 啸风憨厚地道:“这姑娘厨艺不错,改日闲了师兄带你来尝尝——据说一般客人,这姑娘轻易不肯动手的。” “师兄可不是一般客人。”我眯眼笑道:“师兄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师兄去了,倩蓉姑娘一定会亲自下厨的……不过我是问你觉得倩蓉姑娘的人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娶来给小颜做嫂子?” “你这小丫头,瞎操什么心!”啸风伸手敲了敲我的头,又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怨灵肆虐,生民涂炭,天下恐慌,战事不断……哪里有心情想这些。” 我回头扫了眼不远处的夜川:“可是就有人天天只想这些呢……为什么师兄偶尔想一下不可以?” 啸风顺着我的眼光也望了一眼夜川,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师兄此身既已投效军中,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岂能如常人般随心所欲,任性而活。” 啸风淡淡几句话,听在我耳中却似有万钧,叫我惭愧得半晌无言以对。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虽不是十分清楚它的意思,但懵懂感觉到它的分量,分明似有山岳般重。而啸风的脸,原本黧黑粗糙,风尘仆仆。此时望去,竟显得颇有几分刚毅帅气。 说话间到了祖龙西南,进入先前被阻的大门,眼前气象一下子森严起来。 与外间繁华不同,这里是一片片统一颜色的开阔建筑。瓦檐砖墙,没有任何多余的华丽装饰,望去整齐有序,简朴刚健。 青石铺就的甬道两边,墙连着墙,院连着院,墙院之间隔不多远便有站岗和巡逻的卫兵。 走了数里,啸风指着前面一栋开阔大气的、插着橙黄色旗子的偌大院落道:“那里便是将军府——小颜,夜川,今晚的宴席上你们便可见到夏风将军。” 啸风提到夏风将军时,声音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崇敬之情。 我不禁好奇地道:“夏风将军?就是那个统帅三族联军的将军么?听说他武功卓绝,又极具谋略,是世间难得的将才。不想今晚就能见到……不知他是哪族人?又是如何令三族臣服的?” 啸风眼望着前面的将军府,恭声肃容道:“夏风将军乃人族将门之后,但母亲却是我妖族中人。将军幼时,母亲因不耐人族礼法而被族人驱逐。将军之父为护妻子,最终与族人决裂,二人携手不知所踪……” “这将军的父亲倒是个重情义的。”我不由赞道。 啸风叹道:“父母离去后,将军更不见容于族人。不得已离家出去,寻名山拜师修行。没想到这一走,竟是因祸得福。将军天纵奇才,数百年的修行已抵得他人上千年。后来将军奉师命下山扫除怨灵,护卫祖龙。因战功被推选为三族联军首领。世人只知将军武功卓绝,极具谋略。却不知将军更有常人难及的仁厚宽和,公平正直。是以将军统帅三族联军以来,三族无不心服口服。” 我点头感叹道:“将军也算是历尽艰辛了……然若非踏遍坎坷、智勇仁义之人,又岂能担此重任。” 夜川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沉默无语,此时突然道:“四百八十年前,三族共商统帅人选时,夏风得到人族和妖族的支持,但并未得到羽族的支持。直到后来夏风娶了羽族那位蓝翎郡主,羽族方始奉他为首。” “有这等事么?”我诧异地问啸风道。 啸风摇头蹙眉道:“将军与夫人原本相识,并早已暗自钟情。只是羽族族规迂腐,不许郡主与将军相恋。直到将军众望所归,成为三族统领,羽族方将郡主许与将军。并非将军为了三族统领之位而娶羽族王室之女。” “这般说来,羽族的族规亦并非牢不可破的了?”莫名地,我心底掠过一丝欣喜。 “世上没有不可改变的规矩——”啸风道:“羽族族规森严,绝不允许王室与异族通婚。但今晚你们还会看到一个人,那个人却是当今羽族大王与一位妖族女子生下的孩子。” “什么?”我大惊道:“羽族的王子?叫什么名字?” 啸风笑道:“是羽族大王的私生子,也是整个羽族的耻辱。羽族大多数人并不承认他的王子身份。即便此次送他过来支援祖龙城,也只是以神英勇士的身份送来。不过咱们到底心中有数,还须待他以王子之礼才是。他的名字叫做岚枫。”(未完待续) 第87章:接风宴 “岚枫……”我默念了几遍这名字,禁不住问道:“他的母亲呢?他身为王子倘且被族人鄙弃,他的母亲无名无分留在羽族,岂不更加受人冷眼?” 啸风叹道:“这孩子据说从一出生便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有人说,因为这个孩子的降生,那个可怜的妖族女子被羽族悄悄处死。也有人说,那妖族女子知道嫁与羽族大王无望,生下孩子后便自行投湖而死——总之,那女子如今已不在世上。” 我心中一阵悲凉,联想到穿心湖上那一对被箭矢穿心而死的恋人,更是不由打了个寒战。 啸风继续道:“按说羽族大王的结发妻子早已死去多年,羽族大王与那妖族女子两情相悦本是一段好姻缘。孰料族规无情,良缘变孽缘,徒然留下一个无人待见的孩子。” 我也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默默想道:羽族残酷的族规未必不是因人而异。对一个弱女子固然赶尽杀绝,对一个统领三族的将军却可以网开一面……我要做夏风将军那样的人,为了有一天不叫天翊在族人面前为难—— 想着这些,走进啸风居住的地方。简简单单三进院落,原称不上府第,大门门额上却威风凛凛地写着“先锋府”三个大字。 院子外面一进为厨房和下人居住之地,中间一进是招待客人及处理军务的大厅。最后一进迎面三间正房,是主人居住的地方。两边各一排厢房,啸风叫下人打扫了给我和夜川入住。 院子里里外外虽然陈设简单,却被收拾得整洁素净。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地方,是缺少了一些花木的气息。整个院子除最后一进靠近正屋处栽植着一株高大椿树外,其它地方皆无花无草。 下人只有三四个,且年纪都已不轻,可见啸风平日生活极为清简。 当下啸风带我们略略看过先锋府后,迎我们在中间一进院落的大厅里坐下,叫下人先烹了茶来,我们一边吃茶一边闲话。 谈谈笑笑,诉不尽别后情怀。听啸风讲戎马倥偬、旅中风霜,几度又惊又叹……不觉间门外已是红日西沉,暮色四合。院外来人禀报,夏风将军有请—— 啸风站起身道:“夜川,小颜,今晚这宴席是为各族新近派往祖龙支援的勇士接风。这些勇士里,包括我先前提到过的岚枫王子,你们且记莫要问他身世之事,以免引他伤心……宴席即将开始,咱们快去吧。” 我犹豫了一下道:“我和夜川非军中人,亦非各族派往祖龙支援的勇士,去了只怕不大合适?” 啸风道:“无妨,你与夜川虽非军中人,亦非奉命而来,然你在万化助我兄长收复望月关,夜川在剑仙城力拒怨灵,皆于家国有大功,又岂可以身份而论。再者,师兄眼下还有件军务之事要麻烦你和夜川,想必你们亦不会推脱。” “什么事?师兄不妨直说。只要小颜做得到,自是无有不从。” 啸风拍了拍我的头,笑道:“那件事颇为麻烦,随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今日且随我赴宴,尽情开心玩乐便是。” 我心中好奇,原想问个明白,但啸风已扯了我的手大步向外走去,我只得快步跟上。 出了院门,顺着开阔整齐的军营大道向南直行,再向西转过一个院子,便到了恢宏森严的将军府。 将军府比先锋府不知大了多少倍,气象开阔宏伟,院落后面层层屋宇布局严谨。或许是今夜宴会之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范甚是严密。 我们来的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经过我们身边的人络绎不绝,人、羽、妖三族皆有,其中仍以人族最多。 来人中,有的对啸风点头一笑,有的对啸风拱手抱拳,还有的躬身一揖。啸风回礼之际,有时对我和夜川略作介绍,有时并不提及。 穿过宽敞的院落,终于到达宴会所在的大厅。厅内高大宏阔,数十根朱红色盘龙柱矗立厅中,无数桌椅摆放柱子两旁,真不知这一次宴请了多少人。 两名英武的年轻人族军官站在门口,对啸风微施一礼,而后其中一名将我们带至厅东靠窗的一处桌前坐下。 厅中熙来攘往,人影杂乱。我看了一会儿,问啸风道:“不知哪位是夏风将军?” 啸风笑道:“将军还未过来。门口站着招呼客人的是将军的两位副将,左边那位名叫陈真,右边带我们过来的那位名唤李原。” 啸风又指了指厅西一片已经落座的人群道:“那是人族此次派来的勇士。”又指了指他们旁边不远处,道:“那是咱们妖族此次派来的。羽族的人尚未到。” 我看了看,人族派来的怎么也不下百八十个,而我们妖族的却只有寥寥十几人。 我不由感叹道:“到底是人族昌盛……咱们妖族人才凋敝,万化亦急缺人手。啸麟大哥能抽调出这十几个过来,想必已是很不容易。” 啸风笑道:“这却不然,咱们妖族勇士哪个不能以一当十,岂可以数量而论?” 一旁的夜川似乎轻轻皱了皱眉头,却忍着没有说话。 这时,那边亦有人朝这边望过来,不一会儿有几个人族勇士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夜川面前,方停下来试探着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我族第一勇士夜川?” 夜川双眉微挑,淡淡点了个头,道:“你们如何识得我?” 那走过来的几人顿时面现喜色,肃然拜道:“曾听先辈讲述过英雄的事迹,描述过英雄的相貌风采,心中仰慕得紧。不想今日我辈三生在幸,竟与英雄在此相见。” 夜川仍是淡淡道:“英雄二字不敢当,叫我夜川便可。” 看着那些人在夜川面前如瞻天人般的目光,我不由心中叹道:“夜川啊夜川,你确实不敢当英雄二字,这话倒不是谦虚。这些人只道你一身正气,救剑仙于危难,却不知你在四方寨里的滥杀无辜。倘若他们知道,不知心中要作何感想?” 那些人却只当夜川是在谦虚,越发佩服得不行,一口一个英雄,一口一个大侠,直教我怀疑他们口中的那个夜川是否是我认识的这个夜川。 待这群人好不容易离开,我鄙夷地看了夜川一眼,道:“面对这些人,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夜川冷冷道:“毁誉由人,我夜川岂会为名所累?” “但是人总要做到问心无愧。难道你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谁来评判?谁能评判?”夜川言语如冰,毫无半丝惭愧之意。 我义正辞严地道:“助人是对,伤人是错,爱人是善,损人是恶,无私是正,自私是邪——难道还有得怀疑吗?” “幼稚!”夜川讥诮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不再与我说话。(未完待续) 第88章:万人景仰 适才的那群人刚回去,那桌上剩余的人突然呼啦啦一片全都朝这边涌来,到了夜川面前,有的欣然下拜,有的动情高呼,有的默默凝望……种种激动之态,难以描摹。 同时,这边的喧嚣几乎引来了大厅中所有人的注意,更多的人朝这边涌来,连原本在门口招待来客的副将陈真和李原也走了过来。 两人抱拳向夜川恭敬地道:“原来阁下便是人族第一勇士夜川大侠,闻名已久,常叹无缘一见,不想大侠就在面前。招待不周,尚请见谅!” 面对这等万人瞩目的阵势,夜川始终淡然以对。此时听了两人之言,也不过勉强扬了扬嘴角,道:“不必客气。” 李原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一声禀报:“夏风将军到——” 人群如流水般四散而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门口——随着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一个看起来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人族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的脸上挂着着,是那种随意的、温厚的、亲切的笑。然而说不出为什么,这样的笑挂在这个人脸上,却给人一种十分威严的感觉。 男子的目光深邃、敏锐,轻轻掠过大厅,大厅里便静得几乎可以听见每个人的呼吸。 男子身材挺拔,周身散发出一种久经沙场的淡定、从容、风尘和沧桑。 “夏风将军——”人群中有人低呼。 “参见夏风将军——”人群忽然齐声高呼。 夏风将军气定神闲地微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缓步走上大厅东面台阶上的主座,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端起一杯酒,朗声道:“各位将领,各位勇士,本将军只有一句话,今日坐在这里,便是生死弟兄!来,请满饮此杯——” 夏风将军将酒杯向众人一举,眉宇间豪气干云。 众人俱各端起酒杯,山呼道:“今日坐在这里,便是生死弟兄!将军请——” 一杯酒下肚,菜陆陆续续端上桌子。 众人正要举箸而食,门外忽然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伴随着一阵清甜的笑声,一个长着两只狐狸耳朵的妖族少女和一个头插白翎的羽族青年出现在门口。 少女个子不高,身材却十分撩人。姣美的面容上,一双大眼睛稚气未脱,眉梢眼角偏又媚艳入骨。 少女向大厅里望了一眼,似乎被大厅内无数望向她的目光吓了一跳。怔了片刻,方恢复常态,笑嘻嘻向身边的羽族青年道:“岚枫哥哥,咱们好像来晚了——” 目光落在那名叫岚枫的羽族青年脸上,我触电般站起身来,手中筷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我全然不顾,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那般优雅的姿态,那般高华的气质,唇边微漾着金色阳光般的笑……仿若时光倒流,乍然回到五百年前的弱水河边,一支金色的箭翎载着世间所有的光辉划过我的天空…… 我忘记了时空,忘记了人群,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呼吸,只那般一动不动望着他。 他向我走来,穿过半个大厅的人群,径直来到我身边。 “姑娘,我叫岚枫。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笑问,笑容中带着一丝风流,一丝不羁。 我黯然垂头,喃喃低语:“你……不是天翊……” “天翊?”他敛了笑意,蹙眉道:“姑娘认得他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觉得一阵惘然,一阵疲惫。他的脸依然俊美绝伦,然而于我眼中却已了无光华。我咬了咬嘴唇,颓然地坐下来。 “姑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一刹那的失落后,他又恢复了金色的笑容,执著地追问道。 那妖族少女忽然跑过来抓住他的手道:“岚枫哥哥,咱们的位子在那边,你跑到这边做什么?嘻嘻,这位姐姐好漂亮,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位姐姐了?”少女淘气地调笑道。 “琉璃,别胡说——”岚枫白皙的脸上浮现两抹绯红,匆匆看了我一眼,被少女牵着走到大厅西面接待新人的席位上。 筷子已有人重新换过,然而面对满桌佳肴,我却第一次食不知味。 “小颜,你一直在繇山修行,怎会认得天翊王子?”啸风不解地问道。 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绪,勉强答道:“五百年前,我有一次不小心跑出师父设下的结界,差点葬身怨灵之口,是天翊刚好经过救了我。“ “你适才那般失态,便是把岚枫当成了天翊吗?”啸风了然地道:“这岚枫与天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长得确有几分相似,难怪你会认错。” 我低头不语,只轻轻点了点头,尽力不叫啸风看见我眼中失望的泪水。 “小颜,你……不会是喜欢上天翊王子了吧?”啸风突然抬起我的脸,研判地看着我,试探地问道。 我眨了眨眼睛,迎视着啸风的目光,努力扯了扯嘴角:“师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听说过穿心湖的传说。但是现今的世界已不同于昔日的世界,夏风将军不是娶了羽族的郡主吗?” 啸风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沉重和怜惜,“小颜,师兄不想你受到伤害,不想你走一条过于艰难的路,你明白吗?” 我灿然一笑,道:“我明白……但是我思念了他五百年,怎么可能连他的面还没见到便放弃?师兄,你不用担心,也许小颜生来要走的便不是一条平坦的路,但是小颜不怕。” 啸风深深叹了口气,眼底划过浓重的忧色,放开了我的脸,粗厚的大手轻轻抚上我的头,道:“你已不是当年那只脆弱的小狐狸……不管以后的路如何,师兄永远都会祝福你。” 我使劲点点头,望着啸风关切至深的眼神,心底温暖又踏实。 夏风将军和陈真、李原副将来到我们桌边。陈真斟一杯酒,李原递在将军手中。将军擎杯向啸风道:“虎先锋,你为祖龙四处征战,连年辛苦,本将军敬你一杯。” 啸风急忙站起身,恭敬地端起桌上的酒,豪爽地道:“将军言重!份内之事,岂敢言辛苦。倒是将军日夜操劳,为祖龙、为苍生竭尽心力,该当属下敬将军一杯才是。” 夏风将军亲切地笑道:“虎先锋不必过谦,咱们之间亦无需客气。来——同饮了此杯吧。” 两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空之时,相对微微一笑,千言万语似在不言中。 李原又将一杯酒递于将军,将军握着杯子向我和夜川道:“夜川大侠,雪颜姑娘,欢迎你们来到祖龙,与三族联军共同抗击怨灵。” 我来不及思忖将军是何时知晓我的名字,匆忙斟了杯酒站起身道:“多谢将军。” 夜川也站了起来,却仍是一幅淡然冷漠的姿态,微微点了点头,将杯中酒缓缓饮下。(未完待续) 第89章:琉璃 敬过我们之后,将军和陈真、李原继续到其他人面前敬酒。酒巡一周,大厅里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新到的人族勇士时不时执了酒来敬夜川,夜川沉默不语,却又来者不拒。 也有妖族勇士擎了酒来敬啸风的,啸风饮下之后,总要不厌其烦地叮嘱勉励他们几句。 这时,琉璃和岚枫也端了酒过来。 琉璃笑嘻嘻地对啸风道:“虎先锋,我叫琉璃。啸麟将军让我们到祖龙之后听从夏风将军安排,又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你,你会照顾我们。我在万化城时师父总骂我淘气,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多多关照。今日敬先锋一杯,算是提前谢过。” 啸风看了看琉璃,眼中露出有趣的笑。他没有一如既往地端起酒杯,却忍笑问道:“哦?琉璃……你师父为什么骂你淘气?你都做了些什么事?说几件听听,我看照顾不照顾得了你。” 琉璃眨了眨瓜子脸上黑漆漆、亮晶晶的一对大眼睛,甜甜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啦,就是师父教的法术我常常控制不好,有时候会不小心伤到人啊、兔子啊什么的。” 啸风道:“法术是用来对付怨灵的,你怎能对人和兔子轻易施法?” 琉璃嘟起了嘴巴道:“我知道啊,可是人家练得不好,总要找些目标练习练习的嘛。” 啸风摇了摇头,笑道:“家兄信中说,梅浅雪收了个无比淘气的徒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琉璃瞪大了眼睛:“你认识我师父?你还……听说过我?” 啸风笑道:“我虽身在祖龙,心里又何尝放下过万化。你师父梅浅雪是咱们妖族数一数二的高手,长年隐居万化一隅,为人不苟言笑,却不知如何竟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儿。” 琉璃道:“嘿嘿,师父也觉得很奇怪呢——不过这次总算借着增援祖龙的机会把我送了出来,她老人家可以清静好长一段时间了。” 啸风低声嘟囔道“恐怕我以后要好长一段时间不得清静了……” 琉璃道:“什么?” 啸风正色道:“没什么。你淘气归淘气,顽皮归顽皮,以后却不可再伤害人畜。祖龙法治严明,纵然我有心包庇亦是不能。你可记住了?” 琉璃委屈地扁扁小嘴,点点头道:“记住了……” 啸风看她可爱的模样,不由宽慰地笑道:“若是衣食住行上有何不便,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琉璃收起了委屈的模样,复灿然道:“那就请先锋饮了这杯酒,琉璃以后才好麻烦于你。” 啸风端起酒一口喝了,眼光落在琉璃身后玉树临风般的岚枫身上,含笑问道:“二王子,羽族此次只派了你一人过来么?你怎地会和琉璃在一起?” 听到二王子的称呼,岚枫仿佛被电击似的怔了一下,随即不羁地笑道:“虎先锋,请你叫我岚枫。我和琉璃很早以前便已认识。此次祖龙意外重逢,着实不胜欢喜。羽族人力有限,近年来怨灵时时骚扰,实无余力再往祖龙增派人手。” 啸风理解地道:“近些年怨灵在祖龙时受挫折,确有南移侵扰积羽之势……羽族能抽调你过来,确实已属不易。听闻你箭法超群,举世罕有敌手。祖龙得你一人,亦强于千军万马了。” 岚枫笑道:“先锋过奖了……岚枫的箭法在羽族顶多排在第三,并非如传言中所说举世罕有敌手,只怕有负先锋厚望了。” 虽然岚枫不是天翊,岚枫说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脸。 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形成那样完美的弧度,优雅、阳光、高贵、骄傲,仿佛拥有这般笑容的人,天生便该是一位王子。 但是……但是在这近乎完美的笑容里,分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呢? 优雅中带着些落拓,阳光里透着些暗影,高贵里隐着些孤独,骄傲中藏着些自卑……想起啸风讲过的他的身世,我的心中竟不自觉地溢出一种柔软的同情。 他与啸风寒喧完毕,忽然将眼光转在我的身上道:“姑娘,适才我问你的名字,你还不曾回答。” 我站起身,对他抱歉地笑了笑,道:“我叫雪颜,啸风是我师兄。你哥哥天翊曾经救过我。你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所以我见了你心中亦觉不胜感激。” 岚枫优雅、阳光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味道,转作一丝不屑与嘲讽,原本柔和的眼神亦瞬间蒙上了一层寒冰,冷然道:“雪颜姑娘,天翊是天翊,我是我!积羽城里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我们长得像。你若再见到他,一定也不会认错。” “哦……”他冷漠嘲讽的语气使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低垂了头,尴尬地道:“对不起。” “岚枫,你干嘛这么说话?吓到雪颜姐姐了。”琉璃瞪了岚枫一眼,提醒道:“你不是来找雪颜姐姐喝酒的么?怎地还端着酒杯傻站着?” 被琉璃一提醒,岚枫脸上的冰霜顿时化为春水,不好意思地粲然一笑道:“雪颜姑娘,是我鲁莽了,你别在意……喝了这杯酒,咱们交个朋友可好?”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的笑,心中默想:这样的笑,怎么会和天翊不像?而我,又怎会介意一个有着这样笑容的人说的无礼的话。 我端起了酒杯,浅浅笑道:“荣幸之至。” 饮下了杯中酒,脸颊微微有些发烫,恍然凝视着他的笑,发现原来这世上能令人醉的并不只有酒。 “雪颜姑娘,你也是初到祖龙吗?祖龙繁华,世间无有出其右者,明日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名城的风光好么?”岚枫的声音像他的笑一样,是另一坛酿得正好的酒。 为了避免叫他失望,我没有告诉他,龙凤阁的倩蓉已经带我见识过祖龙繁华。 正要忍不住答应他,微醺中一侧头,忽然看见啸风皱起的眉梢。我笑对啸风道:“师兄,记得你说有件军务之事,不知是否要紧?” 啸风道:“军务之事,不管要不要紧,一旦受命,便需刻不容缓着手去做。至于祖龙繁华,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啸风的话虽是对着我在说,却分明是说给岚枫和琉璃听的。(未完待续) 第90章:岚枫 岚枫和琉璃听了却并不懊丧,反而兴奋地道:“先锋,是什么军务?咱们可也能略尽绵力么?” 啸风道:“什么军务我暂时也不太清楚,将军吩咐我带几个好手明日去问长老。你们有心出力自然是好,不过我需禀过将军才能决定。若夏风将军对你们没有其他安排,你们方能随我前去。” 岚枫道:“我自去问过将军便是,也少了先锋麻烦。”说罢转身向夏风将军走去,琉璃眨眼一笑跟了上去。 岚枫、琉璃去后,啸风一转肃容,向我揶揄笑道:“小颜好本事,这羽族二王子八成是对你动心了。” 我正待谦虚几句,一旁沉默已久的夜川突然握着酒杯“呵呵”笑了一声。 我转头道:“你笑什么?” 夜川微微转动手中的杯子,嘴角含着一丝讥诮道:“第一,羽族可没有人承认这是他们的二王子。第二,这小子见到任何美女都会动心。” 看夜川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我不由奇道:“你不是常年在落剑山中么?却怎地好像什么都知道?” 夜川又闭上了嘴。 啸风道:“羽族虽无人承认二王子的身份,但我们岂能跟着那般不明事理之人,无视真相失了礼数?这二王子的风流之名我亦有所耳闻,然以我家小颜这等姿容,哪个有眼睛的男子喜欢了她还会再喜欢别的女子?” 夜川并不与啸风争辩,只微微勾了勾嘴角,勾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 我很是尴尬了一番,低声向啸风道:“师兄,这世间过于小颜者不计其数,你莫要这般说,叫别人听了见笑。” 啸风却完全无视我的尴尬,大声道:“谁敢见笑?谁敢说我家小颜不是最漂亮的!” 啸风原本嗓门便比别人大些,此时越发声若洪钟,引得周围一众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往这边扫来。 我扭转了头,脸颊滚烫,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恨不得即刻化出原身,用雪白柔软的长毛将自己藏起。 做人和做狐狸到底有些不同。倘若我还是一只狐狸,无论怎样过份夸张的夸奖,我想我都能够坦然笑纳,甚至喜得手舞足蹈。可是做一个人,不知怎地便有了羞愧之心,晓得言过其实的夸奖是件叫人羞惭的事。 正尴尬无地之时,岚枫和琉璃及时赶了过来。 琉璃迫不及待地向啸风道:“先锋先锋,夏风将军说他原便有意安排我们跟您老人家历练历练。不单是我们,还有破山那只天下最最最抠门的破老虎。” “不要叫我老人家——”啸风正了颜色道:“我还不足两千八百岁呢……破山是哪个?” 琉璃悄悄吐了吐舌头,目光转向厅西妖族新人聚集的桌子前,指了指一个身材魁伟、面容憨厚、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妖族少年道:“喏——就是他了。” 啸风手抚颌下,凝视了破山一会儿,忍不住笑道:“看起来不错,跟我刚来时一模一样。” 琉璃眨巴眨巴眼睛,问道:“先锋您老……老……老兄初到祖龙时也馋得恨不得把杯盘碗碟一古脑吃下去么?” 啸风瞪了琉璃一眼,道:“小女孩子不懂事,这不叫馋,这叫能吃能做——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怨灵。” “哦哦!”琉璃忙不迭点头道:“先锋说得对。”说罢捂了嘴向岚枫眨眼偷笑。 啸风叹了口气,声音中突然多了一丝苍凉,道:“你们不知道,我来祖龙时并没有这样的接风宴席。那时的新人一来,便直接被编入军中与怨灵开战。有些人,甚至还来不及吃上一口祖龙的饭,便命丧沙场,长眠异乡。将军仁慈,后来每来一批新人,便摆下一场这样的宴席,好叫战士们临走少一分遗憾。” 啸风淡淡道来,却叫听的人心中顿时无比沉重。 琉璃敛了笑意,面上露出惊恐之色,道:“怨灵……怨灵……很是凶残么?” 岚枫却毫不在意,依然优雅笑道:“当此乱世,哪个人的生命不是朝不保夕?但能活着一日开心一日,便是明日死了也没有遗憾。” “我不要死!”琉璃叫道:“虽然我每一天好像都过得蛮开心,死了我还是会觉得很遗憾很遗憾。世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都还没吃过、没玩过……而且我还没有真真切切地爱过一个人和被人爱过,我怎么能够就这么死了呢?” 啸风道:“不想死,便要叫自己变得强大。武功法力强上一分,生的希望便多上一分……你的武功法力怎么样?” 琉璃苦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一掌拍出去,能拍晕上百只兔子。有时候一掌拍出去,却只拍晕三四只。” 啸风严肃地道:“上了战场,怨灵是不会有怜悯和同情的!他们不会因为你只是个小女孩子,还没有经历过人生的悲喜便对你下手容情。” 琉璃害怕地快要哭了起来,道:“师父说打怨灵是件很好玩的事……师父骗了我。呜呜……” 啸风瞪大了眼睛,“你师父真那么说?” 琉璃点点头道:“师父说打怨灵比我整天虐待那些兔子们好玩有趣得多。还说万一弄得好,可以得到很多奖赏。如果我得了奖赏,她老人家脸上也有光。我想我长这么大,整天惹她老人家烦恼生气,也没什么报答她的。便想着给师父争争光,于是跟着啸麟将军派往祖龙的人来了。” 啸风叹道:“你这孩子,得有多不招你师父待见啊……” 岚枫笑道:“不用怕。你师父说得对,打怨灵确实比你整天跟那些兔子玩耍有趣。虽然危险了些,但这不有我在么?我会保护你的。” 琉璃半信半疑地道:“真的吗?你会保护我?那要是我和雪颜姐姐同时遇到了危险,你是先救她还是先救我?” “咳咳,这个……那个……”优雅的岚枫忍不住咳了几声,抚着额头一脸窘态。 我忍不住同情地对岚枫笑道:“你救她好了,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岚枫抹了把冷汗,转过话题道:“虎先锋,咱们明日何时何地见面?” 啸风道:“明日晨时,你们先到我先锋府来,然后咱们一起出发。” 岚枫道:“可用准备什么东西?” 啸风道:“带上一颗勇敢的心,还有你的武器。” 岚枫扬起嘴角,自信地道:“先锋放心,属下会一切准备妥当。”(未完待续) 第91章:切磋 这场接风宴,一直从黄昏进行到午夜方歇。临散席之际,夏风将军又讲了一些勉励新人的话。其时我已颇有些醉意,只隐约听得“努力、自由、责任、荣誉”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散了席,随着人群走出将军府。但见一轮明月高悬天际,一阵清风迎而扑来,酒意已是散了大半。慢慢踏着清风明月回到先锋府,下人早收拾好了后院的东西厢房给我和夜川住。 自离繇山以来,住过万化的王宫,住过重英的别院,住过鹏程客栈和龙凤阁的客房。每一间,似乎都比今夜的这间西厢房精雅。 这间房内,院了一桌一椅、一床一几,几乎再无别物,朴素简单得近乎简陋。 可是,却从来没有哪一个夜晚,住的像今夜这般安心舒畅。茫茫世界,渺渺人间,我终于,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 五百年的时光,我以为我早已不与这个世界相关联,然而,想起啸风师兄那一声宠溺的“我家小颜”,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窗外明晃晃的月光傻笑起来。 次日,依旧一早起床练剑。 大概是剑声惊动了啸风,住在中间房里的啸风开门走了出来。 我的剑划过啸风胸前,眯眼一笑,说道:“师兄请指教——” 啸风侧身躲过,笑道:“丫头淘气。” 啸风看了一会儿我的剑招,在石阶上坐下来,摇了摇头,道:“花拳绣腿。遇见些平常怨灵倒也够了,万一碰上厉害些的,只怕要吃亏。” 心中倍受打击。我收了剑,在啸风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来,不服气地道:“师兄倒是讲讲,我的剑法怎么是花拳绣腿了?” 啸风拍了拍我的肩,道:“丫头别不服气。你的剑法优美飘逸,自是好看得紧。但临阵杀敌不是酒宴助兴,是时时刻刻的以命相搏。以你适才练的剑来看,速度和力道都差着一些。” 我侧头想了想,自出繇山,除了夜川,尚未逢敌手。以是产生骄慢之心,以为自己武功法力纵非绝顶,也很是可以。 此时听了啸风的话,又想起与夜川过招的情形,不得不承认道:“师兄说得是,我的剑法比及夜川差之甚远。但是要怎样练出他那般叫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呢?” 啸风道:“剑招可于无人处独自练习,剑法却一定要与强大对手过招方能有所领悟,有所提高。今后你会遇见许多厉害的敌人,不要怕,把每一次的对敌当作历练,在每一次磨炼中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我明白了,师兄,要么你现在先陪我练练?” “也好,你且把所学尽数施展出来,让师兄看看小颜本事如何。” 啸风说罢站起身,一抖手腕,两柄大锤握在手中。 我走下台阶,手中化出白羽剑,向啸风微微一笑,一片剑影如瀑布流光裹住了啸风周身。 啸风并不退避,于密织的剑影中大锤一挥,一股浑厚的力道顿时破开剑影,并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劲风向我击来。 我跃后数尺,衣角犹被劲风带得猎猎作响。出手斜斜一剑,削向啸风腕间,不待啸风回锤格挡,又分点啸风眉际、肩头。 我心中琢磨,双锤猛则猛矣,终不及剑之灵巧,我只需快速变换方位,双锤又怎及回护。 哪知我心中琢磨未定,笨重的双锤却似参出了我的心念般,每每剑方未到,锤已先至。 我的剑自不能与锤相接,如此百招下来,攻势早已换作守势,处处避让,颇觉手忙脚乱。 啸风边出招边看着我笑道:“丫头,说了你剑法太慢……而且你的剑未到,眼神已到。这样不行,不能让眼神以及其他任何不经意的动作暴露了剑的走势。” 我正自奇怪,何以啸风招招后发先至?听他这么说,心下方才恍然大悟。口中“哦”了一声,努力将眼神与剑招分离,初时视东击西,视南打北,渐渐全凭意念控制剑招,眼神可随意而视,亦可随意而不视了。 又过得数百招,啸风道:“好丫头,如此聪明颖悟,照这般练下去,只需假以时日,便不难胜过师兄了。” 听得啸风夸奖,心中不由暗生得意。不料这一得意竟分了心。啸风双锤如流星,罩向我的面门,待要躲避已是不及。 啸风双锤自然不会真的落下,然就在啸风即将收势之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劲力,却带着我自无可躲避之处躲了过去。 啸风微微一怔,眼中微露讶色,双锤继续挟奔雷之势向我袭来,口中道:“阁下这份功力,果不愧‘人族第一勇士’的称号。” “好说——”耳边传来夜川慢悠悠的声音。 原来竟是夜川假我之手与啸风过招,我心下亦是一怔,接着不由大喜——当夜川的劲力引领着我的招式时,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和力量。那速度快若闪电,那力量重如山岳。原来速度和力量的完美结合,是这般的痛快淋漓、酣畅尽致。 我享受着这种感觉,体悟着这种感觉。心下只觉这片时之间的领悟,似已胜过百年勤修。 适才与我交手时,啸风尚自淡定从容,谈笑自若,并时时出言指点。此时在夜川的劲力协助之下,啸风不得不凝起全力应付。 又过得近百招,啸风虽不致手忙脚乱,额上却已渗出细密汗珠。 高手过招,拼的不仅是速度、力量,更是耐力和技巧。我渐渐发现,啸风胜在力量,进退之间浑厚坚实如大地。夜川长于速度、技巧,如风过木梢,雨落苍山,既浩荡又绵密。 我们从晨曦初露,直打到红日东升,啸风忽然跃后数步,喊道:“停,不打了。” 夜川劲力撤回,我收了招式,浑身上下已像水中捞出来般被汗水湿透。 啸风喘了几口气,摆手道:“夜川,我输了。呵呵,几百年不曾打过这么痛快的一架,我输得甘心。” 夜川呼吸平稳,面色如常,只微微点了下头,并不答言。 我们都习惯了他的沉默,亦不在意。 啸风道:“时辰不早,估计岚枫、琉璃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咱们到前面去等他们,莫叫他们赶了早。” 夜川“嗯”了一声。 我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叫他们赶了早?” 啸风狡黠地一笑道:“他们来晚了才好教训他们嘛,新人应该多受些教训。” “哦……”我惊奇地抹了把头上的汗,眨了眨眼道:“这样啊……”(未完待续) 第92章:破山 到了中院正厅,不想岚枫、琉璃、破山三人竟已在此等候。我不禁小小替啸风失望了一把。 啸风倒显得甚为高兴,笑容不减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岚枫微微拱手,含着优雅的笑道:“初次受命,敢不尽心。” 初升的朝阳透过窗棂照在岚枫脸上,岚枫的笑容和朝阳的光辉溶为一体,一时我竟又有些恍惚起来。 琉璃全然忘了昨夜对怨灵的恐惧,此时在明媚的晨光里一脸兴奋地道:“岚枫哥哥说初次到了一个地方,一定要勤快些,不然容易挨训。” 看着琉璃口无遮拦的天真模样,我不由暗自偷笑,同时觉得这小女孩子好生可爱。 啸风却似已不记得适才对我说过的话,镇定自若地笑道:“哈哈,哪里哪里——” 琉璃向岚枫一挑眉梢道:“看,我说先锋不会为难咱们吧。”说着又扯过一旁的破山道:“先锋,这是破山。临夜他吃得太多了,我今天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 破山果然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站在琉璃身旁,衬着琉璃的伶俐,越发见得憨头憨脑。 “见过先锋。”破山挠了挠头,抱拳道。 啸风微微皱了眉头,关切地问道:“昨夜睡得不好?” 破山老老实实答道:“昨晚吃坏了肚子,半夜多起来了几次。” 啸风道:“以后少吃些。” 破山恭敬地道:“谨遵先锋之命。” 琉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拍拍破山扎着褐色皮毛腰带的肚子说:“你真舍得少吃?” 破山瞪了琉璃一眼:“先锋叫我少吃我就少吃。爹和啸麟将军都说了,让我到了祖龙听先锋和夏风将军的话。” 看着破山憨厚实诚的样子,啸风舒眉笑道:“好孩子,要做咱们妖族好男儿,为咱们妖族争光。” “嗯。”破山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要像先锋一样,他日名扬天下,威震四海,叫人人提起来都夸咱们妖族男儿不简单。” “有志气!”啸风拍了拍破山的肩膀,鼓励地道:“我等着你成为咱们妖族的骄傲。” 琉璃这次没有笑,眼中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仿佛是迷惘,又仿佛是别的什么。 啸风道:“你们都还没有坐骑吧?回头我派人送几匹马给你们。” 琉璃道:“我们不用坐骑,破山化出原身我骑着就行了,保证不比平常的马儿跑得慢。至于岚枫,他有翅膀可以飞。” 啸风笑道:“祖龙不比万化,祖龙众族杂居,又以人族数量最多,没事还是别露出原身为好,免得叫他们看轻了去。” 琉璃不解地道:“为什么露出原身就会被看轻?万化人人都夸我的原身漂亮呢。” 啸风道:“你将来就会知道。人族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候又古板又迂腐,有时候又势利又不可理喻……咱们也不需和他们去争,既然处于他们之间,尽量注意一些便是。” “哦……”琉璃满面疑惑地挠了挠头上的狐狸耳朵,一侧头忽然看见我身边的夜川,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凑过来道:“喂,你不是人族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瞧不起我们的原身?” 夜川不动声色地避过了琉璃凑得过近的脸,冷冰冰道:“我没有瞧不起你的原身。” “那你其他的族人呢?” “其他的人和我没有关系。” 夜川冷淡的态度使琉璃大觉无趣,一扭身跑到了岚枫身边,道:“岚枫哥哥,人族好奇怪,为什么我们族的女子都喜欢人族男子呢?” 岚枫笑看了我一眼,对琉璃道:“这个问题嘛……你不妨去问问雪颜姑娘。” 琉璃果然转头向我问道:“雪颜姐姐,你告诉我,人族男子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晌,想起重英和萧子玉,勉强答道:“这个……那个……人族有的男子很细心很体贴,嗯,还有的很侠义很重情,并不都像你眼前见到的这位这样……” 琉璃道:“真的吗?可是我知道有许多人族男子辜负了咱们妖族女子……我想我是不会喜欢他们的。” 啸风道:“人族男子千千万万,岂可一概而论?你还是个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快跟我到长老院办正事去。” 琉璃嘟起了嘴巴,叫道:“人家不是小孩子了,人家都已经五百多岁了。” 啸风道:“才五百多岁还说不是小孩子。” 琉璃飞红了脸,道:“我二百年前就已经学会幻化人形,师父说我早已是大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个子一直长不高,耳朵也一直变不成人的耳朵。” 啸风道:“一般我们妖族都需修炼四五百年甚至上千年方能化作人形,你三百多岁时便学会幻化人形,莫不是吃了什么含有灵力的东西?或者你师父输了功力给你?” 琉璃道:“我师父才不会输功力给我呢。虽然我做狐狸的时候,一再恳求她老人家施舍些功力给我,助我早日化作人形。可她老人家总是说:‘修行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不能存任何的妄想与侥幸之心,更不能轻易借助别人的功力增进修为……’嗯,不过,我好像确实吃过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啸风和岚枫齐声问道。 琉璃沉吟着道:“二百年前,我偷偷溜到山上玩迷了路,又饿又累之时,发现悬崖上长着一颗血红的果子。那果子在月光下隐隐散着一圈红光,仿佛红宝石一样艳丽。我当时顾不得许多,努力攀着树枝爬上悬崖摘下了那颗果子。当时除了觉得酸甜可口之外倒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以后连着百十天,我都精力充沛,修为大进。过不到半年,便化成了人形。因为师父一直不赞成我借助外力练功,所以这件事我到现在也没有告诉过她。” “那是什么果子?”岚枫道:“莫非是朱果?” 啸风低头沉思片刻,道:“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吃的一定是朱果!据记载,朱果其形最圆,其色最红,隐有微光。偶见于悬崖之畔,有缘者得之,可增百年修为。” “那一定是了。”琉璃兴高采烈地道:“原来那个东西叫做朱果……可是为什么我化成了人形却一直长不高,而且狐狸耳朵也变不成人的耳朵呢?” 啸风道:“想是你年岁未到,修行不足?虽幸得朱果增加百年修为,却无法驾驭,反被它乱了气息……” “那却如何是好?”琉璃苦了脸道:“怪道师父她老人家总告诫我,不可借助外力练功,原来果然容易出岔子。” “你现在这样子也蛮好看的。”岚枫安慰她道:“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多漂亮!虽然身材矮了些,但也玲珑有致,可爱得紧。” “你真这么觉得吗?”琉璃展颜笑道:“你觉得我这样子很可爱?” “当然可爱——”岚枫肯定地道:“我可不想你变成别的样子,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琉璃快活得手舞足蹈:“只要岚枫哥哥喜欢,我便没有遗憾了。嗯……本来我也觉得自己长得蛮好看的。” 啸风笑道:“你天真淘气,也亏得长一副小孩子样儿,叫人不好苛责于你。” 琉璃片时的苦恼早已烟消云散,此际似乎觉得自己幸亏长得此副模样,不然也不能够如此可爱。(未完待续) 第93章:英雄冢异动 啸风对岚枫、琉璃和破山道:“雪颜和夜川的坐骑昨夜我已命人在前院备好,你们三人现在还没有坐骑,出了军营区便租辆马车到长老院去吧。城里人多,且勿露出原身。” 我心中大喜,在琉璃嘻嘻哈哈的说笑声中与诸人出了中院,果见前院里拴着三匹马。其中黑色的一匹是啸风的,另外一匹小白马显然是给我准备的,还有一匹光滑得锦缎似的大红马应该是夜川的。 我们三人牵过马,与诸人一起出了先锋府,径直走向军营区外。 虽是早晨,街市上却已有不少行人车辆。啸风叫了辆马车给岚枫、琉璃、破山乘上,然后便翻身上马,引着我和夜川向城东长老院驶去。 街市上马行受阻,难得放蹄驱驰,是以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到达长老院外。 长老院掩映在一片绿柳丛中,屋宇宏阔,曲径生幽。我们将马拴在柳树上,穿过清凉的石径,在一扇黑漆大门前停下。 啸风叩门数下,一名清秀的青衣童子开门迎了出来。 啸风取出一方铜牌递与童子,童子细细查过,方引了我们进去。 院中一道照壁,两条走廊,数片花圃。花圃里一簇簇姹紫嫣红,开得甚是奢华。 童子将我们带进前厅,另有一名穿着一模一样的童子很快奉上茶来。 啸风对童子交待道:“我们另有三名伙伴,乘了马车过来。马车只能停在柳林之外,劳烦你去接他们一接。” 那童子虽面貌尚幼,举止行事间却已颇为老练。当下向啸风施了一礼,道:“请先锋与两位在此静候家师,我去去就来。”说罢出了前厅,折入走廊,转过照壁,不见了踪影。 不一时童子带了岚枫、琉璃和破山进来。在等待长老的时间里,琉璃面有不安地问道:“不知这祖龙的长老是不是像咱们万化的长老一样凶,喜欢教训人?” 啸风笑道:“你放心,在祖龙你犯了错误自有我来管教,长老身系天下安危,日理万机,不会有时间管你那点儿小淘气。” 琉璃拍了拍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在万化,我最怕长老,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破山道:“长老那是爱护你,不然才懒得理你。” 琉璃道:“罢了罢了,我希望他老人家少爱护我一点儿才好……” 正说话间,一个白须白眉、仙风道骨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啸风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俯身叫了声:“长老——” 我们亦跟着起身施礼,长老抬手道:“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我细看那长老,但觉他面目慈祥,神情严肃,眉宇间隐隐有疲惫之色。 重新落座后,未待啸风开口,长老先自凝眉道:“啸风先锋,日前我曾接得房生密报,说兰若寺附近的英雄冢中似有异动。我叫夏风将军安排几个人手给我,协助房生调查此事,不想你们今日才到。” 啸风面有愧色地道:“本当昨日来见,昨日我那师妹过来耽误了半天时间……” 长老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适才我在内室又接得房生密报,说英雄冢异动已然确定,乃怨灵以邪恶之力控制了英雄冢内的尸骨,且可能于近日利用那些尸骨,发动对附近城镇的袭击。” “利用英雄的尸骨?”啸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道。 长老叹了口气,道:“可叹那些英雄们生前为了家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后尸身却被敌人利用,我们一定要阻止此事!你们尽快赶到兰若寺,房生为探查英雄冢异动受了伤,此时不知伤势如何……你们找到房生,他会告诉你们进入英雄冢的方法。你们进去之后,想办法焚毁冢内所有英雄遗骨,免叫他们遭受污染,也算慰了他们在天之灵。” 听得长老所言,啸风“呼”的站起身,面色沉痛而决然地道:“我们这就过去,决不叫那些死难的战士被怨灵利用。” 长老道:“慢,你把手给我——” 啸风走到长老面前,疑惑地伸出手。长老以食中两指在啸风手上画了几下,一个金色符文在啸风掌上闪了一下迅即消失。 长老道:“房生表面上是兰若寺的一个寄居书生,实则是我安排在兰若寺探查怨灵动向的秘密人手,你须凭借我画的符印和他相认。” 啸风低头看了看手掌,握起拳头道:“我知道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 长老道:“去吧,越快越好。” 出了长老院,解下拴在院外柳树上的马,啸风道:“琉璃,过来——你骑上我的马,我和破山化出原身,咱们尽快赶到兰若寺。” 琉璃仰起小脸道:“先锋不是说,在祖龙最好不要轻易露出原身,以免叫人族瞧不起么?” 啸风匆匆道:“事急从权,从此处到兰若寺并不经过城区,不会遇到多少人。你快骑上我的马。” 我在人族待过,虽然接触的人不多,但也知道人族将我们的原身鄙薄地称之为“禽兽”或者“畜生”。啸风现今身份已是军中统帅,我晓得化出原身于他影响不好,于是牵了我的马缰绳递于琉璃道:“你骑我的马,我的飞花遁影之术亦不比马儿慢。” 琉璃对我的小白马大是喜爱,已不知悄悄扯了它多少次耳朵,此时忙不迭接了缰绳道:“多谢雪颜姐姐。” 啸风摇了摇头,却将手中缰绳递于我道:“怎么能叫女孩子走路!经去路途遥远,用法术甚是耗损灵力。” 我正待推让,一旁忽然闪过一道银光,接着便见夜川踏上飞剑,将自己的马缰绳扔向我道:“这般啰嗦,何时能到?你骑我的马去罢。”说罢袍袖一挥,飞剑迅即腾空,转瞬便已不见踪影。 我伸手接了马缰,又听岚枫叫道:“御剑飞行?好快的速度!咱们来比比谁先到——”说罢凌空展开双翼,刹时追着夜川去了。 我与啸风对望一眼,翻身上马。琉璃骑在我的白马上,破山化出原身,一行四人,向祖龙城北的兰若寺驰驱而去。(未完待续) 第94章:兰若寺 一路上马行虽速,却不影响琉璃叽叽喳喳,一会儿向啸风打听征伐怨灵的故事,一会儿讲自己在万化城的经历。 约莫西时上下,天将薄暮,我们进入一片林子。林子里生长着许多高大树木,枝繁叶茂,每当风过,飒飒呼啸,如狼嗥鬼哭,煞是骇人。 啸风道:“出了这林子,再行不远,便是兰若寺。”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木越来越稀疏,幽暗的暮色中,隐隐传来几下撞钟声。 啸风侧耳道:“这是兰若寺的晚钟……咱们加快一步,还赶得上晚膳。” 我们催马前行,不多时果然望见一座古老的寺院。门额上题着三个字,字迹斑驳不清,仔细看方能辨出是“兰若寺”三字。 此寺地处荒陵,寺墙残颓,几无人息。 我们下了马,径自推开寺门,向里进入大殿,大殿上供着的神像面目模糊,灰尘满布。 神像座下,一边阖目坐着夜川,一边百无聊赖地站着岚枫。 见到我们,岚枫长出一口气,迎上来道:“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已经到了小半天。” 琉璃兴致勃勃地问道:“岚枫哥哥,你们哪个先到?” 岚枫面上掠过一丝黯然之色,惭愧道:“他先到……”又长长叹了口气:“不想我羽族天生羽翼,竟及不上他人族飞剑。” 琉璃好心地安慰道:“岚枫哥哥不必难过,我听雪颜姐姐说,他是人族最厉害的勇士。你虽然及他不上,未必你们羽族最厉害的人也及他不上。” “……”岚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百般不是滋味。 若不是清楚琉璃性情单纯,这话听起来真不知是安慰人呢还是损人。 我和啸风看了琉璃一眼,都忍不住悄悄笑起来。 “啊,我又说错话了吗?”琉璃捂住嘴道。 “唉,你说得不错。”岚枫郁闷却坦然地道:“羽族飞行之术胜于我者多矣……” “我不是那个意思……”琉璃急道:“我、我的意思是……” “呵呵,我明白。”岚枫呵呵一笑,拍了拍琉璃的头:“我逗你玩呢。” 羽族向以飞行术傲视当世,岚枫却在飞行术上输于夜川,虽则可见夜川御剑之术已到了何等出神入化的境地,但也可知岚枫心中有多么不痛快。然他片时之间便神色如常,仿佛忘了这回事,却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对于一切情绪早已学会了掩饰。 此时夜川从蒲团上站起身,即使赢了岚枫,脸上亦丝毫看不出喜悦之色,依旧淡漠地道:“去找那房生吧,他在后院。” 大家点点头,俱向后院走去。 此寺有三进院落,前两进破败得像是久已无人居住,第三进却被收拾得颇为整洁。正殿与厢房倒塌的墙壁俱被泥石修补。 殿前挂着一口大钟,钟口缺落一角,钟身斑驳非常,却没想到还能敲出那般清越悠远的声音。 钟下坐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身形有些清瘦,面貌还算俊雅,眼神里却透出一股迂腐呆滞之气。 那书生一手端着钵盂,一手握着本书。看到我们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只向夜川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我只是个落魄的书生,暂时借居此间,不晓得什么怨灵之事……” 书生话未说完,一阵猛烈咳嗽。啸风大步上前,将手往他面前一伸,道:“你可认得这个?” 啸风手上渐渐显露出长老画下的金色符印,那书生一见符印,顿时换了脸色,迂腐呆滞之气一扫而空,代之以清明睿智之色。 手中放下了钵盂和书,站起身在啸风掌上轻轻一拂,消去符印,朗声道:“原来是长老派来的虎先锋。适才那位黑衣公子一见面便问起怨灵之事,问他是谁,却又说不清楚,在下是以不敢暴露身份。” 夜川怫然不语,众人皆可想见适才误会,不由笑了起来。 啸风道:“这几年来怨灵越发狡猾,竟有乔装为人混迹祖龙乘机刺探军情者,委实不得不防。你与长老既凭符印联络,自是不见符印不可相认。我因要带几个新人,不能用飞行之术,是以来晚了些,却叫你与夜川一场误会。” 房生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道:“这几人便是各族新近派来支援祖龙的人么?看起来很是不错。虽然原本隐藏在无知无觉怨灵背后的邪恶之力已亲自出动,怨灵变得越来越难以应付,但咱们的人亦愈来愈强,并愈来愈自觉地投入与怨灵的战斗。希望世间平衡暂时不要被打破,直到诸神回归。” 诸神回归——这四个字令我心中怦然一动,正要开口,琉璃已抢先道:“我模糊听得师父与我族长老说起过诸神归息之事,但他们不许人听,仿佛是个天大秘密似的,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房生淡淡道:“一百年前,这事还算得上是一个秘密,现在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诸神因力量衰竭而归于虚无之地重新修炼,世界陷入凡尘众生与怨灵的混乱搏斗之中。这种搏斗日益惨烈,但却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希望诸神的回归可以打破这种平衡,助凡界众生一举歼灭怨灵。但诸神的回归尚有赖于凡界众生的信仰。坚定不渝的信仰之力,是唤醒沉睡的诸神最强大的力量。” 琉璃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夜川不以为然地道:“我不相信神,亦不依赖神,我只相信自己。” 房生看了夜川一眼,目光中含着一丝隐忧,“我能感到,你拥有凡界众生中少见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使你骄傲得失却了对神祇的敬畏之心。但是,假如你见识过真正的邪恶之力,你会明白在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一个凡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夜川唇边浮起一丝不屑的笑,冷声道:“是吗?我很希望有缘一晤。” 房生叹了口气,神色间充满无奈和悲悯,道:“你将来总会见得到,不管想与不想,只要诸神不归,这世上都没人逃得过……” 一阵剧烈的咳嗽淹没了房生的话,啸风关切地道:“长老说你为查探英雄冢之事受了伤,现在病情怎样?” 房生咳了一阵,按住胸口勉力微笑道:“我不要紧。英雄冢是上古英雄的埋骨之所,数千年无声无息,这段时间却时常传出奇怪的声音。我前天夜里分出一脉元神进去查看,发现冢中满是走动的骨骸。这些骨骸有的惨白,有的乌黑。他们咬牙切齿,相互攻击,充满怨戾之气……” “啊,好生可怕——”琉璃低呼一声,胆怯地跳到了岚枫背后。(未完待续) 第95章:英雄冢(一) 岚枫轻轻拍了拍琉璃的头,对琉璃安慰地笑了一下。 众人皆有些心悸,听房生继续说道:“我明白怨灵已经污染了英雄冢——英雄遗骨虽已失去肉身,却还隐藏着上古英雄们的强大力量。怨灵们一定是想利用他们对付我们的军队。所幸,那些遗骨还未完全被控制。他们虽然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对所见到的一切实施攻击,却并不听从怨灵们的号令。一名叫做青衣子的怨灵头目,至今还躲藏在英雄冢深处的一间密室中,尝试着如何更好地控制被唤醒的英雄遗骨。” 啸风眉头深锁,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除掉青衣子,叫他无法再继续实施控制英雄遗骨的计划——” “不错!”房生道:“你们必须尽快赶到英雄冢,将所有英雄遗骨焚毁,并杀死制造这起祸端的怨灵头目青衣子,叫他为那些英雄们的遗骨陪葬!” 啸风点点头,决然道:“告诉我们如何进入英雄冢,我们现在便出发。” 房生将一张羊皮地图交予啸风:“这是英雄冢地图,我已标注了青衣子所在的密室位置。你们先吃过晚饭,待入夜后我带你们到英雄冢密道入口——那密道需借助月光方能开启。你们记住,要在黎明月落之前返回,不然密道封闭,你们就要在里面待上三天。这三天之中,不知又有多少变故。” 啸风接了地图,一旁寻了个石凳展开默看。 琉璃心中有些奇怪,赶着房生问道:“万一我们今夜不能及时出来,难道不能第二天晚间出来吗?为何要在里面待上三天?” 房生微微笑着看了眼一脸稚气的琉璃,面上无波无澜地道:“据我观测天象,自明日起,连着三日都是阴雨天气。” 琉璃惊佩地道:“咦,你懂得看天象?” 房生淡然道:“荒陵古寺,孤身求生,自然什么都要懂一点儿。” 岚枫一直看着房生默然无语,此时突然道:“此处荒僻之极,看情势却对祖龙城至关重要。长老既委你如此重任,想你必有过人之处。” 房生一笑:“过人之处谈不上。不过是稍懂一些天文地理、五行法术,勉强保护得了自己罢了。” 房生笑得倦然,倦然中又含着一丝凄清。想是他长年身担重任,独居此间,未免寂寞入骨,却不得不让自己习惯这种寂寞。 念及此,我不由暗生悲悯。琉璃却全未在意,扯了岚枫和破山道:“咱们做饭去吧,跑了一天,我早就饿了。” 三人走后,我柔声向房生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房生平静地道:“三百一十七年。” 我心中微震,佩服地道:“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我从前一个人住在山间时,可不大记得日子。” 房生笑道:“姑娘是妖族人,由妖修人,不下数百年光阴。数百年间,姑娘亦是独居山间么?” 我黯然低头,声音中止不住带出一丝悲凉:“先时有师父、师兄和媚雅陪着,后来便只我一个人了。” 房生劝慰道:“聚散离合,本是人间常事,这也无需在意。” 我讶然抬头:“无需在意?公子可有亲朋?可也懂得离别之痛么?” 房生神色间合着一丝凄楚,微微笑道:“我的亲朋皆是些普通人,早在我七八十岁时他们便已相继离世。再大的痛,经历得多也便习惯了。” “再大的痛,经历得多也便习惯了……”他话语淡然,却叫我心下凄然。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我喃喃道:“可是如何能叫自己忍住不去思念?” 房生道:“时间久了,思念这回事也会忘记。即便偶尔想起,也不再觉得失去的是那么不可或缺。” 我惑然地看着房生,他深如古井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几许悲喜。半晌,我摇了摇头道:“有生之日,相思不灭。除非相见,相思不绝——雪颜恐怕永远学不会公子这份洒脱。” 房生回视着我,良久,淡淡道:“这样也好——” 说罢,仍然坐在钟下,脸上恢复了初见我们时的迂腐和呆滞。 我看着房生头顶上悬着的钟,道:“你一人在此,每日早晚也要敲响这口钟么?” 房生木然地道:“此处既是寺院,又岂能没有钟声?每天钟声响起,长老才知道这里有人。我也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悒郁,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空气中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紧跟着响起琉璃欢快的一声:“开饭喽——” 此处似乎从未来过这么多人,连一张可供众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桌案也没有。于是众人各自盛了,像房生一样端在手中进食。 简单的晚膳用罢,夜幕已经降临。一轮淡黄的弯月挂起在东边的林梢。 房生从钟下站起身,用无悲无喜的声音对众人道:“走罢。” 众人跟着房生出了兰若寺,穿过一片漆黑的树林,绕过一重山坡,来到一堵草木掩盖的石壁前。 房生拂开草木,昏黄的月光下,只见石壁上刻着几行咒符般的文字。 房生右手向月一指,一道莹润的月光顿时萦在他指尖。用带着月光的手指对着石壁上的文字慢慢刻画,石壁悄无声息地向两边裂开。裂口处现出一条幽深的密道。 房生散去手上月华,指着密道对众人道:“你们顺着这条密道往里走,路上岔道极多,你们须先寻到青衣子住处,待杀死青衣子后,再回头尽数焚烧冢中遗骨。” 啸风脸色凝重,也不答话,只点点头,当先向密道中走去。 密道里十分阴暗,虽有隐微月色透进来,还是恍惚不能辨物。 众人担心走散,皆紧随啸风身后。约摸走出百十步后,密道向左一折,便连洞口那点隐微的月色也看不见了。 见密道里漆黑一团,我正欲施个烈焰术照明,忽见前面浓重的黑暗里似乎有几点绿光闪现。 众人紧走几步赶了过去,惊见发出绿光的竟是一具骷髅。 那骷髅年深月久,枯干如柴,膝盖和手臂上皆残缺了几块,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骨却很完整。 骷髅深陷的眼眶里两团绿光忽明忽暗,两排牙骨在忽明忽暗的绿光中似乎因极深的怨恨而时常碰得咯咯作响。 “英雄遗骨——”啸风悲愤地沉声道。(未完待续) 第96章:英雄冢(二) 看到曾经驰骋沙场的英雄,在长眠数千年后变成这幅模样,我心中甚是难过。 黑暗里听得几声叹息,想必诸人心中一样难受。 那骷髅听见响动,忽然张牙舞爪朝这边奔过来。甫到近前,十根指骨便向啸风喉间插去。 啸风侧头躲过,同时左掌挟着一道电光向那骷髅胸前拍去。 那骷髅并不躲闪,“咔”的一声胸骨被震得粉碎。骷髅却仿佛全然没有知觉一般,双手继续向啸风攻击。 啸风左挪右闪间,又拍碎了骷髅的头顶骨、肋骨与脊骨。 那骷髅任凭自己碎成片片,攻击之势竟丝毫不减,仿佛与啸风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般,直欲与之同归于尽。 趁啸风与越来越残破的骷髅打斗之时,我悄悄施出烈焰术,将一团火焰向骷髅身上掷去。 骷髅仍然不做躲闪,火焰一下便引燃了干枯的骷髅全身。 骷髅带着熊熊烈焰向啸风扑去,啸风双掌齐挥,一阵强烈的劲风将骷髅向后推开数尺。烈烈焰光中,骷髅发出焦柴般的声音,渐渐委顿在地。 此情此景,看得岚枫眉头紧锁,破山目瞪口呆,琉璃又惊又骇。 待那骷髅燃烧将尽,我们走上前去查看,火焰中的最后一截手骨突然刷的一下弹起来抓住了琉璃的裙子。 琉璃“哇”的大叫一声,惨白着脸向后退去。 岚枫和破山同时出手向那手骨抓去,岚枫手快一步,将那截断骨从琉璃裙上扯脱,并迅速甩向远处。 那截断骨冒起一股黑烟,瞬间化作齑粉。 琉璃又退了几步,瘫坐在地,双手抱膝嘤嘤哭了起来。 岚枫走过去拉起琉璃,看了看琉璃被断骨抓破并带着烧痕的裙子,安慰地笑道:“琉璃,你是心疼这裙子吧?待回到祖龙,哥哥再买一条新的给你。” 琉璃脸上还挂着惊恐的泪,却又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了一下。 岚枫从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绢帕为她抹干眼泪,回头对啸风道:“才一具英雄遗骨便已如此难以应付,不知这冢中还有多少遗骨?” 啸风久历沙场,虽适才与骷髅一番打斗,此时脸上并无半分惊惶之色。 然一开口,声音中却沉重得仿佛压了块千均巨石:“这里埋葬着古时所有功勋卓著的英雄,纵无上千,亦有数百。这些英雄虽已死去千年,化为枯骨,一股英雄气还是令他们战斗起来不死不休……只是,倘若他们魂魄有知,尸骨被怨灵污染利用,不知会多么痛心!” 诸人俱不言语,面对这些英雄的遗骨,我们心怀敬畏,却不得不将他们残忍地焚烧。这是怎样的叫人无可奈何。 半晌,啸风迈步向前道:“走吧,早些去解脱他们,让他们的魂魄得以安息。” 诸人继续前行,两边的岔道越来越多,黑暗中闪烁的绿光亦越来越多。啸风带着我们小心地避开那些绿光,沉默地折进一条又一条密道。 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一扇木门挡在面前。啸风伸手摸了一摸,道:“此门虽为木制,却坚硬如铁,定是怨灵头目青衣子所在密室之门,待我破开它——” 言罢,手中擎出锤子,凝力向门上砸去,但听“嘭”的一声闷响,木门晃了一晃,却仍完好如初。 啸风不相信地怔了一下,退后两步,缓缓吸了口气,法力运行处,乌黑的锤身上放射出刀剑般锐利的光芒。 啸风再次举锤向门上砸去,只听一声巨响,木门上裂开一道尺把长的痕迹。 啸风皱了皱眉。 破山道:“先锋,我来助你。”说着运掌化出一对斧子。 琉璃双手齐翻,两柄精光闪闪的匕首握在手中,道:“先锋,我也来助你。” 岚枫亦不甘落后,退至结界边缘,拉满了一张银弓,将一支箭搭在上面道:“咱们一起用力,不信破不开这小小木门。” 啸风点点头,第三次抡锤砸向木门。当此瞬间,我与夜川亦挥掌相助。 一片耀眼的光华伴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木门乍然碎裂。 众人正欲松一口气,门内突然射出无数黑气缠绕的乌芒。众人急忙挥动兵器格挡,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乌芒纷纷落地,却不过是些尘埃。 乌芒过后,两具乌黑的骷髅,从黑暗中的密室深处向我们缓缓走来。 骷髅深陷的眼窝中放出惨碧的光,没有血肉的脚踏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笃、笃、笃,一声声空旷而诡异。 两支箭——两支带着火焰的银箭,挟着劲风掠过我们身旁,一下钉入了两具骷髅的额间。 箭上的火焰引燃了骷髅,骷髅仰起头,上下牙骨急速磕碰,无血无肉的脸上竟见出万般悲愤,由不得叫人心惊肉跳。 燃烧的骷髅仍在缓缓向这边走来,啸风掌风激荡,破山双斧挥舞,亦不能将他们阻退分毫。 我连施几道烈焰术,却除了使他们身上的火焰燃烧得更猛烈外,起不到丝毫作用。 眼前寒光一闪,夜川长剑骤出,两道凌厉的剑气劈在两具骷髅上。 骷髅自头部向下一分为二,两具变作四具,双手变作只手,两脚变作一脚。却仍以单脚蹦跳着向我们走来,速度竟比双脚时快了许多。 不一时,四个半身骷髅已到啸风面前,八只燃烧的手齐向啸风抓去。啸风挥锤格挡,八只手抓在锤上,一片火星迸射。 我们急忙赶上前,各以兵刃挑刺骷髅。 岚枫收起银弓,换作轻剑,刷刷刷一片剑光刺过,骷髅头骨俱滚落在地。 于此同时,夜川和啸风亦挑断了骷髅的手臂和下肢,破山与琉璃合力砍断了骷髅的背部。 我双掌齐挥,不停地施出剧毒烈焰,骷髅终于委顿在地,慢慢化作一片焦碳。 在骷髅燃烧的残焰中,忽听琉璃“啊哟”一声蹲在地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但见琉璃脸色惨白,裙裾撕裂,脚踝处一道伤口汩汩流出黑色血。 众人吓了一跳,急忙凑上前去。(未完待续) 第97章:英雄冢(三) 啸风、岚枫和破山急切地问:“怎么受的伤?” 琉璃眼含泪光,盈盈欲泣:“适才被岚枫打落地上的骷髅头滚过来咬了一口,我怕你们分心,没敢叫出声。” 啸风赞赏地摸了摸琉璃的头,笑慰道:“真是个坚强的孩子,不久你就会成为真正的战士。” 岚枫扶住岚枫,自责地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破山粗声粗气地道:“哎,这伤口好深,好像还有毒,万一好不了,成了跛子叫我怎么向你师父交待——咱们临来的前一晚,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照顾好你。” “你才会成个跛子。”琉璃生气地抬脚欲踢破山,牵动脚踝伤口,痛呼一声连忙收回脚。 啸风、岚枫和破山俯下身察看琉璃的伤口,琉璃突然抬头向破山道:“我师父真的嘱咐你照顾我?” 破山道:“那还有假!我还拍着胸口跟她作了保证,可是你如今伤成这样……” “我没事。”琉璃忽然抹了把眼泪,破涕为笑道:“我一直以为她老人家讨厌我,不要我了呢。” “那怎么会。”破山憨实地道:“你师父虽然很少给你好脸色,其实可关心你得紧呢。” 琉璃一低头,半泪半笑地娇声道:“我就知道她老人家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你伤口到底怎样?”岚枫轻轻触碰了一下琉璃的脚踝。 “啊,不要动!”琉璃大叫。 啸风蹙眉道:“伤得不轻。岚枫,你先用手帕帮她包扎下,待回到祖龙城后,再找刘微锦大夫给她看看。” 岚枫袖子里取出绢帕,小心地缚住琉璃脚腕,而后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关切地道:“这密室里的遗骨比外面的难缠得多,你别离得太近,下回站在我身后,用法术远远攻击即可。” 琉璃点了点头,靠在岚枫臂弯上,难过地叹了口气道:“岚枫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岚枫正待答话,密室里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桀桀怪笑声,紧接着墙壁上亮起无数骷髅头灯,绿惨惨的光照得密室内无比明亮,又无比诡异。 那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时而尖厉,时而嘶哑,时而震得人耳膜发疼,时而像有无数条虫子往人耳孔里钻。众人不自觉地靠近啸风站在一处,紧张地注视着密室深处。 密室深处有道拐角,在满室诡异的绿光中,拐角处不停溢出一团团黑气。 众人握紧兵刃,小心地倚着墙根向前缓缓迈进。将到拐角之时,啸风伸臂挡住我们,左手锤子突然脱手飞向拐角后。 但听“卟卟”数声,锤子收回啸风手中时,锤身上竟多了十多个窟窿。 这锤子乃上古玄铁百炼而成,重逾百斤,质地坚硬无比。没想到在怨灵手中竟如泥团一般,众人心下俱是骇然。 夜川上前一步,贴着拐角墙壁站定,竖起长剑,凝目向剑身上望了望,皱眉道:“那边站着十二具乌骨骷髅,骷髅后面坐着青衣子。我去对付青衣子,你们想法解决十二具骷髅。” 啸风低声回道:“你多小心。”又转头对我道:“小颜,你待那骷髅被打散之后再施烈焰术焚烧,不然骷髅带着烈焰恐反伤到我们。” 我点点头。 啸风又对岚枫和琉璃道:“你们两个不要靠近那些骷髅,只在远处用箭和法术攻击。万一我们有所闪失,你们不要恋战,只需尽快回到兰若寺告知房生冢内情况。” 岚枫和琉璃急道:“我们怎可弃你们于不顾?要死大家一起死。” 啸风沉声喝道:“如果我们不行,你们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这里不是讲究江湖义气的地方,把有关怨灵实力的消息传递出去,比你们白白牺牲重要得多!” 岚枫和琉璃不敢再说,只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啸风对破山道:“我们白虎一族,天生皮厚力大,最耐击打。你随我一起冲上去,尽量叫那些骷髅朝我们向上招呼,不要让他们攻击其他人。骷髅没有意识,你只需对他们施以攻击,并尽量离他们近一些,他们便会缠着你不放。” 破山挺了挺胸膛,自豪地答道:“是!” 对大家一一交待妥当,啸风吸了口气,蓦然一声大吼,握紧双锤跳出拐角,向十二具黑色骷髅攻去。 破山紧随其后,挥舞双斧冲了上去。 阵阵黑气之中,十二具骷髅后的青衣子桀桀笑道:“不自量力的渺小生灵,有心送死,我便成全你们!”说罢扬手一道黑气如丝带般向众人缠绕而来。 众人正待躲避,身后一阵劲风将黑气激得回转过去,几乎与此同时,夜川的人和剑已到了青衣子面前。 无暇看夜川如何与青衣子打斗,十二具骷髅已向我们发起了攻击。 骷髅们尖利的十指指骨宛如十柄削铁断金的短剑,顷刻间在啸风的双锤和破山的双斧上划下无数印痕。 我手握白羽剑,小心地避开骷髅的双爪,尽量从骷髅的关节处将他们拆散。 好在这些骷髅虽然强悍,却并无智识,一味张牙舞爪冲向我们。只要上下腾挪,身法灵活,要躲开他们的攻击并不太难。 这些骷髅大多缠着啸风和破山,我从旁刺击,岚枫和琉璃从远处施以箭矢和法术,不一会儿,十二具骷髅已被我们毁坏六具。 我一边继续用右手白羽剑攻削剩余骷髅,一边以左手施出烈焰术将毁坏的骨骸焚烧。熊熊火焰中,千年枯骨噼啪作响,浓烟冲天而起,黑气弥漫室内。 突然,只听青衣子发出一声惨嗥,接着“咚”的一声一个物体撞在墙上,又听得“哗啦啦”几声响——原来是夜川撞掉了墙上的几盏骷髅头灯。 夜川虽然横身撞在墙上,片刻间已轻轻一个鱼跃好端端站在地上。看那青衣子时,却透胸插着夜川的天绝剑。 青衣子脸上神色狞狰,状如癫狂,煞是吓人。 夜川一扬手,剑回手中。青衣子胸前背后喷出两股乌血,兀自厉啸不止,疯了一般向夜川扑去。 此时,又一具骷髅被啸风重锤击碎,我顾不得再去看夜川如何应对青衣子,忙以烈焰术焚烧碎骨。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剩下的五具骷髅亦被我们打散烧毁。 众人累得气喘吁吁,琉璃和破山更是被室内污浊的浓烟呛得不停咳嗽。 与夜川缠斗的青衣子却越斗越勇,透胸而过的伤口仿佛不曾对他造成伤害似的,血已流尽,攻击之势兀自不减。(未完待续) 第98章:英雄冢(四) 众人稍稍喘了口气,立即协助夜川围攻青衣子。 那青衣子虽则猛厉异常,到底抵不得人多势众,不一会儿便落了下风。 众人心里正自暗暗松了口气,忽听夜川沉声道:“小心——” “心”字未落,突见青衣子身形暴长,同时手中多了根乌光闪闪、状如蛇信的长鞭。 青衣子俯视众人,“呼”的一声挥鞭向众人头顶卷来。破山躲闪不击,“啪”的一声肩头连衣服带皮肉已给那鞭梢卷去一块,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呛人的烟味里混入一丝新鲜的血腥味。闻到这股味道,青衣子双眼似乎被点燃般一下变得赤红。咆哮一声,长鞭连挥,似要将众人抽作碎片。 破山负了伤,却咬牙忍住,哼也不哼一声,只舞动双斧向青衣子腰间抡去。 “破山躲开——”啸风急叫。 啸风话未说完,青衣子的长鞭已绕向破山喉间。那鞭虽是柔软之极,触物却与钢刀利器无异。破山咽喉一旦给它卷中,定然立刻身首异处。 于此危急之际,啸风与我同时扑了过去。 啸风一掌震开破山,我立剑挡住长鞭。长鞭如灵蛇般瞬间缠住我的剑身,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剑身传向剑柄,震得我虎口剧痛,白羽剑几乎脱手而出。 当此时,半空里忽然银光一闪,夜川纵身挥剑切向青衣子手腕。 青衣子长鞭被我带住,回撤不及,“咔”的一声,手臂硬生生被夜川切断。未待断臂落地,一支银箭又快愈闪电般穿过断臂,“砰”的一声钉入墙壁。 青衣子失去一臂,仰头狂吼,举起另一只手臂向半空中的夜川拍去。 夜川身在半空,眼看避之不及,却见他不知如何身形微转,双脚在青衣子胸前轻轻一点,已到了青衣子身后的墙上。 踩着墙上的骷髅头灯,不待青衣子转身,夜川再次举剑向青衣子后心刺去。 青衣子似乎恼怒已极,庞大的身躯猛然转向夜川,巨口一张咬住了夜川的剑,同时头一低,向夜川站立的墙上撞去。 趁此机会,我与啸风、破山立即分上、中、下三路,攻向青衣子身后。 但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接着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夜川站立的墙壁被撞得一阵摇晃,墙上的骷髅头灯纷纷摔落在地。 而夜川,已然凌空跃在我的身边,手中长剑与我的剑一起刺透了青衣子的咽喉。 与此同时,啸风的双锤、破山的双斧亦重重击落在青衣子腰间、膝上,岚枫的银箭和琉璃的匕首插在青衣子肋腹之间。 “我不信……”青衣子梦呓般低语。 随着这充满不甘与不可置信的声音,青衣子的身体渐渐化作一团黑雾。 众人收回兵刃,仿佛历经一场生关死劫般久久无语。 良久,啸风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道:“青衣子已死,剩余的英雄遗骨不难对付。破山和琉璃都受了伤,你们先到兰若寺向房生回报情况,而后尽快回祖龙疗伤去吧。” “我不回去,我的伤不算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清理冢中遗骨。”破山撕块衣角扎住肩上伤口,昂头坚决地道。 琉璃也道:“先锋,我的伤不碍事的……” 琉璃口中说着不碍事,声音却疲惫中透着颤抖。大家朝她脸上望了望,只见幽绿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鼻翼渗出细密的汗珠,显是伤口作痛,在兀自强忍。 啸风敛了笑意,声音中带着令人无法反抗的威严道:“破山,琉璃,你们初次跟我出来,面对怨灵,已经表现得非常勇敢。作为一名战士,我希望你们明白,除了勇敢之外,你们还必须学会服从。” “那个……好吧。我带琉璃回去。”破山看了看琉璃,一转身化出白虎原形,对琉璃道:“坐上来,我驮你回去。” 琉璃不情愿地侧身坐上破山脊背,神色间颇是自责和颓废。 啸风见二人听了话,方缓声道:“你们先回兰若寺,告知房生冢内情形。若黎明时我们不能焚尽冢中遗骨,你们便自回祖龙,找城南医馆的刘微锦大夫为你们治伤。” 两人沮丧地点点头,破山迈开四蹄,沿密道向来路飞奔。 啸风目注二人离去,突然神情凝重地道:“房生告诉我,青衣子所居的这处密室便是英雄冢尽头,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适才青衣子以头撞击的墙壁后,其实还隐藏着另一条密道?” “另一条密道?”我和岚枫同时惊声道:“这么说,此处并非英雄冢尽头?” 夜川没有说话,神色间却仿佛早已了然。 啸风点点头,走至青衣子适才撞击之处,目注墙壁道:“你们过来仔细看看。” 我与岚枫急忙走过去,只见青黑色的墙壁上微微裂了条缝,缝隙间渗出丝丝寒气,并有蓝色的灯光忽明忽暗,诡秘而怪异。 岚枫蹙眉沉吟:“莫非这冢中还隐藏着别的怨灵?” 啸风道:“不管有没有,我们且破开这道墙壁过去看看。” 我抻手摸了摸那面墙壁,只觉触手阴寒无比。将法力凝在掌心,提气向墙上一拍,只听“砰”的一声,似乎击在水面,那墙壁竟是纹丝不动。 我转头对啸风道:“师兄,这墙壁结实得很呢。” 啸风道:“据说当年修建这英雄冢,用的是堪比精钢的东海奇石,原是对英雄一番敬惜之意,却谁料今日竟成怨灵巢穴。” 啸风默叹一声,向众人道:“咱们四人合力将这墙壁破开。” 四人聚集一处,气贯双掌,同时向墙上推去。但听“轰隆”一阵响,墙壁整面倒下,无数骷髅头灯摔在地上,溅起片片火花。 众人踩着倒塌的墙壁来到密室后面的密道,一阵砭肌裂骨的寒气迎面扑来,我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边听得岚枫低声道:“时令已是春天,这鬼地方怎地还这般寒冷?” 啸风犹豫道:“只怕这地方有些古怪……” 话声未了,密道中忽然蓝光大炽,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阴恻恻地道:“何人敢来打扰本座睡眠,活得不耐烦了么?”(未完待续) 第99章:阴魔(一) 啸风顿了步子,对着声音来处朗声道:“在下虎啸风,祖龙护卫军先锋,阁下是人是鬼还是怨灵?” 那声音阴毒地笑了一下,笑声像冰锥刺在众人耳膜上,让人耳中生疼。 “嘎嘎,吾非人非鬼亦非怨灵!吾乃上古阴魔,五百年前奉不死之力圣谕,在此等候青衣子。待唤醒冢中遗骨,共同对付祖龙护卫军……这可巧得很,一睁眼就碰见你们前来送死……哈哈……” “呵呵,你别是睡过了头。青衣子适才已经被我们打死,你却还在梦中。”听那阴魔狂妄至极的语气,岚枫忍不住出言打击。 “青衣子死了?没用的东西!”听闻青衣子死讯,阴魔毫不同情地骂道。 啸风紧皱双眉,忧心忡忡地沉思道:“这阴魔居然已在此处潜伏五百年,我们竟丝毫不曾察觉……” 岚枫宽慰他道:“这阴魔喜欢睡觉,适才密室中那般打斗都不曾惊醒他,可见他睡得多沉。这英雄冢又是极端隐蔽所在,他往这里一躺,原也不易发见。” 啸风摇头叹道:“终是我们过于疏忽,倘若能够早些得知怨灵计划,早做筹划,或可保全那些英雄遗骨。” 听得啸风声音中怅然之意,我温言道:“事已至此,师兄不必难过。咱们目今且打起精神对付这万年阴魔。师兄可知他的来历?他与那青衣子相较如何?” 啸风尚未答话,阴魔突然一阵狂笑,尖声道:“无知小儿,怎敢将没用的青衣子与本座相提并论!本座叫你们尝尝玄冰焰的滋味——” 阴魔一语方罢,密道深处忽然射出一团巨大的蓝色火焰。那火焰来势快愈闪电,且将密道自上到下自左到右堵得严严实实。我们避无可避,四人同时出手布起一道结界。 阴魔发出的冰焰被结界所阻,仿佛一锅沸水般翻腾起来,一波又一波巨大的力道冲击着我们的结界。结界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被冰焰冲破的危险。 我们不断地在结界上施加法力,结界在我们法力的支撑和冰焰的撞击下时而光华大盛,时而黯淡欲消。 相持之际,啸风对众人道:“我曾听夏风将军提起,说阴魔原是极北之地雪域群山众山神之首,于万年前爱上了一个前去寻找七色雪莲的人族女子。” “七色雪莲……”岚枫沉吟道:“传说中的神界异花?” 啸风点点头:“七色雪莲一千年生根,一千年发芽,一千年开出白色花朵。此后六千年中,每一千年变幻一种颜色,到得第一万年,那花便七色齐呈,光华流转,熠熠耀目。” “世间有这般神异之花?”我讶然不能置信。 啸风道:“天地之间,异物甚多。此花神魔食之,可增千年功力。凡人食之,可增千年寿命。病人食之,可立时痊愈。便是死人食之,只要肉身完好,死期未满一年,亦可回魂复生。” 夜川听到这里,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犀利的光,却在片刻后又归于黯然。 啸风接着道:“那人族女子跋涉千山万水寻找此花,便是为了救治死去不久的恋人。这阴魔当时还不叫阴魔,叫做冰雪神君。冰雪神君虽是北地雪域众神之首,在终年不逢人烟的雪域高原上,却不免久怀寂寞无聊之叹。蓦地里见了那人族女子,便不由得生起爱慕之心,求她嫁于自己,情愿以七色雪莲相赠。” “那人族女子为救治恋人,无奈答允冰雪神君所请。女子带着七色雪莲回到故乡,将恋人救活后,本欲履行诺言,到雪域高原陪伴神君。但女子的恋人却对女子言道:‘倘若你救活了我却又离开我,你给我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我宁可不要!’女子于心不忍,终是选择了辜负神君,与恋人长相厮守。” “冰雪神君久等人族女子不回,心知有变,加之神界已发觉他将七色雪莲私赠凡人,欲派兵问罪。冰雪神君受天命镇守北地雪域,原不许轻易离开,但他彼时忧虑交加,便不惜孤注一掷,私自离了雪域,到人族寻找那女子。” “待他找到那女子时,那女子正与恋人快快活活生活在一起,并已育有一子。神君可想而知有多么愤怒,当下杀了那女子的恋人和孩子。女子悲痛之下自杀在神君面前。神君痛怒交加,竟屠戮了女子村庄中所有的人。” “神君犯下大错,自知已不容于神界,索性坠落为魔,这才有了今日之阴魔。阴魔原系神灵之体,法力之强深不可测,远非一个小小的怨灵头目青衣子可比。咱们需小心应对。” 久不说话的夜川突然开口道:“那阴魔爱上的女子,可是名叫吟雪?那女子的恋人,可是名叫轩离?那女子所在的村庄,可是叫做白芦村?” “不错,”啸风道:“你是人族中人,自然听说过白芦村突然全村被屠的传说。” 夜川剑眉紧锁,冷声道:“这些所谓神魔,高兴起来便说什么普救世人,不高兴起来便将世人的性命全不当回事。这阴魔为一己私情,将白芦村全村屠戮,今日也是他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听得夜川之言,我很想对他说,你岂不也曾为一己私情滥杀无辜?话到口边,忽而想起媚雅,不由悲从中来,一时低首无语。 此时,掌上压力突然一松,结界外的冰焰瞬息退去。 阴魔厉声喝道:“谁在讲那些本座早已忘记的前尘往事?谁在提吟雪的名字?” 我们收回结界,遁着阴魔的声音走进一间大厅。厅内阴冷潮湿,四面墙壁上蓝焰闪烁。大厅尽头,有数级台阶,台阶上放着张犹如王座般的铜椅。一个身披暗绿色绣袍、面色青紫、眉目模糊的怪物斜坐在铜椅上。 “这就是阴魔——万年前的冰雪神君么?”看到那个丑陋的怪物,我无论如何不能和“冰雪神君”四个优雅的字联系在一起。 “长成这般模样,也难怪那叫做吟雪的人族女子不喜欢他。”岚枫嘲笑道。 “他当年并非这幅模样。”啸风道:“夏风将军说,当年的冰雪神君亦是一个俊逸神仙。想是因沉沦魔道,终日怨毒,方变成这等模样。” “吟……吟……吟雪……”适才还在厉声狂叫的阴魔,在看到我们的刹那,突然如同丢了魂魄般从座椅上站起来,眼光笔直地盯着我,缓缓朝我们走过来。(未完待续) 第100章:阴魔(二) 阴魔丑陋的面孔上肌肉颤抖而扭曲,死水般的眼睛里燃烧起痛苦与怨恨的火焰。随着阴魔一步一步走近,扑面的寒气愈来愈重,重得我不得不运起全部法力来抵抗。 我晓得,阴魔把我当成了那个失信于他的人族女子。他和她,不过两面之缘,一万年过去,他却仍然放不下。然而毕竟一万年过去,想必岁月早已模糊了她在他心中的容颜。 情之一字,到底有多重? 情之一字,到底有多痛? 死去的,魂魄若还有知,是痛,是悔,是无谓? 活着的,沦落了高高在上的心,扭曲了正直清明的灵魂,毁去了玉树临风的姿容…… 原本,是一场美丽的相遇;结局,却如此悲惨。 情之一事,到底有多伤人? 情之一事,到底有多危险? 我无暇去想,若我是那被人神深爱的女子,我会信守诺言,于寂寞的荒寒雪域中陪伴不爱的神君?还是会不顾一切,和死而复生的爱人一起,静候那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 我无暇去猜测吟雪的心事,阴魔巨大的身躯已距我们只有一丈左右。迎着阴魔怨毒的目光,我挥手一团烈焰向他眉间打去。 阴魔怔了一下,那团烈焰堪堪打在他的眉心,他的半个脸孔皆被烈焰灼伤,然而这并不使他显得更为丑陋。 “吟雪,你还在恨我么?”阴魔顿住了脚步,眼神里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悔恨。 晓得他已丧失神智,我抿着嘴唇不答。 “吟雪,我不杀他,亦不杀你的族人,你回来我身边,好不好?”阴魔向我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口中发出乞求的低语,对我适才给予他的伤害毫不在意。 此处阴寒已极,烈焰术在此威力大折,我不及多想,又对着阴魔挥出一道绿色的毒雾。 阴魔仍然不躲不避,又生生受了这记毒盅的袭击。可是,这道毒雾除了使他的脸色变得和他的衣服一样惨绿外,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别的伤害。 “吟雪,我要怎么做,才能叫你回到我身边?”此刻,阴魔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哀求。 “呵呵,世上美丽的女子千千万万,你何必非要一个吟雪?人家既然不喜欢你,勉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思?”岚枫忽然开口对阴魔道。 “无知世人,本座的事情岂用你来多嘴!”闻听岚枫之言,阴魔一改凄凄哀求之状,利爪如风般隔空向岚枫抓去。饶是岚枫躲得快,衣角还是被扫过的阴风撕下一块。 岚枫怒道:“你这疯子,吟雪早就被你害死了,你现在后悔了吗?可惜已经太晚了!” “吟雪……”阴魔狰狞的脸上混合着癫狂和痛楚,突然伸手向我腕上抓来。 我急忙侧身翻腕,挥剑向他臂上刺去。啸风、夜川、岚枫亦同时出招,一片刀光剑影似乎顷刻间便能将阴魔碎尸万断。 可是即使在阴魔如疯如狂的状态下,我们的招数亦尽数落了空。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潮水般将我们荡开。待我再次挥剑扑上,只觉腕间一疼,左手已被阴魔利爪牢牢拿住。 啸风骇然惊呼:“小颜——” 岚枫亦不由自主地叫道:“雪颜姑娘——” 夜川没有呼喊,凝眉间剑上忽然红光暴射,随着夜川法力的推动如一道道红色的闪电般击向阴魔全身要害。 阴魔一手抓住我,另一只手向前一推,布出一道绿色结界,将啸风、夜川、岚枫三人阻绝在外。 我心中又惊又怖,右手运剑如刀,砍向阴魔臂弯,同时弯曲左肘挟铁岩之术撞向阴魔胸前。 阴魔全身绿光一闪,我的剑和肘仿佛碰在石头上般被反弹回来。我踉跄后退一步,却被阴魔顺势带入怀中。 我心中骇怕已极,看着阴魔近在咫尺的脸,颤抖着牙齿道:“我不是吟雪……你……你放开我……” “休想!我永远不会再放你离开!”阴魔扭曲着脸嘶声吼道。 “可是你仔细看看,我根本不是吟雪。难道你连她的容颜都记不得了吗?”我一边挣扎一边对阴魔喊道。 “你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阴魔理智全失,利爪将我的手臂抓得几乎断掉。 结界外,啸风满脸焦虑,突然大吼一声化出原形,四蹄烈焰腾腾向结界扑来。 整个冰冷的大厅随着啸风的虎吼震了几震,结界如波浪般动荡起来。阴魔似乎没有想到对手如此强大,揽住我的手臂不由松了一松。 趁着阴魔手臂一松的刹那,我疾速向前一冲,凝全身法力于剑尖向结界上一划。但听“哗啦”一声巨响,结界如被击碎的琉璃屏般点点碎光四散纷飞。 为防再次被阴魔抓住,我向前疾跃三丈方敢回头,却见阴魔一左一右两只大爪正在应对啸风和夜川。岚枫站在一丈开外箭矢连发向阴魔射去。 阴魔身躯庞大,辗转间并不灵便,啸风的锤、夜川的剑和岚枫的箭不时打中他身上,伤口处流出乌青的血液。阴魔却仿佛没有疼感般看也不看自身伤处,只把利爪频频向三人猛抓。 三人中以岚枫身法最为轻灵,距离阴魔又远,是以闪避间颇为从容。 夜川剑法最为迅捷,身随剑走,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惹得阴魔暴怒连连,却始终难以触他分毫。 只苦了啸风师兄,正面应对着阴魔,身法步形又稍逊于两人,身上战袍不时被阴魔利爪划破,看起来惊险万分,狼狈万分。 我惊魂甫定,将师父所授法术在心中迅速过了一遍。师父曾说:“移魂术非绝境不得使用,用则有违天理,灵气耗尽……万盅食天挟毁天灭地之力,摧残日月,神魔共诛……千蚁阵威力强大,几与神魔抗衡……” 万盅食天……神魔共诛……想到这八个字,我心中颓然。以我此时修为,尚使不出万盅食天之术。然而当此之际,千蚁阵却未尚不可勉力一使。既然师父说千蚁阵可与神魔抗衡,想对阴魔应有所伤害。 我沉下心神,暗蓄法力,紧紧盯着酣战中的阴魔,只待找准时机倾尽全力,给他以致命一击。 岚枫见我悄立不动,似乎担心我受了惊吓,打斗间仍不忘关切地问一句:“雪颜姑娘,你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重新唤起了阴魔对我的注意。阴魔忽然眼冒火星,挥爪将啸风甩过一旁,大踏步朝我走来。(未完待续) 第101章:阴魔(三) 啸风身子一闪,迅疾之势不下夜川,眨眼间挡在阴魔面前。 我心中一震,原来啸风并非身法逊于夜川、岚枫二人,只是为了缠住阴魔,好叫阴魔尽量不去攻击其他人,这才故意显得迟钝。 阴魔被挡住去路,两爪齐向啸风胸前抓去,眼光却兀自盯着我,脚下步子并不稍停。 啸风一边拿锤子格挡阴魔双爪,一边口中叫道:“小颜躲开——” 那阴魔乃上古神灵之体,力大无穷,啸风硬挡之下竟未挡开,只听“嘶啦”一声,胸前衣服竟被抓破,接着听见啸风闷哼一声,身体摔出三丈开外,直撞在我背后的大厅墙上。 岚枫惊呼一声“先锋——”箭矢如急雨般射向阴魔全身上下。阴魔利爪频翻,只如驱赶苍蝇般将如雨急矢尽数打落在地。 突然,夜川的长剑化作一条燃烧的金色蛟龙,闪电般向阴魔后心咬去。阴魔似乎感觉到背后与往不同的凌厉攻势,稍稍顿了一下,犹豫着想要回头,却还是继续向我走来。 飞龙一下咬中阴魔后心,又化作利剑飞回夜川手中。 乌青血液瞬间浸湿了阴魔的暗绿色绣袍,阴魔身子晃了晃,却仍头也不回地朝我走来。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乌青的血液淹没了阴魔走过的路,狰厉的脸在抽搐中变形到不忍卒睹,眼中的执著欲望却越发强烈。 “吟雪,待我收拾了这几个讨厌的东西,便带你到地底虚无之地,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阴魔的声音带着狂妄的狞笑,话音未落,全身的血液忽然化作蓝色的冰焰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 于此同时,我颤抖的双掌缓缓抬起,凝聚已久的法力挟着令我自己亦不敢相信的力量向阴魔打去。 大厅中沉睡了数千年的石板被掀起,粗大的梁柱轰然倒塌,四面墙壁嗡嗡作响。沙石纷飞,灯火灭了大半,昏暗里听阴魔一声惨嗥,啸风的锤、夜川的剑、岚枫的箭似乎同时随着我的千蚁阵击中阴魔要害。 风止,石落,灯火复亮。 大厅中恢复安静时,阴魔已不见了踪影。 一道银光冲天而起,飞入屋顶断裂处消失不见,空中隐隐传来阴魔冰凉刺骨的声音:“尔等今日所赐,他日定当奉还!吟雪,我会回来找你……” 望着银光消失的地方,岚枫丧气地道:“糟了,被那阴魔元魂脱逃,他日定然又有一番麻烦。” 夜川皱眉不语。 啸风全身衣衫尽破,却朗声笑道:“怨灵不灭,哪一日没有几番麻烦?且解决一桩是一桩。” 岚枫笑道:“先锋所言极是,即使没有怨灵,人生在世亦是一个麻烦连着一个麻烦,却又怕它何来!” 啸风赞道:“儒子可教。” 啸风说罢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小颜,恭喜你修为又进一重。” 我懵懂地道:“师兄何出此言?” 啸风道:“在祖龙时,我试你武功法力还只平常。而适才你所施出的千蚁阵,威力之强只怕祖龙已少人可及。师兄甚是为你高兴。” “真的吗?”我放松了紧张的心情,欢快地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千蚁阵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我当时只是害怕,万一打他不过,被他当成吟雪带到不见天日的虚无之地,整天和这个恐怖的疯魔待在一起,生活该是何等无聊无趣。” 啸风笑道:“小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永远不要害怕强大的对手。因为只有强大的对手才能让你提升修为。” “哦,师兄说过的……”我摸了摸头,有些惭愧地道:“可是死我是不怕的,我却怕被这个变态阴魔抓走。” 岚枫笑道:“呵呵,若不是阴魔把你当成了吟雪,咱们今日只怕还不一定打得过他。” 夜川“哼”了一声,似乎不屑于岚枫的话。 岚枫亦不和他计较,反兴致勃勃地问:“夜川,你适才那招剑化火龙的招数叫什么?威力既强,又好看得紧。” 夜川眼睛不看岚枫,只淡淡对着屋顶吐出四个字:“天火狂龙。” 啸风道:“这招天火狂龙委实妙得很。” 夜川道:“你最后那招天崩地裂亦不错,否则仅凭千蚁阵也难将阴魔躯体打散。” 啸风呵呵笑道:“多谢夸奖。” 夜川冷声道:“实话实说,何谈夸奖。” 这时,岚枫忽然沉思地道:“你们说,是雪颜和吟雪长得像,导致那阴魔认错了人,还是阴魔早就忘记了吟雪长什么样,看见一个女子便要当成吟雪?” 啸风道:“那却难说得很……依我看,万年时光,只怕是遗忘得多。” 夜川道:“情有所钟,便是亿万年又岂能相忘?只这阴魔半疯半癫,纵然貌有所似,岂不识情性唯一,岂能认错!” 啸风道:“此言差矣,那阴魔与吟雪除了雪山上偶然相逢外,并无过多交集,隔了这长长岁月,连他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他又哪里记得住吟雪的面貌?只怕是见了任何女子都要当成吟雪的。” 夜川固执地道:“相爱之人,纵使一眼,又何异尘世万年。” 岚枫笑道:“呵呵,咱们既不是阴魔,又不晓得吟雪究竟怎生模样,还是别做无谓猜测了。倒是赶紧焚烧了冢中遗骨,回去找琉璃他们是正经。” 啸风点头道:“冢中遗骨倒也不难对付,只是为数众多,还需早做清理为好。” 我们出了大厅,沿密道回至密室,再跟着啸风将四通八达、曲曲折折的密道中的遗骨焚烧干净,如此一来,已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待我们精疲力尽地回到英雄冢密道入口,只见石门紧闭,半丝缝隙也无。 岚枫发力推了推石门,石门纹丝不动。岚枫蹙眉道:“咱们在冢中待了多久?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啸风准确地道:“咱们在冢中待了三天,现在是第四天晨时。若是房生所言不差,待到今天晚上咱们即可出去。” 岚枫惊佩道:“洞中幽昧,日夜难分,先锋你是如何将时辰计算得这般清楚?” 啸风呵呵一笑:“行军打仗,不但提前要将地形地图烂熟于心,心里也得时刻算着时间。” “时刻算着时间?”岚枫难以置信地道:“如此一来,与阴魔这等强敌对阵时岂不分心?” 啸风笑道:“若你常在军中,一身关乎无数将士生死存亡时,对时间的计算和对某些细微之事的注意会成为本能,并不会过于分心。” 岚枫眉梢微弯,沉吟道:“是了,比如被青衣子撞裂的墙壁后居然另有密道,若非先锋发现,我是万万想不到的。只是先锋发现之后却不告诉我们,而是先支走了破山和琉璃。难道先锋料定,新的密道中藏有比青衣子强愈百倍的阴魔?”(未完待续) 第102章:喜欢 啸风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阴魔在里面。只是青衣子倒下时,我曾查看了那道裂缝,只觉裂缝中透出的煞气阴毒无比,想来定是比青衣子厉害得多的怨灵。破山、琉璃法力尚浅,与怨灵对阵经验亦不足,兼之身上带伤,是以让他们先行回去。” 岚枫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叫他们将冢中另有厉害怨灵的消息带回去给房生和长老?” 啸风道:“我若告诉他们冢中另有厉害怨灵,他们定然宁死不肯回去,徒然多费唇舌。他们走后,若是咱们打得过的怨灵,便待咱们自己回去说也不迟。若咱们打不过那怨灵,定然葬身冢中,三日之后无法回去。房生已知青衣子之死,亦知冢中遗骨定然不是咱们对手,难道还猜不出冢中另有比青衣子厉害的怨灵?” 岚枫微微一想,衷心折服道:“先锋所言所虑极是,在下佩服。” 啸风笑道:“累了三天,咱们且在这里休息一日,待晚上月亮升起之时出去。” 诸人依言在地上坐下。我虽强自阖眼,却毫无倦意,反觉这三日大战,触动了体内潜藏的灵气,以致源源不绝的灵气自丹田升起,充斥四肢百骸,一时里精神百倍,筋骨舒畅。 师父曾说,我的身体里封印着极其强大的灵力。我以为夜川的一剑已经解开那个封印,却不料那只是打开了封印的一个小小缺口。以今日情形看来,潜藏的灵力封印还远远没有被完全破解——我需要更加强大的对手。 想到这里,兴奋之情不由溢满心中。 “雪颜,雪颜——”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在悄声唤我。 “嗯?岚枫,你怎地不休息?”怕吵醒啸风和夜川,我低低应道。 “我不很累。我看你也似乎没有在休息,咱们说说话可好?” “你想说什么?” “也不特意说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嗯,好啊。” 岚枫坐近了我身边,近得我能听得到他的呼吸。黑暗里想到他唇边酷似天翊的笑容,我不觉微微热了脸颊。 “雪颜,你们妖族的女子,个个都是那么美丽可爱么?”岚枫似真似假地笑道。 “呵呵,谢谢你这么说。可是我听闻人族说,你们羽族女子美丽高贵,温柔和善,我们妖族多所不及。” “那是因为她们摆出高深莫测的姿态,对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虚伪冷漠。说那些话的人,只不过被她们的外表骗了。”岚枫认真地道。 想起啸风说过,岚枫作为私生子,从小在羽族受尽冷眼。大概也是因此,他才会对羽族女子殊无好感。 于是我亦不再和他谈论此事。为了感谢他夸奖我们妖族女子,我客客气气地道:“或许吧,但是你们羽族男子是不错的。” 岚枫低笑道:“你真这么以为吗?” 我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岚枫促狭地道:“那你喜欢我么?” “啊……”我尴尬得无言以对。 岚枫又向我身边挪了挪,轻声道:“你第一次见我时那般失态,叫我差点儿以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呢。” “这个……不是……那个……”我越发语无伦次。 “呵呵,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成了别人。”岚枫终于不再逗我。 我长吁一口气,嗫嚅着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那你喜欢的,是那个别人吗?”岚枫一句话又问得我张口结舌。 “我……” “你喜欢的是天翊还是夜川?”岚枫紧追不舍地问。 我看得出来岚枫不喜欢天翊,虽然天翊是他的兄长,他却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我不愿意在他面前说我喜欢天翊,怕他听到之后会说出天翊不好的话。而且我感觉得到他言语间对天翊的敌意和不满。 我理了理被他搅得混乱的思绪,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感激你哥哥五百年前的救命之恩。而夜川,他早已,他爱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媚雅,我便是喜欢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也决不会喜欢他的。” “那真太好了!”岚枫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像你这般美丽的女子,身边不该没有男子的。你介不介意和我在一起试试?” “你……你……”我“你”了半晌,终于道:“你的身边不是有琉璃么?” “琉璃是我的小妹妹,你千万不要误会,她还是个孩子而已。” “可是,你有说过你只是把她当妹妹吗?” 岚枫道:“倘若你希望,我就去对她说。” “啊……”我彻底凌乱了。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岚枫,所以拿琉璃来拖延而已,却不料还是躲不过。 “呵呵,雪颜,其实你想的只是怎么拒绝我是不是?” 被岚枫一语道破心思,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低头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大概是吓着你了。”岚枫忽然一改调侃的语调,向我柔声道歉。 我明白岚枫是一番好意,心中虽有几分慌乱,却远没有到被吓着的程度。听他郑重道歉,便抬头一笑道:“没有关系,我很感激你的情谊,只是我们相识日浅,相互之间毫不了解,说喜欢不喜欢的话未免太早。” 岚枫有些失落地道:“有时候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眼就够了。” 我沉吟道:“以前有个人族男子,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一边对我说这样的话,一边却又准备着和别人的婚礼……当然,我既然不喜欢他,便没有权力指责他。我也不是怪他,我只是说这种话并不可靠。” 岚枫道:“那是他的不应该。但是一个男子同时喜欢上两个或者更多个女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或许他喜欢你,但更喜欢他要娶的那个女子吧。” “怎么可以同时喜欢两个甚至更多?”我讶异地道:“难道不会有争夺、痛苦、不甘和伤害吗?” “大概会有吧……但是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叫人无法抗拒的,而世上漂亮的女孩子偏偏又那么多。”岚枫有点儿苦恼地感叹道。 我轻轻蹙了蹙眉头,道:“世上英俊的男子也很多,可是我想,我只会喜欢一个。再者,漂亮或者英俊都只不过是虚幻皮相罢了。真正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应该是皮相之外的东西吧?” “呵呵,”岚枫轻轻笑道:“我一直说琉璃是世上最天真的女孩子,原来你比她更天真。” “你……”我有些生气,索性不客气地道:“你刚才说喜欢我,难道仅仅只是喜欢我的容貌吗?倘若是那样的喜欢,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未完待续) 第103章:意外之喜 “当然不是——”岚枫急忙道:“若是只为容貌,羽族亦有艳绝天下的女子。我喜欢的是你们妖族女子的直爽、率真、自由无羁。” “但你是羽族王子,你将来难道不是只能娶羽族女子吗?”我缓和了口气道。 “我不是羽族王子!”岚枫提高了声音道:“我从小在外面生活,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后来羽族之王勉强给我一口饭吃,但养我也不过像养条狗一样。不但没有关心,而且很少见面,任凭我受尽冷眼与欺凌……这是一个王子的生活吗?我既没有享受过一天王室的荣耀,又有什么义务遵从王室的规矩?将来我喜欢谁就娶谁,谁也无权干涉。” 岚枫的声音中充满怨恼和决绝,正在打坐的啸风似乎被他吵醒,叹了口气道:“岚枫,你要理解你父王,他有他的无奈。你们羽族族规森严,他虽然为王,亦无力对抗那千万年流传下来的强大族规。” 岚枫忿忿地道:“既然无法对抗族规,又何必去招惹异族的女子?” 啸风喟然道:“个中原委,我们既无从了解,亦无从评说。但是你现在已经长大,你父亲似乎也有意确立你二王子的身份。我希望你能放下心里的怨恨,试着去理解和接纳你的父亲和族人。” “呵呵,给我一个王子的身份,我便要对他们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么?一个二王子的虚名,就可以弥补我从小到大所受的苦难和屈辱吗?不,我不需要!我之所以提出一个人到祖龙来,就是不愿意再待在那群虚伪傲慢的人中间,不再看他们假惺惺的嘴脸。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回去!” 岚枫越说越愤激,优雅的风度全然不见。 我虽然无法理解他对族人近乎刻骨的怨恨,却还是试图安慰他道:“岚枫,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生活,或许无权对你说宽容和谅解。但是我把你当作朋友,希望你的心里能够轻松快乐。而一个人怀着怨恨,总是得不到轻松快乐的。” “雪颜,我明白。我早已不和他们计较。倘若不是你们提起,我甚至可以忘了自己来自羽族。”岚枫努力平静了语调,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 我知道这个话题是他心上的伤,便不再接下去,转对啸风道:“师兄,咱们此次英雄冢一行,可算得九死一生。记得临行前,岚枫和琉璃还惦记着祖龙繁华。咱们回去之后,若无别的事情,你便带我们去玩上一日可好?” 啸风笑道:“好啊,你们想玩什么?” 岚枫道:“琉璃、破山已回去这三日,只怕祖龙城已给他们跑了个遍。” 啸风道:“他二人都受了伤,怎么也得将养几日。” 岚枫道:“琉璃那丫头,只要有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便不会有一天在房里待得住。” “呵呵,那丫头委实淘气了些,你却是如何认识她的?” 岚枫没有答话,似乎又被触动什么伤心之事。过了半晌,方缓缓道:“自我记事起,便不愿留在羽族。数年前,我偷偷溜出了积羽城,一直展翅向西北飞去。飞了数十日后,在空中远远望见妖族主城万化城。” “我在城外两三里处落下来,正要举步往城里走,忽见城里奔出来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美丽异常,却脸带泪痕,看起来惊惶失措。我心下不忍,便拦住她,问是谁欺负了她?” “她说她不小心伤了一位姐姐家养的灵宠,那姐姐向她师父兴师问罪,她师父气得骂她学了法术不务正业,尽日只知闯祸,便要废了她的法术,让她安分老实。” “我想一只宠物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苦如此为难一个小姑娘。她那姐姐和师父未免小题大作。此时她师父已追了过来,我本想与她师父讲讲道理,但看她师父满脸怒色,不是讲道理的时候,她又吓得不行,一心只要逃走。于是我便将她抱在怀里飞上天空。哪知她师父伸手一招,一只貌似鹞子般的飞禽便从天空落下,伏在她师父面前。她师父骑了上去,也飞上天空来赶我们。” “还好我的飞行术比那只飞禽略快了一些,不久之后,终于将她师父甩脱。只是此时我们已远离了万化城,天色又已向晚,我不由发了愁。想自己倒也罢了,荒山野岭我也不怕。可身边带着这小姑娘,她若饥了饿了哭了闹了却如何是好?” “哪知这小姑娘非但不哭不闹,反倒兴致极好。她说我累了,让我在原地等着,她去采了些野果子来,在泉水中洗净拿来给我。我在积羽城既没有朋友,更没有人如此对过我。当下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喜,不知不觉便与她畅谈起来。” “不用说,你们也猜得到这小姑娘便是琉璃。我与琉璃长谈之下,发现她率真可爱,不由对她甚是喜爱,同时也开始担心她惹怒了师父,如何再回万化。” “她自己却反而一点儿也不忧虑,嘻嘻笑着,说师父隔上一两日气便消了。再有几日找不到她,心中定然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到那时再回去,师父哪儿还记得她犯的那点儿小错。” “我听了觉得甚有道理,于是便带着她到附近小城镇玩了几日。等她估摸着师父气消了再和她一道回到万化。事情果真如她所料,我们回到万化时,她师父又惊又喜,只略略责骂了她几句,再不提废她法力之事。” “我在万化城住了一段时间,天天有她陪着,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心快活。其间我又认识了破山——这小老虎是杂货铺掌柜的儿子,除了赚钱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兴趣。我们可怜他生活如此无趣,便也时时带了他出去玩耍。” “若不是后来羽族派人找到我,那样的日子我大概永远过下去也不会烦。” “羽族召我回去,乃因不久之后,将有大批怨灵进攻积羽城。我既为羽族一员,又蒙羽族之王从小派人教习箭术,便有义务于羽族危难时尽守护之责。” “我无奈辞别了琉璃回到积羽,不久之后果然一场大战,羽族死伤许多人,我亦受了些轻伤,不过幸也保得积羽城无恙。” “经过那场大战,羽族人对我不再如从前一般敌视。但我看惯了他们的白眼冷眼,听惯了他们的冷嘲热讽,如今见他们和颜悦色的样子反只觉得虚伪,一心只想伤好后仍到万化去过活。” “哪知数年间怨灵仿佛盯上了积羽城般不肯放松,虽未曾再出全力进攻,却也时不时来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以消耗积羽城的实力。” “积羽城实力早已不比从前,以致祖龙城今次征调援军时,羽族几乎无人可派。但我想唇亡齿寒,祖龙城乃世间三大种族最重要的屏障,到哪里不是与怨灵作战?所以我便自请来到祖龙城。我实在不愿在积羽城继续待下去,那里的一切都使我不开心。” 讲到这里,岚枫忽然开颜一笑,道:“未曾想到了祖龙城,竟又见着琉璃、破山他们,真是意外之喜。” 啸风道:“原来如此,那可也巧得很。你们三个原来便是好朋友,从今往后更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相互间多加照应,纵然身在异乡亦不寂寞了。” 岚枫问道:“先锋初到祖龙,可曾有过寂寞之感么?”(未完待续) 第104章:爱情这回事 啸风似乎怔了一下,俄而笑道:“不记得了,军务繁忙,没有时间去想那些。” 岚枫叹道:“先锋为了祖龙付出良多,自己的事全不放在心上,实在令人佩服。” 啸风道:“家国之事亦是个人之事,家国不存,个人又焉能独善其身?” 岚枫大笑道:“不错,说起来我们是在保家卫国,其实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家国里的一份子。” 啸风欣然道:“你能明白最好。” 岚枫止了笑,道:“可是要我像先锋这般,一心只为家国,我却做不到。” 啸风道:“你这话可太抬举了我,我虽然整日忙于军务,但偶尔静下来的时候,也会想一想自己的私事。” 听啸风这么说,我不由好奇地问道:“师兄,你想什么私事?” 啸风略略有些羞赧地玩笑道:“呵呵,比如我有时候会想,有没有哪家的姑娘瞧上我?” “哈哈,”岚枫大笑道:“传闻中祖龙城威名赫赫的虎先锋,总叫我觉得如同神人一般,今日听闻此言,方知先锋亦是个正常男子。” 我也忍不住笑道:“师兄,我听龙凤阁的倩蓉姑娘说,祖龙城里喜欢你的姑娘为数不少,你倒是有没有喜欢哪家姑娘呢?” 啸风不好意思地笑道:“真的吗?她可太瞧得起我了。只是我常年征战,时刻命悬刀口,还是不要害了哪位姑娘的好。” 岚枫道:“先锋这么想就不对了。普通人总是要死的,即便我们修真之人,虽说有望达到与日月同寿的境界,可是真正能够达成的又有多少?但是人不能因为迟早要死便什么事也不敢做不敢想。——尤其是爱情这样美妙的事,倘若不能在临死前体会一次,那简直是大大的遗憾。” “对啊,师兄,你不该那么想。”想到啸风数百年独在异乡,沙场征战归来,一室冷冷寂寂,我不由心疼地说:“你是害怕相伤之意,可是那喜欢你的姑娘,也许觉得此生但得相恋,便是一天也已足够。” 啸风憨厚地笑道:“呵呵,真有这么想的姑娘,我便立时娶了她……只是,岚枫,爱情这回事固然美妙,但一生体验一次也便够了。你若是喜欢小颜,便一心一意待她,不可三心二意再想别人,否则,我万不能饶了你。” “……这个……这个……先锋……”岚枫的声音尴尬得似乎在找地缝。 “师兄,你胡说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烫到了耳根,情知啸风定是听到了我们方才的话,心下又羞又急,道:“我又没有说喜欢他,他喜欢想谁便想谁……倒是师兄你,我瞧着那倩蓉姑娘温婉大方,对你颇有情意,又做得一手好厨艺,不如娶来给我做嫂子,你意下如何?” “咳……咳咳……时候不早,我估摸着外面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待我瞧瞧开不开得了这石门——”一向粗犷豪放的啸风,一听我提起倩蓉,便顾左右而言他。 我跟着啸风站起身,边和他一起凝力去推那石门,边紧追不舍地问:“你到底怎么个意思?若是不喜欢人家,说清楚也好叫人家死了心。若是喜欢,师兄你做事向来爽快利落,总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拖拖拉拉,不明不白。” “呵呵,我还不曾注意过那姑娘怎生模样,哪里说到喜欢不喜欢。”啸风准备推门的手向我头上轻轻一敲,笑道。 “哦……那不成改天再去见见?”我不死心地道。 石门被我和啸风向两边一推,居然应手而开。我们一步跨出去,欢呼道:“出来了,终于出来了——” 夜川影子般一闪也到了外面,岚枫自是不甘落后。 在冢中待了三天,乍见外面疏林淡月,芳草绿地,大家都显得无比欢愉。 走不多远,对面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房生来了。 房生见到我们,原本忧虑的面上现出喜色,轻笑道:“你们出来了——破山和琉璃三天前我已叫他们回了祖龙。英雄冢里是不是另有什么古怪?” 啸风道:“你算得不差,英雄冢深处还躲着上古阴魔。原来他于五百年前便已在此等候青衣子。还好他睡得沉,我们将青衣子杀死之后他方醒了过来,不然要同时对付这两个怨灵,倒是麻烦得很。” 房生自责地道:“这是我的疏忽了……因那阴魔沉睡中魔气甚弱,我竟不曾注意到。直到前日方才发觉英雄冢上魔气冲天而起,心中十分为你们担忧。所幸几位法力高强,阴魔元魂败走,暂时不能为害。” 啸风道:“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既是英雄冢这边事情完结,我们便连夜赶回祖龙城向长老和夏风将军复命吧。” 房生道:“我已报过长老,长老想必也已知会夏风将军。不过此处荒岭寂寞,古寺无聊,你们早些回去也好。” 岚枫看着房生,声音中带着一丝同情道:“既然英雄冢已经无事,你何不随我们一起到祖龙城痛快玩几天?” 房生淡然一笑,道:“我不喜欢热闹,这里很适合我……何况,碧涛林和冥狼坡那边的怨灵似乎又在蠢蠢欲动,此处经不得一日疏忽。” 岚枫无奈地道:“那好吧,我们便先回去了,你若探明碧涛林与冥狼坡的怨灵消息,我们再来收拾他们。” 众人虽在说话,脚下却是不停,不一会儿已到了兰若寺。 我和啸风、夜川各自骑上自己的马,岚枫凌空展翅,向房生抱拳而别。 来时岚枫与夜川比试飞行术,片刻间便没了踪影。此际事了归来,心无所虑,岚枫便放慢了速度,悠悠地飞在我们马前不远处。 岚枫洁白的翅膀迎着月光,散发出一圈隐约的银色光晕,望去像一只轻盈美丽的神鸟,我不由看得出了神。 行约半个时辰,路经一片风光旖旎的花林时,岚枫故意拍打翅膀扇下无数花瓣,让纷飞的花瓣落了我们一头一身,他在天空低声嘻笑。 “雪颜,来啊——我带你飞回祖龙。”岚枫低掠回旋间,翅膀擦过我的肩头,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未完待续) 第105章:月下飞翔 “这个……不用了……”虽然我对月下飞翔心驰神往,可是突然想起在嫣园外的悬崖上,被萧子玉揽腰抱着的感觉,不由耳热心跳,不肯去握岚枫伸来的手。 “嘿嘿,小颜,让师兄带你到天上玩玩——”啸风突然不由分说将我从马上揽入怀中,踏着马背轻轻一跃,转眼带着我飞上天空。 “师兄,你居然也会飞行之术?”我又惊又喜,兴奋地叫道。 “呵呵,那有什么稀奇。”啸风得意地道:“师父教我御风飞行术的时候,你们都还没有到繇山呢……不过我在繇山时并没有学会,倒是来了祖龙以后,时常得夏风将军指点,方熟练掌握了飞行之术。” 我咂舌道:“原来将军也懂得飞行之术。” 啸风口气中充满崇敬地道:“将军何止是懂得!将军精通御剑飞行与御风飞行之术,只是少人知道而已。” “师兄,你教教我!”我兴致勃勃地道,“我也要学会飞行之术!” 啸风笑道:“好,你先收摄心神,待心无杂念、身心俱空之后,以意念鼓荡灵力,按照师父传授的心法,便可随风而行。你试试,一会儿我便放开你的手。” 我看了看脚下,离地不过十几丈,即使摔下去亦不至受伤。于是收了心神,努力按照啸风说的方法试着飞行。 成功了! 居然成功了——我明显感觉到身体在灵力的鼓荡与风的作用下缓缓向前。 啸风松开了我的手,我心中一慌,迅速向下坠去。 未坠三尺,手又被啸风拉住向上一提,我心中颓然。刚刚感觉到成功的喜悦,失败便接踵而至。 啸风安慰道:“不要紧,小颜,你已经很不错了。师兄我刚学飞行术的时候,天天摔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 “真的吗?”听了啸风的话,我又鼓起了信心。 “当然。”啸风肯定地点头,拉着我继续教我御风飞行。 “不要害怕,稳住心神。”啸风道:“以你此时的修为,灵力、元气足以托举身体凌空不坠。” “嗯。”我努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无暇分心去接啸风的话,只紧张地点了点头。 我将自身灵力、元气在脚下化作一股坚实的气流,尽量不去依赖啸风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量。 试了无数次之后,啸风终于能够松开一会儿我的手。 我飞得很不平稳,身体忽上忽下,载浮载沉,宛如在大海中随着波涛起起落落的一只小船。 但是,我毕竟学会了飞行。 “恭喜你,雪颜。”岚枫在高处扇动着翅膀道。 我仰头一笑,差点又摔落下去。 待我将灵力、元气控制得渐渐平稳之后,我发现自己飞行的速度十分缓慢,像乌龟在地上的速度。 啸风道:“不要过于关注脚下,收回一些灵力,让身体随着风势,意守虚无,念念不存,自在浮游。” 我依着啸风之言,默默体会“念念不存,自在浮游”的意思。将身心慢慢放空,仿佛与夜天融为一体,不一会儿果然稍稍加快了速度。 啸风赞道:“好丫头,你比师兄当年学得快多了。” 岚枫一直在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得有趣,此时见我渐渐掌握了飞行要领,翅膀一拍掠到我身边,笑道:“呵呵,以后咱们就可以在天空中比翼双飞了。” 岚枫翅膀扇过的风打破了我周围气流的平衡,我未曾来得及细想他话中之意,身体一个不稳便向下栽去。 这次啸风伸出手却未曾拉得住我,我们本来飞得不高,此时又正经过一处山坡,于是我便结结实实摔在山坡间的一块草地上。虽则未曾受伤,摔相却不免极为狼狈,衣服也被擦破了一块。 啸风落在我身边,看我没有受伤,忍不住大笑。 岚枫亦敛翅落了下来,一边将我扶起一边抱歉地笑道:“都怪我不好,随后我赔你一件衣服。” 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看衣服破chu,微微有些郁闷地道:“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掉下来,跟你没有关系,衣服不用你赔。” 岚枫正待答话,啸风先道:“确实是你自己学得不精,倘若连这点儿小小干扰也受不了,将来怎么在空中与怨灵作战?” 我嗔怨地看了啸风一眼。我自己说“学艺不精”是谦虚,他说却未免叫我脸上挂不住。 此时我们的马都已来到山坡上,我的白马欢快地跑过来蹭了蹭我的手。 学习飞行之术耗去太多灵力元气,一时大感疲惫,我一翻身跃上马背,对啸风含着气道:“师兄说得是,小颜往后一定多加练习。” 啸风亦骑上马背,向山坡下望了望道:“此处离祖龙城已经不远,咱们慢慢走过去罢。” 我们放慢了马速,任马儿踏着青草野花缓缓前行。坐在马背上下望,但见月光下的祖龙城巍峨壮丽,气象俨然。 因马行缓慢,岚枫亦不再飞行,走过来代我扯住了缰绳,牵着马闲闲向前行去。 看着他清瘦俊逸的背影,我的心又止不住想到天翊。虽然他对天翊殊无好感,可是天然的血缘关系,却使他们不经意间有着太多相似。 当此月光之下,春风送来草木的清香,不知道积羽城里的天翊在做什么? 岚枫说积羽城近些年常遭怨灵袭击,战争频仍,人手紧缺,不知天翊是否为之忧心忡忡? 祖龙城防备森严,集天下如云高手,又有夏风那样智勇双全的将军和一流的军队,想来暂时应当无虞。倒是积羽城,而今陷入危机,似有朝不保夕之势,我想我应该尽早到积羽城去帮助天翊。 正想得出神,岚枫忽然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月光下,他那酷似天翊的笑容不由使我怔了一怔。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在想什么?”岚枫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调笑。 我赧颜道:“你怎知道我在一直盯着你?” 岚枫眉梢一挑,笑道:“我猜的……看样子我猜的不错。” 我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实是不知如何应对。 岚枫转回了头,声音里的笑意却比此际吹拂在脸上的春风更魅惑:“你这样看着我,我很高兴——” 若他知晓我眼中看的是他,心中想的却是天翊,不知他还会不会很高兴? 好在他自己向来不认为自己和天翊有任何相象之处,是以竟也想不到天翊身上。我自然也不会提起天翊,见他误会,也只好随他误会去了。 不一时行至祖龙城外,啸风凭令牌让守夜的卫兵开了城门,我们径直回到军区。岚枫自去新人住的元和营休息,我和夜川仍旧随啸风回到先锋府。 连日酣战,一路奔波,月下春风花草香里尚不觉得十分困倦。回到房中一挨床榻,困意顿如江水般汹涌而来,未及片时已入了梦乡。(未完待续) 第106章:金花婆婆 这一觉睡得甚是沉稳。 次日一早起床,但觉灵气鼓荡,精力充沛。原来一场大战之后,修为的精进竟是如此令人愉悦舒畅。 在院中练了会儿剑,不一时啸风、夜川亦从房中走了出来。 啸风道:“这剑法比前几日已不可同日而语。” 夜川虽未出声,眼中却也颇有赞赏之色。 我心中甚是得意,越发练得剑如飞虹,舞得满院生光。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啸风叫下人去打开门,进来的是岚枫和破山。 破山先向啸风行了个礼,啸风奇道:“咦,琉璃那丫头没有和你一起来么?” 破山张了张嘴,却又没有话说。 岚枫道:“启禀先锋,琉璃被一位名叫金花婆婆的老人家捉住囚禁了起来。” 破山微微变了脸色,皱眉道:“那小丫头,好端端地去招惹金花婆婆做什么?金花婆婆向来不入城市,只隐居在祖龙南郊山林之中,那丫头却是如何招惹了她?” 岚枫道:“破山,这件事情还是你来跟先锋说吧。” 破山向前走了两步,一张黑红色脸膛里透出羞愧之色,半晌道:“那日,我驮了琉璃从兰若寺回来,先到刘微锦大夫的医馆中处理了伤口,然后在床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琉璃说自己的伤口已无大碍,叫我陪她到祖龙城里逛逛。” “于是我就陪着她去了。我们也不认得路,只往人多热闹处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繁华集市,看了会杂耍,逛了会儿商店,天色便暗了下来。那街市实在太大,我们想回来却发现迷了路。” “琉璃说应该往左,我说应该往右,我们争执半天,也争不出个结果,于是便按惯例猜拳。每经一个路口猜一次拳,谁羸了听谁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琉璃赢了我……但经过许多路口之后,我们发现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明显不是回军区的路。我们本来要折身返回,不料这时一丛竹林里突然跑出来两只雪白的兔子。” “兔子?”我忍不住惊讶地问了一句。 破山“嗯”了一声,继续道:“琉璃见了那兔子,便忍不住想要捉了玩。谁知那两只兔子机灵无比,在竹林里左躲右闪,东窜西逃,将琉璃累得气喘吁吁,仍是连它们的毛都碰不到一根。” “此时夕阳已没,暮色渐深,周围景物已有些模糊。我劝琉璃别再捉那两只兔子,尽快跟我寻路回军区。她却发了倔脾气,说修行数百年,居然连两只普通的兔子也捉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那片竹林甚是宽广茂密,为了追赶兔子,她化出原身,在竹林里与兔子拼命竞逐。” “在一个小山坡上,她终于将两只兔子按在爪下。那兔子吃吓,挣扎着吱吱乱叫,不小心扯动了琉璃的伤处,琉璃疼得松开了爪子。两只兔子立即向前一窜就要逃走,琉璃气急之下猛然向前一扑,许是使的力气大了,竟将两只兔子抓得昏倒在地。” “琉璃本无意伤它们,见了这般情形,急忙化出人形将它们抱在怀中,还说要送往刘大夫处诊治。哪知就在此时,山坡后面忽然走过来一个老婆婆。那老婆婆长得甚是奇怪,明明满头白发,脸上却无一丝皱纹。她见琉璃抱着两只兔子,立即满面怒容地指着琉璃道:‘你这臭丫头,竟敢打伤我金花婆婆的捣药兔?’” “琉璃本来正自愧疚,听那金花婆婆骂她臭丫头,不禁生起气来,道:‘你这老婆婆毫不讲理,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不知道这兔子是你家养的。’” “金花婆婆怒瞪双眼,说道:‘臭丫头还有理了,今天让老身教教你什么是道理!’说罢拐杖一横便向琉璃扫去。” “琉璃气恼,却念她是位老人家,一跳躲了开去,道:‘恶婆婆,怎能随便打人?’” “然说也奇怪,我明明见着琉璃躲过了金花婆婆的拐杖,却不料突然之间琉璃痛呼一声蹲在地上,腿上竟是给金花婆婆狠狠敲了一记。两只本来昏死的兔子也趁此时溜下地,向上一窜跳入金花婆婆怀中。” “金花婆婆抚摸着兔子脑袋,极是爱怜地道:‘小乖乖,可曾给这臭丫头伤了哪里?’” “琉璃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下捡起两颗石子,咬牙站起身,挥手向老婆婆臂弯打去。” “眼见得石子就要打中金花婆婆手臂,我想到底不能跟老人家计较,便要抢上前去挡开那石子。谁知石子还未碰着金花婆婆衣服,忽然便转了方向朝来处飞去。只听咚咚两声,琉璃额上已被两颗石子先后打中,痛得大叫起来。” “我本来深恐琉璃伤了金花婆婆,此时方知这金花婆婆的武功法力实在远胜琉璃。当下便向金花婆婆求情道:‘我这朋友不懂事,误伤了你的两只兔子。其实这两只兔子貌似也没受多大伤,你便大人不记小人过,莫再为难我这朋友吧。’” “金花婆婆还未答话,琉璃先自怒道:‘谁叫你代我求情来着?这恶婆婆实在可恶,我便是故意伤她两只兔子又怎样!’” “金花婆婆冷笑道:‘你这小子还不错,这臭丫头却是缺少管教。你且先回去,我要代这丫头的父母好好管教管教她。’” “我与琉璃一同从万化出来,更受了她师父嘱托要照顾她,此时自然不能弃她不顾。便再三向金花婆婆求情,金花婆婆却始终不为所动。到最后,我亦忍不住生起气来,便懒得再与她啰嗦,只瞅个机会拉起琉璃便跑。” “哪知金花婆婆年纪老迈,脚下却奇快无比,我的脚步方一移动,便被她挡在了前面。如是者数次,我累得坐在地上。金花婆婆道:‘这臭丫头惊吓我双兔,又出言不逊,我说了要好好管教于她,你当我老人家说的话是放屁么?’” “我看那金花婆婆固执凶悍,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好讲,既然逃不了,看样子也打不过,便决定留下来陪着琉璃,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落入这婆婆之手。” “琉璃却赌气道:‘我便留下来看她如何管教于我。破山,你先回去,要是先锋和岚枫他们回来,你再带了他们来找我。’” “我本来是死也不打算离开琉璃的,但是一想琉璃的话也对,倘若我不回来,怎能带人前去救她?” “念及此处,我便一个人跑了回来,临走时警告金花婆婆道:‘倘若你敢伤害琉璃半分,他日定叫你加倍奉还!’金花婆婆对我的警告却满脸不屑……先锋,你可知那金花婆婆是什么来头?怎地如此凶悍?”(未完待续) 第107章:梦想 听完破山的话,啸风的眉头越发纠结:“琉璃这丫头太也淘气,无端端去追什么兔子!今时我需先去向夏风将军复命,回来之后方能随你们去找那金花婆婆。那金花婆婆虽脾气古怪,却不是什么坏人,你且放心,她万不至于伤了琉璃。听夏风将军说,金花婆婆从前亦在积羽城抗击怨灵,后来不知因了何事心灰意冷,只身来到祖龙城郊住下。从此不问世事,亦不肯与人打交道,只以饲养宠物为乐。” 破山拍了拍胸口道:“听先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是琉璃她脾气倔得很,可别惹恼了金花婆婆,被她打回原形当宠物养可就惨了。” 岚枫道:“无论如何,那金花婆婆一大把年纪,总不该跟个小姑娘为难。先锋且去向将军复命,我们几个先去找金花婆婆要回琉璃。” 我心中暗想:若论到年纪,许多人族白发斑斑的老人,实比我们妖族稚龄之童还要小上许多——而整件事论起是非曲直来,分明琉璃有错在先。岚枫大概是一心里向着琉璃,才会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向岚枫指出。 啸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你们几个先过去……但切记只可好言相求,不可妄动干戈。若那金花婆婆不肯放人,随后我再亲自过去。” 说罢,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我的脸上:“小颜,你记住了吗?不可叫大家与金花婆婆动手。” 我心知破山和岚枫一心袒护琉璃,为了琉璃大概什么事也做得出来。而夜川,更是习惯拿武力解决问题的人。是以啸风特意叮嘱我看着大家不可与金花婆婆动手,这自然是一份信任之意。 我抱拳笑道:“师兄放心。” 当下啸风自去向夏风将军复命,我和夜川牵了马随岚枫、破山一道去找金花婆婆。 此时军中已为各族新人配置了马匹,经过元和营门前时,岚枫和破山亦进去牵了马出来。岚枫分到的是一匹健壮的青骢马,破山的是一匹体格匀称的枣红马。 破山一手抓着自己的马缰,另一手还牵了匹小巧的短耳粟马,说是分给琉璃的,牵去给她看看,她定然十分欢喜。 我们四人五马,出了军营区,在朝阳下放马轻驰。沿着青石道穿过大半个城市,转过几处拐角,日色初暖时,来到一条林荫道上。 马儿在林荫道上跑了一会儿,道路变得狭窄,路的尽头渐渐隐入一片竹林之中。 破山马鞭微抬,道:“这便是我们初见金花婆婆那两只兔子的竹林。” 我“哦”了一声,打马上前,但见竹林青翠可喜,枝枝叶叶之间,竟是颇有几分回风竹院里竹子的韵致。心中不由半是欢喜,半是心酸。 出了竹林,面前是一片绿草茵茵的低缓山坡。 破山指着不远处道:“那里便是我们遇着金花婆婆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沿着山坡上时隐时现的黄土小道继续向前,不一会上了坡顶。 从坡顶下望,只见山坡下绿柳垂杨之中,隐着一方小小院落。院落之后,一条银光粼粼的小河穿流而过,哗哗的水声隐约传来,叫人顿生清凉静谧之感。 岚枫指着那方院落道:“那里想必便是金花婆婆的家。祖龙城繁华世无其匹,这金花婆婆躲在这里倒会闹中取静。” 破山撇了撇嘴道:“这里有什么好?许是城里的房价太贵买不起,才不得已住在这里。” 岚枫笑着白了他一眼:“城里又有什么好?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居处逼仄,空气亦不如这里好。” 破山不以为意地道:“我喜欢城里,城里好赚钱!我从小的愿望,便是在家乡的城里开一家无所不售的、最大的杂货店,日进斗金,天天有数不完的钱。” 破山说着,眼中放射出兴奋的光,仿佛在谈着一个伟大的梦想。 我初时心里想笑,转而又不免觉得悲凉。若非怨灵肆虐,生灵涂炭。破山原可以安安逸逸地在万化城做一个杂货店的掌柜,每日里晒晒太阳吹吹风,心满意足地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 可是怨灵来了,便是这样简单的梦想也成为奢望。作为妖族子弟的他,不得不抛家离乡,远赴异地,面对残酷的敌人和随时丧命的危险……而他,除了偶尔会兴奋地谈起这个小小的梦想外,对于命运的安排似乎毫无怨言。 一个这样的妖族好男儿,我有什么资格笑他呢?何况,做一间杂货铺老板的愿望,难道就比我扫除怨灵、唤回众生信仰、期待诸神回归的愿望渺小吗? 每一个人岂非都应该在于人无伤、于人无碍的情况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每一个人的愿望岂非都值得尊重? 一个人远离了自己走向梦想的道路,为了众生甘愿过一种危险而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难道不是更加值得尊重? 思想之间,我的心中再无嘲笑之意,转而认真地对破山道:“破山,待扫灭怨灵,你的愿望总能实现。等你当了杂货铺老板,我一定到你的店里光顾。” 破山仿佛真成了杂货铺老板似的,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道:“欢迎欢迎……故人光顾,我所有的货物都给你打折优惠。” 我笑道:“不用。” 岚枫憋不住笑道:“呵呵,我只知道女孩子们爱做白日梦,不想男孩子们也有这么爱做梦的。” 破山正沉浸在美好梦境里,被岚枫语带嘲讽地一打断,微有些着恼,粗了嗓门道:“难道你就没有梦想?你不是曾跟我说过,想有很多很多美丽的女孩子喜欢你,想拥有很多很多的爱,想要很多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做妻子么?” 岚枫的梦想,被破山气恼之下当众抖了出来,不由脸上一红,却片刻间又泰然自若地道:“那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哪里当得了真?再说哪个男人不曾那么想过——你说是也不是,夜川兄?” 岚枫最后一句话是侧转头去对夜川说的,夜川在马上微微点了下头说:“嗯。”(未完待续) 第108章:交涉 破山不服气道:“我便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想有很多很多的钱。” 岚枫逗他道:“你有了很多很多的钱,难道不想方设法花出去么?钱收起来只不过是破铜烂铁,花出去以后才叫钱。而你一个人花不完,总要找几个女孩子帮你花。女孩子们于花钱之道最为擅长了。” 破山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口袋:“我就喜欢破铜烂铁,我才不要人帮我花钱!我将来要娶,也只会娶一个不太喜欢花钱的妻子。” 岚枫故意一本正经地道:“嘿嘿,不太喜欢花钱的女孩子一般都长得不漂亮,漂亮女孩子没有一个不喜欢花钱的。你是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呢还是要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子?” 破山皱了眉头,仿佛真的遇到天大的难事似的抉择不下。 这时,夜川突然似乎接着刚才的话道:“可是当某一天遇见自己真心喜欢的人,这天地之间,便会只想和她在一起。多出来的那些人和那些爱,不过成了累赘和负担。” “哦……那美貌重不重要?”破山看着夜川,呆呆问道。 夜川的眼光没有看向破山,只是遥望着前方,仿佛跟自己说话似的道:“若是真心喜欢,无论她长什么样子,你都会觉得那是世间最美的容颜。” “这样啊——”破山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 岚枫不服道:“可是男人只会对美丽的女孩子动心……夜川,我听说你喜欢的人是人族第一美人冷嫣。你在这里说女孩子的容貌不重要,难道不觉得虚伪吗?” 夜川淡淡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冷嫣。” 岚枫诧异道:“难道传言有假……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夜川锁了眉头不答话,我代夜川说道:“她叫媚雅,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岚枫道:“媚雅?听名字就是一个美人嘛。虽然不知道比之冷嫣如何,但既是雪颜的朋友,雪颜这么美,媚雅又能差到哪里去?” “啊……这是什么道理……”我被岚枫说得糊涂起来。 夜川此时忽然又道:“她是不是世人眼中的美人有什么关系?虽然我从来不曾见过她的容颜,但我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会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子!倘若世人觉得她丑陋不堪,除了让我对她更增怜惜外,也不会妨碍我的看法。” 夜川说罢,似是心中悲伤不欲人见,勒紧缰绳在马股上轻轻一拍,那马前蹄微抬,径先疾驰而去。 岚枫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道:“从来没有见过……也会爱上么?那媚雅究竟长得如何?” 岚枫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知道媚雅的美丽丝毫不下于冷嫣,而且我的身上便揣着媚雅的画像,但我却感动于夜川对待媚雅的真情,不愿叫岚枫以为夜川喜欢媚雅,只是为了媚雅的容貌。 我轻轻笑了笑,侧头对岚枫的追问淡淡道:“他只是没有见过她的容貌,并不是没有见过她的人。媚雅——嗯,媚雅既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喜欢她。喜欢一个人便会觉得一个人美丽,不是吗?” 说完我打马下了山坡。岚枫和破山各自在马上愣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亦飞马奔下山坡。 此时再望杨柳丛中的小院,明显比从山顶上望来大了许多。 上午的阳光透过翠绿柔软的杨柳枝条照下来,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绿和软,照得人心里温润舒适。 杨柳丝中安静的院落,褐色的木门,青砖的矮墙,加上潺潺的水声,分明是一处淳朴的山野农家。若非琉璃之事,谁能想到这里住的老婆婆,竟是一个武功法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木门上没有门环,似乎也不需要。破山直接上前将木门拍得砰砰作响。 院里人声未起,先起了一阵“汪汪”、“喵喵”、“吱吱”、“呜呜”、“啾啾”、“咴咴”的杂乱叫声。破山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不知这金花婆婆养了多少宠物?” “嘿嘿,小子,你带了这些帮手过来,难道老身便怕了不成?”在杂沓的动物叫声里,蓦然响起一个清越的老人声音。 似乎有人开了门走进院中,惊慌鸣叫的动物随之安静下来。 接着大门吱的一声向两边打开,一个身着褐色麻袍、白发苍苍却面色光润的美貌婆婆走了出来。 我赶忙下马上前,深深一揖道:“晚辈雪颜,见过金花婆婆。” 岚枫亦下马拱手道:“岚枫见过婆婆。” 夜川下了马,却不说话。 金花婆婆目光在我们面上一扫,不屑地冷笑道:“不用废话,今天打得过老身便把那臭丫头带走,打不过便叫这穿白衣服的丫头一起留下。” 我愕然道:“婆婆,晚辈不曾得罪于你罢?” 金花婆婆斜睨了我一眼,轻飘飘道:“这会儿不曾得罪,一会儿就得罪了。” 我哭笑不得,心道这老婆婆果然十分不讲道理。然而啸风一再交待不可与她动了干戈,我还是耐着性子道:“晚辈们此来,是奉虎先锋之命,代琉璃向婆婆赔罪致歉的,决不敢再得罪婆婆。望婆婆你宽宏大量,放过琉璃那小丫头。” 金花婆婆冷哼一声:“抬出虎先锋便想吓唬老身么?老身不怕!至于赔罪道歉,老身也不敢当。那丫头惊吓了老身的捣药兔,老身罚她在这里打扫几天庭院,难道使不得么?” 我温言笑道:“虎先锋嘱咐我等不可惹婆婆生气,这是一片相敬之意,何存吓唬之心?琉璃那丫头孩子心性,见了老婆婆的双兔甚是喜欢,才会一时下手忘了轻重。原本罚她在这里陪伴婆婆数日亦不为过,只是无奈现下怨灵猖獗,军中常缺人手。还望婆婆放了琉璃,使她早日为军中效力。” 金花婆婆脸色似乎缓了一缓,却依然不为所动:“怨灵遍地,军务紧急……这些干我甚么事!那丫头脾气臭得很,我非要好好管教她一番不可。” 我心下道:“那丫头脾气再臭,还能臭得过婆婆你么?”言语中却不得不陪笑道:“那丫头自是该当管教,只是婆婆既住在这祖龙城中,军中将士与怨灵浴血奋战,方守得祖龙城平安无恙,婆婆也才得享受这一隅安宁。怎能说怨灵、军务之事与己无关?” 金花婆婆似乎怔了一下,俄而鼻中一哼,道:“那臭丫头能有多大本事?我不叫她回去,不过免了她去送死。此次各族不是又派了许多人手过来么?多也不多她一个,少也不少她一个。” 岚枫叹了口气,道:“妖、羽两族已无多少人手可派,婆婆难道不知道么?” 我接着岚枫的话道:“是啊,此次羽族只派得岚枫一人,妖族总共也不过派得十余人。人族虽略多一些,武功法力高强者却没有几个。当此之际,不论琉璃那丫头有多大本事,也都需尽快熟悉军务,投入战斗。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何况,琉璃的本事在婆婆眼中虽不值一提,比之军中的普通将士却还要胜过许多。” 金花婆婆听得我与岚枫之言,目中似有怅惘之意。过了一会儿,突然一声长叹道:“既然你们把这臭丫头看得这般重要,那便带她回去吧,我也不要她在这里碍眼了……”说罢,向院中高声叫道:“臭丫头,出来——”(未完待续) 第109章:救援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悦耳的银铃撞击之声,琉璃从后院穿过门廊跑了出来,手脚上不知何故戴了手串脚链,并挂满了银色铃铛。 岚枫看到琉璃,急忙跑上去握住她的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琉璃先向金花婆婆横了一眼,又一脸委屈地对我们道:“岚枫哥哥,雪颜姐姐,这恶婆婆好生欺侮人,你们可要替我出气!” 岚枫看她没有受伤,放下心来,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位婆婆不是坏人,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寂寞,想叫你陪陪她罢了。” 金花婆婆怒道:“嘿!老身几时这么说过?” 看到琉璃平安出来,又得金花婆婆应许将她带走,我心中欢喜,对她灿然一笑,道:“婆婆勿怪。” 又走至琉璃身边低声道:“琉璃,我师兄交待,只能对金花婆婆好言相求,无论如何不能动了干戈。想必这位婆婆定是大有来头。她虽留你住了两日,但也不曾对你怎样,适才好不容易得她松口许你回去,你就别再闹脾气了,免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岚枫哥哥,雪颜姐姐,怎地你们都来替她说话,难道我就白白给她欺侮了不成?”琉璃越发委屈,眼波一转,目中泪光盈盈,退后一步,挣脱了岚枫的手道:“既是你们不肯替我报仇,我就留在这里任她欺侮好了……” “哼,我说这丫头欠管教么……”金花婆婆说着手掌一挥,琉璃手上脚上挂满银铃的手串脚链便到了她的掌上。 金花婆婆身形微晃,转眼进了院中,大门吱呀一声关闭,门内传来金花婆婆不耐烦的声音:“可是如今我也懒得管教她了……” 短短几个字,由近及远,倏忽已在数丈之外。 金花婆婆突然离开,琉璃满腹委屈愤怒无处发泄,不由对着大门跳嚷道:“恶婆婆,谁要你管教!你溜得这么快,莫不是怕了我岚枫哥哥和雪颜姐姐……” “嘘……别再说了。”岚枫一把捂住了琉璃的嘴:“雪颜好不容易才求得这恶婆婆放你回去,你别又惹恼了她,再被她抓回去岂不麻烦?” 琉璃气恼道:“难道咱们便怕了她不成?” 岚枫软声哄着琉璃道:“怕倒不怕,咱们在英雄冢中杀青衣子,对付上古阴魔,此刻又岂会惧了这老婆婆?只是先锋有令,不叫与她动手,咱们总不好违了先锋之命。” “上古阴魔?那是什么?”琉璃好奇道。 岚枫向琉璃和破山略略讲了他们走后,我们力战上古阴魔之事。二人听得心惊,俱抱怨先锋不该在危难之际将自己支开。 琉璃一直气忿于金花婆婆之事,照她的意思,我们本该将这恶婆婆捉住,任她教训一番才是。 金花婆婆这几天叫她打扫庭院,端茶倒水,侍候那些宠物。为防她偷懒,还将她手脚挂满银铃,只要听不到银铃响,便要催她干活。 她一直隐忍不发,便是要等我们来后再出这口恶气。哪里料到,我们来了以后非但不能帮她出气,反要对那恶婆婆好言相求。由不得这口气堵在胸中,迟迟吐不出咽不下。 好在琉璃孩子心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听了上古阴魔之事,便忘了金花婆婆之事。又见破山牵了分给她的粟色小马来,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小马倍极亲爱。 破山年纪不大,却是心性稳重之人,此时见事已了,便催着琉璃道:“咱们快回去吧,先锋想必早已复命归来,回去瞧瞧还有什么事情要咱们做。咱们休息这几天,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琉璃矫健地翻身跃上栗色小马,道:“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那恶婆婆嫌我有伤做事不利索,留下我的当天便治好了我的伤。” 破山讶声道:“想不到这婆婆还会治病,医术倒是比刘大夫还高……她既治好了你,你便别再恼她了。” 琉璃哼了一声:“她治好我,只不过为了要我帮她做事,又不是好心真要替我医治。我想起她对待我的凶恶样子就来气……” 岚枫笑道:“好了,那便不要再提她了。咱们回去见见先锋,若无紧急军务,便到祖龙城里找个裁缝店为雪颜买件衣服,再找个酒楼给琉璃压压惊。” “好啊好啊!”琉璃兴奋地道:“祖龙城里可比万化城里好玩多了,那天我和破山逛了整整一天,还没逛完一个南城。听人说祖龙城最大最繁华的地方是西城。” 我们亦相继上了马,沿着绿草茵茵的坡路边聊边向前走。 我此时已经换下昨夜被划破的衣服,包裹里另外还有两套重英送的衣服,听岚枫说要买衣服还我,便笑道:“岚枫,你不必惦记着还我衣服之事,我的衣服还有很多。” “你的是你的,我送的是我送的。女孩子们的衣服总不会嫌多。”岚枫固执地道。 琉璃骑着马走在前面,听得岚枫之言回头道:“岚枫哥哥,你把雪颜姐姐的衣服怎么了?” 岚枫笑道:“雪颜在跟先锋学御风飞行之术,被我一不小心吓得摔了下去,把衣服划破了。” “学飞行之术做什么?”琉璃笑道:“师父教过我御宠飞行之术。改日我捉几日大鸟,送给雪颜姐姐一只,再送给破山一只,咱们几个骑上就都可以飞行了。” 我没有告诉琉璃,御宠飞行之术我也会,但我不想依靠宠物飞行。我要御风乘云,进而达到无所凭藉、自由自在翱翔九天的境界。 我正这么想时,破山开口道:“骑只大鸟飞上天算什么本事,我也要跟先锋学御风飞行之术,最好是风也不需要。” 没想到憨厚的破山居然与我心思相同,我不由冲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竟笑得破山红了脸,转过了头不敢看我。 琉璃没有注意到破山的脸红,骑在马背上兀自兴高采烈地道:“明明可以偷懒的事情,干嘛要去花费力气?骑着大鸟飞行有什么不好?将来我要抓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鸟儿,不但可以骑着飞,还可以躺着一边飞一边扯来云彩当被子盖,到时候看你羡也不羡。” “呵呵,小丫头梦做得妙啊!”其时我们骏马轻骑,已翻过了山坡,正经过一处拐角,拐角那边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粗犷的调笑声。(未完待续) 第110章:冲天紫气 我兴奋地一扯马缰驰过拐角,向迎面的人叫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啸风立住马,笑道:“那金花婆婆脾气极是古怪,我怕她不肯放还琉璃……你们不曾与她动手吧?” 我在马上拱手笑道:“先锋有命,岂敢不遵——” 啸风在马背上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道:“好丫头,几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起来。” 岚枫笑道:“虽不曾动手,却费得许多唇舌,远不如动手来得痛快。” 琉璃叫道:“先锋,干嘛不许他们与那恶婆婆动手?你不晓得她怎样欺侮我……” “而且她口口声声不怕咱们,可是咱们便怕了她么?”岚枫接着道:“依我说不如动手与她见个高下,也好叫她不敢小瞧了咱们——咱们只不伤她便是。” 啸风敛了笑容,眉头微皱道:“咱们修真之人,又以从军报国为业,难道也学江湖上的那些义气之徒,为争一些无谓闲气,时不时便动刀动剑,甚至性命相搏么?我们的武功法术是要在战场上对付怨灵的,不是用来叫老百姓知道咱们有多么厉害的!何况那金花婆婆也曾血战沙场,咱们让她几分又何妨?再者,琉璃——这件事你便没有错吗?” 啸风一番话,说得岚枫、琉璃低下了头。夜川似笑非笑间唇边带着一丝惯有的不屑。 破山却无比敬服地在马上一拍手,大声道:“先锋说得对啊!跟老百姓之间,能用言语解决的事咱们便决不动手。可是先锋,万一碰上老百姓欺负老百姓的事,你说咱们要不要动手教训一下那欺负人的老百姓呢?” 啸风道:“老百姓之间的事,自有统治祖龙的三族首领和郡守们去解决,犯不着咱们插手。除非遇见杀人越货、偷盗抢劫这等是非立见的事,咱们自是非管不可。” 破山咧嘴笑道:“我明白了,多谢先锋指教。” 此时我们已即将进入城中,忽见城中央一片紫光冲天而起,映照得祖龙城紫气渺渺,宛如幻境。 我与琉璃不由同声惊呼道:“那是什么——” 啸风半眯双眼瞅着那紫光,不以为怪地道:“忘了与你们说,这祖龙城中心的潜龙潭中,每到月初午时,便会升腾起一道紫光与天相接,直到夜里子时方会消失。” 我出神地凝望着那绚丽的紫光,心里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琉璃问道:“那是为什么?” 啸风道:“六百年前,我来祖龙时便是如此了。在这里住久了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夏风将军也曾派人探查过紫光之事,却始终未曾探查出什么结果。据祖龙城口口相传的传说,道是潜龙潭底蜇伏着一条上古战龙。那战龙法力无边,和四大天王一起日日夜夜守护着祖龙城。当祖龙城到了最危险的关头,那战龙便将破水而出,拯救祖龙城于危亡之际。这每月月初的紫光,便是潭底的战龙向天上的四大天王传递祖龙平安消息的讯号。——但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当不得真,守卫祖龙城的责任还是在千千万万各族勇士的肩头。” “哦……”琉璃轻轻应了一声,满眼好奇地盯着那紫光。 破山挠了挠头,憨憨地道:“先锋,说不定这传说是真的呢。” 啸风道:“传说只不过是人们的美好愿望而已。诸神早已归隐神息之地,四大天王既然不在天上,神龙报平安之说自然亦不可信。” 破山惆怅地“哦”了一声,出神地盯着那紫光不再说话。 岚枫道:“其实也没什么,日月交替,四时变幻,积羽湖里也常有些奇奇怪怪的光华,人们附会些神迹传说,亦是寻常之事。” 啸风道:“是啊,不管传说如何,咱们守卫祖龙之心总不可有丝毫懈怠。” 琉璃眨了眨眼,道:“先锋,你总这般心心念念系着祖龙,难道不觉得累吗?我倒愿意相信那个传说是真的,这样我便能原谅自己偶尔偷一点儿懒,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啸风摇头道:“玩不够的小丫头,若祖龙不保,天下生灵皆难逃覆亡,到时候你还能做什么自己喜欢的事情呢?” 琉璃道:“那我更要趁着能做的时候多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的事了。不然,万一哪天一不小心死了,可该多么遗憾。” “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想法,还有谁来守卫祖龙?” “我也没有说不要守卫祖龙,我是说军务闲暇的时候,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想起啸风师兄念念为国,日夜操劳,我不由一阵心疼,忍不住附和琉璃道:“师兄,祖龙城自然要守,怨灵一日不除,我们亦一日不能安枕。但是你也不要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偶尔享受一下世间繁华,又有什么打紧?” 啸风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笑道:“两个小丫头,听你们所言,好似我的日子有多辛苦一般。可是我自己想了一想,却并不觉得有何苦处。虽则军务忙碌一些,但我想这便是我喜欢做的事了。至于世间繁华,我亦并非刻意拒绝,只是并不觉得那些比起军务来更使我快乐而已。若是你们喜欢,我今日倒确有半天闲暇,可以陪你们逛逛祖龙城,看看这所谓的世间繁华有何令人动心处。” 听了啸风的话,琉璃欢呼道:“耶!先锋能陪我们在祖龙城里玩上半天,真是太好了!” 然而,啸风的话却使我心中生起一种别样的滋味。原来,在我们看来辛苦忙碌的生活,于他却并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当他做着自己喜欢而有意义的事情,我又何必为他心疼、代他悲伤呢?一个人心愿所往,求仁得仁,大概便是幸福吧。 念及此处,我不再枉自为啸风难过。听他说可以陪我们游玩半天,亦是欢喜不尽。 啸风指着城中冲天的紫光道:“今日潜龙潭边很是热闹,便先带你们去看看潜龙潭和悬空台吧。” 诸人俱欣然答应,唯夜川淡漠道:“你们去罢,我还有事……狐狸,借你一滴血。” 夜川说着,右手一扬,我但觉腕间一疼,一滴血珠便被夜川握在掌中,而后在他掌上消去踪影。 我怔了一下,尚未回过神来,夜川已马缰轻扯,疾驰远去。 我低头看了看腕间,一个小小的伤口令我顿时变了脸色。倒不为伤口有多疼,而为夜川取我之血时如此快捷的手法。倘若以此手法取我性命,我却哪里还有命在?(未完待续) 第111章:神龙传说 啸风皱眉道:“滴血咒?” 我茫然道:“什么滴血咒?” 啸风沉思了一会儿,凝声道:“我也不太清楚,依稀听师父说过,有一种古老的咒术,只需取人一滴血,便可探知被取血之人的所在,并能感受到被取血之人是否有危险。” 我诧异道:“夜川竟会此等法术?”俄而,我蹙紧了眉头道:“倘若夜川只是为了保护我倒也罢了,若是他要对我不利,我岂不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他的追踪?——此咒有无破解之法?” 啸风道:“目前看来他对你并无恶意。破解之法……师父可能知道。” “……”我无语。 夜川的离去似乎很叫琉璃高兴,琉璃道:“这人好生冷淡古怪,走了正好,咱们可以玩得更开心些。” 啸风对夜川却似颇为欣赏,语气中略带惋惜地道:“此人武功法力之高已臻化境,当世可与其匹者不过不过二三。只是他困于情字,行事唯我,难以为家国所用。” 我不在意地道:“人各有志,随他去罢。” 岚枫没有说话,不知为何脸上有些不自在,许是啸风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自己因个人恩怨亦难以为羽族所用之故。 众人谈论了一会儿夜川,心思复被城中的紫光吸引,打马跟着啸风向潜龙潭驰去。 那紫光愈来愈盛,灿然若炽,城中建筑、脚下的路乃至我们骑着的马、身上的衣服俱被镀了层紫色,宛如万物都披上了透明的紫色轻纱,让人不由感叹天地之奇,造物之妙。 隔着数里之遥,在高高低低的楼宇之后,只见紫光中矗立着四座山岳般巨大的神像。神像各驻一方,相对而立。东方的是持国天王,手抱琵琶;西边的是广目天王,手握赤蛇;南北两方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可想而知,南方的必是持宝剑的增长天王,北方的必是拿宝伞的多闻天王。 四大天王像中间,另有四条栩栩如生的飞龙,龙头隐在云雾里,有源源不绝的泉水自云雾中流下,想必为龙口所喷吐。 啸风说,四龙中间有一座高台,名为悬空台。台基建于四龙头项之间,以四龙身躯为支,凌空悬浮,上接天壤。 此处难以望见悬空台,但见四龙盘旋之地云色缭绕,祥光浮动,瑞霭千条。加之此刻紫光大炽,望之犹若神界仙境。难怪人们以神龙之说附会,此刻便是我亦不由觉得台下深潭之中,伏卧着一条护佑祖龙城的上古战龙。 马儿在紫光中蹄声得得,悠然而行。穿过层层楼宇之后,转过一道牌坊,视线蓦然开阔。只见四龙之下,东西、南北两座长桥自波光粼粼的潜龙潭上交叉而过,宛如双虹卧波,壮美绝伦。 桥上潭边,行人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云雾中飞流直下的瀑布注入潜龙潭中,击起轻纱薄雾般的水光,似乎不时溅在行人身上,行人却并不在意。 众人一时被眼前景色震撼,驻马观望,默然不语。 良久,岚枫方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城,此等气势,积羽城望尘莫及。” 破山摩拳擦掌,欢喜难言。 琉璃张着大眼睛,樱唇轻启,目光迷离,一瞬不瞬地仰视前方,半晌方笑道:“破山,咱们那日出来游玩,竟不曾见到这里,这里漂亮得紧啊。” 破山道:“这城里楼宇太多,咱们那日又没有骑马,被挡住了视线,再说那日也没有冲天紫光……不然,以这里的高度,那日经过时应当看得到。” 啸风对众人道:“你们记住,只要进了祖龙城,不论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只要视线不被遮挡,便望得见四大天王像和四条龙柱。以后如果迷路了,就找个空旷地方向城中看一看。” 琉璃拍手笑道:“早知如此,那天也不至于迷路……不过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了,下回再找不到路时,只要找个空旷地方或跳上房顶瞧瞧,便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我对琉璃之言深有同感,不由报以一笑。 啸风笑道:“小狐狸们都容易迷路吗?我记得小雅和小颜小时候也喜欢迷路,常常天黑了还不回家,害得我满山遍野到处去找。” 啸风说完,眉头微皱,我知道他和我一样想起了媚雅。从前种种,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叫人几许欢喜,又几许酸楚。 琉璃自然无从体察我们的心思,依旧无忧无虑笑逐颜开地道:“雪颜姐姐,你也常常迷路么?太好了——” 我汗颜道:“为什么好?” 琉璃娇憨一笑:“因为你也常常迷路,便不会显得我特别笨呀。我师父从来不会迷路,每次把我从迷路的地方找回家,都骂得我仿佛比猪都不如似的。” 我笑道:“你师父脾气不好,我师父和啸风师兄从来不曾为此责骂于我们。” “你师父和师兄真好!”琉璃羡慕地道。 “梅师父人也极好。”一向对琉璃言听计从的破山忽然辩驳道:“梅师父是万化城里我最尊敬的人。我虽不曾拜她为师,她却不吝教我武功法术,而且对我说话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不曾疾言厉色过。” 琉璃撇嘴道:“她只对外人好,对我不知道有多凶呢。” 破山道:“梅师父虽然对你凶,可是心里却是最疼你的。只是你太过淘气,不肯好好练功,整日到处游走闯祸,她老人家也是恨铁不成钢之意。” 琉璃横了破山一眼,咬着嘴唇,忍了怒气道:“我与先锋、雪颜姐姐说话,谁要你这只破老虎来插嘴。” 破山立即低头闭口不言。 岚枫笑道:“小丫头又欺侮人来着。破山说的对,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不是,别总怪梅师父对你凶。” 琉璃大眼睛恼怒地向岚枫一瞪,嘟着嘴道:“岚枫哥哥,你也这么说,我不理你了——”说着马缰一带,向前跑去。 我们催马跟上了她,啸风轻轻拉住她的马缰,笑道:“小丫头且莫任性,前面人群拥挤,咱们就此下马罢。” 琉璃不情愿地跳下马背,嘟哝了一声:“怎地这么多人!” 众人亦依啸风之言下马前行。(未完待续) 第112章:桃花酒楼 啸风指着凌空交错的长桥道:“此桥名为卧龙桥。每到月初,紫光升腾之日,卧龙桥上便成为全城最热闹的所在。祖龙城几乎万人空巷,有的来此仰瞻奇观,有的来此祈福祝祷,有的来此收售买卖。” 琉璃眼珠一转,方才之事早已丢在脑后,嘻嘻笑道:“桥上有没有好吃的东西?破山饿了。” 众人俱听出琉璃话中调笑之意,破山却浑然不觉,反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众人不由摇头暗笑。 啸风道:“你这老实孩子……桥上路边有卖瓜果零食、特色糕点之类,但当不得饭吃。附近有家桃花酒楼,做的菜品虽比龙凤阁略差了一些,酿的酒却是祖龙城里最好的。咱们便到那里吃饭吧。” “不过,嘿嘿……”啸风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怕你们见笑,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大家少喝些酒,不要点太贵的菜。” “啊哟,先锋,哪里好让你请客。”琉璃叫道:“这顿饭破山来请。破山有的是钱,是不是啊破山?” 破山捂着口袋心疼地吱唔道:“也没有多少了……不过,一顿饭的钱还有。” 啸风笑道:“你们初到祖龙,这顿饭该我作东才是。军中累年作战,养兵日费,财政不裕,因此军中将领大多囊中羞涩。可这顿饭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请。” 听得啸风之言,我方知军中尚有这等难处。正要开口说我有钱、这顿饭我来请时,岚枫已先道:“先锋威名震天下,却两袖清风,身无余钱,实在令人感佩。” 他虽说感佩,却并不说出钱请客之事。我不由蹙眉想道:“他和重英一样身为王子,难不成还不如破山有钱吗?” 正这般想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雪颜姑娘——” 我循声回头,只见倩蓉正带着丫鬟小荻快步朝我们走来。与她多日未见,我不由心中一喜,迎上前去道:“倩蓉姑娘,原来是你——你今日也来这里游玩么?” 倩蓉对我一笑,眼梢余光掠过啸风,微微红了脸道:“小丫头喜欢热闹,我带她出来逛逛,不意竟在此遇见雪颜姑娘和……虎先锋,真是意外之喜。” 我情知倩蓉真正喜的是遇见啸风,便笑对啸风道:“师兄,难得今日在此巧遇,你不请倩蓉姑娘一起吃饭么?” 啸风向来大方豪爽,此时见倩蓉偷瞄着他红了脸,脸色竟也比平日深了一些,笑道:“倩蓉姑娘厨艺天下无双,不知吃不吃得惯别处的饭菜?倘若不嫌弃,便和我们一起到桃花酒楼用餐吧?” 倩蓉对啸风轻施一礼,欣然应允:“先锋有请,求之不得,岂敢嫌弃。” 琉璃看看啸风,又看看倩蓉,忽然口无遮拦道:“这位人族姐姐,可是先锋的意中人?” 啸风吓了一跳,黧黑的脸上白了一白,低声斥道:“休得胡说!” 倩蓉却是满脸通红,低下头来,眼梢眉角既羞且喜。 琉璃侧头问我道;“雪颜姐姐,我胡说了么?” 我看着啸风在英雄冢阴魔面前镇定自若、此时却方寸大乱的脸,嘻嘻一笑,对琉璃道:“没有。” 啸风伸手“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我的头:“你这丫头也跟着混闹!师兄我倒也罢了,人族女子最重名节,你叫倩蓉姑娘情何以堪?” 我摸了摸被啸风拍疼的地方正待答话,倩蓉已抬头端颜道:“先锋名扬天下,小女子藉藉无名,倘若先锋不在乎,小女子又在乎什么?” 我晓得一个人族女子说出这等话来,已是极为勇敢。而啸风师兄忸忸怩怩,惺惺作态,反倒大失我妖族男儿慷慨豪爽气概,不由语气中带了一丝鄙薄道:“师兄,人家已经说过喜欢你,你还在这里扯什么名节之事。喜不喜欢,不过一句话的事——你究竟怎么想?” 啸风红黑的脸膛上尴尬万状,向我狠狠瞪了一眼,却扭了头装作没听见我的话道:“前面便是桃花酒楼,倩蓉姑娘,你喜欢吃什么?” 其实彼时我犯了个错误,许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男女相悦,最妙莫过于若有情似无意的那段时光。倘若一句话说破,反倒大失其趣。 而此际我完全当自己是一番好心,为叫倩蓉心愿达成,为叫啸风战场归来、疲惫寂寞之际有一份温柔可堪相依。 进了桃花酒楼,掌柜的看见啸风,亲自将我们迎入二楼临窗的雅间。 各人点了自己爱吃的菜,啸风叫掌柜的再打二斤今春新酿的桃花酒来。 掌柜笑道:“难得今日虎先锋大驾光临,敝店蓬荜生辉。二斤酒怎么够喝?诸位只管开怀畅饮,这顿饭敝店请了。” 说罢转头对小二道:“拿一坛新酿的桃花酒,再将后园桃花树下埋藏了三十年的陈酿挖上来一坛一并拿来。” 小二道声“是”转身去了。啸风笑道:“掌柜的,多谢你一番好意。只是军中严令,任何人不得在外白吃白拿。你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听说贵店三十年的陈酿桃花酒,一两酒值一两金,我们可喝它不起。” 掌柜的道:“先锋为保卫祖龙城,血战疆场数百年,咱们才能够在这里开间小店,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难道咱们想请先锋吃顿酒饭也不成么?” 啸风摇头道:“掌柜的,话不是这么说。你开这间酒楼,年年皆要按时交纳赋税,众将士的军资粮饷由赋税中来,我又岂能于军资粮饷之外在你这里白吃白喝?至于守卫祖龙,那原本便是职责所在。倘若我吃着军中粮食,领着军中饷银却不做事,那不是猪狗不如吗?” 掌柜笑道:“先锋既如此说,我也不敢勉强。只是饭倒也罢了,这酒便由敝店来请可好?” 此时菜已上了几个冷盘,小二正抱了两坛酒进来,酒未开坛,酒香已遍布雅间,丝丝缕缕,令人闻之欲醉。 啸风虽面上带笑,口气却无比坚决地道:“军纪所在,不容有违。掌柜的,请你将三十年的陈酿拿走。” 掌柜的叹了口气,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小二照啸风的话去做。 除了啸风之外,众人皆眼巴巴地望着那坛美酒。我从袖中抓出一把金锭放在桌上道:“师兄,你看这些钱够不够买这坛酒?不够的话我还有。” 众人惊得睁大了眼睛。 啸风讶然道:“你哪来这么多钱?”(未完待续) 第113章:桃花酿 我微微一笑:“在剑仙时一位朋友送的。”又指了指头上的玉簪和身上的衣服道:“这根玉簪和这件衣服也是他送的。除此之外,还另有几套衣服在包裹里。” 提起这些钱物,蓦然又想起重英,心中不觉掠过一丝温柔中带着酸涩的思念。 破山神往地道:“你那位朋友好生有钱啊。” 岚枫笑道:“不但有钱,更有品味——他送你的这些衣饰皆非凡品。” 啸风对掌柜道:“既然我家丫头有钱,便将这酒留下吧,只是钱不可少收。” 我将那些金锭递于掌柜,掌柜捏起最小的一锭道:“这一锭足够了,余下的请姑娘收回。” 我狐疑地道:“不是一两酒值一两金么?这坛酒少说也有好几斤……” 掌柜的笑道:“那不过是众人溢美之辞,用来形容这酒的难得与珍贵,哪里便真值到那个价。姑娘放心,我并没有少收。” 听得掌柜之言,我看了看啸风,啸风点点头,我方将余下的钱依然收回袖中。 掌柜的又寒喧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让我们安心吃喝。 掌柜的走后,啸风蹙眉对我道:“怎地不曾听你说起过你那位朋友之事?他是什么人?何以对你这么好?” 我微微红了脸,心中诚知没有什么,当着诸人却终不能坦然作答。 倩蓉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对啸风笑道:“虎先锋,我从清晨出来到现在逛了半日,还不曾用饭,此时饥饿得很。咱们先吃饭,雪颜姑娘的事,回头叫她私下里说与你可好?” 啸风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道:“呵呵,瞧我糊涂的,叫倩蓉姑娘见笑了。大家快吃吧——”说罢手掌在两坛酒上一按,酒坛上的泥封应手而裂,一阵浓郁的酒香迅速氤氲开来,让人未饮先醉。 我感激地对倩蓉笑笑,拿过酒碗帮着倩蓉的丫鬟小荻为众人分酒。 新酿的桃花酒是嫣红的颜色,如朝日,似明霞。三十年的桃花酒是灿烂的琥珀色,宛如正午的太阳一般金光浮动,潋滟万方。 众人和着精美的菜肴饮一些新酒,尝一些陈酿,但觉新酒清香沁香,陈酿回味无穷。新酒的妙处尚可说出,陈酿的佳处却完全难以用语言形容。 菜香酒冽。琉璃贪杯,接连喝了几碗,便有些醺醺欲醉,一双大眼睛流盼之间盯在倩蓉脸上,和着酒意甜甜道:“倩蓉姐姐,我在万化时亦见过几户人族人家。妖族男子都道人族女子温柔有礼,不似妖族女子粗野难驯,因此竞相向那几户人族人家的女孩求亲。我看姐姐不但温柔有礼,比之那些女孩更多了几分持重大方。你能嫁给我们先锋,先锋想必十分欢喜。” 倩蓉亦似乎微有醉意,听了琉璃的话,瞥了眼啸风,抿嘴一笑道:“多谢琉璃妹妹夸奖……” 我以为啸风定要斥责琉璃胡言乱语,却不曾想,啸风这次竟不言语,只是在倩蓉的一瞥之间满脸胀红,望着倩蓉如呆似痴。 我心中一动,顺着啸风的目光再去看倩蓉。只见倩蓉喝了酒的脸颊红艳如霞,盈盈笑意间,眉梢眼角比平日多了几分妖娆风韵,难怪令得啸风如此目眩神迷。 我本来坐在啸风身边,此时轻轻推了推他,俯在他耳边轻笑道:“师兄,你瞧着倩蓉姑娘美不美?” 啸风转过头来,低声道:“坏丫头——”伸手便来揪我的耳朵,我急忙侧头躲开,哪知这一侧头正好撞上岚枫的目光。 我怔了一下,他也怔了一下。 看到他那与天翊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我急忙低下头,胸口竟如小鹿乱撞。 偏生这时啸风的手又已揪住了我的耳朵,并悄声在我耳边道:“不许再开师兄的玩笑!” 我脸颊滚烫地点着头,求饶道:“师兄,小颜不敢了。” 啸风这才放开我的耳朵,却又顺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倩蓉笑道:“先锋和雪颜姑娘真是……真是师兄妹情深。” “嘿嘿,”啸风笑道:“这丫头我看着她长大,便和亲妹妹一般无二。” 倩蓉眉梢微微打了个结,轻叹道:“有个兄弟姐妹真好。可惜我家中自小便只有自己一人,小时连个一起淘气的人也没有,大了又要帮母亲打理生意……其实我很不喜欢生意上的事。” 啸风同情地道:“倩蓉姑娘,真是难为了你……若是你不嫌弃,便也叫我一声哥哥吧,我必定如待小颜一般待你……” “啊哟,那怎么成!”啸风话未说完,琉璃已叫道:“先锋,这妹妹可千万认不得。若是你认了妹妹,将来可怎好要来做妻子?” 我点头道:“对啊师兄,你别认什么妹妹了,你还是给我找个嫂子的好。” 我和琉璃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啸风和倩蓉满脸通红。 倩蓉低头不语,啸风却突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丫头,莫再胡说八道!我此身许国,日日厮杀,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保不定哪一天便有去无还,岂能无端端害了倩蓉姑娘。” “师兄,你别这么说——”欢乐之中,啸风的话顿时让人心头凄凉惊惧。我握住了啸风的手,声音止不住微微颤抖,“你法力高强,定然不会有事。” 啸风淡然一笑,反握住了我的手道:“小颜,不要害怕。修真之人,随时都要做好为众生牺牲的准备。从军之人,亦要随时做好为国牺牲的准备。这在我们都没有什么,只是不可连累了别人。” 我使劲点了点头,道:“小颜明白了。” 琉璃却不以为然地道:“先锋,若是军中人人都这么想,那军中岂非人人都要孤单到死?明天的危险不必今天来担心,生命活着一日便该有一日的欢乐——难道不是吗?” 岚枫饮了口酒,悠然笑道:“琉璃这丫头虽然不懂事,这几句话我却颇以为有理。” 琉璃听岚枫说自己不懂事,又听他赞成自己的话,不由似瞋似喜地瞪了他一眼。 破山突然站起身,大家以为他也要讲出一番道理来,正要洗耳恭听,却不料他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已有八分饱了。先锋说过不可多吃,我便不再吃了。” 大家怔了一下,看他憨厚又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刚才的话亦无人再提。 众人又吃吃喝喝了一会儿,直至酒罄碟空,人人脸上皆现醉色,这才起身离座。下楼向掌柜道了别,走出桃花酒楼,牵了马向卧龙桥上走去。(未完待续) 第114章:卧龙桥 卧龙桥宽阔如通衢大道,长不知几许,中部凸起,难见尽头。 此时潜龙潭中紫光愈炽,卧龙桥便似通体以东海紫晶雕成一般,晶莹璀璨,光华熠熠。行走其上,宛如到了玉宵仙境,连桥上车马经过时漾起的微尘也成了缥缈的紫气。 桥上行人如织,桥侧商贩罗列,桥下紫波微荡。在浅浅的醉意中,入眼的一切都十分祥和美好。 若非我知道诸神早已归息,怨灵时时环伺。我一定以为这是一个在诸神护佑下的、充满生机与欢乐的世界。 琉璃十分兴奋,不时在桥两边跑来跑去,看那些吸引她的物事。有时看上了一件东西,便叫破山拿钱给她。破山每次都不甚情愿,却又每次都拿了钱给她。 如此几次后,岚枫趁着琉璃又去看新鲜物事时碰了碰破山,低声道:“好兄弟,别忘了答应哥哥的事,你的钱还够吧?” 破山大咧咧道:“岚大哥,雪颜姑娘可比咱们有钱多了,还用得着你赔衣服给她吗?” “啊?岚枫,你要找破山借钱给我买衣服么?”我惊讶地问道。 岚枫的脚步打了个趔趄,优雅的笑容僵在唇边,看向破山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巴巴的,似乎恨不得将破山活生生吞进肚子里。 我安慰地笑道:“岚枫,我说过不用,你别放在心上了。我自己有钱,你若喜欢什么,我可以买给你。” 岚枫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半晌,方不自在地笑道:“雪颜,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我会以为是在嘲笑我……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在我们羽族,男子是不可以用女子钱的。” 我奇怪地道:“为什么?难道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还用在乎这些……” 我话未说完,倩蓉悄悄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将我拉在一边低语道:“羽族男子最是骄傲,雪颜姑娘,你说那样的话虽是好意,在他听来却不谛是种侮辱。”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知所措地问道:“那我该怎么说?” 倩蓉抿嘴一笑,俯在我耳边道:“你已经伤害了他的自尊,唯今之计,是告诉他你很乐意接受他送你衣服……” “可是他没有钱……” “你若过意不去,随后设法将钱给破山便是。记住不要让他知道。” “呃……好麻烦。”我轻蹙眉尖道。 “呵呵,你与羽族男子相处,一定要特别照顾他们的自尊心——他们既高傲又脆弱。”倩蓉笑道。 “好吧,我明白了。”我扶了扶额头道。 我走回岚枫身边,柔声道:“岚枫,我的衣服不用你赔。但是如果你若想送我,我亦很高兴。” “你肯接受了吗?”岚枫尴尬之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我轻轻点点头。看着岚枫俊雅无比的面容,想起倩蓉说羽族男子既高傲又脆弱,心中不由得对他生起一阵怜惜。 他身为羽族二王子,却居然连买套衣服的钱都没有,真叫人不可思议。 而他即使如此贫穷,举止之间仍不失高华的气度,平时亦未见他因金钱之事而生烦恼,这又不能不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我们沿着卧龙桥约摸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达桥中心。头上紫色的天空忽然被一块浓重的云翳遮蔽。 啸风说,那不是云翳,那是隐没在高天之中的悬空台。 悬空台被潭水中四根擎天的龙柱支起。站在桥上,看不见龙的上半身,但却看得见龙口中喷出的水流落在潜龙潭中激起的水花。 在远处时,我还担心这水花溅湿桥上行人的衣服。现在站在桥中才发现,水流与桥还距之甚遥,根本不虑溅湿衣裳。 此时众人皆仰望头顶,啧啧称奇。 啸风兴致大好,对众人道:“咱们上悬空台上瞧瞧去——岚枫,你带琉璃、破山上去。我带小颜、倩蓉、小荻上去。” 众人闻言俱喜,将马系在桥栏上。 琉璃兴奋地跳到岚枫身边道:“岚枫哥哥,先送我上去。” 小荻对啸风调皮地施了一礼,笑道:“多谢虎先锋!若非先锋,小婢一辈子都不敢想自己能上到悬空台上去。” 啸风微微一笑,一手拉住倩蓉,一手拉住小荻,道了声:“起”,顿时脚下灵力聚合,凌空将三人托起。 啸风俯首道:“小颜,我马上回来接你,不要乱跑。”说罢冉冉向上飞去。 岚枫却是揽住了琉璃的腰,对破山道:“你在这里稍等。”而后展开背后白色双翼,疾风流云般向上滑翔。 桥上行人甚众,看到啸风和岚枫携人而飞,不由惊呼之声连连,有的甚至俯身拜倒。 人群喧哗中,我屏气凝心,试着调控周身灵气,在脚下凝成一团云雾,而后踏着这团云雾缓缓而起。 台上人群再次喧声大作,喝彩声连连。我努力不受干扰,只将心专注于脚下云气,让这团云气随着微风徐徐上行。 但飞到数十丈高时,空中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头顶便仿佛被什么阻住了似的倍感压力。 心知啸风不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出手相助。下面又人潮熙熙,摔下去不但可能摔伤自己,还可能砸伤别人。于是一边用心地控制着脚下云气,一边随着高空的风绕着圈子向上飞行。如此一来,上行速度虽是更加缓慢,但尚算平稳。 耳边风声呼呼,桥上的人群渐渐化作小黑点,又渐渐消失不见。头顶看上去已不再是一片紫色的云翳,而是隐隐约约的一座圆形建筑。 此时岚枫正从上面飞下来,看到我,身形在空中一顿,微笑道:“雪颜,你这么飞太慢了,我送你上去吧?” 我急忙叫道:“别过来,我要自己试试——” 不料这一开口说话,脚下气流涣散,身形蓦地向下一沉,疾速而坠。 岚枫闪电般俯冲过来接住了我,将我打横抱在怀中。 “你……”我有点儿发怒地瞪视着他,却在他酷似天翊又多了几分促狭的笑容中,羞涩得满脸通红。(未完待续) 第115章:若有情 “呵呵,雪颜,我这算不算是救了你?”岚枫在我耳边低声笑问道。 我侧转了头不去看他,亦不去回答他的话。心中暗想道:“我会掉下来还不是因为你。” 岚枫带着琉璃向上飞时,速度疾如离弦之箭。此时带着我,却飞得慢慢悠悠,如花间之蝶。 远外的天空明净绚丽,周身一朵朵被染成紫色的白云飘来荡去。岚枫羽翼翕张,安静而平稳。这情景美得我竟不忍催促他快飞。 岚枫抱着我的手臂紧了一紧,我禁不住浑身一抖,心在胸膛里狠狠跳了一下。 岚枫轻轻笑道:“天翊救过你一次,我今天也救你一次。你会因为他救你而喜欢他,那你今天会不会因为我救你而喜欢我?” 岚枫虽然在笑,声音里却透出一丝明显的落寞。我这才知道,那天我说对天翊只有感激没有喜欢的话,并没有骗过他。 我收紧了心,不知要如何答他。 他却仿佛用不着我的回答,又接着道:“天翊从来不缺人喜欢,羽族几乎所有美丽的女子都想嫁给他,他是决不会、也决不能娶一个异族女子的。雪颜,你不如喜欢我吧……” 我咬住了嘴唇,身体在缓缓上升,心却在迅速下沉。 我转头看着岚枫,努力轻松地笑道:“岚枫,你并不仅仅喜欢我一个,对不对?你喜欢世间所有美丽的女子,你希望世间所有美丽的女子也都喜欢你,对不对?你说你讨厌羽族那些美丽的女子,只是因为她们喜欢天翊而从未将你放在心上,对不对?” 岚枫道:“雪颜,你不但美丽,而且聪明。我是喜欢世间所有美丽的女子,我希望得到很多很多的爱,由此证明自己并不为世人所嫌弃,自己生活在世上亦非多余。可是,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你看,此时茫茫天地间只有咱们两个人,我恨不得时间停驻,就这样与你天长地久……” 岚枫话未说完,我们的头上突然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迅速扩大,不一会儿便看见啸风下落的身影。 啸风亦看到了我们,咧嘴一笑对岚枫道:“我叫你带破山上来,你却带了小颜上来。” 岚枫微带一丝尴尬地道:“我是半空里遇见雪颜的,怕她掉下去便先接了她上来。” 啸风道:“也罢,你带她上去吧,我下去接破山。”说罢迅速下落,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适才岚枫的话被啸风一打断,似乎已记不起要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的脸笑道:“雪颜,你的脸红得像只苹果,叫人真想咬上一口。” 我的脸越发滚烫,急忙举手遮住了脸,佯怒道:“你胡说什么?快送我上去。” “啊呀!”岚枫突然一声惊叫,抱着我的手臂蓦然一松,仿佛被什么绊住了似的身体径直向前摔去。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抬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不料他的手臂又突然一收,将我紧紧抱在胸前,在我抬头的刹那,俯首在我颊上一吻。 我如遭电击,蓦然收手放开他的脖子,脑子里一片空茫,又一片混乱。怔怔看着他许久,不能发出一言。 岚枫突然加快了飞行的速度,不一会儿我已望见悬空台底部雕刻的巨大而奇异的花纹。 岚枫向左斜飞,到达悬空台边缘,一个翻身,稳稳落在悬空台上。而后将我轻轻放在地上。 悬空台从半空中看,只是小小的一朵浮云。不想到了台上,竟是别有一番天地。 这里完全不是人工建筑的模样,竟似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般,云气缭绕,山水纵横。云雾山水之间,点缀着一两处亭台。 琉璃、倩蓉和小荻正蹲在不远处水边的亭子里,背朝着我们好像在戏水。 此时,我的脑子里仍然有些空茫混乱。看了看岚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脸颊热得烫手。为免她们取笑,我一转身折进了一条树木掩映的峡谷。走了一段路,在一条清溪边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 岚枫没有去找琉璃,却跟了我过来,站在一旁俯视着我道:“雪颜,你生气了?”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要想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到。但他这么一说,我便忍不住真的生起气来。 我抬头瞪着他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你怎能对我无礼?” 岚枫软声道:“我不是对你无礼,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情不自禁。” “什么情不自禁,你分明是故意的!”我气恼道。 岚枫低笑道:“我是故意的,但我是情不自禁的故意。” “你……你还笑!你难道不觉得自己错了么?”看到他阳光般灿烂的笑,我不觉心中一软,可听到他承认是“故意”的,我又禁不住又羞又恼。 岚枫蹲下身,一身轻轻按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的眼睛笑道:“好吧,就算是我错了,你打算怎样罚我?” 我侧转头,避开他的笑眼,举手推开他按在我肩上的手,蹙眉道:“让我想想。” 他却翻转手腕,一把抓住了我推他的那只手,并将我拉近身边,俯头几乎贴着我的脸道:“不用想,我亲了你一下,你也亲我一下,那不就扯平了?” 我急忙挣脱他的手,起身向后跳开,心中怦怦乱跳,侧目望着他道:“那……那怎么可以?” 说完这句话,忽然明白又被他调戏,不由板了脸道:“你还这样,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岚枫站直了身,笑道:“好吧,我知道错了——你看这悬空台上,真如世外仙境一般,咱们不如各处走走。” 我点点头:“好,等我洗个脸,咱们去琉璃那边,等啸风师兄和破山上来,一块儿各处走走。” 说是洗脸,实是为了消去颊上如火的晕红。 蹲在水边低头掬水时,我的长发拂过肩头落进水里。岚枫走到我身后,修长的手指托起我的头发笑道:“我来帮你,别弄湿了头发。” 我转身夺过头发,推开他的手道:“不用你帮,你离我远点。” 岚枫退后两步,看着我眯眼笑道:“原来佳人生气也这么好看——”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些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回头对着流水继续洗脸。 看着映在水中的影子,脸色不那么红时,我站起身,发梢在腰间湿淋淋地滴着水。 岚枫道:“不让我帮,看头发全湿了。” 我捋了一把发梢的水,不理会岚枫的话,举步向琉璃所在的亭子里走去。(未完待续) 第116章:妖蓝之花 不想琉璃三人此时已不在亭中,我和岚枫快步走过去,只见亭中空空如也,四周山水寂寂,仿佛亘古不曾有人来过似的。 我蹙眉道:“她们去了哪里?” 岚枫悠闲地靠在亭柱上,含笑道:“无非是四处走走。这地方看起来虽大,但可能只是个幻境,真实不过方圆四五里。你大声呼唤,说不定她们便听得到。” “幻境?”我讶然道:“你说这些山山水水全是假的?” 岚枫道:“我只是这么猜想,可也不一定。咱们在下面看这里时,明明只是一个方圆四五里的圆台。怎么上来看,却似没有边际一般?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幻术,能于方寸之间造出一个广大无际的世界。不知此处是否也是一种幻术所致。” “有那样的法术么?”我不可置信地望了望周围,敲了敲亭边的一棵老树,道:“我也听说过幻术,但幻术里的东西,都是如同海市蜃楼般眼睛看得到却触摸不到的。这里的山、水、树木却分明都是真的。” 岚枫道:“你说的是低级的幻术。幻术到了高级境界,便能使身入幻境中的人真实感受到幻境中的一切。不过话又说回来,世间会低级幻术者亦寥寥无几,会高级幻术者就更举世难寻了。” 我看了看岚枫平静愉悦的神色,问道:“你不担心在幻境里出不去?” 岚枫优雅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即使出不去,有你陪着也不寂寞。” 我顾不得恼他轻薄,低了头沉思道:“你说会高级幻术者举世难寻,那这里会不会是诸神归寂前施法留下的?” 岚枫不置可否地道:“有可能。” 我蹙眉道:“假如真是诸神所留,那诸神用意何在呢?” 岚枫道:“诸神的用意不用咱们费心揣测,反正咱们想也想不透,不如安然享受这里的风景便好。” 我对他的话很是不以为然,但想了一会儿,确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向山水深处试着唤了几声:“琉璃——” 只闻流水叮咚,木叶索索,山水深处无人回应。 岚枫笑道:“你再大声喊试试。” 当着岚枫的面,我不太好意思大喊大叫,便道:“你唤她试试。” 岚枫道:“那丫头闹得很,随她去玩好了,咱们两个自己随处走走,说不定在前面碰上她们也未可知。” 我点点头,看此处山水灵秀,瑞霭祥光遍布,决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所在。便放松心情,沿着山水间的小道信步而行。 转过几处山坳,趟过几条溪流,眼前景致越发明丽。有不曾见过的奇花异卉摇曳山崖水畔,阵阵幽香,随风远播。 我深深吸了口带着花香的清甜空气,一抬头,望见在藤萝密布的山崖间,一大朵深蓝浅蓝交相流转的花朵正开得妖艳。 我赞叹地道:“这样大的蓝色花朵,世间甚是少见,不知叫做什么名字?” 我自幼生长繇山,繇山亦四时鲜花俱备,少说不下百千种。我既不识得这蓝色花朵,料来岚枫亦不会识得,是以我的话只是随口感叹,并不指望他能回答。 不料岚枫却道:“这花名字叫做妖蓝,深蓝浅蓝流光变幻,妖异美丽。传说佩戴此花的女子,能魅惑心上人的心志,让心上人对之神魂颠倒。” 岚枫说罢,展翅一跃飞上山崖,将那妖蓝摘在手中,又转身飘然落在我身旁,伸手将妖蓝插在我的鬓边。 我笑道:“你不怕我迷惑了你的心志么?” 岚枫笑道:“你早已迷惑了我的心志,也不多争这朵花。” 我低头一笑,走向溪边临流照影,但见乌黑的鬓边妖蓝微微颤动,轻柔的花瓣深浅变幻,流光溢动,既透着神秘妖异,又透着摄人诱惑。 我抬手摸了摸花瓣,指尖碰触到被花瓣挡住的玉簪,不由心神微动,想起那日重英将玉簪插在我头上的情景。 那日重英的笑与今日岚枫的笑一般温柔无限,而我终是辜负了他的一番情意。如今相隔万里,纵使偶尔有所思念,终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各自未来的道路与彼此再不相干。 而今日岚枫亦待我如此,我能不辜负他的一番情意吗? 不,我的心里只有天翊。静夜月下,睡里梦里,我都在幻想与天翊执手相偕,共济世间风雨危困,共看人间山高水长…… 除了天翊,我的未来没有别人的位置。即使有偶尔的心动和感动,那也只不过是心动和感动罢了,无法成就天长地久的相思,矢志不渝的相恋。 思及此处,心中暗生一丝愧疚,顺手摘下鬓边的妖蓝捻在手中,对岚枫道:“适才你带我上来之时,曾问我会不会因为你救我而喜欢你……你不晓得我这个人,认定了一件事或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改变。你说天翊不可能……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即便那样,我大概仍然不会喜欢别人……” “雪颜,”岚枫打断了我的话,道:“你不用忙着拒绝我。咱们相识未久,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我不会逼你答应什么,你也不要勉强自己做出选择。一切听从内心的感受,好吗?”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妖蓝,闷声道:“可是我怕对你不起,将来叫你失望难过。我……我已经很对不起别人了。” “没有关系,雪颜。”岚枫微笑着伸手取过我捻着的妖蓝,重新插回我的鬓边,柔声道:“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失望和难过,那些早已不能对我造成伤害。将来不论你我结局如何,在我喜欢你的过程里,我已然得到很多快乐。你不必害怕,更不必内疚,只要开开心心的按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可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在不忍不外更多了一层感动。我努力扯动嘴角,想对岚枫笑一下,却不觉竟有泪水润湿了眼角。 岚枫伸手抹了一下我的眼睛,看着沾在指尖的泪痕,浅笑道:“傻丫头,这也值得哭么?不过我很高兴,你会为我流泪。” 我举起手背抹干了眼角的泪迹,正要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哭,忽听对面山崖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叫喊,“破山,小荻,快来看——”(未完待续) 第117章:落龙幻境(上) 发出这声喊的显然是琉璃。 我和岚枫对望一眼,飞身跃过山崖向声音传来处跑去。 到了崖后,只见琉璃、破山、小荻三人正站在一座依山而建的半圆形石台前指指点点。 见到我们,琉璃欢快地叫道:“岚枫哥哥,雪颜姐姐,你们来得正好。快过来瞧瞧,这石台好生奇怪。” 我们足尖轻点,几个起落来到石台前。但见建成石台的每一块巨石上,皆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符咒,透着神秘和诡异。 这石台广约丈余,共有三层,自下而上一层比一层小半圈。 我纵身一跃,直跳上第三层石台。只见石台正中,靠着山壁有一片形似明镜般的银色光圈,望去颇似一道结界所在。 此时琉璃、破山也跳了上来,独有小荻在台下焦声问道:“破山公子,琉璃姑娘,上面是什么呀?” 琉璃叫道:“啊哟,我把你忘了……”说着跃下台去,拉着小荻的手复又跳了上来。 我不由奇怪地问道:“咦,倩蓉姑娘和啸风师兄呢?你们怎地不在一起?” 琉璃道:“倩蓉姐姐不小心崴了脚,先锋扶她在后面慢慢走,叫我们自己在这落龙幻境里随便玩。” “落龙幻境?”我和岚枫同声讶然道:“这里叫做落龙幻境?” 琉璃见我们不知,不由有些得意地道:“是啊,你们看这里,从下望来不过方圆四五里,上来后却似无边无际一般。你们道这一切是真实的么?先锋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潜龙潭中的紫光幻化出来的罢了。待今夜子时,紫光消失,这一些山山水水便也不复存在。” 听得琉璃之言,我越发诧异,忍不住道:“这幻境未免太过真实……” “啊呀!雪颜姐姐,你头上这朵花好不神奇!这是什么花?从哪里采来?”琉璃此时突然看见了我鬓边的妖蓝,惊声问道。 我淡淡一笑,伸手取下鬓边的花递给琉璃道:“岚枫说这花名叫妖蓝,是在那边山崖上采到的,只有这一朵,你若喜欢便送于你吧。” 琉璃不胜欢喜地接了过去,拿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凑在鼻尖闻了闻,道:“这花儿的气味奇妙无比,好闻得紧。谢谢雪颜姐姐。我们适才过来竟不曾经过那处山崖。” 岚枫轻飘飘瞥了我一眼,似乎怪我不该把他送的东西转手赠予他人,又似乎全不在意,淡声道:“幻境中峡谷无数,道路纵横,却处处风光无限,错过了那处山崖也没什么。” 琉璃笑道:“岚枫哥哥说得很是,我们经过的地方也都漂亮得很……岚枫哥哥,你帮我把这朵花戴在头上吧?” 琉璃说着将妖蓝递在岚枫面前,岚枫接过妖蓝,一般温柔地笑着插在琉璃鬓角。 琉璃原本便长得极美,只是神色间三分稚气,七分娇憨,常让人不知不觉把她当作孩子看待。戴上妖蓝之后,蓦然衬出几分女子的妩媚风情,看得岚枫似乎微微一怔。 小荻拍手笑道:“琉璃姑娘越发漂亮了。” 琉璃半羞半喜地一笑,直似花蕾乍绽,明艳无比。 破山却仿佛全无感觉般,一心只盯着石台上的银色光圈道:“我觉得这里好像一扇门……” 我盯着光圈看了一会儿,心中竟也觉得这光圈越看越像一扇门,只不知道这扇门能否打开,又通向哪里? 岚枫伸手贴着光圈向前轻推,光圈像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般,自岚枫掌心处荡开一圈一圈涟漪。除此处并无别状。 琉璃和小荻拿指头戳了戳,道:“嘻嘻,倒像是触到绸缎上一般光滑柔软。” 破山后退一步,忽的一用力,一拳打在光圈上。拳头与光圈相接处,除了荡开无尽波纹外,竟是无声无息。 破山奇道:“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将手贴在光圈上,但觉手底冰凉柔滑,似玉而软,似水而不湿,似绸缎而无色。我沉吟道:“这是一个结界——” “结界?”破山兴趣盎然地道:“咱们想办法打开它,瞧瞧里面是什么。” 我点点头,退至第三层石台的边缘,双掌凝聚灵力,口中轻诵咒语,以破解结界之法将体内灵力引向光圈。 光圈中突然出现一个缺口。从缺口望进去,黑漆漆幽深无尽。 小荻好奇地往里一探头道:“什么也看不见……啊哟!” 小荻话未说完,忽然像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住了似的,一边向后挣扎一边惊声大叫。 我急忙收起灵力。 于此同时,岚枫、琉璃、破山三人齐齐伸手去拉小荻,然而却已是不及。三人手上只各扯得一片衣襟,小荻已被光圈处的缺口吞没。 光圈合拢,连小荻恐怖的惊叫声也已听不见。 众人各自惊怔,半晌看着小荻的衣襟无言以对。 我的心跳高一声低一声变得很无规律,额头上仿佛有冷汗涔涔而落,一种很久不曾有过的恐惧的感觉,突然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颤声道:“你们让开,我再将结界打开进去找找小荻,你们在这里等着。” 破山道:“是我叫你打开结界的,我和你一起进去找她。” 琉璃张大着嘴巴不说话,似乎被吓住了。 岚枫道:“大家不用害怕,据说被幻境吞没的东西,在幻境消失之后就会显现。咱们只需等到夜里子时便可看到小荻。”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心底里升起一丝希望。 “当然!”岚枫走过来,握住我不住颤抖的双手,肯定而宽慰地道:“这里既然名为落龙幻境,就只不过是一个幻化出来的世界而已。这里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不真实的世界是无法干预外部世界的真实的,你不用担心。” 我点点头,感受着从他指尖传来的温暖和镇定,竟忘了抽出手。 琉璃直到此时方能说话,一开口便一迭连声地问岚枫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小荻真的不会有事?幻境消失后小荻真的能够再回来?” 岚枫放开我的手,走过去拍拍她的头,笑道:“小丫头,难道你还信不过哥哥?” “岚枫哥哥,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一个人就这样突然消失好可怕。”琉璃将头偎在岚枫胸前,声音中已含着泪意。(未完待续) 第118章:落龙幻境(下) 岚枫拉着琉璃在石台上坐下,琉璃虽然相信岚枫的话,却仍然止不住地害怕。 岚枫轻轻拍着她的肩,像安慰一个孩子般柔声道:“如果这里真是一个幻境,那就什么也不用担心。咱们只需在这里安心等待即可。” “嗯。”琉璃将头无力地埋在岚枫膝间,带着呜咽般点了点头。 我在台上左右走了一会儿,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道:“岚枫,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我进这个结界里便也不会有事……我还是进去看看才能放心。” “不!你不能进去——”岚枫推开琉璃,惊跳起来,声音中掩不住慌乱和担忧。 琉璃刚刚平复的情绪被岚枫一吓,带着哭腔问道:“岚枫哥哥,你在骗我是不是?小荻不会回来了……呜呜……” 我看着岚枫,心仿佛坠向一个不见底的深渊。努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我缓慢而坚定地道:“岚枫,小荻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丝毫不懂得武功法术,如果结界里真的有什么危险,我更应该去保护她。” 岚枫抬抬嘴角,似乎想用笑来掩饰惊惶,却没有成功。 “雪颜,琉璃,我没有骗你们。我只是担心……担心这里万一不是一个幻境……这里的一切太过真实,我……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岚枫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破山突然接口道:“雪颜姑娘,你把结界打开,让我进去……倘若里面有什么危险,我也可以保护小荻。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你们以后到万化时多多照顾我爹爹……” “破山……”琉璃含泪抓住了破山的手:“我不让你进去……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到夜里子时幻境消失吧。” 破山道:“万一幻境消失了小荻没有回来呢?我们怎么向倩蓉姑娘和先锋交待?万一结界里有什么危险,她一个弱女子在里面必死无疑。祸是我闯下的,应该由我进去。” 琉璃哭道:“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这个地方是我叫你们过来的,我和你一起进去。” 破山推开了琉璃的手,对岚枫道:“岚大哥,你照顾好琉璃,我要是回不来,我枕头底下的包裹里还有几十两银子,你们拿去用……”又转头对我道:“雪颜姑娘,你打开结界吧。” 憨厚的破山下定了决心,我知道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心中只暗暗拿定了主意,待结界打开时,用掌力将他荡开,我一个人进去便是。 我不再说话,默默凝聚灵气,再次向结界施法。 结界随着我灵力的流动缓缓现出缺口,我一边疾速冲向缺口,一边向破山轻送一掌。 然而我的掌力未及送出,头却先撞上了一个结实的东西。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待我看清挡住我的是岚枫时,破山已然进入结界。 结界合拢如初。 琉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定定地看着岚枫,道:“你不该拦我。” 岚枫面色苍白,口气却丝毫不容商量地道:“即使只是幻境,我也不许你去冒险。” 我低了头,在石台上默默坐下。 周围依旧佳山佳水,风光绝丽。身处石台,更有登高望远之畅旷。可是此时,谁也没有了赏玩风景的惬意心情。 琉璃在岚枫的安抚下好不容易停了大哭,在我身边不远处坐下,却依旧抱着膝头呜呜噎噎。 岚枫也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天空,三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分明已经过了很久,天色却丝毫没有暗下来的意思。 琉璃哭的累了,靠在岚枫身上睡了过去。 山风微微,一簇一簇花草树木在温和明亮的光线里轻轻摇曳。天空不时掠过几只飞鸟,驮着云彩在水面上投下影子,并伴之以清脆的鸣叫,衬得周围越发幽寂。 而我的心却越来越不安,索性站起了身,在石台上走来走去。 岚枫突然道:“雪颜,你听——好像先锋在叫我们。” 我停下脚步,侧耳聆听,除了风吹木叶的沙沙声和水过浅滩的潺潺声外,什么也听不到。 我烦躁地摇了摇头,道:“我听不见。” 岚枫道:“先锋用的是千里传音之术,你要静下心来方能听到。” 岚枫说罢,沉气提声,以千里传音之术向左侧山谷喊道:“先锋——我们在这里——” 一时山鸣谷应,回响不绝。 我心烦意乱地望着左边的山谷,不一会儿,果见啸风扶着倩蓉御风而来,顷刻间落在我们身边。 看到我和岚枫面带愁容,琉璃脸有泪痕,啸风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了?破山和小荻呢?” 琉璃听到岚枫说话时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抬头看见啸风,又止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先锋,倩蓉姐姐,我们……我们把破山和小荻弄丢了……” 啸风疑惑地道:“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琉璃哭得说不出话,我低了头不敢面对啸风和倩蓉看过来的目光。最后岚枫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岚枫没有说是我打开了结界,只说是“我们”打开了结界。 倩蓉听罢,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失魂落魄般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啸风望着结界怔怔不语。良久,方皱眉道:“此处不过是个幻境,今夜子时幻境消失,他二人便该能够回来。” “真的吗?先锋——今夜子时小荻便能回来?”倩蓉半忧半喜地问。 啸风“唔”了一声,却又接着道:“小颜,你记一下这第三层石阶上刻的花纹,能记多少记多少,离开幻境后画下来给我。岚枫,你来记第二层石阶上的。琉璃,你下来随我记第一层石阶上的。” 我们点点头,依啸风的吩咐各自去记台阶上那类似古老符咒的花纹。那些花纹初看之下形状相似,细看却又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甚至不相同之处毫无规律可循。 我尽力静下心绪,勉强将那些奇怪而诡异的花纹记在心底,记得将近一半时,眼前忽然一道紫光闪过,接着整个天地蓦地陷入了漆黑。 黑暗中只听啸风说道:“大家莫要惊慌,幻境已经消失,此时正当祖龙城子夜时分。” “幻境已经消息?……破山、小荻,你们回来了吗?”琉璃试探着在叫。 “小荻——”倩蓉焦急的声音。 长风猎猎,不闻人应。 我的心在渐渐揪紧,揪得结成了一团。我想开口呼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黑暗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多么厉害。(未完待续) 第119章:潜龙潭(一) 待眼光适应乍然降临的黑暗之后,我看清拉着我的是岚枫。 悬空台上夜色虽浓,却方圆不过四五里,空空旷旷,一览无余。没有破山和小荻的影子。 啸风皱了眉头,许久不说话,神情越来越凝重。 众人亦都不再言语,默默望着啸风,盼他拿个主意。 又过了许多时候,啸风终于叹了口气,道:“下去吧——” 琉璃哭道:“咱们不救破山和小荻了吗?” 啸风沉声道:“幻境已经消失,如何去救?你们先回军营,将记得的石阶上的花纹画下——我送倩蓉姑娘回龙凤阁,而后需马上将此事禀报于长老和夏风将军知道。落龙幻境……只怕并非一处幻境。” 我的心跳顿了一顿,接着又猛烈地跳起来。 啸风对岚枫道:“你带琉璃下去,我带倩蓉姑娘和小颜下去。” 岚枫点点头,松开了我的手。 啸风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倩蓉,迅速向高台下坠落。 倩蓉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似是不胜飘坠之力。 我提醒道:“师兄,慢些——” 啸风看了看倩蓉,下坠之势缓了一缓。 不一时到得卧龙桥上,岚枫和琉璃已经在桥栏边解了马等我们。看到啸风在桥上落定,岚枫递上黑马的缰绳。 啸风先将倩蓉放上马背,而后接过缰绳自己亦翻身上马,向我们点点头,瞬间打马而去。 我们亦各自上马向军营走去,琉璃牵着破山的枣红马泪珠洒了一路。 回到啸风的小院,夜川的窗子里没有灯光。原本我能轻易感觉到他在与不在,此时却说不准他是未曾回来还是已经休息。 我找来纸张,将记得的幻境石阶上的花纹尽数画出。放了笔,只觉疲惫入骨。便不再打会练功,只躺向床上阖目休息。 一夜乱梦纷扰,总是不停地想到破山和小荻被怨灵撕咬追杀,我看得见却无法出手相救,徒自心急如焚。 如此一觉醒来,浑身竟被汗水湿透。 我坐起身,望着窗外自东厢屋脊上落下来的明晃晃的阳光,发了好一会儿怔。 院中侍候的老仆唤我用饭,我本来无心去吃,但为了见见啸风,探知长老和夏风将军是否有营救破山、小荻之法,便起床简单梳洗了一番来到中院。 中院却并没有啸风的影子。老仆说啸风一夜未归。 我不由皱紧了眉头,带上昨夜画的符咒牵上马欲去找岚枫和琉璃。 刚走出院子大门,迎面却正看见岚枫和琉璃骑了马走来。三人相见,俱各叹息无语。 良久,忽见敞着的大门外一骑奔来。到得近前,马上军士躬身禀道:“先锋请诸位带上昨夜画的东西一起到长老院议事。” 军士走后,我与岚枫、琉璃相视一眼,无心吃饭,旋即打马向长老院驰去。 到得长老院外,马系垂杨,随童子进至大厅。大厅内,长老与夏风将军、李原副官并啸风师兄俱在,且旁边还坐了位身穿素色锦袍、仙风道骨的人族老者。 啸风见我们进来,顾不得向我们介绍那人族老者是谁,只急声问道:“画的东西带来了吗?” 我们点点头,将所画花纹递与啸风。 长老坐在中间,夏风将军与人族老者分坐左右。三人之间的案几上已放了许多画好的花纹,想必是昨夜啸风所画。 啸风接过三卷花纹,分呈于长老、夏风将军、人族老者。 三人看后,又互相交换观看。良久之后,长老白眉微锁,向人族老者道:“不悔真人,你如何看?” 原来那人族老者竟是传说中足不出户、尽知天下事的不悔真人。 不悔真人沉吟良久,道:“如今可以确定,落龙幻境并非如我们原先断言只是一处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异界时空。此时空由潜龙潭中的紫光而起,还需派人到潜龙潭中再行查探。” 夏风将军面上微现难色,道:“数百年间,我已不下十次派人到过潜龙潭中,均因水下寒冰厚重,坚逾玄铁,而无法深入水底……此次却派何人去好?” 啸风朗声道:“属下愿意带人前往——” 夏风将军道:“你是我手下重将,我本欲派你今日前往碧涛林清剿怨灵,长老与真人皆道异界之事事关重大。既然如此,碧涛林之行我便另派他人,你带人到潜龙潭底查探去罢。” 啸风道声“遵命”,转身对我和岚枫、琉璃道:“你们即刻随我前去。” 我们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啸风带我们举步正欲出厅,不悔真人忽然叫道:“慢着——” 我们回过头来,只见不悔真人从袖子里取出一面皓月般的银镜,对啸风道:“虎先锋,你将此镜带在身上。此镜名为观天镜,不论千里万里,山重水隔,皆能将携镜之人所历之境显于我等眼前。” 啸风大步上前,接过观天镜揣于胸前,道:“谨记真人所言——” 出了长老院,我们一行四人即刻打马赶往潜龙潭。 潜龙潭水已不复昨日的紫波粼粼,如梦似幻。此时的潜龙潭水清碧幽深,不生涟漪。 潜龙潭畔有几处哨所。啸风将我们的马交于哨所中守卫,并吩咐道,若我们至晚间仍未回来,便将四匹马送至军营。 将马儿安置妥当后,啸风四顾望了望雄伟壮丽的祖龙城,又仰首望了望托着悬空台的四根擎天飞龙柱。最后,似不胜惆怅般叹了口气,道:“咱们下去吧——” 众人相继跳入水中。 此时将近暮春时节,暖日融融,潭水温凉适宜,触肤格外舒适。然而越往下游,水中寒气愈重。 待游得两个时辰后,琉璃已冻得牙齿格格作响。我和啸风、岚枫三人亦不得不运起法力,方勉强抵得水中寒气。 啸风担忧地道:“琉璃,再往下去乃终古不化的万年坚冰。你法力不足以抵抗此处寒气,还是回去吧。” 琉璃咬牙道:“先锋,我……不冷,我……可以坚持……我要去找破山……” “先锋,让她去吧。”岚枫道:“此处虽然寒冷至极,却是最好不过的修行内力之地,在此一个时辰,可抵得外面打坐一月。” 啸风道:“只是她这般如何挨过?” “我去助她——”岚枫说着伸手拉住了琉璃的手,将体内真气输入琉璃体内,琉璃果然不再颤抖。 又往下游了一会儿,寒气越发浓重,连岚枫也止不住时而牙齿“格”的一响。 琉璃道:“岚枫哥哥,你不要管我,我现在不……不冷。” 岚枫没有说话,却将琉璃的手握得更紧。 我看了看岚枫和琉璃冻得惨白的面色,伸手握住了琉璃的另一只手,道:“岚枫,你先放开她,一会儿再来换我。” 岚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未完待续) 第120章:潜龙潭(二) 琉璃的手比冰还要冷,我将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向她的体内,过了许久她的掌心方微有暖意,而我却感觉到了周身汹涌而来的刺骨寒冷。 “小颜,我来——”啸风拂开我的手,抓住了琉璃的手。我急忙收回真气,屏息凝神,抵抗水中寒意。 我和啸风、岚枫便这样一个接一个替琉璃驱寒,几番轮换后,四人俱冻得哆嗦不停。 琉璃内疚地道:“是我拖累了大家,我不该下来的……” 啸风道:“你知道便好,以后不可再逞强任性。” 琉璃羞愧地低下了头。 又向下游了一段,原本幽暗的水下忽然隐隐透出白色亮光。 岚枫道:“咦,那是什么?” 啸风道:“是水底坚冰。从前夏风将军几次派人到水底勘察,皆至此寒冰处无功而返。” 说话间我们的双脚已踏上坚冰,琉璃顿脚跺了两下,道“好结实的冰层……咱们如何才能将它破开?” 啸风挥手化出双锤,道:“你们退后,我来试试——” 我与岚枫、琉璃退后三丈,啸风举起双锤,运力向冰上砸去。随着一股激荡的水流,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众人上前看时,只见冰上裂了几条细如蛛丝般的纹路。 啸风皱眉道:“这冰层太也坚实,咱们合力施法看能破得几分——” 于是众人分作四面,各自施法向冰上打去。四道法力形成的光线在水底绚烂无比,打在冰上的力道更是不下万钧。 坚冰在四人合力下似乎有所松动,随着“咔嚓”、“咔嚓”冰块因承受重压而发出的碎裂声,啸风双锤砸出的纹路变得越来越长。 只是这般全力施法,众人体力真气耗损极速,不一会儿琉璃已支持不住,手中发出的光线变得微弱而散乱。 啸风道:“大家暂且收了法术歇息片刻,待元气恢复再来——” 众人依言收了法力,顾不得冰上极寒,俱坐下运气调息。 待众人元气恢复,啸风看着冰上裂隙,沉吟道:“以法力碎此坚冰,不知要耗损多少元气灵力……咱们不如拿坚利之物顺着裂缝向下挖,只需挖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空隙便好。——我先来,你们待我力气不济时再来换我。” 啸风说罢,将锤子向空中一抛,接在手中时便成了两把明晃晃的巨斧。 我奇道:“师兄的锤子竟还有这等变化之妙?” 啸风笑道:“我这双锤原可化作十八般兵器,只是上次在英雄冢损坏,虽加修复,如今却只化得双斧而已。” 啸风说罢,运斧如飞,向冰上沿着裂缝砍去。一时只见冰屑纷飞,搅动凝固般的潭水,潭水随之流动鼓荡,绵延数里。 啸风挖了丈余深,冰上宛如打了一口深井般的冰洞,众人向下望去,但见洞中碎冰浮动。 啸风在洞下喊道:“我上去了,你们且莫离洞口太近。” 我们刚刚退开,冰洞中的碎冰便随着一股巨大的水流激射而出,接着啸风跃出冰洞,站在我们身边,手脸不知是因冰洞中寒气而冻得通红,还是因发力挖冰而累得通红。 我化出白羽剑跳下冰洞,以剑尖绕冰洞下部旋转劈削,半个时辰却只挖得一尺左右。 我收了白羽剑,抬头向洞口喊道:“师兄,我的剑用来挖冰不太顺手,你的双斧借我一用。” 啸风道:“接着——” 两柄利斧如两片落叶般从洞口慢慢飘下,待飘至头顶时,我举手接住,顿觉手中蓦地一沉,双斧重如千斤般带得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我握了双斧,挖冰的速度不由快了许多,只是我使惯了轻灵如无物的白羽剑,用此沉重双斧,不免力有不逮。加之水底压力沉重,寒气袭人,需以法力分心护体,又过得半个时辰后,我已累得手臂酸软,腿脚无力。 岚枫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疲惫般,在洞口俯头叫道:“雪颜,我来换你——” 我答应一声,道:“你让开,我出去了——” 纵身一跃,跳出冰洞,将双斧递于岚枫道:“你用这个——” 岚枫接过双斧,对我微微一笑,转身跳下冰洞。 我坐在冰上调息。 啸风又在为琉璃输送真气抵御寒冷。琉璃万分过意不去,颤着牙齿嗫嚅道:“先锋,你还要省些力气挖冰,我自己运起全身法力也可勉强抵得此处寒气,你不要再为我耗费法力了。” 啸风道:“经此一行,你的法力已有所提升,你且坐在这里静心修持,一会儿岚枫上来后我去换他。” 琉璃点点头:“你输了那么多真气给我,也该好好坐下歇息才是。我虽法力不济,可是挖起洞来却很快。不信一会儿你瞧瞧。” “呵呵,”啸风笑道:“岚枫说你掏洞爬树、摸鱼捉鸟最是在行,我岂有不信之理?只是冰洞中比此处更加寒冷,怕你下去吃不消。而且此处坚冰非平常山石岩土可比。” 琉璃道:“我下去试上一试,若是不成,即刻上来。” 啸风道:“好吧,你既有心,我岂能不允。” 冰洞中传来的斧、冰相击之声渐渐慢了下来,琉璃跪在洞口朝下叫道:“岚枫哥哥,你累了吗?累了让我来——” “丫头躲开——” 一阵碎冰飞扬中,岚枫跃上冰面,苍白的脸色渗出赤红的血丝,手中双斧几乎拿捏不稳。 啸风站起身走过来接去双斧,扶岚枫在冰上坐下。琉璃抽出两柄匕首,关切地看了岚枫一眼,一咬牙跳下冰洞。 我此时元气已经恢复,站在洞口侧耳聆听冰下动静,只听匕首划冰的“咝咝”声不绝于耳,不一时洞口竟也浮上来许多碎冰。 琉璃挖了半个时辰,啸风招她上来,自己又跳下冰洞。 如此四人轮流,不知挖了多少日夜,冰层已被我们挖得深愈百丈,却仍没有挖透。 这一日,四人俱精疲力竭坐于冰上。啸风叹道:“难怪夏风将军派人查探十数次皆无功而返。竭我等之力,也只挖得百丈,不知这世间更有何人能破此坚冰。” 琉璃此时已又饿又累,瘫软如泥,靠在岚枫身上没了说话的力气。 岚枫一手揽着琉璃,一手默默为琉璃传送真气,此时忍不住绝望地叹了口气,犹豫地道:“要不咱们先回祖龙城,待法力恢复后再行下来?” 啸风道:“万万不可!此处寒气极重,咱们倘若离去,不消半日冰洞中的水便能再次结为坚冰,到那时岂不前功尽弃。” 岚枫听了闭口不再言语,只忧心忡忡看着琉璃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未完待续) 第121章:潜龙潭(三) 这时,我忽然想起夜川,道:“若用千里传音之术叫夜川过来帮忙,不知他听不听得到?” 啸风道:“此处距潭面不知几百里许,隔着潭水,千里传音之术只怕并不好用。” 我“哦”了一声,忍耐着极度疲惫道:“既然他听不到,便省些力气不要叫他了。为防洞中水凝结成冰,我再下去挖上一段。” 啸风道:“你只需搅动洞中水使其不致凝结,待我稍事休息之后再挖下去。” “师兄放心,我会量力而行。” 此时我的力气已拿不起啸风的重斧,只能持剑跳下冰洞。 洞中有几处已被新结的薄冰阻断,我以剑轻挑,下至冰洞最深处。不知是麻木之故,还是已经适应了水中的寒冷,冰洞底部居然感觉不到砭人肌骨的寒意。 用剑在洞底挖了一会儿,只觉手脚酸软,剑过处除了划出几条轻浅白线,坚冰纹丝不动。 我闭了闭眼睛,知道此时的自己已对这些坚冰无能为力,便依啸风之言只在洞中上上下下地搅动潭水,使潭水不致凝结。 过了一会儿,啸风待我浮至洞口,叫道:“小颜,我已歇息好了,你快上来。” 我攀着洞口爬上冰面,看着啸风满布倦容的脸,心疼地道:“师兄,我刚刚搅动过洞中潭水,你且等元气尽复后再下去。” 啸风拍了拍我的肩,故作轻松地道:“不用为我担心。” 然而感觉到他神色恹恹,气息不稳,我又如何能不为他担心? 在他将要跳下冰洞之时,我不由自主地拉住了他的手,酸然道:“师兄,再等一会儿……只等一会儿……” 我的眼中有泪水流出,泪水和潭水溶在一起,我想除了我不会有人察觉。 啸风却伸手抹了抹我的眼睛,道:“小颜,这不算什么,你要坚强。” 我含泪点着头,却不肯松开他的手。 岚枫忽然放开了琉璃,走过来道:“我下去——” “不——你照顾好琉璃。”啸风挡住了岚枫:“待你元气恢复,带她离开这里,回到祖龙——” 岚枫苍白着脸哑声道:“那怎么可以?要回去也是雪颜和琉璃回去!” 啸风道:“不必争执,你和小颜在此打坐,谁先恢复谁带琉璃离开。琉璃寒气浸心,在此待下去大有危险。” 岚枫看了眼委顿在地的琉璃,不再说话,坐下开始打坐。 啸风推开了我握住他的手,正要跳下冰洞,凝固的潭水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 啸风停步向上望去,脸上不由现出喜色。 我顺着啸风的目光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如箭般穿水而来。 “夜川——”我惊喜地叫道。 夜川落在我面前,依然是冰冷的眉眼,冷淡的神态,然而比起此地入骨的寒气,毕竟暖了几分。 我欢喜地向他道:“夜川,你终于来了——” 夜川没有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道:“狐狸,以后若要送死,寻个好找的地方。” 我顾不得计较他话中的无礼,指了指地上的冰洞,第一次低声下气地对他道:“这个洞,我们挖了好久,现在都已没有力气,你来挖一会儿,让我们恢复一iati力元气。” 怕他不明白,我又解释道:“这个洞必须不断有人下去,不然会很快结成冰。” 夜川看了看脚边的冰洞,皱了皱眉头,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 啸风道:“夜川,此事事关重大,望你不吝赐予援手。” 夜川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跃身跳下。 “哎——”我叫了一声,想让他带上啸风的斧子下去,他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将啸风从洞口边拉开,高兴地道:“师兄,这下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啸风却举步走到琉璃身边,俯身看了看琉璃,又将法力输入琉璃体力,直到琉璃悠悠醒转,这才在琉璃身边坐下调息。 啸风刚刚坐下,冰洞中突然发出一声闷响,不一会夜川的身影伴着一股水流冲了出来。 我正奇怪以夜川的功力,何以这么快便从洞底上来,却听夜川淡淡道:“冰层已通,下面流水甚急。” 诸人俱怔了一下,待明白夜川话中的意思后,不由全都惊喜地跳了起来。 琉璃虚弱已极,却仍靠着岚枫的手臂兴奋地道:“真的吗?冰层竟然挖通了?” 岚枫苍白的脸上露出克制的笑,向夜川拱手道:“夜川兄法力高强,世无其匹,令人好生佩服!” 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啸风,他激动地握住夜川的手道:“有劳夜川——我们要到潭底查探落龙幻境之事,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夜川淡然道:“既已至此,看看无妨。” 琉璃对夜川素无好感,此时听得夜川同去,竟也不禁露出欢喜之色。 冰洞中水涌如柱,半个时辰后方渐渐归于平静。 待冰洞水息,啸风先跃身而下,我和岚枫、琉璃紧随其后,夜川最后跳落。 因冰层洞开,众人心中兴奋,元气虽未恢复,身上疲惫倒去了一大半。 冰洞中隐隐听得下面流水激荡,宛若箭弩破空之声,又似风过林梢之音,低沉澎湃不绝于耳。 到得冰洞底部,只见我们所挖之处,距冰层下面的流水已仅剩一丈之余。 我心中不由既惊且悔。惊的是原来我们距离冰层尽头这么近,悔的是若非我们疲惫之际心生绝望,应该听得到下面的流水声。彼时一鼓作气将冰层挖通,又何苦叫夜川贪这个便宜,还要听他冷言冷语。 最主要的是,还要承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边想着,一边偷偷瞥了夜川几眼。其时我们已由冰洞进入流水之中,流水果如夜川所言甚是湍急,但好在温度比冰屋上凝止不动的潭水高了些许。除了琉璃,众人皆不需再以法力护体。 夜川似乎发觉了我在看他,微微转头正撞上我的目光。 我急忙侧头避开,耳中听得夜川淡漠慵懒地道:“狐狸,你不必对我心生感激,我帮你只是因为媚雅。” 我怔了一下,半天才明白,原来他把我偷偷瞧他的目光当成了感激的意思,不由笑了笑道:“夜川,你误会了。” 啸风却偏生扭头道:“夜川,虽则你是因为媚雅,但毕竟帮了我们,我们理应对你心怀感激才是。” 夜川淡淡道:“不用。”(未完待续) 第122章:潜龙潭(四) 众人皆知夜川不喜多言,是以也尽量不去理他。此时离冰层已远,水中寒气渐去,琉璃精神好了许多。 只是越往下沉,水流便愈是急促,到最后汹涌暗流纵横恣肆,直如排山倒海一般,迫得众人不得不运用法力稳住身形。 如此不知又过多久,狂暴的水流方渐渐平静。 此处潭水已无丝毫寒意,柔和温煦犹如春日熏风。经过漫长的寒冷之后,但觉人在水中分外舒适。 水下遥遥透出灿烂的紫色光线。啸风兴奋地道:“我们可能已接近水底。” 众人闻言俱不胜欢喜,加快了速度向下游去。 不一时,视野中出现了些大大小小的山尖。再近一些,只见山尖上遍布紫色晶石,耀得水底一片紫气祥光。 众人落步于山尖之上,皆俯下身细看脚下的紫色晶石。那晶石初看之下只觉剔透可爱,可是看得久了,却觉每一块晶石都自内而外散发出一圈圈紫色的光波。光波中似乎蕴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直看得人心旌摇荡,目眩神迷。 啸风站起身,道:“这些紫晶不是普通的晶石,你们觉得呢?” 夜川和岚枫沉吟不语。 琉璃双后捂住了眼睛道:“我觉得魂魄像要被这些晶石摄去一般,好奇怪,好难受。” 我将目光自晶石上移开,稳了下心神,揣测地道:“这些晶石中好像有一种能控制人心的力量……” 啸风点头道:“不错。大家都有这种感觉——祖龙城每月初一冲天而起的紫光,只怕便和这些晶石有关。而落龙幻境既由紫光而生,自也和这些晶石脱不开干系。” 岚枫道:“那咱们带几块晶石回去,给长老和不悔真人他们瞧瞧,或许他们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啸风道:“我亦正有此意。”说罢,挥掌劈向地上的一块晶石。不料那晶石竟是十分坚固,啸风掌劈之下仍是浑然一体,岿然不动。 啸风皱眉道:“这晶石好生坚硬,待我用锤子试试——” 啸风话未说完,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啸风适才劈过的晶石顿时碎作了无数六角形的晶珠。 啸风对夜川道了声:“好剑法!”伸掌向下一按一吸,那些晶珠尽数收在身上。 我们顺着水中的山峰继续向下,一路上不时见到些不知名的奇怪树木。有的高愈十丈,枝叶绵延如云,树干粗大,几人难以合抱,树根盘曲虬结,抓在山体之上,如同血脉附着于骨肉。有的树木却不足一丈,风姿玲珑秀美。 山林之间,处处有各种叶蔓生花,根枝如玉,色如珊瑚。种种树木映着簇簇紫晶,耀目生光,惑人心神。 半游半走地向下行了许久,水底渐渐可望。然而令我们没有料到的是,水底除了无数山峰之外,竟然纵横遍布幽深的峡谷,像一个个无边无际的水下迷宫。 峡谷口紫气弥漫,紫光在紫气中闪烁、穿梭、流动,晃得人眼花缭乱,难以穷望谷深几许。 岚枫皱眉道:“这水底峡谷山峰如此之多,可如何将之穷尽?” 琉璃遮着眼睛道:“这谷口云气紫光炽烈,令人望之目眩,只怕谷中藏着什么古怪。” 啸风道:“咱们先下去看看再说。” “这么多峡谷,可下哪个是好?”我忍不住道。 啸风半眯双眼,微一环顾,指着右侧远处一座山峰道:“我看那边山峰后紫光最盛,咱们先到那边瞧瞧。” 众人答应,俱向右侧山峰后奔去。 为了加快速度,我施出了飞花遁影之术。哪知这一施展法术,顿觉体内灵力凝滞枯竭,飞花遁影的速度远不如平日迅捷。 我心中大惊,忙向众人喊道:“这水底能于不知不觉间吸人灵力……你们可曾觉得?” 众人闻言停下脚步,各聚灵力小试法术,一试之下不由全都变了脸色。 琉璃惊恐地道:“我……我……我什么法术也施不出来了……” 岚枫汗颜道:“……我也是。” 啸风顿了片刻,沉声道:“咱们立即离开这里,若待灵力耗尽,便要离开也是不能!” 于是众人迅速转头向水面游去,游出神秘美丽却险恶万分的紫色水底世界,游过暗流汹涌的地下河道,穿过挖了许多个日夜的百丈冰洞,最后终于疲惫万分地浮上了潜龙潭。 其时正值深夜时分,一轮明月照着潜龙潭水,水面如同银色的大镜子。四大天王像和四龙擎天柱在月光下肃穆庄严。一辆马车停在潭边,似乎正在等待着我们。 看到我们出了潜龙潭,驾车的人高呼道:“长老知悉各位归来,着我在此恭候,诸位请上车吧——” 众人陆续登上车辆,马车栽着我们径直向长老院驰去。 啸风道:“想必是长老和不悔真人从观天镜中看到我们回来,是以提前派马车来接。” 众人皆以为然。 岚枫道:“观天镜如此神奇,不知是人间所制还是诸神遗物?” 琉璃道:“先锋,你何不把那观天镜拿出来大家瞧瞧,一会儿到了长老院可就要交回不悔真人了。” 啸风笑了一下,自怀中摸出观天镜,大家轮流传看。只见那镜子圆转如玉,玄光隐隐,照人容颜,如真还幻。镜周镶一圈耀眼的白银,白银上刻着精妙的花纹,仿佛纯为装饰,又仿佛刻进了某些神秘的咒术。 到得长老院前,童子已在院外恭候。大家下了马车,随着童子穿院入厅。 这么晚了,夏风将军居然也在厅中。看到我们进来,立即大步迎过来握住了啸风的手,朗声道:“诸位此去万般辛苦,我等皆已知晓。快请坐下歇息。”说着将我们让在侧首坐下。 长老与不悔真人亦向我们微笑颔首道了辛苦。 啸风走上前去,向不悔真人交还了观天镜。不悔真人道:“你且把潭底的紫色晶石拿来我看。” 啸风躬身答声“是”,呈上从潭底紫色晶石上劈下的晶珠,而后退回侧首坐下。 不悔真人与长老、夏风将军三人轮流传看了紫色晶珠,面上似乎皆在奇怪的神色。 不悔真人沉吟了一会儿道:“这些晶石虽已散作细小微粒,所蕴灵力依然不容小觑。” 夏风将军道:“这些晶石可与祖龙城每月冲天紫光有关?” 长老道:“依我看,祖龙城紫光正是由潭底紫色晶石与日月星辰之位相合相融而发。” 不悔真人点头道:“正是!我这段时日细究那些自落龙幻境带回的花纹图案,已渐有所悟,只是还无法彻底开解。但是适才见了这些紫色晶粒,此时心中再无疑惑。” 夏风将军凝声道:“请真人见告。”(未完待续) 第123章:紫色晶石 不悔真人道:“那些花纹图案实乃引灵之符,而所引之灵正是潭底紫色晶石中所蕴藏的巨大灵力……虎先锋——” 不悔真人说到这里,忽然向啸风道:“你们在潭底正欲前行时忽然停住,接着人人色变,然后便迅速离了潭底,却是为何?” 原来那观天镜只看得到携镜之人周围之境,却听不到境中声音,是以不悔真人有此一问。 啸风站起身答道:“正要禀告真人。那潭底遍布高山峡谷,谷中紫光炽盛,我们原欲到谷底一探究竟。然而正行之间,突然发现灵力几将怠尽,几乎无法施展法术。是以急忙回来,请真人、长老示下。” 夏风将军望了一眼案几上的紫色晶珠,皱眉道:“莫非那些紫色晶石能于不知不觉间吸纳人的灵力?” 不悔真人微一沉吟,摇头道:“紧色晶石本身蕴含极强的灵力,乃天地间光明祥瑞之物,决不会为此阴毒之事……吸纳诸人灵力的乃是落龙幻境石台上的那些符咒。” 我们闻言俱是一惊。岚枫忍不住问道:“真人,莫非落龙幻境在潜龙潭底的峡谷之中?” 不悔真人道:“落龙幻境实非幻境,乃真实存在的另一处异界时空入口,只是不知那异界时空因何与此世界隔绝,而连通两界的唯一通道,便在刻满引灵之符的三层石台之上。你们进入潭底后被吸去灵力,可见那三层石台必在潜龙潭底。” 啸风道:“三层石台上的符咒既能吸人灵力,却为何那日我们在落龙幻境上无事?” 不悔真人道:“那引灵之符指向的位置在落龙潭底,你们在悬空台上自然无事。” 琉璃面有焦色道:“只是我们一入潭底既散失灵力,却如何靠近那三层石台?不能靠近那石台,又如何救得破山和小荻出来?” 夏风将军道:“琉璃姑娘,你且莫心急,听真人如何安排。咱们既投身入军,牺牲必然在所难免。若是你那两位朋友不能回来,你也莫要过于伤心。” 琉璃站起身悲声道:“将军,破山和我从小一处长大,便如我的亲哥哥一般。我便舍了性命不要,也要救他回来。若不能救他回来,我也要和他死在一处。你说咱们投身为军,牺牲在所难免,琉璃死亦无怨。只是小荻并非军中之人,是我带了她到台上去玩,才会害她失了影踪,咱们又岂可置她不理?” 啸风道:“琉璃,一切以大局为重,你且莫多言,坐下!” 琉璃委屈地看了眼啸风,含泪坐了下来。 不悔真人接着道:“异界之中,必有法力高强之辈在落龙幻境中建造石台,并刻满引灵符咒。那符咒在潜龙潭底吸收紫色晶石中蕴藏的灵力,待灵力达到一定程度后,即可有望打开两界来往之门——” “我们在石台上看到的那团银色光圈,便是两界来往之门么?”岚枫问道。 不悔真人道:“正是。每月月初天地间灵力最强,是以引动潜龙潭底紫晶光华冲天,落龙幻境借紫晶灵力显现。若不是我们提前发觉,用不了多久,异界中亦会有生灵来此世界。” 夏风将军担忧地道:“只不知异界生灵是敌是友?” 不悔真人道:“这正是我们亟待查明之事——将军,你安排一人携带观天镜进入异界,我们便能探知异界情形。为防异界凶险,此人须法力高强方可。” 夏风将军还未答言,啸风站起身道:“将军,属下愿往——” 不悔真人道:“虎先锋,你能去自是最好。只是我们祖龙城应对怨灵已是万分吃力,人、羽、妖三族亦自顾不暇。倘若我们探明异界中生灵是敌非友,我们必将毁去两界之门,叫异界生灵不能来此世界为害。但是一旦毁却两界之门,进入异界之人便永不能再回归此界。你可想好了吗?” 啸风闻听不悔真人之人,微微怔了一下,却仍是挺起了胸膛对夏风将军道:“请将军派遣属下前往。” 夏风将军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凝声道:“虎先锋,此去需小心万分。” 啸风道:“将军放心!” 不悔真人道:“这观天镜请虎先锋仍然携在身上。” 啸风走至不悔真人面前接过观天镜。 我对夏风将军道:“将军,我和啸风师兄一同前去。” 琉璃道:“我也和先锋一起去……我要去找破山。” 岚枫道:“还有我——” 夏风将军看了看我们,威严的目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掠过,沉吟良久,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道:“也好,多一个人便少一分危险……切盼诸位平安归来。” 夏风将军又道:“异界之中,凶险难料,若其中是敌非友,但凡有一线希望,我们也必设法接了你们出来。” 啸风道:“将军不必担心,若异界之中是敌非友,请将军立即毁去两界之门,不必顾忌我们,因小失大。” 夏风将军道:“我自有分寸。” 不悔真人道:“此事既已商定,诸位且请回去歇息一日。我于明夜子时作法,虚调日月星辰之位引发紫晶灵气,使落龙幻境重显于悬空台上,届时诸位仍自石台进入即可。但先锋且记,人力毕竟有限,幻境只能显现片时,诸位进去的动作一定要快。若幻境中是友非敌,可待下次月初,落龙幻境自然显现之时你带他们出来。” 啸风道:“谨记真人之言。若无别事,属下告退。” 夏风将军道:“去吧。马车仍在院外,你们坐了回去。李原已安排军中置了酒菜,你们用过之后再行歇息。” 诸人闻言俱不胜欢喜,皆感将军体贴。道了“谢”字出来,果见来时乘的马车仍然停在月光下的绿杨之中。 众人上了马车,得得的马蹄声伴着轧轧的车轮声迅速而轻快地驶过祖龙城的大街小巷。车经南市时,一些不知做何营生的院落楼宇仍未打烊,灯火下隐隐传来歌乐之声。众人静静听着,谁都没有说话。 那歌乐声追随着马车走了很远,虽然远不如师父月下的琴声动听,却也听得我的心里宁静而欢喜。 怪不得人间有句话叫“歌舞升平”,原来歌舞之处,确能让人感知世界的安宁和平。虽然这安宁和平未必是真的。 平常的马车只能在军营区的牌坊前停下,长老院的马车却可以直驰入军营区内。那马车一直将我们送到了将军府。(未完待续) 第124章:秦陵将军 副官李原似乎早已得了巡逻卫兵的禀报,正带着几名军士站在将军府前等我们。 相互见礼后,我们被迎进将军府的一间小偏厅。婢女上了茶来,大家边喝茶边听李原聊着这几日来的战况。 李原道:“秦明带领五千人马冥狼岭大捷,清除了那里为祸已久的怨灵首领冥狼之王。康敏带领八千人马于碧涛林旗开得胜,夺回陷落在怨灵手中的三个矿场。卫硕带领四千人马远赴渔村,助那里的乡民剿除秦陵将军,至今仍无消息传回。” “渔村北临苍茫草原,东临无极之海,原是渺无人烟的荒凉所在。只因那里的的海中盛产一种白鱼,味道鲜美,价格昂贵,是以许多渔人商客移居海边,天长日久渐成村落。只是那一带却盘踞着一个极厉害的怨灵,那里的村民称之为秦陵将军。” “秦陵将军时不时骚扰渔村,为害乡民,乡民不堪其苦,曾几度派人到剑仙城求助。但人族将士死伤无数,仍无法剿灭秦陵将军。渔村这才派人到祖龙求助,不想祖龙派去的人竟不知所踪。” 李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啸风皱眉道:“这秦陵将军是何来头?竟如此厉害?” 李原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 夜川忽然开口道:“我知道——” 大家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他,夜川缓缓道:“三千年前,秦陵是人族最出色的将军,忠肝义胆,武功法力皆属一流。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故交……其时,渔村并非一片荒芜之地,那里是通往人族万劫圣城的必经之路,也是一处兵家必争的军事重地。他奉命镇守渔村,羽族几度妄图染指渔村,皆被秦陵带人打退。” 夜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琉璃迫不及待地问道:“既然是这样一位将军,如今却怎地成了为害乡民的怨灵?” 夜川看了琉璃一眼,蹙眉道:“因为秦陵将军的夫人,和你一样是只妖族的狐狸。” 琉璃不解道:“那又如何?人妖两族不是自来交好吗?” 李原道:“这却不然,三千年前三族混战,人妖两族虽不如与羽族之战打得惨烈,也常因利益所关联手对付羽族,但两族之间亦并非完全没有矛盾,有时也会因利益之争相互攻伐。只不过两族头领皆能以大局为重,没有将这些攻击扩大化。” 琉璃道:“哦……原来人妖两族的亲厚只是因为要共同对付羽族……” 夜川接着道:“人族虽然与妖族来往,但大多数人族骨子里其实非常瞧不起妖族。渔村乡民虽敬爱秦陵将军,可是对他愈加敬爱,便愈觉他的夫人配不上他。而其时人族与妖族因争夺离离草原上的布尔罕山暴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人族惨败,渔村乡民们俱将仇恨转化在将军夫人身上。” “人族为雪布尔罕山之耻,征调秦陵将军攻打被妖族占领的布尔罕山。将军走后,乡民终于得到机会向将军夫人发难。那位夫人本来也会些法术,对付这些普通乡民绰绰有余。但彼时正值将军夫人怀孕生产之际,无力施法,竟被这些乡民拖出去活活烧死。” “秦陵将军自布尔罕山归来后得知此事,悲愤之际性情大变,一夜间血洗渔村。渔村上空至今怨气血气凝结不散,是以浊雨连绵,难见晴日……” 听罢夜川之言,众人沉默良久,心中俱沉重无比。 半晌,啸风叹道:“那些乡民也可说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秦陵这位忠肝义胆的将军……” 琉璃眼角含泪,道:“乡民既愚蠢又残暴,委实不值得同情,祖龙城何苦还要帮他们去对付秦陵?” 李原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千年,秦陵早已不是当初的秦陵,乡民也早已不是当初的乡民。咱们祖龙城领袖天下,自有责任保护天下苍生。无论秦陵当年多么英雄,既已化为怨灵,手染苍生之血,咱们就要派人将他剿灭。” 啸风不语。 琉璃道:“秦陵将军为我妖族女子毁了自己,化为怨灵,我是不愿和他动手的。人族既瞧不上妖族,自高自大,便叫他们自己去会秦陵将军,咱们妖族袖手旁观便是。” 李原皱眉道:“姑娘此言差矣。三千年前三族混战,造成多少悲剧,多少仇恨。如今三族联盟共抗怨灵,三族之间自该亲如兄弟,生死与共,岂可说什么袖手旁观之言,破坏三族团结?” 李原神态威严,声音中自有一股刚正之气,琉璃转过头对岚枫吐了吐舌头。 此时婢女们将酒菜端了上来,大家早已腹中空空,见了酒菜哪还顾得提及秦陵将军之事,俱举杯动箸,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用罢酒饭,各人起身自回住处休息。 一觉醒来,霞色映窗,竟已是次日午时。 在床上打坐到黄昏时分,终于恢复了元气,但觉精神大好。 打开房门走进院子,坐在树下石凳上看着落日晚霞慢慢隐没在夜色里,心中突然生起一种莫名的忧伤和不安。 异界之中,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万一是些比怨灵更恐怖的敌人,长老他们便会毁了两界之门。我们将永远被放逐在异界,如同诸神被放逐于神息之地…… 我们还能够再回来吗?倘若我们不能回来,师父又怎能回来?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去冒险而置之不理…… “小颜,你起来了?”我心中正纠结万端之时,忽然听见啸风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见啸风坚毅的眼神和淡定的脸色,我忽然为适才的纠结惭愧不已。 “小颜,在想什么?”啸风慈爱地将手放在我的肩上问道。 “师兄,我在想,如何才能够像你那般勇敢、无畏……”我抬起头,看着啸风的眼睛道。 “傻丫头……”啸风在我身边坐下,笑道:“师兄我数百年来久历战阵,生死早已无所挂怀。而你初离繇山,未经世事,对异界心存畏惧,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将来等你经历得多了,自会像师兄一样看淡生死,无所畏惧。” 我“嗯”了一声,慢慢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125章:民脂民膏 师兄不知道,我看重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我担心的只是师父。然而我想倘若师父在此,也会赞同我随啸风去异界查探的。想到这一层,我展颜笑道:“师兄,小颜不怕,咱们何时出发?” 啸风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先去找岚枫、琉璃,然后到桃花酒楼中吃饭,亥时上悬空台等待不悔真人作法。” 我从石凳上站起来,欢声道:“好啊好啊!走之前再去尝尝桃花酿,万一回不来也不遗憾了。” 啸风顿了一下,微敛双眉道:“小颜,这个……上次让你代师兄请客,这次还是让师兄自己来请吧。只是师兄的钱请不起三十年的桃花陈酿……” 我笑道:“师兄,咱们进入异界回不回得来尚不一定,还计较什么金钱之事!”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万一此行不能回来,重英所赠的那些金锭珠宝恐怕再也没有机会用出去了。啸风曾道军中用度紧张,倒不如临走之前留给军中使用。 念及此,我对啸风道:“师兄稍等,我回房取件东西——” 说罢转身进房,取了重英赠的包裹出来,将之放在石桌上打开。 看着一桌子灿烂夺目的金锭珠宝,啸风惊得好一会儿合不拢嘴。 “这些——都是你那位朋友送的?”啸风瞪着铜铃般的虎目道。 “嗯,他叫重英,是人族的三王子。”啸风上次在桃花酒楼中,曾经问及赠我金锭的朋友之事,其时当着众人我颇为犹豫。如今既没有外人,我便老实交待。 “哦,原来是人族王子,难怪出手如此大方。”啸风神色渐渐恢复如常,道:“你与他如何相识?他为何对你这般好?” 我略略对啸风讲了与重英相识相处的经过,啸风听罢皱眉道:“你心中既然只有羽族天翊王子,又怎能随便接受别人如此贵重的赠予?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任何的所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这些东西,很贵重吗?”我瞪大了眼睛道。 “哦,是了,夜川说这些东西可以买下整个龙凤阁,好像确实挺贵重的……”我微微侧头,蹙眉沉吟道:“要不我把它们仍旧还了重英?” “民脂民膏而已,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夜川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我吓了一跳,回头瞪着他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夜川冷笑一声,淡漠道:“你以为重英的钱哪里来的?不事农工百业,无所用心,婢仆成群,出手豪阔……不是民脂民膏又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半晌,方道:“重英不是那样的人,他温柔善良,济困扶危,虽则有些娇生惯养,贪玩好乐,然终不失君子二字。” 夜川剑眉微挑,声音中带着讥诮道:“看来重英的钱到底没有白花……” “你……”我气得涨红了脸,狠狠瞪着他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法力高强就可以随便侮辱别人,我……” “小颜,不得无礼!你忘了夜川在潜龙潭底帮过咱们么?”啸风打断了我的话。 想起潜龙潭底苦寒疲惫之中夜川相助之情,我顿了一下,不客气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我低下头,叹了口气,转头对啸风道:“师兄,不管这些财物来历如何,若用之于军中总不是错。我拿去还他,他也未必肯收,你还是将它们交于夏风将军吧。” 啸风想了想,道:“罢了,且充作人族捐助抗击怨灵之资——只是你以后且不可再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 我连忙心虚地点头道:“小颜知道了。”说罢又掏出袖中随身携带的十几块金锭道:“师兄,还有这些。” 啸风道:“这些你自己留着吧,总是人家一番心意。” “哦。”听啸风如此说,我依旧将那十几块金锭揣回袖中。 啸风将满桌金锭珠宝打结包好,背在肩上道:“咱们这就去将军府,将这些东西交给夏风将军,而后再去找岚枫、琉璃他们。” 啸风语音未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便见岚枫和琉璃走了进来。 岚枫道:“岂敢有劳先锋去找,咱们自己来了。” 啸风笑道:“来得正好,那就随我一起到将军府去一趟。” 岚枫看了看啸风背着的包裹,好奇地道:“先锋要将什么东西交给将军?” 啸风将包裹取下复又解开,道:“是小颜那位人族朋友送她的东西,希望可以暂时济得军中之急。” 岚枫和琉璃一见包裹中的东西,同时惊得微微变了脸色。 岚枫道:“雪颜……雪颜这位朋友,出手好生阔绰。” 琉璃却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圈,慢慢流出两行泪水。 我奇怪道:“琉璃,你怎么了?” 琉璃抽泣道:“破山……破山他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钱,可是……可是我知道他一百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为什么这世上有人如此富有,能拿这么多钱送给朋友。有人却又如此贫穷,整日辛辛苦苦用尽心机赚不了几个钱?” 听琉璃这么说,回想适才夜川之言,我心中不由半是怅然半是惘然。我知道重英这些钱赚得并不辛苦,甚至说他根本不需要去赚……难道,难道这些钱真的是民脂民膏? 我不愿再往下想,只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对琉璃道:“你太也小看破山,他现在赚不到,并不代表他以后赚不到。待怨灵除尽,世间太平,他心无牵挂,一心赚钱,那时候这些钱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会有那一天么?”琉璃悲伤地道:“雪颜姐姐,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可是我宁愿相信你。” 啸风道:“世事难料,未必便没有那一天。琉璃,你无需难过,凡事随其自然,快乐就好。” “是啊,琉璃,你不是曾对虎先锋说过,活着一天便快乐一天吗?”岚枫道。 琉璃凄然道:“那时候我还不曾知道什么是永久的离别,无望的思念……岚枫哥哥,当年你离开万化回积羽时,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我想等我练好了法术就去找你,我们总有再见的时候。这样一想,用不了多久心里便不再难过了。可是破山他现在不知道是生是死,我好怕……好怕会再也见不到他。如果他死了,我想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不会再快乐……”(未完待续) 第126章:两界之门 “琉璃,莫要胡说!”啸风严肃地道:“在没有找到他之前,咱们一定要心怀希望。何况——何况咱们自己的生死就能预料了吗?可是不要难过,不要流泪,要打起精神,不能还未见到敌人就先自己把自己打倒。” “嗯,先锋说得对!”琉璃擦了把泪,忍住悲伤道:“咱们出发吧!咱们一定能找到破山和小荻,一定能带他们回来!” 啸风道:“这就对了。走吧——” 众人出了先锋府,夜川亦跟在后面。啸风看了看他,没有说话,知道他若要去的话阻止不了,他若不去的话亦勉强不了。 将包裹交于夏风将军后,我们向潜龙潭走去。均知此次出行归期难卜,是以众人都没有骑马,在军营区外租了辆马车直驰到桃花酒楼前停下。 此时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桃花酒楼里没有多少客人。我们依然要了上次楼上的房间,掌柜的依然热情地为我们送来了两坛桃花酒,一坛今春的新酿,一坛三十年的陈酿,另外还送了两样新出的菜品。 大家喝着酒,吃着菜,本该兴致勃勃,然而一想到失踪的破山和小荻,便都减了话语。 这顿饭吃了很久,吃得窗外的天色由深蓝变为漆黑,吃得星星渐次在天边亮起,众人方带着醉意起身。 我和啸风还在争着谁结账的时候,夜川啪的一声将一锭金子扔在桌上率先下了酒楼。 我们停止了争执,看了看那块重愈十两的金锭,又对视了一眼,摇摇头出了酒楼。 夜川没有等我们,他出了酒楼便自踏剑向悬空台上飞去,很快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我们也没有再上卧龙桥,离开酒店不远,啸风便握了我的手向台上飞去。 岚枫抱了琉璃,不一会儿便将我们拉在身后。 我抬头看着岚枫渐渐模糊的影子,在夜风中对啸风道:“师兄,有一天我们是不是也能飞得像他一样快?” 啸风道:“我原本以为,没有哪一族的飞行术能超过羽族。但是看到夜川的飞行术之后,我才知道我错了。小颜,只要努力,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达到的事。” “嗯!”我重重点点头,一时很想挣脱啸风的手学着自己飞翔,可是又想到进入异界出不出得来还是两回事,如果我们不能再回来,那所有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不,如果我们不能再回来,我们大概连努力学习飞行术的机会也没有……这真是一件叫人丧气的事。 当我们的双脚踏在悬空台上,夜空的星星越发亮了,也仿佛比台下大了许多。风呼呼地从台上刮过,吹得我们衣袂翻飞。 夜川在风中静静站着,仿佛一座屹立不动的山峰。岚枫同样在风中站着,却仿佛一片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云。 我靠着啸风,啸风看着天空。琉璃依着岚枫,岚枫下望着悬空台边苍茫的、雪原般的云海。 夜川不知在看什么,脸上似乎没有表情,又似乎带着莫测的冷笑。 我们并没有待太久,子时刚到,便有一团团紫气冲破幽暗的云海,向悬空台上飘来。 紫气越聚越多,蒸腾飘荡间渐渐变得透明,透明中发出越来越璀璨的光芒,到最后化成了冲天的紫光。 青山流水在眼前渐次显现,仿佛一幅长长的卷轴,在眼前慢慢展开。只不过我们也成了画中的人。 画轴完全打开时,紫光已经看不见,我们正坐在上次琉璃坐过的亭中。 琉璃已经记不得上次经过的路,好在岚枫将我们经过的路记得十分清楚。我们在岚枫的带领下,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三层刻满引灵之符的石台。 跳上石台最高处,我们又看到了那团银色的光圈。如今我们已知道这是一扇门——沟通两界之门。 夜川一剑向光门上劈去,光门被夜川巨大的力量劈开了一个漩涡,无数光波回旋激荡,光门似乎晃了一晃,但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 夜川淡漠的脸上微微现出讶疑的神色,未等那漩涡平复,刷刷刷又在电光石火之间一连刺了三剑。 两界之门依然未开。 夜川锁紧了眉头,漆黑如夜空般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啸风道:“我来试试——”说罢双掌引出一道银光击在两界之门上。 两界之门晃了几晃后恢复如初。 啸风不解地收掌望着岚枫道:“你们如何开启的这门?” 岚枫沉吟了一下,目光瞟向我。 我知他之所以不肯说出上次是我开启的两界之门,是怕啸风因破山、小荻失踪之事责怪于我。琉璃想不到这一层,见岚枫不回答,便嘴快地道:“是雪颜姐姐开启的,我们试了都无法打开,只有雪颜姐姐能打开。” 啸风和夜川的目光一齐投向我,目光中带着同样的惊讶和疑惑。 “这个……也许只是凑巧……”我嗫嚅着,挥手轻轻将法力引向两界之门,门上立即洞开一个缺口。 众人顾不得再想为何只有我能开启两界之门,只一个接一个从那缺口处鱼贯而入。 当两界之门的缺口在我身后合拢,我们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周围寂寞得什么也听不到。 两界之门那边的世界,仿佛已遥隔万水千山。 在这一片黑暗和寂静之中,身后已没有什么两界之门。我们已经来到异界,只是没有了回去的路。 但是不论那扇两界之门消失在何处,我们都只有向前走。 啸风在前面擎起了火把,熊熊燃烧的烈焰在过于浓重的黑暗中,只照得见啸风脚下的方寸之地。但是不要紧,跟在后面的我们,只要看得清火把的光点向哪里移动就行了。 这段黑暗又死寂的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得我已算不清时间。但当朦胧的天光透进眼帘时,啸风却很清楚地告诉大家,我们在黑暗中只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 漫长的黑暗之后,等待我们的是宁静美丽的晨光。 朝阳从东方的群山后升起,原本苍翠的群山在朝日的照射下,如同金色的波浪铺展在天际。 我很想知道,这轮朝日和外面世界的朝日是不是同一轮?但我知道,没有人能回答得了这个问题,所以便也没有问。(未完待续) 第127章:异界 地上有毛绒绒、软绵绵的粉色细草,踩上去非常舒适。 在群山和我们之间有稀疏的树林,青黑色的枝干上有的擎着绿色的叶子,有的却擎着红、黄、蓝色的叶子——是叶子,不是花。虽然那颜色有的比花更鲜艳。 琉璃道:“这里的树好生奇怪——” 岚枫道:“可不是嘛,居然有这么多颜色的树叶——” 琉璃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树上竟然没有鸟。你们看,清晨时分,这么多的树,却一声鸟鸣也听不见——” 我们这才注意到,此处一只鸟都没有。在我们刚来的那个世界,清晨是鸟儿最活跃、最欢快的时候,到处是叽叽喳喳的鸟鸣。而这里的清晨却安静得像一幅画。 琉璃在这无边安静之中高声喊道:“破山——破山——小荻——小荻——你们在哪儿?听得到我说话吗?” 群山隐隐传来回声——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我说话吗……说话吗…… 琉璃喊了几声,群山不厌其烦地回应,然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岚枫道:“琉璃,别喊了。这里地方这么大,咱们各处找找。” 琉璃停止了呼唤,跟随啸风的脚步向前走。 软绵绵的草地伴随着我们的脚步一路向前延伸。我们是迎着太阳向东走的,因为东边的草地上有一条小路。 疏林尽头的群山仿佛近在眼前,我们却走了许久方才到达山脚下。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便看不见了金色波浪般连绵的群山,也看不见了红得耀眼的朝日,一切都被眼前的这座山峰挡住。 啸风没有在山脚下停留,径直沿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向山上走去。行了半个多时辰,那路渐渐隐没在一片蔓草丛中。 啸风停下脚步,抬头遥望山之巅,山巅似乎有间小茅屋。啸风加快了步子,口中道了句“跟上”,踏着蔓草和山间的岩石向茅屋飞掠而去。 不一会儿到得茅屋前,茅屋里却并没有人,甚至连人居住过的痕迹也没有。 茅屋的地上落满了灰尘,一角墙下堆着一捆茅草,另一角墙角还长起了几棵蘑菇。 琉璃失望地道:“为什么这里没有人迹?” 啸风道:“破山他们曾来过这里。” 众人吃了一惊,除了夜川外都不约而同地问:“何以见得?” 啸风指着地上道:“你们看——地上灰尘的印子有深有浅,浅的地方像是有人走过的样子。墙角的蘑菇有的只余根茎,分明是被人采过。此地我们走了这么远,并未见到可以食用的东西。破山修真之人,想可抵得三五日饥饿。小荻走到这里想必已饥饿之极,便采了蘑菇食用。你们再看那边的茅草堆,上面有一些草还是新鲜的,想必是破山抱了来让小荻歇宿。” 大家顺着啸风手指的地方一一看去,果觉啸风说得有理。琉璃不由欢喜地道:“这么说破山和小荻没事?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他们?” 啸风凝眉不语,面容间似乎隐有忧色。 岚枫不安地道:“先锋,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一切很奇怪?” 啸风点点头,道:“我们走了这么远,却没有看到一个生命的痕迹。天空里没有飞鸟,地上没有虫蚁,整个世界安静得太过诡异……” 岚枫道:“是的,安静得像一个无声的梦,行走之间总让人觉得若有所失。” 琉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双手紧紧抓住了岚枫的手:“岚枫哥哥,你……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岚枫道:“莫非这里只是一个幻境,并非真实的世界?不,真人不可能弄错的……咱们再往前走走。” 茅屋门前有一条细细的山道,蜿蜒如蛇般顺着山势而下,几经中断后又攀上前面的一座山峰。 众人沿着这条细细的山道前行,不一会儿进入一条山谷。山谷里没有河流,却有许多光滑圆润的石头,让人可以想见很久以前一定有极大的流水从这里经过,才会将这些石头打磨得如此圆润。 从谷底再次攀上山巅,所经之处仍然只有土地、草、树木和石头。太阳慢慢移向中天,美丽的景色在无声的世界里渐渐令人感到压抑。 琉璃道:“唉,这样的安静真让人难以忍受……要不我唱首歌你们听?” 没有人反对,我甚至还笑笑表示了赞同,于是琉璃大声唱起了歌。 琉璃的歌声清脆明亮,虽不如拂香的歌声婉转悠扬,却如一阵活泼的风掠过一潭死水般的湖面,湖面上顿时波光荡漾,生机无限。 我们在琉璃的歌声中又翻过了两座山头,此处的世界依然固执地不曾显现出山石草木以外的东西。琉璃停止了歌声,寂静立即又如潮水般包围了我们。 我从来不曾想到静默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将人的心逼迫得近乎窒息。 啸风接替琉璃唱起了歌。啸风的歌声粗犷、浑厚,有着大海一般使人安定又使人热血澎湃的力量。 我们在啸风的歌声里终于走尽了连绵的群山。群山下,又是一片粉色的草原。草原上零星地点缀着些高大的、五彩叶子的树木。 这里只有一棵树的叶子是浓绿的。这棵树擎天而立,树梢静静刺入云霄,又从云霄的枝干上垂下无数挂满叶片的藤条。 在这棵树的下面,有一片小小的湖。 我们迅速奔至湖边,想掬一捧水洗去一路的风尘疲惫。然而到了湖边,却没有人去捧那湖中的水。因为湖水是红色的,象血一般浓郁鲜艳的红——仿佛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战死者的鲜血聚成了这片湖水。 众人站在湖边久久无语,眼底尽是惊怔和迷惘。似乎谁都想问这湖为什么这样红?却又谁都知道站在湖边的人没有一个能给出答案。 “是太阳——”岚枫突然道:“是西沉的太阳染红了这片湖水。” 我们转身去看太阳。 苍茫的群山后,太阳的颜色果然也如鲜血一般红,只是红得更加灿烂和诡谲,红得像蕴藏着无边的愤怒将要喷薄而出。(未完待续) 第128章:异界夕阳 “这……就是异界的夕阳?”琉璃惊恐地张大嘴巴:“这和我们世界里的太阳一定不是同一轮……” 我凝目望着那血色的太阳,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似乎要与它溶为一体,一起在天空燃烧,在宇宙间恣意渲染,凝聚成最浓最艳的红,又散开到天地的每个角落,染红大地、山川、湖泊、树林…… 这种感觉奇妙而不真实,且令人颤栗,令人心生恐怖。 那是对未知的、神秘的、莫测的、任性的巨大力量的一种敬畏…… 但是夕阳终于殒落,霞光的碎片四散在暝朦的暮色里,热烈重归于平淡。我听见人人轻吁了口气,包括我自己。 但是琉璃却又略带遗憾地道:“啊,就这么落下去了……” 啸风叹了口气,似感叹又非感叹地说了句:“异界的太阳……” 岚枫接着啸风的话道:“仿佛带着万般的愤怒和不甘心,要染红这世上的一切……然而终究还是落下去了。” 夜川没有说话。虽然夜川向来不爱说话,但此时他的沉默里却有一种别样的力量,仿佛那轮血红的太阳并没有落进山坳,而是落进了他的眼中——他的瞳孔变成了燃烧的夕阳。 我不敢去看夜川的眼睛,我转过了身去望身后的湖水。 湖面变得深黑,但深黑之下仍然冲上来眩目的血色。这血色不似夕阳的余韵,却和夕阳一样流淌着愤怒的力量。 没有星,没有月,万籁寂静,四野漆黑。唯有湖底的血色凝成一片耀眼的红光,照亮黑暗的天地。夜色愈浓,那红光欲炽。 忽然,在红光照耀的草原上,传来一个细碎的足音,一个小小的、墨色的影子出现在湖的对面。 那影子看到我们,似乎吃了一惊,刚刚到达湖边又慢慢退后。 夜川闪电般凌空掠过湖面,挡住了那影子的退路。待我们赶过去时,那影子正一脸惊恐地望着夜川。 红光照在那影子的脸上,原来只是一个**岁大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甚是单薄,啸风想伸手摸一摸孩子的头,孩子却如遇蛇蝎般恐惧地闪身躲了开去。 啸风的手停在半空,却依然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咬住了嘴唇不说话,只将目光从夜川脸上转向啸风脸上。 啸风道:“不要怕,我们决不会伤害于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孩子仍然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啸风无奈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继续问那孩子道:“你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你的父亲母亲呢?” 孩子低下了头,眼光黯然地投向湖面,仿佛没有听到啸风的话。 岚枫道:“莫非这孩子是个哑巴?” 琉璃走了过去,蹲在孩子面前道:“小弟弟,你为什么不说话?若是你一直不肯说话,别人会把你当哑巴的哦。” “我不是哑巴!”孩子突然抬眼瞅了一下琉璃道。 我们很高兴这孩子终于肯开口说话。琉璃赶忙接着问道:“我就知道小弟弟你长得这么可爱,一定不是哑巴。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孩子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乎听不见的两个字:“血湖。” “血湖?”啸风道:“为什么叫血湖?这湖里的红光是血光吗?” 孩子又咬住了嘴唇不肯再开口。 啸风怔了一下,笑道:“这孩子好像有些怕我。琉璃,还是你来问吧。” 琉璃点点头,柔声细语地道:“我叫琉璃,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看了看琉璃,又看了看琉璃身后的我们,突然后退着叫道:“你们是坏人……你们杀死了我的父亲母亲,我不要跟你们说话……” 琉璃无措地道:“小弟弟,你一定认错了人,我们刚刚来到这里,既不认识你的父母,又怎么会杀死他们?” “我不相信你们——”那孩子还在向后退,退着退着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仰躺着摔倒在地。 琉璃冲上去扶起了他,替他拍去身上灰尘,关切地道:“你没有父母了吗?好可怜的孩子——” 那孩子站起身,粗暴地推开琉璃扶他的手,突然转身拔腿就跑。但未跑出一丈,夜川便再次鬼魅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夜川的瞳孔里闪出血红的光,那孩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琉璃再次蹲在他身边握起了他的手道:“小弟弟,我们刚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我们不是坏人,也绝没有杀害过你的父母。我们只是想弄明白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而已。这里的人都在哪里?嗯……有两们从我们那个地方过来的朋友不见了,你能帮我们找到他们吗?” 那孩子的眼睛里满是戒备之色,似乎并不完全相信琉璃的话,但琉璃真诚的声音却也使他放下了初时的紧张。 他张惶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琉璃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真的不是杀害我父母的巨犀族人吗?族长说巨犀族人头上有角,你们头上没有角,好像确实不是……” 听那孩子肯开口说话,琉璃喜道:“我们自然不是你说的头上长角的什么族……我们来自另外一个时空,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 “另外一个时空?”孩戒备的眼光有所放松,眼中掠过好奇的光:“听族人说,在我们这个神弃之界以外,还有一个被神照顾着的世界。那里有很多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来自那里?” 琉璃连连点头,笑道:“是的是的,你真聪明,我们就是来自那里——你们这里叫做神弃之界吗?” 孩子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睁大好奇的眼睛仔细看了看琉璃,又偷偷瞄了眼众人,并不回答琉璃的话,只半信半疑地道:“可是我听族人说,我们这里的人出不去,外面世界的人也进不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看那孩子话多了起来,啸风忍不住插嘴道:“既然你们认为这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呢?”(未完待续) 第129章:小石头 那孩子侧着脑袋想了想,显然没有想出答案,只得挠了挠头道:“族人说的,族人说的还会有错么?” 啸风“呵呵”笑了一声,道:“没有错,你族人说的很对——你们是什么族呢?” 孩子骄傲地道:“我们是无象族——这个世界中最高贵的种族!” 岚枫皱了下眉头,问道:“何以见得你们无象族就是这个世界里最高贵的种族?” 孩子道:“族人说的!族人说的还会有错么?” 岚枫道:“你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分辨,不能凡事全听族人怎么说。” 孩子惊恐地抬头望了眼岚枫,仿佛听到的是什么奇怪而不可思议的可怕的话。 岚枫摇头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琉璃接着问道:“小弟弟,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族人在哪里?” 孩子戒备地道:“我叫小石头……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族人在哪里。” 琉璃道:“好吧,小石头弟弟,那我们不问你的族人在哪里。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有没有见到过一男一女两个外族人?男的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些呆笨。女的小巧玲珑,面貌清秀。” 小石头突然抿紧了嘴,向后退了一步,使劲摇了摇头。 琉璃失望得灰了脸色。 啸风道:“小石头,你为什么深夜独自一人来这血湖边?” 小石头的眼中一下盛满了泪水,泫然欲涕地望着血湖,哀声道:“我想父亲母亲……” 我们顺着小石头的眼光去看那血湖,红光中只见湖中似有无尽血气翻腾。 啸风道:“你们族和巨犀族为何要打仗?这湖里一定有很多战死者的鲜血……” 小石头的眼泪哗一下落了下来,他挣开琉璃的手扑向血湖边,看着红色的湖水嘶哑地哭泣道:“巨犀族都是坏人,他们头上有角,族人说他们是低贱的种族,不应该存在这世上……他们杀死了我的父母,等我长大一定要找他们报仇——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听着小石头充满仇恨与悲怆的声音,一时里众人的心情俱十分沉重。是什么样的生长环境,会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心中埋下这样深的怨恨和悲哀? 啸风走过去将小石头抱在怀中,摸着他的头道:“孩子,你可明白,任何人、任何种族、任何生命,都是生而平等的,都有权利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哪一个种族若自以为高贵,就会去欺侮别的种族。欺侮必然引发反抗,反抗必然引起战争。而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只是这次不幸死的是你的父母……可是巨犀族孩子的父母,难道不曾被你们无象族的人所杀么?他们想念他们的父母,难道不像你想念你的父母一样么?” 听着啸风的话,小石头的眼中一片迷惘,迷惘中更藏着深深的恐惧。 小石头在啸风的怀中使劲挣扎摇头道:“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你放开我……我想父亲、母亲……呜呜呜……” 小石头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捶打着啸风的胸膛,撕扯着啸风的衣服。 啸风叹了口气,将小石头放在地下,道:“孩子,你回去吧,天黑不要在外面乱跑。” 小石头停止了哭闹,不敢相信地望着啸风道:“你们……不杀我?” 啸风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你们……真的肯放我回去?”小石头的眼中闪出一丝希望的光。 啸风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你快走吧!” 小石头不再说话,一咬牙转身拔腿向东方跑去。这次夜川没有拦住他的去路。 看着小石头渐渐跑得远了,啸风皱眉对琉璃道:“这孩子在撒谎,他一定见过破山和小荻他们。你化出原身跟上这孩子,我们离得远些,免得被他发觉。” 琉璃不相信地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撒谎?” 啸风冷峻地道:“残酷的生长环境,会让任何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琉璃不再说话,轻轻一旋身,随着一道红光化作一只美丽的狐狸,飞步向小石头的方向追去。 粉色的长草掩去了琉璃的身影,只在跳跃间露出尾上的一族闪光的红毛,使我们在暗夜中分辨得出她的方位。 草原空旷而辽阔,在白天和月色明亮的夜晚,视野应该是一望无际的。但此刻,除了那数十丈外跳跃的狐狸尾巴,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自然,我们可以擎起火把,也可以用法力去探知黑暗中的东西,但任何的举动都有可能导致我们暴露自己的形迹。 我们跟了那孩子数里之遥,那孩子竟然向北走了段路,接着又折了回来,经过血湖,顺着山脚进入一处峡谷,然后便消失了踪影。 琉璃在一片林子里打转,待我们走近,琉璃化出人形沮丧地道:“小石头明明从这片林子进去的,可是我怎么就走不出这片林子呢?” 啸风镇定地道:“因为林子里布下了迷魂阵。跟我来——” 啸风带领众人在林中绕树而行,左转右突,不一时竟走了出去。 林外是一片沙地,脚踩上去甚感松软。我正奇怪山间无河无溪,何以会有一片沙地出现时,忽觉脚下似有什么东西爬来。 我本能地跃身而起,顾不得被发现,半空中挥手打出一团烈焰。只见地上突然钻出无数黑色的爬藤,正毒蛇般嘶嘶向众人脚上缠去。 众人显然亦已发现,岚枫抱着琉璃展翅飞了起来,夜川挥剑向地上的黑藤砍去,瞬间已被他砍得乌压压满地断藤。 我从空中落下,和啸风一起在席卷而来的爬藤间挪步跳跃,同时化出白羽剑,和夜川一起斩向地上不停钻出的藤条。 正当我们全心对付爬藤之时,四面八方忽然传来箭弩破空之音。空中的岚枫叫了声:“小心,”一手抱着琉璃,一手翻袖击落向他射去的箭矢。 那箭矢来势凌厉异常,夜川尚能从容应对,我却一阵手忙脚乱。 夜川闪身帮我击落了两个方向的箭矢,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欲布结界以阻箭矢,却苦于爬藤间无处着手。(未完待续) 第130章:无象族 啸风一边闪避地上爬藤,一边伸手接了两把急射而来的箭矢,再挥手将箭矢四面洒出,击落四方来箭。 待箭雨过后,啸风朗声喊道:“无象族的朋友——我们来自祖龙城,非此界中人,对你们绝无恶意,请勿要以敌相待。” 啸风话音落处,前方山坳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道:“你们真的来自祖龙城?那是神恩之城啊!你们这些被神眷顾的人,为何要来到我们神弃之界?” 啸风道:“众神早已归息,世间早已没有神的影踪,说什么神恩与神弃?我们此来,只为要寻找两个误入此境的朋友。” 苍老的声音愕然道:“你说什么?诸神归息?世间早已没有神的影踪?” 啸风道:“诸神因神力耗尽,不得不归于虚无之地重新修炼。这在我们的世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难道你们竟然毫无所知?” 那苍老的声音许久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山坳里突然传来一阵绝望的哭泣,片刻间哭泣声连成一片,如一条悲伤的河流漫过山野。 脚下突然不再有爬藤钻出,连着满地堆积的断藤亦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面前又是一片细软的沙滩。 山坳里转出一队人来,为首的是个身穿麻布灰袍的老者。老者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一手擎着火把,一手牵着小石头。在三人的后面,跟着五六百个身背弓弩的青壮年汉子。 火光下,只见老者脸上浊泪纵横,其余人亦各哀哀痛哭。 老者好不容易挥手止住了众人哭泣,颤声问啸风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啸风诚恳地道:“决不敢有半句虚言。” “两千多年前,众神离开了这个残缺的世界。我们以为众神将我们抛弃,却原来……却原来……”老人激动得说不下去。 啸风带着我们行至老者面前,微微抱拳一揖,而后指了指岚枫和夜川,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既听说过祖龙城的名字,想必也听说过我们的世界人、羽、妖三族的战事。可是你看,由于诸神归息,我们的世界怨灵丛生,人、羽、妖三族不得不放下仇恨,结为联盟,共同对抗怨灵的攻击。” 老者看了看岚枫和夜川,又看了看啸风、我和琉璃,惨然叹道:“真是没有想到,曾经拼得你死我活的人、羽、妖三族,居然也能放下仇恨……唉,莫非众神真的已经不在……” 夜川突然冷声道:“众人在与不在有什么关系!神恩与神弃又有什么关系!” 老者惊讶地再次打量了一下夜川,苍凉地道:“唉,你不懂——不过说来话长,你们既然不是我们的敌人,那就随我们到村中说话吧。” 老者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小石头躲在中年男人身后不敢看我们。后面身背弓弩的汉子分两队退在两旁。我们跟随老者向他们居住的村中走去。 拐过一处山坳,不远处的黑暗中,现出几点零星的灯火。老者道:“那便是我们的村子。” 村口两边各有一棵大树,我们通过村口时,树下两名站岗的男子向老者默默鞠了一躬。老者点点头,将我们带进村中一座亮着灯火的院落。 院落依山而建,对着大门的地方,靠山一间石头建的大厅,两边四间厢房。 老者带我们走进大厅。厅中灯火昏暗,灯火下的石桌边,坐着一个面容俊雅、仪态清华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见我们走进来,站起身向老者微一颔首,却不说话,只将深沉的目光看着我们,似乎在等待老者的解释。 老者向中年男子道:“二头领,这几位来自异界祖龙城,并非巨犀族人。他们是来寻找上次被巨犀族抓走的一男一女的。” 听得老者之言,琉璃忍不住急道:“破山和小荻被抓到哪里了呢?我们现在就去救他们——” 那位被称作二头领的中年男子,眼光扫过琉璃,淡淡道:“姑娘莫急,诸位先请坐下。” 众人落座后,啸风示意琉璃不要说话。 老者对我们道:“这是我们二头领理泽。一会儿明皋大头领和赤琴三头领也会过来,届时请你们细讲一下外界之事。” 说话之间,院中有人报道:“大头领、三头领到——”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比理泽年纪略长,两目如炬,迅速将我们扫视了一遍,开口对老者道:“仁藉叔叔,这些就是你说的那些来自外界的人么?” 那名叫仁藉的老者站起身道:“回大头领,正是。” 二头领理泽亦站起了身,对进来的两人道:“大哥,三弟,仁藉叔叔既说他们来自外界,想必不会有错。” 明皋大头领道:“巨犀族凶猛狡猾,诡计百出,咱们不得不防。” 啸风站起身,向明皋和赤琴拱手施礼道:“在下虎啸风,见过大头领、三头领。” 赤琴打量了啸风一眼,又瞥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我和琉璃脸上略作停留,随后侧头向明皋低声道:“大哥,看这五人中除了为首这位,男子俱面容俊美,女子皆清艳绝丽,巨犀族哪有这般人物?而且这些人衣着光鲜,咱们这神弃之界中也没有这样的衣服……” 那位三头领虽是悄声低语,却不知修真之人听觉灵敏异常,他的话被我们听得清清楚楚。 夜川声色不动,岚枫低头装作没听见,琉璃心中挂念破山,大概并未仔细听他说什么。唯有我,忍不住对啸风笑了一下。啸风尴尬地咳了一声,歪歪大脑袋也对我咧嘴一笑。 因听得赤琴说我们衣着光鲜,我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们一下,才发现他们虽为一族头领,却个个麻布衣衫,穿得与祖龙城普通百姓无异。 此时外面送进茶来,诸人一边饮茶一边谈话。 二头领理泽道:“神弃之界穷山恶水,无有好茶相待,还请诸位莫要嫌弃。” 我们自进入此界后,不饮不食已有整整一天。此时见了这热茶,哪里顾得上好与不好,只觉有口水喝已经不错。 但啸风却偷偷示意我们不可饮用,似是怕茶中下毒。于是我们端起茶来,佯装喝了一口,放下茶杯俱道:“好茶。” 啸风道:“二头领过谦了,这茶甚是香酽。” 理泽王淡淡笑了笑,仿佛看出我们心怀戒备并未饮茶,却也不说破,只问起外界情形。(未完待续) 第131章:无忧境(上) 啸风从头细讲了诸神归息、怨灵肆虐、三族联盟之事,此境中人人听得怅然长叹。 啸风问起此境由来,又道此境既为神弃之界,却又为何对诸神归息之事如此耿耿于怀? 明皋大头领道:“虎先锋,说起此境由来,还是让仁藉叔叔来讲吧。他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也是神弃之界年纪最大的长者。” 仁藉老者叹了口气,仿佛在慢慢回忆着过去,声音悲凉地缓缓道:“二千多年前,我只是祖龙城里一个普通的士兵。那时,祖龙城战事不断。人族、羽族、妖族为争夺祖龙城,几乎日夜在城外血拼。我眼看着战友们一个个死去,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天会丢了性命,心里既痛苦又害怕。” “为了麻痹自己,为了叫自己忘记那些痛苦和恐惧。只要从战场上一回来,我便会想方设法偷偷溜到酒馆里买醉。” “在酒馆里,我认识了一个朋友。我原以为,他也是个用酒来忘记痛苦的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用酒来忘记痛苦的神。” “两千多年过去,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却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喝醉后对我说的话,还有我听到那些话后的欣喜若狂。 “他说:‘五百尊神,用尽百年光阴,终于如愿以偿创出新世界。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厮杀,没有种族之争。那里风景如画,树木长着五彩的叶子,山坡上永远草色茵茵。那里没有炎凉,没有寒暑,无论何时吹过的风都是温暖又清新的……众神将那里定名为无忧境,只有最善良的生灵才会被接引到那方乐土。’” “我厌恶透了天天打仗的日子。听了他的话,简直恨不得马上离开祖龙城,到他所说的那方乐土去生活。于是我缠着他,求着他,想方设法要让他带我过去。” “但他又说由于创建新世界的五百尊神神力难继,无忧境尚不完善,劝我等待无忧境完善之后再过去。” “然而当时那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过下去了。我怕自己今天上了战场,明天便再也回不来。所以我继续缠他,求他。我说只要无忧境里有土地、有水,哪怕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快乐地生存下去。” “他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于是我被接引到了无忧境。” “初到这里时,你们想不到我有多少快活。这么大的天地,都是我一个人的。树上有野果,土地上可以种粮食……我每天吃得饱饱的,到处闲逛。再也不用天天上战场,担心自己的脑袋随时给敌人砍下来。这样的日子,简直就像在天堂里一般,我生平不曾有过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是,人到底是贪心不足的。天长日久之后,我不免觉得寂寞,并且越来越难以忍受这种寂寞。” “那位天神朋友曾告诉我,无忧境尚不完善。我当时还不能意识到那种不完善有多么糟糕,直到后来,当我寂寞到想听一声鸟鸣而不可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种不完善所带来的致命折磨。” “无忧境里没有一只动物,没有一只飞鸟,甚至没有一只虫蚁。无忧境里没有流水,只有一片安静的湖泊。无风的时候,无忧境里寂静得像一个死去的世界。这种极致的安静,简直使人发疯。” “还好,后来又有一些急不可待要逃避那个世界的人,被神祗们接引到这里,我的日子这才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最初进来的人都是和善的,勤劳的,知足的。他们白天和我一道在唯一的湖边开垦荒地,种植粮食,晚上绕着湖边烧起篝火跳舞。我觉得生活又变得快乐和有意义起来。” “不久之后,那位天神朋友来找我,他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可能很久不会再回来。他问我是否厌倦了无忧境里的日子,如果厌倦了就带我出去。” “我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情况?三族的战争可曾停息?” “他说三族的战争还在继续,且有另一种可怕的力量出现在世间,威胁着世间生灵的生存。” “我说既是这样,我还是留在无忧境里吧。只是希望诸神能尽快为无忧境造出河流,并接引来世间其他种类的生灵。” “他说诸神的神力正在用来对付新出现的邪恶之力,暂时不能为无忧境做什么。他劝我还是回到世间。他说为了避免新出现的邪恶之力入侵无忧境,诸神将要封闭无忧境与外界的通道。” “但是我主意已定。我厌恶战争,对新出现的邪恶之力更充满了畏惧之心。于是他走了。并在临走之前教会我修真之法,他说希望有一天回来还能再见到我。”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他却始终没有再回来。” “随着时光的流逝,无忧境里渐渐不再无忧。” “如你们所知,血湖——哦,不,当年它另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映月湖。映月湖是无忧境里唯一的水源。随着人们的生息繁衍,人口越来越多,映月湖渐渐满足不了人们的需要。” “于是为了争夺水源,原本和善的人们开始争斗,不停地打架,不断地流血,从单打独斗很快升级为种族之间的拼斗、阴谋、厮杀。其惨烈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外面世界人、羽、妖三族的战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外面世界一样,无忧境边也有三个种族,一个是我们无象族,属人族一支。一个是巨犀族,属妖族一支。还有一个是灵牙族,属羽族一支。” “在弱肉强食的战争中,人口最少、又不擅于或不屑于玩弄阴谋的灵牙族很快被消灭。他们的头领伯尧,临死之时张着残缺的翅膀,在映月湖上仰天狂笑。他说这是一个被神放弃的世界,他说活在这里的人永远无法得到神恩,永远只能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他说他的血,将染红映月湖的水,叫这里所有的人都饮着鲜血活下去……”(未完待续) 第132章:无忧境(下) “我至今无法忘记他的笑声,那笑声凄厉又高傲。他坠落在映月湖中,映月湖的水变得血红。” “他虽然死了,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英雄。我们曾派人去打捞他的尸体,准备将他好好安葬。可是搜遍了湖底,也没有人见到他的尸体。” “人们起初很奇怪,但时间很快能抹平一切记忆。人们渐渐不再记起他,不再提起他。只是从那以后,映月湖的名字被改为血湖,无忧境的名字被改为神弃之界……” “灵牙族被消灭后,原本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巨犀族和无象族彻底决裂,变得势同水火。战争天天发生,血湖之畔已不再适合居住。两族都从血湖之畔的草原上迁入附近山林中。但取水的时候一旦相遇,还是难免要爆发一场战争。” “无数的人死在血湖畔,无尽的鲜血汇入血湖……天长日久,血湖的水越来越红。在无星无月的夜晚,甚至看得见湖中冲天而起的血光。” 说到这里,仁藉老者顿了一下。室中人人眉头紧皱,气氛十分压抑沉重。 啸风凝声道:“原来那湖中耀眼的红光竟是血光……既然水源有限,人们为什么不控制繁衍,而一定要为了有限的水源拼个你死我活呢?” 仁藉老者凄然笑道:“当年大家发现水源不足的时候,三族确也在一起达成过控制繁衍生育的契约,可是只有灵牙族真正履行了契约……” 啸风没有再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再说话,寂静中我看见岚枫的手握成了拳头,愤怒和悲伤似乎将他的心压得透不过气。 正直的人死去,奸诈的人活下来——为什么会这样? 仁藉老者接着道:“战争夺去了太多人的性命,水源已不再成为问题,可是仇恨已经结下。双方有太多亲人死于对方之手,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有力量化解这种仇恨。” “在仇恨的驱使下,两族之间不但想方设法杀死对方的人,而且想方设法破坏对方的田地、房屋……” “这里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痛苦。我不由想起了外面的世界。那里虽然有三族的厮杀,有强大邪恶的力量。可那里毕竟是一直被神眷顾的世界。那里江河遍布,鸟语花香,资源丰富,繁华热闹……” “时间淡化了记忆中的悲伤,当我向我的族人讲起我曾经离弃的世界时,我的心中充满了留恋和不舍。我的族人或许是被这种留恋和不舍感染,都想跟着我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这一方由神力创造的残缺世界,只有神才能开启通向外界的门。于是我们日日向天祈求,希望神能想起来在这残缺封闭的世界里,还有我们这一群可怜的人……” “但是神好像把我们彻底遗忘了——数不清的日子过去,我们对神的指望越来越渺茫。后来我们开始依靠自己,希图能用自己的力量打开通向外界的门。”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得知了门的所在,又费尽千辛万苦,通过意念在门外建起了引灵之台。因为我们自己的法力和灵力远远不足以开启那扇门。” “我们感知到外界某个地方遍布强大的灵力,我们以为,只要引灵之台吸取足够的灵力,多到像神一样强大时,便能够开启那扇门。同时我们也意识到,外界的那份灵力之源,可能是诸神留给我们脱离此境的唯一希望。” “然而数百年过去了,引灵台所吸取的灵力,恐怕比当初创建这个世界的神祗的灵力还要多。可是那通向外界的门却始终无法打开。你们……你们是如何打开那扇门进入这个世界的呢?” 说到这里,仁藉老者忽然瞪着我们满脸疑惑地问道。 啸风、夜川、岚枫、琉璃的目光都投向了我,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他们落在我脸上。在众人的目光中,我十分不自在地道:“我……我认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结界,我以打开结界之法便打开了那扇门……” 仁藉老者道:“那扇门本质上确也是个结界,但绝不是普通的结界。姑娘你纵然灵力强大,但也强大不过引灵之台所引的灵力……只有一种可能——”仁藉老者的目光锐利地盯着我道:“姑娘的身上有神力潜藏!” 我吃了一惊,张大了眼睛道:“怎么会……”可是话刚出口,我忽然想到师父输给我的无尽真气和点在我额上的神之印记。莫非……莫非那就是我身上携带的神力? 但即使果真如此,这件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我仍然装着吃惊的样子道:“你一定弄错了!我只是从小在结界中长大,是以解得比别人容易些罢了。” 啸风道:“既然小颜能打开两界之门,那也不必深究为什么。你们不是要出去吗?待我们找到两位朋友后,便可带你们一同出去。只是你们出去后不能伤害外面的人。” 仁藉老者道:“我们与外面的人无怨无仇,自不会伤害他们。” 明皋开口道:“我们早已吃够战争的苦,又岂会再轻易挑起战争?只是你们那两位朋友,前日被巨犀族抓去,要救他们出来却怕不太容易。” 琉璃见终于说到了破山,心急地道:“巨犀族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抓走破山与小荻?还有小石头那孩子,为什么要骗我们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明皋微微低了头,似乎有些惭愧地道:“说起来实在对不住各位。你们那两位朋友,我们不但见过,还将他们当成了巨犀族的奸细捆绑在血湖边的大树上。要待巨犀族人来取水时,当着他们的面杀死两人以示羞辱……” “你们怎能如此对待他们!”琉璃惊痛叫道。 明皋懊悔地道:“其时我们并不相信他们来自另外的世界。这里两千多年不曾有过外人的足迹,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外界的人竟能进来……” “你们没有杀了他们吧?”琉璃担心地道。(未完待续) 第133章:商谈 “姑娘放心,这倒没有。”明皋道:“不久后巨犀族到血湖取水,我们正待杀了他二人,却见巨犀族人不但无动于衷,反而骂我们使计要将奸细送到他们族中。” “双方言语之间又动起手来,一时也顾不得绑在树上的两人。不知何时那男子突然化作一只猛虎挣脱了捆缚,并咬断女子身上的绳子,驮着那女子飞奔而逃。” “因先前巨犀族并无救他们之意,我已有些相信他们来自外界,并非巨犀族人。何况两人头上均未长角,与巨犀族相貌亦不相同,是以才对他们放松了警惕,未在与巨犀族交手前将他们杀死。” “此时见他们逃去,我想若他们果真来自外界,我们还需凭他们引领走出此界,于是我们便停止了与巨犀族的争斗,带领族人全力去追他二人。” “然而巨犀族似乎与我们想到了一起。他们亦放弃了取水,转道向他二人追去。” “论到打仗的智计,我族原比巨犀族略胜一筹。但论到气力速度,巨犀族却又强过我族。我们追了那二人半日,最后却眼看着他们被巨犀族绳捆索绑,拖拽而。也不知他二人现在怎么样了……” “那巨犀族向来亦有心于外界,是以他们虽与我们处处作对,却不曾破坏引灵之台。但他们暗中一定日夜窥视,欲在两界之门打开时先行冲出去,然后破坏引灵之台,将我族独自留在神弃之界。” “因为引灵台明显被动了些手脚,有一些我们不能掌控的东西隐伏其内。但引灵台既是我族所建,我们又岂能没有防备之策?两界之门打开之日,若巨犀族先我们而出,我们将释放引灵台所有灵力,到时巨大灵力骤然而出,其力下不雷霆万钧,必使数百里内所有东西灰飞烟灭……” 啸风讶然道:“那么两界之门岂不是也要被摧毁?” “那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明皋道:“若放了他们先出去,结果既然是一样的,不如先叫敌人粉身碎骨。” 啸风试探地问:“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让两族都可以出去……” “两族无论如何只能出去一族,两且一定是我们无象族!”明皋斩钉截铁地道:“我们耗尽合族心血、法力建造引灵之台,岂能便宜了敌人。” 啸风道:“可是引灵之台虽然建成,你们却还是无法开启两界之门,那和不建又有什么区别?” 明皋怔了一下,道:“但是若无引灵之台,这位雪颜姑娘纵怀神力,亦无法开启两界之门。” 啸风道:“不错,要沟通两界,终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大头领,你适才道巨犀族在引灵台上动过手脚,焉知他们没有为建造引灵之台尽过一份力?” “虎先锋,巨犀族狡诈奸滑,惨无人道。你为何要替他们说话?”一旁坐着的三头领赤琴忽然开口道。 啸风温颜道:“我并非为他们说话。只是想当年人、羽、妖三族混战之际,哪个种族不是无所不用其极?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人、羽、妖三族既然能放下干戈,结为联盟。无象族与巨犀族未必不能。” 久不说话的二头领理泽忽然眉头紧锁,看着啸风道:“虎先锋的话固然不错,只是仇恨已经深种,要化干戈为玉帛谈何容易?” 啸风道:“仇恨的起因是资源不足,只要到了外面的世界,这个起因便不复存在。外面的世界怨灵肆虐,当每个种族都面临共同的敌人时,种族之间的仇恨未必不能消弥。” 仁藉老者忧心忡忡地道:“虎先锋,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带巨犀族和我们无象族一起离开此界么?” 啸风道:“我们自己能否离开此地也难说……但是我想只要有办法离开,自不能撇下任何生命在这里受苦。” 赤琴语气忽然变得冷淡:“倘若你们帮助我们的敌人,那么你们便也是我们的敌人!” 明皋一手按在桌子上低头不语,仿佛默认了赤琴的话。空气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岗枫不悦道:“三头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赤琴哼了一声,侧转头去不再看我们。 啸风游目四顾,见无象族人脸色俱不好看,为了缓和气氛,微微咳了一声道:“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我们要马上去看看被巨犀族抓去的两位朋友。” 明皋按在桌子上的那只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冷不热地道:“虎先锋,你们来到我族,即为上宾。我们怎么能让你们就此离去……解救你们那两位朋友之事,我族自会代为尽力。” 我微敛双眉,瞬即明白这位明皋大头领定是怕我们一去不回,找到破山和小荻后帮助巨犀族离开神弃之界,故而要将我们留下。 啸风似乎也想到了明皋话中之意,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多谢大头领盛情。得你们相助,自是再好不过。然我们欲自己先去见见巨犀族头领,最好能不动干戈救出那两位朋友。” 赤琴冷笑一声,笑中满是讥嘲之意。 明皋声色不动,却并不友善地道:“巨犀族头领梼垒,性情贪婪残暴。虎先锋要以礼求他放人,只怕难上加难。” 啸风豁达地道:“先以礼相求,若是不成,再动刀兵不迟。众位头领无非担心我们去而不返。为免你们顾虑,我们留下两人在此便是。” 明皋被啸风说中心事,竟也丝毫不觉尴尬,只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 我看着啸风,不知他欲将哪两个留在此处。 啸风心中似已早有决定,对夜川和岚枫道:“巨犀族既为妖族一支,我们去想必好说话些。你们两个留在此地等我们回来罢。” 岚枫满怀担忧地望了望我和琉璃,但还是点了点头。 夜川却毫不迟疑地拒绝道:“我要去保护狐狸。” 啸风正要说话,琉璃抢先道:“先锋,虽然我很想尽快见到破山,可是夜川公子武功法力远胜于我,还是让他去吧,我和岚枫留下。” 啸风点头笑道:“琉璃,你懂事了。”(未完待续) 第134章:巨犀族 无象族三位头领带领族人,亲自将我们送至村口,并指引了前往巨犀族去的方向,又告诉我们巨犀族擅长对敌的手段。 仁藉老者临别又道:“三位武功法力俱属一流,比起巨犀族的梼垒、梼均两个头领亦不稍弱。只是,三位需注意他们族中的一位将军。那将军是个异人,名叫鹿青子,法术极其诡秘古怪,且智计百出。我们族许多次便吃亏在他手上。” 啸风道:“多谢老者提醒,我们定当小心。” 别了岚枫、琉璃与无象族诸人,我们沿着无象族指示的道路,在夜色中向草原北部的群山中走去。 草原广阔无边,我们各施法术,亦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走至北部草原边界。 此处山势与无象族所居之所大不相同,无象族居处山势蜿蜒起伏如波涛,此处山势却峭拔险峻,绝壁仞立,危峰刺天,森森然使人望之心惊。 山峰之间峡谷窄如一线,入口处仅容一人通过。我们在谷口前停下脚步,黑暗中似闻崖畔一棵树上传来咻咻喘息之声。 我们尚未出言相询,那树上忽然冲天弹起一颗火弹,带着尖利的哨音划过夜空。想必是巨犀族值夜的守卫发现了我们,正在向族中报信。 但我们原本亦无意隐藏行踪,是以火弹起处,我们只在谷口站定,等着巨犀族来人说话。 片时不到,谷中果然闪起火把之光,接着便见数百人从谷中鱼贯而出,分列两旁。 最后出来的是个魁伟的壮年男子,在两列人中间向我们厉声道:“无象族的卑鄙小儿,乘夜偷袭,好不要脸,生生扰了爷的好梦!” 说罢一挥手,两旁列队之人唿哨一声将我们团团围在中间。 四面火光照得有些耀眼,我举起衣袖挡了挡火光,也顺便挡了挡众人投在我脸上的目光。 啸风向那讲话的壮年男子拱手施礼道:“敢问这位是梼垒大头领,还是梼均二头领?” 那人哼了一声,冷声道:“凭你们几个,也配叫咱们大头领、二头领出来迎战?乘乘束手就擒吧,免得浪费爷的时间。” 啸风不理会那人的粗鲁无礼,仍自温声道:“我等并非无象族人,你无需如此戒备。你们前日可是抓了两个外界之人?那两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此行只为寻他们而来,对你们绝无恶意。你既非巨犀族头领,还望通报一下你们的两位头领,叫他们出来说话。” 那人闻听啸风之言怔了一怔,又走近前来,将我们挨个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惊声道:“好生美貌的女子!好生俊雅的男子!果然不似无象族那些个下三滥的狼狈相。你们且稍等,我叫人去通报头领。” 没想到此人说话粗鲁,行事倒爽快。 那人吩咐一名手下进谷中报信,而后眼光定定地望着我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竟能生出这般容颜绝丽的女子——” 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火光,放下袖子看着他如痴似傻的模样,不觉心中好笑,便微微扬起嘴角笑了一笑。 不一会儿,谷中传来一阵浑厚的脚步声,三名男子并前去报信的那人从谷中走了出来。 三名男子同样身着麻布长袍,只是一个面色狰狞,神态阴狠;一个面容冷酷,眼神锐利;还有一个面带病容,脸上不见情绪。 面色狰狞的男子傲慢地开口道:“何人要见我们?” 先前同我们说话的壮年男子道:“大头领,这三人说是和前天我们抓来的一男一女一个地方来的。” 他既叫他大头领,想必这人是梼垒无异。 梼垒打量了我们一眼,最后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我脸上,仿佛忘了移开。 我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便转了头退至啸风身后,装作不经意地躲开他的目光。 啸风抱拳道:“在下祖龙守卫军三军先锋虎啸风,见过大头领——”又向另外两名男子道:“见过二头领、鹿将军。” 面色冷酷的男子只是略微点了下头。面带病容的男子却道:“你怎知我鹿青子之名?你们已经见过无象族人?” 啸风含笑道:“不错,无象族人说你们带走了我们的两位朋友,是以我们特来拜访。” 鹿青子眯起了眼睛不说话,神色间若有所思。 梼垒道:“你们凭什么以为被我们捉住的那两人还活着?又凭什么以为我们会把他们还给你们?” 啸风愣了一下,我亦愣了一下,我们都料不到梼垒竟有此一问。 啸风沉思片刻,从容道:“我知道你们决不会杀害他们,因为他们来自外面的世界,而你们一直想离开此处到外面的世界去……他们是你们离开此界的希望。” “哈哈哈——”梼垒仰天而笑,笑声在夜色中分外狰厉。 啸风静静听他笑罢,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我说得没有道理?还是你想用笑来掩饰什么?” 梼垒脸色一沉,道:“虎啸风,你太自作聪明了。谁告诉你所有人都想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我在这里贵为大头领,自由自在,号令无人不从。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做一个受人拘管的普通百姓?” 听那梼垒之言,我的心不由沉了一下,难道无象族所言有误? 啸风再次开口,声音中已多了一丝不安,“大头领,神弃之界乃是一个没有建造完成的残缺世界,这里没有江河泉流,没有飞禽走兽,没有街市繁华……你真的愿意留在这个残缺不全的世界里吗?即使你愿意,你的族人们也都愿意吗?” 梼垒阴狠的目光在火把下闪了一下,狞声道:“哈哈,谁敢不愿意!” 啸风道:“你妄自尊大,独断专行。只是人心所向,又岂是你能勉强得了?我念你们巨犀族乃我们妖族一支,不欲与你们起干戈。也望你念在同族之份上,放了我们那两位朋友。” 梼垒道:“小子,到了我们的地盘上,还出言如此不逊,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念在同族的份上,你若是好好出言求我,或者还可饶你一命。你既如此出言无状,就体怪我无礼了。”(未完待续) 第135章:梼垒 梼垒言罢,一挥手,周围刹时站出三个手握藤索之人。那藤索在火光照耀下,隐隐泛出乌青色的光芒,显然几经淬炼,绝非普通藤索。 啸风并不去看拿着藤索的人,只盯着梼垒道:“我们那两位朋友,现在何处?” 梼垒狂笑道:“想见你们那两个朋友吗?哈哈,乖乖束手就擒,就能见到他们了。” 啸风看了看我和夜川,示意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对梼垒点了点头,说道:“好。” 持索的三人走上前来,用那淬炼过的藤索将我们牢牢捆缚数圈,而后推着我们向谷中走去。 这条山谷幽深狭窄,两旁峭壁如同斧劈刀削般,为这峡谷形成天然的、易守难攻的大门。 往前数百尺,谷中方略觉宽阔,可容得五六人并行。但巨犀族人却仍是一个跟着一个走在一人宽的道路上,没有人向两旁迈步。我心中初时觉得奇怪,俄而明白两旁很可能是些陷阱。 行了大约三四里,众人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停下来,看样子似乎到了地方,但周围却看不到一处居所。 梼垒道:“将这两名男子与那二人关在一起,将这女子送进我的洞府。” 我吓了一跳,问道:“为何不将我们关在一起?” 梼垒盯着我狞邪一笑,道:“美人,我怎舍得让你到牢中受苦。” 看见梼垒眼中的轻薄之意,我隐隐猜到他要做什么,不由心头起了恼怒,便要暗运内力挣脱藤索。 啸风却突然俯在我耳边道:“小颜,暂且忍耐一时,待我们见了破山便去找你。” 我勉强压下怒气,狠狠瞪了梼垒一眼。身边的男子将我向左侧山边推去,却原来巨犀族人不建房室,皆依山挖洞而居。 身后听得鹿青子将军犹豫地道:“大头领,你若喜欢这女子,择个吉日明媒正娶便是。这般行径,只恐有失身份。” 梼垒不以为然地道:“择什么吉日!有什么不妥!我贵为大头领,要一个女子还用得着你来啰嗦!” 听不清鹿青子又说了些什么,我已被推进一个幽暗的山洞。 山洞墙壁上,有些地方刻着古怪的符文,有些地方露出树木的根须。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整个山洞显得分**森可怖。 洞内地方宽敞,桌椅床帐一应俱全。那押解我的男子将我送至此处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提起真气,轻轻一挣,欲待解了身上藤索,哪知这一挣之下竟然没有挣开。藤索远比我想象中要结实得多。于是我凝聚灵气,施烈焰之术以焚烧藤索。不料这藤索竟无惧火焚,一阵烈焰过后,藤索安好如初。 刹那间我慌了心神。倘若这藤索不能解开,却如何打得过梼垒?倘若打他不过,岂不要吃他的亏? 想起梼垒狞邪轻薄的眼神,我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底只觉厌恶又恐惧。而这藤索我既挣它不开,不知啸风和夜川是否有办法挣脱? 思忖之间,外间脚步声响,梼垒已进了山洞。 山洞内地方虽大,却一览无余。我本能地想要退至墙角,想了想还是尽量靠近出口的好。万一打他不过,还可以夺路而逃。 “嘿嘿,美人,你站在这里迎接本头领吗?”那梼垒一见到我,便出语轻薄,同时伸出手臂向我腰间揽来。 我侧身躲过,皱眉怒道:“无耻小人,你别碰我!” 梼垒淫笑道:“哈哈!到了这里难道还由得你么?上千年不曾见过这么鲜嫩的美人,你叫我怎能忍得住不碰你……”边说边伸手又来拉我。 为了不离开出口太远,我没有再后退,而是飞起一脚向他胸前踢去。 哪料此人看起来高大笨重,出手却敏捷异常。在我的脚将到他胸前时,他变掌为爪,疾如闪电般向我脚腕抓去。我急忙收回踢出去的脚,不得已向后退去。 一踢不中,反惹恼了他。他恶狠狠地向我道:“你最好乖乖顺从本头领,否则休怪本头领对你不客气!” 我心中暗想,不知啸风和夜川是否已见到破山、小荻他们?而我双手被缚,与这梼垒打起来只怕不占便宜。倒不如先拖延时间,等他们来时再一起对付这无耻之人。 念及此处,我忍着心中厌恶,勉强笑问道:“大头领,你喜欢我么?” 那梼垒似乎想不到我竟换了脸色,一怔之后满脸淫笑道:“当然,美人,那还用说!只要你好好服侍本头领,以后有你的好。” 我道:“你既喜欢我,为何又要勉强于我?你有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你?” “哈哈!”梼垒仿佛觉得我问的话极其好笑,大笑了一阵后方道:“美人,我喜欢的是你这张国色天香的脸,至于其他的一点儿都不重要。反正你讨厌我还是喜欢我,还不是都要和我在一起。” “可是,你难道不想要两情相悦的……嗯……感情吗?”说出这句话,心中有点儿作呕的感觉,还是强忍着继续道:“如果你好好对我,不要强迫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说不定将来……将来我会喜欢你……” 看着梼垒那张越看越丑陋的脸,表面上强颜欢笑,心中早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发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让他死得很惨! “嘿嘿,美人,我现在便是要好好对你呢,马上你就会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等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的时候,你自然会喜欢我,何用等到将来——” 梼垒边说边向我大步靠近。 我已经退至墙边,又沿着墙边向里退了十几步,身体被什么挡住。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床帐。 那梼垒乘我侧头之际,一掌向我胸前袭来。我已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凌空跃起,足尖在他手上一点,借势向洞口掠去。 一股掌风劈空向我后脑打来,我于空中旋身闪在一旁,双手被缚,身体灵活性大不如前,任我如何躲闪,那股掌风始终在我身后。 “嘿嘿,想跑?没那么容易——”梼垒口中桀桀怪笑,仿佛我已是他瓮中之物。 我绕着洞内没命地躲,直躲得心惊肉跳。(未完待续) 第136章:变生不测 “看你往哪儿逃——”梼垒忽然一声呼喝,掌风从四面八方向我罩来。 我暗道不好,乍然之间眼前全是掌影。若有白羽剑在手,自可化为光墙护住周身,此时却只得运起真气,生生受他一掌。 那些掌影在离我不足三分处忽然变掌为爪,接着“嗤”的一声扯破了我肩头衣服。我大惊之下,身体猛然向下坠去,因忘了用法力护体,摔在地上时不由疼得叫出了声。 便在此时,忽听洞外有人焦声叫道:“雪颜——” 我心中大喜,听声音竟是岚枫。没时间想他留在无象族为质,如何能够赶来救我,只急忙高声呼道:“岚枫,我在这里——” “你没事吧?”岚枫关切地道,同时听得洞外一声惨叫,显是守卫遭人袭击受了伤。 那梼垒听到守卫惨呼,一时顾不得再与我纠缠,转身向洞外冲去,同时顺手一挥,以一道封印将我阻在洞中。 这梼垒不知生于何时,与他过招间但觉他的功力不下千年,他这道封印的力量自也不弱。而我身上的藤索不但束缚了我的手臂,似乎连灵力也被它束了大半,我几次施展法术欲破开那道封印,却皆未成功。 耳听得外面岚枫与梼垒打斗之声,我在洞内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忽然,兵刃相撞之间传来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狐狸呢?” 听到这个声音,我差点儿喜极而泣,对洞外大声叫道:“夜川,我在洞内,这里有封印——” 话未说完,夜川黑色的身影已如鹰隼般从洞外扑了进来。他的剑穿过封印,封印裂为破碎的光片消失在空中。他的剑绕着我周身一划,我身上的藤索顿时断为数截。 我顾不得向他道谢,化出白羽剑飞身出洞,一剑刺向正与岚枫打斗的梼垒胸口。 那梼垒与岚枫功力相若。两人斗得正酣之际,我的剑蓦然刺到。他不及闪避,加之我在愤怒羞恼之下用尽了平生力气,他的胸口顿时被我一剑贯穿。 “你……”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更不敢相信地低头看了看刺穿他胸口的剑。恐惧从他的眼中升起,眼珠从他的眼眶里突出来,汩汩的血从他胸前冒出来。 这一切使我看得十分快意。我轻旋剑柄,疼痛使他原本丑陋的脸更加变形扭曲。我毫不怜悯地笑问道:“你不是喜欢我么?死在我的剑下,你开不开心?” 说罢,我抽出白羽剑,向后一跃,不使他激射而出的血溅上我的衣服。 待他轰然倒下,我撕下一片衣裾,拭净白羽剑上的血。抬头欲寻找啸风的身影时,却一不小心撞上岚枫惊恐而不可置信的目光。 我浅浅一笑,不解地问道:“岚枫,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难道他看我的目光不该是亲切、关怀和担忧的吗? 岚枫移开了目光,看着倒在地上的梼垒,却不回答我的话。 我转头看向夜川,夜川的脸上冰冷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我问夜川道:“见到破山和小荻了么?啸风师兄呢?” 夜川道:“跟我来——” 我们跟着夜川向峡谷深处走去。曲曲折折走得百余丈,忽听前面无数杂沓的脚步声,并一众喧嚣的人声。 此时东天微露晨曦一线,峡谷内虽还是夜色暝朦,百十步内却已可辩物。 但见啸风带着破山、小荻并一干巨犀族人正向这边走来。小荻似乎受了伤,俯在破山背上。巨犀族人群情激愤,乱糟糟地嚷着什么。 见到我们,巨犀族人停下脚步,在梼均和鹿青子的示意下安静下来。 “小颜,你没事吧?” “破山,你没事吧?” 我与啸风同时出声问道。 破山衣衫褴褛,满面憔悴,眼中却甚是喜悦地向我点头笑道:“我没事,小荻受了点儿伤,不过不要紧的” 啸风走到我身边,脱下外袍覆在我身上。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破了几处,不由红了下脸,对啸风小声道:“师兄,怎地有这么多巨犀族人跟你在一起?我杀了他们的梼垒大头领,咱们赶紧逃命吧……” 啸风却不以为意,转身对巨犀族人道:“诸位,梼垒已死,请你们在血湖边与无象族会盟,发誓永不互相侵犯。我等定当设法带你们离此神弃之界。” 听得啸风之言,除了梼均脸上掠过一丝痛色、鹿青子不动声色外,其余巨犀族人俱振臂欢呼。 我讶然不解地看看巨犀族人,又看看啸风。 啸风解释道:“那梼垒大头领向来独断专行,残忍暴戾,早失族人之心。便连他的弟弟梼均二头领、以及鹿青子将军,亦不服他久矣,只是念在昔日情份上不忍反抗。在捉到破山、小荻后,梼均二头领、鹿青子将军与众族人皆望能通过他们离开神弃之界,独有梼垒一人不愿离开,只想永远在此称王,作威作福。梼垒下令将破山、小荻处死,抛尸深谷。是梼均二头领与鹿青子将军命人将他们救下藏在谷中。可叹这梼垒愚蠢狂妄,失尽人心而不自知,终落得众叛亲离,一身惨死。” 听罢啸风解释,我方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半是欢喜半是感慨。 啸风忽然想起来似的向岚枫问道:“你是如何离开无象族到这里来的?琉璃现在怎么样?” 岚枫淡淡道:“先锋忘了我会飞行之术么?无象族岂能久困于我!无象族对我们甚是有礼,琉璃在那里没有危险。” 破山听到琉璃的名字,急道:“咱们快去找琉璃吧,她一个人在无象族不知要怎样担心。” 啸风道:“好,咱们先回无象族,巨犀族的事让他们自己慢慢处理。” 啸风回头对梼均与鹿青子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我们向峡谷外走去。巨犀族倒并没有像无象族一样,担心我们一去不回,定要我们留下人质。 回去的路上,我不解地向啸风道:“师兄,适才我们被藤索所缚,那藤索竟不是普通之物,任我如何运力亦挣之不开,你可知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又如何解得它开?”(未完待续) 第137章:撒谎的孩子 啸风道:“说起此事,却是我的失误了。我只道咱们先去见了破山、小荻再说,哪知他们用来捆我们的藤索叫做九炼捆仙索,据说便是神仙被捆了也难脱身,何况我等凡人之躯?幸亏梼均二头领与鹿青子将军到了峡谷深处,便解开了我们身上的藤索。” “原来是这样……”我心有余悸地道:“此次若不是巨犀族人心思变,咱们可就危险了。不过那捆仙索既为神物,怎地竟会被夜川的剑轻易砍断呢?” 啸风望了一眼夜川,道:“只怕他的剑亦有些来历。” 夜川不语,似是默认。 我们在朝霞染红东天的时候回到无象族。路上,啸风接过了破山背上的小荻,夜川和岚枫一直默默无言。但夜川是面无表情的无言,岚枫的无言里却揣满了心事。 琉璃看到破山和小荻回来,快乐得自不待言。 啸风将小荻放在西厢床上,无象族的大夫为她查看了伤势,只说是些皮肉外伤,并不打紧。但她一个普通女子,进此残缺异界,连日来频受惊吓,水米不进,身体已是十分虚弱。 啸风输了些真气给她,理泽二头领又命人取来食物、药材给她好生调养,大家这才到正厅中叙话。 啸风约略讲了我们在巨犀族所历之事,言说巨犀族人愿放下仇恨,与无象族在血湖边结盟共出此界。 无象族三位首领与仁藉老者皆沉思不语。 良久,明皋道:“此事容我们商议后再给先锋答复……诸位一夜辛苦,不如先吃了早饭休息半日。” 啸风不便相强,便点头道:“好。” 不一会儿饭菜上来,并有难得的美酒一坛。 但我因此地饭菜由血湖之水所做,酒由血湖之水所酿,而血湖之水浸染人血,是以不肯进食饮酒,只说要到外面看看异界晨光,便起身离了正厅。 昨夜听仁藉老者说,血湖乃此界唯一水源,灵牙族头领血染血湖之后,我心里便一直不大舒服。虽然妖族有以人心为食的妖精,喝个把人血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我记得师父从前说过,要练成天地间最精纯的法术,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修行,不要妄走捷径。 那些靠吸食其他生命血肉或灵力的邪恶功法,即使短时期内能使功力大增,但因果自种,获罪于天,最终不是遭受天遣,便是走火入魔自取灭亡。 所以此时我纵然觉得疲累饥饿,亦绝不肯沾染那带着人血的饮食。 信步走出峡谷,走进无际的草原,看东方的霞光渐渐消散,广袤的天宇一碧万顷,五彩的树叶在草原上投下浓浓淡淡的阴影。 入眼的一切看起来祥和而美好。神在当初创造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定想给世间苦难的苍生一份最好的礼物吧?可是因为神力不继,因为怨灵丛生,他们不得不中止了这份伟大的工程,只将这一个残缺的世界留给那些过早逃离到这里的人。 那些受苦的人,他们以为诸神抛弃了他们,却不知诸神自己亦陷入灭顶的苦难。 众生的苦难可以向神祈求解脱,可以寄希望于神的救赎。诸神的苦难又向谁去祈求?又能盼谁去救赎? 我在一棵树根上坐下来,静看天地无声绵延向远方。 白云悠闲地在天空游走,如同鱼儿在水中浮动。无边的寂静里,似乎听到一声微微喘息。我猛然转过头,正看见小石头在草丛里惊慌躲藏的身影。 “你为什么跟着我?”我柔声问道。 小石头不说话,小小的身躯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即使被我发现,也装作没有被发现的样子。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拉起他趴在草丛里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昨天骗了我们,今天又来偷偷跟踪我。虽然你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且长得很漂亮,可是我还是很讨厌你。” 小石头眼睛畏缩地闪了闪,怯生生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到底是小孩子,我岂会为这点儿小事杀人?心中禁不住有些好笑,表面上却想要吓唬他一下,便扳着脸道:“你怕了么?” 小石头眼中现出畏惧的光,却挺了挺小小的胸膛道:“不怕!大王说我的父母是英雄,英雄的后代应该无所畏惧,不能哭鼻子求饶丢了父母的脸。” “呃……”看着小石头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这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母的痛楚,我不由软了心肠,怜惜地抚着他的头道:“其实也怪不得你……我不杀你,你快回去吧。” 小石头却道:“我不回去,大头领要我跟着你。” “为什么要你跟着我?”我讶然蹙眉。 “我也不知道。”小石头挠了挠头道:“也许是怕你走了找不到吧。” “可是我朋友们都在这里,我怎么会走……”我摇了摇头,对无象族的多心有些不耐烦。 “早饭大概已经结束,我同你回去吧。”我拉起小石头的手道。 小石头高兴地点点头,虽然还有些怕我,却还是温顺地任由我握住他的小手。 草地漂亮而柔软,我牵着小石头慢慢向无象族的村落走去,心中说不上对这孩子是同情多一些,还是讨厌多一些。 我所以为的小孩子,该是单纯明净、无忧无虑的。这孩子却有一张阴郁的脸,还有过于深沉复杂的心思。 可是,若非他的父母死于战争,若他在温暖的爱和温柔的呵护中成长,他又何至于小小年纪,便有一脸大人的神色和一幅大人的心肠呢? “姐姐……”小石头忽然犹豫地在我身边唤我。 “嗯?”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你真漂亮。”小石头小声道。 我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微微低头对他笑了一下,道:“你也很好看。” 小石头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叫道:“姐姐——” “嗯,你想说什么?”我淡淡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娘亲也曾这样带着我在草原上散步,你……你好像我的娘亲,我可不可以叫你一声娘亲……” 说到后来,小石头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可是他的话落在我的耳中,却好似惊雷一般,震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幼小的生命,这看似倔强而坚强的孩子,却不知心里装满怎样的孤单和悲苦,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一刹那尖锐的疼痛,不知道自己适才为什么竟会讨厌他,讨厌这样一个脆弱无助的小孩子!(未完待续) 第138章:剑拔弩张 我的心充满了愧悔。握紧了他的手,我柔声道:“小石头,你愿意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好了……” 小石头抬头看着我,张了张嘴唇,却不曾有声音发出,只有眼泪从他的眼中慢慢流下。 我顿住了脚步,蹲下身轻轻为他抹去眼泪,笑问道:“怎么不叫呢?” 小石头道:“我……我叫不出口,可是我已经在心里叫了。” 我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亦不勉强于他,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草原的边际,穿过五彩叶子的树林和暗藏机关的沙地,转过山坳,便是无象族的村落。 村落里此刻聚满了人,大概有一二千个之多。但他们却都很安静地站着,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传过来。 进了村子,只见人人脸上神色凝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这一望之下,不由惊得松开了牵着小石头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见在我方才离开的院子前,夜川寒如凝霜的剑正架在明皋大头领的脖子上,而夜川的脸,一如万年冰川般冷漠无情。 “夜川,你做什么!”我凌空飘过人群,向夜川怒问道。 “你问问他们做了什么——”夜川冰冷地道。 我疑惑地望了一眼无象族人,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试图解释什么。 “小颜……”院子的正厅里,突然传来啸风真气涣散的声音。 “师兄——”我心中一紧,转身奔进正厅。 厅中满地杯盘狼藉,啸风和岚枫面色痛楚地捂着肚子,强撑着倚在墙边。而琉璃和破山,都已倒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 我冲过去扶住啸风,又惊又痛地叫道:“师兄,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啸风疼得脸部扭曲,痛心地道:“是我疏忽了,我没有想到,无象族与巨犀族的千年仇恨,并不是靠我几句话便能轻易化解的……无象族在饭中下毒,逼我们不许带巨犀族人离开此界。那明皋道,只要带无象族出去,待他们毁了两界之门,便拿解药解了我们的毒……他们大概没有料到,这毒竟对夜川不管用……不过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撇下巨犀族……我答应过他们,又怎能给了他们希望……又叫他们绝望……” “无象族好生卑鄙!”听罢啸风之言,我气得骂道。 “小颜,事已至此,不必生气,扶我出去——”啸风平静地道。 我扶着啸风走出正厅,穿过院子。外面夜川与无象族众仍在对峙。 夜川的剑刃又向下压了半寸,鲜血从明皋的脖子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半个胸膛,他却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夜川,不要伤害他!”啸风倚在我的肩上,冷汗淋漓地阻止夜川道。 夜川仿佛没有听到,看也不看啸风一眼,只把冷峻的目光,对着一脸沉重的理泽二头领和悲怆茫然的仁藉老者。 啸风转对理泽和仁藉老者道:“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们宁可两败俱伤,亦不肯和巨犀族同离此境?” 仁藉老者声音悲凉地道:“虎先锋,我们与你们无怨无仇,并不想如此对待你们……倘若你们带我们离开此地,更是我们的大恩人。可是——族中有太多人的亲人被巨犀族杀害,有太多父母失去孩子,有太多孩子失去父母……如果一定要和仇人一道离开,他们宁可在这里守着亲人的魂魄……” “可是你们也杀害了许多巨犀族的父母和孩子,他们能够放下仇恨,为何你们不能?”啸风痛心地道。 “哈哈!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同我们结盟吗?那不过是他们的又一个阴谋罢了。”夜川剑下的明皋突然嘶声笑道:“虎先锋,枉你在军中待了那么久,竟不晓得‘兵不厌诈’四个字吗?巨犀族与我族争战千年,何曾知道过信义是什么东西?倘若我们同意与他们一道离开,那么能够离开的就只有他们巨犀族了。” 啸风道:“他们为要离开此地,不惜背叛大头领,你安知他们此次不是真心要与你们结盟?” 明皋道:“就算他们此次是真心,我亦不能拿合族性命与他们冒险!” 啸风叹道:“可是你们逼迫我们又有何用?你们看——”啸风自怀中掏出观天镜,举过头顶道:“此镜为观天镜,我等进来时不悔真人将此镜交予我。我等所历之事,他皆一一看在眼中。他道若是异界中人善良温驯,是友非敌,他自会想法打开两界之门,使两界自由往来。若异界中人凶悍无德,是敌非友,他将设法毁去两界之门,使异界中人永世不得出去为害祖龙。” 众人看那观天镜,但见镜中映出周围数里之景,无象族众俱变了颜色。 明皋盯着观天镜皱眉不语。 仁藉老者道:“我等并非奸恶之徒,只是不肯与巨犀族同离此境,不得已出此下策。我等若出得此境,决不为害祖龙,反能助你们守卫祖龙,共抗怨灵。” 啸风道:“你们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算计我们,你们的话我们又如何信得?那巨犀族大头领已死,人人俱盼着早离此境。你们纵然信不过他们,我们自会想法子从中调停。你们如此对待我们,不悔真人岂会放你们出去?最终不过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罢了。” 三头领赤琴忽然道:“两族仇恨已深,化解万不可能,你们要如何调停?” 啸风此时头上汗出如雨,倚着我的身子抖如风中之竹,我忍不住喊道:“如何调停容后再说,你们先把解药拿出来!” 理泽二头领看了看我和啸风,对身边手下道:“去将解药取出一份,先解了虎先锋的毒。” 明皋叫道:“不可!这虎先锋法力高强,与那巨犀族又同出一源。倘若他毒解之后对付我族,我族岂不平添牺牲?咱们既已得罪了他们……” 明皋的话没有说完,夜川的剑柄在他后心轻轻一撞,未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声痛哼。 赤琴苍白了脸叫道:“休得伤我大哥——” 夜川目视理泽,冷声道:“解药拿来——” 理泽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犹豫的手下道:“去取解药——” 那手下望了眼大头领明皋,终还是领理泽之命而去。 明皋目中赤红,突然狂吼一声,反肘向夜川胸前撞去。 夜川身形微移,鬼魅般躲开了明皋的一撞之力,同时握剑的手向下一压,一股鲜血从明皋颈间汩汩流出。 赤琴目现赤红,抽刀上前指着夜川道:“你若杀了我大哥,我便拼了这条命也决不放过你!” 夜川不屑地一声冷笑,挑眉道:“你在威胁我么?”(未完待续) 第139章:理泽 夜川的声音淡然如轻飘飘吹过的微风,风中却带着摄人的杀意。赤琴张了张嘴,竟未敢答言,生怕一句话便要了明皋的命。 此时,奉命去取解药的手下捧了个小小的木盒过来,理泽示意将木盒奉于啸风。 看着那手下一步步朝我们走过来,明皋目眦欲裂地对理泽喊道:“不许将解药给他!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吗?” 理泽向明皋微一躬身,沉声道:“给他解药正是要救大哥你的性命,大哥莫怪。” 明皋嘶声大笑道:“哈哈!要救我的性命?好生冠冕堂皇的借口!理泽——你早怀贰心,欲取我而代之,你当我不知道么?” 理泽坦然地对视着明皋惊狂暴怒的眼睛,淡淡道:“为弟我问心无愧。” 赤琴看看明皋,又看看理泽,血红的眼中现出痛苦与迷惘:“大哥,二哥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决无贰心,你……你千万不要怀疑于他。” 明皋痛声笑道:“三弟,只有你这般的实在人才会相信他的‘忠心’,他背着我们在别处山谷中囤积粮米,安排人手,训练死士——这些你都知道么?” 赤琴惊讶地望向理泽,嘴唇颤抖地问:“二哥,大哥说的可是实情?” 理泽平静地道:“是真的。”而后看向明皋,依旧从容地道:“大哥,原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只是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为何又不知道为弟做这些的用意呢?” 明皋道:“你的用意?哈哈,你不就是想做无象族的大头领吗?” 理泽皱眉道:“大哥,你忒也看轻了为弟。” 仁藉老者插话道:“大头领,你误会了二头领!囤积粮米、训练死士之事,乃我与二头领商议后由他着手去做的。只因你性格莽撞,每与巨犀族交手,皆倾全族之力而出。若一个不慎,便是如灵牙族般合族覆灭的下场。我们那样做,只是为了给无象族保留实力与后援。种种苦心,请大头领明鉴!” 明皋低首不语,似在想仁藉老者的话。 夜川却讥诮地冷笑道:“莽撞无能,多疑轻信——要这样的大头领做甚!” 明皋本已有些缓和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和着淌满衣服的血,显得分外凄厉。 明皋抬头对理泽道:“好,仁藉叔叔既说是场误会,我且信了他的话。那么此时你便向我证明你的忠心吧——我要你将这些来自外界之人统统杀光!纵然我死,也报了今日所受之辱!我死之后,你便是无象族的大头领。” 我不曾料到,无象族的内讧竟会突然牵连到我们,一时心中深忿明皋的无理。好在那送药的手下已到我们跟前,我迅速取过木盒,将盒子中的一颗黑色丸药递于啸风。 啸风毒发已久,此刻疼得似乎连话也说不出来,却推开了我的手,指指院中,示意我先拿解药去救厅中之人。 不得已,我只好点了啸风的穴道,将药丸放入啸风口内,在他喉间轻轻一推,看啸风咽下了药丸,这才解开他的穴道。 药丸入腹,加之我以真气催化,啸风的疼痛似乎减了许多。然而啸风却第一次对我怒声道:“小颜,你怎地不听我话!” 我正要回答,却听理泽波澜不惊地对明皋道:“大哥,为弟既不曾做过不忠之事,自也无需证明自己的忠心。你叫我杀了这些人,恕我不能从命。一来族人皆望离开此地,二来我不能害了大哥。但望大哥能放下仇恨偏执,与族人一起早日出离此界。到外面之后,为弟再向大哥赔罪。” 理泽平静的声音中句句大义凛然,有情有义,我不由听得大是赞赏。但即使如此,那明皋仍不领情,反指着理泽厉声道:“你分明狼子野心,却在此假仁假义。你说怕害了我,难道我受他人这等侮辱,还能再偷活下去么?我这便死了,合族人看着,你若为我报仇便是忠义,否则便是心怀异志!” 明皋说罢,一侧头握着夜川的剑向自己颈上一压,刹那间血流在天空溅起一朵红云,而夜川的身形已在一丈开外。 我晓得他是怕鲜血沾上了他的衣襟,我也晓得以他的速度,足以阻止明皋在他面前自杀。 “大哥——”红云洒落处,赤琴一声痛吼,扑过去扶住了明皋倒下的身躯。 变生突然,啸风忘了计较我适才逼他吃药之事,低声愕然叹道:“这明皋大头领死得太也不值……” 我点点头:“是啊,他其实可以不死……师兄,你说理泽会不会杀了我们替他报仇?” 啸风摇摇头,笃定地道:“不会,这位理泽二头领正直冷静,凡事能以大局为重,行事为人颇有夏风将军之风。若得他出去为祖龙效力,祖龙便又添一栋梁之才。” 啸风说得不错,理泽面上虽有痛色,却只是叫人收殓了明皋的尸身,并未下令合族为明皋之死向我们索仇。 但赤琴却举起了手中的刀向族人喊道:“大头领被人所害,族中还有顾念大头领之恩者,请随我一起为大头领复仇!”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犹豫着拔出了武器,还有数十人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在赤琴的带领下向我们杀来。但大多数人只是看着理泽,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 夜川缓缓举起了剑。剑上,明皋的血将凝未凝。 我也化出了白羽剑,闪身挡在啸风面前。啸风虽已服用解药,但因中毒太久,身体虚弱,法力尚未恢复。 但就在夜川与赤琴即将交手之际,理泽突然快愈闪电般挡在夜川剑前,双掌向外一推,赤琴与他带领之人顿时向后踉跄数步,纷纷跌坐在地。 赤琴从地上爬起来,含泪痛声道:“二哥——大哥死了,你不为他报仇,难道也不许我们为他报仇么?” 理泽慢慢走向赤琴身边,伸出一只手按在赤琴肩头,缓声道:“三弟,你的心我明白,但现在不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请你莫怪——” 理泽说罢,手上向下轻轻一压。赤琴张大了愤怒的眼睛,却来不及再说什么便昏倒在地。 没有了赤琴的带领,跟随他的数十人顿时乱了阵脚。 理泽沉声喝道:“扶三头领回去!” 那些人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听从了理泽的命令,架起赤琴慢慢退开。(未完待续) 第140章:吃坏了肚子 啸风将我拉至身边,在我耳边悄声道:“这位理泽二头领,一招之内击退数十人,又于片刻之间不露痕迹地制住赤琴三头领……这等功力,只怕在你师兄我之上了。” 我亦悄声对啸风道:“师兄过谦了,我看是那几十人功力太弱。他顶多与师兄你打个平手罢了……不过也算难得。” 说话之间,理泽忽然转身走了过来,对啸风微微一揖,道:“虎先锋,多有得罪,尚请见谅。” 啸风上前一步,拱手回礼道:“二头领功夫卓绝,处事英明果断,啸风佩服。” 理泽招手叫过手下,吩咐道:“将解药全部拿来,给虎先锋几位朋友服用。” 手下答声“是”,转身领命而去。啸风大喜道:“多谢二头领。” 理泽道:“虎先锋虽非我族中人,然一身正气,定会言而有信,将我族带出此界。只是我族与巨犀族千年恩怨,并非结盟便能轻易化解。为避免相互寻仇,先锋还是莫叫两族会面的好。” 啸风沉吟道:“依你的意思当如何?” 理泽道:“可使两族之人分批出去,使先出之人顾念未出之人,再对出去的两族人各做安置,使其不能相见。” 啸风叹道:“两族仇恨不能化解,舍此亦无他法了。巨犀族既源出妖族,待他们出去后可将之迁置万化,以避免与无象族再起冲突。” 理泽道:“如此甚好。” 此时,理泽的手下取了解药过来,理泽接过解药,亲自奉与啸风道:“先锋且去救治几位朋友,我须与仁藉叔叔商量如何处理族中之事。” 啸风接过解药,与理泽拱手作别,而后同我和夜川一起回到院中正厅。 厅中,岚枫正依在墙角打坐逼毒,苍白的面颊上冷汗如雨滴落。而琉璃、破山仍自在地上昏迷不醒。 啸风先将一丸解药喂给岚枫,再将其余两丸解药分别塞入琉璃、破山口中。三人服下解药不久,岚枫面上现出淡淡血色,琉璃与破山亦悠悠转醒。 琉璃醒来后,摸摸脑袋,抓抓耳朵,四面看了看道:“先锋,我怎地突然睡着了?啊哟——头好疼,肚子也很不舒服……” 破山却一醒来便骂道:“卑鄙下流,敢在饭中下毒害咱们——” 啸风摆手止住了破山的叫骂,只淡淡笑道:“你们只是不适应此地饭菜,吃坏了肚子而已。” 破山不相信地欲要反驳,看到啸风制止的眼神,不得不满脸疑惑地闭上了嘴。 琉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一觉睡得人好生虚弱……咦,岚枫哥哥,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怎么了?” 琉璃边说边走到岚枫身边,在他身旁蹲下,仔细打量他的脸。 适才外面发生的事,岚枫大概已经尽数听到,是以面对琉璃的询问,只若无其事地道:“我没事。饭菜不好,吃坏了肚子。” 琉璃道:“这里的饭菜确实难吃!好怀念桃花酒楼里的酒菜啊……先锋,”琉璃转头对啸风道:“既然已经找到破山和小荻,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啸风道:“来时真人曾说过,若此境中是敌非友,可待下月月初落龙幻境显现之时出去。现在距离下月月初还有二十余日,你且耐心等待——破山,你的身子可曾好些?” 破山面色疲惫而憔悴,却道:“已经好多了,先锋有何吩咐?” 啸风道:“你到巨犀族去,通知梼均二头领和鹿青子将军,取消结盟之事,届时两族错开分批出去。” 我看了看破山道:“师兄,破山看起来还未大好,让我去通知梼均和鹿青子吧——我跑得快。” 啸风道:“小颜,你和岚枫一起杀了他们梼垒大头领,那梼均毕竟是梼垒的亲兄弟,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哦……” “雪颜姑娘,不用担心,我没事。”破山从地上站起来,冲我感激地笑了一下,又对琉璃道:“琉璃,我去去就回,你且在这里调息静养。” 琉璃从岚枫身边站起身,走到破山身边,拉住破山破破烂烂的衣袖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再不放你一个人走了,我和你一道去。” 破山推开了琉璃的手,道:“你身子还弱,我这会儿也未全好,可驮你不动。” 琉璃还要再说什么,夜川在旁似乎看得极不耐烦,突然开口道:“不用啰嗦了,我去——”说罢,室内一道黑影闪过,眨眼间已不见了夜川的身形。 破山瞪大了眼睛,惊叹道:“好快的身法!简直……简直不像人,像鬼魅……” 啸风看着夜川离去的方向,感慨道:“以凡人之躯练就这般武功法力,纵是不世奇才,想必也吃过很多苦头,付出过很多努力。” 破山低了头,面有愧色地道:“我天生愚笨,又不肯努力,却老是忍不住羡慕别人……” 啸风笑道:“你不笨,资质亦不差,只是性情纯朴憨厚而已。闲暇时我传你一些武功法术,你只要刻苦练习,他日必成大器。” 破山高兴地抬起头道:“真的吗?多谢先锋!我能学到先锋的一半功夫,便也心满意足了。” 琉璃道:“先锋,我也要跟你学——” 啸风道:“琉璃,你师父梅浅雪的武功法术并不在我之下。倘若你跟着她时勤奋一些,现在也不是这样……” 琉璃红了脸:“我……我当时以为自己学的足够用了。到祖龙以后,才知道自己法力低微……” 啸风道:“我的武功法力和你不是一个路数,我看你与小颜的倒有几分相似,不如叫小颜指导你。” 琉璃转头渴望地望着我道:“雪颜姐姐,你肯不肯教我?” 我笑道:“教你不敢当,咱们回头闲了相互切磋便是。” 琉璃兴奋地道:“姐姐过谦了,琉璃先谢过姐姐。” 我们在这里说话时,岚枫始终在墙角闭目打坐,一语不发。看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所中之毒应已无碍,却不知为何沉默得让人担心。 我关切地向他叫道:“岚枫,你怎样了?” 岚枫似乎迟疑了一下,方懒懒地吐出两个字:“还好。” 他说话时仍未睁开眼睛,声音中透着疏远与冷淡,与他一向待我的态度大不相同。我想可能是他体内毒未除尽,身体虚弱,精神不济,便也不以为意。(未完待续) 第141章:惘然草原 啸风似也看出了岚枫的异样,走过去将手搭在他腕上试了下脉息,道:“毒已尽解,只是气息尚有些不稳,调息片刻便自无碍。”又转头对破山和琉璃道:“你们也坐下将体内余毒逼净。” 破山和琉璃依言坐下运气逼毒。我虽未中毒,但久离饮食,亦觉精力不济,便也坐在啸风身边调息养神。 琉璃坐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自言自语道:“肚子有些饿,不晓得还有多久才能吃饭?” 破山接口道:“我也饿了,咱们到外面找些吃的东西吧,看看树上有没有果子之类的……” 破山的话刚说完,忽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响,不一会儿理泽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了几个手提饭盒的族人。 理泽一边命族人将饭盒中的饭菜取出放在桌子上,一边向我们致歉道:“族中事务繁忙,未得闲暇,叫诸位久等了。” 我们从地上站起身,除了琉璃外,皆无人落座。 理泽似乎明白众人心中顾虑,微微一笑,在桌边坐下,举箸依次尝了桌上菜肴,道:“诸位还不放心么?” 啸风哈哈一笑,走过去坐了下来。岚枫和破山也跟着过去坐下,琉璃饿得已顾不得礼貌,迫不及待地动手吃起来。 琉璃吃了一会儿,发现众人俱在看她,不由诧异地放下碗筷道:“你们怎地不吃?看我做什么?” 破山悻悻然瞥了理泽一眼,小心翼翼地向琉璃问道:“你感觉怎样?” “我……我感觉还没吃饱。” “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胸闷,透不过气,真气提不上来……或者其他什么不好的感觉?” 琉璃深深吸了口气,又试着提起全身真气,忽然“啊哟”一声扑倒在桌边,捂着肚子道:“好疼——” 包括理泽在内,众人脸上遽然变色。 岚枫和破山同时冲向琉璃身边,啸风厉声喝道:“理泽头领!” 我的剑在啸风话声未落之前,已指向理泽后心。 理泽带来的几个族人慌了神,同声叫道:“休伤我家头领——” 哪知琉璃却突然抬起头,“嘻嘻”一笑道:“骗你们的了,我没事。你们干嘛这么紧张?好像有人会在饭菜中下毒似的。” 大家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岚枫责备道:“你这丫头,怎能如此淘气!” 破山拍着胸口道:“你可吓死我了。” 啸风皱眉怒声道:“琉璃,这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我尴尬地收回了剑,嗫嚅地向理泽说了句:“抱歉。” 琉璃无辜地道:“我看你们那么紧张,就忍不住跟你们开个小小的玩笑嘛……” 啸风叹道:“罢了,大家且坐下吃饭。” 于是众人重新落座。 我道了句:“我不饿。”便要离开厅中。 啸风叫住了我:“小颜——” 我停下脚步,听啸风说道:“此时距月初幻境显现之期还有半月有余,你这般不饮不食,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何况到时开启两界之门,全赖你一人之力。” 我明白啸风说的有道理,我并未修炼到不饮不食、完全餐风饮露的境地,十日间不进饮食,已觉饥肠辘辘,无精打采。然而想起仁藉老者所言,想起灵牙族头领伯尧坠落湖中的情景,想起汩汩血流从人身上流出来,浸过岸边泥土汇入湖水……我便无论如何不能对由那湖水做成的饮食有半分胃口。 我沉默着,有些为难和犹豫。 理泽不解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温言问道:“雪颜姑娘为何不肯食用我们的东西?” 啸风代我答道:“我这师妹有些迂腐,她不肯吃沾了人血的东西。自那晚听仁藉老者说血湖为鲜血染红,血湖之水又是此界唯一水源之后,她便再不肯稍进饮食。” “原来如此……”理泽既没有嘲笑我的迂腐,又没有因我嫌弃他们的食物而生气,只淡淡道:“若雪颜姑娘实在不肯用血湖之水做成的饮食,我可以带姑娘去一个地方。那里有种血灵芝,亦可食用。只是距离此地路途遥远,需穿过草原,再翻过几十座高山,来回怕要两三天时间。” “请你带我去。”我毫不犹豫地道。相比要吃沾了人血的食物来说,两三日的跋涉算得了什么。 啸风歉然地道:“那就有劳头领了。” 理泽从座上站起身道:“我先去安排下族中事务,稍后便来带雪颜姑娘前去。” 我点点头:“多谢头领。” 理泽这一去,直隔了两三个时辰方才回来。其时天色已近黄昏,啸风本要叫我们明日再起程,理泽却道族中事务繁多,还是早去早回为宜。 琉璃在此地甚觉无聊,听得我们要远行,忍不住兴奋地道:“二头领,你要带雪颜姐姐去的地方好不好玩?能否带我一起去?” 理泽道:“此界无有江河溪流,我们要去的地方便连一棵树木亦无,日中艳阳当空,热不可耐,夜里却又冷风如刀,寒气侵骨……你说好不好玩?” 琉璃张大了嘴巴:“一棵树木也无?那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不去了。我还当树上有什么好吃的果子呢。” 理泽微微一笑,复对啸风道:“族中诸事,我已安排仁藉叔叔处理。若族中有人生事,还望先锋协助仁藉叔叔一二。” 啸风道:“头领放心,早去早回。” 理泽将目光转向我道:“走吧——” 于是我们在黄昏时,踏上了寻找血灵芝的道路。 那片草原真的很大,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理泽说它的名字叫惘然草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诸神在造出这片草原时给予它的?还是后来的居民们,走在这片漫无尽头的草原上时,心头满是惘然,是以不自觉地叫出这个名字。 此界中没有历法,却也会根据日出日落、月圆月缺辨别时间。 但时间对于生活在此的人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有限的资源,限制了一切丰富与扩展的可能。人们必须以最纯朴最原始的方式去耕作劳动,以保证贫乏的资源不被过早用尽。 除了劳作之外,人们便分族结派,相互攻击,制造仇恨。 既然生育繁衍无法控制,人们便以此来限制生命的发展对自然资源的吞噬。 所以战争和仇恨有时候看似坏事,却也是一种不得不为之的救赎手段。(未完待续) 第142章:不灭的欲望 以上这些,是走在路上时理泽告诉我的。他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声音平静而睿智。 作为无象族的二头领,他说他的心中并没有仇恨,因为他知道一切都是不得已。但是除了他,此界中还有谁能保有这样的冷静和智慧呢? 我说:“这些道理为什么明皋大头领不明白?倘若他明白,他就不会死。” 理泽道:“当一个人,要带着一个种族为生存奋力挣扎时,是听不进什么道理的。” “为什么你看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出去。” “外面的世界也有战争——外面的世界资源足够丰富,为什么也会有战争?”我不解地问。 理泽道:“你所以为的丰富,只是满足了基本的生存需求而已,并没有满足众生的欲望。” “那众生的欲望要如何满足呢?”我茫然问道。 理泽笑道:“众生的欲望永远不会满足——所以战争永远不会停息。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外面的世界,或者是在另外的世界。” “那不是件很悲哀的事情吗?”我伤感地叹道:“为什么众生要有不灭的欲望呢?” 理泽道:“欲望未必是坏事。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大部分的快乐来自欲望的满足。没有了欲望,也就没有了快乐;没有了快乐,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生命的大部分快乐来自于欲望的满足吗?我有些不大明白理泽的意思。 师父和媚雅都在繇山的时候,我过得好像很快乐。但那时心中并没有什么欲望,然而我那时也意识不到快乐不快乐这些事,我只是在蒙昧中消磨着岁月。 直到媚雅和师父先后离去,我才知道那段日子曾经是那样快乐。 我苦苦寻找媚雅,我渴盼师父再次回到我身边,我但愿那些美好的日子重现……这些,算不算欲望呢? 在我沉思的时候,理泽又接着道:“有些人的欲望很简单,很容易满足,比如,只是想看看每天的太阳,想听听吹过林梢的风,想填饱自己肚子……这些人便活得快乐一些。而有些人的欲望却复杂而多变,想拥有世间最好的东西,想高高在上,叫万物对自己俯首称臣,想看别的众生卑微艳羡的眼神……这种人往往不容易快乐。他们的欲望充满了攻击性与压迫性,自己不快乐的同时,也会给这世界和别人带来灾难。” “那么……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算不算欲望呢?”我吞吞吐吐地问。 黄昏已尽,夜幕降临。 天空挂着一弯月,半圆的形状,如一角无瑕的玉。皎洁的清辉在苍茫的草原上覆上一层银色的轻纱,美得使人忘了这世界的残缺。 理泽在月光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望着月光不说话,心中浮起一张阳光般灿烂温暖的笑脸,和一支划过蓝色天空的金色箭翎。 理泽自嘲地笑道:“我问得真是多余……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也是一种欲望。” “可是,这种欲望于别人是没有妨害的,不是吗?”我对着月色轻声道。 理泽淡淡道:“本来是没有妨害的,只是世事万端,难以一概而论。假如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会不会心生怨恨?假如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你会不会因为嫉妒去伤害别人?假如你喜欢的人有一天不在了,你会不会伤心绝望得想要整个天下为他陪葬?假如你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你,但是你们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扫除你们中间的障碍,为此不惜杀死许多无辜之人?” “啊……喜欢一个人会是如此复杂的一件事吗?”我蹙起眉头,理泽的话令我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忧伤地道:“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或者他喜欢别人也好,我只要站在能够看到他的地方就可以了。我不会去伤害他喜欢的人,更不会去伤害无辜的人。” “呵呵,雪颜姑娘,我只是说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而已,你不必在意。”理泽对我笑了一下,道:“像你这么美,你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我微微红了脸颊,心中的阴霾如烟散云消,对理泽嫣然笑道:“谢谢你这么说。虽然我并不希望我喜欢的人只是因为容貌和我在一起,可是只要他肯和我在一起就很好了。无论什么理由,我都会一样开心。” 理泽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会叫你这般美丽的女子担心紧张?” 我止不住声音中溢出的温柔,浅浅笑道:“他的笑容和阳光是一样的颜色,明媚,温暖,纯净。他有一双洁白的翅膀……他还救过我的命。” 理泽叹道:“你是因为他的笑喜欢他呢,还是因为他救过你的命喜欢他?” 我的心中有些迷离,迟疑了一会儿道:“……也许,只是因为他在那样的时候恰好出现……” “那样的时候?生命中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么?” “嗯。”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 理泽的目光投向远方,远方的草原在银月微风下,如弱水之源的湖面荡开层层涟漪般微微起伏着。 理泽不再说话,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我不得不施出飞花遁影之术方能跟得上他。 穿过黑夜,我们在黎明时分到达草原的尽头。出现在草原尽头的,仍然是连绵的群山。只是此处果然如理泽所言,到处不见一棵树木。 大概是因为缺少树木遮挡的缘故,群山被炙热的太阳一年年晒成了深深的赭黑色,焦炭一般突兀地矗立在苍白的天空下,怪物似的张牙舞爪,叫人看了心里很不舒服。 “众神还没有来得及布置这片天地,便神力衰竭放弃了吗?”我收了飞花遁影术,缓下脚步,看着这一片狞厉而凄凉的群山问。 理泽也缓下了步子,沧桑而俊朗的脸在晨光下不似往日的深沉威严,声音中多了一些轻快地道:“或许是吧……你不喜欢这里?” 我奇怪地道:“你喜欢这里?” 理泽唇边划过一抹浅笑,道:“也是,有谁会喜欢这里呢……我曾经有很长时间在这里修炼,几乎忘了这是一片不毛之地。”(未完待续) 第143章:神的风度 我心中更加诧异。修行之人——包括我自己——都会选择山明水秀、风景优美、灵气充沛的地方修行,这理泽,却怎地跑到这样一个山如焦炭、看起来毫无灵气的地方来呢? 理泽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刚从外面世界进入神弃之界的时候,还不是无象族的二头领。那时候,我不想接触任何人。而此界中,唯有这个地方能让我完全不受人声的打扰。” “你也是从外面世界进来的吗?你也是厌倦了外面世界的战争吗?为何你会不想接触任何人?你是如何成为无象族二头领的?在这里修行进境是不是很慢……”我好奇地一连串问道。 理泽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苍白的天,又凝目望了望赭黑色的群山,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我他的故事。 “我……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我不安地道。 我和他不过是萍水相逢,加上昨夜,相处的时间也不足一整天。他怎么可能无所保留地将他的往事告诉我呢? 理泽却淡淡一笑,道:“你不用不安,两千多年了,我不曾对人提起过自己的过去。但是今天,我很想告诉一个人听。倘若再不说出来,我可能就忘记了——” 理泽并不等我答话,亦不看我,他的眼光似乎投照在自己的回忆中,声音变得缓慢而迷离。 “三千多年前,诸神虽然生活在天上,但诸神的踪迹在世间还时有所闻。为了修得无上法力,成就不老不灭之身。我循着不断流传的神迹,终于寻找到一位神祗,并幸运地通过他的考验,顺利拜他为师。” “在他门下苦修一千多年后,他叫我到世间去历练,并努力获取世间生灵对他的信仰。他说世人的信仰可以强化他的神力。倘若神力足够强大,或许便能逃过诸神的万年之劫。” “我自然照他的话去做,可是这并不容易。世间曾因诸神的激战而血流成河,无辜枉死者不计其数,人们对神早就不抱希望。而且,当时人、羽、妖三族杀红了眼,战争主宰着每一个人的生命。人们在战争的间隙里贪欢逐乐,醉生梦死。尽管我做了很多事,还是没有人再肯相信神能够救赎世人。” “因为有负师命,我常常焦虑不安,而且知道师父的神力一日比一日衰竭,我心中更是痛苦难耐。” “在无数个日夜的焦虑痛苦之中,我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像你一样,有着纯净透明的眼神。她说,她因为相信我,而愿意信仰久已失去人心的神。于是,她成了我为师父争取到的第一个信徒。” “她信的虔诚而热烈。或许最初她的信仰来自于对我的爱,可是到后来,她的眼中便不再有我。她请求我带她去见师父,然后她就留在了师父身边不肯再离开。” “一个是我最敬爱的师父,一个是我最心爱的女子……你可晓得,当时我的心里是怎样的矛盾、痛苦、纠结、难过……” 理泽平静的声音中起了一丝颤抖,我低语柔声道:“她爱上了她所信仰的神么?那怎么可以——” 理泽淡然一笑,恢复了平静的声音道:“当时我也想不通那怎么可以?可是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我道:“你是怎样想通的?你现在心里还怨恨他们吗?” 理泽道:“凡尘俗世的男子,怎么能和神的风度相比呢?她爱上师父,那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 “可是……可是一个人的爱情,怎么能够那样轻易就改变呢?有个人族男子曾经告诉我,你若喜欢谁,谁便是你心中最好。人又如何,神又如何?她既爱过你,怎能惑于神的风度而移情别恋?” 理泽道:“最使我伤心的便是这一点儿,她告诉我,她对我从来只有感激,她自始至终不曾爱过我……” 我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好。 理泽道:“现在提起这些事,遥远的仿佛一个渐渐模糊的梦境。然而当初,是真的叫人痛彻心扉……当我知道在那个世界之外,另有一个新的世界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地来到了这里。” “你的心里真的了无怨恨了吗?你可有后悔过来到这里么?”我望着面前荒凉的群山,忍不住悲悯地问道。 理泽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让我的悲悯显得有些多余。 他淡淡地道:“或许我从来就不曾怨恨过。恩师千年教诲,我怎么能够怨他……而她,给过我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和慰藉,我亦不能够恨她。” “我之所以避世独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了无意义。我既不能完成恩师之命,也不能将心爱的女子留在身边……我曾一心追求至高无上的法力,追求不老不灭的长生。可是在心灰意冷之后,我觉得这些全都没有了意义。我放任自己形体枯槁,容颜老去。我觉得与其这般失败地活着,不如让生命随其自然地归于尘土……”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我看了看理泽眉梢眼角岁月的风尘,不解地问道。 理泽道:“因为我遇见了血灵芝。我在这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了许多年后,有一天在一座高崖旁发现了两棵血灵芝。那血灵芝,或许是当年创造这个世界的神有意种下,也或许是神意料之外的产物。当我见到那血灵芝的时候,我顿时明白了,这里为什么会成为一片寸木难生的焦土。” “为什么?” “因为血灵芝吸尽了这里的全部灵气!两株血灵芝,蕴含天地无尽灵力。食其一株,不但可抵得百年饥渴,更可增加凡人五百年修为。” “此地竟有这般灵物?你为什么不吃?”我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 理泽道:“血灵芝灵蕴虽强,修为低弱者却不能食用,盖因凡人之躯难禁仙灵之物。饶是我当时法力修为并不算低,食用一株之后,仍因难以骤然承受强大的灵力而差点送命。” “那我……”我担心以我现在的修为,是否承受得起血灵芝的强大灵力。 理泽道:“无需担心,你现在的修为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当年既然没有死,你现在便也死不了。何况,还有我在你身边为你疏导。” “啊,那会不会很痛苦?”我犹疑地道。 理泽道:“你怕吗?” “不怕!”我昂起头道:“只要不会死,我便不怕。”我在心里又悄悄加了一句,只要食用一株血灵芝便能增加五百年修为,忍受些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144章:血灵芝 从晨光熹微走到日正当午,又从日正当午走到日影西斜,我们已经翻过了几十座尖峭的山峰,却还是没有到达血灵芝所在的悬崖。 望着眼前依然起伏不尽的连绵山涛,我停了下来,有些疲惫地问:“头领,不知还有多久能到?” 理泽亦止了脚步,看着我微微汗湿的,关切地问:“累了么?翻过前面最高的那座山头就到了。” 我羞愧地道:“本来这些路不算什么,只是这些山峰好生陡峭,却又光溜溜的无可攀援,走起来比平常的山峰累了许多。” 理泽含笑向我伸出手道:“来,我带你走——” 看着理泽宽厚的手掌,我不觉微微红了脸:“不、不用了……我坚持得住……” 理泽却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同时一股浑厚的真气从他的掌心传过来,我的疲累顿时减轻了许多。 “谢谢你。”我尴尬地向他道了谢,想要抽回手来。他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并以源源不断的真气,支撑我向前面最高的山峰上跃去。 他的手粗砺而坚硬,像被岁月的风尘与砂石狠狠打磨过,透出强硬得不容抗拒的力度。 我的手被他握得有点儿疼,同时心里起了一阵张惶。虽然我们妖族女子,不会像人族女子一样,在乎与陌生男子肢体的接触。但经过巨犀族那一夜后,我的心里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阴影。 然而理泽的面容坦然而沉静,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对我怀着像巨犀族大头领梼垒一样的肮脏欲望。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接触过的人太少,所以才会在陌生男子面前这样容易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其实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我而已,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想到这里,我尽力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任他牵着我的手。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到了。 在那座最高峰的山顶背面,他停了下来,同时放开了我的手。 我探头望了望脚下的深渊绝壁,讪讪问道:“就是这里了么?为什么没有血灵芝?会不会被别人采了去?”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把右手一挥,向悬崖下施了一个解隐咒,一株鲜红如血的灵芝顿时出现在脚下百尺远的崖壁上。 当那灵芝一经显现,整个山峰和悬崖都被隐微的红光所笼罩。原本赭黑色的山峰溶入红光之后,变成了耀眼的绛紫色。不需要理泽说什么,血灵芝强大得无与伦与的灵力便已被我所感受。 理泽袍袖间卷起一阵风,风过处,悬崖下的血灵芝便到了他的手中。 “给你——”一片艳异的红光里,他将血灵芝擎在我面前。 我小心地接过来,慎重地看着那凝聚了群山灵力的血灵芝,久久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还不吃了它?”理泽温厚的声音传过来。 我不再犹豫,慢慢将血灵芝放进口中。 当红光在我的指尖散尽,赭黑色的群山突然像被施了法术般,绽出一层濛濛的绿意。苍白的天空,也在此时变得湛蓝如水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世界奇妙的变化,忽觉一股强大如奔雷般的力量,在我的血脉中游走,并且越来越强烈…… 我脆弱的血脉无法承受这力量暴虐的横冲直撞,几乎要炸裂开来。 我伸出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全身因从未承受过的痛楚而扭曲,而颤抖。 似乎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痛。与这种痛比起来,被剑穿过胸膛的痛,只是像被针尖刺了一下般的微不足道。 “坐下调息,气运周天——”理泽的声音分明就在身边,却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盘膝坐下,忍着疼痛导引周天气息。体内的气息像一匹匹狂躁的野马,不遗余力地与我的意念顽强对抗。 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像一个人站在没顶的激流中,拼命地想要浮出水面,却力不从心一样,我感到了死亡的栗烈与恐惧。 就我在觉得自己要被那野马踏碎、激流带走之时,一股浑厚强大的真气忽然自后心输入我的体内。一霎时狂乱的气息如同百川归海般,在这股真气的导引下汇归一处,又缓缓地运行于周天,流过每一条血脉。 不知过了多久,气息渐渐通畅,血脉归于平静。后心的真气缓缓撤开,我的额上汗如雨下,全身衣襟尽湿。 我疲惫已极地躺倒在地上,微闭着眼睛,不能开口说一句话。但是在这极度的无力之中,我的体内却如雨后的天空般,明净,清澈,充满生机。 我知道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慢慢生成,如同春风不知发于何处,却催动万物发芽生长一般,我的体内亦潜藏着这样一种堪比造化的力量。 一双手轻轻为我拭去额上的汗迹。我微微张开眼,看见理泽刚毅俊朗的面容上,水样温柔的笑容。 我无法开口向他道出心中的感激,只能轻轻扯动嘴角,给他一个缥缈的浅笑。 “谢谢你——”当我能够有力气向他开口的时候,我站起来向他说道。 “你是真心谢我呢,亦或只是嘴上说说?”理泽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道。 我愣了一下,诚恳地道:“自然是真心谢你,你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理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么?” 我笑道:“自然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理泽忽然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近他身边,俯头看着我的脸道:“我若是要你亲我一下,你答不答应?” 我骇了一跳,无论如何想不到,自来威严正直、深沉睿智的理泽竟会有此举动。惊骇之下,我张大了眼睛望着他一动不动,竟忘记了羞涩和害怕。 理泽的脸离我的脸近在咫尺,我能看到他眼中蓦然腾起的炽烈火焰,也能看到他唇角边一丝陌生的邪魅笑意。 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变换出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幅面孔呢?我仍然沉浸在惊讶中不能明白,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145章:动听的谎言 理泽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唇角邪魅的笑容转作凄然的凉意。 “多么相似的眼神……”理泽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害怕吗?”理泽的眼神中掠过一丝颓然。 “你……你……”我后退一步,试图抽出被他抓住的手,但是没有成功。 我仍然想不明白他突然的改变,但是一丝畏惧终于在我的心头升起。纵然强大的力量正在我的体内渐次苏醒,然而此刻的我毕竟十分虚弱。 我红了眼圈,怯怯地看着理泽,挣扎地说:“二头领,放开我——你是一个好人,却为何要这样对我?”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好人?”一抹邪笑又在理泽唇边浮起:“我只是一个男人而已。而你,是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美丽得让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看见了都要动心……” 理泽一手扣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脸颊、我的唇慢慢划过。 像一只毒蛇从我的脸上爬过般,我屏住了呼吸,一股寒意从全身升起,我哆嗦着嘴唇道:“你别忘了——只有我能开启两界之门。你若还想出去,便不要对我无礼。” 理泽轻抬嘴角,邪笑道:“雪颜姑娘,你不说我倒忘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身上有极其强大的灵力和隐隐约约的神力。当有一天,你懂得运用这些灵力和神力的时候,除了神,大概没有人会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我却可以引出你体力的灵力和神力,让它们为我所有,为我所用。当我拥有了你的灵力和神力,我便也拥有了开启两界之门的力量——你说是不是?” 一丝丝的害怕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恐惧。我的牙齿打着冷战,我知道世间确有那样邪恶的功法,能篡夺其他人的修行和灵力为己所有。 为什么我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我会去相信一个陌生的男子?我就要死在这里了么?师兄怎么办?啸风师兄该有多么伤心?我还没有来得及再见一面我深深思念的天翊…… 无数念头从我心中掠过,我有太多的牵挂和不甘。 在这荒凉的世界,荒凉的所在,我不能指望任何人来救我。 我自己有没有办法让面前的男子不要来伤害我呢?或者,至少拖延时间,等待血灵芝强大的力量在我的体内复苏。 到时候,我的白羽剑一定会刺穿这个男子的胸口,就像刺死巨犀族的梼垒一样。 想到这里,我拼命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对理泽道:“二头领,你适才问我能不能亲你一下作为报答,其实我很愿意——”说着我踮起脚尖,在理泽的脸上迅速印下轻轻一吻。 理泽似乎被我突然的举动惊得怔住了,握着我的手竟不由松了大半。 我趁机抽出我的手,反握住他的手道:“二头领,你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见到我都会动心,那么你动心了吗?其实你这样威武英俊的男子,也会令任何一个见到你的女子动心的,你不知道吗?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嗯,觉得你十分亲切……” 理泽笑了,是那种洞穿我的谎言的笑。 我在他的笑容中脸颊滚烫,无法再将谎言说下去。 理泽淡淡地笑道:“虽然你撒谎撒得一点儿都不像,但是我很喜欢听,你继续说。” 我瞪着他,横了心装作听不见他的话道:“二头领,外面的世界有许多美丽的风景,有的地方四季开满桃花,有的地方终年冰雪笼罩,高山上有瀑布飞落,原野上有江河奔流……这些地方,其实我很想能够牵着你的手一一走过……” 这些话是重英曾经对我说过的,我记得当时自己曾有微微的心动。现在我拿这些话来对理泽说,希望也能打动他的心。 可是说到这些话时,我想起了重英,心中顿时酸涩无比。 “这些动听的情话,是哪个男子对你说的?”理泽看着我笑道:“倘若我不知道你在撒谎,这该是一个多么美的梦……” 理泽突然推开了我的手,在已经满布绿意的山崖上坐下来,并指了指身边,示意我也坐下来。 我忐忑地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目光顺着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远方依然群山连绵,白云悠然流走,天空瓦蓝如碧。 “雪颜姑娘,你不用害怕。我既不会吸取你的灵力,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理泽突然又恢复成了那个儒雅正直的男子。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片刻之后,他还会不会变成一个恶魔。 理泽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和她一样单纯、善良,我只是想教你知道人心的险恶,教你学会防备……没想到你却懂得在最危险的时候,不择手段地想法保护自己……她是宁死也不肯撒这种谎的。” “原来你只是在吓唬我——”明白了理泽的用心以后,我不知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欢喜多一些。 虽然只是一场假戏,可是想到自己适才心惊肉跳、狼狈万分的模样,我还是很有一种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的冲动。 我冷冰冰地道:“多谢你的教诲!我以后定然会对陌生人多加防备。” 理泽转过头来对我笑道:“然而你还是天真了些。倘若你足够世故,就应该明白,不要在危险彻底解除之前结束谎言。” 我瞪大了眼睛,心又在胸膛里忽上忽下地狂跳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他钓到的一尾鱼,任他戏弄却毫无办法。 “你是两千多年来,第一个令我再次动心的女子。”理泽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道:“如果你刚才不是在撒谎,我会觉得,这两千年来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可惜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想起重英曾对我说过,他对我一见如故。那时他在我眼里,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是现在,他在我心里却已是个熟悉亲切的朋友。 我嗫嚅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可是所有的朋友,不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么?我不习惯对人一见如故,我需要时间……” 理泽凝视着我,缓声问道:“你用了多久的时间,爱上了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羽族男子?” “……”我无语。(未完待续) 第146章:不一样的月亮 理泽道:“我进入这个世界之前,邪恶之力已染指外面的世界。但羽族和妖族、人族依然打得剧烈异常,每个种族都有许多能征战的将领死在战场上。更有许多普通百姓被战争牵连,无辜枉死。假如你参与过那样的战争,你还会爱上一个羽族人吗?” “我……我不知道……”我低下了头,“三族的战争已经是遥远的历史。而今三族结盟,互相支援,共抗怨灵,那样的历史还是忘记的好。” “怨灵清除之后呢?”理泽道:“谁能保证当共同的敌人除去之后,三族还能和平共处?” “那件事既然还没有发生,我便不愿意去想。”我固执地道。 理泽笑道:“呵呵,好吧。过去了的不提,没有到来的不想……或许这样最好。” “你常常想到过去和未来的事情吗?”我好奇地问。 理泽没有答话。 暮色由远及近蔓延在群山之中,天空暗下来,月亮还没有升起。 我的体力终于恢复,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使我觉得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控制之中,世间再没有什么能够伤害我。这种感觉令我衷心喜悦。 我站起身,对理泽道:“咱们回去吧。” 理泽目光注视着天空,头也不回地道:“再等一会儿,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等月亮升起?” 理泽轻轻叹了口气,道:“从前我在此地修行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坐在这山顶上看月亮。那时我想,如果有一天我重新爱上一个女子,一定要带她来看这里的月亮——这里的月亮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哦……”我重新坐下来,将目光投向茫茫天宇,对那“和别处不一样”的月亮产生了兴趣。 等待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向理泽道:“你说你一直在这里修行,却是如何成为无象族的二头领的呢?” 理泽道:“食用血灵芝之后,我功力大增,原本求死之心不觉淡了下来。我想自己修行千年,命中又有这般奇遇,在这里默默死去岂不太过可惜?上天既然不肯放弃我,我又怎能放弃自己?于是我便离开了此地,沿着惘然草原一直向西走。在血湖边,正逢巨犀族与无象族大战。巨犀族人天生比无象族人强壮。无象族不抵,死伤惨重。无象族乃人族一支,我既为人族,自然要相助无象族。” “我帮无象族击退了巨犀族,无象族人心怀感激,便要奉我为王。但我无心于族中杂事,亦不想带领众人日日厮杀。盛情难却之下,便只答应了做他们的二头领。其实也只是挂个虚名而已,平日诸事皆由仁藉叔叔与明皋大头领处理。” “你太过谦了。”我摇头道:“前日出事时,族中人多奉你之命。可见你才是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头领……在饭菜中下毒的事你知道吗?” 理泽道:“知道。但我并不赞成。只是明皋其人生性固执,且因族人人心所向,更疑心我要与他争大头领之位。是以我也懒得阻止。” 我皱眉道:“他固然是自作自受,可是却差点儿害了我们。” 理泽道:“你们若是放弃带巨犀族出去,那也没事。” 我不满地道:“巨犀族是我们妖族一支,我们怎么可能放弃他们……便不是妖族也不能放弃啊。” “呵呵,过去的事还是忘记的好。”理泽淡淡一笑,用我适才的话结束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并没有等太久,一弯半圆的月便描画在墨蓝的夜空中。晶白,银亮——漂亮固然漂亮,却不见得和别处有何不同。 但理泽的目光里却有着不一样的颜色。他看着那月亮,低低的、仿佛怕将它惊落似的道:“你看,你看——” “这里的月亮很美……不是吗?”我装出欣赏的样子来回应他的痴迷。 “呵呵,咱们走吧——”理泽突然站起身,袍袖一挥,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山下走去。 我心中甚感莫名其妙。适才还望着月亮深情款款,怎地顷刻间又变了脸色?真叫人捉摸不透! 我施展飞花遁影之术,只觉身轻如燕,片时便已掠过理泽身前数丈。 这般速度,竟是从未有过。我不由心中大悦,回头向理泽笑道:“喂,你赶得上我么?” 理泽淡淡一笑,提步追来,道:“你且试试——” “好——” 我放开双脚,将飞花遁影术施展到极致向前飞掠。弯月下的山峰如幻影般从我眼前一晃而过,耳边风声呼啸,我自己也仿佛化成了一阵风。 但是,纵然我的速度快愈疾风,理泽却始终在我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我微一思索,裙裾轻旋化出原身,四蹄腾空向前飞奔。理泽看到我的原身,不由怔了一下,便在他一怔之间,我已将他拉在看不见的后面。 我得意地摇了摇尾巴。许久不曾以狐狸的形态肆意奔跑,此时心中竟是畅快绝伦。 来时的路从黄昏走到黎明,又从黎明走到日中,回去的路却只用了不足一个夜晚。 天空还未放亮,月亮还未落下时,我便已穿过树林和沙地,转过山坳,望见无象族聚居的村庄。 我幻出人身,回头向后瞧了瞧,没有瞧见理泽的身影。但是一眨眼间,他却已经在我身边。 “好一只漂亮的小狐狸。”理泽在我耳边轻赞道。 “多谢头领夸奖。”我做出一副谦虚的姿态道。 村庄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俱无。若在外面的世界,正该是雄鸡报晓、百鸟争鸣的时候,此处却寂静得让人感到落寞和空虚。 一个只有人存在的世界,是多么寂寞和可怜啊。 走进村落,巡夜的族人向理泽致礼禀报,说明皋大头领的尸体已妥善安葬,赤琴三头领仍在石洞中昏迷未醒,跟随三头领的数十人已派人严密监视。 理泽点点头,脸上恢复了一惯的深沉威严。 在这里,他是无象族的头领,是众族人的依赖和寄托。谁能知道,在那遥远的东方山顶,他只是一个孤独的仰望苍穹的男子? 我不知道哪一个他更快乐一些,但我相信山顶上的他一定更真实一些。(未完待续) 第147章:杀人的手段 我以为理泽会亲自将我送至房中休息,不料他只是简单向巡逻的族人交待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巡逻的族人将我带至一间简陋的木屋前,恭敬地低着头道:“委屈姑娘今夜便在这里安歇吧。” 我推开木屋的门,挥起一道火光燃亮桌案上的灯烛。只见室内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一被外,再无其他余物。 桌椅简单粗糙,便连祖龙城里沿街售卖的普通桌椅亦不如。我知此地资源匮乏,讲究不得,便礼貌地道:“一席之地足以安身便好,谈何委屈……不知我那位啸风师兄在何处?” 那人正待答话,这间木屋隔壁的门突然“吱呀”响了一下,接着便听见啸风愉快的声音道:“小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啸风的声音,我安下心来,举步跨出房门道:“师兄,怎地起得这般早?原本是要两三天的,但是吃了血灵芝以后,我的飞花遁影术大有进益,是以现在就赶回来了。” 啸风拍拍我的肩道:“恭喜小颜功力又增。今晨我约了破山,到村外树林里教他武功法术。既然你回来了,便叫上琉璃一起去……呃,你连日奔波,还是先去休息一下吧。” “不妨事的。师兄,那血灵芝蕴含无尽灵力,理泽头领说食用后可增五百年修为。我现在丝毫不觉困倦,精神只觉比从前更胜许多呢。” “血灵芝竟有这般神异?”啸风惊讶地感慨道,“萍水相逢,难得他竟如此待你……” 想起理泽在山上强行拉住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由涨红了脸,颇不自然地道:“这个……他……他……”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啸风察觉了我的异样,不由担忧地问。 “啊……没有没有。”我急忙否认,同时脸却控制不住地更加滚烫起来。 啸风疑惑地盯着我的脸,凝眉道:“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我的脸红了吗?”我双手蒙住脸颊,一边狼狈万分,一边嘴硬地道:“真的没什么,你不要乱猜……” 啸风拿开了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道:“小颜,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虽然他年纪看起来大了点儿,不过我相信比起那位羽族王子来,他更能给你幸福……” “师兄!你胡说什么……”我骇了一跳,急忙辩解道:“我没有喜欢他,我的心里只有天翊一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呵呵,看你急的。”啸风笑道:“我知道,是他喜欢你。我家小颜这般漂亮,哪个男子见了都会动心的。不过你要晓得保护自己,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师兄也不会放过他。” “师兄……”我感动地抓住了啸风的手道:“谢谢你,我知道。” 啸风道:“咱们去叫破山和琉璃吧,一会儿天就亮了。” 我看了看山谷中错落有致的瓦屋和木屋,问道:“他们住在哪里?” “邻着我们那两间的便是。”啸风说着,走过去分别敲了敲两间木屋的门。 破山一下就出来了,似乎是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凌乱。 琉璃过了一会儿方才出来,虽然睡眼惺忪,衣服头发倒是整整齐齐。 破山有些羞愧地道:“先锋,我起晚了……” 啸风笑道:“不妨。” 琉璃见到我,一下醒了过来,兴奋地跳过来拉着我的手臂,“雪颜姐姐,你可回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道:“咱们一块儿到外面林子里练练武功法术。” 琉璃道:“好啊好啊,终于可以跟雪颜姐姐学习了!”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出了村庄,来到频临草原的树林子里。其时天光未亮,素月光薄,树林里昏昧不明。 啸风引燃一把火炬插在地上,对破山道:“法力到处,自可使天崩石裂,地动山摇。然而亦可无声无息,使萤烛之光不灭,你且瞧来——” 言罢双掌推出,火炬后面数人合抱的大树顿时簌簌摇动,直有欲裂之势。而那支火炬兀自动也不动,火焰依然忽忽向上燃烧,不曾有一丝偏移。 破山奇道:“这却如何做到?” 啸风自向破山讲动静刚柔之理,我带了琉璃到稍远些的地方教她毒盅之术。 当琉璃掌中挥出一道细细的绿光,打得数丈高处的一枝树干应手而落时,不由激动得欢叫道:“呀!我学会了!我学会了——” 我笑道:“你才刚刚使得出毒盅之术而已……毒盅术威力甚大,到高级阶段,可使十里之内土焦石碎、草木萎落。” 琉璃骨碌着大眼睛道:“对人会如何?” “人不过血肉之驱,不到高级阶段,对人便可使其肠穿肚烂,甚至化为齑粉。” 琉璃吐了吐舌头道:“好生厉害的法术,只是未免太过残忍。” 我正待答话,忽听西面树后隐隐一声微响,虽似细枝因风而落,但我听得出,分明是人的脚步声。 我心中暗忖,是何人如此鬼鬼祟祟?定然不怀好意。 我化出白羽剑,飞身掠向发出响动的树后,未容树后之人躲闪移动,我的剑便指向了树后之人的喉间。 “什么人?”我冷声喝问道。 昏暗中那人并无惊慌之态,只把亮如寒星的眸子静静盯着我。 我这才看清此人原来是岚枫,急忙收了剑,笑道:“岚枫,你怎么来了?还这般无声无息,我还当是坏人呢……” 琉璃也奔了过来,看到岚枫,亲热地冲过去拉住岚枫的手道:“岚枫哥哥,雪颜姐姐刚刚教会了我毒盅之术,你瞧瞧我练得好不好——” 说着挥出一道绿光,向附近一棵碗口粗的树上打去,那树顿时折为两截。 琉璃道:“我才刚刚学会,雪颜姐姐说等我再练一些时候,可以叫人肠穿肚烂、化为齑粉。” 岚枫皱眉道:“如此残忍之术,有违天地正气,不学也罢。” 我笑道:“什么杀人的武功法术不残忍?既然目的是一样的,又何必在乎手段?什么是天地正气?天地正气只在人心,岂在武功法术?难道你用箭将人射死,就比我用毒盅之术将人杀死来得正义慈悲一些么?”(未完待续) 第148章:心易变 岚枫道:“我从不随便杀人。” 我道:“我也不随便杀人。但是怨灵呢?难道我们对付怨灵还需要讲什么手段不成?” 岚枫道:“巨犀族的头领梼垒,他是怨灵吗?他只不过是喜欢你而已,你便那样残忍地将他杀死,你的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吗?” 他提起梼垒大头领,我不由想到当日被困在山洞内的无助、羞辱,顿时来了气:“怪不得你这几天对我冷冷淡淡,我只以为你中毒未愈,却原来是为了此事——难道他喜欢我,我便杀他不得吗?他、他想强迫我……对于想要强迫我的人,我不会有丝毫怜悯!杀了他我亦没有丝毫后悔!” 岚枫看着我,半眯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悲哀。 我们明明近在咫尺,可是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远如千里。 千山万水隔在我们中间,往日彼此亲切的笑容变得模糊……我看不透他,他也看不透我。 “岚枫哥哥,雪颜姐姐,你们不要吵——”站在我们中间的琉璃摇了摇岚枫的手臂,又扯了扯我的衣袖,着急地劝道。 岚枫推开了琉璃的手,最后看了我一眼,突然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大步离去。 “岚枫哥哥——”琉璃叫了一声岚枫,转头对我抱歉地道:“雪颜姐姐,岚枫哥哥好像生气了,我去瞧瞧他。明天再跟你学法术吧——”说罢追着岚枫而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心中怅惘无比。我忘不了岚枫离去时的那一眼,带着疏离,带着痛楚,带着厌恶,带着决绝…… 从此后,他再不会当我是朋友了吗?从此后,我再也看不到他那温暖的、金色的、酷似天翊的笑容了吗? 难道我真的不该杀死梼垒?可是他那样对我,我怎能放过他? 我低下头,越来越委屈,越来越迷惘,越来越难过。 我又想到,岚枫的难过有琉璃安慰,我的难过却又有谁安慰? 啸风正在用心教破山练功,我不好去打扰他。或者就算他肯安慰我,我又如何向他去说呢? 天光已然微明,我在林子里信步向前走,独自咀嚼着噎在喉间的苦涩。 我想起岚枫说过我美丽善良,我还想起他偷偷印在我颊边的一吻……可是才多长时间,因着一点儿小事,所有的柔情与爱意便化为云烟…… 人心,竟如此无常易变吗? 回肠百转,无以自解。千年以来,我体会过深深的痛楚和悲伤,却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怅惘和委屈。似乎不算什么大事,却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叫人无法喘息。 太阳从树林子外面升起来,红彤彤地烧灼了半个树林。五彩的叶子在光与影中婉转流动,像揉碎的彩虹撒在枝丫间。 啸风在远处唤我:“小颜,咱们回去吧——” 怕啸风看出我的不快,我努力装出轻快的声音道:“你们先回去吧,反正我不吃饭的——” 啸风带着破山走了,整个偌大的林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着一棵树坐下来,抬头仰看着在阳光中变作半透明色的树叶。可是这神奇的美丽依然不能使开心。我忧肠百结,闷闷不乐。 日长无聊,直坐到正午时分,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数十个无象族人提着木桶到血湖去取水。 我站起身,向东北方疾掠数十丈避开了他们。不知为什么,难过的时候明明希望有人安慰,却偏偏任何人也不想见。 那群取水的人去了很久,他们回来的时候,日影已沉进西边的山坳,便连晚霞也只剩下稀薄的几缕。 他们看不见我,但是我却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见有人说:“巨犀族合族迁至血湖边,这分明是不将咱们放在眼里。” 有人接话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次咱们势单力孤,人家没有趁机将咱们杀死,却任咱们取了水回来,这分明是有意与咱们和解。” 又有人道:“从前大家为了水源争得你死我活,现今大家马上就能出去,却还争个什么?依我说不如与他们和解了,咱们也搬至血湖边去住的好。” “阿七,你忘了他们杀死你父亲与叔叔的仇了吗?你能忘我却不能忘!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死在他们手里,便是离开了这里,我也不会放过他们!”有人咬牙切齿地道。 “但是咱们也杀了他们许多人呀!”适才说话的阿七道:“我自己手上也有别人亲人的血,又怎能怪别人杀了自己亲人?” 我想这阿七倒是个明理的,但大多数人似乎并不接受这样的理论,阿七几乎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有人骂他不孝,有人骂他懦夫,更有一人粗着嗓门道:“畜生怎么能和人比!巨犀族的都是些畜生而已,难不成你阿七也是个畜生么?” 听此人如此侮辱巨犀族,我不由大怒,飞身挡在他们面前道:“谁说巨犀族是畜生?” 那群人立即停下脚步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齐瞧向我。过了半晌,一名虬髯大汉踏前一步,道:“是我说的,你待怎样?” 我半眯起眼睛注视着他,一点儿寒光已凝在指尖。 一个清秀的青年人忽然挡在这人面前,恳切地道:“姑娘,老三说的只是气话,作不得数,请你莫要与他计较罢。” 听声音,这个挡住老三的人正是阿七。 我不欲与他为难,便冷声道:“你让开,且叫这人说说,巨犀族与无象族同为父母所生,天地所养,怎地你们便比他们高贵了?” 那老三堆开阿七,向阿七喝道:“你这没用的!一个小姑娘,怕她作甚!”又向我一仰脖子道:“喂,小姑娘,你是外面来的,你不晓得那巨犀族乃是妖族一支。妖族都是些禽善修炼作人形,然而纵使修成人形,禽兽终归仍旧是禽兽。” 原来这老三并不知道我是妖族。我冷笑道:“何以见得人便比禽兽高贵?” 老三道:“你既是打外面来的,难道不知道,人乃万物之灵吗?禽兽生来便需被人驱驰,为人所用。自然比人低贱,这有什么道理好讲?”(未完待续) 第149章:最高贵的种族 我怒笑道:“我便是禽兽化作人形,你倒驱驰看看——” 老三瞪大了眼睛,半晌道:“你……你是妖族?” 我冷声道:“正是!” 阿七道:“姑娘长得犹如天仙神女一般,没想到竟是妖族……也难怪姑娘生气。老三,还不快向姑娘赔个不是。” 那老三愣了片刻,却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连声道:“可惜,可惜……这般漂亮,却只是一只妖而已……”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腾起,我不再说话,挥手一道寒芒向老三肩上打去。 但那寒芒到了他的肩头却突然向左划过,接着左边的一棵大树晃了几晃,一阵落叶从树上坠下。 老三吓得苍白了脸,提着的木桶“呯”的一声掉下来,桶中的水流了一地。 我转过头。理泽站在我身后数丈远的地方眉头深锁,冷眼看着我。 他没有对我说话,只向族人沉声道:“你们回去!” 老三惊慌失措地和所有人一起向村子里跑去,很快走得一个也看不见。 理泽仍然不说话。 对视着他冷峻的眼神,我无端有些心虚地道:“我并不欲取他性命。只是他骂我妖族是畜生、禽兽,难道我不该给他一点儿教训吗?” 理泽终于开了口,却是神情冷淡,疏离至极:“他尚不足百岁,自出生便在这神弃之界中,哪里见过什么畜生、禽兽。” “那么是谁告诉他人比妖高贵?无象族比巨犀族高贵?” 理泽道:“每个人都可以认为自己的种族是最高贵的种族,你也可以。” “我没有那么狂妄!”我生气地道。 “那不是狂妄,是需要!”理泽低沉地道:“每个种族的首领,都必须让他的族人明白,他们是世间最高贵的种族。否则,拿什么叫他们去仇视异族?没有仇恨,谁肯流血牺牲?”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冷声道:“多谢头领指教!” 理泽面无表情地道:“不客气!”说罢转身离去。 看着暮色中理泽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突然觉得空虚又悲凉。 他也像岚枫一样,认为我是残忍的吗? 我捉摸不透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倘若我不曾见过他温柔的笑,我或许不会为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伤心难过。 可是在遥远的东方的山顶上,他明明说过,我是令他动心的女子。却怎地归来之后,视我全如陌生人一般? 男子的心为何如此反复无常?天翊,也会是这样的吗?不!我怎能无端端去猜疑天翊。他一定和这些人不一样! 暮色渐浓,一阵晚风吹起我的衣襟,风中带着刺骨的冷。 我不由自主地抱紧自己的双臂,眼泪不知何时在一低头的刹那滴落在衣袖上。我咬了咬嘴唇,透过朦胧的泪雾,仿佛又看见天翊阳光般金色的笑容。 寒凉的暮色里顿时掠过一丝暖意。我抬头默默向着虚幻中的天翊道:“世间有你,总不会太冷……除了你,还有谁值得在乎……” “唉……”一声低叹,仿佛在应和我般响过昏昧的林子,霎时又如风过无痕。 但我已然看见那发出叹息之人,一袭黑袍,散漫地坐在树梢。 “夜川,你何时来的?”想到这人可能将我的狼狈、伤心尽数收在眼中,我心中颇不舒服。 夜川没有回答我的话,鬼魅般从树下轻轻飘下来,落在离我丈余远的地方,淡淡道:“不喜欢的人,又何必为之伤心?” 我迅速擦干了眼角的泪痕,瞪着他道:“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你这样偷偷摸摸的算怎么回事?” 夜川皱眉道:“我并没有偷偷摸摸,若非你自己心神恍惚,以你现在的功力修为,又岂能察觉不了?” “好吧,是我自己疏忽了……但你既见我如此难受,总该有几句安慰的话啊——” “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安慰你?”夜川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 我气恼地道:“难道我们不算朋友?” 夜川冷冷道:“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那理泽与岚枫,你虽当他们是朋友,他们却也并不当你是朋友。” “呵呵,”我心中羞愤已极,忍不住冷笑道:“你自己冷面冷心冷血冷肠,不需要朋友也罢。但莫要以为别的男子也和你一样!理泽头领和岚枫,只是对我有所误会罢了。” 夜川讥诮地道:“你要这么想也随你。” 我觉得,好像所有的不愉快都赶上了今天似的,心里突然觉得无比悲凉。我深深叹了口气,强压下怒气道:“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今天已经够难过了,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为了不喜欢的人难过值得么?” “不值得,可是我如何能够控制自己的心?” 夜川道:“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么你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情绪是一种致命的缺陷。” 我看了夜川一眼,道:“你如此冷血,便是为了追求成为一名真正的强者吗?可是假若一个人对于悲伤或欢乐再也不会动心,那即使成为真正的强者又有什么意义?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我也永远不要成为你的样子。” 夜川不在乎地道:“你觉得有意义便有意义,你觉得没有意义便没有意义。我也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我没有想到夜川会这样说,忍不住怔了一下道:“你说情绪是一种致命的缺陷,那么你又为何会爱上媚雅呢?” 听到媚雅的名字,夜川的眼睛在浓郁的夜色里如星光般蓦然点亮,却又随即黯淡下去。 夜川没有说话,当我以为良久的沉默他已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说道:“遇见她之前,我以为成为世间最强者,便是活着的唯一意义。遇见她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些都毫无意义。她让我知道,生命中有另外一些东西,简单、纯净、美好。却能填补生命中所有的空虚、无趣——” “是的,媚雅是一个热情又有趣的人,和她在一起的五百年,我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从她被你带走后,繇山的每一天突然都变得好长。我从黎明等到日出,从日出等到黄昏,又从黄昏守到黑夜,一天的时间却好像怎么也过不完似的……” “对不起……”夜川低低地说。 “什么?”我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夜川竟会说出道歉的话。(未完待续) 第150章:一见钟情 “对不起——”夜川又缓缓重复了一次。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难得你会向我道歉。” 夜川道:“我带她走后,你的日子一定十分寂寞。” 我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都过去了,你也不必内疚。媚雅说她今生热烈地爱过,热烈地恨过,已经了无遗憾。我想在她给了你那些生命意义的同时,你也给了她生命的意义。你知道,我曾经非常恨你,可是每当想到媚雅这句话,我便原谅了你。媚雅所向往的人间生活你一一都给予了她,是你成全了她的生命。而且我知道你对她很好,这世间,大概再没有一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子那样好……所以,我现在心里反而感激你。” 夜川低了头,仿佛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并不是一开始便对她好的……你若知道那些前尘往事,大概仍不免要怪我……” “呃……你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一开始便对她‘一见如故’的吧?你一开始是怎样对她的?” 夜川垂首盯着树叶间洒下的月光,看了一会儿,举步踩着那月光向前走去。 说起媚雅的夜川,迫人的气势虽在,却少了几许生硬,多了一些温情。我很愿意与这样的夜川多相处一会儿,便也跟着他循着月光的痕迹向前走去。 夜川道:“那个词叫‘一见钟情’,不叫‘一见如故’。” “哦……有什么区别?” “一见如故,是说两个人初次见面,便如同故人一般亲切。这样的情谊,无关男女。一见钟情,是说男女之间第一次见面,便认定对方是自己心中所爱,进而情有所钟,矢志不移。” “呵呵,你们人族……说话真细致。”我脸颊微烫,掩饰地笑道。 夜川道:“我的确并没有对她‘一见钟情’。我带着她的原身回到剑仙后,原是作为礼物送给冷嫣的。冷嫣见到这份礼物十分高兴,当即便要将她挖心剥皮。但在我挖出她的心来之后,冷嫣却改了主意,非但不肯再食狐心,反而提议将狐尸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我见冷嫣片刻前尚满面春风,谈笑自如。片刻后却面色惨淡,神思恍惚。当时心中便起了怀疑。我知世间有一种移魂之术,能将魂魄潜入他人躯体,取他人魂魄而代之。于是我便半真半假地拿一些前尘琐事去试探她,她果然答得吞吞吐吐,漏洞百出。我已然可以确定,红狐以移魂之术代替了冷嫣的魂魄。” “冷嫣其人貌若桃李,心若蛇蝎,我对她并无感情,是以亦不伤心。只是那狐狸在我面前施出移魂术,我竟并非发觉,心中不由恼怒。当下只装作不知,只依她之言将狐尸狐心藏好,欲待日后再慢慢折辱于她。” 夜川讲的平静,我却听得越来越心惊。听夜川说道欲待日后慢慢折辱于她,我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紧张又担忧地问:“你不曾真的折磨她罢?” 夜川侧头看了我一眼,冷冽的目光让我心中一抖,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见到媚雅当年所受的痛苦和折磨。 果然,夜川道:“你觉得我是一个想得出做不到的人吗?” 我的心揪成一团,泪水堵住了我的喉咙,我颤抖地道:“你如何对她?” 夜川陷入沉默。 我们不知不觉走出林子,来到惘然草原上。夜川的目光投向远方。夜雾中的远方迷离而忧伤,仿佛媚雅和夜川看不清的过去。 我看着夜川,他失了笑意的嘴角,无情而冷酷。这样的一个人,爱起一个人来固然可以无视一切,爱得深沉又执著。可是折磨起一个人来,也一定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我不觉握住了拳头道:“你是否常常打她骂她?叫她总是伤痕累累?” 夜川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不屑地道:“你当我是村夫莽夫之流么?” 我并不在意夜川的轻蔑,反而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夜川摇头道:“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我当年总是对她说,你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从前的你如何如何……她为了取信于我,便努力照着我说的从前去做。但是那些所谓的从前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无论她怎么做,我都对她说,还是从前的她做得更好。” 我蹙眉道:“你怎么能叫她去做别人?还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夜川道:“因为我知道,叫一个人做不了自己,是这世间最为痛苦的事之一。我当年很喜欢看她痛苦……” 我低头难过地道:“她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成为别人的人。” 夜川叹息:“是的,那段时间她虽然活得痛苦,可是她终究没有变成另外的人。她一直是她自己……我很高兴,那些酸腐的礼教没有毁掉她活泼纯真的天性。” “你们人族的礼教确乎莫名其妙得很,最莫名其妙的是,那些礼教居然对男女不一样……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爱上她的呢?” 夜川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我喜欢看她痛苦……在开始的一百年里,我以为那是她应受的惩罚。我虽然不喜欢冷嫣,但也不能任由她在我面前白白死去。” “在第二个一百年里,我发现看她痛苦几乎成了我的一种乐趣。我喜欢看她在打击与折磨面前强颜欢笑的模样……” “到了第三个一百年,我忽然发觉自己十分无聊。不但无聊,而且无耻。我厌倦了折磨她的游戏,于是打算送她回妖族。但是就在这个想法萌生的时候,我开始夜夜失眠。” “我不能想像没有了她的日子,会是何等空虚寂寞。那几天我没有去见她,可是心里却全是她的影子。夜晚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便想起她的笑,她的泪,她的眼,她的眉……在一场大醉之后,我终于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她——” 我不可置信地问:“你爱上了她,你自己居然不知道么?”(未完待续) 第151章:柔弱的女子 夜川微微瞥了我一眼,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原本一直认为女子不过是男子荣耀里的一种点缀……当我爱上她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女子和男子有着一样的灵魂,一样的喜怒悲哀……”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爱上一个人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牵挂,什么是怜惜,什么是幸福……与这种种感觉比起来,力量和荣誉实在显得无聊无趣。” “当我确定自己爱她这件事之后,我便决定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并想办法叫她也爱上我。于是我开始不动声色地对她好,做一切让她高兴的事,满足她的一切愿望——除了离开剑仙回繇山。” “她渐渐似乎感受到了我对她的爱。她不再惧怕我,她开始试探我、引诱我、折磨我、报复我……我不相信因果,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冥冥中一切自有因果。前两百年我所加诸于她身上的痛苦,她开始一一还给我。” “无论她如何对我,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只要能化解她的怨恨,进而叫她爱上我,无论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可是又一百年过去,她对我的怨恨丝毫没有减轻。我知道我对她的折磨她或许可以原谅,但却绝对无法原谅我杀死她最好的朋友。” “传说一个生命死后,会在死去的地方留下一缕气息。只要没有魂消魄散,在那个生命开始下一度轮回之前,那缕气息会指示那个生命所在的方向。于是我到妖族去寻找你的气息。我当然没有找到。我以为你已魂消魄散或另入轮回,却无论如何料不到你竟没有死。” “无法找到你,我便只能冀希望于漫长的时光能够让她忘记你。随着时光的流逝,又一个百年后,她确乎有所淡忘。而且,她似乎也慢慢爱上了我。” “可是,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她温柔含笑看着我的时候,目光突然变得冷漠凶狠。她不但恨我,而且恨爱上我的她自己。她不但折磨我,也折磨她自己。” “我不怕她的任何折磨,这个世界上,没有我不能为她做的事。她以为有些事会叫我痛苦,其实不会……但是看着她有时候折磨自己,我的心却疼痛无比。在交织着恨的爱里,我们都毫无办法……” 一向强悍刚毅的夜川,此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痛楚。我自己心中亦是悒郁难欢,百感交织,更不知如何开解于他。 过了一会儿,他黯然长叹道:“我的剑曾经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你的剑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诸神早已归于虚无,天命却仿佛仍在冥冥中运转……” 我轻叹道:“天命并非神命,天命的力量远比诸神伟大得多,也叫人无奈得多——” 夜川冷哼一声:“不管天命还是神命,若敢夺她性命,我便叫天地间一切生灵为她陪葬!” 我心中一凛,望向夜川道:“情执若此,岂非罪孽?若媚雅有知,也断不会叫你为她如此——” “那便叫她亲自来跟我说!”夜川打断了我的话,“你不是她,不必妄猜她的心思。” 听出夜川语气中的疏离,我闭上了嘴。 媚雅天性善良,我知道当初在繇山的她,一定不会愿意世间有任何无辜的生命因她而死。可是我不知后来到了剑仙的媚雅,是否依然还保留着那份善良? 在爱与恨的折磨中,她让夜川去为她取用活人之心练功,这是我记忆中的她无论如何不会做出的事。 岁月荏苒,人事沧桑巨变。是的,我已不能妄猜她的心思。 我再次叹了口气,曾经最熟悉最了解的人也变得陌生,又何况认识未久的岚枫和理泽呢? 他们真的曾经喜欢过我吗?他们曾经喜欢的真的是我吗?或者他们喜欢的仅仅是一张美丽的容颜? 这外在的皮相和真实的我其实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当他们看到这张容颜下真实的我时,便相率离去,再不回头一顾! 我不曾有过要和他们长相厮守的打算,他们的翻脸无情顶多使我抑郁,并不能使我锥心痛楚。失去这样的两位朋友,固然我会遗憾,然也会很快忘记。 但在这过程中,最使我忧愁的是,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什么? 我相信自己并不曾违背师父曾经讲过的那些做人的道理,然而我渐渐知道世上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规则,像人族的礼教一般,毫无道理,还是被许多人默认遵行。 我是否于无意之间触犯了这样的规则呢?我怅然前望,看见夜川孤独的背影,忍不住叫道:“夜川——” “什么事?”夜川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赶上前去,道:“你告诉我,杀死巨犀族的梼垒大头领,我是否做错了?” 夜川漠然地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你认为他该死,那么你便没有错。何况他那样的人,原亦死不足惜。” “可是,”我犹豫地道:“岚枫认为我错了……他因此再也不肯理我。” 夜川沉吟道:“或者他在乎的不是你杀了那个人,而是你杀死那个人时的态度……你彼时的冷静、从容,像一个杀人无数的冷血杀手。他那样的人,大概只会喜欢柔弱的女子。至于是非,倒不那么重要。” “哦……是这样的吗?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柔弱的女子?”我惑然地问道。 夜川淡然地道:“在这个世上,我只会喜欢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弱是强,是善是恶。” 我心中一恸:“那么,假如我是媚雅,假如媚雅以那样的方式杀死梼垒,你会愿意看到吗?” 夜川沉思良久,低声倦然道:“不愿意……我会尽量不叫她的手染上血腥。”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终于明白,原来男子们喜欢的都是柔弱的女子。危险的时候要让男子去保护,血腥的事情要让男子为她去做。岚枫如此,理泽如此,夜川亦如此。 那么,天翊呢?他是否和他们一样? 假若他和他们一样?我是否要为他改变? 如果他肯在危险的时候保护我,我为何一定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染血腥呢? 我想我会为她改变,只要他喜欢,我愿意在他面前做一个柔弱纯净的女子…… 夜色越来越深,我们不知不觉走到了血湖附近。血湖中的红光依然直射苍穹,照得周围诡异而明亮。不同的是血湖边多了许多草屋。 我想起无象族打水回去的人说,巨犀族合族迁到了血湖边居住。却不如他们为何如此大胆,竟不怕无象族夜半偷袭么? 夜川看着那些新建的草屋,有些倦然地道:“夜深了,回去吧。” “好,谢谢你今夜在我这么难过的时候陪我。” 夜川不耐烦地冷声道:“你难不难过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在这月下散散步,何来陪你之说?” 夜川言罢,几个起落身影已到了我目光的尽头。 我低下头轻轻笑了笑,这才是夜川,生怕别人欠了他的情,最讨厌听一个谢字。我居然忘记了。(未完待续) 第152章:责任与义气 自从食用血灵芝后,体内一直灵气激荡,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只是因岚枫与理泽之事,我心中难过悲伤,压抑了这股激荡之力。 此际夜深人静,唯余风声悄悄,只觉心中一片空茫。 我提气纵身,御风而飞,向南绕过血湖边的巨犀族,又向前飞了数十里方才停下。 冷月光灿,草原寥阔。我化出白羽剑,将过往所学与新近悟出的武功法术重温了一遍,但觉其威力远非往日可比。 不知比夜川还差着多少?东方既白时,我坐在草原上想。 夜川其人,任情唯我,正邪难辨。此时他虽对我不好不坏,可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对他隐隐有所戒备。我想我的武功法力必须胜过他,不然便永远放不下这份紧张不安之心。 此次武功修为大进,说起来还该谢谢理泽。虽然昨日相见,他因误会我要杀他的族人而对我倍极冷漠。然而大恩在前,那点儿小小嫌隙也算不了什么。 至于岚枫,他误会我残忍冷酷,但观他这几日神情萎靡,怏怏不乐。想必他自己心情亦不好受。我当设法解开这误会,叫我们不要在误会中彼此痛苦。 朝阳和煦,霞光旖旎。昨日愁肠百结的委屈,在朝阳下尽数烟消云散。 我站起身,踏着被朝日照成金粉色的细草向回走去。 血湖边升起袅袅炊烟。虽少了鸟语花香,也是一幅宁静祥和的画卷。若没有战争,纵使生活艰苦一些,心情也应是宁悦舒畅的吧? 为什么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战争呢?为什么人们要以种族分别相互攻伐呢? 我不曾见过人、羽、妖之间的残酷厮杀,但我见到无象族与巨犀族的刻骨仇恨。当年人、羽、族三族之间大概像他们一样吧?为着贪欲,为着掠夺,为着歧视与抗争,三族争得头破血流,天无宁日。 如此说来,怨灵的出现,似乎并非全无益处。至少怨灵的出现结束了三族之间的战争,让曾经势同水火的敌人捐弃前嫌,结成生死弟兄。 这样想着,不觉已绕过血湖,忽听血湖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唿哨声,仿佛发现入侵者时的预警之声。 莫非他们看到了我?我心下正自狐疑,隐约间又听见一阵杂踏的脚步声,我这才知道原来另有别人到来。 纵身跃上一棵大树,从树叶间举目远眺,只见啸风、夜川、岚枫、琉璃、破山和理泽,带领着一众无象族人,正向血湖边走去。随行的居然还有赤琴三头领。 赤琴不是被理泽施了法术昏迷不醒吗?无象族与巨犀族不是已经取消结盟之事了么?无象族此时又到这里做什么?我奇怪地想。 不过既然啸风师兄在,我便要过去看看。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化解与岚枫之间的尴尬,便只以极快的身法从树枝上跃过去。草原上树木虽然稀疏,但多是参天巨树,枝叶茂密,足以掩饰我的形影。 到了近前,我在树枝上坐下来,俯首看下面的情形。 只见巨犀族众列作两队,梼均头领和鹿青子将军走在最前面。 双方会见后,梼均向啸风、理泽和赤琴拱手笑道:“虎先锋别来无恙?二位头领一向安好?” 啸风与理泽皆抱拳回了礼,赤琴却端立不动,望着梼均与巨犀族人众的目中像要喷出火来。 梼均并未在意赤琴的无礼,依然和悦地道:“前番曾与虎先锋商定两族在血湖结盟,从前恩怨一笔勾销,却不知为何中途生变?那位前来报信的公子只说不用来了,却不曾给出个理由。我想做人须以诚信为本,咱们既然答应过来血湖结盟,便须信守诺言。是以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带着合族之人来了……” 我知夜川一向不喜多言,难怪啸风初时并不叫他去报信。 梼均话未说完,赤琴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道:“说得好听!巨犀族几时认识过‘诚信’二字?” 梼均道:“三头领此言差矣。往日两族争战,自然兵不厌诈。今日既要止息干戈,共出此界,又岂能不讲信誉,不守信约?” 赤琴道:“止息干戈可以……你们且先还了欠我族人的命来!”说着突然扬手一掌,几点银光向梼均和鹿青子的喉间射去。 “三弟,不得无礼!”理泽喝声方出,已将赤琴打出的数支飞刀拂落在地。 理泽皱眉道:“三弟,你答应不带兵刃,我方带你来此。你怎能言而无信,出手伤人?” 赤琴嘶声道:“二哥,你不为大哥报仇,反而将我打晕,并与逼死大哥的人狼狈为奸,你……你究竟是何居心?我原本不信大哥的话,可是二哥你的所作所为却叫人不得不疑心!” 理泽淡然道:“我的所作所为只为族人,至于大头领之位,出去之后给你便是。” 赤琴凄声道:“我岂是贪图大头领之位?我也不在乎能不能出得去,只是咱们大哥既给这些人害死,倘若咱们不为他报仇,如何对得起这些年来的兄弟情份!” 理泽严声道:“你只想为他报仇,你可曾想过族人的境遇?难道叫咱们数千族人都为他陪葬,永世出不得这残缺之界?你只知兄弟情份,你可曾想过你身为无象族三头领的责任?用数千人的痛苦成全你的兄弟情份,你是义是蠢?你不在乎出不出得去,你可曾问过这数千族人他们想不想留在这里?” 我从不曾见过一向冷静的理泽这般声色俱厉过,纵然我身在树上,也禁不住心中一凛。 赤琴在理泽的逼视下低下头去,但随即又抬起头强硬地道:“二哥,我一向佩服你的冷静,可是今日才知道,你不是冷静,是冷血!大哥已经死在这里,难道全族人不该同仇敌忾为他报仇吗?谁想撇下大哥离开这里,便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吧!” 看到理泽与赤琴之间剑拔弩张的样子,梼均上前一步朗声道:“两位头领莫吵。我族临来之时已有计议,既然大家都想出去,又不能放下仇恨,不如就在这血湖边来个了断,也免得出去后扰乱外间世界。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但彼此之间只许单打独斗,各凭本事定输赢。不计生死,不结新怨,两位以为如何?”(未完待续) 第153章:灵牙遗孤 理泽皱眉不语。 赤琴目注梼均道:“既如此,我便先向大头领你请教了——你兄长杀我父亲,这笔账便从你身上了结吧!” 梼均微微一笑:“三头领有邀,敢不奉陪,请——”说罢抱拳一礼,先行掠至右侧空地。 赤琴紧跟着跃了过去,待得梼均脚步方定,尚未回头,赤琴掌中已一道红丝缠了过去。 赤琴的兵器为理泽所收,此刻我又见他所发红丝竟是由自身鲜血凝成,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同时听得理泽叫道:“三弟,你怎可如此!” 赤琴更不答话,于梼均腾挪闪避之际,掌中更挥出无数血丝封住他的退路。 梼均于血阵中却不见惊惶,当避无可避之时,但见他周身化出一团紫气,赤琴的血丝一接触这紫气,便顿时化作紫红色的烟雾消散无迹。 他二人打了半天,赤琴以血为刃,脸上已现苍白之色。而梼均以真气凝作护身之盾,似也渐渐不支,面现倦容。 我想这二人再打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我是否要下去阻止他们呢? 思忖之间,忽见啸风师兄飞身跃入两人中间,数招之间将他们分在两旁,道:“两位武功法力不相上下,再打下去谁也占不到便宜。请两位到此为止吧。” 梼均向啸风微施一礼,沉默转身退回鹿青子身旁。赤琴却恶狠狠瞪着啸风道:“我们之间的事何用你来插手!” 啸风宽容一笑:“三头领,你还年轻,还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 赤琴愤声道:“我大哥被你们害死,我父母和众多族人死在巨犀族手里,倘若不能为他们报仇,外面的世界再好,我又如何能活得心安?” 啸风道:“三头领情深义重,在下心中敬重得很。只是三头领只想着死去的人,为何却不想如何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难道要等他们也在争斗厮杀中变成亡魂,再让更多活着的人为他们报仇么?” 赤琴怔了一下,侧头看了看那些殷殷注视着自己的无象族人,无言良久,终于默默退回了理泽身边。 啸风向理泽、梼均、鹿青子道:“各位头领今日既然在此相会,不如便放下过往恩怨,结盟于这血湖之畔可好?” 梼均道:“我族早有此意,但凭虎先锋主持结盟之事。” 理泽微一沉吟,道:“明皋大头领过世未久,族中人心不稳,只恐有人借机生事。结盟之事暂缓数日,待我处理好族中人事再说不迟。” 梼均道:“二头领所虑极是……既如此,我族便在这血湖畔静候佳音了。” 理泽点点头,正待相率族人离去,身后的族人中忽然跳出一个少年,大声喊道:“适才巨犀族头领曾道,今日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对从前恩怨做个了断。钟越不才,虽修行日浅,法力低微,然父母之仇不敢忘。请鹿青子将军赐教——” 大家齐向那少年看去,只见他身形瘦弱,如不禁风,眉清目秀,堪比女子。 鹿青子唇角微挑,道:“你这少年,非我敌手。你既要为父母报仇,我便站着不动,任你连走三招如何?” 少年咬牙一笑:“如此承认了——” “了”字未落,双掌齐出,两道银波如奔雷闪电般劈向鹿青子胸前。 想必众人与我一样,都没有料到这少年看起来如此柔弱,出招却如此迅猛。 鹿青子更没有料到,但见他脸上微微变色,间不容发之际体内一团青光暴涨,瞬间护住全身。饶是如此,依然被少年发出的凌厉之气击得后退三步,弯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梼均吃了一惊,急忙扶住鹿青子道:“将军如何?” 鹿青子摇摇头,站直身子推开梼均道:“不妨,是我轻敌了。” 与此同时,但见无象族众人脸上亦是大现惊讶之色,仿佛他们也并不晓得,这少年武功法力如此之强。 理泽皱眉盯着那名叫钟越的少年,眼光诧异中更见深不可测。 那少年一招得手,更不容鹿青子有喘息之机,后两招接踵而至。 然鹿青子此次已有防备,只见他青光护体,隔空虚掌迎向少年发来的劲气,但听得“呯呯”连响,少年被自身劲气反击,如一片落叶般被震得向后飞去。 少年身上掌力未化,倘若落地前不能化去身上掌力,定然非受重伤不可。我不及多想,弹指以数片落叶化去少年身上掌力。 与此同时,只见岚枫张开双翼凌空托住少年身体,轻轻放在地上。 少年对岚枫一笑,道:“多谢公子——”又将目光投向我所藏身的树上,隔着浓密的树叶,我似乎感觉到少年漆黑的眸子向我深深望了一眼。 岚枫眼含悲悯地看着少年,目光中似有说不尽的意味。 赤琴看看少年,看看岚枫,突然厉声道:“钟越,你非我族类!藏身我族意欲何为?” 钟越厌恶地向赤琴和鹿青子瞧了一眼,转过头去咬着牙齿不说话。 理泽沉声道:“原来灵牙一族并未灭绝,倒是可喜可贺!” 钟越冷声道:“不,世间已无灵牙族类!钟越残躯,不能为父母族人报仇,何克为人!”说罢,手凝寒光,向自己额上拍下。 岚枫一手拂开了他击向自己的掌力,悲声道:“钟越,你忍辱多少年,难道只为今朝这般死去吗?” 琉璃“咦”了一声,奇怪地道:“你为何说自己是残躯?你有头有手有脚,哪里就残了?” 理泽叹道:“钟越,你为了藏身我族,自断翎翼也就罢了,只是你却如何将法力武功掩藏得毫无痕迹?” 钟越仍不答话。 理泽顿了下,又道:“世间有种隐灵之术,能将自身灵气隐藏,使武功法力不显于外。只是此术久已绝迹,你却如何习得?” 钟越冷笑一声,不屑地道:“自以为是!隐灵术于我父亲不过是小小法术,不值一提,何来绝迹之说?我父亲法术博大精深,为人正直磊落,若非你们用奸计将他害死,你们如何能够灭得了我灵牙族!” 理泽道:“你是灵牙族头领伯尧的儿子么?令尊的确人品磊落,法力高深,我对他佩服得很。只是战争无情,生死存亡之际还要去讲光明的手段,无异于自取灭亡。” “多承二头领指教,我父亲至死不曾明白这道理,我却早已懂得!” “你的真名叫什么?” “灵牙族已灭!我是钟越!”(未完待续) 第154章:永不分离 “你不肯讲也罢了,只是你身份既已暴露,恐我族人对你不利。这位岚枫公子乃羽族人,灵牙族原系羽族一支,你暂时便与他在一起罢。”理泽淡淡地道。 钟越目中含泪,凄声道:“我已失去翎翼,怎还算得灵牙族人?此生不能为父报仇,不能复我种族,岂能苟且偷生——我当追随父亲永眠于血湖之底!” 钟越一言未罢,腾身便欲向血湖冲去。岚枫在他肩头一按,悯然道:“钟越,往事已矣,你现在既是钟越,又何必再为灵牙族殉葬?” 钟越哽咽道:“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知道以此残躯,非人非羽,如何面对外面的世界……” 岚枫诚恳地道:“我虽为羽族人,可是却从小被羽族抛弃。你的父亲丢下你是不得已,我的父亲却以我为耻辱,从小便不肯认我。说起来咱们两个其实是一样孤单。可是我告诉你,即使没有亲人,没有族人,活着依然有活着的乐趣。你跟着我,我带你去看外面世界的繁华美好。我保证,你一定不会后悔今日活下去的决定。” 钟越悲伤的眼中现出惘然之色。 琉璃走了过来,握住钟越的手道:“钟越,岚枫哥哥说得对,你并不是一定要为亲人和族人而活,你自己的生命也很重要啊!而且,你将来会像岚枫哥哥一样,有许多许多的好朋友。你看,现在你便已经有了我和岚枫哥哥两个朋友……” “可是……”钟越的手被琉璃握住,年少的脸不由涨得通红,但惘然的眼神中却已现温暖之色。 琉璃接着道:“你说自己是残躯,可是你只不过是比羽族少了翎翼而已,比起普通的人来,你一点儿也不少什么。做一个普通的人有什么不好?你知不知道,我们妖族的每一个人,都要用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才能修成你所谓的残缺之躯。而且我的耳朵还没有修成人的耳内,我一直非常介意,觉得自己因为耳朵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可是我并不因此痛苦,改变不了的东西不去想就是了。活着有很多快乐的事可以想,我们可以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 钟越望着琉璃,涨红的脸上慢慢绽开隐约一个微笑。终于,钟越点了点头:“谢谢你们,为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一定好好活下去。另外,我想跟你说,你一点儿也不必介意两只耳朵。我觉得你这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比起人的耳朵可爱漂亮多了。” 琉璃欢喜地道:“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耳朵漂亮可爱?我真是太开心了!不过我最开心的,还是从今以后又多了一个朋友!” 钟越道:“真的!我也是。” 他二人看起来年龄相差无几。琉璃一派天真烂漫。钟族因族恨父仇,历尽坎坷,遍尝悲凉,脸上多了些世故防备。然而在琉璃面前,也禁不住流露出少年心性。 岚枫拉住二人之手,笑道:“好了,从今以后,咱们便在一起,永不分开——” 破山凑了过去,道:“还有我——” 钟越与琉璃重重点了点头,笑答道:“好。” 看到这样的结果,我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听他四人说“以后永不分开”,我不免又觉得孤独和凄凉。我也有曾经以为永不分开的人,可是现在却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低头回想之间,已见理泽率领族人离去。啸风走在最后,经过树下时抬头向上叫道:“你这丫头,还不下来跟我回去——” 我跳下树,对啸风嘻嘻一笑:“师兄,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树上。” 啸风敲了敲我的头道:“自你食用血灵芝之后,灵力越见强盛,数里外我便知道你在这里。” 我吐了吐舌头道:“啊,那我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么?我该找那钟越学一学隐灵之术才好。” 啸风笑道:“你的灵力近乎草木之灵,若非我对你过于熟悉也发现不了。不过你能学会隐灵之术也好,免得修习邪术之人觊觎你身上的灵力。” “好,回头我便找他学去——” 说话之间,忽见仁藉老者从对面远远走了过来。 我和啸风迎上前去,听得理泽对仁藉老者道:“仁藉叔叔,巨犀族此次看样子并无异图,叫埋伏的人都撤了吧,只留下巡逻之人即可。” 我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前面草丛里、大树上,埋伏着许多手持强弓、腰携利箭的无象族人。 原来理泽此次前往血湖,是为了察探巨犀族是否真心结盟。幸亏巨犀族并无异图,不然观此阵势,难免又是一场血腥屠杀。 回到峡谷中的村落后,久不见面的小石头突然窜了出来,拉住琉璃的手道:“琉璃姐姐,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好担心你们。” 琉璃俯下身摸了摸小石头的头,笑道:“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小石头一仰头看到了我,冲我招了招小手道:“雪颜姐姐,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我都没有看到你。” 因岚枫在旁,我没有走过去,只是向小石头点了下头,笑道:“姐姐在外面随便走走,你这几天过得可好?” 小石头咧开小嘴笑道:“这几天琉璃姐姐天天陪我玩,我可开心了。雪颜姐姐,你怎么不陪我玩?” “呵呵,你想玩什么?怎么玩?” “嗯……咱们一起来玩捉迷藏好不好?”小石头想了想道。 小时候,我与啸风、媚雅也常玩捉迷藏的游戏。一转眼几百年过去,我有多久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了? 此时看着小石头渴望的眼神,我想反正闲来无事,便点了点头道:“好啊,姐姐陪你玩。” 小石头欢呼一声,跑过来将我拉到琉璃身边,“雪颜姐姐、琉璃姐姐、破山哥哥、钟越哥哥——咱们一起玩。” 岚枫的脸色见了我变得不是很好看,小石头看了眼岚枫,没敢叫他。 钟越虽灵牙族身份暴露,但小石头尚不懂得这些,只是像以往一般把他当作族中哥哥。 钟越勉强笑了笑道:“我不玩,我看你们玩。” 破山也笑道:“这是小孩子的游戏,我也不玩。” 琉璃白了他一眼,半笑半嗔道:“好像你自己多大似的。”(未完待续) 第155章:捉迷藏 虽然有三个人不肯玩,但小石头并不失望,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琉璃,向村落后面的峡谷中跑去。 峡谷中有一块平坦的、不大不小的空地,空地上草色茵茵,踩上去既柔软又舒适。 破山和钟越依着山崖边一棵树根裸露的大树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岚枫飞身坐在树枝上,树叶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不过想来定是冷漠如昔。 琉璃从身上掏出一块绢帕,系住了小石头的眼睛道:“小弟弟,你先来捉我们,不许偷看哦——” 小石头骄傲地一挺胸,道:“我才不偷看呢!” 琉璃笑嘻嘻拉着我跑向一旁,向小石头喊道:“好了,开始来捉我们吧——” 小石头循声扑来,我和琉璃轻轻一侧身,小石头扑了个空。琉璃蹑手蹑脚地从小石头身后绕了过去,又在小石头身后笑道:“嘻嘻,在这里了——” 小石头欲回身扑去,我笑道:“呵呵,我在你前头。” 小石头径直向我扑来,我凌空一跃,从小石头的头顶上跳到了琉璃身边。 “啊,雪颜姐姐,忘了和你说了,咱们这个游戏不许用跳的……”琉璃叫道。 小石头从眼上扯下了绢帕,拍手笑道:“雪颜姐姐犯规了,该雪颜姐姐捉人了——” “哎,怎不早说——”我装作郁闷地接过绢帕蒙在眼上:“你们躲好,我要开始了——” 那绢帕虽折了两层,然以我的目力,睁开眼睛还是能看到外面,但我很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小石头的呼吸声、琉璃衣带飘动的声音声声可闻,他们所在的位置,丝毫没费力气就被我感知得一清二楚。 我装作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样子,忍笑摸着向前走了段路,又故意扑空了几次,趁着琉璃笑得弯下腰时一把抓住了她。 琉璃边笑边将绢帕系上眼睛。我猜琉璃也能透过绢帕看到外面,便伸手悄悄在她眼前抹了一下,以法力挡住了她的视线。 琉璃叫道:“雪颜姐姐,不带这样的,我什么都瞧不见了——” 小石头惊叫道:“琉璃姐姐,你骗我……原来你蒙着手帕能看见呀!” 琉璃急忙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本来眼前尚有些亮光,现在全成黑乎乎的了。” 小石头道:“嘻嘻,这样才好,姐姐快来捉我们呀——” 琉璃竖起狐狸耳朵,顺着小石头的声音摸过去。小石头慢慢后退,待琉璃快抓着自己时,突然缩身一躺,哈哈笑着从草地上滚了开去。 我取出身上的白羽,蹑着脚步跟在琉璃身后,轻轻搔了搔琉璃的脖子。待琉璃察觉来捉我时,立即一旋身躲了开去。 琉璃嘟起小嘴叫道:“雪颜姐姐,不许用轻功,不许用法术——” 我眯眼笑道:“谁用来着?” 琉璃道:“你身法太快了,比人族那个冷冰冰的木头人还快……” “哈哈,你说夜川?这个称呼蛮适合他的……不过我比他还差着一些……” “我觉得你们差不多……雪颜姐姐,明天清晨还到树林里教我法术可好?你教的剧毒盅我已经练好了。明天你再教教我别的。” “好,明天教你个提升速度的法术,叫做飞花遁影——” “太好了!谢谢雪颜姐姐。”琉璃兴奋地道:“这个法术好,听着名字便好听。” 我看了树上的岚枫一眼,五彩的叶子间露出他的一角衣襟。我想,杀人的法术没有哪个是不残忍的,他大概都不希望琉璃去学。这个飞花遁影他应该不会反对吧……但是我为什么要这么顾忌他呢? 或许,在我心里,仍想再次见到他酷似天翊的、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吧…… 琉璃几次捉我不到,索性放弃了。便连我拿白羽去逗她的耳朵,她都不回一下头,只专心去捉小石头。小石头在草地上翻来滚去,被琉璃追得既快乐又狼狈。 “嘿!抓住了抓住了——”琉璃兴奋地叫着,扯下眼上的绢帕。 小石头不情愿地接过绢帕,树下的钟越忽然走过来道:“小石头,我来替你——” 小石头看到又有人加入游戏,高兴得一边蹦跳着一边将绢帕交给钟越。 钟越拿绢帕蒙住眼睛,微微红了脸问:“可以开始了么?” “可以了可以了——”我们齐声说着,往三个方向散开跑去。 钟越想了一下,往琉璃的方向追去。 这少年虽年龄不大,身法却轻盈灵活,琉璃不一会儿便被他捉住。 琉璃跺脚仰天叹道:“为什么又是我!” 钟越解下蒙眼的绢帕捏在手中,红了脸看着琉璃只笑不言。 这时岚枫忽然从树上飘了下来,说道:“村中炊烟已起,咱们回去吃饭吧——” 琉璃道了声:“好”,拉着小石头向村中跑去。钟越握着琉璃的绢帕,眼神中露出明显的失落。 我向他笑道:“你也快回去吃饭吧。” 钟越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着我道:“雪颜姑娘,谢谢你——” 我怔了一下,讶然道:“谢我什么?” 钟越道:“我知道你用树叶化解了我身上掌力。” 我笑道:“原来为此,我已经忘了……不过你不要谢我,我还有件事相求于你。” 说到这里,看见岚枫在树下侧目注视着我们,我想他可能在等钟越回去吃饭,便道:“你先跟岚枫去吃饭吧,明天清晨你和琉璃一起到村外林子里去,到时候我告诉你。” 钟越点点头。我飞身跃过岚枫身边,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回了村子里自己的木屋。 夜里有些乱。我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但我没有出门去看。 理泽说给他数日时间,待无象族人心稳定后,即与巨犀族血湖会盟。我相信理泽的能力和手段,一定会很快处理好这些族中杂事。 天将破晓的时候,我一个人先到了村外的林子里。白衣旋舞,剑光纵横,黑暗的林子里,我不曾振落一片枯叶。 啸风、破山、琉璃、钟越四人,在天色微明时方到。我凝目寻了寻,夜川和岚枫都不曾跟过来。(未完待续) 第156章:求婚 啸风自去教导破山,我对琉璃演示了一遍飞花遁影之术,琉璃大喜叫道:“这法术好生漂亮!雪颜姐姐快教我——” 我不避钟越,当着他的面讲了飞花遁影术的施术要诀和方法。钟越好奇地也尝试着练了大半个时辰。但大半个时辰后,琉璃已能于奔跑之间幻出两三朵飞花,钟越却毫无进展。 钟越颓丧地道:“雪颜姑娘,怎地我练不会呢?是不是我太笨了?” 我笑道:“我观你灵性极高,决不在琉璃之下。或许这种法术只适合妖族女子习练吧。师父虽传下这种法术给我们,可是他自己却不曾施出过。” “原来如此……”钟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雪颜姑娘,你昨天说有件事相求于我,不知是何事?” 我躬身对钟越深深施了一礼,恭敬地道:“钟公子——” 钟越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扶住我道:“雪颜姑娘,有事直管吩咐便是,行此大礼叫我如何敢当?且你叫我钟越即可,万勿以公子相称。” 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和琉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道:“钟越,我想请你教我隐灵之术,虽不能以师礼拜之,自也该当恭敬才是。” 钟越笑道:“我当何事,原来只为这小小法术——只是此法术虽然简单,却是武功法力愈强之人愈难学会。” “那是为何?”琉璃奇道。 “武功法术愈强,要隐藏自然愈不容易。”钟越道。 我笑道:“不妨,你且教我。” 于是钟越细细讲述了隐灵之术的心法要诀。我依法修习,但觉钟越所谓的“小小法术”,竟比以往所学的大多数法术都要艰深。 练至早饭时分,其他人俱回村中用餐,惟我留在林中继续修习。 此后数日,除了清晨时分指点琉璃法术武功,我便不眠不休昼夜勤修此术。到得第十二日,此术终于修炼初成,一经施展,身上灵力顿时隐去许多。 这十二日里,理泽不负众望,平定族人思乱之心,使无象族与巨犀族血湖如约会盟,商定月初之日共出此境。 月初之日转瞬将至。 这日午后,啸风对我道:“小颜,这几日见你练功辛苦未忍打扰,然明日便是月初,你且养好精神,准备开启两界之门,令无象族与巨犀族随咱们共离此界。” 我点头应道:“师兄放心,自食用血灵芝后,我的精神一直极好。” “如此我便放心了。明日为三四千人开启两界之门,需耗损极大灵力。今日你且早些休息。” 我笑道:“我此刻便去打坐,师兄不需操心。” 啸风心疼地拍拍我的肩,自去与理泽以及从血湖边赶过来的梼均、鹿青子商议明日出去之事。 我回到房中,在床上阖目打坐半晌,正待休息时,忽听琉璃在门外低声叫道:“雪颜姐姐,雪颜姐姐——” 我听她声音与往日不同,急忙打开房门问道:“怎么了?琉璃。” 门外夜色清浅,繁星满布,琉璃的俏脸在星光下似嗔犹喜,似喜还愁。 “雪颜姐姐,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一向活泼大方、性格爽直的琉璃,此时不知为何有些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虽说明日要开启两界之门,需耗费极大灵力,但此时我并不觉得困乏,加之看琉璃反常的样子,实在放心不下,便随手关了房门道:“好,你想去哪里?” 琉璃拉住了我的手道:“今夜虽然没有月亮,可是满天的星星这么亮,咱们到山顶上去看星星吧——” 我笑了笑,心想琉璃果然孩子心性,她大概觉得明日便要离开此地,心中有些恋恋不舍,想最后再看一看此地的星天。 于是我反手握住她的手,以飞花遁影之术向山巅疾掠,不一会儿即到得山顶。 我们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琉璃却并不抬头看星星,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裾和脚尖发呆。 我独自看了一会儿星星,见琉璃还是不说话,忍不住问道:“你今晚怎地这般安静?” 琉璃抬起头,未曾说话,先自红了脸,半晌方道;“雪颜姐姐,我有件事情拿不定主意,心中慌乱得很……” “什么事?”我柔声笑道:“你且说来听听。” 琉璃红着脸笑了一下,往我身边靠了靠,小声道:“雪颜姐姐,岚枫哥哥说……说要我嫁给他——” 我心中“轰”地一声,像炸了个响雷,懵了半晌,好一会儿方能开口问道:“什……什么?你说什么?” 琉璃却丝毫没有发觉我的震惊,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继续道:“岚枫哥哥说他一直很喜欢我,要我嫁给他,可是……” 琉璃为难地道:“虽然我也很喜欢岚枫哥哥,可是我也喜欢破山呀。如果答应了岚枫哥哥,不知道破山会不会不高兴……” “你只是因为担心破山不高兴,还是因为你也喜欢破山呢?”看着琉璃纠结的样子,我定了定心神,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来找姐姐的嘛——”琉璃懵懵懂懂地道。 我叹了口气,岚枫的话犹清晰地响在耳边:“琉璃只不过是个孩子罢了,雪颜,我喜欢的是你——”转眼间他却向这个孩子求婚,而与我形同陌路。 我心中一阵悲凉,却不得不勉强笑着问琉璃:“你……你觉得和你的岚枫哥哥在一起更开心呢,还是和破山在一起更开心?” “嗯,我们三个常常在一起,我也分不清和谁在一起更开心。但是我知道只要离开了他们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开心了。” “那你拒绝他好了。”我淡声道。 “拒绝他?那怎么可以——岚枫哥哥会伤心的呀!”琉璃张大了眼睛道。 “……”如果不能拒绝,那是不是只有答应?可是不知为何,我好像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 “岚枫哥哥虽然常常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既高傲又脆弱。如果我拒绝了他,他一定再也不会理我了……想到他有一天会不理我,我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琉璃说话时是忧郁的,然而我看得出来那忧郁中隐藏的甜蜜。 我再次叹了口气,转过头去望着山下,重重夜雾覆盖了无象族居住的村落,除了深褐色的一角房檐,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是吗?”我低头叹道:“你根本不需要问我。”(未完待续) 第157章:星夜梦 琉璃拉住了我的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羞赧:“雪颜姐姐,他一直对我那么好,关心我,照顾我,保护我,陪我玩耍,带着我在天上飞……你不晓得当年他离开万化后,我有多么伤心。这次在祖龙再次见到他,我想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开多好——”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我转头望着琉璃道:“为什么不答应他,这样你们就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可是他告诉我得这么突然,我一点儿也没有准备……而且我怕破山会难过。” 我忍着心中酸涩道:“傻丫头,这还需要准备么?爱情来临的时候,只需要接受就行了……破山未必会难过,我看他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你不是也说过,对破山的感情就像对亲哥哥一样吗?” “嗯……破山真的只是把我当作妹妹吗?” “我不知道,但是为了不妨碍你的幸福,你不妨这么想。” “哦,这么一想,我好像确实好受多了。” 我笑了笑,松开琉璃的手站起身。我知道,即使破山真的会因此难过,琉璃的答案也不会改变。所不同的只是,可能会有一点点儿遗憾。但是那一点点儿遗憾,比起巨大的幸福来算得了什么呢? 星光洒在我的衣袖上、裙裾上,衣袖裙裾上仿佛镀了层银光,看起来很美,也很冷。夜风悠悠吹过,几缕发丝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拂开发丝,眼前却依然像被什么挡住了似的模糊不清。 世事、人心,是多么难以看透的东西。原来,一个人喜欢你,并不代表会永远喜欢你。一个人对你好,也并不代表会永远对你好。 人说情如山海,又道情如朝露,岚枫的情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琉璃,琉璃双手支颐,脸上已没有了最初的羞怯。此刻的她,唇边带着梦幻般的笑,又带着一丝丝担忧地道:“听说羽族王室子弟不可以娶其他种族的女子,岚枫哥哥真的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我抑了心中悲伤,宽慰地笑道:“只要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世间便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们在一起。” 琉璃眸中闪闪发光:“是啊,我也不是怕羽族的那些臭规矩,我只是担心岚枫哥哥要吃些苦头……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正经王子。羽族既向来嫌弃他,想必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特别为难他。万一他们为难他,将来让他和我一起回万化,永远不理那些又骄傲又虚伪的羽族人便是。” “琉璃……”我想说,羽族的规矩或许算不得什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岚枫有一天会不再喜欢你? 但我终于没有说出口,我不忍惊扰了琉璃眼中天真、幸福的光芒。而且,岚枫将来可能会变心,也可能不会变心,我又怎能叫她为了将来未知的猜测,拒绝眼前已知的幸福呢? 琉璃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雪颜姐姐,你想说什么?” “琉璃,你……你会永远喜欢岚枫吗?你还小,将来你会遇到许多别的男子,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琉璃笑了:“我只是看起来还小,其实我已经五百多岁了。不算做狐狸的时候,我做人也有二百多年了。二百多年,几乎是普通人的三生三世。为什么你们都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只是喜欢什么便做什么,不喜欢压抑自己罢了。嗯,还有,我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脾气和情绪……但是我绝对是个大人了,我懂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信守承诺,不可以中途抛下他去喜欢别人……雪颜姐姐,我会永远永远喜欢岚枫哥哥的,我万不会叫他伤心难过。一想到他会因我伤心难过,我就恨不得自己死掉算了。” 琉璃的声音轻柔而婉转,却透出无比的坚定与深情。她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我问的其实是岚枫会不会永远喜欢她。 但是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她既然如此喜欢岚枫,那么就算岚枫将来会变心,她现在亦是不能放弃他的。 与琉璃这样的深情相比,我对岚枫那些淡淡的惆怅、微渺的愁绪,实在是轻如云烟。 我摸了摸琉璃的头,笑道:“不要胡说,你们会很幸福地在一起的,谁也不会伤心难过。我祝福你们——” “谢谢雪颜姐姐。”琉璃咧嘴笑道:“你是第一个祝福我们的人……雪颜姐姐,我也祝愿你,有一天可以嫁给天翊王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天翊……”我的心没有节奏地跳了几下。 “岚枫哥哥告诉我的呀!”琉璃道:“我原来以为岚枫哥哥喜欢你,你也有一点儿喜欢他,后来才知道不对……若你有一天真的嫁给了天翊王子,那你可就真成了我姐姐了。”琉璃顽皮地笑道。 “可是他还不曾见过我呢……”我垂下头,惆怅地道。 “姐姐,你这么漂亮,人又这么好,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喜欢的,你不用担心。”琉璃安慰地道。 我轻轻笑了笑,真的是这样吗? “我担心的是羽族的那些臭规矩——”琉璃皱起了眉头,犹豫地道:”天翊王子,是羽族除了岚枫以外唯一的王子,也是将来羽族王位的继承者,羽族只怕不会答应他娶别族的女子。” 我的心中有一刻黯然,世间为什么会有那般莫名其妙的族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要相互喜欢就够了么?为什么要别人来管?别人又有什么资格干预? 琉璃又道:“但是只要天翊王子真心喜欢你,他便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大不了像岚枫一样,不做羽族的王子,将来到万化和我们一起生活……” “可是,他会为了我……放弃王子的身份和未来的王位吗?”我不自信地道。 “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世上最快活的事,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琉璃道。 “嗯,是的……那些东西不值得在乎。”我赞成地道:“倘若是我,我便不会在乎……” 我和琉璃谈着这些,因岚枫而引起的愁闷,不知不觉已经尽数消散。想到天翊为我抛却王位,与我一起浪迹天涯……但觉一切的烦恼都不存在了,连满天的繁星也变得无比温柔。(未完待续) 第158章:将归 星河转淡,遥远的东方山脊上微露曙色一线。我这才惊觉,我和琉璃竟说了一夜的话。可是我们却仿佛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似的,对这突然降临的白天有些莫名的不欢迎。 琉璃依依不舍地道:“咦,天竟亮了,时间过的好快。” 我亦留恋地道:“我有五百年不曾和人有过这样的彻夜长谈了,有个朋友在一起无所顾忌地做梦,真是件快乐的事。虽然明知那些梦未必会成为现实,可是想着、说着那些梦,还是令人无比开心。” “雪颜姐姐,你为什么不信那些梦会实现呢?当我还是只狐狸的时候,我曾梦想变成人,有一天我就果然变成了人。当我遇见岚枫哥哥的时候,我曾梦想永远不要和他分开,以后我们就果然不用分开了……只要你想,所有的梦都会实现,不是吗?” “只要你想,所有的梦都会实现……”我咀嚼着琉璃的话,看着东方越来越亮的天色,心中突然充满了乐观和希望。 我重重地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你想,所有的梦都会实现!” 琉璃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抹轻浅的绯霞染在她的颊边,衬得她天真的容颜如清晨的天色一般美好而明丽。 我想,岚枫和她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世上除了媚雅,大概也只有她,才会有这般纯真的性情和使人快乐的力量。而我,对于人间世事,终是少了些热情和趣味。 山下的一角房檐上透出青色的烟霭,是做饭的炊烟。琉璃一见那炊烟,肚子便咕咕地叫了两声。 琉璃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肚子说:“好饿呀!雪颜姐姐,咱们下山吧。吃过饭就可以回祖龙城了,我好想念祖龙城里的桃花酒。” 我点头道:“好,你的飞花遁影术练得如何了?” 琉璃道:“姐姐请看——”言罢裙裾轻转,疏疏落落一片飞花里,琉璃如一阵微风般向山下奔去。 我在琉璃身边赞道:“十数日之间练到这种程度,亦属不易。” 不一刻下得山来,村口戍守的族人言道,啸风正在议事厅等待我们。 走进议事厅,只见啸风、夜川、岚枫、破山、理泽、赤琴、仁藉老者都在,巨犀族的梼均大头领和鹿青子将军也在。除此之外,还有两族管事的一干人等,满满当当坐了一室。 我和琉璃见过啸风,理泽的手下在啸风和几位头领后面为我们安插了座位。 啸风对我和琉璃不满地道:“今日就要出去,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 我惭愧不语,琉璃悄悄吐了吐舌头。 啸风道:“出去之事我们都已计议妥当,用过早餐后两族便各作两队出发,至两界之门时,两队合为一队,两族每次一人交错而出。仁藉老者和鹿青子将军先出去,在外面接应安排。理泽头领、赤琴头领与梼均头领断后。小颜,你只需开启两界之门便是,余事莫管。琉璃,你和岚枫、破山一起,听候理泽头领之命维持无象族秩序。夜川协助梼均头领维持巨犀族秩序。若有人生事,需将生事之人制服,但尽量避免伤及性命。你们记住了吗?” 琉璃道:“记住了,就是非必要的时候不要杀人,万不得已时也可以杀了生事之人。” 啸风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诸事安排已定,外间送上饭来,众人直接在此用餐。我起身离了议事厅,行不多远,忽见钟越低着头朝这边走来。 “钟越——”我叫他道:“一会儿两族就要出发,你去哪里?” 钟越抬头看到我,似乎十分高兴,道:“雪颜姑娘好,琉璃呢?我去找她。” 我指了指议事厅,“她在那里吃饭,两族所有的头领都在,你别过去了,免得见了尴尬。” 钟越面上微微变了颜色,过了一会儿,道:“雪颜姑娘,听闻你和琉璃昨晚一起出去,怎地到现在才回来?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笑道:“我们在山顶上看星星。” 钟越不相信地撇了撇嘴:“姑娘骗人——” “呵呵,你于我有半师之谊,我怎敢骗你?”我认真地道:“我们确实在山上看星星,只不过看的时候顺便说几句话。” 钟越好奇道:“你们说什么呢?琉璃有没有提起我?” 看到钟越期待的眼神,我心中不由一动,想起琉璃昨夜口口声声说着岚枫,丝毫没有提到过他,不由为他甚感难过。 我勉强笑了下道:“嗯……提了的……” 钟越道:“她说我什么?” “嗯……她说你人好,长得好看……嗯,还说你身世堪怜……”我搜肠刮肚地编着谎言。 “呵呵,雪颜姑娘,”钟越笑道:“你撒起谎来一点儿都不像……不过你心好,怕我难过,就故意骗我。其实不用的,我知道琉璃喜欢的是岚枫大哥。好了,我走了……两族一会儿就要出发,你快去收拾一下吧。以后……帮我好好照顾琉璃。” 看着钟越的背影,我怔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有点烫。唉,人在撒谎的时候不能脸红的,不然一定会给人看出来,连个少年都骗不过。 我走进自己房间,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除了几件衣服,来时并不曾带什么。在床上打了会儿坐,听得外面人声嘈杂,似乎合族已经在整装待发了。 有人向我住的地方走来,听声音是琉璃。 打开房门,果见琉璃蹦跳着跑了过来,一见我,便扯住了我的手道:“雪颜姐姐,快走,出发了——” 我一边跟她向村外走去,一边笑道:“咱们不用急,族中多的是老弱妇孺,咱们晚个把时辰出发亦跟得上。” 琉璃道:“唉,这里除了那些彩色的树叶子好看,实在没什么可玩的。本来我和岚枫哥哥、破山商量着,想做个木伐到血湖上玩,可是想起血湖浸染了那么多人的血,也没了兴致。我是迫不及待地想回祖龙了,祖龙多好玩啊!嘿嘿,破山已经答应,回到祖龙之后请咱们在桃花酒楼吃饭喝酒了——” 琉璃并不需要我答话,自顾自叽哩呱啦兴奋地说着。但祖龙城最让我想念的,却是每天清晨醒来时窗外的鸟鸣,还有城西那一大片锦绣似的桃花。 此时,想必桃花早已落尽,树上只留下青青的桃叶了吧。(未完待续) 第159章:别异界 出了村子,经过沙地,穿过树林,无象族和巨犀族的大部分人已经聚集在惘然草原上。 两族人中间隔着十余丈,有的带着压抑的怒火瞪着对方,有的满脸兴奋地怀着对外面世界的期待。 啸风和几位头领走在队伍前面,破山和小荻走在无象族队伍中间,夜川和岚枫分别走在两族队伍后面。 琉璃道:“雪颜姐姐,先锋让我走在无象族队伍中间,你和我一起吧?” 我知道啸风的意思,是防止两族之人因控制不住仇恨而不顾一切地相互厮杀。然而我想,离开这残缺的世界、苦难的日子就在眼前,祖龙城繁华美丽,虽有怨灵环伺,却不能攻入一寸。谁肯在向往已久的地方即将到达的时候,心甘情愿与敌人做舍命一搏呢? 两族之人终于相继聚齐,理泽头领和梼均头领各自一声令下,两支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并排向群山进发。 老弱妇孺走在队伍中间,我看见小石头在无象族的队伍里向我和琉璃拼命招手,我们走过去向他微笑着挥了挥手,他这才安静下来。 日将正午时,队伍的速度慢下来。我几乎是在悠闲地散步了,但是我的心却一点儿也不悠闲。看着身边的那些人气喘吁吁、脚步踉跄的样子,一种对于普通生命的悲悯攥住了我的心。 善良的琉璃此时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扶着一个老人,汗流浃背地向前走,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因为我不知道,在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面前,究竟帮谁才好?我目视着整个队伍中间,随时准备着对最虚弱的人伸出援手。 有人倒了下去。 琉璃放下手里的孩子和扶着的老人,跑到昏倒的人身边,要将昏倒之人背在背上。 我赶过去阻止了她,伸出手覆在昏倒之人的额头上,一投真气缓缓输出。昏倒之人立即醒了过来,对我道了感谢,跟着队伍接着向前走去。 琉璃抹着汗道:“还是雪颜姐姐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队伍前面停了下来,两族头领下令,众族人原地稍事休息。 筋疲力尽的两族人坐在地上,喘息之后拿出随身所携干粮来吃。几个老人捧着干粮过来送与我和琉璃,我们笑着摆手说不用。老人又热情地推让了一番方才回去。 队伍再次启程时,因山路险隘,两族不得不各自合成一队。无象族在前,巨犀族在后,继续艰难的行程。 经年无人行走的山径,野草过腰,树藤蔓结,前面的青壮年族人拿出刀斧,劈荆开路。 四野荒凉寂寞,疲惫的人们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以巨大的热情支撑着蹒跚的脚步向前。 琉璃和我一次又一次地将真气输给支撑不住的人,此时连琉璃的脚步也已变得不稳,原本桃色的双颊变成了苍白的颜色。 我拉住了琉璃的手,将一缕真气透过手心输向她的体内。 琉璃挣扎着摆脱了我的手,说道:“雪颜姐姐,你一会儿要为两族数千人开启两界之门,不知要耗损多少真气,千万不可把真气给我,我能支持得住。” “嗯,那你自己多保重!”我不再勉强,只用心看着两族老弱之人。 长长的队伍终于在午时三刻到达两界之门,两族并排停在隧道之前。 我和啸风、仁藉老者、鹿青子并前面少数几个青壮年族人,走进长长的、黑暗的隧道,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前面一滴银光,如水珠般慢慢在浓重的黑暗里洇开。不久,一个光华灿烂的光圈便出现在眼前。 “两界之门——”跟进隧道的众人惊声大呼道。 两界之门显现的消息如炸雷般顷刻传遍队伍前后,一阵又一阵激动的喊叫声从里到外此起彼伏。 “两界之门!” “两界之门!” “终于可以出去了——” 我深吸口气,以灵力凝注指尖,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穿过两界之门。 光圈中现出一个黑色的缺口,两界之门缓缓开启。 啸风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道:“仁藉老者、鹿将军,你们快出去!” 怔怔而立的仁藉老者与鹿青子,大梦忽醒般急忙向啸风一抱拳,从两界之门的缺口中翻身而出。 “虎先锋,我已安排人手在外间接应,你们勿需操心。”夏风将军的声音突然隔着两界之门传了进来。 啸风闻言仿佛松了一口气,向门外大声喊道:“将军,属下知道了。两族人出去之后务需分开安置,莫叫他们同处一地。” 外间却再无回应,我们亦听不到外间丝毫声息,显然夏风将军刚才的话是通过某种法术传送进来。 两族人约摸出去一千多个时,我略感体力不支,两界之门的缺口缩小了一些。 待得两族之人出去二千个左右时,我已觉筋疲力尽。门上的缺口因灵力的不足而仅容一人通过,且时开时阖。 啸风阻住了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的人,一手拉住我的手,一手为我抹去额上汗珠,心疼地道:“小颜,时间还早,休息一会儿。” 我点点头,疲惫地坐下调息。本以为以我现在的功力,为两族之人开启两界之门不成问题,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半个时辰后,隧道中传来窃窃私语,隧道外已是哗声震天,听得不断有人高声叫道:“为何还不让我们出去?” 我知道,向往已久的新世界就在眼前,叫他们如何按捺得住?此时我已恢复了些精力,便站起身再次开启两界之门。随着两族之人相继离去,喧哗声安静下来。 但我此次只勉强支撑得四五百人离开,灵力便再不足以开启两界之门。 啸风这次什么也没说,只将手默默放在我的背上,将浑厚的真气源源不绝地输入我的体内。 当我感觉到啸风双掌的颤抖时,两族从人已各有大半离开了神弃之界。 我不得不再次坐下调息,啸风亦汗水淋漓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隧道外又响起吵嚷之声,因灵力损耗太过,我只能努力静抑心神当做没听到。(未完待续) 第160章:一剑封喉 破山、琉璃、岚枫走了进来。琉璃担心地问道:“雪颜姐姐、先锋,你们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疲惫得说不出话来。 岚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我身后,将一股真气向我传送过来。 这段时间他对我疏远冷淡,我试着和他说了几次话,皆被他冷然打断,是以心中一直郁郁解难。 加上昨夜得知他突然要让琉璃嫁给他,我虽则无可在乎,不免还是有些不舒服。此时他突然对我好,我却不能接受。 我微微侧转了身子,抗拒着他输来的真气,勉强开口道:“你不用管。” 岚枫却仿佛没有听到般,以一股强大的力道冲开了我的阻拦,将清澈净明的真气输入我的体内。我无比气恼,奈何身体虚弱不堪,难以抗拒。 然待我体力稍稍恢复,便立即推开了他的手道:“我自己打坐即可,不用你来耗费真气。” 别人听来只道我在客气,唯岚枫明白我话中怨恼。 两界之门璀璨的光华照耀下,岚枫唇边浮动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破山道:“雪颜姑娘,我这段时间得先锋教导,功力大有长进,让我来为你输些真气吧?” 我想了想,正待接受,忽听隧道外一阵喧哗吵闹之声。 啸风道声“不好”,飞身向隧道外奔去。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亦跟着啸风掠出隧道。 待我们奔出隧道时,外面喧哗之声已息。 一阵血腥之气随风飘来,在已经暗下来的天空下,躺着数具尸体。有无象族的,也有巨犀族的。每一具尸体的致命伤口都在喉间。 赤琴面色惨白,理泽声色不动,梼均盯着夜川皱眉无语。 而夜川,正若无其事地抹去剑上血迹,神态懒散中带着一丝不耐,完全没有看到两族人众看着他的恐惧而怨恨的目光。 “发生了什么事?”啸风看了眼地上的尸体问。 理泽淡淡道:“没什么,夜川公子杀了几个寻事之人而已。” 琉璃看着地上的尸体,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又悲又愤地问道:“你不能阻止他们相互寻仇吗?难道一定要杀死他们?” 夜川慢悠悠地收起手中的天绝剑,半晌,方看了琉璃一眼道:“这个方法比较简单有效。” 琉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人命在你眼中算什么?” “什么也不算。”夜川冷冷地道。 琉璃还要说什么,岚枫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再说话。琉璃跺了跺脚,转过头去不再看夜川。 我俯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一剑封喉,无一幸存。 我叹了口气,这些人,为了难以湮灭的仇恨,死在久已向往的新世界的入口,这是怎样的悲哀…… 理泽与梼均已下令族人将他们就地掩埋。不消片刻,地上除了几抔新土,已再没有这几个人的痕迹,甚至连风中也不曾留下一丝鲜血的味道。除了他们的亲人,世上有谁知道他们曾经来过?生与死都这般无声无息,这又是怎样的悲哀? 我凝视着夜川,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看不见一丝悲悯与愧疚。我的心底生起一丝寒意——人心,竟然可以冷漠至此吗? “小颜,你恢复得怎样了?”啸风含着一丝担忧,在我身后问。 我回转身,简短地道:“好多了——”而后径直向隧道走去。 此时我深恨自己的无力——倘若不是我功力不济,此时两族之人大概都已出去。倘若我打得过夜川,我一定叫夜川明白,冰冷的剑穿过咽喉是什么滋味。 我凝起全身灵力,拼了性命般劈向两界之门。两界之门再次翕然洞开,等候在门前的人立即飞快地穿门而出。 到得后来,啸风、岚枫、破山、琉璃四人轮流前来输真气给我,我虽则对岚枫心怀怨气,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啸风说子时不久便到,若不能在两界之门消失前让所有人出去,便只能等待下月月初。 我们倒也罢了,对于那些心急如焚的无象族与巨犀族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该是多么漫长的煎熬。 我不敢再打坐休息,强撑着将灵力一次又一次地化作银光施向两界之门,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的坚持,每一次却都发现自己还有继续下一次的力量。 疲惫的极致,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意识还在模糊而执著地投向两界之门。 又一个人过去了,好像是理泽……下一个是谁?分明认识的,怎么叫不出名字…… “小颜,快走——” “狐狸,你走!” 啸风和夜川的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天边。 一双温热的大手揽住了我的腰,携着我麻木的身体疾如闪电般在两界之门消失的刹那冲出了神弃之界。我微微笑了一下,来不及看清揽着我的人是谁,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熟悉的床上。睁开眼,看见的是先锋府自己的房间。 初夏温暖而不灼热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整个屋子分外明亮。 院中传来一股奇异的药香,苦涩中带着令人回味的甘甜和清冽。 我吸了吸鼻子,又转了转眼珠,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现出了原身,正以狐狸的姿势蜷卧在床上。 我翻了个身,幻出人形,从床上跳下来,探头去看门外。 门外,小荻正端了药碗往这边走。 看到我出来,小荻笑道:“雪颜姑娘,你终于醒了。婢子是奉我家小姐之命来照顾你的。” “哦,我睡了很久吗?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如此多谢你了。” 小荻走过来,将药碗递给我道:“姑娘你睡了三天,城南的刘微锦大夫和将军夫人蓝翎郡主都曾来看过你。蓝翎郡主还留下了自己从家乡带来的灵药给你补身子。姑娘千万不要谢我。若非姑娘,我们还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出不来呢。” “呵呵,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进去啊……啸风师兄呢?”我接过药碗道。 “先锋?先锋和我家小姐一起出去了。”小荻的笑容中有些神秘兮兮。 我“哦”了一声,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去找他们。” 小荻道:“姑娘刚刚醒来,身子还虚,千万不要走动,还是喝了这碗药躺在床上休息吧。” 我笑道:“不妨,我醒来就没事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这么好的天气,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小荻无奈,只得道:“先锋和我家小姐去了城东的青龙湾……” 我几口喝完药汤,将碗递给小荻,抹了抹嘴道:“我这就去找他们——”(未完待续) 第161章:青龙湾 经过前院时牵出马,骑上出了军营区,径直向城东奔去。 不久到了祖龙城东门,守门的卫兵居然认得我,恭敬地叫了声:“雪颜姑娘。”没有盘查便放了我出去。 东门外,是一片平整细软的沙滩,沙滩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的海水。 我骑着马慢悠悠在沙滩上走了一会儿,忽听得远处随风飘来一阵娇媚的笑声——有些熟悉,似乎是倩蓉的。 打马赶过去,只见啸风师兄正化出白虎原身,驮着倩蓉在沙地上奔跑。 我远远叫了声:“师兄——” 啸风停下来,将倩蓉放在地上,化出人身向我迎过来。微红了脸却十分高兴地道:“小颜,你醒了?身体恢复得如何?” 我看了看啸风,又看了看倩蓉,下马低笑道:“师兄,我是快有一个嫂子了么?” 啸风敲了一下我的头道:“鬼丫头,你猜对了。我与倩蓉十天以后完婚。” “咳咳……师兄,你这节奏也未免太快了点儿……”我惊讶得差点儿呛住。 啸风看了一眼倩蓉,眉梢含笑道:“嗯,确乎快了点儿。但是将军只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若等到月底完婚,岂不是结了婚便要叫她独守空房……” “什么?夏风将军这次竟给了你一个月的假期?”我更加吃惊。 “不是我,是咱们——”啸风解释道:“此次咱们从神弃之界带出三四千人,巨犀族被派往万化支援,无象族除去老弱妇孺不算,还有近一千人为军中所用。这些人中,不乏智勇双全的人才。祖龙城由此实力大增。将军一来为表彰咱们立此大功,二来为你耗尽灵力之故,是以给了咱们一个月时间。” “原来如此。”我笑道:“那这一个月里,你可要陪着嫂子把祖龙城里好玩的地方玩个遍。” “哈哈,那是自然。” 倩蓉也走了过来,温婉地向我微笑施礼道:“雪颜妹妹好。” 我嘻笑回礼:“嫂子好。” 倩蓉红了脸,羞赧笑道:“妹妹休得取笑。” 啸风憨厚地道:“再过十天就是了,这也不算取笑。” 倩蓉娇嗔地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抿嘴而笑。 啸风道:“小颜,你看这里的沙滩,比起咱们弱水之源边的沙滩如何?” 我看了看一望无际的沙岸,道:“细软洁净虽比之不及,却是开阔多了。” 啸风道:“记不记得当年,你和小雅总缠着我驮你们在沙滩上奔跑?唉,可惜小雅……” 听啸风提起媚雅,我顿时心中一黯,几欲泪下。 啸风急忙拍了拍我的肩道:“好了好了,咱们不提小雅……来,今天师兄再带你在这沙滩上走走。” 啸风说罢,化出原身卧在地上,我轻轻一跃侧坐在啸风背上。啸风站起身,四蹄如风般沿着海岸向前奔去。 当年我和媚雅作为狐狸并排立在啸风背上,但觉啸风的背宽阔舒适得像一张巨大的床,我们在上面翻跟头也掉不下去。此时作为人的形态坐在啸风背上,顿觉啸风的背小了许多。 原来啸风宽阔的背上,也仅只容得一人而已。我心中微觉酸楚,索性仍旧化出狐狸原身,于是啸风的背又变得宽大无比,我不由快活得大笑起来。 沿着海岸跑了一会儿,啸风忽然道:“小颜,其实我刚才骗了你。” 我讶然道:“什么?” 啸风道:“虽然祖龙城实力大增,且近时对怨灵连战连捷,可是咱们万化妖族与南方羽族却频遭怨灵袭击,据报死伤惨重。我想十日后即上战场,好叫夏风将军尽快抽调人手支援羽族。妖族已有巨犀族前去支援,倒不需多虑。” “羽族死伤惨重?”我惊声道:“天翊他……他没事吧?” 啸风道:“他没事,你放心。羽族王子若有事,这个消息一定会立即传到祖龙的。听闻这位王子带领族人拼死保卫积羽,且足智多谋,英勇善战,为人既慈和宽厚,又不失公正严明。这般人才,倒不负你一番相思。只是……唉!” “师兄可是在担心羽族族规之事么?”初听得啸风夸奖天翊,我止不住心中欢喜。待听得啸风一声叹息,又禁不住心中一颤。 啸风忧声道:“小颜,咱们妖族,向来由着天性无拘无束。羽族的规矩、人族的礼法,在咱们妖族看来皆是狗屁,不值一提。可是师兄在祖龙城与人族、羽族厮混日久,渐渐知道那些东西在他们心中份量极重,甚至重过他们的性命……师兄提醒你一句,你且莫轻视了那些规矩礼法。” 我沉吟半晌,点头道:“师兄所言,小颜谨记在心……师兄方才说羽、妖两族频遭怨灵袭击,死伤惨重。随后祖龙欲派人手前往羽族支援——届时可否让小颜一起去?” “自然可以,待你身体养好,我便将你报上前往积羽城的名册。你若去时,想必夜川也会同去。羽族得你们二人相助,定可化解危机。只是夜川为人孤高冷傲,只怕不会依军中号令行事。你需慢慢劝他顾全大局,莫要随性而为。” “嗯,我尽量——只是这世间,恐他只会听小雅一人之言。” 啸风道:“他从前想必受了极多的苦,你只多关心他便是。” 我暗暗摇了摇头,勉强答应道:“好吧……” 啸风道:“你倩蓉嫂子一定等急了,咱们回去吧。明日师兄带你们到祖龙城最繁华热闹的西城去玩。” 我笑道:“师兄以后有嫂子照顾,我亦无所牵挂了——只是羽族此时危机重重,我须尽快养好了身体,暂时便不出去玩了。” “也好,待怨灵扫除,怡游玩乐有的是时间。” 我们回到原处,倩蓉正站在海岸边向海遥望。初夏清凉的海风吹起她橘色的长裙和红色的衣带,使她窈窕的身影看起来宛若天边的一朵明霞。 我与啸风化出人形走到她身后,她转过身,对我们笑了笑,眼中却不知为何似有泪痕。 啸风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眼,关切地问道:“怎么哭了?” 倩蓉笑道:“哪有?是这里海风太大——” 啸风道:“此处风确实大了些,你们别受了凉,咱们回城去吧。” 我说:“好。我还要去看一下琉璃他们。这几日我昏迷不醒,想必他们担了不少心。” “可不是,琉璃那丫头天天来看你……哎,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出来的两族人名册上没有钟越的名字,出来那天也没有人见过他。钟越只怕还留在神弃之界里。” “啊……”我大吃一惊:“他……他没有出来?”(未完待续) 第162章:幻灭的心 啸风猜测道:“那孩子身为羽族,却失了双翅翎翼,想必心中自卑难过,是以情愿一个人留在神弃之界亦不愿出来见人。” 然而我很快明白,钟越不肯出来,只怕和琉璃有关。 当一颗冷漠的心被一份温暖唤醒,却又随即明白这温暖的虚幻时,这一份幻灭与彻骨寒凉,叫他如何承受? 是我忽略了他对琉璃的感情,不该叫他知道,琉璃与我彻底长谈,却不曾提他一句。 我翻身骑上马,对啸风和倩蓉道:“你们慢走,我先去找琉璃。”说罢打马回城,向军区疾驰。 到得元和营外,守卫道:“岚枫、琉璃、破山三人到先锋府上去了。”我又急忙调转马头回到啸风的院子。 岚枫、琉璃、破山正坐在院子中的树荫下饮茶等我。 琉璃看到我,放下茶盏跳起来道:“雪颜姐姐,你身体大好了么……钟越他没有出来!我们翻遍了名册,问了每一个人,名册上没有他的名字,也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他。” 我行至树荫下让琉璃坐下,蹙眉道:“你不要急,钟越可能是自己不愿意出来。咱们出来那天……我曾见到过他。” 琉璃和岚枫同声问:“你在哪里见到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我冷冷瞥了岚枫一眼,对琉璃道:“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你?” 琉璃懵懂地挠了挠耳朵道:“我们是朋友,我也喜欢他呀!” 岚枫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看着琉璃天真的脸,摇了摇头道:“他对你……不是朋友间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可是他知道你并不喜欢他,加之他自卑自己身有残疾——他认为没有双翅和翼翎就是残疾。所以,他宁可一个人待在神弃之界里,亦不肯出来见人。” 琉璃白了脸色,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惶惑而不知所措地望了望我和岚枫。半晌,含泪道:“都怪我……” “这件事怪我!”岚枫打断了琉璃的话:“你没有错。你并不知道他喜欢你,可是我是知道的……在那样的境遇里,你大概是他唯一的快乐和希望,可是我却……” 岚枫低下了头,神色中充满愧疚。 琉璃心疼地拉住了岚枫的衣袖道:“岚枫哥哥,你不要难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破山道:“等下个月初,请雪颜姑娘再次打开两界之门,咱们直接进去接他出来便是,有什么值得烦恼!” 岚枫看了看破山,摇头道:“那孩子性情奇倔,只怕不会轻易跟咱们出来。” 破山道:“他不出来,咱们不会用强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神弃之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好玩。等他见到了外面的世界,也许他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煮了新茶过来的小荻听到破山的话,在旁抿嘴笑道:“破山公子主意不错。” 破山不自在地道:“不是和你说过么?叫我破山就可以了,别叫我破山公子,听起来好生别扭。” 小荻道:“婢子怎敢直呼公子之名。” 破山道:“俺们妖族没那么多规矩,你在神弃之界不是一直叫我破山的吗?” 小荻微红了脸:“此一时彼一时……” 琉璃道:“小荻,你只管叫他破山便是。你称他公子,连我听起来也别扭。” 小荻道:“好吧……只是恐我家小姐责怪。” 我笑道:“你家小姐马上就成我家嫂嫂了,我让师兄跟她说不要怪你。” 小荻开心地道:“我家小姐从小便喜欢先锋,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真是谢天谢地!” 琉璃惊讶地道:“先锋要娶倩蓉姐姐?什么时候?” 我道:“十日之后。” 琉璃暂时忘记了钟越之事,欢喜地道:“倩蓉姐姐温婉大方,先锋娶了她真是好福气。” 破山不服气地道:“咱们先锋法力高强,威名远播。你怎么不说倩蓉姑娘嫁了咱们先锋好福气。” 小荻笑道:“先锋与我家小姐都好福气。这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唉……”小荻笑意未息,脸上忽现悲凉之色,望着破山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在座的人顿时都明白了,唯有破山还懵懂未知。 琉璃看了看小荻,又看了看破山,眼珠迅速地转了几转,道:“小荻,你可是心中有了喜欢的人?你说出来嘛,不然有人榆木脑袋永远不会开窍的。” 小荻被琉璃的直言快语吓了一跳,瞬间红透了脸颊,道:“姑娘莫要取笑,婢子身份低微,哪里配喜欢别人。” 琉璃奇怪地道:“为什么身份低微就不配喜欢别人?再说喜欢一个人,难道是自己能做主的事情么?” 破山道:“俺们妖族是人人生而平等的,你们人族好生奇怪。” 岚枫道:“你们妖族人简单快乐,叫人好生羡慕。” 琉璃道:“岚枫哥哥,等将来怨灵平定,咱们离开祖龙,你到我们妖族去生活好不好?” 岚枫温柔地看着琉璃,轻轻点了点头。 破山道:“太好了!我一直担心迟早有一天,你要丢下我们回到羽族去呢。” 看到破山真心快活的样子,我不觉代琉璃松了口气。 破山憨厚重义,胸怀坦荡,心中似乎全无半点儿男女之念。然而因此,却也可怜了小荻,一番情意如落花逐水,无所归依。 天色渐晚,啸风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小荻却已俨然这院中的主人般,吩咐厨房备下晚饭,招待大家在此用餐。 直到众人用过晚餐尽数散去,啸风方自外面回来。 我对啸风讲了众人来访,商量接出钟越之事。啸风并不十分在意地道:“知道了。” 我忍不住微含嗔意地道:“师兄现在佳人在侧,对别人是不大上心的了。” 啸风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就这样想师兄的为人吗?” 我低头道:“那你要我怎么想?” 啸风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道:“小颜,我方才去找夏风将军问了支援羽族之事,将军说待无象族全部安置妥当后,将派出一千精英,由翼若左将军带领前往羽族。翼若左将军是二百年前羽族派往祖龙的将领,通过这二百年的锻炼,他的武功智计更远胜当初。此次由他带人去羽族再合适不过。” “那真是太好了……”我转了脸色,高兴地道,“到时我便和这位翼若左将军一起前往羽族么?”(未完待续) 第163章:相思一夜 啸风“嗯”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另外还有件好事告诉你,不过这件事目前还是个秘密。” “什么事?”我好奇地凑近了啸风。 啸风目光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神采熠熠地道:“祖龙城通往积羽、万化和剑仙的秘密通道已经全部建好。有了这些密秘通道,不管到积羽、万化还是剑仙,皆不出三个时辰即可到达。” “啊……真的吗?”我不可置信地惊声道:“是谁,竟能建造出这样不可思议的秘密通道?” 啸风“嘘”了一声,小心地看了看周围道:“暂时,这还是个秘密……这些通道乃不悔真人、祭司以及他们的弟子们,耗损巨大法力以时空压缩之术修建而成,其中玄机不可尽知。但从此后,各族之间相互支援、互派人手将不再是难事。” 我无法想象,祖龙到积羽、万化、剑仙之间千万里的距离,既使我用飞花遁影之术昼夜不停地跑,也要跑上数十个日夜。可那些秘密通道,居然不出三个时辰就能到达,这是何等玄妙高深的术法!而人力所能到达的极限,世间的种种微妙神奇,亦非我这无知的心所能妄测。 在神弃之界食用血灵芝后,我以为我的武功修为,除了夜川之外世间已少人可及,从而沾沾自喜。如今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狂妄可笑。别的不说,便只长老、真人与祭司的移星换月之能、压缩时空之术,我既一无所知,更遑论他们胸中丘壑! 其实,我只是个井底之蛙而已…… 我抬起头,目注南天,喜悦中微带一丝怅然地道:“师兄,无象族大概还需多久安置完毕?” 啸风道:“将军说大概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啊,十几天?可是,我要到下个月初,寻了钟越出来方能离去。” 啸风道:“不用担心,翼若左将军带人回去,已可解积羽之围。你何时过去都无妨。”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怎么能告诉啸风,我没有担心积羽城的安危,我只是郁闷不能帮天翊去解积羽之危,而且……还要到下个月才能见到天翊。 “难道……难道不能叫不悔真人像上次一样,用法术显现落龙幻境么?”我嗫嚅地道。 “小颜,我知道你有此一问,所以从夏风将军处出来便去找了不悔真人。真人言道,他与祭司以及弟子们,为修筑密道已然耗尽全部法力,明日便要闭关休养,一年后才能出来。” “一年后……”我惆怅地低了头,无奈叹道:“既然如此,那便等到下个月初吧……这段时间,我会努力调养,尽快恢复法力。” 啸风伸手抬起了我的脸,带着取笑的神色注视着我的眼睛道:“你已经等了五百年,晚几天见到他又何妨?” 我微微红了脸,推开啸风的手道:“师兄,时候不早,你快去休息吧。明日你不是还要陪嫂子去西城游玩么?” “嘿嘿,那你也早些休息……明天你真的不和我们同去吗?”啸风临去之前又问道。 我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啸风不明白,五百年的等待里,天翊只是一个遥远而温柔的幻影。而此时此刻,当我确知能够和他相见的时候,他便成了切切实实的存在。我为他牵挂,为他担忧,等待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变得无尽漫长。 寂寂深宵,星光透窗,夜月迷朦。 我坐在床上,努力息虑凝心,静神调息。奈何心跳还是时而狂乱,时而停滞。索性和衣睡倒,放自己今夜纵情相思。 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依稀又见他温雅的面容,俊逸的眉眼,灿然的笑颜…… 相思一夜情多少,刹那魂飞千万里。这一夜,我梦见自己到了一个美丽的国度。这个国度到处鲜花盛开,参天的巨树垂下无数粗大的藤蔓,每一条藤蔓上都缀满奇异的花朵。处处溢彩流光,处处明媚灿烂。而这一切光华的来源,都在那个人永恒的笑容间…… 醒来,窗前月沉星暗,门外啼鸟遥唱,我低眉良久,怅然若失。 梦太美,怕醒来,可是若不醒来,梦又怎能成真? 起了床,到院中练剑。不一会儿啸风和夜川也起了床,啸风陪着我练,夜川一如既往地站在窗前默然无语,似看非看。 因身体虚弱,与啸风对练不久,冷汗便湿透了衣襟。 啸风停下来关切地道:“小颜,不要练了,我来助你打坐恢复。” 我急忙推辞道:“不用了,你在神弃之界亦损耗不少真气,我再休息几日即可。” “那也罢了,你这几日且安心静养,万不可过于劳累。刘大夫和蓝翎郡主的药也要按时吃。” “嗯,”我乖巧地笑道:“师兄交待,小颜敢不照办!” 啸风捏了捏我的脸道:“这才乖——” 这时小荻捧了药碗从前院过来,看到我和啸风,怔了一下笑道:“雪颜姑娘今天起的好早。” 我转头对小荻笑道:“我天天这么早的,前几天只是昏迷未醒。” 小荻走过来将药碗递于我道:“姑娘身子未曾大好,还是多休息一些时间才好。” 我接过药碗,感激地冲她笑笑,饮了一口碗中的药,道:“奇怪,昨天就想问呢,忙于找啸风师兄忘记了……从前喝的药都是苦的,这药苦涩之中却有别样甘甜,喝起来不像药,倒像什么奇异的果浆。” 啸风道:“羽族本多奇花异果,据说是当年诸神随双翅一起赐给羽族的礼物。那些花果饱蕴大地灵力,犹胜世间妙药。羽族女子自小在这些奇花异果的熏染中长大,多精通治疗之术……近百年来,听闻羽族有位医术超神的姑娘,名字好像叫做羽洛。其医术之精,几可活死人而肉白骨。” “这位医术如此高明的神医,竟是位姑娘么?”小荻不敢相信地惊呼道。 啸风笑道:“呵呵,羽族人少,女子多和男子一样各司其职。比不得你们人族姑娘,可以养在深闺无所事事。” “谁说我们人族姑娘养在深闺无所事事?”小荻噘起了嘴巴抗议道:“那只是少数幸运姑娘而已。像我们家小姐,协助老夫人打理龙凤阁,天天忙里忙外,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比男子少。” “你们家小姐自是不同。”啸风眉目间露出赞赏之意,又顺带说道:“你这丫头亦不错,聪明伶俐,叫人喜欢。” “先锋取笑婢子——”小荻脸颊飞红,一低头拿着我喝完的药碗跑出了院子。 啸风挠了挠头道:“我没取笑她啊……咳咳,我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未完待续) 第164章:婚礼 啸风“啪”的打了一下我的头道:“你还笑,你嫂子若像她一样误会可就坏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故意道:“嫂子还没过门,师兄你就调戏起了嫂子的丫鬟,莫非你想学那等人族男子,也要娶一妻一妾么?” 啸风咬牙道:“你这丫头还敢胡说,看我不打你——”说着伸手便来抓我。 我急忙侧身跳开,躲在树后边笑边作揖求饶道:“先锋饶命,先锋饶命,小颜再也不敢了——” 啸风满脸无奈地摇头道:“我只道琉璃淘气,原来你这丫头亦如此顽皮。” “嘿嘿,只有师兄这么说,别人可都道我……嗯……端庄稳重呢。”我回到啸风身边,颇不自惭地道。 “那是你这张脸太能骗人。”啸风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淘气起来却跟琉璃那鬼丫头一般模样。” “那你是喜欢安静的我呢,还是喜欢淘气的我?”我嬉笑问道。 啸风宠溺地笑道:“不管什么样的你,师兄都一样喜欢。” “啊呀……师兄喜欢小颜吗?”我伸手捂住了眼,装出害羞的样子,眼睛却从指缝里暗暗好笑地准备欣赏啸风的窘态。 啸风果然尴尬得脸色变了几变,却并没有我意想中的急赤白脸,最后只是轻轻敲了敲我的头道:“你这丫头,别闹了,我得找你嫂子去了——” “师兄不吃过早饭再走么?”我失望地放下了手,有点儿依依不舍地道。 “不了,西市是祖龙城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你还担心师兄会饿着不成?” “哦,好吧。祝师兄和嫂夫人玩得开心……” “嗯,你在家好好休息。”啸风临去嘱咐道。 送走了啸风,到前厅用过早饭,回到房间打坐调息。 此时季节虽是初夏,房间里却已有些闷热。平日我虽无惧寒暑,奈何此时身体虚弱,只比普通人略好一些。打坐片刻后,便觉气闷难受,索性出了房间,到院中树荫下闭目盘膝,吸纳天地间清华之气。 院中树荫浓郁。清风徐来,烦热之气为之一消。 在树下运功半日,自觉精神好了许多,暑热之气渐不能侵。以此速度,我想武功法力不消一月应可全然恢复。 祖龙号称天下第一繁华热闹之城,然我居住在啸风府中,足不出户,不闻市声,感觉竟与世外深山无异。 除了偶尔对天翊的思念,很少有什么能够扰乱我的心。 十余日后,啸风与倩蓉举行了婚礼。 因军中用度匮乏,啸风亦向来清贫节俭,是以这场婚礼举办得十分简单。除了夏风将军外,只请了十几位与啸风交好的将领。 一顶小轿将倩蓉自龙凤阁接来时,我能清楚地看到倩蓉脸上的委屈之色。但倩蓉什么也没说,下轿不久,便温婉大方地随同啸风一起向来人敬酒致谢。 看到啸风满面笑容地牵着倩蓉的手,我真心为啸风感到高兴。在我们三个师兄妹里,无论如何,总算有一个人得到了幸福。 虽然,这份爱看起来并不那么轰轰烈烈,回肠荡气。但或许,只有平淡的爱,才能够拥有幸福的结局吧…… 酒宴之中,夏风将军对啸风和倩蓉说了许多话,除祝福之外,又对倩蓉表达了深深的歉意。一为婚礼的寒酸,二为啸风将来家国之间可能难以兼顾。 倩蓉脸上的委屈终于烟消云散,面色间只余盈盈喜气。 我侧转头,看见旁边一言不发、闷声喝酒的夜川,蓦地里想起媚雅,快乐之中不由生起一缕心酸。 贺客散尽,月满中庭,面对冷冷清清的院子,我又想到了自己。 有一天,若天翊愿意娶我,便连这简单的婚礼也没有,我想我也会极为开心的。 世间有什么幸福,比得过与相爱的人天长地久朝夕相守呢?仪式,不过是给别人看的东西。我和他,只需两心相知,天地为鉴,足矣! 第二天,是翼若将军带领一千精英支援羽族的日子,啸风一大早便去了军中。 啸风走后不久,寂静的先锋府突然变得分外热闹起来。原来是倩蓉指挥着府中原来的下人和自己带来的下人,一起重新布置府中的摆设。 一些沉旧的东西被扔掉,一些新的东西搬进来,粗制的素色帷帐换作细软艳丽的丝绸。一些精致的花草盆景被摆上桌案…… 到晚间啸风回来时,整个儿先锋府已焕然一新。 劳累了一天的倩蓉嫂子似乎丝毫不觉得疲惫,犹自兴致勃勃地拉着啸风各处瞧看。 啸风边看边呵呵笑道:“原来娶个夫人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小荻在旁骄傲地道:“先锋此言差矣,是娶了我们家小姐这样的夫人,才是这么幸福的事。别家的姑娘,有我们家小姐的容貌,也难有我们家小姐的嫁妆。有我们家小姐的嫁妆,也难有我们家小姐的本事。” 倩蓉笑斥道:“死丫头,哪有这么夸自家人的,也不怕别人见笑!” 小荻嘟囔道:“人家说的是事实嘛……” 啸风握住了倩蓉的手,真诚地道:“小荻说得是……我若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倩蓉羞涩地低下了头,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我故意酸溜溜地道:“师兄,你这话回头跟嫂子一个人说便好,当着我们的面这般卿卿我我,却叫我们这些人情何以堪?” 啸风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道:“丫头,等你有一天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必羡慕师兄我了。” 我红了脸,想起天翊,心里不觉又酸又甜。 若非因为钟越,也许我此时已经见到他了吧?然而别说钟越于我有半师之谊,即便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难道我能丢下他在神弃之界不管吗? 我怅怅地叹了口气。 啸风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失落,安慰地拉起了我的手,对倩蓉道:“小蓉,你先回房休息,我与小颜说几句话便过去。” 倩蓉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情愿地微施一礼,带着小荻静静离去。(未完待续) 第165章:奢靡的嫁妆 “师兄,你与嫂子这般恩爱,小颜真为你们高兴。”倩蓉离去后,我诚恳地道。 “呵呵,说起来我能娶倩蓉为妻,还该感谢你才是。”啸风拉着我在树影里坐下。 “那师兄要怎么谢我呢?”我歪着头,笑嘻嘻地问道。 啸风笑道:“等你将来出嫁时,师兄为你准备嫁妆——” “哈哈,师兄你两袖清风,拿什么来为小颜准备嫁妆?”我好笑地问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啸风眉梢轻扬,信誓旦旦地道:“你但能寻得如意郎君,师兄一定少不了你的嫁妆。” “也有嫂子的这么多么?”我故意戏谑问道。 “哦,那个……自然没有。”啸风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倩蓉这嫁妆,也实在太过奢靡。” “夜川说龙凤阁日进斗金,这些嫁妆不算什么的,师兄不必过意不去。”我笑慰道。 “我倒没有过意不去。”啸风道:“只是军中匮乏,安置无象族人后更见紧张,我们岂能只顾自己享受?我欲叫你嫂子将那些嫁妆捐与军中……若她不愿意,便封箱留存。她既嫁我为妻,也只得跟我过清苦的日子罢。” 听得啸风之言,我感动地笑道:“师兄一心为家国,好生叫人佩服!小颜将来不要嫁妆的。若是他真心喜欢我,又岂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若是他不喜欢我,我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呵呵,小颜倒想得明白。只是——”啸风顿了一下,道:“师兄要提醒你一句,凡事不可过于执著。有些你朝思暮想的东西,可能你为之付出了很大努力,也未必能够得到。那是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你也不必太过遗憾。” “师兄是说天翊么?”我凝神看着啸风问。 啸风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师兄不是要令你难过。只是羽族族规森严,羽族人貌似谦和有礼,实则骨子里傲慢无比,向来不大看得起别族之人。师兄担心你希望越大,到时候可能失望也越大。” 我微微蹙了眉头:“我明白师兄的一番好意。我也知道并不是我喜欢别人,别人就一定会喜欢我。师兄放心,即便天翊并不喜欢我,甚至早已忘了我,我都会学着接受,不会叫自己难过得万念俱灰。” “如此我就放心了。”啸风深深注视着我:“小颜,你长得美,你的身边大概任何时候都不会少人喜欢。将自己的心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浪子固然不可,然亦不必痴心执著于一个不喜欢你、或不能与你在一起的人。你和天翊能在一起最好,若是不能,记得世间好男儿无数,只要是真心对你的,未必不可一生一世快乐厮守。” “我晓得了,师兄。”夜风微冷,我将头靠在啸风肩上,轻声笑道:“他若不喜欢我,我便找个喜欢我的人在一起便是。” 啸风轻抚我的长发,声音中满是怜惜:“小颜,但愿你说到做到。求而不得的东西,便不去求、不去要、不去想。如此,方能免得痛苦……” “师兄,你如此谆谆告诫小颜,你可曾有过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吗?”我听啸风言语中似有无尽感慨之意,不由仰头问道。 “师父告诉我们凡事随缘,我向来不曾执著于什么。即使求而不得,心中亦不会太难过。只是你和小雅让我放心不下……小雅性子执著热烈,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不计代价。你从小安静恬淡,只是难保在感情上和她一样。”啸风平静的声音中含着隐隐的担忧。 我从啸风肩上抬起头,宽慰地道:“我和小雅不一样。小雅曾说,她想要体会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眼泪欢笑,烦恼忧愁……她想作为一个人,真实地活过一场。可是我不,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纯粹的爱。如果得不到,我会放弃……” 啸风微笑道:“听你这么说,师兄心中甚慰——小颜,明日我要带军队到幽兰谷清剿怨灵。此去多则半月,少则十日。待师兄回来,便找夏风将军为你索要军符,让你通过密道前往羽族。” “什么?你明日就要出征?”虽然早已知道啸风婚礼过后便要返回军中,此时听到仍是令我不免惊讶。 啸风道:“军中少了翼若左将军,夏风将军如同少了一条臂膀。我在家反正无事,不如代翼若左将军前去清扫幽兰谷的怨灵,也好叫那里的百姓早日脱离水火。” 我怅然道:“可是可怜了嫂子……岚枫、琉璃和破山他们和你一起去么?” “此去幽兰谷并无多大凶险,我欲叫他们再休息几日,但破山一定要跟着去,我便带上他也不妨。” “哦……”我正要说话,安静的夜色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我转过头,月光下小荻正袅袅走来。到了我们近前,盈盈一礼笑问道:“小姐命婢子来问问,先锋何时回房歇息?” “我这便过去。”啸风站起身,又向我道:“今日之言,且莫忘记。” 我点点头,跟着站起身来:“师兄快去,莫让嫂子等急了。” 啸风随小荻离去后,我又独自看了一会儿月色,亦自回房歇息。 翌晨天色未明,啸风便牵马入军中而去。 倩蓉脸上虽有失落之色,然新婚伊始,来日方长,况非久别,是以并无悲伤。吃了早饭后,仍继续指挥着下人们改造府中的布置陈设。 我看了一会儿,见帮不上什么忙,府中又嘈杂得无法安心休养,便出了府门,去看看琉璃这几天在做什么。 到得元和营,守营的卫士却道琉璃和岚枫一大早便牵着马出去了。听他们商量,好像是到东城莲池赏荷划船去了。 我本待去寻他们,忽然想起在青龙湾那日,啸风陪我玩耍回来,倩蓉脸上似有不娱之色。 我想恩爱正浓的两个人,大概都不喜欢有别人去打扰。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独自信步走出军区,捡偏僻少人的道路向前闲逛。(未完待续) 第166章:流芳河 行了半日,忽见眼前一座雄伟高大的城门,原来已到祖龙城南门出口。 守门的城卫不但未查军牌,反倒恭敬地让开了路,并关切地嘱咐道:“城外怨灵窥伺,十分危险,姑娘无事请早些回城。” 我感激地对他们笑笑,慢慢走了出去。 身后,听得城卫低声私语:“这位就是打开两界之门的雪颜姑娘——”“这位姑娘好本领,又生得这般漂亮——” 原来,近段时间各个地方的守卫认得我,竟是为我打开两界之门之故。 我心下恍然,自己并不觉得那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却因此引来无数人的尊敬,想来倒也惭愧。 出了祖龙南门,不远处是一条欢快奔腾的河流。河旁有石碑,上写着“流芳河”三个朱红大字。大字下面另有几行小字,道此河发自朱雀江,为元江支流,全长八千里许,流经幽兰谷、踏箭山庄等地,最后进入羽嘉森林,汇入积羽湖。 我看着那翻腾而去的河水,不由暗想,幽兰谷是啸风师兄此次出征要到达的地方,而羽嘉森林则是羽族地界。倘若沿着这河水一直向前,便可见到啸风师兄与天翊——于是这陌生的河流不由变得分外亲切起来。 河流两岸嘉木葱茏,洵美异常。明亮的阳光透过树木的罅隙洒在河面上,随着河水的流动俱成了细碎的音符,跳跃着神秘的、悠远又切近的天籁之曲。 我在岸边找了块光洁的青石坐下,于清风天籁中微阖双目,静心调息。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时,但觉天地间一片空明灵彻。身心仿佛与天地合而为一,通透得如流水,如清风,如湛蓝的远空,又如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翕张鼓荡的气息。 我仿佛变回了一个婴儿,曾经经历过的伤痛,以及缠结在心上的烦恼,此刻再也记不起。但我并非忘记,我只是觉得这些不再重要。 往事不可追,说来惆怅,其实也没什么。与其抓住往日的梦的碎片死死不放手,不如静观当下的美好。仰注流云,俯聆清风,感受天地合和的博大、幽微的喜悦。 我站起身,白衣拂风,不一刻得到城门。守城的卫士脸有焦色,见我回来,不胜欢喜道:“雪颜姑娘,怎地出去这么久?城门一刻之前便该关闭了。” “你们在等我么?”我有些羞愧地道,“我不知道城门这么早就要关,但是你们不必特意等我的,城门关了我也进得去。” 那城卫道:“姑娘不知,这祖龙城上空满布无形无象之结界,除了参与布置结界之人,其余的人只要一碰结界,军中结界守护处便立即得知。倘若他们天黑看不清楚,将姑娘误当成外人,保护结界的阵法一旦发动,便是神仙也逃不得。所以为慎重起见,姑娘还是走城门比较好。” “哦,有那么厉害么?”我一直知道祖龙城上空有结界,但我一直以为开启这结界并非难事,此时方知这结界中另有玄机,且有人日夜看守。不过也难怪,祖龙城作为抗击怨灵的主城,防守上自是严密无比。 我感激地对城卫道:“谢谢你们,以后我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城卫笑道:“不必客气,姑娘快回吧。” 我笑着对他们拱手一揖,施展飞花遁影之术向军区跑去。我想,城卫既等我等得焦急,倩蓉嫂子又岂会不挂念我?我不可叫她为我担忧。 不一时穿过牌坊,行经营区,回到先锋府中。倩蓉嫂子果然迎上来道:“雪颜妹妹,你这大半天去了哪里?叫我好生牵挂。” “对不起,嫂子,我到城外玩耍,一不小心玩得晚了。”我不好意思地道。 “呵呵,以后早些回来。”倩蓉不甚在意地说着,又拉住了我的手道:“来,嫂嫂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嫂子请讲——”我亲热地挽住倩蓉的手臂道。 “不忙。”倩蓉微微一笑,道:“咱们边喝茶边聊。” 小荻不用倩蓉开口,已经下去备茶。倩蓉携着我走到院中树下,指了指树下石凳道:“妹妹请坐。” 我松开倩蓉的手臂,在石凳上坐下,含笑望着她,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倩蓉却并不看我,只是淡淡地问了些我和啸风师兄在繇山时的旧事。我把能想来的皆据实以告,末了又道:“那时我还是只狐狸,虽然亦有喜怒哀乐,可是全没有化为人形后的烦忧纠结、爱怨思恋。” “那你如今的烦忧纠结、爱怨思恋可是为谁?”倩蓉浅笑问道。 我轻叹道:“为了媚雅,为了天翊,也为了……但是我今日在城外流芳河边想明白许多,凡事顺其自然就好,不必想得太多自寻烦恼。” 倩蓉道:“你既喜欢天翊王子,为何昨日不随援军一起到积羽城找他呢?” “我本来是要去的。”我沮丧地道:“可是钟越还在神弃之界里没有出来……师兄没有对你说起过么?” 倩蓉道:“我对军中之事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你何时离开祖龙——” “嫂子,你……你不喜欢我留在这里么?”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倩蓉,试探问道。 倩蓉似乎发觉了自己言语中的无礼,此时小荻正奉上茶来,倩蓉掩饰地举盏向我道:“妹妹请喝茶——” 我没有去碰石桌上的茶盏,只是盯着倩蓉再次问道:“嫂子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留在这里?” 倩蓉没有答话,只是向小荻使了个眼色,小荻知趣地退出了院子。 空气里流溢着莫名的尴尬,片刻前的欢欣平静不翼而飞,倩蓉的躲避与沉默令我清楚地听到了那答案。 一种深重的悲凉渐渐潮水般淹没了我的心,复化作泪水弥漫眼眶,我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问道:“嫂子,为什么?” 倩蓉轻轻抿了口茶,慢慢放下茶盏,终于不再躲避我的目光。不复含笑的嘴角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道:“我不喜欢三个人的生活,请妹妹谅解——”(未完待续) 第167章:亲情绝 倩蓉的声音,一如当年夜川冰冷的剑,直直刺透我的胸膛,痛得叫我不能呼吸。仿佛看到自己的血正从胸膛里汩汩流出,我痛楚而无力地道:“嫂子……我与啸风师兄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你……你在想些什么?” “可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倩蓉直视着我的眼睛,冷冷地道:“倘若你是他的亲妹妹,我待你自会不同。或者你若是喜欢夜川,我亦不会介意你留在这里。” “你……我……”愤怒和悲哀令我说不出话,我知道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站起身,挺了挺胸膛,凄然说道:“嫂子放心,我现在就走,不会留下来惹嫂子不高兴……只是,望嫂子莫再侮辱我和啸风师兄的情谊!” 倩蓉冷酷地道:“你要去哪里?我希望你不是去幽兰谷……我已是啸风的妻子,不管你和啸风是什么情谊,我都希望你们今后互相离得远一点儿。另外,你若无处可去,不妨在这里住到啸风回来,免得叫他觉得我对你无情。” “呵呵,多谢嫂子怜悯。”我强忍着泪水,倔强地道:“我不会去幽兰谷,至于我要去哪里,不劳嫂子挂心!” 说罢,我转身回了房间,将自己的东西收拢袖中,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出先锋府而去。 此时,已是夜色沉沉。 今晚的月亮朦胧缥缈如一痕远山的灯火,仰头看得见晕黄的月影,低头却瞧不清眼前的路。或者,只因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军营区大门紧闭,巡逻的军士在城墙间穿梭来往。我凌空踏上墙头,以飞花遁影之术快如闪电地避过他们的眼睛跃出军区。 心,痛得将要麻木。渴望中的亲情,转眼间化作无情。原以为纯洁无染的师妹情谊,在别人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漫无目地的在夜色中跑了段路,眼前出现一片幽暗的水域——原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城中心的潜龙潭前。 抬眼望去,卧龙桥凌空如带,悬空台遥不可见。我凝聚灵力,御夜风向上飞去。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此时,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高入云中的悬空台,无疑是最好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法力未复,飞行术亦不熟悉,但我已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拼尽全力向上飞去。 或许是血灵芝的力量,或许是人在悲痛的时候会拥有格外专注的力量。耳边风声呼呼,不晓得过了多久,我居然平安站在了悬空台上。 悬空台四周夜云翻卷,宛如惊涛骇浪。天地间罡风浩荡,吹得我衣裙漫飞。而原本蓄满眼中的泪,却不知何时已被风吹干。我抑郁难解,偏是哭不出来。 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悬空台边,如风中矗立的一座无知无觉的石像般,凝然注视着我。 “夜川,你为什么跟着我?”我向那黑影迁怒地喊道。 夜川没有答话,半晌,方不带一丝情绪地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痛苦得要从这里跳下去。” “呵呵,我用不着你关心!”我不领情地冷笑道。 夜川微微皱了下眉头,侧头斜睨着我,语含不屑地道:“我倒不是关心你……” “不要说了!”我阻止了夜川的话,突然明白了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夜川担心的,只不过是媚雅罢了。对我,何曾有所怜惜。而我此刻,多想有一丝温暖,哪怕是虚假的也好。 我颓丧地在悬空台边坐下来,锥心的刺痛,与世界乍然扑面而来的冷漠,令我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我对夜川道:“为什么你不能骗骗我?” 夜川无声地走到我身后,不带半分感情地道:“你早该想到这结果,没有人喜欢三个人的生活。” “你——”我讶然地回头瞪着夜川,“难道你像她一样想我和师兄……” “我什么也没想!”夜川打断我的话:“只是你当初既满心欢喜地希望你师兄娶亲,难道不曾想过,爱他的人可能会容不下他对你的宠爱么?倘若你以为你师兄成婚后,你会多出一个亲人,那是你自己的天真,怨不得别人。” “我……我是不是很蠢?”已经被风干的眼角,再次被泪水濡湿。 夜川冷静地道:“倘若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使你师兄开心,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又有何怨尤?” “我……我没有想过这些……”我犹豫地道:“我当然想要使师兄开心,可是我也不想叫自己这么难过。先锋府一直像我的家,可是突然之间我就给赶了出来,我甚至说不出留下的理由……其实我终究明白,无论师兄对我如何好,我也只是他的客人。倩蓉嫁给了师兄,便理所当然地成为先锋府的主人。唉……” “你既然明白,又有什么好难过?”夜川淡然地道。 “我怎么能够不难过?”眼角的泪水还没有流出来,便再次被风吹干。我闭了闭眼,无助地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以后都不能再与他亲近,你叫我如何不难过?何况,现在我们该去哪里?” 夜川无所谓地道:“聚散离合寻常事,看得太重不过枉自伤心,看得淡时也无非云烟过眼。至于要去哪里,你若定要寻那钟越,可随便在祖龙城找家客栈住下,若不去管他……” “我自然要带钟越出来才能离开祖龙。”我毫不犹豫地道:“你帮我找家客栈吧。只是——”我从袖子里摸出剩余的全部金锭道:“我的钱所余无多,你不要找太贵的客栈。” 夜川看也没看我递过去的金锭,只俯首望着悬空台下道:“走吧——” 我尴尬地收回金锭,跟着夜川跃下悬空台,在附近找了家安静的客栈住下。 从此之后,除了每日在客栈中闷闷打坐休养,便是偶尔到城外流芳河边看流水云影,想念幽兰谷中的啸风师兄和遥远的积羽城中的天翊。(未完待续) 第168章:见外 如此过了**天,转眼便至月底。即使是安静的客栈里,也传来啸风凯旋归来的消息。 这日清晨,我到军区寻找琉璃。 琉璃看到我,又喜又惊地拉住我的手臂,一迭声地道:“雪颜姐姐,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我和岚枫哥哥到先锋府找不到你,以为你去了幽兰谷。哪知今日破山回来,说你并没有去幽兰谷。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听营卫说你曾来找过我们是不是?” 经过这**天的调养,我的法力已大半恢复,心情亦不再似初离先锋府时那般抑郁难解。 听了琉璃的话,我淡淡笑道:“倩蓉要重新布置先锋府,我需安心静养,是以和夜川在外面租了家客栈住下。明日便是落龙幻境显现之日,为免你担心,我是以今日回来找你。” 琉璃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雪颜姐姐,你可曾回过先锋府?倩蓉姐姐将先锋府中布置得好生漂亮啊。”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道:“我还不曾回去过。今日我还有事,以后得闲过去吧。明日午时,我在悬空台下等你。” 琉璃好奇地道:“姐姐忙什么事呢?居然连先锋府回来也没有时间去看看?” 我黯然一笑,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拿来做借口,我只是不愿见到倩蓉而已,但我只能敷衍琉璃道:“这个……这个以后告诉你,我现在必须去了。” 说罢,我逃也似的转身就要离去。琉璃拉住了我的衣袖道:“雪颜姐姐,你现在住在哪里?” “卧龙桥畔,绿竹客栈。”我顿了一下道。 此时,岚枫来到琉璃房外,看到我,怔了一下,微微不安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疏离,一丝关切。 “雪颜……”岚枫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和我打招呼。 我对岚枫礼貌地笑了一下,挣开琉璃的手疾速离去。 回到绿竹客栈,坐在窗前静静看着院子里的杂花修篁,没来由地又感到一阵悲哀。 师父托我于重任,可是我全然不知从何处着手。师父告诉我,要以悲悯之心面对世间众生。可是师父忘记了,我也是众生里的一个,我有什么资格去悲悯别人?别人又真的需要我的悲悯吗? 再者,我又如何悲悯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如何能对恶意报以善意? 世界茫茫,天地无穷,可是只有啸风和天翊与我相关。 我和天翊之间隔着五百年的岁月,隔着千万里的距离,隔着截然不同的成长环境和种族差异……我们的未来,模糊不清。 我和啸风之间,原本亲密无间,却因一个倩蓉,而遥远得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辗转思量之间,突然闻得客栈外一阵马车声响。不一会儿,便见啸风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 我心中自是道不出的欣喜欢悦,然而想起倩蓉的话,我却只是坐在窗前低头无言。 “小颜,怎地见了师兄也不出来迎接?”啸风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 我默默站起身,倚着门窗,看着啸风走过来,微微抬起嘴角笑了一下。 啸风握住我的手,亲切笑道:“半月不见,学会害羞了么?” 我推开啸风的手,微含嗔怨道:“师兄是成过家的人了,怎可再像从前……” “小颜,你怎么了?”啸风奇怪地瞧了我一眼,顿了一下,皱眉道:“是不是你嫂子说了什么?” “啊……没有没有……”我急忙道:“嫂子待我很好,是我自己觉得师兄成了家不比从前。” “傻丫头!”啸风展眉笑道:“我看着你和小雅长大,你们就和我的亲妹妹无异,这会儿竟和师兄见外起来了。” 啸风抬起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道:“小颜,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的身边再有什么人,你和小雅都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这一点儿永远不会改变。” “师兄……”冷却的心涌起一丝温暖,我不由自主地靠在啸风身上,将头紧紧贴在啸风胸前。整个世界纵然与我无关,然而眼前之人有力的心跳却予我无比的安心。 “咳咳……”对面的夜川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我转过头,突然看见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站着倩蓉和小荻。 倩蓉的笑凝结在唇边,向来温婉大方的脸上此时一片苍白。 我慌忙推开啸风,刹那间脸颊变得滚烫。我想向她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心中明明没有什么,可是看起来却又分明有什么。我自己也知道不能怪倩蓉多想。 啸风却坦然地挽住了我的手,带着我走到倩蓉面前道:“小蓉,你不是来接小颜回家么?怎地站在门外不进来?” 倩蓉凝固了的笑,在面对啸风时,乍然如白雪遇春阳般嫣然化开。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亲热地上前一步,握住我的另一只手道:“雪颜妹妹,你身子可大好了么?家中整修已毕,跟嫂子回去吧……” 倘若我不曾听见过她对我讲的绝情的话,倘若我不曾看见过她眼中的厌恶,倘若我不曾明白她心底对我的戒备和猜疑,我一定不免陶醉于这样的温暖亲情。 可是,就在片刻之前,我还曾看见她苍白惊痛的脸色,我又如何能相信这份情谊? 我向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嫂子,我在这里住得习惯了,明天就要和琉璃他们到神弃之界找钟越,用不着再换地方。” 倩蓉笑道:“妹妹,你不跟嫂子回去,是让啸风责怪嫂子对你不好么?” “我……”我看了倩蓉一眼,不晓得明明是事实的话,怎么让她说得跟假的似的。 “小颜,回去吧。”啸风劝道:“从神弃之界出来,你就要到积羽城去了。咱们师兄妹还能有几日相聚?” 看着啸风不舍的脸色,我心一软,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点头答应。然而,目光接触到倩蓉的笑脸,我又犹豫起来。 “雪颜姑娘,跟先锋和我家小姐回去吧!”小荻在倩蓉身后道:“别说先锋舍不得你,便是我和我家小姐,这几日也思念你得紧。小姐天天直催着下人快些整修妥当,好早日接你回府。” 我看了看小荻,小荻脸上的真诚几乎令我不忍怀疑。(未完待续) 第169章:两界断 罢了,我暗暗叹了口气。明知倩蓉和小荻是在演戏,可她们如此卖力地演戏,还不是为了怕啸风不高兴? 我是马上就要离开的人,啸风和倩蓉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不该叫啸风因我而对倩蓉有所猜忌。 只要倩蓉对啸风的心是真的,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和睦,我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毕竟,倩蓉喜欢的是啸风,但没有义务连啸风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喜欢。 终于,我强迫自己作出一脸欢喜的样子,感激地对小荻道:“多谢你和嫂子记挂,其实我也很想你们。既然家里已经整修妥当,我回去就是。” 听我这么说,倩蓉高兴地拉着我向门外马车上走去,小荻去帮我收拾东西,啸风去请夜川一起回去。 一别半月,再次走进先锋府,先锋府变得几乎叫我认不出来。 原本朴素灰暗的院子,而今华丽得宛如妖族王宫中狐月公主的寝殿,无一处不优雅悦目,无一处不精致得当。 我虽然不喜欢倩蓉的为人,还是禁不住由衷赞道:“嫂子好本事,将这府院收拾得好生漂亮。” 倩蓉笑道:“多谢妹妹夸奖。” 啸风道:“只是太过靡费……” 倩蓉柔声道:“你若不喜欢,以后倩蓉不做就是了。” 啸风轻轻揽住倩蓉道:“你做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军中用度紧张,我们且不可只顾贪图自己享受。” 倩蓉微红了脸,却禁不住绽出幸福的笑意,道:“整修府院用去两箱嫁妆,还剩下十三箱。咱们留下三箱,其余十箱捐与军中吧。” 啸风感激地道:“小蓉,你能如此,我甚感欣慰……” “啸风,”倩蓉打断了啸风的话道:“倩蓉自小佩服你是个英雄,既然嫁与英雄,我又岂能贪恋这些身外之物。倘能叫你心安,倩蓉一无所恋。” 啸风感动地紧紧拥住倩蓉,小荻双手捂住了脸道:“先锋,这还有别人在呢,你和小姐能不能不要这样柔情蜜意?” 啸风松开了倩蓉,呵呵笑道:“嗯,是呢,一时情不自禁。夜川,叫你见笑了……小颜,不许笑!” 看到倩蓉这般对啸风,我是真的为啸风开心而笑,却被啸风当成了嘲笑。 夜川亦淡淡笑道:“没有关系。” 向来极少看到夜川露出这般自然随意的笑容,我不由多看了两眼,暗暗想道:“原来这人不嘲笑别人、不板着脸的时候,看起来竟如此舒服。凌厉之气尽去,温润得像……嗯,像冬日暖阳……”然而未待我想完,那笑容已稍纵即逝。 唉,既然笑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我可惜地想。 这一夜,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房中,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喜。倩蓉对我的虚情假义,固然叫我难过。可她对啸风的情真意挚,却又叫我无法憎恶她。思来想去,如夜川所言,只要啸风过得好,我又夫复何求呢? 好在明日救出钟越后,我便要到积羽城寻找天翊,和这个世界有着最温暖笑容的男子在一起。彼时,我的心一定不会再感受到荒寒和寂寞。 念及此,微笑入梦。 据啸风说,自他至祖龙以来,每到月初这天,祖龙城里总是晴日和煦。正午之时,灿烂的阳光直直照进潜龙潭中,于是潭水发出紫光,不一会儿紫光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然而,在这个五月的第一天,祖龙城里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 绵绵的细雨,如天青色烟纱,将整个祖龙城遮掩得朦朦胧胧、缥缥缈缈。 琉璃在先锋府的前厅里,坐下又起来,起来又坐下,不知起坐多少次,亦不知叹了多少声气。 岚枫紧锁眉头,破山低首不语。我看着门外如烟似雾的雨,心如荷叶上的露珠,颤颤难安。 终于,一阵马蹄声响,啸风在雨中姗姗归来。未等下人牵走啸风的马,我们已走出院子将啸风围了起来。 “先锋,长老怎么说?”琉璃迫不及待地问。 “大家进去吧——”啸风没有回答琉璃的话,将马交给下人,径直向厅中走去。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不安地跟着啸风回到前厅。 啸风脸色沉重,我心乱如麻。再看大家的脸色,似乎全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啸风开口道:“据长老探查,两界之门已遭破坏——而破坏两界之门的力量,来自神弃之界中。” “怎……怎么会这样?”琉璃白了脸色,我亦心中一抖。 啸风眉头深锁,继续道:“不但两界之门被破坏,破坏两界之门的力量还干扰了祖龙城的地肪运行。虽然只是微不可测的一点偏移,却令潜龙潭中紫晶灵气被封,日月星辰不能与之发生反应,天气亦受到影响,落龙幻境从此再不能显现……” “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钟越将永远被困在神弃之界中?”岚枫怆然问道。 “那也未必。”啸风道:“自诸神创出异界后,两界之门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可知万事皆在人为……我们未必不能建造出新的两界之门出来。” “可是,那要多久呢?一百年?一千年……”琉璃悲声道:“钟越他一个人留在神弃之界中,该有多么孤独寂寞!” 啸风温和地看着琉璃,缓声道:“有时候,你以为痛苦难熬的日子,也许是别人心甘情愿想要的生活……破坏两界之门的力量来自神弃之界,钟越是神弃之界中唯一活着的生命,他一定知道咱们会去找他,所以先行毁了两界之门。” “他……他为什么要这样?”琉璃泣道:“他还不曾看见过外面的世界,为何就要将自己永远囚禁在那个残缺的世界?” 岚枫握住了琉璃的手,紧抿的唇似乎掩藏着深深的悔恨、自责。 啸风轻叹道:“那里,有他死去的父母和族人。也许,守着他们的亡灵,会比面对外面未知的世界更叫他心安……” “师兄,两界之门还会重建吗?由谁来建?”我强抑心中的苍凉和悲伤,向啸风问道。(未完待续) 第170章:别祖龙 啸风眼中含着悲悯,声音却异常平静地道:“祖龙城不会为了一个藉藉无名的少年,去耗费人力物力重建两界之门。但不悔真人闭关前曾提过,神弃之界里可能另有古怪。在被我们接引出来的无象族和巨犀族之外,只怕还生活着其他一些尚未被发现的生灵……待不悔真人出关后,由当初建造两界之门的无象族人协助,重建两界之门应非难事。” “不悔真人一年后方能出关,这么说建造两界之门,至少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失落地问道。 啸风点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祖龙城还是暂时以修建通往各处的密道为主。” “祖龙城不是已经建好通往人、羽、妖三族主城的密道了么?还要修建通往哪里的?”我奇怪地问。 “那只是第一步而已。”啸风道:“除了人、羽、妖三族主城,祖龙还要修建通往其他重要军事重镇的密道,甚至修建直达怨灵巢穴的单向通道。” “哦……可是,不悔真人、祭司以及他们的弟子们都已闭关,接下来,由谁来继续密道的修建呢?” “他们虽已闭关,修建密道的方法却已传下,而且已经告知各族。各族于今都已经开始修建自己的密道。” “原来如此……那么修建这些密道需要多长时间呢?” “短则一两年,长则十几年。”啸风道。 “那钟越不是要等一两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出来?”琉璃叫道。 “你错了。”啸风道:“修建密道需要一两年到十数年的时间,重建两界之门,尚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琉璃欲语凝噎,只余眼中泪光盈盈。 我沉默良久,低头叹道:“无论需要多少时间,只要有希望在,我们便不必太过伤心。”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师父和媚雅。是的,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岁月,只要希望还有,我们便不必绝望。我相信,相会时的欢乐,一定会拂去所有等待的痛和思念的苦。 “岚枫哥哥,咱们再上悬空台看看吧。也许……也许长老弄错了,也许落龙幻境已经显现。”琉璃望着岚枫,伤感而又不甘地道。 岚枫点点头,握紧了琉璃的手,向我道:“雪颜……你去么?” 我看了看啸风,啸风道:“小颜,你若想去就去吧。以你此时的修为,飞上悬空台应非难事。我到夏风将军处为你领取前往羽族的军符牌文。待你回来后便送你去积羽城。” 我凄声道:“多谢师兄。” 时辰已将正午,天空中仍是雨雾绵绵,丝毫不见转晴的样子。 我和岚枫、琉璃出了先锋府,径直来到潜龙潭畔。雨幕中四周一片青苍,既没有冲天紫气,亦失了往日繁华,只见得雨落水面,人迹寥寥。 岚枫抱起琉璃,展翅向台上飞去。 我垂目凝神,鼓荡灵力,迎着微雨奋力向上。 约摸正午时分,到得悬空台上。不出意料地,眼前空空荡荡。 台上风卷雨幕,台下云海翻腾。我们静静凝立,失神无语。 不晓得站了多久,但觉细雨浸透了衣襟,滴湿了长发,额梢一颗一颗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恍惚中竟如泪珠滚落。 “回去吧……”岚枫叹道。 “岚枫哥哥,呜呜——”琉璃忽然俯在岚枫胸前失声痛哭。 岚枫轻抚着琉璃的背,眼神中似有无尽的爱怜与感伤。 我走到悬空台边,茫茫云海隔断了视线。我什么也看不清,也没有什么看得见我。我放任自己的悲伤,任一滴泪随着发梢的雨水滴坠在云里。 耳边听得琉璃哭声渐止,我用法力凝住一团云,踏上去缓缓向下飘落。岚枫的羽翅擦过我的裙裾,我稳住心神,脚下的云团只是晃了几晃。 高台空阔,不觉天晚,置身卧龙桥上,方发觉天色已有向晚之意。 回到先锋府院,没有人问我们此去如何,我们也没有说起。 啸风将一块正面雕着一支羽毛、背面刻着我名字的绿色玉牌交给我,又将另一块交予夜川,命我们将玉牌系于腰间。 静静凝视着我,啸风道:“不等到明天再走么?今天下着雨,天亦不早了。” 我摇摇头,低声道:“总需一别,何必多增一夜留恋……” 啸风没有再说话,牵着我的手默默走向马厩。马儿不解离情,看到我兀自欢快地四蹄跳腾。 众人骑上马出了军营区,在雨雾里向东而行。将近东城出口时,啸风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住。 众人下马,随啸风走进院中。两名卫兵仔细查看了我和夜川前往羽族的军符,对啸风、琉璃、破山和岚枫道:“你们回去吧,黎师会将他二人送往积羽城。” 琉璃拉住了我的衣袖,含泪道:“雪颜姐姐,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勉强笑道:“琉璃,你多保重。但叫彼此平安,总有相见之期。” 岚枫拉开了琉璃,向我默默看了一眼,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啸风走上前来,轻轻为我理了理额边的乱发,强自笑道:“小颜……去吧。” 我看着啸风,心中万般不舍,良久只能忍泪一笑,转身和夜川一起跟着卫兵向院子深处走去。 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便叫啸风瞧见漫上眼眶的泪水。我愿离别时,留给关心我的人以无忧的笑容,而不是眼泪织成的牵挂和担心。 但既使不回头,我也感觉得到身后牵念的目光,如丝如缕,将心萦绕千万遍…… “我叫黎化雨——” 院子深处的一间密室中,一个穿着奇怪红装的女子面无表情地道。 “哦,黎……黎姑娘……”我拱手抱拳,对这个不知算平辈还是算前辈的女子道。 “不要叫我黎姑娘!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黎师。”黎化雨很不友善地道。 “好吧,黎师,请你送我们到积羽城。”我好脾气地道。 黎化雨伸出手:“拿来——” 我怔了一下,赶忙去解腰间的军符玉牌。 黎化雨摆摆手,道:“不是这个。” “那要什么?”我有些茫然地道。 黎化雨敲了敲身边的桌子,说道:“你知不知道,修建这密道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我听啸风略略讲起过,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要到积羽城而已。 我正不明所以地想着,夜川已隔空丢了两锭黄金到桌子上,道:“这些够吗?” 那黎化雨看也不看地收起金锭,也不说够,也不说不够,只将手指往地上一指,我们面前便出现了一道银色的光门。 “啊,师兄没说通过密道到积羽城去还要钱呀——”我看了看光门,蹙眉向黎化雨道。 黎化雨冷笑道:“你要舍不得钱可以不用过去,要不我把钱退给你们?” 我恼怒道:“去自然要去的,可是我们是为了支援羽族,有夏风将军之命,你凭什么私自收钱?” 黎化雨高傲地斜睨着我,冷哼道:“嘿嘿,说得好听,前段日子刚去了千把人,那时你怎么不去?这段时间,别人浴血奋战已经解了积羽之围。你这会儿去积羽,说是支援,其实是有私事要办吧?既要办私事,给点儿路费不应该?你骑马坐船去积羽难道不用钱?这两锭金子我收得多了么?” 听她振振有词,我气结无语,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迈步踏入光门。 耳边传来黎化雨最后一句话:“……不退钱了么?两位慢走,两个半时辰后到达积羽……”(未完待续) 第171章:积羽城 先时,一阵缭乱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刹那间却又陷入一片黑暗。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一星朦胧的光影在黑暗的尽头闪烁——这种感觉既不同于御风,亦有别于乘云。本该是比风云更快的速度,但却十分平稳,仿佛站在一辆舒适的马车上,马车安静从容地从虚空里驶过。 密道中难辨时辰,不晓得过了多少时候,黑暗渐渐稀薄、后退,当又一片缭乱的光焰从眼前滑过,我们停止在一片圆形的法阵中。 走出法阵,我抬头向上看了看,这里的天空没有雨,只有一天璀璨的繁星。 “两位是来自祖龙城的夜川公子和雪颜姑娘么?” 法阵外,一个身着淡绯色衣衫、头上长着洁白双翎的女子彬彬有礼地问道。 “嗯,是我们——”原以为积羽城负责密道的人是和黎化雨差不多的脾气,没想到这边的女子态度温雅,语气柔和,令我原本心头的气恼和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我叫炽雨,两位请跟我来——”那女子微微俯身,对我们做了个请的姿势。 “炽雨?”我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赞道:“这名字真好听——” “多谢雪颜姑娘夸奖。”炽雨淡淡一笑,礼貌地道。 我和夜川跟在炽雨身后,看着她婀娜的身影,轻盈的脚步,我不由想道:“羽族的女子都是这样美丽温柔的么?为什么岚枫会说羽族的女子高傲虚伪呢?” 在炽雨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一条宽阔的石道,进入积羽城的大门。我这才把眼光从炽雨身上移开。 当我的目光投向夜色中的积羽城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但见城中道路两旁古木参天,各种奇花异卉杂植树下,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黄的、青的……无数花朵在幽暗夜色中发出隐隐微光,仿佛无数彩色的星星落在枝叶间,且随着夜风送来阵阵醉人的清香。 远处,有玲珑高耸的楼阁,有湛蓝如镜的湖泊,有缥缥缈缈的歌乐之声…… 此情此景,仿佛在梦中见过一般,却又比梦境还要令人心醉,令人恍惚。 “好美呀!”我禁不住从心底发生一声赞叹。 炽雨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用柔婉的声音热情说道:“两位来得正是时候。今夜是我族王子天翊殿下与神医羽洛姑娘订婚的日子。除了巡逻卫士,其他人都在王宫参加订婚宴。我现在就带两位过去,两位不但可以饱餐一顿,还可以一睹我们天翊王子和羽洛姑娘的风采。” “什……什么?你说什么?”炽雨柔和的声音听在我的耳中,却何异于无数惊雷在我耳畔炸响。 我顿住了脚步,张大了眼睛,星星点点的各色繁花幻作一片空白,湖泊与楼阁相继消失,我渐渐什么也看不见…… “雪颜姑娘,你怎么了?”炽雨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我一字一字艰难地道:“你刚才说什么?” 炽雨道:“我说——” “别说了!她有点不舒服。”夜川打断了炽雨的话,冷声道:“先带我们去休息!” “哦……”炽雨奇怪地看了看我,道:“姑娘是不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水土气候?好吧,两位先休息一夜,明日一早我再带你们去谒见天翊殿下和翼若将军。只是可惜你们要错过了殿下的订婚之礼……” 我已经听不清炽雨在说些什么。美丽的积羽城陷落在沉沉黑暗里,我的眼前和心中皆看不到一丝光线,只知下意识地跟着炽雨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当我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整洁的房间里。 窗子上蒙着碧色窗纱,床前垂挂着翠色帐幔。夜川和炽雨两人不知去了哪里,房间的门虚掩着。 我轻轻拉开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带着水气的凉风。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迎着那风向外走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只见满天星光下,门额上悬着块匾额,匾额上书写着“羽城驿舍”四个大字。 沿着白石铺就的小路向前走了一会儿,巨树和花木不一会儿便遮没了来路,眼前出现一片清幽的湖水。星光下,湖面荡起一层层银鳞似的波光。 我站在湖岸边,簇簇花木挡住了我的身影,既没有人看得见我,我也看不见任何人。我的泪水,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在湖里。 五百年的等待,五百年的相思,五百年的温柔幻想,五百年的痴痴眷恋,而当我终于走近他身边,他的身边却已有了别人…… 命运,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因我过于耽心而做的一个梦? 当我醒来时,会不会,我仍然躺在祖龙城先锋府的房间里,正等待着啸风师兄拿来军符…… 可是我欺骗不了自己!眼前这幽湛的湖水,这夜色中闪着微光的花朵,这绿得滴翠的、高接云霄的参天巨树……都是只有积羽城才会有的风物。 远处隐隐飘来的歌乐声,那是王子订婚宴席上的演奏么? 天翊,此刻你在做什么?我的心这样痛,你可有丝毫感觉? 不!你一定感觉不到!携着佳人的手,你的心中大概只有无尽的幸福…… 你的脸上,依旧有金色阳光般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再也不是为我…… 多少年了,心不曾这样痛过,痛得好像五脏纠缠在一起…… 花木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尽管轻如扇动的蝶翅,我还是听得十分清楚。 随着这脚步声,响起一个宛如天籁般空灵绵柔的女子声音:“天翊,咱们这样溜出来好吗?” “呵呵,说是咱们的订婚礼,不过借此犒劳一下前来支援的祖龙将士罢了。咱们都不喜欢热闹,且让翼若将军去应酬便好。” 天翊的声音! 那是天翊的声音! 如此温存,如此优雅,含着笑意,带着阳光……隔了五百年的岁月,依旧清晰地直穿我的心底! 我捂住了胸口,忘记了流泪,只隔着簇簇花木,静静地、近乎虔诚地凝神聆听。 “那我就放心了。”清灵的女子声音笑道:“我怕你为了照顾我而冷落了别人。” “你总是想着别人。”天翊声音温润地道:“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想想?小洛,我不需要你这么懂事,我希望看到你多一点儿开心快乐。” “难道我现在不快乐吗?”清灵的声音含着一丝调皮,带着无限深情:“今生能够遇到你,我已想不起还有什么可以令我悲伤。我自己既然这么开心,自然要为别人多想想。” “呵呵,小洛,其实我也一样……” 那声音幸福得仿佛飘在半空里的云朵。而我心,却在这幸福的声音里,一点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未完待续) 第172章:羽洛 “天翊,咱们到湖上划船——” “好……” 一转眼,两人的脚步声已转过花木,向我这边走来。 我从痛楚中惊醒,躲避已然来不及,于是想也不想地纵身跳入湖中。 “扑通”一声,湖面激起数点水花,天翊和羽洛同时朝湖面望过来。 我化出原身,并施出隐灵之术,将自己变成一只普通的狐狸。 “好像是只狗。”羽洛道。 “不是,是只狐狸掉进了水里。你等着——” 天翊说罢,飞身跃入湖中,伸手向我捞过来。 我躲开天翊的手,拼命向湖底下沉。虽然我是那么渴望他指尖的触摸,可是有了羽洛在旁,我只望此刻离他愈远愈好。 但他还是很快抓住了我。当他将我揽进怀中的那一刻,一丝熟悉的、清冽的男子气息飘进鼻翼。我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脑中再次成为一片空白。 “果然是只狐狸!好可爱的小白狐——”当天翊抱我上岸,羽洛看着天翊怀中的我欢喜地叫道。 我没有去看天翊,也没有去看羽洛,而是紧紧闭起了双眼。 做狐狸最大的好处就是,当闭上双眼,别人就看不出你的心思。而冰冷的湖水,除了打湿我的皮毛外,也不着痕迹地掩去了我的泪水。 “小白狐——”天翊的声音带着讶异和沉思:“小洛,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五百年前,在去万化城的路上,我曾救过一只小白狐?” “嗯,记得的。莫非这就是那只小白狐……它到积羽寻你来了么?”羽洛天真地问道。 “呵呵,不会的。”天翊笑道:“样子倒是有点儿像,但那只白狐身上蕴藏强大的灵力,隔了这五百年,一定早已幻化为人。这只小白狐身上没有半点儿灵力,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罢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羽洛笑道。 “你放什么心?”天翊奇怪地问。 羽洛轻笑不言。 过了一会儿,天翊恍然道:“呵呵,傻小洛!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羽洛道:“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相信自己,我只是不敢相信命运。命运真的会给我们永相厮守的幸福么?” 天翊放下抱着我的一只手,将羽洛揽入怀中,声音坚定而自信地道:“小洛,命运在我们自己手中。只要你相信我,便不要怀疑幸福!” “嗯……我相信你!再也不怀疑了……”羽洛低声呢喃,脸似乎贴在了天翊胸前,长发落在我的皮毛上,一股清清冷冷的香飘入我的鼻中。 我厌恶地想要推开她,却在伸出爪子的刹那又缩了回来。 羽洛拂开长发,轻轻抬起了我的脸,柔声问道:“天翊,这只小白狐为何一直闭着眼睛?” “湖水有些凉,可能是被冻坏了。”天翊道:“你先带它回去,喂它吃些防寒的药。” 羽洛从天翊怀中接过我,清冷的梅花似的香萦绕着我,我却恨不得跳下来马上逃离。 “今夜不划船了,我带这只小白狐回去医治,你去忙吧——”羽洛将我揽在怀里,对天翊轻声道。 “我先送你回去。”天翊含笑道。 离开湖岸,沿着芬芳的道路,走了不算太远的一段路后,两人依依话别。 而我,自始至终紧闭双目,不敢向天翊瞧上一眼。 天翊的脚步声离去后,羽洛为我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床铺,又拿一勺药汤喂进我的口中。我心冷如冰,万念俱灰,也不管那是什么药,只管咽了下去。 及待那药入喉,但觉暖香沁骨,精神大涨,通体舒泰,便连悲伤似也减去几分。 但我仍然不肯睁眼,我不愿接受这个女子的恩惠,不愿让她以为,她的一碗药汤就可以救治一只冻伤的狐狸。 喂完了药,见我仍然没有醒来,羽洛又轻轻按着我的额头,将一股柔和的真气输入我的体内。 但我打定了主意不睁眼,她终究不得不失望地放弃。最后将我的床铺安置在她的床边,疲惫地上床睡去。 我等了好一会儿,待听到她微微的鼻息,确定她已睡熟,这才从小床上跳起来。本想就此离去,但又忽然很想看一看,这个令天翊轻怜深爱的女子,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于是我跳上了羽洛的床。 满天璀璨的星光透过窗子照在羽洛脸上,当我看到星光中那张圣洁柔美的脸时,我微微张开了嘴,讶异得倒抽一口冷气。 世间——竟有这样清雅绝俗的女子?这真的是凡间的女子吗?为何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红尘的痕迹? 我的心,突然像被利刃穿过般深深刺痛。 原来,天翊所爱的女子,是这样的美丽而高雅……可是,难道她少一分美丽,少一分高雅,我的心便能少痛一分么? 无论如何,最令我悲哀的是,天翊的心已经被她拿去——那颗我梦想了五百年的、世间最温暖的心,已经为她所有。而我,要如何才能将之取回? 我看着羽洛的脸,看着那惊世绝俗的容颜……杀了她!心念一动,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令我不寒而栗。 只需轻轻一爪,天翊便可能会是我的天翊! 杀了她……然后若无其事地逃开,再以人的形象生存在世间,没有人知道会是我做的…… 天翊,天翊——叫我怎能忍受没有你的痛苦? 我慢慢伸出前爪,蓄了足以摧毁一座山岳的力量,慢慢向羽洛头上靠近…… 然而……然而……师父说不可以滥杀无辜。 她只是被天翊所爱,她有什么罪? 我禀承神意,本该救助苍生,如何能为了一己之私,枉杀一个无辜之人? 不久前,我还在义正辞严地谴责夜川对生命的轻视。一旦轮到自己,情之所至,我竟也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吗?如此,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夜川? 再者,万一天翊对她的感情一如我对天翊,那么杀死了她,天翊该会多么痛苦?我怎忍心叫天翊去承受那样的痛苦? 可是……若不杀了她,我的痛苦又怎能得到解脱? 当再次听到天翊声音的那一刻,我几乎已经确信:除了天翊,这个世间,我不会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 倘若不能得到最爱之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我的心,在师命、神意与私欲、不甘间徘徊不决,纠结万分。我的爪子,在羽洛头边,既不能向前,亦不能收回……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夜暗无声,没有人能够回答我心底的狂喊。(未完待续) 第173章:羽洛的故事 忽然,羽洛睁开了眼—— 看到蹲在她身边举着爪子的我,她怔了一下,随即唇角一扬,露出一抹欢快的笑。 星光,似乎在她的笑靥里荡开一圈银色的涟漪;黑夜,似乎在她的笑容里羞涩后退。 一个人的笑,竟能这样光华灿烂? “你醒了?”清灵的声音,柔婉地道。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爪子最后轻轻落在她的鬓边,拂过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收回来。 “小白狐,你的眼睛好美哦。”她的笑意更加深浓,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爱怜,无尽的温柔。她丝毫不曾发觉,那轻轻落下的一爪里,曾蕴含过怎样一种雷霆般的杀机。 “天翊说你没有灵力,他一定是看错了。如果他看到你的眼睛,他就知道你是世间最有灵气的狐狸了。”羽洛浅笑轻语中,柔若无骨的手指慢慢抚上我的头。 我冷冷望着她,想要厌恶地躲开她的手,却定定地没有动。我想,天翊一定握过这双美丽的手。 “你能听懂我的话么?”她轻轻摩挲着我的头,细语低言:“我知道你听得懂,因为你的眼睛充满灵气……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么?你的皮毛这么白,像冬日刚刚落下的新雪……叫你雪灵儿好不好?” 雪灵儿?我侧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倒不难听。但我不喜欢是她起的,于是我摇了摇头。 “你真的听得懂我说话?”她不知为何激动得双手抱住了我。 “……”我张了张嘴,想要叫她放开我,但我及时记起自己现在只是一只狐狸。一只普通的狐狸,对于救了自己的人,是该表现出依恋与感激的。 好不容易,我控制住了想要挣脱的冲动,像一只得到救助的狐狸般,咧嘴呲牙地对她笑了笑。 “雪灵儿,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羽洛开心地一手抱着我的腰,一手轻抚我的背叫道。 我皱了皱眉,刚才我不是拒绝了雪灵儿这个名字吗?她怎么能转眼就忘了呢? “雪灵儿,你从哪里来?是从积羽湖边的积羽山呢,还是从无忧河边的忘忧峰?听说怨灵已经在积羽山和忘忧峰上出没,是怨灵毁弃了你的家吗?” 羽洛幽幽地在我耳边絮絮问着,她用自己的想像,为我构筑了一段凄凉的身世。 我静静听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的眼中却泛起了盈盈泪光,仿佛被那段她所假想的我的身世所感动。她微微用力抱紧了我,呢喃道:“你还有没有亲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孤苦伶仃……” 孤苦伶仃?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怔了一下。她为什么用了这样一个词?拥有天翊的爱,难道她不该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吗? 似乎看到了我眼中的讶疑,羽洛凄然笑道:“雪灵儿,你是不是奇怪,我已经与天翊订婚,王妃之尊、富贵荣华转眼可待,不知有多少女子羡慕我、嫉妒我,为何我还是会感到不安,感到孤独和不快乐?” 我点了点头。 “唉,你哪里晓得……”羽洛柔弱无骨的手轻抚着我的头道:“我们家世代行医,我的父亲,曾是积羽城里最好的医官。我的母亲亦深谙医理。我曾有过一个姐姐,大家都说她是羽族最漂亮的女子。可是在一场与外族的战争中,我族打不赢,于是只好让最漂亮的女子做出牺牲,去诱惑敌军的俘虏……” 这个故事,为什么与啸麟大哥从前所讲的一个故事有些相似呢? 我专注地继续听羽洛说道:“姐姐成功了,我族最终赢得了那场战争。可是战争结束后,姐姐却自杀了……我知道她深爱着天翊,她不愿嫁给敌军的叛徒。她恨他,瞧不起他,可是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说到这里,两行晶莹的泪水从羽洛眼中滑落。 我终于确定,羽洛的姐姐,就是当年三族混战中,那个害死我族华英雄的女子!若非我知道,这场战事中的所谓外族就是我们妖族,羽族用卑鄙的手段收买叛徒,置我们的华英雄于死地,我几乎要忍不住怜悯地为她擦去眼泪了。 而今,静静地看着她悲痛难抑的脸,我只是声色不动。 过了许久,她才忍泪继续道:“小白狐,你不懂世间的残酷……不懂也好……姐姐去后,王室为了表彰姐姐的功劳,赐给父亲官爵名位,并许诺将来的王位继承者,必须要娶我们家族的女子为妻……可是姐姐是为家国而死,我们家岂能安享这用姐姐性命换来的赏赐?于是父亲辞了爵禄,并拒绝了王室的许诺,带着我和母亲离开积羽城,到落樱村外三十里的落樱谷居住。” “父亲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姐姐,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撇下我和母亲离去。母亲独自含辛茹苦把我抚养长大。但是数十年前,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可叹我医治得了天下人,却唯独医治不好自己最亲的人……眼看着母亲一日日衰弱,我只能无奈地在背地里偷偷哭泣。母亲知道我心中难过,安慰我说,她很高兴很快就要见到父亲和姐姐。可是我知道她舍不得我……” “在我最难过的那段日子里,天翊去了落樱谷。那时,积羽城在怨灵的围攻中死伤惨重。他原是要我出谷去医治那些受伤将士的,可是看到谷中的情况,他没有再提此事,只是天天陪着我,照顾我,安慰我。如果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撑过那段日子……” “因姐姐之死,母亲原本反对我与王室子弟来往。可是犹如宿命般,我和姐姐一样爱上了天翊。不同的是,我比姐姐幸运,天翊说他愿意履行当年王室对我们家的承诺,娶我为妻。” “他要我嫁给他,他说他会永远照顾我,永远对我好……我不管他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当年王室的承诺,或者,只是因为对姐姐的愧疚……我答应了他。我知道我是软弱的。母亲走后,在这世间除了他,我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依赖。我没有一个人在落樱谷生活下去的勇气,于是我跟着天翊回到了积羽城。” “我原来的家早已在战火中毁弃,从前父亲的朋友没有一个再记得我……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恐惧不安的是,许多人看我的目光里都带着鄙弃,带着冷漠,带着嫉妒,带着仇恨……” “我原本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才有一些明白。原来,对外族的战争结束了,羽族和外族结为兄弟联盟,姐姐当年那样一种形式的牺牲,便成了不名誉的污点……我想父母大概早有所料,是以才会举家迁往渺无人迹的空谷,并不许我与王室之人往来。” “于此之事,我方才识得人心的险恶和反覆无常!当然还有一些女子,是因为喜欢天翊,才会对我充满敌意……我理解她们,亦不怪她们,但是我永远没有办法和她们成为朋友。雪灵儿——”(未完待续) 第174章:我的狐狸 羽洛说到此处,将头埋在我的背上,低声道:“你知道我在这里有多么孤独吗?这孤独,是我在落樱谷从来不曾体会过的。可是我不能让天翊知道,他日日为对抗怨灵之事耗尽心血,我不能叫他为我分心……” 仿佛有泪水濡湿了我的脊背,我听到羽洛的呜咽,说不明白此刻心中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同情还是厌恶,或者是其他的一些什么。 我能确定的是,我对她,已经没有了最初想要置之死地的仇恨。原来,她是一个身世如此堪怜的女子。原来,她爱天翊爱得那么苦。原来,在她幸福的外表下,隐藏着那么深的悲哀。 “雪灵儿,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羽洛抬起头,腮边犹挂着泪水,嘴角却含着轻笑:“这些话,我从来不曾对人说起过,亦不知道可以向谁去说。今夜对你说出来,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不知何时,夜色已经散尽,微朦的晨光牛乳一般漾满室内。晨光里,羽洛带泪的脸恰似幽花带雨,圣洁之中更加美得摄人心魄。 我抬起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抹去了羽洛颊上的泪。 这一夜,她把我当成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这一夜,我却希望她死。 她说人心险恶,她却不知道,一只狐狸的心也可以同样险恶。 我清楚地知道,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为她擦干泪水,不过是为心底的一点儿愧疚。我们之间,已不可能再有更多的温情。 我站起身,聆听门外,寂静的晨曦中传来夜川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侍女来报:“有位新到的祖龙将士要见姑娘。” 羽洛奇怪地道:“新到的祖龙将士……不是该到翼若将军处么?为什么要见我?” 那侍女答道:“婢子不知。婢子已经告诉他,要他先到翼若将军处,他还是固执地要见姑娘。” 羽洛犹豫地起了床,对侍女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稍稍收拾了一下,羽洛将我抱在怀中,打开门慢慢向前院走去。 原来羽洛所住的地方是医馆,院子里除了花香之外,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我们经过的地方——厢房边,走廊下,处处栽植奇木异卉,将一个黑瓦白墙的庭院布置得花团锦簇、玲珑有致。 夜川黑衣飘飘站在花香清芬里,冰冷的面容,在温情脉脉的早晨,像是一道不和谐的风景。 羽洛抱着我,行至夜川面前丈余远处站定,并不开口,只是疑惑地打量着夜川。 夜川看了看羽洛怀中的我,慢悠悠地道:“这是我的狐狸——” 羽洛显然吃了一惊,低头看了看我。我一刻也不想在羽洛身边待下去,于是热情地向夜川伸出了双爪。 “这……这只小白狐是你的?”羽洛惶惑地问道。 “有什么疑问吗?”夜川面无表情地道。 羽洛看着渴望地望着夜川的我,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昨天它不小心掉进仙泪湖里,天翊救了它。” “谢谢。”夜川淡淡道。 “不……不用谢。我很喜欢你的小白狐,它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叫它狐狸就行了。”夜川懒洋洋地道。 “这么可爱的狐狸,怎么能没有名字呢?我为它起了个名字,你看叫它雪灵儿好不好?” “随便——”夜川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羽洛觉察了夜川的不耐烦,抱着我一步一步走近夜川身边。 十几步的距离,羽洛却走了很久。 到了夜川面前,羽洛颤抖着手将我递与夜川,不舍地道:“给你……” “它有腿,自己会走——”夜川瞟了我一眼,冷冷地道。 我知道夜川是从来不肯碰我的,即使现在我只是一只狐狸。 羽洛低头留恋地看着我,又轻轻抚摩了一会儿我的背,这才不得不俯身将我放在地上。 夜川转身大踏步向医馆外走去。 我抖了抖身上的毛,对羽洛挥挥爪子点点头,旋身跟上夜川的脚步。 “这位公子——你住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回头我可不可以去看你的狐狸?” 身后,传来羽洛含着泪意的声音。 “不必了——”夜川脚步未停,冷然答道。 我回了一下头,看见羽洛尴尬的面容和带泪的眼眸,刹那间心中一软,却转瞬又因她的悲伤而生起一丝残忍的快意。然而不久,我又开始鄙弃这样的自己…… 难道爱一个人,不是让我变得更加美好、善良,却反而变得如此无理、无情吗?可是我那样的不喜欢她又无可奈何,我能怎么办?我现在亦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待走出羽洛的视线,我化出人形,对着夜川的背影道:“谢谢了——” 夜川道:“我以为你会杀了她——” 我没有告诉夜川,这个念头在我心中盘绕了多久。我只是凄然苦笑道:“她对我很好——而且,我不能滥杀无辜。何况天翊知道会恨我。” 夜川道:“你只是不忍心罢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声道:“我的手上,从来没有沾染过无辜之人的血。我是不忍心自己……但是你猜到我可能会杀了她,却不来阻止我?” “那是你自己的事。”夜川又恢复了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声音,“你要怎么做我不想干涉,她的性命亦和我无关。” “哦……” “你还要继续留在羽族吗?”夜川问。 “为什么不呢?”我奇怪地道:“我才刚刚见到天翊——不,我还不曾看过他一眼。” “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你不觉得伤心?” “伤心固然伤心,可是这才刚刚开始。”我回想着昨夜羽洛的话,仰起头道:“也许天翊并不真的喜欢她,娶她只是为了王室很久以前对她家的一个承诺。或者,只是叫她离开落樱谷为国效力。” “呵呵,你真能想。”夜川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嘲。 “不是我想的,是她自己说的——”我简略对夜川复述了昨夜羽洛的话。 夜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狐狸——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其他的目的,和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子在一起,你觉得他值得你爱吗?”(未完待续) 第175章:积羽风光 我低头想了一想,夜川的话似乎不无道理。但我还是固执地道:“别人不值得,但是他无论怎样都值得。他救过我的命,我相信他的人品。他是羽族的王子,他大概觉得自己有义务为了羽族牺牲自己的婚姻和幸福。” 夜川摇了摇头:“你见过羽洛,你该知道,那样美丽的女子很容易令男人动心。你却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天翊是为了别的目的和她在一起……” “你也见过她,你动心了么?”我不服气地打断了夜川的话道:“你也是男人,可是我瞧着你便对她冷淡得很。” 夜川回头站住,目中闪过一抹凌厉沉痛之色,吓得我也顿住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夜川方黯淡了眼神道:“我的心中已经有人……天翊不同。” “可是我和天翊相见在五百年前,羽洛和天翊才不过刚刚相识数十年而已。” “你若不愿放弃,那便试试看。”夜川淡漠地答了一句,继续向羽城驿舍走去。 羽城驿舍里,一个军人打扮的羽族女子正在等我们。 看到我们,那女子姿态优雅地我们拱手一礼,礼貌笑道:“我叫紫诺,是负责传达翼若将军命令的传令官。翼若将军请二位到将军府走一趟。” 听啸风说过,翼若在祖龙城时,是倍受夏风将军器重的左将军,回到积羽城后独当一面亦是意料中事。 我虽不曾见过这位将军,潜意识里却觉得,他应该是和夏风将军差不多的气质风度。 然而,当我见到翼若将军时,才发现自己先入为主的想象有多么离谱。 翼若将军非但丝毫没有夏风将军的沉雄威严之气,瘦长的身形看起来倒有些稍显单薄,俊美处和岚枫有几分相似,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轻快与不羁。 岚枫虽然也是一个常带笑容的人,但细看时,眉宇间总是藏着淡淡的忧色。翼若将军的笑容,却爽朗明快得没有一丝阴影。 “雪颜——”翼若将军一袭绛紫色长袍,侧身斜坐榻上,炯亮的眼中满含笑意地念出我的名字。 我毫不容易掩去脸上惊讶,上前一步答以一礼。 “我与虎先锋相交日久,他竟不曾提起过,有你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师妹。”翼若将军如话家常般开玩笑道。 我不知如何答话,只好礼貌地笑了笑。 翼若将军又道:“你师兄武功精湛,法力高强,数百年来为祖龙立下赫赫战功。你这个做师妹的,想必也不差。” 我想了想,答道:“师兄是师兄,我是我。师兄的威名战功与我无关,但是我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像师兄一样,为积羽城立下战功。” 翼若将军饶有兴趣地听着我的话,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重。 “呵呵,有志气!”翼若将军抚掌道:“雪颜此言甚得我心。那么明日擂台比武,你就以实力定军阶吧。” “擂台比武?军阶?”我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翼若将军尚未答话,旁边带我们来的紫诺解释道:“姑娘不知,凡入我羽族军中者,未参战之前皆需通过擂台比武展示武功法力,并由王子和将军根据武功法力的高低授予军阶。” “都有哪些军阶呢?”擂台比武其实我是明白的,我有些好奇羽族的军阶。 “我羽族军阶共分十级,从低到高依次是:神兵、神秀、神羽、神卫、神辅、神渊、神英、神靖、神武、神威。凡获神渊军阶及以上者,军中会给予单独的住所。军阶越高,所领军饷越多。但是参战之后,这些军阶还要通过战功或升或降地调整。” “哦,原来如此。”我点头道:“那我们明日去比试便是。” “紫诺,明日晨时,带他们到灵风草场。”翼若将军命令道。 紫诺领命,又问道:“可要带他们去见王子殿下?” 翼若将军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殿下今日有事,改日擂台前自会见到。” 我心中一阵失望,抱怨地看了翼若将军一眼,黯然低头施礼告退。 时辰尚早,闲来无事,紫诺问我们要不要在城中逛逛,熟悉一下积羽城。 我自打来到积羽城,心中一直闷闷不乐。此时日丽风和,天朗气清,加之积羽城景色奇异,使我大感兴趣,于是便同意了紫诺的提议。而夜川似乎也并不反对。 紫诺一边带领我们在城中闲逛,一边介绍道:“积羽城坐北朝南,城中仙泪湖广约千顷,自地底与城外积羽湖相连。湖水四季常盈,未有竭时。仙泪湖东、南两面为集市、客栈、民舍所占。东北角是军营。军营向西,是医馆和将军府。王宫在仙泪湖西北十里开外。仙泪湖正西方的树林之中,则是我族祖祠、神庙所在,住着长老、祭司和他们的弟子。” 我一边南张西望地观赏着积羽风光,一边漫不经心地应和着紫诺的话。当紫诺说到王宫的时候,我不由得向西北方望了许久。 紫诺继续道:“积羽城北靠忘忧峰,西依惊鸿岭,南临积羽湖和积羽山。忘忧河自积羽湖发源,自南经东向北绕积羽城而过。或因周围多高山大川、湖泊河流故,积羽城的冬天来的总比别的地方晚一些。积羽城东面,过了忘忧河,是广阔的羽嘉森林和风景如画的落樱村。过了落樱村,又有无数高山峡谷阻绝世间尘嚣。” 紫诺说到这里,突然用手指着东南方道:“在那里,隔着积羽湖的一角,有一座村庄,名字叫做倚竹村。两位若有机会,不妨到倚竹村去看看。那里竹林环绕,翠荫遮天。不但风景之美不亚于落樱村,而且村中盛产竹叶青酒。在怨灵不那么猖獗的时代,倚竹村的竹叶青酒曾远销祖龙、万化、剑仙甚至更远的万流城……” “真的吗?我想去看看。”我对倚竹村的酒倒没有多大兴趣,但听紫诺提到竹林,却不由得想起回风竹院里的竿竿翠竹,心中蓦然牵动思乡之情。(未完待续) 第176章:丹柯树下 紫诺笑道:“姑娘若要去看,出了城飞过积羽湖东南角,不过小半日便能来回。” “我……”我红了脸道:“我没有翅膀,我的法力亦支撑不过小半日的飞行……” “啊,对不起,我忘了姑娘不是羽族人。”紫诺谦然笑道:“那么姑娘可以沿着积羽湖东边的小路过去。不过小路上最近常有怨灵出没,十分危险,姑娘还是别去了。” “哦。”我不在意地道:“那些怨灵很厉害吗?我不怕的。” “姑娘虽然不怕,却不必无谓地去涉险。”紫诺道:“姑娘既入军籍,一切便需以军令为准。涉无谓之险,最为军中所忌。” 紫诺言语间客客气气、和颜悦色,我却从中听出了责备和警告的意味。想自己确是散漫了些,从今后既入积羽军中,便该约束一下自己。 “对了,还有一件事……”紫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道:“明日擂台比武,有空中比试一项。两位非我羽族中人,此项虽可宽免,但终究难晋神渊之阶。” “晋了神渊之阶又如何?我对这些并不在乎。”我淡然道。 紫诺道:“姑娘喜欢安静还是热闹?” 我奇怪紫诺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礼貌地答道:“我从前独居山中,安静惯了,不太喜欢热闹。” 紫诺道:“神兵、神秀、神羽、神卫四阶皆为群居,神辅之阶可得一室之居,然嘈杂亦所难免。神渊之阶及以上,方可拥有自己的独居庭院。” “哦。”我蹙眉道:“这岂非对别族之人不太公平?” 紫诺道:“攻击积羽城的怨灵中,有一部分极善空战。不能空战的将士,在临阵对敌时不免受限,军阶低一些亦不可谓不公平。” 我低眉无语。 其实我对居处并不在意,虽然素性喜静,且静处有益修行,但也并非一定要单独的庭院。起行坐卧,不过一席之地足矣。 使我郁闷的是,明日擂台之前一定坐着天翊,我怎么能够在他面前输于旁人? 积羽城绮丽的美景渐渐失了颜色。我沉默良久,开口道:“紫诺姑娘,你方才说城的西、北两面皆有高山——我想到山中练习一下飞行之术。虽然一夕之间未必能提升多少,但多练一时总多一分获胜的把握。” 紫诺道:“姑娘的心情我理解,但高山皆在城墙之外,我们羽族飞上去也要许久,姑娘到那里怕练不出什么。要练习飞行之术,我倒有个好地方可以带姑娘去。” “什么地方?” “姑娘跟我来——” 紫诺本要带着我们向湖东集市之间闲逛,此时折身向西,沿湖走到尽处,又转向南走了数里,遥指前方道:“姑娘请看——” 不用紫诺指出,我已望见前面一棵数十人合抱、高与云齐的参天巨树。那树枝干鲜红,冠盖里许,枝叶垂蔓,蔚成大观。我不由又是惊奇又是赞叹。 紫诺道:“此树名为丹柯,高愈千丈,岁愈万龄,是我们羽族圣树之首。有树灵藏身其间,佑我羽族平安兴旺。姑娘若在此树上练习飞行,定可事半功倍。” 紫诺说罢,合起双掌遥对丹柯拜了几拜。我虽不信树灵之说,还是跟着紫诺微微躬了躬身。 “多谢紫诺姑娘——夜川,你们回去吧。这树上练起来没有危险,万一不小心摔下来,有那么多树藤可以抓住。”我转过身,对紫诺和夜川道。 夜川点点头,一言不发踏上飞剑飘然而去。 紫诺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呀”的一声叫道:“这位夜川公子的飞行术好生厉害!只怕……只怕比我们王子殿下亦不稍差。” “你说天翊王子么?”听紫诺提到羽族王子,我禁不住柔声问道。 “嗯,自然是天翊王子。”紫诺骄傲地道:“我们只有这一位王子……他是我们羽族飞行术最高的勇士,亦是我们羽族箭术最强的战士!” 看着紫诺眉眼间的自豪,我仿佛自己受了夸赞般,心中甜滋滋的。但在这甜蜜之中,却又像是有哪里不对味。我想了想,小心问道:“岚枫……不是你们的二王子么?” “你……你怎么知道?”紫诺眉目间忽现尴尬之色,仿佛我知道了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令她丢脸的事情似的。 我有点儿后悔问出这句话。啸风说过,羽族人把岚枫看作耻辱。看了紫诺的脸色,我几乎已经感受到岚枫从小到大所受的屈辱。 我本不想再说下去,但为朋友的一丝义气,却令我禁不住冲口而出道:“全天下人都知道,难道在你们羽族还是一个秘密吗?” 紫诺变了脸色,不答我的话,突然向我行了一礼,疏远而客气地道:“姑娘就在这里练习飞行术吧。时间不多,不必再为无谓之事耽误。我还有事,就不陪着姑娘了,告辞——” 紫诺说罢,不等我答话便转身匆匆而去。修长的背影,依然保持着羽族女子惯有的高贵。然而那高贵之中,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实话而已,难道说错了什么?有必要这样突然翻脸么…… 望着紫诺的背影,我不胜委屈地想。 但岚枫与羽族之间的恩怨,终究与我无关。与我相关的,只是明日的擂台比试。紫诺说得对,时间已经不多,我必须尽快开始练习。 纵身掠近丹柯树,以灵力鼓荡清风托举身体向上飞去。息虑凝心,屏绝万念,在飞翔中试着出剑、挥剑。剑气过处,丹柯之叶如蝶纷飞。 从上午练到黄昏,无心看积羽城奇幻的落日晚霞,夜色悄悄染上了我的白衣。 已记不清练了多少次。已记不清多少次在筋疲力尽时,不得不抓住树藤落下。已记不清多少次,灰心丧气又拼命坚持。 如何才能在空中犹如在地上般挥洒自如呢?我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久久无法自解。 擂台比试,与飞上悬空台不同。想来离地不过三五丈,我的法力足以支撑我在一个时辰内不落地。然一旦分心对敌,脚下凝聚的灵力便摇摇欲散。如此,怎能与飞行如呼吸般自然的羽族战士相对抗? 几度苦思冥想,渐渐头昏脑胀。为什么我不能让飞行再自然些呢?夜川也非羽族,却可以将飞剑控制得比羽族天生的翅膀更好。 我有强大的灵力,这些是我本身的东西,倘若能以微观的意念去控制灵力的凝聚,是否便有足够的精神分出心来应敌? 想到此处,我再次拼尽全力向上飞去。(未完待续) 第177章:重逢 灵柯树不知高有几许,整整一天,我从未有一次看见过它的树巅。此时夜色静寂,繁星灿烂,我忽然很想看看这棵树究竟有多高。 在飞行的过程中,我努力唤醒隐微深藏的意念,将耳目与思绪投向浩渺幽茫的夜空。 远远地,夜空中传来翅膀翕动的声音。似微风吹过花间,如垂柳轻拂水面。循声而望,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正自北而南翩然飞来。 依稀仿佛,似曾相识—— 我突然不能呼吸,眼光定格在那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上。 天翊—— 是天翊! 我朝思暮想的天翊! 我忘记了一切,所有的思想与意念皆在确认他的那一刻涣散如烟。我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正疾速向下坠落。 我看见他微笑的眼,在星空下,比星光更明亮。 我看见他俊美绝世的脸,在天地间,令天地黯然。 他的手不知何时揽在我腰间,只是一刹那的时间,已将我轻轻放在地上。 而这一刹那的时光,对于我,却是怎样的触目惊心、沧海桑田…… 五百年的相思,五百年的眷恋,千万次的梦回,千万里的追寻……在面对他的这一刻,为何,却只剩下盈盈的热泪,心跳的沉默? 泪光在我的眼里浮起,我望着他——夜色里阳光乍暖,金色的光线在天地间流溢,无数繁星化作闪光的、透明的花朵自苍穹纷落。 我,不能思想,不能呼吸。 “你是……雪颜姑娘?”他唇角微扬,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仿佛置身梦中,对着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儿声息。 “听翼若将军说,昨夜从祖龙城来了位漂亮的妖族姑娘,想必就是你?”他的笑,一如初见时般,带着淡淡的暖。 而我,仍然无法开口。 看着沉默的我,天翊似乎微感奇怪。轻轻地,他弯了下眉头,却仍是温文尔雅地含笑道:“呵呵,姑娘容色倾世,何止是漂亮而已。” 听天翊这般称赞我,我忍不住心中暗暗欢喜。待要谦虚几句以显风度,却发现自己嗓子里颤抖得厉害。 我不能说话,只能定定地望着他,世界在我的面前消失不见。眼中除了他还是他,心中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天翊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关切:“一个姑娘天黑在外危险,何况是你这么美丽的姑娘。” 我点点头,再点点头。 他可知道,他轻微而淡然的话语,对我有着多么不可抗拒的魔力?我不知道除了点头,还能做些什么。 “明日擂台相见,愿姑娘旗开得胜——”看着我痴痴呆呆的模样,天翊微微一笑,转身向西方神庙的方向展翅飞去。 飞了数丈之遥,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回身向我问道:“雪颜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顿时如擂鼓般“嘭嘭”狂跳起来。他已经认出了我吗?他认出我是五百年前被他所救的小狐狸,还是认出我是昨夜落水的白狐? 惊怔之中,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他却再次转身飘然远去。 灵柯树下,还留着他清冽而温润的气息,灿烂的光华却已随着他的身影远移。黑夜重新降临人间,我在黑暗中痴痴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突然间懊恼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不争气?见了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会怎么想我呢?一个无礼的姑娘?一个傻乎乎、不会说话的女子? 多么叫人痛苦的猜测!可是他的眼神分明那么暖,他的口气里含着关切……他不是还夸我漂亮么? 我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兴奋,时而纠结…… 这种状态下,我知道自己今晚已无法练功。我曾答应过他要回去休息的,于是便沿着星光下隐约的道路,向羽城驿舍走去。 我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踏着幽微的幸福和心跳,像行走在一段美好的回忆里。 驿舍的大门已经关闭,门前的红灯笼好像还在固执地等候着我的归来。我纵身跃上院墙,脚步轻盈得不曾惊动一丝风。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夜川房里的灯火在此时暗去。 我悄悄回到自己房中,和衣倚在枕上,回想天翊的手揽在我腰间的心醉,回想倚靠在他臂弯里的温柔,回想他的笑容、他的言语……我将灵柯树下与他相对的每一个细节,反反复复咀嚼千千万万遍。 我忘了自己的紧张,忘了自己的无言。甚至,忘了昨夜的伤心,忘了羽洛的存在…… 回忆,将适才的重逢修饰得尽善尽美。 抑不住唇边的笑意,说不尽心底的欢喜。沉沉暗夜里,我笑得热泪盈眶…… 原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竟是这样一种感觉。怪不得有那么多相爱的人,会不顾一切、拼了性命也要在一起。原来,世界因为心中的那个他,会美好得一塌糊涂。 温润的夜色,柔曼的花香。积羽城的夜晚啊,这样的祥和而宁静。 一夜安甜的美梦后,第二天的精神格外畅好。 昨夜里,他对我说:“明日擂台相见,愿姑娘旗开得胜——” 今日,在他的面前,我要赢过所有的对手,叫他对我刮目相看。 我要叫他知道,我不是一个只会呆呆望着她的傻姑娘。我的剑,将会成为护卫积羽的力量。而我自己,有一天一定会成为他的骄傲! 晨时,紫诺如约来到羽城驿舍,将我和夜川带至灵风草场。 灵风草场位于王宫前面、仙泪湖西北五里处,地势十分开阔。此时正是五月仲夏,草场上芳草鲜美,翠色如茵。站在草场上,向北越过林梢,能望见羽族王宫巍峨的宫楼。向南,则能隐约望见掩藏在浓荫中的羽族高大神庙的一角。 擂台已经摆好。 参加打擂的比试者站在擂台南,台东是围观的百姓,台西是军中将士。而正对着擂台的北方,则用木板搭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上摆着几张桌椅。 此时,翼若将军正坐在高台一侧,含笑对身边的人交待着什么。其他的大部分位子都还空着。 忽然,一名传令官大声报道:“王子殿下到——”“长老、祭司到——”“丞相到——”(未完待续) 第178章:擂台比试(一) 随着传令官的声音,台下响起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但这欢呼声,却在望见王子与长老、祭司、丞相的车驾时戛然而止。 整个偌大的灵风草场上,人山人海,寸息不闻。 天翊今日穿了件黄底暗纹锦袍,腰间束着条白玉腰带,墨色的头发亦用金冠束住。气质说不尽的清华高贵、卓尔不群。 与昨夜灵柯树下见我时的温柔模样不同,今日的天翊,面容纵然一如昨夜般俊美绝伦,眼神中却多了些凛然的气势。远远望去,优雅中带着冷峻,更带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度。 天翊与须发皆白的长老、神态庄严的祭司、深沉威严的丞相缓步走向高台,翼若将军站起身,向三人拱手施礼。台下所有的军士、百姓、文武官员以及等待打擂的比试者皆下跪高呼:“恭迎王子殿下——恭迎长老、祭司——恭迎丞相——” 在突然矮下去的人群中,有两个站着的人显得分外突兀。那两个人一个是夜川,一个是我。 我和夜川都站在台南,正对着城北的高台。夜川黑衣当风,对这份突兀的存在仿佛丝毫不觉察般,依然若无其事地闲闲而立。 我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整个草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和夜川时,我越发惊惶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们——为何不跪?!”负责维持秩序的几名羽族军士走过来,对我和夜川喝斥道。 本来,在天翊淡淡扫过来的目光中,我已忍不住要俯身屈膝。但这些军士无礼的喝斥却令我又挺直了脊背,心中大感不快。 夜川似乎没有听到军士的斥责般,只向台上略带讥讽地道:“羽族就是这样对待前来支援的人么?” 不大的声音,却响彻了整个灵风草场。 天翊看了看夜川,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人族第一勇士夜川——幸会!” 夜川淡淡道:“不敢。” 天翊对适才喝斥我们的军士道:“与夜川公子、雪颜姑娘看座——” 那几名军士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却还是迅速地搬了两把椅子放在擂台南首。夜川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我行至南首,看了看空着的那张椅子,却不知该不该坐下。 “雪颜姑娘,为何不坐?”对面高台上的天翊柔声含笑问道。 我看了天翊一眼,又看了跪俯台下的众人一眼,只觉脸颊滚烫,气氛尴尬无比。 天翊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对台下众人道:“大家起来吧——” 待众人起身,我方对天翊躬身施了一礼,侧着身子慢慢坐下。在此情形下,不坐似乎比坐更令人尴尬。 我不敢去看天翊,亦不敢去看众人异样的目光。我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因紧张而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天翊的声音,隔着擂台从对面飘过来,但觉无比动听。可是讲些什么,我却完全没有听清。 天翊讲过之后,长老、祭司和丞相也说了几句。我无心去听,只把眼睛偷偷望着天翊,再偶尔打量一眼满场的人。 虽然羽族多的是俊美青年,可是看来看去,总没有一个比得上天翊之万一。天翊坐在台上,仿佛太阳照临下土,光华灿烂间无与伦比,俯瞰下界,温暖万物。 为什么,明明心中对他喜欢到了极致,偏生每一次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一副无礼的模样? 我何尝不愿如他的臣民般匍匐在他脚下,用一颗虔诚的心仰望他、敬拜他。就像一棵小草,欢喜地匍匐在太阳的脚下,感激地沐浴着太阳的光辉。 可是每一次,却都因过分的紧张而心慌意乱,因心慌意乱而失了礼数。 但他从不与我计较,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金色阳光般的笑——那令我魂牵梦萦五百年的笑。 他好像从来不会对人生气,与生俱来的高雅风度与岁月磨就的坚韧温厚的性格,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禁不住被他深深吸引,对他顶礼膜拜。 “嗵嗵——” 一阵巨大的擂鼓声忽然惊散了我的思绪,原来翼若将军已经宣布比武开始。 紫诺告诉我,那些新入军的人,为了不从最底层的军士做起,总是想方设法要在擂台上搏个军阶。但大多数人,到最后还是不得不从一个普通的军士开始。 紫诺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既无嘲讽亦无同情,仿佛只是在陈述“石头是硬的”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但这些话听在我的耳中,却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苍凉。 我不知道做一个普通的军士有什么不好,但我仿佛看到大多数生命所求不得的苦楚。 比试的规则是:先由参加者自行比试,连赢三场后可下场歇息,待决胜出最后十名时,这十名胜利者再与军中之人比试。赢了军中指定的人后,便可被授予军阶。 擂台上的人来了又去,有的比试在瞬间结束,有的比试为时稍长,有的比试点到即止,有的比试血肉纷飞,有的比试悄然无声,有的比试激如雷霆…… 北边高台上,除了翼若将军偶尔点评几句外,其余诸人俱声色不动。倒是东、西两侧的人群中,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呼,一声声赞叹,一声声惋惜。 比试者大多是羽族,偶尔也有几个人族,妖族则少之又少。 当年羽族与妖族打得惨烈,后来虽结为联盟,但心里到底还怀着芥蒂似的。 过了午时,众人俱已比试完毕,只剩下我和夜川。 夜川兀自坐着岿然不动,似乎没有上台的打算。于是我飞身跃上擂台,向北首抱了抱拳,眼睛望着天翊,红着脸将白羽剑提在手中。 最先上来与我比试的,是一个身形轻捷的羽族战士,但是比试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当他的眼神轻蔑地望着我的时候,我的剑已击落了他手中的武器,并指在他的喉间。 台下响起一阵喝彩,那军士满脸通红下台而去。 接着上来的是一个壮健的人族青年,他看我的眼神里不再有轻视,而是带着深深的戒备。 但是我仍然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他的武器还未举起,我的剑已贴着他的额角一闪而过。一绺发丝在空中飞旋,发丝未落,他的武器已先于发丝掉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179章:擂台比试(二)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我侧头去看天翊,天翊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的心顿时如饮仙露、如啜佳酿般醺然欲醉。 台下许久不再有人上来,翼若将军道:“还有哪位与雪颜姑娘比试吗?” 没有人答话,翼若将军重复了一遍,适才连赢数场的一名妖族军士忽然跳上台来,大声道:“我来——” 那军士皮肤黝黑,身材异常高大健硕,望去浑如铁塔一般。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抱拳道:“鄙人黑杀,请教了——” 我仰头看着他,微微躬身一礼。 这黑杀身量高大,手中拿的武器也比平常人的武器大了几倍。那武器似斧非斧,似戟非戟,通体漆黑,看起来极其笨重。我想起随重英领略人族街市繁华的时候,在一间铁匠铺外,重英似乎告诉过我,这种武器叫做钺。 这把钺至少重愈百斤,没想到在黑杀手中竟极为灵巧,我的剑几次欲点他手腕,迫他松脱武器,皆被他以钺身及时回护,复以巨力向我剑上撞来。 我的剑迅捷轻灵,自不能给他撞到,几个回合下来,我们都已明白对方不可小瞧。 招数上不能即时制胜,我想还是比拼法术好一些。于是向后跃开两步,与他拉出距离,同时以毒盅术、列焰术向他周身攻击。 此人果然长于武功而短于法术,不一会儿便被我逼得手忙脚乱,直退到了擂台边缘。 擂台比武,我知不可伤及性命,是以只用了三分法力。 当黑杀退无可退之时,剧毒和烈焰便封住了他的周身。此时他若不动便罢,一动势必为剧毒和烈焰所伤。 但此时一团黑气忽自黑杀身上爆出,黑气中仿佛有无数吐着红信的蛇口,一边吞噬我发出的剧毒与烈焰,一边向我昂头攻击。 我向后退开一步,心中想道:不知这是什么法术?这般恐怖难看,透着邪气。岚枫还说我的毒盅术残忍,倘若他见过黑杀这等法术,便晓得毒盅术实乃仁慈至极。 黑杀在我退步之间,已逼开了周身的剧毒与烈焰,并将手中笨重的武器向我掷来。 那钺通身乌黑,在黑气中掷来几乎令人难以发现。幸而我觉察了武器掷来时所带起的厉烈杀气。 我心中一凛,凌空跳起踩在钺身之上,心中暗想,这黑杀为了求胜竟不惜伤人性命,实在好生恶毒!你既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念及此处,我出手便不由重了许多,一边将白羽剑化出万道剑光刺向黑气中的蛇身,一边以剧毒、烈焰将黑杀周身退路封死,再轻轻一掌击向黑杀肩头。 黑杀化解了剑气与剧毒、烈焰,却终于没有躲开我的一掌,只听“咯”的一声,黑杀肩骨已碎。 我踏着黑杀的武器落在地上,微微抬着下巴注视着黑杀。只见黑杀一手下垂,一手抱着被震碎的肩胛坐在地上,脸上痛得扭曲已极,却咬着牙齿不肯发出一声痛呼。 我冷漠地看了他片刻,慢慢退后一步,从他的兵刃上下来。我知道我已经赢了。 这时擂台东侧,忽然飞上来一个水青色的身影,翩然如蝶般落在黑杀身前——原来竟是羽洛。 羽洛一袭淡淡的天水青衣衫,眉目间亦淡然若水。但见她素手轻扬,一道柔和至极的光线便水一样流泻在黑杀肩头,黑杀碎裂的骨头奇迹般地慢慢愈合。 我曾经在星光下惊艳过她圣洁的美,如今再次于阳光下为她的美丽所震撼。 看着这神奇的治疗术,我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黑杀肩头被治好之后,羽洛一刻也未多做停留,展翅飞身台下。 黑杀站起身,看着羽洛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脸上一片茫然若失。 忽然,黑杀回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挥手抓起地上的武器,纵身跳下擂台。 当我又以胜利者的姿态独自站在台上时,我却没敢去看天翊的眼。我怕,这次我看到的是他追随着羽洛的目光……我还怕,他不会像曾经的岚枫一样,觉得我是个残忍的女子…… 我低下头,在喧闹的欢呼声中,突然止不住泪盈于睫。 “雪颜姑娘,在下惊雷,请赐教——”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对面站着一个清雅的羽族少年。 适才的比武中不曾见过这位少年,但他眼见我轻松赢过三场还敢上来挑战,想必功夫不弱。 我抱拳一礼,低声道:“请——” 那叫惊雷的少年却不出招,反而温和地看着我,再次说道:“雪颜姑娘,我叫惊雷——” “你说过了。”我淡然道。 “姑娘适才神情恍惚,我怕姑娘记不住……” “记住又如何,记不住又如何?”我心情低落,不在意地道:“不过一场比试而已。” 惊雷道:“其实我知道不是姑娘的对手,但我还是要上来一试,只为看清姑娘的模样。” “……”我无语,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雪颜姑娘,即使败在你手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惊雷看着我的脸,眼神含笑地道。 我蹙眉冷然道:“这里是擂台,擂台上只适合用武器说话。” 不知为什么,从前当别人对我表示好感时,我即使不能回报以相同的好感,也总是心怀感激,不失礼貌。可是在天翊面前,这少年表示的好感却令我格外反感。 惊雷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慢慢摊开手,手掌中化出一柄轻薄狭长的尖刀。 惊雷握住刀柄,深深看着我道:“来吧——” 我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惊雷额头、胸前、腕间、腰侧,这少年既说胜我不过,我以为数招之内即可叫他放下兵刃,败下擂台。哪知这少年的功力竟似尚在黑杀之上,我接连快攻数十招,他依然能从容应对。 我收起轻慢之心,重以法术配合剑招向他攻击。 惊雷腾挪闪避,轻灵迅捷,且不时以雷电之术击向我的周身。 我明白他不欲伤我性命,是以兵刃雷电皆避开要害。但我心下并不感激,只想在天翊面前早些赢了他,好叫天翊对我另眼相看。是以我的出招越来越快,亦越来越下手无情。(未完待续) 第180章:擂台比试(三) 又几十个回合下来,这少年终于灵力耗尽,雷电失了威势,招数亦迟缓许多。 我更不容情,一道剧毒绿光绕住他的周身,白羽剑指向他的咽喉。 惊雷脸上露出微笑,柔声道:“雪颜姑娘,你赢了!我知道你能赢——” 我心头惑然,不知道这少年为何输了却如此开心,但我还是礼貌地收起白羽剑,抱拳道:“公子承让。” 这时北侧高台上,翼若将军忽然朗声笑道:“雪颜姑娘,恭喜你已胜了我们的神辅勇士。” 台下掌声大作。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惊雷是羽族军中的神辅勇士。赢了他,就代表可以被授予神辅军阶。 惊雷微笑着走下擂台,临去时复看了我一眼,温和地道:“雪颜姑娘,祝你能顺利取得神渊军阶。” 翼若将军向我笑道:“雪颜姑娘,你武功法力俱非寻常,是以我们免去了神兵、神秀、神羽、神卫勇士与你的比试——但是接下来,与神渊勇士的比试需在空中进行,你还要比试吗?”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 翼若将军道:“你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会儿?你已经连战四场。” 我深深吸了口气,但觉体内灵气鼓荡,精力充沛,并无疲乏之感。于是摇头道:“不用。” “好,请神渊勇士与雪颜姑娘比试——” 翼若将军话音刚落,西侧台下展翅飞起一名羽族锦衣男子。 这男子飞在擂台上空三丈处,俯视着我道:“请——” 我仰头对着天空望了望,天空纯净透明,白云像镶嵌在蓝色水晶上的羊脂玉,蓝与白的配合那样和谐,那样自然,又那样静美。 我扬起衣袖,努力在脚下凝聚成一朵云气,托着我慢慢飞升。 飞到与那锦方男子一样的高度时,我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锦衣男子面带傲岸的笑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在下向暖,前来领教——” 我知道我不能在空中太久,最好的打法是速战速决。是以我只“嗯”了一声,便提剑朝向暖身上刺去。 那向暖不闪不避,却只用双翅扇起一阵飓风吹向我脚下的云气。云气飘摇间,我立足不稳,剑光早已偏了开去。 向暖扬眉一笑,亦不在我慌乱间乘机进攻,只悠闲地看着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稳住心神,咬了咬嘴唇。天翊正在台上看着我,我怎么能在他面前输给别人?此人态度骄慢,我不妨故示以弱,待他疏忽之时再抓住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思忖罢,我仍然装作难御云气的样子,在空中摇摇晃晃,忽上忽下。 向暖的目光果然越发不屑,出手间如猫捉老鼠般带了三分戏谑。而我每一次都装作手忙脚乱堪堪避过的样子。 如此打了几十回合,向暖脸上露出不耐之色,出手间便多了几分急躁之气。 我于此际越发镇定,上下翱翔,小心躲避,并时时寻找着向暖的破绽。 向暖终于不能再忍,法术如奔雷闪电般汹涌攻出。我微微一笑,知他已是强弩之末。 在他这轮急攻之后,收势未稳之际,我拼尽余力一招烈焰之术挥出,打向他的额头。 他挥袖一团银光护住头部,我身随剑走,斜刺里轻飘飘将剑穿过他的羽翅,不待他回手反击又迅疾弹跃向上,转眼间离他数丈开外。 鲜血染红了他的翅膀,他“啊”的一声痛呼直直向下坠去。我俯身下冲,先他一步落在擂台上,以白羽剑在他腰间轻轻一托,将他慢慢放在地上。 羽洛水青色的影子再次飞上擂台,如水光华流泻处,向暖翅上的伤随之愈合。 我看着一脸屈辱的向暖,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有绝对致胜的把握,我一定不会伤人。可是当对手与我势均力敌,甚至可能强于我时,间不容发之际哪里容得丝毫相让?我已经尽力避开了他的要害,却还是不小心将他重创。 羽洛治好了向暖的伤,一句话不说飞下台去。 向暖恨恨地望着我道:“雪颜姑娘,你赢了,不必说对不起。但咱们之间还没完!他日有机会,一定再向姑娘请教一下真功夫!”说罢,紧随羽洛飞下擂台。 紫诺告诉我,没有几个羽族以外的人能够获得神渊军阶。而我,终于成为那少数里的其中之一。 台下虽大多是羽族人,却依然为我欢声雷动。 我轻轻吐了口气,忍不住去看天翊。他可知道我为谁而战?他可知道那台下如雷的欢呼声,比不上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 天翊没有让我失望,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无声的赞许。于是我的唇边也漾起笑意。 “雪颜姑娘,你还要继续与神英勇士比试吗?”翼若将军微笑问道。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坚定地道:“是。” 这次上来的,是一个身穿墨蓝色衣衫的羽族女子。 自我来到积羽城,所见的每一个女子几乎都很美丽,但眼前的这名女子却是个例外。 我不是说她长得丑,不,她亦有羽族人惯有的高贵气质。只是她的脸,实在平凡得没有哪一点儿能让人记住,或者过后想起。 她就像春日草地上一株无名的小草,或是夏日浓荫间一片平凡的绿叶,望去亦觉清新可喜,转过头却不复再记得。 她的衣服和她的人一样,朴素得除了腰间证明身份的神英勇士勋章外,再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 我静静看着她,唇边带一丝浅笑。 她亦静静看着我,眼中没有任何表情。 “我叫敛云,请——”她的话像她的衣服一样简洁平淡,并透着点儿冰冷和生硬。 但我于她的神态间,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威胁——因为我感到了一种用心。 不是对于输赢的用心,而是对于比试本身的用心。 她专注的,似乎不是输与赢的结果,而是武功法力本身。 这在与我比试的人中,从来不曾有过。即使有意相让的惊雷,亦不曾有过。 我想,我不会因为她的容貌记住她,但我一定会因为她的用心而记住她。 我凝起云气,飞上高空。 她展开双翅,接踵而至。(未完待续) 第181章:擂台比试(四) 她虽然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却竟有一双美丽的翅膀。那是羽族极其少见的、银色的翅膀,泛着月华一般的光泽,飞得灵动而又矫捷。 她抬起右掌,掌心中化出三支竹箭。那箭长不过数寸,仿佛只是走过竹林时,无聊捡起地上的竹枝随意削成。但我知道,这短箭像面前的女子一样,朴实无华中蕴含着一股摄人的力量。 我估算着那短箭的射程,向后退开数尺。我知道羽族的箭术向来称霸天下,但如此短小的箭,射程又能有多远呢? 思量间,敛云银翼划空,短箭呼啸着向我飞来。 那短箭握在她手中时看起来平淡无奇,一旦离了她的手掌,在疾速穿越中却泛出美丽的光华,并拖出条银色的尾巴。 我微微侧身避过箭锋,却不料那箭在刚刚越过我身时,立即掉转头原路飞回。我驾驭云气远不如在平地灵活,不及躲闪间衣袖竟被短箭“嗤”的一声刺穿。 我心中一凛,云气斜落三尺,另两支短箭一左一右向我肩头射来。 我急忙挥剑格开短箭。短箭被我撞飞之时,我脚下的云气也在潜意识的紧张惊惶中散了开去。 急忙凭借真气凌空一跃,脚尖点在了适才被击飞的短箭之上,并借着短箭之力重新凝聚灵力,将云气御在脚下。 如此以来,敛云的短箭反倒相助了我,令我不必时时刻刻分心凝聚脚下云气。而敛云箭出如雨之时,我踏在无数流矢间更是如履平地。 我在箭雨中翻飞、格挡,一时虽无法出手反击,应对之间倒也颇为从容。 但敛云突然双掌一翻,收起了全部箭矢,转以法术向我攻击。我不得不再次御气而飞,出招与闪避间顿时缓了许多。 好在敛云的法术比起她的箭术来也慢了稍许,当一道道银光隔空劈来时,我勉勉强强亦能躲过。 然而长此下去,不擅飞行的我终要落于下风。当前之计,须想个法子速战速决方好。 敛云的攻击宛如连珠,滴水不漏,且片刻不停。我翻飞躲避间已是越来越吃力,更不知该如何出手反击。 焦急之中心情越来越不安,想到北首台上天翊失望的目光,我心中难过得像压了块千钧巨石。 绝不能输在天翊面前!我暗暗对自己说,我要让他看到最好最强大的我!要赢得他的喜欢,我总要有一些东西值得他看重,值得他为之骄傲。 可越是焦急,打斗之间便越是乱了章法,加上久战疲惫,一个不小心,敛云的一道银光竟扫中了我的右臂。 白衣上渗出血色,火辣辣的疼痛令我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未几,我的肩头又被敛云击中,这次的血一下便染红了我的半边衣襟。 我疼痛难忍,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知道,只要我不倒下,不放弃,这场比试便不能结束。而只要比试还在继续,我就有赢的机会。哪怕这机会微渺得只有一丝一毫,我亦不肯放过。 鲜血纷溅,擂台上像飘着无数红色的花瓣,又像下了一场红雨。擂台四周万籁俱寂,整个世界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屏息凝气地注视着我们的比斗。 “你还不肯放弃么?”敛云眉头微锁,冷声问道。 我以一剑作答。 敛云手握短箭,疾如闪电般逼向我的喉间。 我微微侧头,短箭贴颈而过,于此同时,我脚下凝聚的灵力已然涣散。如同一片无法控制方向的落叶般,我无力地向下坠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我拼尽所有力气向上推出一掌,一片火光闪处,敛云脸色一寒,拂袖挥灭了燃上衣襟的火焰。 而我,已狼狈地摔在地上。 敛云站在我面前。 我明白,我输了——输在天翊面前。 我闭了闭眼睛,不让泪水滚出眼眶。 原来有的时候,并不是你尽了全力,结果就能如你所愿。 我强撑着爬起身,慢慢向台下走去。台下,依然有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欢呼声。只是这次,却不再是为了我。 一个水青色的影子挡在我面前,一片水色的光华拂过我的每一处创口。微微凉意中,疼痛消了许多,然而伤口却并没有愈合。 “你伤得太重,跟我回医馆,我为你配药医治。”羽洛的声音如那水色的光华一般清冷柔和。 然而我岂愿接受她的恩惠!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声音中带着入骨寒意:“不用了。” 此时,北首台上的翼若将军忽然高声道:“雪颜姑娘,你武功精湛,法力高强。虽空战略有欠缺,但王子殿下念你非我族中人,临阵之际又威武不屈,是以破例赐你神英军阶。你可满意?” 一直不敢看向天翊的我蓦然回头,天翊微笑的眸子映在我的眼中,似一道金色的阳光乍然照亮我阴霾重重的心。 他,竟不曾因为我的失败而看轻我吗?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失败的耻辱化作温暖的慰藉,我久久盯着天翊说不出话。 “雪颜姑娘,请接受神英勋章——”随着翼若将军的话,一名羽族军士以银色托盘擎着一枚勋章来到我面前。 我看了看那枚勋章,椭圆形的金色材质上雕刻着神秘的暗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但我没有去拿它,看着高台上的翼若将军,我抬起受伤的手臂略略拱了拱道:“多谢王子殿下抬爱,但是雪颜输了就是输了,殿下不需为雪颜破例。将来——雪颜会用自己的实力来取回这枚勋章。” 听了我的话,翼若将军转头对天翊说了几句什么,天翊微微点了点头,翼若将军复对我道:“雪颜姑娘,殿下准你所请。这块神英勋章,便由本将军先代为保管,希望你早立军功,取回这枚勋章。” “我会的!”我昂然答道。 另一名军士送来了橙黄色铜质的神渊勋章,我接过来紧紧握在手里。虽然,它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我想要的,但它却代表了我目前真正的实力。 我慢慢转过身,慢慢向擂台下走去。经过羽洛身旁时,似看见她清冷的眸中复杂的眼光。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回自己原来的座位。 羽洛亦飞下擂台,没有再提为我疗伤之事。(未完待续) 第182章:擂台比试(五) 擂台上此时空无一人,所有胜利的荣耀和失败的耻辱,转眼都像风中的轻烟般消逝无踪。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空虚。我适才拼了性命般的要在天翊面前做一个胜利者,可是他对我的输赢却似乎毫不在意。我不知道,我是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翼若将军道:“请夜川公子上台比试——” 夜川慢悠悠站起身,慢悠悠走上擂台,在擂台上气定神闲地站住,扫视了一眼西侧台下的人群道:“让神英以下的一起上来吧,直接空中比试岂不省事?” 翼若将军似乎皱了皱眉头,言语中压抑了三分薄怒道:“夜川公子未免太过自信!” 夜川唇边挑起一抹揶揄的笑,道:“我只是不喜欢浪费时间而已。” 翼若将军冷笑道:“你可知道,倘若你打不赢,便只能作为一个普通军士编入军中。你就不怕输了有辱你‘人族第一勇士’的名号吗?” 夜川淡淡道:“第一,我不会输;第二,名号之类对于我向来不算什么。” 翼若将军高声道:“好,既然如此,请神兵、神秀、神羽、神卫、神辅、神渊六阶勇士一起上台与夜川公子比试——” 夜川不再说话,转眼踏上飞剑凌空而立。 六位羽族勇士分别从六个方位包围了夜川。 夜川淡淡扫了一眼六人,黑色的袍袖一展,一股飓风卷起,六人中的四人被风吹得向后退了数丈,另两个却迎风出箭,一箭射向夜川眉际,一箭射向夜川胸前。 夜川身似飞鹞,剑如流星,轻轻一闪便躲过了两支箭,并顺手在箭身上一敲,两支箭顿时断为四截。四截断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适才被风吹得后退的四人飞去。 没有人看得清那四支断箭是如何射中四人的,人们看到的只是四人转瞬间自空中跌了下来。 四支断箭堪堪打中四人穴位,其力度与分寸,刚好使四人失了力气而又不致受伤。 我不由叹了口气,我即使能在顷刻间将四人击败,却很难保证兵不血刃。 转眼间,擂台上空只剩下两名羽族勇士。 我本以为夜川如此精悍的功夫,定能引得台下欢声雷动。可是我错了,此刻,台下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喊出一声“好”字。 翼若将军不易觉察地蹙了下眉头,长老、祭司与丞相紧抿双唇,眉尖深锁。唯天翊依然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擂台上空的神辅勇士与神渊勇士,此时打得分外小心,在夜川两丈开外左右盘旋,伺机而动。 夜川脚踏飞剑,玄衣飘飘,屹立不动。 双方僵持良久,神辅勇士终于忍耐不住,回身提膝六矢连发,凌厉地射向夜川四肢与胸腹之间。 夜川以快捷无伦的手法去抓那箭矢,那箭矢却触手化为一团光气,瞬间无形无迹。 想是那神辅勇士畏惧夜川回掷之力,是以以真气为箭,若是射中对手固与真箭无异,若是不中,亦不至被对手接住回掷伤己。 当神辅勇士箭化无形之时,神渊勇士亦突然发难,数百支红如血色的箭突然铺天盖地般射向夜川。 夜川在红色箭阵中快速旋身,袍袖上下翻飞,击落红矢无数。 那红色的箭落在地上,却全部化作点点殷红的血。原来这神渊勇士为了取胜,竟不惜以血为箭。 这酷烈的场面看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伤人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倘若适才与我对阵的那位神渊勇士也使出这种打法,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赢得手中的神渊勋章。 紧紧攥着手里的神渊勋章,心下一阵黯然。我要何时才能修得像夜川一样,身在空中而不减丝毫武功法力呢? 四野无声,落矢如雨,血花纷飞……擂台上的残酷有时真不亚于战场,但输赢依然很快分定。 羽洛照例飞上擂台为受伤的人疗伤。夜川独自站在空中,仿佛一朵凝固的乌云。 翼若将军脸上不复笑容,只用复杂的声音说道:“请神英勇士敛云上台与夜川公子比试——” 那个一身墨蓝色衣服的女子展开银翼飞上高空,曾经镇定从容的面容上,此刻分明掩藏着一丝慌乱。 两个人谁都不肯先出招,两个人同样在空中凝固了般站着不动。 分明是丽日晴空,给人的感觉却似乎风雨欲来。 夜川仿佛动了动唇角说了句什么,敛云的竹色短箭蓦然从掌中发出,夜川却不躲不闪,任那短箭钉入自己肩头。 黑色的衣襟上看不出鲜血涌出,却已见夜川自空中跌落。 我讶然地张大了嘴巴。虽然夜川赢了敛云也改变不了我败在敛云手中的耻辱,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容易败下阵来。 但我随即明白,夜川只不过要与我得到一样的军阶,以便居住的地方离我近些而已。 他当然不是为了我,我固然用不着感激,却不知为何感觉鼻中酸酸的。 翼若将军冷声道:“夜川公子,你为何有意相让?看不起我羽族么?” 夜川淡然道:“让,或者不让,输了就是输了,何需多言。” “对,不管你让与不让,输了就是输了——”翼若将军下令道:“授予夜川公子神渊勋章。” 夜川漫不经心地挑起军士送过来的神渊勋章,再慢慢走下擂台,适才肩头受的伤似已全然无碍。 待夜川行至我身边,我忍不住道:“谢谢你——” 夜川冷冷望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免忽觉自己有点儿自作多情。 我一直知道,这是一个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喜欢我的男子,对于他来说,感谢是多余的。对于我来说,感激是危险的。 我冷下了脸,只把眼光继续望向对面高台上的天翊。天翊的面容总是使我欢喜,而天翊偶尔瞥向我的眼神,则不仅使我欢喜,且使我意醉神痴了。 “夜川公子,雪颜姑娘——”天翊的声音柔和中带着威仪:“羽族有幸,得你们二位相助,我等在此先行谢过。” 天翊说罢,在台上遥遥对我们拱手一礼。翼若将军与长老、祭司、丞相亦礼貌地对我们躬了躬身。 我急忙抱拳还礼,夜川却只淡淡道:“好说。”(未完待续) 第183章:羽洛论茶 擂台比试结束,每个比试者皆依自己所得军阶被重新安排住处,我和夜川从羽城驿舍,搬到了仙泪湖东北角的军营区内。 在军营区靠近仙泪湖的那一面,有两所相邻的幽静小院。虽然都只是仅有两三间房的单进院落,但自离开繇山后,这却是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地方。 何况,院子颇为敞阔,早晚练剑亦无阻碍。仅此一点,已使我倍觉欢欣。更兼我的院中,一角植着一株梨树,一角植着一株桃树,想月明之夜,春回之日,梨花映月,桃瓣舞风,该是何等的醉人风情! 贴墙另有几簇我不认识的奇花异卉,芬芳馥郁,浮香满院。 带我过来的紫诺道:“此花名唤夜紫,是积羽城一种很常见的花。” 我好奇地问道:“此花明明是粉色,为何要叫夜紫?” 紫诺抿嘴笑道:“姑娘不知,这夜紫早晨太阳未出之前是白色的,待朝霞一生,便仿佛染了朝霞之色般化为赤色。及日中时分,又由赤色变为橙色。到黄昏转为粉色。夜里若有月亮,此花遇月光又化为紫色,并发出淡淡微光。因此花在夜里最漂亮,香气也最浓郁,是以唤为夜紫。不过因此花朝染霞彩,一日五易其色,是以又名沁霞、五色花。” “世间竟有这般神异的花?”我张大了眼睛惊叹道,“这花在积羽城竟十分常见么?” 紫诺道:“那有什么值得惊奇!积羽城本是诸神飞升上天之时赐给我们羽族的灵境福地,有些奇花异卉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此花家常栽植,我们见得多了,便与看陌头草色无异,早已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了。” “哦……”我心中五味杂陈,不觉想道:羽族何其福厚,遍地令人惊艳之花。羽族又何其福薄,面对如此美好的花儿却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据说羽族是神的后裔,想诸神对自己的后裔何其宠爱,将无数珍奇尽情装点他们的居处。然而却不知,这泛滥的美丽竟造成了他们的习以为常,进而视若无睹。 其实美好的东西无需太多,甚至也无需太长久。就像春风里的桃花,迎风招展,不过数日即匆匆归去,只留无尽粉香的遐思,让人深深怀恋,并期盼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但是这些我是无法说与紫诺的,也无法说与任何一个在积羽城长大的人。她们为自己将别人眼中神奇的东西视作寻常而骄傲,他们不明白这份优越感其实是一种损失。他们不明白惊奇、赞叹所能为心灵带来的愉悦。 于是到了最后,我带着悲悯的笑看着一脸自豪的紫诺,紫诺带着同情而骄傲的目光看着我。我们彼此近在眼前,中间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这种隔膜,让人无奈,亦让人疲惫。 送走紫诺后,寂静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长出一口气,用手抚摸着未开的桃李树,抚摸着月色里微光隐隐的夜紫,遥望西部王宫的方向,心中生出淡淡的安然与欢喜。 倘若羽洛不在我眼前出现,我想我会在积羽城快乐地生活下去。虽然天翊不属于我,但是我想无尽漫长的岁月,总会叫我们渐渐相知。 现在的我还不够优秀,不够优秀的我,见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陷入无言和慌乱。 当有一天我足够优秀时,我想我会多几分从容和镇定。所以我并不忙在一时。为了更加美好的相知相守,我可以不计较等待的时光有多么漫长。 何况等待的日子亦不寂寞,只要一想到天翊和我同在一座城,从军营出去,沿着仙泪湖向西再向北,便是居住着他的王宫,我的心中便无限温暖快活。 可是羽洛偏偏要来打扰我的快乐。 翌日一大早,羽洛便敲响了我的院门。 开门看到是她,我的心情一下变得很不好。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敌意,我颇不友善地道:“你来做什么?” 羽洛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嵌花篮子,面对我生硬的态度,伸手取出篮子里的几包药,平静地道:“这是我昨夜为你配的药,每日早晚各服一次,你的伤不出五天即可痊愈。” 我本不欲接羽洛手中的药,然想她大早上从医馆跑过来,倘若拒绝,这敌意未免太过明显。于是勉强接了过来,更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道:“多谢。” 羽洛却还不离去,站在门前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 我虚伪地笑道:“可要进来坐坐?” 羽洛竟点了点头道:“好啊——” 我深悔失言,却不得不将她让进房中。 经过院子时,墙边的夜紫正在旭日朝霞下由白泛红。我和羽洛都不由得停了脚步,信步走到花前,看那白色的花朵先是花瓣中心呈现一抹绯色,而后慢慢向四周晕染,并越来越浓,越来越艳……不一会儿,整朵花便随着朝日的升起变得赤红如霞,艳异无匹。 我与羽洛站在花前,她不言,我亦不语。 良久,羽洛方叹了口气道:“世间造化之奇,竟至于斯。” 我心微动,却淡淡笑道:“你久居积羽,难道还不曾看得它惯?” 羽洛道:“纵然看惯,还是会感动。” 我轻轻“哦”了一声,将她让进房中,煎水煮茶以待。 羽洛端起茶盏试了口茶,微蹙眉尖道:“这茶不好。” 我不在意地道:“我不懂。这茶和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紫诺带人送过来的……不过我从前喝过用梅花雪水烹的茶,好像确比这茶多了几分芳香。” 羽洛道:“梅花雪自是上等烹茶之水,不过茶本身也要好。茶色须谐,不可杂。茶味须醇,不可浮。茶韵须静,不可燥——改日我送一些我在落樱谷采制的茶给你,你一尝便知。” 我笑道:“那倒不必,我喝茶向来只为解渴而已。” 羽洛道:“茶能修心,亦能养性。好茶可使人心安神宁,不生凡虑。姑娘岂能将它纯作解渴之物?” “真的么?那岂非有助修行?”我不觉来了兴趣。 “所以说茶于修行之人最宜。” “哦……” “雪颜姑娘。”羽洛忽然顿了一下道:“羽洛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我不觉皱了下眉头,心道:“说什么送我好茶,原来却是有事相求。” 心中虽这么想,还是耐着性子客气地道:“什么事?请讲——”(未完待续) 第184章:风雨欲来 羽洛自竹篮中取出两个精致的红漆木盒放在桌上,说道:“我想请姑娘将这两盒点心送与隔壁的夜川公子。” 我惊诧得张大了嘴巴,问道:“你……你为什么送点心给他?莫非……” 羽洛微微涨红了脸,急忙道:“姑娘莫要误会,这不是给他的。这是给他养的一只小白狐。” “小……小白狐……”那不是我嘛?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前日分别之后,这位羽洛姑娘依然对我念念不忘,今日竟特地做了点心送来给我。 我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说完全没有感动是假的,可就此放下心中芥蒂亦不可能。她夺走了我心心念念五百年的天翊,她害我伤心难过痛彻心扉,这点儿小恩小惠又怎么可能打动我的心? 沉吟中,羽洛问道:“姑娘与夜川同自祖龙而来,想必很熟悉那只小白狐吧?” 我怔了一下,敷衍道:“当……当然。” 羽洛眉尖含着浅浅的笑意道:“姑娘不觉得,那是只世上最漂亮的白狐么?你可曾看到过它的眼睛?你可曾在星光下看到过它的眼睛?那般纯净无染,比天上的寒星还要亮。” “呵呵……”听到有人这般夸赞自己,我本该倍感得意,可此际,却仿佛欠上一份无法偿还的情般甚觉沉重。 羽洛接着道:“那小白狐灵气逼人,且听得懂人言,我……我非常喜欢它。” 我故意道:“那你为何不自己送去给它?” 羽洛黯然道:“那位夜川公子——好像极不喜欢被人打扰,言语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想姑娘与他是朋友,这点心由姑娘送去,他大概不会拒绝。” 我叹了口气道:“我与他其实也算不上朋友。他这人冷漠傲慢,天下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做得了他的朋友。” 羽洛点头道:“姑娘也觉得他冷淡傲慢么?大概这世间没有他的朋友,所以他才养了只白狐为友。但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对,小白狐又能有多少快乐?若是姑娘肯代为转送,我以后便常做了点心拿过来。” 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对,小白狐又能有多少快乐——虽然不喜羽洛其人,然羽洛这句话却深深地说到了我的心里去。 然听到羽洛说以后要常做了点心送过来,我急忙摆手道:“千万不要……姑娘知道,那夜川不喜被人打扰。便是我,多与他说上两句也要惹他厌烦。所以平日我与他甚少来往。姑娘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羽洛叹道:“只是可怜了那只小白狐……” 我笑道:“姑娘放心,那夜川虽对人不大和善,对狐狸却甚好。姑娘不必为小白狐忧心忡忡。” “那么……好吧……”羽洛垂首道:“那就拜托姑娘将这两盒点心送过去,我以后少做便是。” 我放心地偷偷出了一口气,道:“嗯,好,这次我帮你送去就是。” 羽洛喝尽了杯中的茶,对我微施一礼道:“姑娘若有机会,尚请多照顾一下那只小白狐,羽洛在此谢过。” 我心中说不尽的尴尬,勉强笑道:“姑娘为何对一只狐狸情深如许?” 羽洛侧头想了想,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它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能视作朋友的生命吧……” “你——你把她当朋友?”我震惊地道。 羽洛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竟会拿一只狐狸作朋友。”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心中震撼于羽洛对我的感情,我对她的敌意更使我自己分外惭愧。 羽洛道:“大概是因为它使我放心。这世上人心险恶,我只敢相信它,因为它有一双那样纯真无邪的眼睛。” “……”我已惭愧得无地自容。 羽洛站起身道:“姑娘休息吧,羽洛就此告辞。” 我将羽洛送至门外,回头关上院门,来到房中。看着桌上的两盒点心,第一次,我竟然怀疑起自己算不算得上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岚枫曾责备过我不够善良,当时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以虽然难过,却还理直气壮。可是面对羽洛,我很难说自己没有错。 这种自我否定的感觉,令我万分痛苦。然而要我放弃天翊,我的世界一定会像失去太阳般,只剩下寒冷和黑暗。 我力凝指尖,向桌上的两盒点心一指,那两盒点心在我的法力下瞬间化为飞灰。 我不能看那两盒点心,我知道我无法放下天翊。师父和媚雅已经不在我身边,啸风的身边亦不能再走近,天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暖和眷恋。 为了他,哪怕是错,哪怕是做一个令自己鄙弃厌恶的人,我亦在所不惜。 没有战争的日子里,看不见羽洛的日子里,我在积羽城的生活大抵平静。 每日里努力练功,到灵柯树下修习飞行之术——为了成为更优秀的自己,为了有一天能够在空中战胜敛云,为了赢得天翊的爱,更为了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我尽量不虚度每一天的光阴。 本质上,我不是一个喜欢战争的人。虽然我一直在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有力量,但那也不过是因为我潜藏的胆怯和不安罢了。因为媚雅,因为师父,我知道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但是在积羽城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却开始从未有过地期盼一场战争。 第一,是因为我的修为又提升了许多。我希望能在殊死的搏斗中,令自己的修真进入下一个阶段。 第二,是因为我有许久不曾见到过天翊。紫诺说每次大的战争,天翊王子都会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我希望能够在战场上与天翊并肩作战。 幸运的是,我的愿望不久便得以实现。 据前哨消息来报,前番被打败的怨灵军团,此次纠集了更多的怨灵,要对积羽城做一次疯狂的反扑。军营中这几日在加紧训练,呐喊声遥遥从训练场中飘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神渊及以上军阶者,只要没有带兵,便不用参加普通军士的训练。但我亦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里五更即起,深夜方睡,努力提升武功法术与飞行之术。(未完待续) 第185章:交战 那一夜,结束了一天的修行后,刚于枕上合眼,忽闻房门外号角连声,划破寂静的夜色。瞬息之间,天空响起无数翅膀飞过的声音。 我从床上跳起身,出了房门跃上房顶查看,但见成百上千的羽族战士飞向城外,更多的羽族战士与异族援军潮水般涌向城门。 “雪颜姑娘,雪颜姑娘——怨灵来袭,翼若将军命你与夜川公子速去南门待命!” 空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紫诺从我的头顶盘旋而过,留下一句急促的话声。 “夜川——”我跳进隔壁院子里,正要抬手去敲夜川的房门,夜川的房门已经打开。 我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对慵懒散淡的夜川道:“夜川……” “我知道了。”夜川截住了我的话,袍袖一挥,飞剑悬在空中,道:“走吧——”说罢踏上飞剑,自顾向南飞去。 我急忙施展飞花遁影之术跟上。 他的剑始终在我身前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地方。我心中禁不住略有微词,想他御剑术如此精湛,紧急时刻带我一下又何妨? 然接着想起那日萧子玉在嫣园前携我御剑的情景,肌肤相触间的脸红心跳,似乎确也不大相宜…… 不一刻到得南门,但见南门城楼上下火光通明。一排弓箭手于城楼上弯弓搭箭,无数将士于城门外列队而立。 队伍前方,天翊一身银色盔甲,骑在一匹矫健的白色战马上,其凛凛气势,威武身姿,宛如天神下凡。 但天翊的身边,却不见翼若将军。我不由有些奇怪。 夜川落于战阵前方,我亦腾空掠至夜川身旁。天翊的目光在我们脸上微微一顿,唇边牵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我望着天翊的笑,于此煞气凛冽的战阵前,突然觉得天地间温柔无限。 碧磷磷的鬼火在远方闪动,黑气阵阵缭绕空际。一声声尖利的啸音忽远忽近,时而似怨鬼夜哭,时而如悲雁惨啼,时而如孤狼狂嗥…… 突然,无数鬼火汇聚在一处,如同铺天盖地的蝗虫般,向着积羽城前的列阵而立的大军直扑而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鬼火,我的额头急出了冷汗,天翊面上却是一派沉稳淡定。眼见那鬼火距离大军已不足十余丈远,天翊突然抬起右手,果断一挥,朗声道:“烈焰矢——放!” 城楼上顿时射下无数火矢,眨眼间将阴森森的鬼火冲击得七零八散。 但那鬼火散而又聚,纷然不断,竟像怎样也射杀不完似的。 我看了看鬼火,又看了看天翊,见他眉尖轻蹙,神色凝重,不由大为心疼。 此时,又一波火矢自城楼射下,我提气纵身,踏于火矢尾翼之上,随着火矢冲入鬼火阵中,扬手连施剧毒盅、烈焰术。与此同时,天翊亦命一队擅长火焰术的士兵冲上前来。不消片刻,鬼火已被我们打得尽数化为绿烟,消散无踪。 天翊眉梢微舒,挥退士兵,眼含笑意向我点头致意。 我飞身回到阵前,向天翊轻轻一笑,退回夜川身边。 夜川抱剑闲闲而立,神色间几分疏懒,几分散漫。 我奇怪地问道:“夜川,你为什么不出手?” 夜川淡淡地道:“何必抢了你在心上人面前的风头。” 我讪讪红了脸,无言可答,只把眼睛望了前方,装作没有听到。 又一波怨灵来袭。这次来的却是人身鱼尾、面容美丽的奇怪动物。 天翊身旁的一名神渊勇士惊声呼道:“碧水鱼精——” 另一名神渊勇士惊讶地自语道:“奇怪,这碧水鱼精向来性情柔顺,数千年来与我羽族比邻而居,相安无事。今次却是如何被怨灵迷惑,失了本性?” 天翊眉头深锁,看着那些面目秀美、却神色狂乱、张牙舞爪而来的碧水鱼精,竟然毫不留情地命令道:“杀——” 随着天翊的一声令下,大军如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般,扑向以尾曳行的碧水鱼精。 看似柔弱的碧水鱼精,美丽的红唇中喷吐出一道道滑腻黏稠的绿色液体,强酸般将我军将士的铠甲蚀透,更使皮肤触之而腐。 混战中传来一声声军士的惨叫,碧水鱼精亦不停嘶叫着扭曲倒下,化作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碧血,其状令人可悲可叹。 这些碧水鱼精面貌与人无异,且美貌娇柔尤胜人间女子。我原不忍心对她们下手,然闻军士惨吼连连,感其蚀骨之痛,只得狠了狠心,一握手中剑,飞身掠入战阵。 小心地躲避着碧水鱼精喷吐出的黏稠之物,以凌厉的剑气划向一个个碧水鱼精的咽喉。不忍听她们临死前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哀唤,我的剑挥舞得快愈闪电。 如果死亡无法避免,我愿尽量减轻她们死亡之前的痛苦与恐怖。 碧水鱼精渐渐被消灭殆尽,看着满地流淌的碧血,看着那些美丽的生命尽数消失,我的心,如压了座山般沉重无比。 是什么令这些原本温驯柔弱的生命迷失本性?是什么令她们不顾一切地前来送死?那种驱动她们的力量,该有多么邪恶,多么可怕! 世间,还有多少这样无辜的生命要被白白牺牲? 我横剑站在碧色血泊之中,心中不胜悲悯,不胜怅惘…… 一声枭唳划过夜空,无数朽木色的骷髅突然从地底钻出。 我凌空疾跃,白色裙裾被骷髅尖利的指爪扯下一角。长剑轻挥间,骷髅抓着我衣服的手臂自肩头被切下,在空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弧形落在地上。 疲惫的士兵再次投入激战,我军血流的喷涌和着敌军骨骼的咔咔碎裂声,使眼前的战场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天翊拔出了腰间的配剑,一道道耀目的银光如闪电般划过漆黑夜幕,一具具骷髅如柴刀下的朽木般骨骼纷飞。 夜川仍自抱剑屹立不动。 我皱了皱眉头,无暇再去看他,只在残酷的厮杀中慢慢靠近天翊身旁——即使这世界血雨腥风,我依然固执地醉心于他身畔的温柔。 那些朽木般的骷髅,因失去了痛觉而一往无前。 生前,他们是怎样的人?没有人去管。生前,他们曾有过怎样的悲喜?没有人去问。 战场上,他们一具一具地粉碎,又一具一具地化为飞灰,不留一丝形迹。 每每这样的杀戮总使我心中厌恶。我渴望与驱使他们的邪恶之力作一场真实的对战,却不知那邪恶之力来自何处,如何找寻?(未完待续) 第186章:良夜茶当酒 当所有的朽骨尽数化为飞灰,战斗似乎面临着结束。 紫诺从城东飞来,降落在天翊面前道:“启禀殿下,翼若将军已率领守军击退东城怨灵。” 天翊微笑颔首:“将军辛苦——你去告诉将军,南门不一时亦将大捷,叫他带领军队回城休息,不必来此助战。” 紫诺答应一声“是”,恭身而退。我这才知道,原来翼若将军带人去了东门。 积羽城北依无忧峰,西靠惊鸿岭。这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作了积羽城天然的屏障,是以西、北两门不必派大批军队防守。 思忖之间,忽见空际缭绕的黑气汇作滚滚一团,转眼间化作一头青面獠牙的巨兽向军中直冲过来。 未待那巨兽冲入军中,一柄剑和一支箭几乎同时击中了怪物额头——剑是夜川的剑,箭则自天翊手中射出。而我和我的白羽剑尚在半空之中。 夜川看了我一眼,收剑退回。 那巨兽虽被剑、箭所伤,却并没有倒下,反而激起了它的狂性。只见它仰起前蹄,狂嗥一声,张着血盆大口向落在它面前的我扑来。 我回身闪避,轻盈躲过巨兽双爪的袭击,不料却被巨兽跃动时带起的风力反激,一个立足不稳踉跄后退。 有人轻轻扶住了我的肩头,我止住后退的脚步回头望去,但见天翊对我微微一笑,松开扶住我肩头的手,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我怔了许久,不敢相信这刹那之间发生的一切竟是真的。我望着天翊挡在我面前的挺拔身影,想着天翊适才的一笑,忘了面前强大的巨兽,忘了这血雨腥风的战场,眼前心中,只剩下一片山明水秀。 为了不叫巨兽伤到我,天翊将巨兽引向一旁。 我微笑着握了握手中的剑,飞身掠至天翊身边。 剑若流星,剑似飞虹——我与天翊的剑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巨兽逼得步步后退。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更象是一场充满冒险与狂喜的舞蹈,我能感觉到生死之际的命悬一线,但我的心没有丝毫畏惧。 战斗是残酷的,我却从未如此期望,战斗不要结束。纵然天翊的身边有了别人,此刻,他却与我生死与共。 然而,巨兽在我们的攻势下终于轰然倒下,不甘的眼睛带着怨毒化为黑烟。我惋惜地轻叹一声,转头望着天翊。 “雪颜姑娘,你不曾受伤吧?”天翊的眼中充满关切,天翊的声音温柔了无垠夜色。 带着浅浅的笑,我摇了摇头。为何每次面对他的目光,总是不能发出一语? “那就好。”天翊放心地一笑,道:“咱们回去吧——” 我点点头,跟在天翊身后回到军阵前。 夜空中响起胜利的号角,大军在天翊的率领下凯旋而归。 黎明尚未到来,天翊令各部回营歇息,等待明日庆功封赏。 我回到自己的小院,却无论如何不能入睡。五百年来,除了与啸风的相见,我从来不曾体会过这样的快乐。 明天,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谁又知道是悲是喜? 此刻,我无论如何不忍心让这快乐随梦而逝。 站在院子里,仰看着天际的疏星淡月,迟迟不肯回房入睡。 “良夜清宵,望月不眠,何不来饮一杯茶?”隔壁忽然传来夜川的声音。 我勾起唇角,飞身跃过院墙,看着夜紫花前自斟自饮的夜川,浅浅笑道:“难得公子相邀,敢不如命——” “坐——”夜川指了指案边石凳。 我走过去坐下,夜川提壶为我斟上一杯茶。袅袅茶烟里,淡淡月色下,夜川的脸不复平日凌厉,只余一种玉雕般的朗采分明、俊雅出尘。 我啜了一口茶,笑道:“原来你竟这么美——” 夜川微微抬了一下眼睛道:“你才发现?” “呵呵。”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已不止一次地发现,只是从来没有像此时看得这般仔细而已。我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道:“今晚谢谢你!” “谢我的茶?”夜川扬眉问。 “不是——” “呵呵,喝茶——”夜川举起杯子,轻轻皱了皱眉,“倘若有酒就更好。” 我向夜川举了举杯,道:“心之所至,茶亦可以当酒。” 夜川笑道:“好一个‘心之所至,茶亦可以当酒’。来!饮酒——” 我仰起脖子,将杯中茶当酒一样一饮而尽,道:“我谢谢你今夜阵前不曾出手。” 夜川道:“我向来不是多事之人。” 我侧头看着他道:“明日封赏,你也不在乎荣誉吗?还有你人族第一勇士的称号——” “哈哈,我夜川何时会为名所累……”夜川举杯狂笑。 “呵呵,”我笑道:“其实我也不在乎,但是……” “但是你在乎是他给的——” 我重重点头,“他给的一切我都喜欢!” “狐狸,他将来还会给你很多眼泪——”夜川警告地道:“你也喜欢吗?” 我转动着茶盏,让那共盏反射着月光,幽幽地道:“小雅曾说,世间最热烈的爱,最热烈的恨,她都要一一尝遍——我不喜欢恨,尤其怕恨一个曾经爱过的人。但是假若快乐和悲伤必须在一起,即使他给我眼泪,我还是会欢然接受。” 夜川良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叹了口气,道:“她真是只傻狐狸,为什么要去体验恨呢……” “爱是你给的,恨也是你给的。你为什么要去给她恨呢?”我轻轻道。 夜川道:“我不容易对一个人动心……事实上,在遇见她之前,我不曾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所以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那样的——倘若我早些知道,我们之间一定会少许多痛苦,多许多欢乐……” “你说过,你的身边有过很多女人,她们都不曾教会过你爱么?” “她们每个人都试图教我懂得爱,可是却只能引起我的反感——”夜川道:“在我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时候,在我曾经一无所有的时候,没有人爱过我。当我成为人族第一高手,当荣耀和金钱唾手可得,爱便蜂拥而来。那样的爱,除了叫我鄙视,引不起任何别的感情。” “是否,人只有在最脆弱的时候才会受上一个人?是否,爱里需要深深的依赖和感激?”我沉吟道。 “那也不一定——”夜川道:“虽然很难,但是强者的心也会被打动。” “小雅是如何打动了你的心呢?”我问。 夜川道:“因为她从不曾真正试图打动我的心——” 夜川叹息:“我对她做下世间最残忍之事,我从不相信她会爱上我。我从她眼里看见压抑不住的刻骨仇恨,我享受这种仇恨……” “一个人……居然可以享受别人的仇恨?”我惊诧地叫道。 “当你经历过太多的残忍和压抑,你就会知道,仇恨也很值得玩味。”夜川声音里浮起一丝疲惫,“无聊的日子,漫长的岁月,爱既使我厌倦,仇恨便显得分外有趣……可惜很久以后,我才突然发现,有趣的不是仇恨,而是她这个人。” 夜川苦笑道:“她每天都在想方设法使我不开心,她却不知道,她的那些鬼主意,只是使我觉得好玩。我每天都在想着怎样使她更难过,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慢慢心疼起她的难过……” “世间居然有从恨开始的爱……”我啜了一口茶,不可思议地轻叹道。 “世间有太多从爱开始的恨,为什么不能有从恨开始的爱?”夜川声音中恢复了淡然和疏懒。 我浑身一震,手中拿捏不稳,“呯”的一声连茶带盏摔在石案上。茶水溅湿了我胸前的衣服,茶盏碎作数片。 我呆呆地看了看碎掉的茶盏,抱歉地道:“对不起,打碎了你的杯子。” 夜川看也不看那碎裂的杯子,只研判地盯着我的脸,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道:“狐狸,你醉了——” 我亦笑道:“以茶代酒,也会醉么?” 夜川道:“以茶当酒,焉得不醉?” 今晚月色很好,我站起身,微笑道:“我是醉了……小醉入眠,最是相宜。就此别过——” “不送——” 回到自己的小院,天幕间已是星沉月落,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和衣躺在床上,辗转间果然有些微醺。喝茶喝出酒的感觉,想来也是件有趣的事。(未完待续) 第187章:封赏 第二天的庆功封赏在王宫大殿中举行。 羽族的王宫比之妖族小了许多,亦不如妖族的雄浑壮观,但精雅之处却不知胜过多少。 大殿正中的王座上,坐着我闻名已久而无缘一见的羽族之王——伯毓。 那是一个气度清雅尊贵得令人望而生畏的中年羽族人。在他俯视众人的目光里,除了带着王者的威严,更多了几分难言的倦怠。 这就是天翊和岚枫的父亲吗?这就是那个与妖族女子相恋,生下私生子却不敢承认的王者吗? 我好奇地望着他,不由想道:他此刻正襟危坐,面貌俨然。可有谁知道,他的心里藏着多少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矛盾、痛苦?不然,他何以懒于国事,他的脸上又何以会有那样深的倦怠和疏落? 王座阶下,左边坐着长老、祭司、丞相和几位管理族中事务的大臣。右边坐着天翊、翼若将军和其他几位军中高级将领。 我和敛云、黑杀、惊雷、向暖以及数位不曾见过面的军士站在大殿正中央。 封赏仪式虽由羽族之王主持,大部分号令却都出自天翊之口。 敛云昨夜立下战功,军阶又升一级,被封为神武勇士。 看着她淡然从容地接过天翊亲手所赐的神武勋章,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我的军阶亦被提升一级,但为我颁发神英勋章的却是翼若将军。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下次战斗中一定要得到神武军阶,叫天翊亲手为我颁赐勋章。 在我和敛云之后,黑杀、惊雷、向暖等人并未得以晋级军阶,而只得到了金银财帛的封赏。 另外,还有一位名叫丽锦的羽族女子。我注意到她,不是因为她的战功,而是因为她的美丽和目中无人。 除羽洛之外,她是我在羽族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羽洛的美清冷淡雅,她的美却艳异张扬。我想:她该是那种被宠惯的女孩子吧?看人的眼光里,总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和骄傲。而她看敛云、我和黑杀的眼光里,似乎还带着点儿敌意和嫉妒。 当所有人领过封赏走出大殿时,我以狐狸特有的敏锐,听到她对敛云轻蔑地说了句:“丑八怪!” 敛云怔了一下,脸上微微变色,但随即便若无其事地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自然,在天生丽质的羽族女子中,敛云算不上美貌。但敛云的身上,一样有种羽族特有的清贵高华的气质,使她绝对说不上丑陋。 我不知道丽锦为什么要这样侮辱敛云。而作为神武勇士的敛云,又为什么要白白接受这样的侮辱。 我虽曾在天翊之前败于敛云之手,心中一度对她气恼无比。然过后想想,是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她并没有对我施以卑鄙手段,下手之间亦留有余地。作为神英勇士,守护神英勋章是她的职责。她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为什么要气恼她呢? 当放下对她的芥蒂之后,我反而佩服起她的武功和法术。本想有时间与她切磋一下,但我发现她比初见时的夜川似乎更冷,更不容易接近,于是也就作罢。 待敛云走过之后,我问丽锦道:“你为什么骂她丑八怪?” 丽锦斜睨了我一眼,头一昂,冷哼道:“要你管!” 我忍气道:“我不觉得她丑,你不该这样侮辱人!” 丽锦双手交抱胸前,挑衅地看着我,傲慢地道:“我便侮辱了她,你能怎么样?” 这时走过我们身边不远的惊雷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走过来道:“雪颜姑娘,丽锦的脾气一向不太好,你莫要和她计较。” 我心道:“这样侮辱别人,何止是脾气不好……” 丽锦未待我答言,倒竖了柳眉道:“惊雷!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我脾气好不好,用你来跟这小妖精说吗?” “你不要出言无状!”我恼怒道:“我们自祖龙来到积羽助你们羽族守城,便是天翊王子和翼若将军亦对我们客客气气,你怎能对我们如此无礼?” 丽锦冷笑道:“来助我们守城?哈哈!小妖精,别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我打什么主意了?”话一出口,我发现自己于吵架一道上,简直弱得不堪一击。 丽锦恶毒地道:“还用我说出来么?你昨天在战场上看天翊殿下的眼神,谁不瞧得清清楚楚——你分明是为天翊殿下而来!惊雷,我没有冤枉她吧?” 我心头一凛,顿时怔在那里。 昨夜里……昨夜里本以为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却真的令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么?昨夜里那难仰的喜悦、甜蜜的快乐,原本是那样美好而纯粹,却为何从丽锦的嘴里说出来,却仿佛变成了一桩见不得人的肮脏丑事? 此时,天翊和翼若将军忽然从大殿中走了出来。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丽锦的话,我低头不敢去看他们的脸色。 耳中听得翼若将军严声道:“丽锦,不得对雪颜无礼!马上回去。” 丽锦原本满脸骄色,一见天翊和翼若将军,竟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化出一脸娇媚的笑,柔声道:“丽锦谨遵将军之命——”言罢轻施一礼,袅袅而去。 我白了脸色,又红了脸色,复黑了脸色。这丽锦突然变得这般谦和知礼,倒显得我在无礼取闹似的。然而我既无以解释,也无可辩驳,只得紧闭了双唇不发一语。 翼若将军走过来笑慰我道:“雪颜,这丽锦乃长老的侄女,又是我们羽族第一美人,难免骄纵了些。得罪之处,还望你多多担待。” 原来是长老的侄女,难怪如此蛮不讲理、目中无人。我知道各族长老向来在各族中地位尊崇,几乎比肩于各族之王。她既是羽族长老的侄女,我不担待又能如何? 我轻轻叹了口气,偷眼去看天翊。却见他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神色间似笑非笑。 我急忙垂下头,装作不在意地对翼若将军道:“没什么,我不会与她计较的……我先回去了。” 说罢,我逃也似的举步便走。 “慢着——”翼若将军忽然唤住我道:“雪颜,你且留步,本将军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将军但有所命,雪颜无敢不从。将军只管吩咐便是。”我恭然道。(未完待续) 第188章:赤色飞龙 翼若将军道:“你可听说过骷髅山上的赤色飞龙吗?” “赤色飞龙?”我摇头道:“雪颜不曾听说过,那是什么?” 翼若将军尚未答言,惊雷已从旁解释道:“赤色飞龙原本是魔族一支。数千年前,魔族内讧,原本最为强大的赤色飞龙家族受诸魔追杀,到最后只剩下一位怀孕的母亲。” “那位母亲身上带着无数伤口逃出魔界,又历尽千辛万苦逃至妖族地界,极度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生下一只小龙仔后死去。” “那小龙仔如何存活?”我心中微酸,止不住问道。 惊雷道:“小龙仔甫一出生被失去母亲,原本无法存活,却幸被一只路过的白狐所救,这才捡得一条性命。” “哦……”我吁了口气,莫名地为那可怜的小龙仔心中一松。又问道:“适才将军说,骷髅山上的赤色飞龙,便是当年被白狐救下的小龙仔吗?” “不错。”惊雷道:“那好心的白狐救下小龙仔后,见它母亲死去,无家可归,忍不住心生怜悯,将他收留下来。但小龙仔越长越大,身上渐渐发出赤红的魔光,不经意间亦开始显露出魔界飞龙家族与生俱来的巨大力量。这力量,使妖族所有居民感受到了深深的威胁,于是想方设法,必须将飞龙除之而后快。” “白狐为了保护飞龙,不得不偷偷离开妖族,带着飞龙到妖族边缘地界的骷髅山上居住。然而,离开了妖族的庇护,飞龙身上的巨大力量很快引来了天下无数修真者的觊觎。那些心怀不轨的修真者,前赴后继地想要杀死飞龙,用飞龙心脏中蕴含的强大魔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蹙眉道:“为什么世间会有那么多无耻的修真呢?难道修行不该依靠自己踏踏实实的努力吗?” 惊雷道:“姑娘说得不错,然而人性贪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几乎所有怀着这种想法前去猎杀飞龙的修真者,都死在了飞龙的魔爪下。但其中一批羽族修真者,却在临死之前,用箭射死了那只和飞龙相依为命的妖族白狐。” “射死了白狐?”我心中一震,失声叫道。虽然那只白狐不是我,我还是有种感同身受的痛。 惊雷看了我一眼,似乎为我过于激烈的反应感到奇怪。我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那飞在从小和白狐在一起,白狐死后,它心中该怎样难过……” 惊雷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自失去白狐后,那飞龙突然魔性大发,状如疯狂,见人伤人,见畜伤畜,致使骷髅山一带数十里内人畜无存。但好在飞龙念着白狐,白狐的尸体既在骷髅山上,它便始终不肯再离开骷髅山一步,只是日日夜夜绕着骷髅山盘旋飞翔……” 我忍不住湿了眼眶,鼻中酸涩地道:“这只飞龙好生重情,亦好生可怜……最可恨是世间那等贪婪之人!不思努力苦修,只知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妄图提升修为,结果欲速则不达,空落得害人害己。” 翼若将军道:“雪颜所言不差。只是赤色飞龙固然可怜,然它既已化为怨灵,伤及无辜,我们便容它不得!” “将军……将军的意思是……是要我去杀了它么?”我愕然退了一步,颤声问道。 “不错!”翼若将军斩钉截铁地道:“我们要修筑积羽城通往飞来镇的密道,骷髅山是必经之处。赤色飞龙不除,密道便无法修筑。” “可是我……我只恐打它不过……”听了赤色飞龙的故事,我心中实有太多的不忍和同情,便欲借口推托。 翼若将军道:“并非要你一人前去。我们派了羽族四位勇士和你同去,何况你身边还有夜川这位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合你们六人之力,应该可以取那赤色飞龙性命。” “我……”我低下了头,想要再次推托却找不到借口,心中不由得倍加忧愁。 天翊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忽然体贴地道:“雪颜姑娘,你可是顾念赤色飞龙与你们妖族白狐的情谊?若你实在不忍心下手,我们再派其他人去便是。” “天……天……殿下……”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天翊,眼中含泪,惶然无措地道:“我……我可以去——不用再换别人……” 如果那可怜的赤色飞龙注定难逃一死,我宁可让它死在我的手中。至少,我会让它死得尽量没有痛苦。 天翊微笑道:“你肯去最好。骷髅山离这里路途遥远,为了不耽误密道修筑进程,明日你便和夜川、敛云、丽锦、惊雷、向暖一起出发吧。” 我怅然点头:“好——”虽然我万分不情愿和丽锦一起去,更万分不情愿去杀死那可怜的赤色飞龙,但这是天翊给我的任务,叫我如何说出拒绝的话? 何况,啸风师兄说过,作为一名军人,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天翊虽然态度温和,言语中带着商量的意思,但说出口的话,无异于最不容违抗的军令。 拜别天翊与翼若将军后,惊雷和我一道向军营走去。此时正是夏季里最炎热的时光,但因了仙泪湖的存在,不时有一阵阵带着水气的凉风吹过,吹散了空气中的燥热气息。 “雪颜姑娘,”惊雷带着柔和的笑意道:“你真是一个好心的姑娘。不过与赤色飞龙对战时,你一定要用尽用力,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怜悯。赤色飞龙因心中怨气过重,早已化为怨灵,任何的心软都可能为你带来致命的杀身之祸。” “哦,惊雷,你是担心我多一些呢,还是担心丽锦多一些?”我不愿再谈论关于赤色飞龙的话,便眯起了眼睛转移话题道。 适才从王宫大殿中走出来时,我看他与丽锦之间似乎颇为亲近。我不喜欢丽锦,却对惊雷颇有好感,所以此刻很希望他能与丽锦撇清关系。 惊雷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你在乎么?” 我笑了笑道:“当然……不在乎。”(未完待续) 第189章:战飞龙(上) 惊雷落寞地笑了一下,含着一丝幽怨道:“反正你们都不在乎,你们喜欢的都是天翊殿下,我担心谁多一点儿,又有什么要紧?” “她……她也喜欢天翊?”我惊讶地叫道。却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口,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对天翊的喜欢。 惊雷却似乎并未在意,只点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她从小苦恋天翊殿下。那么柔弱又养尊处优的一个女孩子,为了叫天翊殿下注意到她,年年月月苦练武功法术……她其实心地不坏,只是看到天翊殿下亲自将神武勋章赐给敛云,未免心中难过。而你恰又在她难过的时候招惹了她。” “难道她难过就是侮辱别人的理由吗?惊雷,你不觉得她错了吗?”我看着惊雷,带一丝忿然道。 惊雷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道:“或者,你是对的。她的确应该收敛一下自己的性情。只是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积羽城里的男子宠着她,女子让着她。可偏偏她最想要的,却用尽了全力也得不到。我对她……实在不忍深责。” 她最想要的,却用尽了全力也得不到——惊雷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从我头上泼下来。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白了脸色,心中一阵凄楚。默然良久,方勉强开口道:“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不会再与她为难,只要她不再与我为难……” “谢谢你!雪颜姑娘。”惊雷真诚地道:“你比她美,比她知礼,比她性情温和……若非殿下身边已经有了羽洛姑娘,他一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的。” “真的么?”我心中酸涩,却只能强忍着泛上眼眶的泪水笑道:“谢谢你这么说……” 惊雷看了我一眼,似乎怕勾起我的伤心般,不敢再说什么。 我们沉默着走进军营,经过我住的小院时,我们礼貌地道了别。 望着惊雷继续远去的背影,我倚着门框愣了许久,心底反反复复想着惊雷的话。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倘若我以人的形态和天翊相识在弱水桥畔,相识在羽洛之前,他就会喜欢我吗? 如果是真的,那该是怎样的遗憾?如果不是,那又该是怎样的可悲? 丽锦是羽洛来到积羽城之前,羽族最美丽的女子。她自小痴恋天翊,天翊却不曾为她动心。原来美丽的容颜并非所向无敌。对于一个无视你的男子,哪怕你美到倾国倾城,美到天地动容,他大概依然不会看得到。 然而天翊并非无情冷淡之人,当他的目光偶尔在我脸上停驻,我能感觉到他眼中的赞赏和关切。 羽洛说,他为了能使她离开落樱谷,以她的医术为羽族效力,而愿意履行王室对她许下的诺言。那么当我足够优秀的时候,当我的剑可以轻易为羽族带来胜利的荣耀的时候,天翊的心会不会为我而动呢? 无论如何,我既不能杀了羽洛,这便是我唯一的办法,我总要试一试。 翌晨,我没有再见到天翊,翼若将军将我们前去剿杀赤色飞龙的六人招集在一处,仔仔细细交待了骷髅山的地形路线,而后将我们送至城外。 骷髅山在积羽城西北八千里外,从空中飞行大概需要五六天。我的飞行术这段时间虽一直在进步,但比起众人来仍旧要慢上许多。 好在,飞经骷髅山的路上有大片平野黄沙。当我与众人距离过远时,便落下地面,以飞花遁影之术从地上奔跑追赶,往往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众人。 丽锦一直故意与我为难,一遇高山峡谷便振翅疾飞,使我落于众人而又无法追赶。 敛云、惊雷、向暖三人一直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看我离得远时会稍稍等上一等,却又在丽锦的催促抱怨中不得不向前飞行。 而夜川,始终踏剑飞在我左上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我快时他也快,我慢时他也慢,仿佛我在空中投出的影子般,决不将距离改变一步。 我们一行六人在第六天黄昏时到达骷髅山。骷髅山名副其实,从空中看去,果然正象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骨。 落日瑰丽的光芒照在骷髅山顶上,骷髅两只眼窝处反射出暗金色的流动光华,望去诡异又邪魅。 按翼若将军的指示,我们降落在骷髅山最高的山顶上。双脚刚刚踏上骷髅山的土地,一种强大又奇异的魔力已经将众人笼罩其内。 此时正值炎夏,夕阳的光仍有些灼热,可我却禁不住陡然打了个寒颤。 众人神色肃穆,找了处隐蔽的山洞躲进去。惊雷曾说,赤色飞龙每时每刻都在绕着骷髅山一圈又一圈地飞行,千百年来不知疲倦。 翼若将军说,只要在山洞里藏好,一时三刻内必可见到赤色飞龙经过。那飞龙飞行速度极快,不足一时三刻便能绕骷髅山一周。 我们在山洞中躲了没多久,洞外果然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我从洞口处悄悄向外探头张望,只见一条赤红色的巨大飞龙正从山崖边疾速掠过,随着这飞龙的身影显现,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魔力,突然强大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向暖也在洞口探着头道:“别让它跑了,我们一起出去杀了它——” 夜川皱眉不语,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丽锦瑟缩了一下,似乎被赤色飞龙巨大的魔力所震慑,吓得不敢出洞。 敛云冷声道:“不能一起上,先去一个人试试它的实力。” 向暖道:“我去——”说罢飞身出洞,站在天空扬手一箭向赤色飞龙射去。 那箭不偏不倚正中飞龙后心,然而却像枯叶触上石头般从飞龙身旁轻飘飘落下。 飞龙摆了摆尾巴,仿佛不高兴被打扰般,抖了抖庞大的身躯,一回头发现向暖,眼里突然射出仇恨的冷光,扭身朝着向暖扑去。 向暖脸色突变,扇动着翅膀拼命向高空躲去。 然那飞龙的速度快如离弦之箭,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到了向暖身后,并伸出厚重而锋利的爪子朝着向暖头上拍去。(未完待续) 第190章:战飞龙(下) 千钧一发之时,山洞中的五人一齐跃出洞外,分从五个方向朝飞龙袭击。 夜川的剑最先刺中了飞龙的翅膀,飞龙顾不得向暖,转身向夜川挥出利爪。 夜川剑如流星,瞬间退出数里,那飞龙速度不在夜川之下,却在即将触到夜川玄色长袍时蓦然回身,反向愣在山顶的我们扑来。 “离开骷髅山!”夜川沉声道:“飞龙只会在骷髅山十里之内飞行——” 我们急忙狼狈万分地四散飞逃。 然纵使我们逃得快,丽锦的漆黑长发还是被飞龙扯断数绺。惊雷和向暖的衣服亦被扯破,鲜血淋漓地染红了半个脊背。 我们聚在骷髅山十里外,众人皆遥远着飞龙沉默无语。良久,向暖心有余悸地喃声道:“这不是世间应有的力量……世间怎能有如此强大恐怖的力量……” 丽锦丧气地道:“咱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还是回去复命吧。” 敛云面无表情地道:“世间没有完美的武功法术,再强的对手也有他的破绽。找到那破绽,世间便没有战胜不了的对手。” 丽锦讥讽地道:“神武勇士,你倒是靠近那魔龙去找找它的破绽——光在这里说有什么用!” 敛云冷冷看了丽锦一眼,也不答话,展翅向我们刚刚逃离的骷髅山顶飞去。 此时赤色飞龙已飞过此处,绕向山后而去。我知道只有在山顶方能察看到飞龙动静,也才有可能找出飞龙的破绽,于是紧随敛云飞了过去。 夜川自然也跟了过来。惊雷和向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到了骷髅山顶。剩下丽锦一个人,在五里之外停了良久,最后终是不情不愿地飞了过来。 然而正当丽锦一只脚踏上山顶之时,那飞龙却已从山后转了过来。看到丽锦,目中红光暴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丽锦按在爪下。 丽锦一声惊呼,在飞龙爪下全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众人来不及思考,冲上去不约而同地向飞龙按着丽锦的爪上斩去。 几乎每一招都打中了飞龙的爪子,可是飞龙的爪子却完好无损。重愈千钧的力量,像鸿毛落在水面,甚至激不起一丝儿涟漪。 飞龙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抬头看了看我们,眼中说不出是仇恨多于厌恶,还是厌恶多于仇恨。 一种无力感攥住了我的心,在这强大的飞龙面前,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足够可以保护自己,却不想在魔界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力量面前,人的力量不过是一粒尘埃。 敛云说,再强大的对手也会有自己的弱点。可这令人恐怖得不可靠近的生物,真的有可以致命的弱点吗?即使有,我们能在活着之时找到吗? 夜川的剑从飞龙爪上点向飞龙胸前、颌间、腋下、头上……电光石火之间,似乎已出了上百剑。飞龙不躲不避,唯在剑光刺向腋下时不经意地扇动翅膀,令剑尖偏离了方向。 飞龙这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脱敛云的眼睛,敛云大声叫道:“腋下是它的致命之处,刺它腋下——” 众人反应过来,欲转攻飞龙腋下。然而不等众人再次出手,飞龙周身忽然散发出强烈的洪水浪涛般的力量,瞬间将众人席卷。众人既无法移动,亦无法使出半点儿武功法术。 接着,强烈的力量仿佛炸裂了般,随着“呯呯”几声巨响,除了夜川,其余众人相继摔倒在骷髅山顶。 夜川没有摔倒,却也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站稳。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惊雷、向暖唇边渗出血迹,我胸中气血翻腾,痛得牵动旧伤,几欲昏厥。 好在众人的一击使飞龙忘记了丽锦,只将双爪在丽锦背上轻轻一按,随即向众人腾身扑来。 众人顾不得身上疼痛,各自拼了命般施法疾逃。 为了缩小被飞龙捉住的可能性,我不惜在众人面前化出原身,变作一只小白狐,以飞花遁影之术跃向山下。 然而我还是没能躲开飞龙的袭击——只觉腰间一紧,眼前便只剩下一个庞大的、肉乎乎的红色身躯。 “雪颜姑娘——”惊雷失声惊呼。 夜川和敛云本已飞上半空,此时折转身来双剑齐出,向飞龙腋下攻击。 传说中从未停止过飞翔的魔龙,突然间合拢了双翼,抓着我降落在骷髅山顶。 我本以为自己要在飞龙强大的魔力下被撕成碎片,然而当我从恐惧中恢复意识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一双和善的、柔顺的、紫色的眼睛,如孩童般天真又依恋地望着我—— 赤色飞龙的眼睛! 竟然是赤色飞龙的眼睛!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这双眼睛,不敢相信拥有无上魔力的赤色飞龙,竟然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当这双眼睛望着我的时候,空气中令人压仰的魔戾之气已然消散,代之以春风般的脉脉温情。 夜川和敛云的剑指在飞龙额前数尺,飞龙却似乎全无察觉,只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同时两只爪子将我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瞬间的诧异过后,我突然明白,赤色飞龙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将它抚养长大的那只白狐——那只他们曾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白狐。 它不明白,她已经永远从它的生命里消失,哪怕是千年万年,她都不会再回来。 它就那样望着我,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令我触目惊心的深情。 “雪颜姑娘,出剑!杀了它——”头顶传来敛云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声音。 我对视着飞龙的眼睛,心中有些恍惚,没明白敛云话中的意思。 此时丽锦亦从山下飞了上来,云鬓散乱,面带血痕,狼狈不堪。 “杀了这魔龙!”丽锦在敛云旁边恨恨叫道。 “雪颜姑娘,趁赤色飞龙现在失了魔气,快动手杀了它,不然咱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惊雷和向暖亦在半空里催促我。 我终于渐渐明白他们的意思。可是,我怎能对这样一只全身心信赖着我的生命动手? 飞龙口中发出“咕咕”的、梦呓般的声音,仿佛在说:“你终于回来了吗?我终于等到你了吗?”伴随着这声音,有一些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脸上。(未完待续) 第191章:千年的守墓者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伸出爪子,轻轻抹去飞龙眼中泪痕,并给它一个安慰的笑。 飞龙咧了咧嘴,突然俯下头,用巨大的脑袋撒娇般蹭了蹭我的脸。 想起惊雷讲过的飞龙的故事,我怜悯地抱住了它的脖子。 “小妖精,为何还不动手?!”丽锦不耐烦地朝我叫道。 “雪颜姑娘,赤色飞龙魔性无常,你千万不可对它心慈手软——”惊雷带着警告的口吻道。 “雪颜姑娘,这飞龙的心脏食用后能大大提升修真者的修为,你且不可放过这大好机会——”向暖诱惑地道。 我抬起头,夜川紧抿双唇一言不发,敛云面带冰霜注视着我。 “我们——可不可以放过它?”我踟蹰道:“它在骷髅山飞行数千年,从来不曾主动伤害过任何人。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取它性命?” “小妖精,你居然想放过它?”丽锦气急败坏地道:“它差点儿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人,这样的魔头怎能容它活在世上!” “是我们要杀它的……”我顾不得计较丽锦的无礼,昂起头为赤色飞龙争辩道。 “那又如何?你忘了我们此来的主要目的了吗?修建密道,骷髅山是必经之路。飞龙不除,密道如何修建!”向暖冷声道。 “骷髅山是它的家,我们怎能为了自己的需要强占它的家——并置它于死地?难道只因为它来自与我们不同的世界,讲不出我们的语言和道理,我们就能够肆无忌惮地伤害它、欺侮它吗?”我鼻中酸涩,有些激动地向众人道。 “雪颜姑娘,你这是什么话!”向暖沉了脸色道:“魔界妖龙,无知无识,岂能与我们相提并论?” “谁说它无知无识?”我抬起前爪,爪上犹沾着飞龙的泪痕,“你看到了吗?这是它的眼泪——它像我们一样会伤心,会难过,会悲哀,会欢喜……甚至,它比我们更懂得感恩和忠诚。那抚养它长大的白狐已经离去数千年,可是它还在遵守着当初的约定,与她不离不弃,为她守墓数千年。试问这般深情与忠贞,世间几人能有?” 泪水泛上我的眼睛,我不能自已地提高了声音道。 “那无非是魔龙的无知罢了。”向暖傲慢地道:“你不要错把无知当深情。” “哼!深情的魔也是魔、深情的畜生也只是畜生而已!”丽锦冷哼一声,指桑骂槐地道。 “你再说一次试试——”夜川的剑突然掉转了方向,指着丽锦的脸一字一字道。 “你……我又不是说你……”丽锦欲待强硬回嘴,却在夜川凌厉的目光下声音不觉软了下来。 夜川不屑地看着她,缓缓道:“以后,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见‘畜生’两个字。否则,休怪我的剑不认得你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丽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着众人,明明胆怯,却又面子上下不来。末了一横心道:“好一个人族第一勇士,临阵打不过敌人,却只会对着自己人耍威风!” 夜川更不答言,只将手腕一抖,剑光如电般向丽锦脸上划去。 惊雷和向暖惊声道:“夜川公子,剑下留情——” 声犹未落,只听丽锦“啊”的一声惊叫,双手紧紧捂住了脸颊,全身筛糠般簌簌发抖。 夜川轻蔑地道:“凭你这点儿微末功夫,最好管住自己的嘴——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丽锦小心地拿开双手,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无异样,这才飞身退后数丈,闭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对于夜川与丽锦的剑拔弩张,敛云一直如同没有看到般,只是紧皱眉头盯着我和赤色飞龙。 丽锦此时退后不言,敛云却冷声道:“雪颜姑娘,你既入军中,军人的职责是什么你总该知道。难道你要违抗天翊王子和翼若将军的命令吗?” “我……”我张了张嘴,情知敛云说得不错,然而看着飞龙无辜而信赖的眼神,我却无论如何不忍对它下手。 沉默了片刻,我一昂头道:“或许我错了,但我只能选择错下去。如果天翊王子和翼若将军要处罚,那就让他们处罚我好了。” “好——”敛云简短地吐出这个字,转身向积羽城的方向飞去。 惊雷和向暖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亦追随敛云而去。丽锦自然也急急忙忙赶了上去。 宁静的夕阳下,只剩下赤色飞龙、我和夜川。赤色飞龙仍然孩子般紧紧依偎着我,双爪抱在我的腰际,仿佛怕再次失去一件如同生命般贵重的珍宝一般。 夜川淡淡地看着我和飞龙,自始至终,他不曾劝我一句杀死飞龙的话,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其实也确实和他没有关系。 夜幕渐渐降临,我化出人形,轻抚着飞龙的头,静看远天慢慢升起的星月。 在淡淡的星月光影下,夜川突然开口道:“我本不觉得你们有何相似之处,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们有时候一样傻——” “谁?你说小雅吗?”我侧头问道。 夜川却不回答我的话,只接着自言自语般道:“你们一样不肯伤害弱小,一样为了保护心中想要保护的,不计任何后果与代价……” 这次我没有答话,我知道夜川还会说下去。 “有一次,为了叫她难过,我故意叫人捉了群狐狸过来,说要集狐腋之皮为她做衣服。她至死不肯。原本对我畏如蛇蝎的她,那次居然不惜与我拔剑相对——” 夜川的声音停了下来,俊美的脸低垂下去,仿佛陷入回忆。 “后来怎么样了?”明明早已知道结局,我却还是忍不住为当时的媚雅担心。 夜川唇边掠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声音无波无澜地道:“她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有趣……我放过了那些狐狸。” “谢谢你——”我松了一口气,向夜川感激地道。 夜川道:“我很庆幸当时心情不错,没有为今日造就一段悔恨的记忆……” 我默然,想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会为以后的岁月造就痛苦和悔恨的记忆吗?(未完待续) 第192章:小狐狸 飞龙可能魔性大发,随时将我撕成碎片。丽锦可能会在天翊面前添油加醋地说我的坏话,如果天翊听信了丽锦的谗言,认为我是一个自私又任性的女子,我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想到天翊,想到天翊可能向我投来的冷漠责备的目光,我心中微痛,轻轻推开赤色飞龙道:“我必须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赤色飞龙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眼中露出深刻的忧伤。我慢慢向后退去,飞龙的眼中流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它一定想不明白,它苦苦等待了数千年的白狐,为何又要离它而去? 纵然万分不忍,我还是不得不狠了狠心,凝聚灵力和夜川一道向东南方飞去。 寂静的夜色里,飞龙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凄厉如泣血般的长啸。我不敢回头。既然无法永远相守,给它这片刻的温暖是对是错?我不敢去想。 数千年绕着骷髅山独自飞行的日子,使骷髅山成为它无形的禁锢。它还没有学会如何闯出这无形的禁锢,只能一声声在背后凄惨地唤我。 我在心里向它说了无数次对不起。我告诉它,将来我一定会回来看它。可是任我如何向它、向自己承诺,都无法掩饰我此刻的狠心绝情。 我知道世间离合有定,神与人皆无可避免,却没有想到,魔也同样躲不开离别的伤和痛…… 我和夜川自骷髅山返回积羽城,用去了将近六天的时间。 这一日,天色将近黎明时分。身着绯色衣衫、孤独地守在城门外的炽雨看到我们,淡淡地向夜川打了声招呼后,转头对我道:“雪颜姑娘,天翊殿下请你回来后立即前去见他。” “现……现在吗?会不会太……太……”在这黎明前的夜色中,我不知该说太早还是太晚。然而不管太早还是太晚,我发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看到天翊。 我未曾完成他交付的任务,叫我如何去见他? 我逃避地道:“明……明天吧……明天我会向他解释。” 炽雨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心中纠结着明日该如何向天翊解释?满腹心事,躺上床上半晌无法入睡。 院子外面忽然响起叩门声,轻轻的,断续而执著。不是夜川,夜川从来不敲我的院门,只会隔着院子向我传话。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我懒懒坐起身,懒懒出了房间,懒懒打开院门—— 空气在我四周蓦地凝固,星月的微光突然之间变得阳光般灼亮,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是天翊! 此刻我是如此害怕见到他,可是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又是如此的激动和欢喜。 我低下了头,又偷偷抬起睫毛去看他,带着心虚,带着惭愧,带着无言的喜悦。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天翊的声音里,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色调,是一种让我永远无法抗拒的魅惑。 我退了一步,侧身让开路。 天翊径直走进院中,在夜紫花前停住脚步。那里,我数日前刚学夜川摆了张石桌和数张石凳。 天翊在石桌前坐下,抬眼望着垂首无言的我,指了指对面道:“坐——” 我默默在天翊对面坐下,垂下眼睫不敢再看天翊。天地此刻如此温柔,我多么害怕下一刻,就是突然而来的冰冷和疏远。 我做错了事,我必须承担结果。可是有谁知道?我宁可在战场上接受万箭穿心,也不愿看到天翊一个失望的眼神。 我该怎么解释?我根本无可解释…… “丽锦说——”天翊开了口,仍是温煦如春风般的声音。 “我错了……请殿下责罚!”我抬起头,打断了天翊的话。如果那结果迟早要面对,我不需要此刻这层温情的面纱。 天翊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却似乎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是说——”天翊踌躇着用词,“丽锦说你的原身是一只白狐——” 天翊凝视着我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在星月的光芒下似要将我看透。 我的心在胸膛里狠狠地跳了一下,又停顿了一下,迎着天翊探询的目光,我轻轻点了点头。 “五百年前……”天翊试探地道:“我曾在妖族境内的弱水河边,救过一只被怨灵袭击的小白狐……你有一双和它一样的眼睛——” 我咬了咬嘴唇,微微扬起嘴角,轻轻地道:“那不就是我么……我来,报你昔年的救命之恩——” “真的是你吗?小狐狸——”天翊的眼神刹那间变得熠熠生光,如同一年中最美最亮的月光。 意料中的责备不曾到来,到来的却是这样温暖醉人的眼神,我一时竟痴了般不知如何应答。 “小狐狸,你终于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五百年前弱水河边的那只白狐?”天翊的声音里微带一丝责备,但这责备里却饱含浓浓的欢喜和深情。 我很想委屈地说:“告诉你又如何?你的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可是我不愿用别人来破坏这难得的、温情的时刻,于是我只是轻轻笑了笑,说道:“我怕你已经忘了我……”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天翊寒星般的眼睛深深凝视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 只是,我是否已来的太晚? 我看着天翊,眼里控制不住地蒙上一层泪雾。透过泪雾看天翊的脸,那天神一般的脸庞似真又似幻。 “你还记得当初对我说过的话么?”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我却全然没有觉察,只睁大了眼睛静静地问。 天翊的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但瞬间便恢复了镇定,道:“当时年纪轻,未免喜欢开玩笑。小狐狸,你千万不要当真。我并不需要什么报答的……” “你说——那只是一个玩笑?”我颤抖着嘴唇,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我没有去擦,也不想去擦。 我原本不太明白天翊话中的意思,后来重英对我解释了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如今,不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原来都只是一句玩笑而已……(未完待续) 第193章:花前醉 “小狐狸,给你--”隔着石桌,天翊向我递来一块淡青色的锦帕。 我接过锦帕,覆在眼上,止不住的泪水很快将锦帕洇湿。 “小狐狸,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开那样的玩笑……如果那句玩笑使你难过,我万分抱歉……”天翊温暖柔和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歉疚。 我取开锦帕,强抑泪水微笑道:“你不需要道歉的,天翊,其实我从来不曾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救过我的命,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无论你要什么报答我都会给你……” “小狐狸……”天翊感动地道:“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你能来到积羽,为我们羽族而战,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可是,我没有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你怪我吗?”我低下头,小声嗫嚅道。 天翊沉默了一下,道:“本来,我对这次任务的失败是有些难过,但是当丽锦告诉我,你的原身是一只小白狐,而我想到你可能是我五百年前遇见的那只小白狐时,我竟然很高兴你有一颗那么善良的心……” “这么说,你并不怪我吗?”我抬起眼睫,偷偷看了天翊一眼。 天翊的眼神深沉而温柔,看得我的心几欲融化。 “小狐狸,”天翊诚挚地道:“如果这世间没有残酷的战争,我多么希望你、以及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保有一颗这样的心。可是,当残酷的战争威胁到每个人的生存时,你必须将自己的心锻炼得冷酷、强硬、无情,否则,即使你有再强的武功和法力,你都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甚至连累别人也无法活下去……你明白吗?” 我攥着天翊给我的锦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不能发出一言。 良久,天翊又道:“你学不会残忍,只是因为你经历得太少。许多悲惨的故事,于你还只是故事而已。当有一天,你看多了血淋淋的现实,你自然知道在感情与责任面前如何选择。” 天翊的话令我有些惘然,有些恍惚。将来有一天,难道我会对一个爱我的、对我充满信赖的人痛下杀手吗?不,我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我迷茫地看着天翊,嗫嚅道:“无论将来如何,现在的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我无法对那只飞龙下手……” “我知道。”天翊温暖地看着我的眼睛,柔声道:“我来找你,不是要你再去杀那赤色飞龙。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想见见你--” 月犹在天,东方微露一线鱼肚白。天翊含笑的眼神如晓月一般清雅孤洁。 “小狐狸,一别五百年,你已由当年那只漂亮的小狐狸,变作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而我,还不曾仔细看过你。”天翊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叹息,仿佛摇动花枝的一缕轻风。我的心,也在他的声音中如花微动。 “你……我在羽族的这段日子,你竟从来不曾注意过我吗?”我有些郁闷。 灵柯树下,他曾夸过我容色倾世。擂台上,他曾向我投来赞慕的目光。却原来,他竟从来不曾真正注意过我。 天翊抱歉地道:“国事芜杂,军务繁忙,那天在灵柯树下,只觉得恍然与你相识,过后却也记不起来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叹自己这段日子来的种种错觉,叹自己的自作多情。 但此刻,天翊是在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他那寒星晓月般明亮而清淡的目光,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抚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长发……如水样的温柔随着天翊的目光漫过我的全身。我有些醺醺然地想,此生能够死在这样的目光里,大概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我很高兴,你是这般模样,而不是其他的样子……”天翊的目光停在我脸上,微笑中含着欣慰,带着欢喜。 “我很高兴,自己不曾叫你失望--”我亦看着天翊,浅浅弯起了嘴角,笑容自心底溢出。 晓月微转,朝霞轻染。白色的夜紫花在清风晓月里轻轻摇曳,送来梦一样的芬芳。 天翊为我讲积羽城的历史与风俗,讲怨灵的疯狂肆虐对积羽城造成的巨大破坏,讲英勇的将士们在守卫家国中的流血牺牲…… 我静静听着。时而醉心于积羽城的美妙风情,时而为怨灵的残酷义愤填膺,时而为将士们可歌可泣的故事热泪盈眶。 旭日东升,夜紫花在灿烂的朝阳照射下,渐渐由冰雪一般的白转作丹霞一般的红。仿佛浴火而开,看得人心胆俱驰。 而天翊的眼神,也在朝阳下变得明朗而热烈。 “小狐狸——”看着我微微润湿的眼,天翊热情地道:“你身上天生蕴藏极其强大的灵力,只要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你的剑,有一天会成为积羽城最坚实的守护。我希望那个时间不会太久。” “我会努力——”我看着天翊,热血在胸中沸腾,我坚定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 天翊站起身,微笑着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怔了一下,在这一刻,很想对他诉一诉别后情怀,诉一诉我五百年的倾慕和思恋。可是,一想到那个名叫羽洛的女子,想到羽洛的美丽、高贵和温柔,我终于还是低下头闭上了嘴。 我知道自己还不够优秀。也许有一天,当我的剑成为“积羽城最坚实的守护”的时候,我才能够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天翊告辞的时候,我将天翊送至门外。天翊走出十几步,忽又转过身道:“小狐狸,关于飞龙之事,虽然情有可原,但你因情误事,违抗军命,倘若不给一点儿惩处,怕难服军心……” “我明白的,你放心,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我打断了天翊的话,无所谓地轻笑道。 “嗯,你要有所准备。”天翊关切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转身离去。 天翊的背影消失后,我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方锦帕--天翊的锦帕。我缓缓摊开锦帕,发现锦帕右下角,缀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洛”字刺绣……(未完待续) 第194章:惩罚 意料中的惩罚很快便已到来。 将近正午的时候,紫诺前来传信,说翼若将军请我到将军府去一趟。 将军府的大厅里已然先到了许多人。敛云、丽锦、惊雷、向暖都在,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人。 翼若将军依然面含笑容、和蔼亲切得像在一场朋友之间的宴席上。然而,我却第一次从这笑里看出了将军的威仪。 我缓缓行至翼若将军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雪颜,你知错吗?”翼若将军似笑非笑地向我问道。 “雪颜知错,请将军责罚。”我平静地道。 “将军,你看看她这态度,哪里像是知错的样子!”丽锦在旁忿忿然气势汹汹地道。 翼若将军挥手止住了丽锦的话,对我道:“你因情误事,抗命不遵。若依军法,本该罚你杖刑一百,禁闭三年,并免除全部军阶。但念你乃祖龙援军,非我族人,故只降你军阶一级,免去杖刑,禁闭七日,你可有话说?” “多谢将军,雪颜无话可说。”我淡然解下腰间神英勋章,垂首擎于胸前。 敛云代翼若将军接过神英勋章,仍将先前我曾拿过的那枚神渊勋章放在我的手里。 丽锦在旁满脸不忿之色,却慑于翼若将军在前,忍耐着不敢多言。 翼若将军命敛云带我至军中监牢。敛云对我伸出一下手,冷冷地道:“雪颜姑娘请——” 我随着敛云走出将军府,在前往军牢的路上,看见夜川悠闲地靠在一棵大树上,似乎在等我,又似乎只是在看风景。 敛云停下脚步,抿紧了嘴唇,戒备地看着夜川。 我亦停下了脚步,望着夜川眯起眼睛道:“你在等我吗?” 夜川收回了看风景的目光,淡漠地停在我的脸上,闲闲问道:“你真的要接受这莫名其妙的惩罚吗?” “这是我应得的,”我微笑道:“这惩罚已经很轻。” 夜川不能理解地看着我,皱了皱眉头,带着一丝警告道:“狐狸,你最好看清楚,积羽城并不适合你继续留下去。” 也许我的确不适合积羽城,这里的人崇尚的是规则和理性,而我们妖族,从古至今崇尚的都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然而,在天翊给了我那样温情脉脉的清晨后,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离开羽族? 他说:小狐狸,无论如何,我很高兴你终于来了。 为他这句话,莫说只是短短的七日监禁,便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我亦会安然接受。 我想着天翊的话,眉梢扬起笑意,对夜川道:“我不会离开积羽城,我会尽快叫自己适应这里的一切。” 夜川眉头越发紧锁,瞳孔里跳跃着隐忍的火焰,冷声道:“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如此卑微,值得吗?” 我看了一眼敛云,当着敛云的面,究竟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只是为了天翊留在积羽城。于是敛了笑意,换出一脸正色对夜川道:“我不为任何人!只是作为祖龙派来的援军,自该以身作则,遵守羽族的军规。” “呵呵。”夜川用一声玩味的笑回应了我的大义凛然。 我心里暗暗尴尬了一下,转头对敛云道:“咱们走吧——” 夜川眯起眼睛看着我们离去,我没有回头。 羽族的军牢在军营东北角,是一所高大而厚实的青灰色密封建筑。 当身后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牢中的昏暗。 牢中关押的犯人并不太多。羽族之人形貌轻盈,但为人却多严谨理性,很少会无故触犯军法,所以羽族的牢房里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不知是否出于对我的优待,我被关押在了军牢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内。牢房角落处铺着些散发出淡淡霉味的稻草,除此之外,只有四面暗淡的墙壁和一盏小小的灯。 敛云公事公办地将我交于狱卒,而后面无表情地对我点了下头快速离去。 我在稻草上盘膝坐下,打量了一会儿四周,但觉入眼的一切皆带着种阴沉的颜色,不能使人起愉快明媚之思。 我索性闭起了双眼,想那能使整个世界瞬间变得温柔灿烂的人,想他在晓月下凝注着我的眼神……渐渐地,这黑暗阴沉的牢房,似乎也透着春风般怡人的气息了。 牢房里的生活不分朝夕,如果算着每天的饭时,本来也可以不把日子过得迷糊。但是在尝试过两次难以下咽的饭菜后,我便不让狱卒再送饭过来。 其实倒也不是说饭有多难吃,而是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看那饭菜似乎也染了阴沉发霉之气般,只要能够不吃,我总是不吃的。 何况,送饭的狱卒进来的时候,总是打扰到我入定般的沉思和半梦半醒的幻想。 当外面的世界无法使我舒心,闭上眼睛时,我自会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那日,无尽的昏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明朗的脚步声。我有些不情愿地微微睁开双眼,却惊讶地看见狱官正引着天翊朝这边走来。 我揉了揉眼睛,又睁大了眼睛,终于确定这一次不是梦里的情景。我缓缓站起身,顾不得有些麻木的双脚,只把眼睛痴痴地望着走近前来的天翊。 “咣啷”一声,狱卒在狱官的授意下打开了牢门上的锁。门开处,天翊一弯腰走了进来。 阴暗的牢房刹那间变成了阳光闪耀的湖岸,清新、灿烂,有青草和野花的香…… 狱官和狱卒倒退着躬身离去,天翊暖暖的眼神柔和地笼罩着我。良久,他低声问道:“小狐狸,你过得怎样?” 本想告诉天翊,我过得很好。可喉中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似的说不出来话。心中明明万分欢喜,却不知为何突然间流下两行泪水。 天翊眼中满含怜惜,自袖中取出一条雪牙色的细薄绢帕,轻轻为我抹去眼底泪痕。 “小狐狸,你受苦了……” 我使劲摇摇头,好半天方能发出声音,“天……殿下……我……我很好……” 天翊唇角轻勾,柔声道:“你叫我天翊就好。” 我点点头,自袖中取出绣着“洛”字的淡青色锦帕,双手捧于天翊道:“还你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195章:温暖的牢房 天翊垂头看了一眼那块手帕,却没有伸手去接,只半开玩笑地道:“我倒忘了,不过一块帕子而已,你这么爱哭,给你留着用吧。” “我……”我要不要告诉天翊,我只有在他面前时才会格外爱哭些。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天翊忽然摊开手,掌上凝起一团银光,银光消失处,现出一个精致的镶金红木食盒。 我好奇地接过食盒打开,食盒中摆放着六个四色小巧的梅花形点心。 我无比欢喜地拿出两个,一个递给天翊,一个自己咬了一口道:“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漂亮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嗯,除了五百年前见过的百香翠玉糕……当然,这句话我只是在心里说说。 天翊笑看着我吃完一个,又将自己手里的那个递回给我道:“把这个也吃了——” “你也吃嘛,盒子里还有。”我不接。 天翊牵过我的手,将那块点心放在我手里,道:“我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 我拿着天翊放在我手里的点心,脑子里有一刹空白。 天翊的手指白皙、修长、温暖,相触时的感觉却像他金色的箭翎一样,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令我心中微颤。 “小狐狸,快吃啊——”天翊的声音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倒像是一个对妹妹满心宠溺的兄长。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气吃完了手中的点心,又吃掉了盒子里剩余的四个。虽然吃到第三个的时候我已经吃饱,但我喜欢天翊瞧着我吃东西时,饱含亲切与笑意的眼神。 “小狐狸,你这么喜欢吃,明天我再让小洛做了给你送过来——”天翊一边拿手帕替我擦了擦嘴角沾着的点心碎沫,一边笑微微地道。 我怔住。 “这……这是……羽洛做的?”我咬着嘴唇闷声问。 “呵呵,自然是她做的。整个积羽城里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出这等精致美味的糕点?”天翊话中含着深深的赞慕,还带一点点自豪。 我心里突然觉得万般不是滋味。很想对天翊说,这点心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吃。可是想到天翊那句“做了给你送来”,我又忍着闭了嘴。 只要能见到天翊,莫说吃一些难吃的点心,即使石头我也要硬着头皮吃了。 思及此处,我咧嘴笑道:“羽洛姑娘真真心灵手巧,雪颜何幸,竟能吃到她亲手做的东西。哎,若能天天吃到这等美味,便是永远住在这里,我亦不会觉得厌烦。” “呵呵,只要你喜欢,让她常做给你吃就是了,哪里能天天住在这里。”天翊笑叹道。 “嗯,我的意思是,天天由你送来给我吃——”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我说出口的话是:“请你代我谢谢羽洛姑娘。” “好——不过你不用客气,你喜欢她做的东西,她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 天翊说完这句话,向地上的盒子一指,一道银光闪过,盒子消失不见。 天翊薄唇轻抿,道:“小狐狸,我要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我依依不舍地点点头,看着天翊离去,看着满天金色的阳光化作昏灯长夜,心中掠过淡淡的失落。然而,天翊的笑容还留在我眼中,天翊的温暖已刻进我心底。我闭上眼睛,微笑着期待明天的到来。 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暂的做了一场梦。 牢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我的世界再次春暖花开,丽日晴空,和风怡荡。 我记不得时间,我只知天翊来的时候便是最美的白天。虽然这白天格外短暂,它的光明和温暖却足以支撑我度过漫长的暗夜。 天翊照例带来了精致的四色梅花糕点,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一边偷睨着天翊俊逸无双、温暖含笑的脸。 心中忽然想到一句话:只此一眼,便可万年。 即使没有五百年前的相遇,即使没有五百年前那支划过湛蓝天空的金色箭翎。我想,我依然会为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种笑而深深沉醉、执迷不悟。 吃完了盒子里的糕点,天翊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反而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清澈如水又深邃如夜的眸子含笑望着我,说道:“小狐狸,再有两天你就可以出去了,等你出去后,咱们去探访一下七杀谷里的幽冥居。” “咱们?你和我一起去吗?”我忽略了天翊的后半句,耳中只听到“咱们”两个字,便兴奋得两眼放光地问。 天翊好笑地弯起嘴角,道:“你不问问幽冥居是什么地方吗?” “啊——那是什么地方?”我痴痴地看着天翊,心里想的却是:只要有你一起去,那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天翊犹含笑意的眉梢掠过一丝阴翳:“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一入幽冥,有死无生’——幽冥居是世间十大险境之一。有人说那里是魔族曾经留在人间的据点,有人说那里是人间通往地狱的入口……为了探察幽冥居,我族派过许多高手前去,结果却无一生还……” “如此险地,你怎能亲自前去?”听得天翊之言,我蹙了眉头紧张地道,“你别去了。还是我和夜川、敛云他们去吧。” 虽然我万分期待能与天翊同行,更期望能与天翊并肩战斗。然而听天翊所言,这幽冥居实是凶险无比。他作为积羽城的领袖,羽族的王子,身系家国重责,怎能轻易去以身涉险。 天翊却平静而果断地道:“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天翊的决定,只能叹了口气,道:“你说幽冥居是世间十大险境之一,那另外的九大险境是什么?” 天翊道:“天劫谷、黄昏城、怨灵门、秘宝窟、仙幻天、魔幻天、仙界炼狱、魔域桃源、覆霜城。” “世间竟有这么多凶险之境么?师父为何不曾说起过……”我眨了眨眼睛,迷茫地道。 然而话一出口,却不由得想起师父,顿时心中黯然。我垂下了眼帘,想师父或许不是不讲,只是没有时间告诉我们太多而已。 作为世间最后一个神祇,其时他早已神力衰弱不堪,却为了天下苍生还在苦苦支撑,不断地用他残余的神力为世间扫除怨灵,助世人度过难关,以至不得不常常闭关…… 天翊道:“其实世间凶险之地何止这十处,这十处之所以成为人们口中可怕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我努力放下对师父的思念,好奇地问。(未完待续) 第196章:幽冥邪力 “传说这十个地方皆有宝物隐藏——要么是绝世神兵,要么是大量宝藏,要么是能够提升修真者修为的灵丹妙药……” “真的吗?”我张大了眼睛,虽然我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于任何一个国家和种族,都有着极大的作用和诱惑。 天翊作为羽族王子,自然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而天翊感兴趣的东西,我总愿意帮他得到。 天翊道:“传言虽未可全信,想亦不是空穴来风。至少我们已探得黄昏城内确有无量宝藏神兵。” “哦,希望过几天咱们到幽冥居里,也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和神兵。”我满怀期待地道。 “找到宝藏和神兵固然不错,但咱们此去幽冥居,却并非为了宝藏和神兵。”天翊凝眉道。 “并非为了宝藏和神兵?那是为了什么?”我不解地侧头看着天翊问。 天翊沉默了一下,道:“是为密道之事。” “呃……”我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天翊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道:“你不必心存内疚,虽然积羽城到飞来镇的密道因骷髅山处被阻,无法直接修筑,但我们可以改道修往落日镇,然后经由落日镇到达飞来镇。然而前往落日镇的道路也并非一帆风顺。据探路之人回报,密道修筑时的必经之路七杀谷,内有一股强大的邪恶之力,必将导致密道修行被阻。七杀谷内的邪恶之力源自幽冥居,咱们此去,便是要查明并清除幽冥居内的这股邪恶之力。” 积羽城通往飞来镇的密道,因我不肯杀死赤色飞龙而不得不改道。我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愧疚。此次去幽冥居既为密道之事,对于我正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于是我坚定地对天翊道:“幽冥居之行,雪颜万死不辞。” 天翊微笑颔首:“幽冥居之行在即,本当放你出去,只是为免他人闲话,且委屈你在此多忍耐两天。” “天翊,这里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看着天翊,笑得没有一丝阴霾。 他当我在这里有多么委屈,却不知有他天天来看我,这里对我简直无异于一方乐土。 天翊走后,我斜卧在稻草上,想着天翊的笑容和眼神,心中仿佛溶化了一般,满满的只剩下柔软和喜悦。 这种喜悦,不同于见到啸风时的感觉,也不同于和媚雅在山野奔跑时的感觉。这种喜悦里含着一种醉,一种不真切。似半梦半醒之际对温暖往事的回忆,又似酒意微醺时的雾里赏花。 其后的两天,天翊仍会带了羽洛做的点心来看我。原本寂寞无聊的牢中日子,竟成了五百年来最温柔快乐的一段时光。 两天后,依旧由敛云来带我出去。 重新看见外面世界的阳光,除了眼睛略有不适外,倒不觉得比天翊带进牢中的阳光更灿烂。 敛云将我带进将军府,此次将军府的大厅中只坐了翼若将军一人。 待下人上过茶后,翼若将军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我说,命敛云在厅外等候。 待偌大的厅堂中只剩下我和翼若将军时,他慢悠悠呷了口茶,抬起眼睛含着玩味的笑意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低头装作欣赏茶色,避开了他的眼神。 良久,翼若将军道:“尝闻妖族狐类修成的女子个个容颜绝丽,今以雪颜观之,果不其然——” “将军谬赞。皮肉骨相,无非虚幻,又有什么值得称道。”我极力摆出一副淡然的样子道。 “呵呵,雪颜是这样以为的吗?”翼若将军朗声笑道:“皮肉骨相,悦人眼目,愉人心怀。可令人见之忘忧,见之忘愁,怎能说是虚幻?” “呵,将军,我只听说人族惯常惑于美色,却不知羽族同人族一般无二……” “雪颜此言差矣。”翼若将军放下茶盏,微微抬起了头,打断我的话傲然道:“羽族只是重于美色,绝非如同人族一般惑于美色。” “这……这有什么不一样?”我有些无语。 “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当然不一样。”翼若将军侃侃而言道:“所谓惑于美色,乃美色当前时,迷失心智,无视礼法,甚至不惜以家国江山搏取美人一笑。而我羽族,虽亦心悦美色,却决不会为美色失去理智,放弃责任。” “比如雪颜你——”翼若将军看着我笑道:“虽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但若有一天咱们两族在战场上相见,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哦……”我有些不悦。 翼若将军接着道:“你大概不知道,当年为了对抗你们妖族战无不胜的华狼狮,我们也曾牺牲了羽族最美丽的女子。我们让那女子去引诱华狼狮手下的一名重将,并差点儿为那将领生下孩子……后来我们擒住华狼狮战胜妖族,这女子却在战胜之日,带着肚里的孩子自杀身亡。她的家庭被授予永世不灭的功勋,并给予无尚荣耀。王室甚至给她的家族承诺,以后凡继承羽族王位的王子,必须在她的家族中选一位女子做妻子……” “不过,好在她家族中的女子个个风华绝代,倒也并不委屈了王子。” 说起往日惨烈的战争,谈起曾经一个女子至深至痛的毁灭与牺牲,翼若将军非但没有表示出一丝同情,神色间反而尽是对于羽族的骄傲与自豪。 我不由蹙了眉头,故意不屑地道:“我倒没有想到,羽族向来自诩高贵,在与我们妖族的战争中,居然也使得出那等卑鄙下流的手段。” “什么叫战争?战争从来就是不择手段的。”翼若将军毫不为意地笑道。 我叹息。 是的,在战争面前,高贵可以毫不犹豫地化为卑贱,欺骗和引诱也可以光明正大,甚至成为英雄…… 可是战争过后呢?那些英雄的血与泪,敌人的泪与血,叛徒的痛和悔,全不过化作后人口中的笑谈罢了。 心中突然有一些无力和倦怠,我站起了身道:“将军若无别事,雪颜回去休息了。” “坐下!”翼若将军笑里藏威道:“谁许你离开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未完待续) 第197章:执迷不悟 我只得重新坐下,翼若将军却只是看着我,许久又不说一句话。 我奇怪地抬眼望着他,他方才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道:“你就是天翊殿下五百年前去万化城的路上救过的白狐?” 我点了点头,不明白翼若将军为何会有此一问。 翼若将军道:“初到积羽时,你为何不告诉殿下?” 我默然。 我怎能在天翊订婚的夜里告诉他:五百年相思深,我特为寻他而来? “你是为报恩才来到积羽城的吗?”听不到我的回答,翼若将军继续问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虽为报恩,亦为师父之命。师父曾言,修真之人当以清扫怨灵、护持众生为己任。如今怨灵南侵,久困积羽,雪颜自当前来效命。” 翼若将军微微颔首道:“尊师与令师兄皆乃心怀天下之人,本将军向来深怀敬仰。雪颜——”翼若将军忽然转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望你真能谨遵师命,护持众生。且莫感情用事,为一己之私伤及无辜之人。”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雪颜不明白——” “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一句,羽洛亦是众生——” 我怔了一下,望着翼若将军似笑非笑的一张脸,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翼若将军摆了摆手道:“你去吧。明日寅时三刻到此与天翊殿下会合,出发前往幽冥居。” 我起身对翼若将军施了一礼,默然离开将军府。原本轻松平静的心情,因着翼若将军的一句话,变得万分沉重。 无心回小院,沿着美丽的仙泪湖慢慢向前走,湖上映射着金色阳光,并飘来荷花的清香。 湖光荷香里,忽然看见羽洛从对面缓缓走过来。步履轻盈,仙姿出尘,清冷的眉眼间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尴尬地站住,想起初到积羽的那一夜,她对我说了心中最深的秘密。想起那一夜过后,她对我百般牵挂,念念不忘……而如今,她又将何以对我呢? 她在我面前站定,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勉强挤出一丝笑,低声下气地道:“羽……羽洛姑娘,谢谢……谢谢你做的点心……” “你就不担心我在点心里下毒吗?”羽洛看着我,淡淡的声音里含着厌恶。 我心中一震。我早已知道天翊说羽洛喜欢我绝非事实,却从未想过羽洛可能在点心中下毒。如今想来,羽洛作为羽族第一神医,在点心中下个慢性毒,让我过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暴病而亡,简直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我不禁颤声道:“你……你不会吧……” “你说呢?”羽洛唇角轻勾,眼神里说不尽的轻蔑与嘲讽。 我后退一步,看着羽洛微微昂起的头和高傲的眼神,心中渐渐笃定,“你不会的!虽然你未必不想,但你做不出来——” “呵呵,雪颜姑娘,你不要太相信我,也不要太相信你自己。”羽洛冷笑。 “我不相信你,我也不相信我自己,但是我相信天翊!他喜欢的女子一定不会是个恶毒的女子。” 羽洛面上一怔,默然片刻,颓然叹了口气,却又突然冷声道:“你这次猜对了,但难保你次次都猜得对……你的生命中可有过失去?你体会过被人夺走至爱之物的感觉吗?你记住,永远不要太高估人性!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所谓的高贵、善良、道义,对于她便再也没有意义——” 羽洛圣洁美丽的眼神中射出一丝从未有过的、锐利可怕的光,我不由自主地再退一步,心中明明虚得很,却不甘示弱地道:“天翊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何尝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喜欢他,我的喜欢亦不比你少。既然这样,为何不让他自由选择?何况,我与天翊相识远远在你之前,难道只因为我当时没有人的形态,就该永远失去拥有他的机会吗?羽洛姑娘,五百年的相思,五百年的等待,并不轻于你们短短数十年的相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羽洛的瞳孔在收缩,像一只被攻击的兽。我们久久对视,却不知是谁在执迷不悟。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羽洛高傲地一昂头道:“如果你以为你有机会,你就去争取……只是,我自来只晓得人会骗人,却不想有着世上最单纯的眼睛的狐狸也会骗人——”言罢,羽洛从我身边无视地走过。 羽洛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支冰箭般击中了我的心。炎炎烈日下,我的全身却仿佛坠入冰窟窿似的寒冷。在路边站了许久,呆了许久,方拖着麻木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小院。 推开小院的门,夜川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从房间里传过来:“狐狸,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回来,看来我好像想错了。” 我恍惚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是我的小院,这才迈进房中,和着心中的郁积发泄地道:“谁说我不高兴回来?你是来为我接风的吗?既要为人家接风,不说备份薄礼,好歹也得备些水酒不是?” 夜川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唇边难得地勾起一抹笑,却照例含了讽刺的意味,“狐狸,在哪里受了一肚子气?” “没有!只是突然之间想喝酒。”我躲开夜川的眼神,垂头丧气地道。 夜川向我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晃,手掌上便现出一个黑色的大酒坛。 我一言不发接过来拍开,奇异的酒香立即溢满了整间屋子。 我吸了吸鼻子,眯眼道:“好酒——” “特意从倚竹村购来的百年陈酿竹叶青,自然是上等好酒。”夜川淡然中掩不住一丝自得。 于是这一天,我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微微有些疼,然而昨夜郁闷的心情却一扫而空。原来酒果然可以消忧忘愁,难怪夜川那么喜欢。 揉揉发疼的脑袋,看看窗外日色,显然已过寅时三刻,赶忙叫醒夜川一起赶赴将军府。 我们是最后到达的两个,虽然天翊和翼若将军都没有说什么,我却很是悄悄自责了一番。(未完待续) 第198章:战幽泉 同在将军府里的还有敛云、黑杀和惊雷。 翼若将军对我们道:“此次殿下与你们同去幽冥居,你们务需保护好殿下的安全。” 我道:“将军放心,雪颜纵使粉身碎骨,也必护得殿下周全。” 天翊笑道:“小狐狸,照顾好自己,我不用你们保护。”又对翼若将军道:“将军可还有别的话嘱咐?若没有,似这等话可以不必再说了。” 翼若将军笑叹道:“有些话明知你不爱听,说了等于白说,还是忍不住要啰嗦。请殿下保重自己。” 天翊摇头笑道:“看来你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便就此别过吧。” 翼若将军拱手道:“愿殿下与诸位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诸人辞别翼若将军,在天翊的带领下向七杀谷飞去。 飞往七杀谷的路上,我仍然是飞得最慢的一个。但飞了一段路后,天翊看我一会儿掉队,一会儿又以飞花遁影之术从地上追赶队伍,便关切地从最前面飞到我身边,伸出手道:“小狐狸,来——我带你飞。” 闻听天翊之言,我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不敢相信地怔了一下,方满怀欢喜地将手交在天翊手里。 天翊微微一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股真气从天翊掌心传来,带动着我平稳快速地向前飞行。 我的意识变作了一片空白,空白中除了狂喜再也感受不到别的。我忘记了来路,忘记了前方,忘记了羽洛令人不快的眼神,忘记了幽冥居的凶险……只微微侧转了头,痴痴望着天翊的脸,感受着天翊手心里的温暖。但觉有此一刻,已不负我五百年苦苦相思,深深眷恋—— 可惜,时间有时候像停顿了似的怎么都不肯走,有时候却又像是白驹过隙般一晃而过。当我们进入七杀谷,站在幽冥居青苔斑驳的洞口时,我心中万分奇怪地想,怎地时间像被浓缩了似的,过得这般快呢…… 天翊双掌齐推,一道耀目的金色光华击向幽冥居厚重的石门,“吱呀”声里,石门缓缓开启。 天翊带领众人走进幽冥居,一阵诡异的嗡嗡声不知自何处传来,时而如在耳畔,时而如在地底,时而又像在山洞的深处。 众人凝神屏息,沿着曲折的山洞向前走。山洞幽深而昏暗,但并不暗得完全不能视物。洞壁上有些地方会隔着乱草蓬蒿透进一丝天光,使人隐隐约约看得清脚下的路和身边的人。 我紧紧跟随在天翊旁边,天翊有几次拦住我,示意我靠后,我只当没看见。 越往里走,洞中越发潮湿。有时洞顶甚至落下大颗水滴。 一种阴寒的、邪恶的气息,随着每一步的前行似乎便浓上一分。 一阵凝滞的水流声传来,像压抑的低泣。山洞出现岔道,天翊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领着众人向水流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不一会儿,一股狭窄的幽泉暗流出现在眼前。水色混浊如墨,水中阴寒邪恶之气使人浑身打颤。 突然,“泼啦啦”一阵响,狭窄的幽泉暗流中卷起一个漩涡,像一张巨大的黑口般带着吞噬一切的欲望,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大家小心——” 天翊话音未落,漩涡中忽然腾起一阵褐色光雾。光雾中间,一个矮小猥琐的水怪赫然出现。 “来吧,食物——”那水怪对着我们桀桀而笑。 水怪身形不足常人一半,看起来还是一个孩童模样,然而一张满布皱纹的脸,却仿佛坟墓里的爬出的千年干尸般,让人见之几欲作呕。 天翊本来走在最前面,众人一见怪物,皆迅速挡在了天翊身前。惊雷道声:“殿下小心——”引箭向幽泉中的丑陋怪物射去。 幽泉水怪挥手扬起一道水柱,惊雷的箭与水柱甫一相接,便断为数截落入水中。 众人心下俱惊,不由向后退开数尺。 怪物笑声不绝,双手变爪向水下一抓,又向前一撒,顿时万千水花如万千利刃般带着寒意邪力向众人袭来。 众人不约而同化出结界,水花打在结界上,“嗤嗤”连响,电光四射,看得人触目惊心。 待水花落尽,众人急忙收起结界,各施法术向怪物攻击。 怪物周围的褐色光雾忽然凝作一道光墙,众人的攻击宛如尽数打入虚空。 天翊眉头轻锁,掌间化出一把金色长弓,一支金色箭翎。凝目良久,蓦然开弓向怪物射去。 箭去如电—— 怪物笑声未绝,金色的箭翎已穿透褐色的光墙,钉进怪物眉心。 怪物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不可能——” 一道剑光划过,光墙如泡沫般粉碎,怪物自肩头至腹中被斜斜劈作两半——是夜川的剑。 怪物的眼珠自干枯而深陷的眼窝中凸出,恐怖的目光死死瞪着我们,过了好一会儿,方轰然倒下,在浑浊的幽泉中消失了踪影。 “这幽泉老怪好生难对付。”惊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不可战胜。”天翊微笑道。 我敬佩地看着天翊,道:“你的箭法好厉害!” 天翊谦虚地道:“并非我箭法厉害,这副弓箭乃上古神兵,名唤‘天劫射日’,无坚不摧,无空不入。” 惊雷道:“殿下过谦了,虽然天劫射日弓乃上古神兵,然而放眼天下,能拉开这神兵者也只殿下你一人而已。” 天翊淡淡一笑,似是默认。我无意间一回头,看见夜川很是不屑地挑了挑眉梢。 战胜幽泉老怪之后,幽冥居中的邪恶阴寒之气少了几分。大家心情不由轻松起来,继续向前时,偶尔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闲天。 然而未容大家轻松多久,洞中忽然三三两两涌出一些魔精小怪。虽大多法力低微,不堪一击,但这般源源不断地挡在路上,也打得人手足酸软。 好不容易清理完了洞中魔怪,大家累得坐在一处小丘下稍事休息。 天翊道:“此地阴寒邪气之盛前所未有,只怕便是阻挡密道修筑的邪力之源。” 惊雷缩了缩脖子道:“突然感觉好冷——” 我亦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忍不住回头看,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我靠近了天翊一些,道:“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似的……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听我这么一说,敛云、惊雷、黑杀同时变了胸色。敛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天翊道:“大家围成一团,背靠着背,不要慌张。” 除了夜川站在旁边不动,众人皆按天翊的吩咐反身围作一团,手中皆紧紧握了兵器,紧张地四下张望。 夜川的剑突然脱手而出,随着银芒划过,七尺外红光一闪,一个红衣女子“啊”的一声倒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199章:蛮灵力士 那女子面容甚美,然脸色惨白僵硬,长发拖至脚下,周身黑气缭绕,一望即知是阴灵之体。 而那女子被夜川所伤之处,流出的也并非鲜血,而是汩汩的黑气。女子手抚伤口,哀声求饶道:“不要杀我——” 天翊看着那女子,站起身温声道:“你乃冥界鬼魂,如何却在此处?” 那女子战战兢兢道:“小女子原本在冥界为鬼,安分守己,决不敢到阳界为非作歹。但数年前,却被蛮灵大王抓来为奴,一同被抓来的还有小女子的五个姐妹。幽冥居内阴寒无比,是以我们能常年在此魂魄不散。但姐妹们却不敢出幽冥居半步,唯恐一见天日便魂飞魄散……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望公子明鉴。” 天翊修长的手指向女子伤口上一指,随着一团柔和的金光,女子伤口迅速愈合。女子向天翊感激地叩头道:“多谢公子!” 天翊温颜道:“若你所说属实,你亦是无辜之鬼,我们决不会伤你分毫。你无需害怕,且起来说话。” 那女子站起身,望着天翊,僵硬的脸上竟浮起一抹柔情。 天翊眉梢带着一丝清澈的笑意,看着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抓你们来的蛮灵大王是什么人?” 女子微微定了定心神,道:“小女子名叫璎珞。蛮灵大王是这幽冥居的主人,亦是怨灵的一名重要头目。我听其他的怨灵叫他做蛮灵力士。” “蛮灵力士?你可曾见过他出手?可知他以何种法术见长?” 璎珞摇了摇头:“进入幽冥居的人,从来没有人过得了幽泉守卫那一关。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到达这里……不过,蛮灵大王有件极厉害的武器,叫做阴阳夺魄轮。据说蕴含一股上古魔力,能叫重金玄铁触之即溶。普通人的血肉之躯一旦为其所伤,轻则皮开肉绽,筋骨尽折。重则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公子,你是好人,你们打不过他的,还是快回去吧……” “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呼喝声,小丘后面突然飘出一灰五红六团光球,落地后,灰色光球化为一个身裹灰袍的獠牙巨人,红色光球化为五个红衣女鬼。 那獠牙巨人身长十尺有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面色灰白如鬼,唇外一对半尺长的獠牙格外狰狞。而那五名女鬼,则与璎珞打扮一模一样。 天翊从璎珞脸上移开了目光,看着灰袍巨人道:“阁下便是蛮灵力士么?” 獠牙巨人厉声道:“既知是本大王在此,还不下跪求饶!” 天翊彬彬有礼地道:“特来请大王让出幽冥居,并放这几位姑娘回冥府鬼界。” “无知小子!你说什么?”蛮灵力士仿佛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般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让出幽冥居?送鬼婢回去?哈哈哈哈……叫本大王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言罢,蛮灵力士右臂突然暴长数尺,伸手向前面抓来。然而蛮灵力士这一爪,却不是抓向天翊和我们,而是抓向天翊面前惊恐万状的璎珞。 “贱婢!串通外人,背叛本大王!先收拾了你——”蛮灵力士口中狞声喝道。 蛮灵力士这一抓快如闪电,重愈千钧。我正为那名叫璎珞的女子担心之时,眼前忽然一道金光闪过,蛮灵力士惨叫一声连退数步。天翊竟在电光石火之间,手握银月剑挡于璎珞身前,其身法之快几乎不输夜川。 蛮灵力士右臂手腕处被天翊所伤,不由狂性大发,举起左臂向空中一抓,手中顿时多了个满月形的轮子。 “阴阳夺魄轮!”璎珞惊声叫道:“公子小心——” 只见那轮子一面金黄,一面银白,在蛮灵力士掌上如陀螺般急速旋转。金银之光交相闪烁,如日月齐照,似要耀花了人的眼。 众人左躲右闪,在幽暗的洞中尽量不叫金黄银白的光照在身上。 突然,那轮子脱离了蛮灵力士的手,闪电般向天翊砸去。 天翊纵身掠开,趁着蛮灵力士手上没有武器的当儿,众人一齐手握兵器向他身上招呼过去。 不料此时蛮灵力士身后的五名鬼婢突然发难,各以利爪为刃,刺向众人咽喉。 璎珞急叫道:“姐妹们,这些人是来解救咱们的,你们不要动手。” 那五名鬼婢却阴声怒笑道:“谁要他们来解救?咱们在这里过的很好——贱婢,你背叛了大王,从今后休要再提姐妹之情!” 众人乍被鬼婢攻击,一时慌乱,几乎为其所伤。好在大家皆修为不弱,片刻间便镇定下来,各施法术,将五名鬼婢打得魂飞魄散。 璎珞含泪低泣,似为这些抛弃了她的姐妹们的死不胜难过。 天翊此时正被蛮灵力士的阴阳夺魄轮打得万分狼狈,众人杀死鬼婢后,合力对付蛮灵力士,天翊这才稍占上风。 黑杀道:“殿下,属下来牵制蛮灵力士,你们从四面向他围攻。” 天翊道声“好”,腾身后掠两丈。 黑杀化出黑虎原身,人立而起长啸一声,带着风云之势扑向蛮灵力士。 蛮灵力士被黑杀缠住,一时不暇分身他顾。若非其手中阴阳夺魄轮使人不敢靠近,只怕早已被斩于众人凌厉的兵器之下。 我原本对黑杀有些不满,因在将军府遇着他时,为同族之故,我曾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却因擂台上我伤他之事,转过了头去没有理我。 我当时想:不就是擂台上误伤了你么?擂台胜负又不是个人恩怨,值得因此计较么?妖族男儿向来粗犷豪爽,哪里有似你这般小气记仇的? 然此时见他一马当先,不顾安危挡在众人面前,我的心里不由又对他恢复了尊敬。 刀风剑气里,阴阳夺魄轮不时发射出充满杀机的强劲光芒,众人在黑杀身后小心躲避着,与蛮灵力士周旋良久。 良久之后,蛮灵力士累得气喘吁吁,众人也几欲筋疲力尽。 突然,阴阳夺魄轮的一缕强光扫到了黑杀的后腿,黑杀还未来得及出声痛吼,便已卧倒在地。阴阳夺魄轮继续旋转着,直向黑杀正后方的天翊飞去。 “殿下小心——”敛云、惊雷齐声惊呼。 而天翊身边的我,看着阴阳夺魄轮疾如电光的飞势,知道说什么都已来不及,于是握紧了手中的白羽剑,迎着阴阳夺魄轮硬生生挑去——(未完待续) 第200章:百死而何悔 “狐狸——”夜川惊叫。 “小狐狸——”天翊痛呼。 “雪颜姑娘——”不知谁的声音。 白羽剑与阴阳夺魄轮相触的刹那,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白羽,缓缓从我手中落下。 胸口一阵剧烈的撞疼,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天地摇晃,时间停驻,我有片刻失去了意识。 当意识恢复的时候,我看见敛云和惊雷的剑正穿透蛮灵力士的后心,我看见夜川从来没有过的紧张眼神,我看见——我看见天翊痛楚地俯视着我的目光。 我想告诉天翊“我没事”,刚刚挣扎着说出一个“我”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尖细而稚嫩,和平日的声音大不一样。微微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狐狸的样子。 天翊正将我小小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 巨大的疼痛和着巨大的甜蜜和幸福,在一瞬间突然攥住了我的心。 天翊的怀抱,如此温暖。天翊的气息,如此醉人。 我贪婪地抽了抽鼻子,努力用脑袋更近地贴紧天翊的胸膛。 天翊的一滴泪水落在我的鼻尖上,有一点点痒。我禁不住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伸出爪子想要为天翊擦去泪水,不料牵扯到胸前的伤口,锥心的疼痛使我只得放弃了努力。 “小狐狸——”天翊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温柔,无限的哀痛,无限的怜惜,还有……一点点泪意。 夜川的手掌隔空送来一股真气,令我胸前的疼痛略有减轻。 “我已护住她的心脉,立即带她去医治。”夜川的声音急促而冰冷。 “此处离落日镇不远,殿下先带她去落日镇。”敛云沉静的声音。 乱了方寸的天翊被夜川和敛云提醒,抱着我转身就走。顷刻之间,已奔出幽冥居外。 我们在幽冥谷中不知用去了多少时间,此时外面正是夜色深沉时分。星光疏落,月影淡淡。天翊抱着我飞出七杀谷,在天色黎明时来到一个古老的镇子——想必便是敛云口中的落日镇。 此时除了夜川,外其他人都还没有跟上来。 落日镇里最好的医师被请来,略略看了我的伤势,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你再说一次!”夜川的剑抵上了老医师的脖子。 “我……我试着为她用药……听日前来治伤的一名军官说,落日镇到万化城的密道已经修好。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军中人物,你们还是尽快到万化城去吧,那里有更好的医师和更全的药材。”医师一边为我取药,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道。 “密道?我马上去找郡守!”天翊将我放在床上,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夜川一眼,沉默着大步转身离去。 医师熬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液喂给我喝,喝完后我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漆黑之中。 “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挣扎着不安地问道。 “小狐狸,这里是祖龙城到积羽城的密道。”天翊柔和的声音中饱含痛楚与怜惜,“我们已由落日镇的密道到达祖龙,现在正经由祖龙的密道返回积羽城。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我含笑点点头,意识恍惚而模糊。 此时,生与死的界限似乎已不分明,感受着天翊焦灼的心跳,我觉得既心疼又温暖。 很想对他说:“与你相偎的幸福,我已期待了五百年……” 很想对他说:“我情愿失去千年修为,就这样被你永远抱在怀中……” 很想对他说:“如果能够永不分离,我就以这副狐狸的模样,永世随在你身边,做你最爱的宠物好不好……” 我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说了——诸神,请原谅我此时的脆弱。 漫长的黑暗过后,又见到积羽城熟悉的风景,又闻到积羽城空气中飘着的芬芳的花香。 虽然心脉已被护住,胸前的血还是染红了我的皮毛,染红了天翊的衣襟和衣袖。天翊抱着我直向医馆飞去。 羽洛得到天翊归来的消息,惊喜万状地迎了出来,目光触及到天翊怀中的我,眉目间的笑意和神采瞬间暗淡下去。 天翊大踏步走进医馆,将我放在医室床上,向来平静的声音中此刻溢满了慌乱:“小洛,快!快救救小狐狸——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有事!尽你全力救她——” 羽洛垂首扫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复杂的光芒。 我的心突然一沉,意识像被泼了盆冷水般,激得清醒了些。 死亡的恐惧浮上心头。我想起仙泪湖畔,羽洛冷笑低问:“你就不怕我在点心里下毒?” 如今我身负重伤,羽洛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对天翊说一句:“我无能为力——”那么谁又能怪她什么呢? 恐惧使我全身颤抖,强烈的生的欲望,令我忍不住在羽洛的眼神下乞求:“救救我……” 我不是贪生怕死,为了天翊,我百死而何悔?可是,为了师父,我却不能死!我曾答应师父,决不让自己轻易死去。我曾答应师父,一定会等他回来。 如今,我怎么能就此死去,让师父永远被流放于荒凉无涯的神寂之地? 我已虚弱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拼命用眼神向羽洛乞求: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我不会再和你争夺天翊的爱…… 羽洛却移开了目光,不再看我一眼,只淡淡对天翊和夜川道:“你们出去——” 看着天翊离去的身影,我的心揪成了一团。“天翊,不要走——”我的心绝望地呼唤:“如果死亡已无法避免,请让我死在你身边……” 夜川没有立即离开,他走近羽洛身边,嘴唇微动,似乎低声说了些什么。 羽洛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色,只听见她冷冷地对夜川道:“请你出去——” 夜川最后看了我一眼,带着深深的不安与忧虑,转身大步走出房门。 医室的门被关上,甚至窗帘也被放下,医室中变得一片幽暗。 我看着羽洛慢慢走近床前,走近我身边,清冷的眸子里仿佛凝固着千年的冰山。 我的心一点点坠落,像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疼痛在麻木,意识再次陷入模糊,生命像一张燃烧的丝帛,被死亡的烈焰寸寸吞噬……我失去了知觉,带着满腹遗憾——(未完待续) 第201章:照顾 我以为我再不会醒来,却没有想到一睁眼却看到了两个太阳—— 一个在窗外,洒满室灿烂的光。 一个在床边,扫尽了我心中的阴霾。 “天翊——”我伸出手,微微笑。 “小狐狸!”天翊握住了我的爪子,眼睛里蓦然涌起无尽的惊喜。 “我……还活着吗?”我傻傻地问。 “当然,小洛的医术天下无双。有她在,绝不会让你死。” “羽洛……她在哪里?”我缩回了爪子,心,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她一连三天未合眼,为了给你疗伤几乎耗尽真气,我让她休息去了。”天翊俯下头,查看我的伤势。 “哦……” 如何感谢一个恨你的人?如何感谢一个你恨的人?我心里百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我胸前雪白蓬松的毛被尽数剪去,裸露出粉白晶莹的皮肤。虽然是只狐狸的样子,我还是不自觉地拿双爪挡在胸前,对天翊道:“不许看——” “呵呵——”天翊好笑地拨开我的爪子,柔声戏谑道:“小狐狸长大了,倒学会害羞了。” “我早就长大了!我已经一千岁了——”我理直气壮地道。 “可是,你在我眼中永远是当年弱水河边的小狐狸——”天翊眸中柔情潋滟,认真查看着我的伤势。过了一会儿,欣慰地笑道:“伤口已无大碍,过两天应该可以下地活蹦乱跳地跑了——只是此次新伤触发旧伤,倒是旧伤还需注意多加调养……小狐狸,你的旧伤是怎么来的?” 天翊这么随口一问,思及往事,我不由得愣了一下,道:“这个你问夜川——”说到这里,忽然发现天翊神色疲惫,脸上似比先前瘦了几分。我感激又心疼地道:“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憔悴?是不是这几天也一直在照顾我,没有休息好?快去歇息——” 天翊轻轻拍了拍我毛茸茸的小脑袋,爱怜地道:“我不打紧,你的身边总要有人照顾。除了小洛,我不放心别人……我等她休息好了来换我。” 听天翊这么说,我心里突然有点儿生气,他竟完全感觉不到羽洛对我的敌意吗?他就对她那么放心?再说,他难道看不出来我有多么不愿意见到羽洛吗……可是这些话,要怎么对他说? 我只能气鼓鼓地憋红了脸,只差没有憋到内伤。 “夜川呢?让夜川来照顾我好了——”我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 “你想见他吗?我这就派人去叫他。”天翊立即吩咐守候在门外的手下去唤夜川。 手下离去后,我却又有些后悔,难得天翊此时陪着我,我为什么一定要夜川换他走呢?看着天翊温暖含笑、宠溺爱怜的眼神,想着夜川冷冰冰、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不由闷闷地生起了自己的气。 “小狐狸,为什么不开心?”抚摸着我的头,天翊柔声问道。 “天翊……”我闷声道:“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呵呵,你在想什么?”天翊不解地笑。 “你回答我嘛——”我固执地道。 “当然。”天翊敲了敲我的小脑袋,肯定地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继续问。 “因为你是我的小宠物嘛。”天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三天前,天翊抱我回来的路上,我似乎对天翊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此时想来,那只不过是极度脆弱时的胡言乱语罢了。我历尽艰辛修得人身,又肩负着神之裔的使命,怎么可能永远以狐狸的形态去做别人的宠物呢? 想到这里,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天翊道:“天翊,三天前,我是不是对你说过一些话?那时……那时我身体不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你、你不要误会……” “你说什么了吗?”天翊看着我笑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天翊说这话时,目光深邃如无际的夜,又似无底的湖,令我难以捉摸。我不由恍惚起来。那些话,我真的说过吗?还是其实并没有说? 恍惚之中,夜川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我刚想探起头来张望,却被天翊轻轻按住了脑袋道:“别动——” 夜川跨进房门,凌厉的目光对天翊淡淡扫了一眼,走到我身边,道:“狐狸,你醒了?” 我点点头,抬起头对夜川咧嘴一笑,道:“我已经好了,但是天翊不放心,一定要等羽洛来了才肯去休息。我想由你照顾我,他也会放心的。” 夜川沉默了一下,只答了一个字:“好——” 我用爪子扒了扒天翊道:“现在你可以去休息了。” 天翊摸了摸我的头,站起身对夜川道:“那就有劳夜川公子了。” 夜川似乎不愿多说话,只微微点了下头。 天翊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嘱我好好休息,这才颇不放心地离去。 天翊走后,我满脸不乐意地对夜川道:“你干嘛对天翊那么冷淡?” 夜川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缓缓走到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倍觉无趣,加之伤口的疼痛引起疲累,便索性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天已黄昏,夜川仍然站在窗前,好像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我本想问问他在想什么,但又觉得他大概仍然不会回答,还是不要自讨没趣儿了,于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你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夜川突然道。 “……”我眨了眨尚有些惺忪的睡眼,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你不顾惜自己,也置媚雅于不顾吗?”夜川冰冷的声音里隐藏着压抑的愠怒。 我这才明白,原来夜川在为我替天翊挡阴阳夺魄轮之事生气,我不由笑道:“我当你怎么了,原来为这个——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夜川抬高了声音道:“为了这个爱着别的女人的男人,你值得吗?倘若你欠他一条命,这次也还了。” 我诧异地看着激动的夜川,用爪子挠了挠头道:“我……我当时哪里想得到值不值……再说,天翊说新伤无碍,倒是旧伤复发有些严重。旧伤还不是拜你所赐。” “……”(未完待续) 第202章:医者 夜川沉默良久,又道:“狐狸,听着——倘若再有下一次,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你离开积羽城,离开这个男人——” “我不要你管!”我倔强地望着夜川,不高兴地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夜川上前一步,懒散的目光变得凌厉,口气霸道而强硬:“媚雅没有重生之前,我不允许你有危险!” “我渴了,我要喝水。”夜川的目光令我畏缩了一下,我不想、也不敢再与夜川争执下去。 夜川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端过一杯茶递在我唇边。 我努力抬起脖子,就着杯口费力地喝了两口,一扭脑袋仰卧在床上,眼睛闷闷地望着房顶。这夜川,到底不如天翊照顾得稳妥,连喂人……哦不,喂狐狸喝水都不会。天翊每次都是托着我的脖子喂我喝水的。 喝过了茶,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屋子里光线开始暗下来。我与夜川相对无言,气氛甚不愉快。 不久之后,羽洛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在薄薄夜色里,她的一袭淡青色衣衫宛如一片青色的烟雾。看到夜川,她怔了一下,口气淡漠地道:“夜川公子请回吧……我会照顾你的这只……这只狐狸——” 夜川看着羽洛,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良久之后,点了点头,转身迈步离去。 羽洛走到床边,抬起我的脖子将药慢慢灌进我嘴里。为了避免尴尬,我闭着眼睛装着未睡醒的样子。但装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装得不像,索性睁开了眼睛看着羽洛。 羽洛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我意料中的厌恶也找不到。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窘迫地道:“羽……羽洛姑娘,谢谢你……” 羽洛秀眉轻蹙,冷然望了我一眼,淡淡道:“不必——” 我心虚地躲避着羽洛的目光,道:“你既然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羽洛漠然看着我,停了一会儿,静无波澜地道:“在你伤好之前,我只是一个医者——” “医者?”我心头微震,低声道:“你……将来不会后悔吗?” “或许会,但是现在我只能这么做。” 我看着羽洛,依然有强烈的排斥与反感,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我佩服她!在她面前,令我生出从未有过的自卑。 要怎样的克制与隐忍,才能够对一个与自己抢夺至爱之人的人施以援手?要怎样的磊落和坦荡,才能够在一个自己深深厌恶的人面前坚守医者的责任? 妖族常常说羽族高傲虚伪,妖族向来做事只听从自己内心的感受。可是面对羽洛这样的“违心”与“虚伪”,却令我为自己的族人深深汗颜。 我注视着羽洛,心中风起云涌——我第一次明白,原来羽族的高贵,并不仅仅来自于他们身体中流淌的神的血液和天生的翅膀。 妖族向来有仇必复有恩必报,羽洛既如此对我,无论我对她有多么敌视,我都必须还了她的这份恩情。 当我身受重伤、乞求她医治之时,我曾在心里对她说,只要她能救活我的性命,我便再不和她争夺天翊的爱。 虽然她没有听到,然而我却不能欺骗自己。我踌躇着,对羽洛道:“你放心,将来我不会让你后悔——” 羽洛眸光微动,却木然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不想听什么承诺与报答,倘若你做得到,不必现在告诉我。倘若你做不到,现在告诉我亦无非多一次欺骗。” 我默默闭上了嘴。 羽洛说得对——倘若我做得到远离天翊,不再奢望他的爱,那又何必说出口?倘若我做不到,现在说出口又有什么用? 而我,真的能够放弃天翊吗?我问自己。本已平复的伤口忽然剧烈地疼了一下,我按住胸口,不敢再往下想…… 两天之后,我法力渐复,已能化为人形下床走动。以狐狸之形与羽洛相对时,已是别扭无比。化为人形后,更是尴尬万分。于是我便在醒来后的第三天上,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久别小院,本以为纱窗蛛网、几案蒙尘,要好一番打扫。不料归来之后,却见窗明几净,了无片尘,心中不由大感诧异。 好在夜川很快解开了我的疑问,夜川说:“天天有人过来打扫,能不干净么?” “是天翊派人来打扫的么?”我含情脉脉地问。 夜川因我此次受伤之事,对天翊很有了些不满,冷淡中含了一丝气愤道:“你去问他!” 我不在意地笑笑,在夜紫花前坐下,轻轻敲着石桌道:“你还在生他的气?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他又做错了什么?” 夜川不客气地道:“你就是只傻狐狸!” 我叹了口气,道:“以后大概不会这么傻了……我已经决定放弃。” 夜川挑眉:“做得到么?” 我再叹了口气:“做不到也要做,我们妖族向来恩怨分明。在我没能还了羽洛的情分之前,我会尽量远离天翊——” “小狐狸——”天翊的名字刚刚从我口中说出来,外面便响起天翊唤我的声音。 院门没有关,我慢慢地看着天翊走进来,不知他是否听到我说的话。 天翊看到夜川也在这里,含笑打了声招呼,而后在我对面坐下,带着一贯溶化我心的笑容道:“小狐狸,你好些了吗?怎不在医馆继续将养几天?” 夜川侧目望着天翊,插口道:“她与羽洛八字不合——” “什么?”天翊怔了一下。 我狠狠瞪了一眼夜川,急忙向天翊遮掩地笑道:“没什么,他在开玩笑。羽洛姑娘为人极好,只是我已完全恢复了,怎好再麻烦她照顾我。” 天翊笑道:“小狐狸,你不必这般客气。小洛曾跟我说,她视你如亲妹妹一般,她很乐意照顾你。她在积羽城里向来没有朋友,我想你在那里陪着她,她会十分高兴。” 我咧了咧嘴,以笑作答——羽洛竟然对天翊说,她视我如亲妹妹一般——她为什么要这样欺骗天翊呢? 然而,我适才不也违心地说“羽洛姑娘为人极好”吗?欺骗——大概都是因为害怕失去,害怕在天翊面前失了风度,在天翊心中失了分量。 在这份爱情中,她这般小心翼翼地委屈自己,对他曲意承欢,她真的快乐吗?(未完待续) 第203章:礼物 天翊忽然神秘地对我道:“小狐狸,送你一件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我忍不住好奇地探过头去,张大眼睛望了望天翊的袖子里。 “猜对了给你——”天翊嘴角噙着一丝笑,似乎在逗我。 我转了转眼珠,以手支颐,猜测天翊可能会送我什么东西。 恍惚间想起重英曾经送过我衣服和玉簪。重英是人族王子,天翊是羽族王子,王子们送的东西会不会都差不多呢?于是我试探着开口道:“是衣服……或者首饰……” “你喜欢那些东西吗?”天翊脸上略微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却还是含笑道:“你喜欢那些,改天我给你带过来——” “啊?不是么?那是什么——”没有猜对,我亦有点儿失望,纠结地拧起了眉头。 其实我哪里是在乎什么东西呢?只要是天翊送的,即便是一根羽毛,我也会像珍藏世间最贵重的异宝般珍藏在身边。 天翊没有再让我猜,将手伸在我面前,掌心里慢慢涌出一团金光,金光中赫然出现的,竟是幽冥居中差点儿要了我命的阴阳夺魄轮。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道:“阴阳夺魄轮?你……你要把它送给我吗?” 幽冥居中的鬼婢璎珞曾道:阴阳压魄轮蕴含一股上古魔力,能叫重金玄铁触之即溶。普通人的血肉之躯一旦为其所伤,轻则皮开肉绽,筋骨尽折。重则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天翊竟要把这样厉害的兵器送给我? 天翊道:“幽冥居中数你战功居首,这阴阳夺魄轮便是你的奖励——” 我伸手托起那轮子,一股奇异的力道立即自掌心蔓延全身,人顿时像与武器合而为一般,但觉自身修为一下增长近百年。 我抚摸着轮子,心知幽冥居中战功居首的并非是我。真正立下战功的应该是天翊,或者杀死蛮灵力士的敛云和惊雷。再不然,也是给怨灵以最强攻击的夜川。但因为我不顾自己的性命救了天翊,众人大概便都自觉地将这份荣誉让给了我。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地收起了阴阳夺魄轮,兴奋地站起身向天翊道:“谢谢你!天翊--这件礼物我非常喜欢。” 天翊含笑道:“此次幽冥居之行,不但铲除了阻碍密道修建的邪力,又得此武器,诚不虚行。只是累你受伤,我心中甚感过意不去。” “天翊,你说哪里话——”兴奋之下,我忘记了曾经对于死亡的恐惧,一脸蛮不在乎地道:“曾经有一位将军说过,他自入军中,便把每一次出征都当成了生命里的最后一次出征。我师兄亦曾说过,此身自入军中,生死便早已置之度外。战场上向来生死难测,你又何需过意不去?何况我现在已无性命危险,你更无需自责。” 天翊凝眸看着我,动容地道:“虽说战场上不可贪生畏死,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你决不可以再挡在我面前。小狐狸——你可知道,我宁可受伤的是自己!我堂堂男儿,岂要你一个小狐狸来保护?” “可是,翼若将军说过要我们保护你的呀--”我固执地望着天翊道:“我曾答应他,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护你周全。我又怎么能让你受伤呢?” 天翊苦笑摇头:“翼若将军——随后我去找他谈谈……小狐狸,你重伤未愈,不要在院中久坐,快回房歇息去吧。” “嗯,”我乖巧地点点头:“你走了我就回去。” 天翊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得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伤口不要吹风……还有,不要说太多话,以免牵动伤口。” “知道了……”感受着天翊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不舍地笑道:“我送你出去。” 天翊微笑颔首,犹不忘彬彬有礼地向一直冷眼看着他的夜川拱手作别。 送天翊出了院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想着他给的礼物,我满面含笑地转过身,却被夜川冰一样的目光差点儿冻僵了笑脸。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走进院子,在夜川的目光里不自在地道。 “狐狸,你就是这么远离他的吗?”夜川没好气地道。 “我……” 是啊,明明已经决定了要疏远,却为何见到他,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他送了我阴阳夺魄轮,总不好收了人家的礼物就翻脸啊。”我终于为自己寻得一个像样的借口。 “呵呵。”夜川讥诮地笑道:“这样的自欺有意思吗?” 我微烫了脸颊,因自己的狼狈而生起气来,瞪着夜川道:“挖苦别人有意思吗?” 夜川走到我面前,目光散散淡淡地落在我脸上,半笑不笑地道:“如果喜欢,就不择手段抢过来。如果要讲究手段,不如干脆放弃……狐狸,三个人的爱情也是一场残无人道的战争,讲究道义就是迂腐,而仁慈注定失败——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懂夜川在说些什么,爱情是那么美好的事,和战争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怔怔盯着夜川的手,发现夜川手里,不知何时正拈着我失落在幽冥居中的白羽。 “还我的白羽剑——”我向夜川伸出手。 夜川摇了摇头,将白羽漫不经心地放进我掌心,道:“我以为有了阴阳夺魄轮,这个你就用不着了。” 我珍重地收起白羽,道:“当然——用得着。” 这白羽从天翊的翅膀上掉落,别人哪里明白这白羽对于我的意义? 夜川再次摇了摇头,神色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说道:“狐狸,好自为知——” 话音未了,夜川的身影已过了院墙。 “嗯,不送——”我懒懒应道。 空气里有风吹过来,胸口又在隐隐作痛。 天翊嘱我不可吹风,于是我回了屋子躺在床上,握着被角,静看窗外的日影一点一点西移,于此缓慢流逝的光阴中,不由突然感得病中的寂寞。(未完待续) 第204章:刹那温柔 天翊第二天又来看我,并因为我昨天错将他的礼物猜作衣服首饰,今天竟特意带了两套上好料子的衣服和一件精美的、栩栩如生的蝶钗给我。 “小狐狸,来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天翊宠溺地看着我道。 我换上了天翊送来的衣服,将蝶钗慎重地插在发间。拉着裙裾轻轻旋转着身子,兴奋地道:“你看,你看——” 天翊含着笑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夸张地赞道:“小狐狸真真美得天下无双。” 我被天翊夸得红了脸,娇羞地低了头,微含一丝幽怨道:“你骗我。我哪有羽洛姑娘好看——” 天翊故意逗我道:“嗯……跟小洛比自然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你……我累了,休息了——”明知道天翊只是在逗我,心里还是郁闷得不行。我气呼呼地往床上一歪,拿袖子蒙着脸,闭上了眼睛不看他。 天翊在床边坐下,拉下我的衣袖笑道:“怎么,这就生气了?” “没,自卑了——”我推开天翊的手,将脸深深埋进锦被里。 “呵呵——”天翊好笑地强行将我拉起,双手扶住我的肩道:“小狐狸和小洛一样美,一样……” 天翊没有再说下去,在接触到我震惊而慌乱的目光时,天翊突然松开了手,起身背对着我道:“对不起——” 原本云淡风轻的玩笑,却因天翊扶我双肩时,我的紧张和颤抖,而令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刹那温柔,刹那烟消。 沉默良久之后,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我没话找话地道:“天……天翊,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名字叫做岚枫?”(我想起岚枫曾一直说要赔给我一套衣服,却终于没有实现。) “是——”天翊顿了一下,声音颇不自然地道:“你在祖龙时见过他?” “嗯,自然见过。我们……曾经还是很好的朋友。”我以为说起岚枫,我们之间会多一些共同的话题。 “呵呵,他自来很能和漂亮的女孩子交朋友——”天翊向来温雅的声音中,不知为何竟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讥诮,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狐狸,他的话信不得。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太当真。”天翊忽然转身望着我,郑重其事地警告道。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天翊认真的脸色,不可置信地道:“天翊,你不喜欢他吗?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会像别人一样嫌弃他的身份……” “小狐狸!”天翊皱眉道:“我让你不要相信他,是怕你吃亏。这跟我喜不喜欢他没有关系。” “我……吃什么亏啊?”我懵懂地望着天翊道。 天翊脸上略现尴尬,却随之严肃地道:“你太天真——关于岚枫的事,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必须回去了。总之你记住我的话,以后见到他时离他远些!” 看着天翊的身影从门外消失,听着天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眨了眨眼睛,半晌还是无法回过神来。 那明朗中带着一丝忧伤的岚枫,那与天翊有着相似笑容的岚枫,那看起来单纯而热情的岚枫——天翊竟要我离他远一些…… 天翊当然不知道,自从神弃之界中,我杀了巨犀族大王梼垒后,我与岚枫的关系曾一度疏远到形同陌路。后来虽有所缓和,然而得知他向琉璃求婚后,我们的关系也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天翊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会与他走得太近。但是在心底深处,我还是自始至终一直拿他当朋友。毕竟,也曾有过那么一段亲密快乐的时光。即便如何疏远,也无法真的形同陌路。 我不知道,他是否曾拿真心对过我,或者拿出的真心有几分?但是我相信他的人品——而看天翊的神色,分明对他的人品颇为不屑。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英雄冢里的同生共死,神弃之界里的相互扶持。我绝不相信岚枫是个人品有问题的人。他与天翊之间一定有所误会。天翊说以后会慢慢告诉我关于岚枫的事情,我希望到时候能够解开他们兄弟之间的误会。 然而,其后的几天,天翊却再有没有来。 是因为岚枫之事?还是因为我那日惊惶失措的眼神?也或者,他真的有事在忙? 我胡思乱想,心绪不宁。这样的状态,我总是尽量避着夜川。夜川是个干脆的人,我怕见他讥诮的眼神。 偶尔,惊雷会来看看我。 我们吃酒、喝茶、谈心。谈共同认识那些人,或者谈积羽城里的一些轶闻趣事。惊雷倒是个很好的朋友,他知道我对天翊的感情,所以从不与我谈及感情之事。和他在一起,我觉得无比轻松而自在。 只是,见不到天翊的日子里,时光过得分外缓慢。从清晨开始期盼他的到来,到夜晚失望入眠,一天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季节。 我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痊愈,法力也在快速恢复中。羽洛果然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终于用真气和药物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救回。 我感激羽洛。可是当我的生命得到延续,我的心又怎么能够停止想念天翊? 这日黄昏,秋风初凉,天空下起了小雨,屋子里有些沉闷。 我独自冒雨到天泪湖边散步。看着水滴落在湖面上,激起无数小小的涟漪,我发现自己的心也像此刻的湖面一样乱。 “其实,他不来最好——”我对自己说。 我原本不是也打算疏远他的吗?现在这样,正好。 细细的雨丝沾在我的睫毛上,慢慢凝成一滴泪,我自袖中取出锦帕将它轻轻抹去。低头,看到淡青色手帕右角下那个小小的“洛”字时,我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怔怔站住了身子。 盯着那个“洛”字不知看了多久,头顶上忽然放晴,而眼前还是雨丝万丈。 我惊诧地回过头,蓦然接触到一张俊逸中略显不羁的、笑得令人目眩的脸。 那张脸,在平日虽然总是带着笑,但笑中自有一种无形的威严。而此刻,在这烟雨濛濛的湖畔,那张脸却显得悠然自若。仿佛平平常常的一个世家公子。(未完待续) 第205章:玩笑 “将军——”我急忙将手帕塞在袖子里,拱手施礼。 翼若将军淡淡扫了眼我袖子里露出的手帕一角,撑着绛色的竹骨伞笑道:“雪颜,伤势好些了吗?这段时间一直想来看看你,无奈今天才抽得出时间——” “我已经完全好了。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我感激又惊讶地道。 “你为羽族身受重伤,我作为将军,来看看你难道不应该吗?干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翼若将军戏谑地道。 “我……没有受宠若惊——”我笨拙地回道。 “呵呵——”翼若将军笑得令我捉摸不透。 “雨丝风软,波光浩渺,咱们不如就在这湖边散散步——”翼若将军优雅地提议道。 我点点头,沿着湖岸向西缓缓行去。 翼若将军撑着伞走在我身旁,过了一会儿,忽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将军何事忧愁?”我侧头问道。 翼若将军道:“我是为你而愁。” “为我?”我莫名道:“我有什么值得让将军忧愁?” 翼若将军道:“你这几天见不到天翊殿下,是不是心中苦闷?” “我……哪有……”我装作轻描淡写地否认道。 “死鸭子嘴硬。”翼若将军笑叹。 “殿下他……这几天在忙什么?”红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忍不住问道。 翼若将军道:“前几日殿下接到昔日好友飞鹰堡堡主古天鹰的消息,这几日来一直苦思冥想,愁眉不展——我猜是飞鹰堡出了大事。” 飞鹰堡?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殿下并非因为生我的气不来看我……”不知为何,我竟感到些许安慰的窃喜。 翼若将军奇怪道:“殿下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没……没什么。”不小心说出了口,我烫了半个脸颊,转头望着雨中的湖面,躲开翼若将军探询的目光道。 翼若将军道:“殿下仁慈宽厚,你即使得罪了他,他也不会与你计较,更不会放在心上。你用不着多想。” “嗯……”我点点头:“我知道。” “可是你怎么会得罪他呢?”翼若将军穷追不舍地问。 我轻轻叹了口气,本不想告诉翼若将军,但知翼若将军向来与天翊交好,也许他能解开我心中的疑问。于是我原原本本对他说道:“上次我在他面前提起岚枫,他的神色语气与平日大不一样。所以……我想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 翼若将军蹙眉沉思道:“关于岚枫之事,我亦不曾亲见。其时我在祖龙。不过回来后偶有所闻,不知是真是假。” “岚枫之事?——岚枫做了什么事?”我好奇地问道。 “据说一百多年前,岚枫到剑仙一带游历,后来竟带了两名人族女子回来。还说要娶她们为妻。大王为此事大发雷霆,赶走了那两名女子,并将岚枫重责一百军杖,囚禁在灵犀台上三年。直到那两名女子各自成家,方将岚枫放出。” “竟有这等事?”我讶然地道:“岚枫他——怎能同时娶两个女子为妻?那两个女子愿意么?” 翼若将军道:“人族男子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妻子,所以人族女子对于二女共嫁一夫之事并不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我们羽族,一个男子向来只能娶一个女子,一个女子也只能嫁一个男子。即使大王和王子也不能例外。岚枫违犯族规,受此重罚也是理所当然。何况,岚枫身为王室子弟,按族规只能娶羽族女子为妻。” “族规……”我蹙眉道:“你们的族规只怕未必完全合理——” 翼若将军笑道:“合理不合理,也只有长老、祭司会同王室及重臣才能更改。在族规没有更改之前,每一个羽族人都必须遵守。” “不遵守会怎样?”我挑眉道。 翼若将军严肃地道:“你最好不要问那些反抗族规者的结果,否则你会做噩梦睡不着觉。” 我不服气地道:“族规未必真的神圣不可侵犯。岚枫不就是羽族大王触犯族规的结果么?还有蓝翎郡主,身为王室女子,不是也嫁给了人族的夏风将军么……” “嘘——”翼若将军忽将食指放在我的唇上,阻止了我的话,道:“雪颜,在羽族不要乱说话。你是祖龙援军中最令我欣赏的将士之一,我可不想你有事。” 我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心知翼若将军是军中最高将领,但于族中之事却并无多少职权。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闭口为宜。 翼若将军见我闷闷不乐,开玩笑道:“也不知殿下是幸还是不幸,竟同时有你和羽洛这么好的两位姑娘喜欢他。我该说他艳福不浅呢,还是该替他发愁?” 翼若将军的玩笑不但丝毫没有使我觉得好笑,反而使我越发愁闷。我垂头丧气地道:“我怎么能和羽洛姑娘相比——” “你错了,雪颜。”翼若将军认真地道:“论容貌,你和羽洛不相上下。论性情,你和羽洛都是懂事的好姑娘。论本领,你的武功法术与羽洛的医术可谓各有千秋。论出身……你只是输在出身上罢了。但是你天真可人,不似羽洛性子孤僻冷淡。依我看,倒是你比羽洛稍胜一筹。”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欢喜地抬头望着翼若将军道:“殿下他……也这么以为吗?” “只是我这么认为。殿下的心我可猜不透。” “哦……”我失望地又垂下了头。 “如果我是王子殿下,我一定为难死。”翼若将军笑道。 “不,我不要他为难,我已经决定放弃。”我抬头决然地道。 “真的么?”翼若将军玩味地看着我一笑:“如果你真的放弃殿下,本将军倒可以考虑勉为其难地娶你——” “啊——”我怔在原地,片刻后飞红了脸。虽明知翼若将军是在开玩笑,还是窘得无地自容,更不知如何作答。 “哈哈,真爱看你这脸红红的模样……”翼若将军大笑。 被他如此取笑,我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默默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向回走去。 翼若将军追上来道:“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生气了吧?” 我含嗔带怒道:“你们羽族的男子都那么喜欢开玩笑么?知不知道别人会当真的?” “雪颜,你不会当真想嫁给本将军吧?”翼若将军倒抽了一口冷气问。(未完待续) 第206章:将军的样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时蒙了,凌乱地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呵呵,没有关系。若是你不喜欢这个玩笑,那你就当我是认真的好了。反正我也不是王室子弟。” 这什么跟什么嘛——我被翼若将军说得脑中乱七八糟,索性低了头默不作声,免得出口就错。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翼若将军继续低笑道。 我顿住了步子,气恼地望着翼若将军,拧着眉头道:“将军不带这样的。” “呃……将军该是什么样的?你告诉我——”翼若将军也停住了脚步,看着我越发笑得兴味十足。 “将军——嗯,应该像夏风将军那样,威武严肃,让人望而生畏……”我侧头想着夏风将军的模样,瞥了一眼翼若将军道。 “哈哈,雪颜——”翼若将军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般,在我身边纵声大笑。笑声穿过雨幕落在湖面上,湖水似乎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一个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忽然和着淡淡笑意从我们后面传过来。 我惊喜地转过头,看见天翊一袭白衣,撑了把青色的伞站在雨里,身姿挺拔飘逸,气质清华高贵,宛如初临凡世一尘不染的谪仙。 漫天的雨雾因了他,顿时下得如梦如幻。 “天翊——” 笑容止不住地从我唇边溢出,我冲出翼若将军伞下,却在离天翊几步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不是说了要放弃、要疏远吗?为何总是这般情不自禁? 天翊上前几步,将我罩在伞下。 “呵呵,殿下,雪颜方才说,我不像个将军的模样。”翼若将军撑着伞走过来道。 “小狐狸,怎能如此对翼若将军说话!”天翊温暖的眼神含着一丝责备道。 “我……”我委屈地道:“我只是说夏风将军很有将军的模样——” “呵呵。”天翊听了我的话竟也笑了起来,边笑边意味深长地对我道:“小狐狸,做将军靠的是武功智计,是对家国的责任感,是军中上下的归心,不是摆出副威严的样子就够了。” 天翊完全不明白翼若将军对我说过些什么话,我更拉不下脸将那些话重复给天翊听,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连地任由天翊误会我。 适才翼若将军说,天翊自从接到飞鹰堡主的消息后,一直苦思冥想愁眉不展。此时看天翊微笑的眉宇间果然似有忧色。为了叫他高兴,我做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殿下说得是,雪颜知错了。” 天翊眉间稍稍舒展了一些,却不一会儿又被忧色所侵。 翼若将军关切地道:“殿下,飞鹰堡发生了什么事?可有解决的办法?” 天翊闻言,紧锁了眉头道:“飞鹰堡被怨灵攻破,堡中人几乎无一活口。天鹰在独战怨灵七日后终被怨灵所擒。怨灵觊觎天鹰身上的强大力量,日日与他喂食能使人丧失心智的密制毒药,欲待他神志不清后操控他的身体与力量,叫他去为害世间。” 虽然已历经无数次厮杀,看过无数刀光剑影与血花飞溅,然而天翊的话还是听得我胆战心惊。 其实杀死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叫一个人活着,却剥夺他自由的意志。最可怕的是剥夺他自由的意志之后,还要强迫他去对付自己昔日的亲人、朋友、同胞和盟友。 对于这样的活着,死亡简直是一种仁慈。 翼若将军震惊地道:“名满天下的飞鹰堡居然被怨灵灭堡?可怜天鹰堡主一世英豪,竟落到如此境地。殿下,此事咱们决不能袖手旁观。” 天翊点头,痛心地道:“天鹰用最后的意识向我传递消息,叫我尽快派人杀了他——我这几日一直在想,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办法。” “殿下想到别的办法了吗?” 天翊摇头,声音中充满无奈与悲凉:“没有——飞鹰堡中现在怨灵满布,他又已失去意识,想带他出来几乎难比登天。” 翼若将军默然叹了口气,道:“那殿下可想好要派的人手了吗?” 天翊道:“军中高手寥寥可数,有的又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有的必须留守积羽城……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万万不可!”翼若将军道:“古堡主昔年在积羽时,武功法力与殿下不相上下,如今亦被怨灵所擒。殿下身系全族安危,万不可只身前去冒险……殿下,前几日丽锦来向我抱怨,说幽冥居之行为何没有派她随你前去?不如这次你便带上她罢。雪颜虽然受了伤,另外也还有夜川、敛云可以去。” 天翊道:“丽锦……我怕丽锦去了小洛要多心。何况她的武功法力还欠缺了些。至于夜川,他曾说过只和小狐狸在一起,小狐狸不去他定然也不会去。敛云是你的贴身侍卫,我不好总是带她出去。” 翼若将军道:“我不用人保护,敛云你只管借去——你怕带上丽锦会让羽洛姑娘多心,你怎么不怕带上雪颜让她多心?至于夜川——” 翼若将军对我道:“雪颜,你想办法让他去。” 天翊望了我一眼,唇边勾起一个无限爱怜的笑,对翼若将军道:“小狐狸和别人不一样——” 我在天翊的笑里恍惚了一下,这才想起回答翼若将军的话:“将军放心,夜川一定会去!因为我也要去。” 天翊道:“那怎么可以?你重伤未愈……” “我已经完全好了——”我打断天翊的话,化出阴阳夺魄轮,向着湖面上一挥,湖水中顿时卷起千尺巨浪,半晌方渐渐平息。 我收起阴阳夺魄轮,对满脸诧异的天翊和翼若将军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受很重的伤,我的修为就能又上一层。此次幽冥居之行,竟让我突破了空冥之境。” 翼若将军喜道:“恭喜雪颜修为又上一层——这阴阳夺魄轮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看雪颜出手,武功法力更胜从前。殿下,如此雪颜就可以随你一起去了。” 天翊的目光落在我的胸口上。其实适才发力之下,伤口还是有一些疼痛,但是为了叫天翊放心,我一脸轻松地道:“你看,我不是没事了么?” 天翊伸出手,似乎要来探查我的伤势,我急忙后跃一步,飞红了脸道:“殿下,你——” 天翊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顿住手道:“呵呵,忘了你已经不是只小孤狸了。你真的完全痊愈了么?” “你要不要亲自试试?”我昂头问道。 “不用了……”天翊道:“明日卯时,随我一起去飞鹰堡。” 我高兴地点点头,抱拳道:“遵命!”(未完待续) 第207章:古天鹰 翼若将军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雪颜、夜川、丽锦……再叫上黑杀一起去,我现在立即去着手安排。” 天翊阻止道:“丽锦、敛云二人还需斟酌……” “就这么决定了!军中人事安排听我的——”翼若将军说着,已然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看着翼若将军的背影,天翊摇头苦笑:“固执——” “天翊,飞鹰堡在什么地方?”待翼若将军的背景消失在清浅如烟的雨雾中,我转头看着天翊问。 天翊收回了目光,带着雨一般淡淡的忧色停在我脸上:“飞鹰堡在绝龙坡上,绝龙坡临近你们妖族万化城,高耸入云,远离尘世,原本是一方人迹不到的净土,却不料竟也被怨灵染指。” 听天翊说起绝龙坡,我才突然想起,从前重英曾对我提起过飞鹰堡和堡主古天鹰的故事,难怪初听翼若将军提起时,好像在哪里听过般熟悉。 “那堡主古天鹰,是你的朋友吗?他既被怨灵所擒,却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你的?”我依稀记得重英说古天鹰是人族的英雄,却不知如何竟与天翊相识,不禁有些好奇地问。 天翊眉宇间掠过一丝回忆的神色,看着烟雨茫茫的前方,微微沉吟道:“天鹰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和兄弟。他的母亲,是羽族前丞相的女儿,父亲却不知道是谁。有人怀疑他的父亲是人族的一位将军,但谁也没有证据。因此,此事只是传闻和猜测。” 回忆在心头浮现,记得从前重英说:据我族史料记载,绝龙坡顶有一座名满天下的古堡,名叫飞鹰堡。堡主姓古名天鹰,乃是我族一位不世出的大英雄。 由重英的话看来,古天鹰的父亲当是人族无疑。 天翊继续道:“前丞相在天鹰出生后不久即因病离世,天鹰的母亲带着他,孤儿寡母流落民间。他头上没有翎翼,身上没有双翅。小时候羽族孩子常常嘲笑他、欺负他,有一次正好被我父王看到,父王非常生气。出于对前丞相的感念,也出于对他们母子的怜悯,父王收养了天鹰,并叫他和我一起修习武功法术。” 我暗暗点了点头,心道:天翊的父亲虽然没有保护好岚枫母子,心地倒着实不坏。不知他是不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补偿对岚枫母子欠下的情…… 天翊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自顾往下说道:“我和天鹰的感情非常好,一直以兄弟相称。天鹰以自己的勇敢和努力,为保卫羽族、以及羽族的荣耀,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在并肩修行与战斗的日子里,我们曾炼得两道信符,并约定彼此生命垂危之时,以鲜血书写信符传递消息。前几日我的信符上突然传来天鹰的消息,我方知飞鹰堡被灭门,天鹰遭此大难。” 我心中黯然,为天翊、也为古天鹰,不胜难过地道:“你们既然亲如兄弟,他为什么要离开积羽城,独自去绝龙坡?” 天翊喟然叹道:“因为天鹰遇到了一个人族女子,他无论如何要娶那人族女子为妻。其时族规严禁羽族与他族通婚。天鹰为了和那人族女子在一起,不惜被除去族籍,并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积羽城,在荒无人烟的绝龙坡上建造起飞鹰堡,与那女子隐居世外。” “原来……原来是为了一个女子……”我心中微动,古天鹰可以为了一个女子抛弃羽族的身份,天翊他……可以吗? 沉思之间,又听得天翊道:“天鹰热心正直,虽身居世外,然不论何处有难,他都会尽力去帮。因此使得飞鹰堡侠义之名闻于天下——飞鹰堡此次劫难,很可能是他在行侠之时无意间破坏了怨灵的计划,以致遭受怨灵的残忍报复。” 听罢天翊之言,我于心不忍地道:“天翊,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难道除了杀死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天翊沉默了一会,俊美的眉似乎锁着无尽忧愁,低垂了头道:“我也希望还有其他的办法……倘若能够将他带回积羽,说不定能够解了他身上密药之毒。但天鹰武功法术俱属一流,倘若他失去心智,我们要带他回来几乎不可能。” “他既然能够书写信符给你,想必并未完全失去心智。若是赶上他清醒之时,未必不能带他回来。”我心怀希望地道。 天翊轻轻舒展了眉头:“但愿如你所言——咱们到了那里见机行事便是。” “嗯……” “小狐狸,风寒雨冷,你重伤初愈,不可在外久待。我送你回去——”天翊带着几分命令的口气道。 我听话地点点听,沿着仙泪湖岸向军营小院走去。天翊走在我身旁,眉间一丝忧色,默然无语。 这一丝忧色,忽然让我想起了岚枫,我忍不住问道:“天翊,为何对古天鹰,你能有那么深厚的兄弟之情,对你的亲弟弟岚枫,你却好像很不喜欢?” 天翊默默侧头看了我一眼,眉宇间的一丝忧色化作冷意,顿了一下,道:“小狐狸,你很关心他么?” “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如果不想说,我不问就是。”我低下了头。 天翊淡淡道:“没有什么不能说,我本来也要告诉你的,只是这几天忙于天鹰之事……天鹰他胸怀磊落,正直坦荡,爱上一个人便用情至专至深。岚枫和他不一样……岚枫从小既叛逆又自卑,心中常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他对待感情没有真心,对漂亮女子见一个爱一个,且惯会花言巧语。我叫你离他远些,便是怕你受到伤害。” “你竟这样看他吗?”我回忆着岚枫清澈而略带忧伤的眼神,不由为他不平地道:“天翊,他生长的环境和你不一样。你是羽族光明正大的王子,人人宠你、爱你、敬你。可是他却从小受尽冷眼,被人欺凌侮辱。一个孩子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怎么能不自卑又叛逆?至于他喜欢漂亮女孩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没有强迫,那也不算什么大毛病。何况,他未必没有真心在里面——” 我回忆着岚枫曾经看我的眼神,回忆着岚枫对琉璃的温柔呵护,无论如何不相信那会是一种欺骗。(未完待续) 第208章:微雨湖畔 然而我却说服不了天翊。向来那么宽厚仁慈的天翊,说起岚枫,语气里便止不住流露出一丝冷淡鄙薄。 “环境固然对他造成了一些伤害,可是无论如何,一个正直的男子不该以花言巧语去引诱女子的感情,更不该去欺骗深爱自己的女子。小狐狸,他从来没有过真心,他只是想用很多的爱去证明自己罢了。” 我怔了一下,不解地道:“用很多的爱证明自己?为什么要用很多的爱证明自己?你不想要很多的爱吗?” “自卑的人才需要用很多的爱去证明自己被人需要,正如虚荣的人喜欢用很多的物质去炫耀自己。而我——什么也不需要。” 天翊的声音中透着一种强悍和傲然,虽然我仍是不太明白天翊的意思,但我却非常醉心于天翊说这话时的样子。 我微微仰头望着天翊,一时忘了岚枫,忘了世间的一切,只是信服在天翊天神般耀眼的光芒之下。 我停止了争辩,痴痴地道:“天翊,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那么,我叫你离岚枫远一点儿,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不要让自己受到伤害,你可做得到?” “呵呵。”我轻轻笑了一下,道:“你不用担心,岚枫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是我。我们,永远不可能走得太近。” “他又有了心上人么?”天翊皱眉道:“是妖族还是人族的女子?他曾对我说,族规不许他娶别族的女子,他偏要娶了别族的女子来反抗这无理的族规。还要……还要娶上许多个……他说大不了像天鹰一样脱离羽族族籍,离开积羽城永远不再回来——可是他不明白,作为王室子弟,他不可能有天鹰那样的退路和自由……” 听得天翊最后一句话,我不由心中一震,脱口问道:“假如岚枫非要娶了我们妖族的琉璃,结果会如何?” “那妖族女子名叫琉璃么?”天翊道:“我不希望再有悲剧发生!待飞鹰堡归来之后,我会到祖龙城去找岚枫回来。” “你要拆散他们?”我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伞边落下的雨滴瞬间打湿了我的眼眶。前一刻心中的万千柔情此时化作了刻骨悲凉,“天翊——你就那么瞧不上我们妖族女子么?” “小狐狸,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天翊将我拉进伞下,叹了口气,柔声道:“我决没有瞧不起别族女子的意思。只是——你可知道岚枫从前要娶的两个人族女子是何结局?” “翼若将军告诉我,她们被赶出羽族,后来结婚成家——” “那只是对外的说法罢了!”天翊冷了声音道:“事实上,那两个女子都死在羽族派出的杀手箭下——” “……”犹如晴天霹雳蓦然在头顶炸响,我捂住了嘴巴,久久不能发出一语。 天翊缓了口气,低叹道:“小狐狸,你该知道,我不是要拆散他们,我只是要救那妖族女子——我也不希望羽族再造杀孽。”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中失了主意。想到天真淘气的琉璃,此刻正沉浸在两情相悦的幸福之中,哪里料到不可测的危险与伤痛呢? 然而,这危险与伤痛,又何尝不是在我的命运中潜藏着? 为琉璃、也为自己,我鼓起勇气对天翊道:“除了拆散他们,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你身为羽族王子,难道无权阻止族人对琉璃的追杀吗?” 天翊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小狐狸,羽族和你们妖族不同。你们妖族可以为了公主的一个不开心,不惜背盟弃约,置合族安危于不顾。可是在我们羽族,王权并非那么至高无上。主宰羽族一切的是族规,任何个人的意志都无法凌驾于族规之上。不管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不管那族规有多么不合理。” 我默然无语。良久,我低声问天翊道:“你还记得我族狐月公主吗?” 天翊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说:“我见过狐月公主——” 天翊不语。 我继续道:“她说,你抱着她在天空里飞,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玩耍……她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天翊道:“倘若我的行为使她误会,我非常抱歉——” “你不必在我面前对她说抱歉。”我打断了天翊的话道:“我只是想知道,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对她好?以狐月公主的美貌和性情,竟不能使你动心,是因为她不是羽族女子吗?” 天翊盯着我,墨色的眼眸似乎一直看到我心底。 许久,天翊唇边勾起一抹半真半假的笑,缓缓道:“小狐狸,你觉得我对哪个女子不好?我为什么没有对狐月公主动心,不是因为她不是羽族女子,而是因为在她之前,我遇见了一只小白狐。那只小白狐有一双世间最纯净最无瑕的眼睛……” 天翊直直凝视着我的眼睛,轻轻的、带笑的道:“我为那双眼睛动心——” 世界在微雨中宁静而安祥,我的心却在天翊的话声里石破天惊。意识刹那间一片空白,我久久望着天翊漆黑深邃得夜一般的眼睛,再不能发出一语。 良久,天翊移开了目光,微微笑了一下,低声道:“那时,我和岚枫一样年轻气盛,无视族规,以为谁也无权干涉自由的意志……” “那么现在呢?”我没有问出口,亦不敢问出口,我已经听到了最想听的那句话——他说:我为那双眼睛动心……此生,我还有何所求呢? 泪雨濛濛里,已到军营小院前。虽然撑着伞,天翊的发梢和半边衣衫还是被雨水打湿。 我看着天翊雨湿的发梢和衣衫,柔声道:“你回去吧——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飞鹰堡,你该向羽洛姑娘告个别。” 天翊点点头,道:“好,你快进去休息,记得换衣服。” “嗯,我知道。” 天翊转身离去,白衣青伞,飘然若仙,渐渐被万千雨丝隔断。 我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抹了下嘴角,舌尖上一丝腥甜的味道,指尖一抹殷红的血迹——为了叫天翊相信我的伤已经痊愈,那一下阴阳夺魄轮的力气确乎用得大了点……(未完待续) 第209章:绝龙坡 一夜风雨如晦。 第二天,竟是一个极好的晴天。卯时刚到,天空便露出明媚的晴光。 原本定的是我和夜川、敛云、丽锦、黑杀陪天翊去飞鹰堡,却不知为何,黑杀被临时换成了惊雷。 积羽城到飞鹰堡之间没有密道相通,据天翊说,飞行的话需要两天的时间。虽然飞鹰堡的惨变令人同情,可是想到路上有整整两天的时间可以和天翊在一起,私心里竟忍不住有一丝窃喜,既而又为这窃喜暗生愧疚。 除了夜川和丽锦,其他人的脸色皆十分沉重。夜川是一贯的淡漠慵懒,丽锦是掩饰不住随天翊出行的喜悦。 然而,在经过无忧河上空时,当丽锦看到天翊拉起掉在队伍后面的我,满眼里的笑意立即变成了满眼的妒火。 丽锦飞近天翊身边,嫣然娇声道:“殿下,突然觉得好累。我也有些飞不动了。” 天翊看了丽锦一眼,眉尖微蹙,淡然笑道:“丽锦,你身为羽族神渊勇士,居然坚持不了两三个时辰的飞行。飞鹰堡内凶险万分,你不如回去吧——” 丽锦不服气地指着我道:“她也是神渊勇士,她也坚持不了两三个时辰的飞行,为何你不叫她回去?” 天翊握紧了我的手,道:“她身为天生不懂飞翔的妖族,能将飞行术练到此等境界,已是令人刮目相看。何况,她只是飞行术上稍有欠缺,若论武功法力,她便晋身神武勇士亦不为过。” “你……你心里明明是偏向着她——”丽锦听天翊口口声声为我说话,不由气得双颊绯红、眼泛泪光、口不择言地道。 天翊冷了目光,看着丽锦委屈含泪的眼,明明不喜不怒的脸,却不知为何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为免天翊为难,我急忙道:“殿下,我从地上以飞花遁影之术可以赶上你们,不会落后太远,你不用管我。”说罢欲抽回手来。 天翊却将我的手握得更紧,淡淡道:“心底无私,何畏人言。” 我怔了一下,定定望着天翊,体味着“心底无私,何畏人言”这八个字的意思,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这时惊雷飞了过来,看了看天翊和我,拉起丽锦的手道:“丽锦,你累了吗?我来带你。” 丽锦不领情地甩脱了惊雷的手道:“不要你管!”说罢扭头向前疾飞而去,瞬间把众人拉在身后。 看到丽锦生气而去,惊雷一拍翅膀跟了上去。我看着天翊声色不动、沉静从容的脸,但觉一股暖意,从天翊掌心传遍我的全身。 此一刻,是巨大的幸福,也是巨大的尴尬。若问是尴尬多于幸福,还是幸福多于尴尬,我当然情愿被天翊这样牵着手,哪怕整个羽族、整个世界的人都不高兴。 经过两天两夜的飞行,我们在第三天卯时三刻到达绝龙坡。 绝龙坡顶云雾缥缈,碧草如茵,时见参天古松藤缠蔓绕。在寥廓的天地间,远远一处若隐若现的古堡,神秘庄严中透出不和谐的丝丝邪气。 我突然清楚地记起,在万化城外的弱水河畔,我曾对重英说:“云雾中的古堡,盖世的英雄——有一天我要去看看。” 没想到转眼之间,竟然愿望成真—— 而且,还是和我梦想了五百年的人一起…… 我看着那云雾中海市蜃楼般的古堡,对天翊轻声道:“很久以前,我曾梦想过要来这里。但是,我不敢奢望会是和你一起——有时候命运给我的,甚至超过了我想要的。” 天翊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小狐狸,有时候你以为是幸运,却不知道可能是致命的危险……以天鹰的修为尚且被怨灵所擒,飞鹰堡内的凶险不可想象。” “我不怕!”我昂首看着天翊,“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天翊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众人在飞鹰堡前缓缓下落,天翊松开了我的手。 丽锦双目通红,恨恨望着我。我趁众人不注意时,对她浅浅一笑,她却当成了挑衅的笑意,一时里眼中的妒火似乎要将我化为灰烬。 我避开了丽锦的目光,紧紧跟随在天翊身旁。我非有意招人怨恨,然而别人一定要怨恨我,我亦无所畏惧。 飞鹰堡大门紧闭,古老的门额上犹刻着往日荣耀的徽记,谁能想到转眼之间,竟已成了怨灵之窟。 天翊久久注视着大门,眼眸里带着无限怅然与沉痛。夜川不耐烦地于掌间凝起一团雪魄银光,欲以法力强行破开大门。 天翊阻止了夜川,道:“现在不能进去,天鹰说今日正午之时,大多数怨灵要到地底吸纳阴寒邪力,其时防守最为薄弱。我们虽无惧堡内怨灵,但为了尽快见到天鹰,还是再忍耐一时为好。” “怨灵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地底吸收阴寒邪力吗?”我好奇地问。 天翊道;“法力高强者不用,修为一般的怨灵才需要每月月底到地底吸收阴寒邪力。” “为什么是正午而不是夜晚呢?”惊雷道:“夜晚地底的阴寒之气不是更重么?” 天翊道:“这个天鹰没有说。或者地面上阳气正盛之时,正是地底阴气最重之时。” “那些刚刚吸好了阴寒之气的怨灵,是不是很难对付?”惊雷担忧地道:“我们是不是要赶在他们回来之前把事情做完?” 天翊道:“不错——” “那些怨灵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天翊道:“自午时计,两个时辰后。” “两个时辰足够了。”夜川不在意地道。 天翊看着夜川,皱眉道:“你太低估了天鹰——” 夜川不答,只在唇边勾起一丝无礼而轻蔑的笑。 天翊并不与他计较,转头对众人道:“若是天鹰已被怨灵所控,完全失去意识,大家可以尽力杀了他,不必顾忌我与他之间的昔日情谊。若是天鹰心智尚存,那么大家下手之时且勿伤他要害,只将他击晕带回,或能保他一命——” 众人知天翊心中悲痛,是以皆不多问,只默然点头。 在焦灼而忐忑的等待里,日影移到了我们的头顶。天翊唇齿间吐出几句神秘的咒语,指间化出一片金色的符文,飞鹰堡的大门缓缓开启——(未完待续) 第210章:飞鹰堡 原本应是风雅秀丽的古老庄院,此时却荒草没膝,尘满窗棂。 大家跟随天翊,向古天鹰被囚之处潜行。虽然大批怨灵已至地底吸收阴寒邪气,但一路上还是不时遇到巡逻的怨灵守卫。我们能躲则躲,躲不过去时便迅速将其击杀。 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众人来到一座黑气弥漫的偏僻小院前。丽锦捂住了鼻子道:“好难闻——” 院子里一股刺鼻的腥臭之味,和着阵阵黑气飘出来。一直努力控制着情绪的天翊,见此情景亦不禁握紧了拳头,横眉痛声道:“天鹰,他们居然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扬手一道金光,院门瞬间碎作齑粉。天翊纵身掠入院中,我们亦急忙跟进去。 院中房廊下,粗如碗口的铁链锁着一个头发散乱、面色惨白的青年男子。那男子一身衣服污秽不堪,早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看到我们进来,男子原本呆滞的眼神中忽然放出狞厉的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似哭似怒的声音,如同地狱恶鬼般拖着铁链向我们猛扑过来。 铁链的长度限制了男子的攻势,男子目眦欲裂,将铁链扯得哗哗作响。碗口粗的铁链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天鹰——你还认得我吗?”天翊的声音在颤抖。 “天鹰——我是天翊!你难道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了吗?”从来没有听过天翊如此痛彻心扉的声音,我的心不禁为他微微疼痛起来。 “天鹰——”天翊的声音中含着泪意。 “杀……杀……”回应天翊的,是古天鹰咬牙切齿的沙哑吼叫。 “殿下,他已经完全失去心智,咱们开始动手吧!”惊雷催促天翊道。 “天鹰,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是谁——”天翊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殿下,再晚就来不及了。”惊雷焦声道。 天翊颤抖着嘴唇,一个动手的命令久久说不出口。 突然,“哗啦”一声,捆绑古天鹰的四条铁链被齐齐扯断,古天鹰厉啸一声,挥动铁链向我们扫来。 众人急忙撤步后跃,惊雷撤退不及,右臂被铁链扫到,顿时血肉横飞。 天翊闪电般出剑护在惊雷身前,铁链如一条翻滚的蟒蛇般瞬即缠上了天翊的剑。 天翊腾空跃起,顺着铁链之势夺出剑身,反手刺向古天鹰肩头。 没有人看清古天鹰是如何躲开天翊的剑的。除了夜川,我从来不曾见过那么快的身手,那么不可思议的速度! 但古天鹰虽然躲开了天翊的剑,却逃不出众人的包围。众人分立四面,将古天鹰围在中间。 惊雷右臂被铁链所伤,此时将武器交在左手,不料古天鹰一道铁链卷来,惊雷的武器瞬间被铁链击飞,连带着左臂也被震得鲜血直流。 天翊喝道:“惊雷退开——” 惊雷拖着受伤的两臂黯然退至院门外。 古天鹰是天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本不忍伤他,然而见此情形,亦知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只得化出阴阳夺魄轮,协助天翊向古天鹰攻去。夜川、敛云与丽锦也迅即加入了战阵。 曾听翼若将军道,古天鹰与天翊的武功法力不相上下。若果然如此,以天翊和夜川的力量,再加上我和敛云、丽锦的力量,应该不难将古天鹰杀死。 然而,许是古天鹰服食怨灵密药之故,身上的邪戾之气竟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力量,使我们难以靠近。 一股股黑气从古天鹰周身不断向外冒出,伴随着狞厉的嘶吼,古天鹰的脸扭曲变形,恐怖无比。 天翊出招间似乎有些犹豫,总是在剑尖指向古天鹰要害时偏开几分。 夜川的出招毫不留情,招招迅捷如电,不离古天鹰胸前喉间。然而却不是被古天鹰以铁链打偏,便是被古天鹰以鬼魅般的身法躲过,落在古天鹰身上的几剑,尽伤在无关紧要处,且被古天鹰身上冒出的黑气迅速治愈。 夜川的脸上现出惊异,原本轻蔑的眼神渐渐变得沉重。 敛云出招冷静、快速,然而她既快不过夜川,自然也不能触及古天鹰分毫。 丽锦原本是五人中武功法力最弱的一个,且她向来爱惜性命,临阵对敌时总不肯使出全力。不想今日在天翊面前,她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出招间凶狠凌厉,大有以命相搏之势。 相比众人,反倒是我落了下风。一来由于激烈的打斗引发胸前伤口隐隐作疼,二来由于顾念古天鹰是天翊好友,纵不存有相护之心,出招间还是难免略带犹疑。 好在我手中的阴阳夺魄轮委实是件厉害武器,偶尔扫过古天鹰肩头,古天鹰的肩头便瞬间喷出乌血,虽迅速被他周身黑气治愈,但亦令他失血不少。 如此苦战良久,惊雷忽在院外叫道:“不好,似乎惊动了怨灵过来——” 果然不久便听得一阵尖厉的啸音,接着一名怨灵头目带着数十名怨灵守卫出现在院子外面。 “嘎嘎,又有送死的来了——”怨灵头目尖声笑道。 “敛云、丽锦,你们去对付外面的怨灵。”天翊命令道。 敛云、丽锦纵身跃出院外,剑芒闪烁,片刻间杀死了跟随怨灵头目的两名守卫。 怨灵头目高声叫道:“怪物,快来保护我——” 被我们围攻的古天鹰听到怨灵头目的叫声,忽然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般,全身恐惧地一震,接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院外,铁链一甩,卷住了敛云和丽锦攻向怨灵头目的剑。 怨灵头目得意大笑:“哈哈!好怪物,杀死这些人,一个都不要留下!杀死你这些昔日的朋友……” 古天鹰在怨灵头目的笑声中势如疯癫,不顾一切地挥动铁链将敛云与丽锦甩出丈余,手中凝起一团黑气直向摔在地上的敛云和丽锦打去。 此时夜川、天翊和我也已跃出院外,天翊和我挡在敛云和丽锦身前,以手中武器击破了古天鹰打来的黑气。而夜川的剑也于此时划破了怨灵头目的咽喉。 怨灵头目凸出的眼珠看着自己喉间喷出的黑色血柱,笑声戛然而止,身体缓缓倒下。 怨灵头目的躯体尚未完全触及地面,夜川反手数剑,跟随而来的数名守卫亦已尸横当场。(未完待续) 第211章:笑容 将怨灵尽数解决之后,夜川举剑刺向古天鹰后心。此时敛云与丽锦也已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她们的剑都被古天鹰铁链打折,只能以法术侍机向古天鹰进攻。 古天鹰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不曾回身,铁链已裹住了夜川的剑,接着凌空后翻,以脚上的链子缠向夜川腰间。 夜川松开被铁链卷住的剑,侧身一让避过了古天鹰脚上的铁链,而后当空一抓,那被铁链卷住的剑立时回到了他手中。夜川向着古天鹰身上一连刺出上百剑,一剑快愈一剑,到最后只见一片剑光将古天鹰笼罩。 古天鹰在剑光中身体飞速旋转,带动手脚上的铁链四面飞舞,使凌厉的剑气始终难以造成致命性伤害。 夜川沉重的眼神此时变成了一种兴奋,惯常的慵懒一扫而光。但见他双目炯炯有神,浑身斗志昂扬,仿佛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喜悦。 天翊的剑此时亦不再留情,出招间处处直取古天鹰要害。古天鹰虽躲得及时,身上还是被天翊和夜川的剑划出无数伤口。 那治愈古天鹰的黑气,随着古天鹰血液的流失,竟然渐渐减少。古天鹰被刺的地方终于不再迅速愈合,而开始流出乌黑的血液。 随着黑血不断的喷溅,古天鹰的动作缓慢下来。 天翊道:“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大批怨灵马上就要归来。夜川、敛云、丽锦——我们四人抓住四条铁链。小狐狸,你待我们控制天鹰后,以阴阳夺魄轮击他胸前。” 众人俱点头答应。 夜川、敛云、丽锦按天翊的吩咐,每人抓住古天鹰身上的一条铁链,天翊自己亦抓住一条。四人向四个方向拉动铁链,古天鹰此时失血过多,竟被控制得不能动弹。 当此之时,我迅速以阴阳夺魄轮向古天鹰胸口击去。 然而,在阴阳夺魄轮即将触到古天鹰胸口的刹那,古天鹰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微笑——那是一种解脱般的笑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道至美无比的弧线。 这笑容,为何如此亲切又熟悉?电光石火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师父的面容! 我的阴阳夺魄轮硬生生停在古天鹰胸前,却再也不能向前送出分毫。 看着古天鹰惨白的脸上酷似师父的笑,心,忽然痛得无以复加。 泪水涌上我的眼眶,我听不见众人的连声催促,只把眼光定定望向古天鹰脸上的那一抹笑。 突然,夜川松开了铁链,挥剑刺向古天鹰喉间。我几乎想也没想地以阴阳夺魄轮截住了夜川的剑。 “呛啷”—— 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间,古天鹰已然挣脱了众人的控制,一声厉啸,全身黑气蓦然暴增,四条铁链如蛇信般疾速攻向夜川、天翊、敛云、丽锦四人。 “殿下小心——”惊雷和丽锦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随着惊恐的叫声,丽锦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挡在天翊胸前。 一片红雨飞溅,丽锦昏死在天翊怀中。敛云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衣袖亦被鲜血染红。而古天鹰,在这刹那之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丽锦——”天翊痛声呼唤。 “你怎么这么傻?我能躲得过的,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天翊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难言苦涩。 “殿下,丽锦她怎么样?”惊雷奔过来,望着天翊怀中的丽锦急声问。 丽锦在天翊怀中悠悠转醒,看到天翊的脸,失去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努力抬起头道:“殿……殿下,你……你终于……终于肯抱我了吗?为这……这一天,我已……已等了……好久……好久……” 丽锦的声音微弱下去,无力的眼睛缓缓合上,嘴角的笑容却不曾消退。 天翊忍痛悲声道:“我先带她回去医治,大家尽快离开此地。” 言罢,天翊抱着丽锦飞身而去。 惊雷走到我面前,一向和善的眼神中此刻冒出熊熊怒火,狠狠瞪着我道:“你——害死了丽锦——” 因适才硬生生接过夜川一剑,夜川虽及时收手,我的伤口却已被振裂。为了怕天翊担心,我一直强抑着胸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此时听见惊雷的指责,我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敛云蹒跚地走过来,冷冷看了我一眼,对惊雷道:“马上离开这里,其他的事回去再说——” 惊雷又瞪了我一眼,这一次的眼光中竟带了一丝担忧。但他没有过来扶我,只是转身随着敛云向外走去。 夜川一直默默看着我,此时,见众人尽已离去,方淡淡道:“狐狸,走吧——” 我望着古天鹰离去的方向,想起那一个亲切熟悉的、五百年不能忘怀的笑容,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握起了拳头,坚定地道:“我要救他!” 夜川道:“你最好先救自己——” 我点点头,从地上抓起一把沾染着古天鹰黑色血液的泥土,撕下一片衣襟仔细包好放在袖中,而后施出飞花遁影之术向外疾奔。 耳边风声呼啸,胸中气血翻涌,忍着近乎麻木的疼痛跑出飞鹰堡,跑下绝龙坡,穿过草地、村庄和森林……天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三日两夜之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无忧河畔的沙滩上。 夜川一直影子般默默跟随着我,三天来不发一语。 此时看我扑倒在地,夜川突然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道:“狐狸——” 我看也不看夜川伸出的手,挣扎着站起身,绕过夜川身边,继续向前蹒跚走去。 夜川不再说话,挥手向无忧河边一指,一棵高大的树木轰然倒下,架在无忧河上,成为一座坚实的木桥。 我踏着木桥走过河岸,沿着无忧小道慢慢向积羽城走去。路上不时碰到小股怨灵,皆被夜川几下打发。 无忧河边到积羽城,原本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行程,我却走了整整一天。 回到积羽城时,正是下午时分,没想到我第一个碰到的人竟是丽锦。 看到她好好地活着,我心中突然说不出的轻松欢喜。然而她却阻住了我的去路,带着一丝轻蔑、一丝厌恶、一丝得意,对我冷冰冰地开口道:“小妖精,你不必回去了!长老和祭司已经宣布将你逐出羽族,请你现在马上离开——”(未完待续) 第212章:谎言 “什么?”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我头上炸响,我惊得连退数步,看着丽锦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哼哼,那还有假!”丽锦得意洋洋地冷笑道:“难道你要让翼若将军在军前对你宣布这个消息吗?依我之见,你不如现在自己悄悄走掉,免得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不!”我打断了丽锦的话,倔强地道:“我不信你的话!要将我逐出羽族,让天翊来亲口告诉我!”说罢,我绕过丽锦向前走去。 然而未行几步,我却再次被守城的卫兵拦住。 卫兵看着我同情地道:“雪颜姑娘,你已被逐出羽族,不能进城去……你若有什么话,告诉我们,我们会帮你传达。” 丽锦在我身后笑道:“小妖精,这下你相信了吧?呵呵,你不会听到殿下亲口对你说让你滚的,因为你根本就再也见不到他!” 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他…… 心中回响着丽锦的话,胸中的疼痛变得锥心刺骨,又一口鲜血喷出来,我胸前的衣襟越发殷红…… 突然,夜川一剑挑开了守卫挡在我面前的长戟,冷声道:“等你们族中正式宣布之后再说!正式宣布之前,你们无权阻拦!” 趁守卫怔住之际,我拼尽余力施展飞花遁影之术向羽族王宫跑去。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在精疲力竭之时,竟还可以爆发出那么大的余力。 我一路跑进王宫大殿,夜川为我挡开了王宫守卫的近十次阻拦,我终于在王宫大殿上见到匆匆迎出来的天翊。 “小狐狸——”天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抬头对后面追赶我和夜川的上百名王宫侍卫道:“退下!” 王宫侍卫退出大殿,我紧紧盯着天翊的眼睛,凄然欲泣道:“天翊,你真的要将我逐出羽族吗?” “我没有!小狐狸。谁告诉你我要将你逐出羽族?”天诩的眼中半是怒火,半是疼惜。 我不由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天翊,只要你没有赶我,任何人都不能把我赶出羽族!” “来人——”天翊第一次大声喝道。 门外一名侍卫应声而入。 天翊的声音中含着薄怒:“请长老、祭司、翼若将军与同去飞鹰堡之人立即到王宫。” 侍卫躬身领命而去。 天翊看着我道:“小狐狸,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及时对天鹰下手,一会儿你都要告诉所有人,你是因为旧伤复发,疼痛难忍,以至神思恍惚,错过时机。” “天翊,你要我撒谎?”我讶然问道。 “小狐狸,难道不是这样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你只能离开羽族……”天翊沉下了目光。 “是……是这样……”我垂下了头。 所有人都在半个时辰内到齐。 天翊站在王座旁,长老、祭司以及翼若将军分坐左右。敛云、丽锦、惊雷三人站在我和夜川身旁。 翼若将军敛起了惯有的笑,面无表情地问道:“雪颜,你为何临阵犹豫,贻误战机。以致此去劳而无功,且害得敛云、丽锦身受重伤?” “我没有犹豫……我只是旧伤复发,疼痛难忍,神思恍惚,以至错过了击杀古天鹰的时机。雪颜决非有心,望将军与各位明鉴。”我压抑着不规律的心跳,极力平静地道。 “你胡说!”丽锦上前一步,指着我道:“你何止是临阵犹豫,你根本就是临阵倒戈!你若旧伤复发,如何接得了夜川那一剑? “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我其时除了疼痛,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又哪里接得了夜川的一剑——” “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川慢悠悠道:“我何时出过剑?” “你——你们——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丽锦气急败坏地盯着我们,突然转头道:“敛云、惊雷——你们说,夜川当时有没有出剑?夜川的剑是不是被小妖精用阴阳夺魄轮挡开?” 敛云看了我一眼,目光冰冷而漠然,令我止不住微微颤抖。 良久,敛云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没有看到夜川出剑——” “你——你撒谎!惊雷,你说——”丽锦看着敛云,目光直欲喷出火来。 惊雷苍白着脸,看看丽锦,又看看我,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逡巡良久,终于颤抖着嘴唇道:“我当时离得远,什么都不知道——” “惊雷——”丽锦的目光恨不得将惊雷咬碎活活吞下。 “将军,”丽锦猛然转身,对着翼若将军道:“他们都在撒谎!丽锦向诸神与列祖发誓,倘若丽锦有半句虚言,叫丽锦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翼若将军看了丽锦一眼,对王座旁的天翊道:“殿下,你当时也在,你说——” 天翊看着翼若将军,神色镇定、波澜不惊地道:“自幽冥居归来后,雪颜一直重伤未愈。若不是为了叫夜川同去飞鹰堡,我本来不会带她。天鹰武功法力至高至强,又被怨灵喂食密制毒药,体内蕴含无尽邪恶之力。雪颜打斗中旧伤复发,又有什么值得奇怪……” “殿下……”丽锦看着天翊,一声凄怨的呼喊,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翼若将军——”长老突然开口道:“适才丽锦已经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叫同去的所有人也都发个誓,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我心中一震,知道羽族自认为是神的后代,向来把对天神和祖先发的誓言看的极重。 我看了一眼天翊,但见他声色不动,凝眉不语。 “我、我对天神……对列祖列宗发誓……”身旁传来惊雷颤抖的声音,“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若有……若有半句虚言,叫惊雷……叫惊雷不得好死——” 我转过身,见惊雷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汗水淋漓。 长老的目光移向敛云,敛云沉默不语。 “敛云——”长老严声叫道。 “敛云发誓——” “长老!”我打断了敛云的话,转身向着长老踏前一步,迎着长老威严冷峻的目光道:“丽锦是你侄女,你相信她不相信别人原在情理之中。我们妖族向来不信什么誓言,那些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你也不用叫众人发什么誓。丽锦既说雪颜有罪,雪颜领罪便是。你要将雪颜逐出羽族吗?雪颜明日便走——”(未完待续) 第213章:誓言 “你——”长老牙齿里嘣出一个字,却硬生生压下了满腔怒火,平静地道:“尝闻妖族无视天地鬼神,今日听雪颜姑娘之言,果不其然。然而誓言虽在雪颜姑娘心中算不得什么,在我们羽族每个人的心中却极重。倘若心底无私,又何惧发誓。再者我相信丽锦,也并非因为她是我的侄女。丽锦虽然骄蛮浮躁了些,但是她在我面前决不至于撒谎。雪颜姑娘既然要阻止众人发誓,我便不能不怀疑众人的话。请雪颜姑娘明日离开羽族罢——” “长老——”天翊彬彬有礼地冷声道:“军中之事,最好还是交给翼若将军处理。咱们羽族向来军政两分,长老今日这样越俎代庖,只怕是于族规不合。” “哼,军政两分——好,望王子殿下与翼若将军能秉公处理——我们走!”长老说罢,站起身携同祭司拂袖而去。 “叔叔——”丽锦向着长老背影叫道。 “丽锦,王宫大殿之上,没有你的叔叔——”长老的声音从大殿门外飘来,丽锦绝望地坐在地上。 “丽锦,既然大家都说没有看到夜川出剑,你当时可能是看花了眼。”长老与祭司一走,翼若将军脸上立即恢复了惯有的笑。 丽锦从地上站起身,抹干了泪水,愤声道:“将军,丽锦没有看花眼,即使丽锦看花了眼,丽锦的耳朵也听得到——丽锦知道你们都护着这小妖精,丽锦也知道自己向来不讨你们喜欢。好吧,丽锦错了!丽锦这就走,让小妖精继续留在积羽城吧!只是公道自在人心,究竟谁在撒谎,你们和我一样清楚——” 丽锦说罢,转身跑出了王宫大殿。 翼若将军看看我,看看天翊,又看看众人,示意众人和他一起离开。 大殿里只剩下我和天翊两个人。 “小狐狸,说吧——”天翊从王座旁走下来,慢慢来到我面前,缓声道。 “说什么?”垂下了头,我不敢抬眼去看天翊。 “说你为什么放过天鹰——”天翊忽然出手,抬起了我的脸,逼我对视着他的眼睛道:“仅仅因为天鹰是我的朋友吗?” 我震惊地看着天翊,心底无措而慌乱。我无论如何不会告诉他,只因我在天鹰脸上看到一个熟悉的笑,一个令我心心念念五百年的笑,一个令我刻骨铭心的笑…… 天翊的目光似乎看进我的心底,我在天翊的目光里胸中一疼,一口鲜血吐在天翊手上。 天翊变了脸色,松开了手将我抱在怀中,掠出大殿向羽洛的医馆奔去。 第一次以一个人的模样被天翊抱在怀中,疼痛的胸中顿时流过无尽的温柔与甜蜜。我仰脸看着天翊,嘴角止不住溢出笑意。 “若能天天被你这样抱在怀中,纵使天天粉身碎骨又何妨?”我以一种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微笑道。 医馆。 羽洛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天翊将我放在床上。 “小洛,这几天辛苦了你——”天翊对羽洛柔声道。 羽洛看着我,美丽而高贵的脸冷得像一块冰。她自来如此,不只是对我。可是只需一个转头看到天翊,她的脸上便生动起来——她的脸上依然没有笑,可是冰却分明化成了水——春水,软而柔的暖风里的春水,涟漪微微,明艳动人……即使她不笑,她周围的空气却在笑了。 “天翊,我为丽锦疗伤时耗费的真气尚未恢复,只能先熬些药给她喝。”羽洛苍白着脸道。 “小洛,以后不要再轻易用真气给人疗伤了。虽然你的真气可以令人快速复原,可是用药效果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时间长些而已。”天翊心疼地道。 “我不想看到丽锦,早些治好了让她离开岂不是好?”羽洛淡淡地道。 “呵呵,小洛,你真善良。即使再讨厌一个人,也还是会全心全意为她医治。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人来……”天翊感慨地笑道。 羽洛静静地道:“从我学医的那天起,我便决定自己首先是一个医者。面对伤病之人,我只能记得自己是一个医者。其次,我才是自己,才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天翊握住了羽洛的手笑问道。 “我去熬药……”羽洛抽出了手,看了床上的我一眼,匆匆离去。 羽洛回来的时候,天翊坐在床边,看着床上虚弱的我道:“小洛,小狐狸这次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你用药慢慢治疗便可,千万不要再耗费真气。你不是很喜欢小狐狸吗?正好也可以让她在这里多陪你一段时间。” “我……”羽洛顿了顿,道:“她在这里我自是欢喜,只是……只是岂不叫夜川孤独难过……” 我心里不由一阵怒气横生,她这么说,岂不叫天翊误会我与夜川有什么关系?可是假若我此时起来反驳她,又好像我很喜欢留在医馆和她做伴似的。想了想,我还是不说话为好。我和夜川的事留待以后慢慢向天翊解释。 天翊听了羽洛的话,却云淡风轻地道:“你不必为夜川想那么多,我看他待她甚是客气疏离,绝非恋着小狐狸的样子。你喜欢小狐狸,只管留下来便是。” 我心中不由大呼:天翊果然英明!他既然看出我和夜川之间没什么,倒免了我一番唇舌。 羽洛没有回天翊的话,端着药碗站在床边道:“雪颜姑娘该喝药了。” 天翊一伸手道:“给我——你这几天太辛苦了,我来喂她。” 羽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药碗递在天翊手上。天翊一手将我轻轻扶起,一手将药碗凑在我的唇边。 幸福的感觉犹如春风拂过花间,那温柔,那芬芳,那沉醉,使人情愿沉溺其间,万劫不复—— 我垂下双睫,不敢看羽洛的双眼,不敢想我的欢乐后她的痛苦,不敢想我的笑容后她的心酸…… 这一刻,我如此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自私和残忍。 这一刻,我再也当不起善良、纯真那些美好的词汇。 可是,我愿意就此推开天翊的手吗?不……纵然是自私残忍,纵然是卑鄙刻毒,纵然是承受心灵的谴责与世人的唾骂,我亦不肯舍弃依偎在天翊臂弯里的温柔……(未完待续) 第214章:放弃 放下药碗,天翊对我道:“小狐狸,尽快养好伤,希望由你造成的错误还由你自己去补救。” 我抬起眼睛,轻声问道:“难道……难道一定要杀了他吗?” 天翊道:“你觉得让他这样活着,比让他死要好吗?” 我不语。 天翊皱了眉头,道:“小狐狸,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能了解你的不忍。可是有时候不忍恰恰是另一种残忍。你不杀天鹰,却让他活得生不如死。你本该保护你的战友,你却令她们身受重伤。你本为助我羽族扫除怨灵,却反而将自己置于不堪的境地……你不觉得你做错了吗?” 我仍然不语。我知道天诩说的对,每一句道理我都懂,可是当古天鹰唇边露出那样的笑,我知道我永远下不了手。 天翊却把我的沉默当成了忏悔,于是放缓了声音道:“小狐狸,事已至此,你也无需自责。待这个月底,我们再去飞鹰堡——希望这样的错误你只犯一次。” 我闭上眼,装出睡着的样子。 天翊叹了口气,转对羽洛道:“小洛,照顾好小狐狸,也照顾好自己。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羽洛道:“好——” 天翊含了丝暧昧的笑,道:“不送送我吗?” 羽洛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好——” 羽洛和天翊出了医馆,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们携手并肩的背影,鼻中禁不住一酸,两行眼泪流下来。 片时之前的幸福与欢喜,片时之后的悲伤与失落……谁能告诉我,爱上一个人,是对还是错? 羽洛回来的时候,我迅速抹干了眼角的泪痕。窗外天光已暗,羽落在昏暗里静静看着我,良久不发一语。 “羽洛姑娘——”我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身,取出袖中沾着古天鹰乌血的泥土道:“我能不能求你救救古天鹰?这里有他的血,以你的医术,一定可以研制出化解怨灵毒药的解药。” 羽洛却看也不看我递向她的东西,只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他?” 我怔了一下,道:“因为他是天翊的朋友啊。杀了他,天翊一定会很难过的。我们都不希望天翊难过,不是吗?” “他是天翊的朋友——天翊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你又为什么代天翊决定?何况,你有问过他吗?失去了家园,失去了至爱的妻儿,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他愿意一个人孤零零活在这世上吗?”羽洛轻轻抬了抬眉毛,淡淡地道。 我再次怔住——是啊,我有问过他吗?失去了一切,他可还愿意继续在这世上活下去?可是,我既然不能对他下手,亦不能任由他被控制利用,活得生不如死。那么除了救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吐了口气,迎着羽洛冷漠的目光道:“我不曾问过他,但是我现在一定要救他。至于救了他以后,他愿意选择活着还是死去,那完全是他的自由——我想天翊也不会反对的。” “可是我累了。”羽洛苍白疲倦的脸上勾起一丝带着寒意的笑,道:“我不想再为他费心。不想再为任何一个人费心……研制解药,那是一件太过费心的事。” “可是,羽洛姑娘,你难道忍心让天翊去杀死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吗?将来战争结束后,他会为此痛悔终生的。”我力图说服羽洛。 “呵呵,天翊曾对我说过,战争中牺牲在所难免,如果有一天牺牲的是他,叫我不要太过悲伤,更不要心怀怨恨……每一个生在乱世里的人,每一个投身战争的人,本来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天翊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他的朋友。”羽洛丝毫不为我的话所动。 “羽洛姑娘,在天翊心中,你是世间最善良最伟大的女子。你自己也说过,在病人面前,你首先是一个医者。为什么现在你却忍心置天翊朋友的生死于不顾……”我不肯放弃地道。 “够了——”羽洛打断我的话道:“不要拿善良、伟大这些词加诸在我身上。我不需要这些虚幻的赞美,亦当不起这些赞美。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我只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过平凡的日子……我是一个医者,但我只能对自己面前的病人负责,我解救不了天下的人,解救不了千万里外那些被怨灵控制的人——” 羽洛的声音有些激动,说罢转身就要走出房间。我忍耐着胸前的疼痛从床上跳起来,跑过去拦住了她的路,执著地道:“羽洛姑娘,只要你肯救古天鹰,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呵呵,”羽洛冷笑道:“包括离开天翊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代价,那么我愿意付——” “好——”羽洛从我手中接过沾血的泥土,冷然道:“为了你这个诱人的代价,我可以尽力一试。”言罢从我身边飘然离去。 我抚着胸口回到床上,窗外的暮色慢慢涌进来,心中突然随着这暮色生发出无尽的虚空和迷惘——为了古天鹰,为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真的值得放弃自己苦苦思念了五百年的人吗?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 然而,也许我根本没有付出过什么代价。 羽洛不知道,从她救了我的命那天起,我已经下定决心远离天翊。只是每一次见到天翊,还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依恋他,想要在他身边多留一刻。 如今,一切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为了对羽洛的报答,也为了对羽洛的承诺,我必须离开积羽。 细细回想这段时间以来与天翊的相处,确然也有过许多美好温柔的时光,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段时间以来的自己。 我紧张而卑微,易喜而易感,我患得患失,完全失却了从前的心如止水,云淡风轻。 最令我难堪的,还是想到羽洛时的负罪与歉疚。 虽然我曾理直气壮地对她说,我认识天翊不比她晚,我五百年相思的份量不比她的爱轻。可是我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我知道,相识与相思,都算不得爱情。只有他亲口说出他爱她、他要她的时候,那才是爱的开始。 而我无论有多么爱他,终究都只是一个迟到的后来者。我觊觎属于她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可耻的掠夺者罢了。而最可悲的是,我想掠夺而掠夺不到…… 不论天翊对我有多少宠溺、多少爱怜,其实自始至终我都清楚地知道,天翊决不会抛弃羽洛。 我的所谓放弃,或许只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希望得到罢了。我的所谓离开,只是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收场罢了。(未完待续) 第215章:敛云(上) 我辗转反侧,想了一夜。第二天甫一见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晨光,便早早离开了医馆。 天翊说他今天会来看我和羽洛,我想我还是不要再与他相见的好。既然终究要分开,那又何必再相见。 我没有再回军营小院,从医馆出来后,沿着仙泪湖向东面的集市走去。 神思恍惚地走了不远,忽见紫诺、向暖和几个羽族男女从对面走了过来。 我虽然心情不好,还是强打起精神招呼了一声紫诺和向暖。却不料,从前对我彬彬有礼的两个人,此刻竟变得一反常态的冷漠。 “临阵倒戈的小人!”向暖轻蔑地斜睨了我一眼。 “不要理她。”紫诺看也不看我一眼。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指责,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已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飘过来:“妖精果然是妖精!不仅自己没有是非准则,居然还引诱得一向公平正直的王子殿下和翼若将军失了是非准则。若再让她留在羽族,不知要怎样祸害咱们积羽城……” “听说漂亮的女子可以倾国倾城,我先还不信,见了她才知道果然不假……” “咱们的积羽城要给她毁掉了……” 刹那间如万箭穿心,我怔在原地。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既无从开口,亦无从辩驳…… 他们就这样,认定了我是祸害羽族的女子吗?我固然可以无视他们对我的看法,可是天翊和翼若将军呢?一旦他们在军士和民众中失了威信,他们今后将如何治军、如何治国? 我回身折向西南,那里有高耸入云的惊鸿岭。惊鸿岭上人迹罕至,我想到那里去好好想一想,或者痛哭一场…… 原本用法力或轻功很快便能登上的惊鸿岭,此时我却用去整整一天的时间。从旭日初升到夕阳西下,我终于艰难地爬上岭巅。 落日的余晖烧着了半天云,西方的山头焰海滔滔,又似铺展开半天绯红的锦缎,华丽得让人心中疼痛。 我坐在岭巅崖畔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望疼了眼睛,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间,泪珠滚滚落下。 突然感觉半空里有人靠近—— 我抬起头,只见敛云收起银色的羽翼,缓缓落在我身旁。 “给你——”敛云自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帕子递在我面前。 我怔了一下,尴尬地接过帕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复还于她道:“谢谢……” 在这渺无人烟的绝岭之巅,敛云的脸色不似平日的冷漠。她收起帕子,淡淡问道:“你为什么难过?” 我没有回答敛云的话,却反问她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敛云道:“没有战事的日子,我天天黄昏到这里来练剑。” “哦……” 过了一会儿,敛云又问:“你为什么难过?我以为漂亮的女子不会有忧愁——” 敛云的话令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又蹙紧了眉头道:“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你还连累得你喜欢的人、对你好的人在属下面前失去威信……难道这些不值得忧愁吗?” 敛云沉思地点点头,道:“值得——但是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于不漂亮的女子来说,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至于连累别人……那件事总会过去,公平正直的人自会再次建立起他们的威信。” “你真的这样以为吗?”我讶然地张大了眼睛。 敛云在我身边坐下,望着西天迅速消散的晚霞道:“本来如此——” 那件事总会过去——是啊,世间事如流水,一切都会过去。再轰轰烈烈的故事,再刻骨铭心的爱恨,都会在时光的河流中湮没无闻…… 我心底不禁稍感宽慰,继而想到敛云的前一句话:你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于不漂亮的女子来说,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真的是这样的吗?媚雅曾说,漂亮的女孩子不会寂寞。还有谁曾对我说过,漂亮的女孩子身边不会缺少陪伴。 敛云在羽族女子中不算漂亮,那么敛云的心是不是常常很寂寞呢? “你是不是很寂寞?”我问敛云。 敛云被我问得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我很好……不会寂寞,不会忧愁,也不会太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奇地问。 “那有什么难的,经历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不会去在乎了。” 敛云说得云淡风轻,可是我却在这云淡风轻中看见敛云生命中无数的挣扎、辛酸和泪水。 我红了眼圈,轻轻地道:“委屈你了。” 敛云似乎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方笑道:“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 我也笑了笑,道:“昨日大殿上,为什么要帮我?” 敛云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知道你曾为了我与丽锦起过争执……” “那么你是为了报答我吗?” “不是——”敛云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不会为了报答丧失原则与立场。我帮你——是因为我欣赏你。你勇敢、正直、努力。你只是还没有学会残忍……假以时日,当你学会了不再感情用事,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战士。” 我心中微动:“敛云,谢谢你的欣赏!我早已学会了面对敌人的残忍。可是,古天鹰不该是我们的敌人——” “雪颜姑娘,他曾经是我最佩服的人之一,你以为我愿意杀他吗?可是当他被怨灵利用,他在我眼中就只是怨灵!” “可他是不得已——” “他是不得已,赤色飞龙是无辜——”敛云深深看着我道:“你可听说过秦陵将军、玄天魔眼、深海巨龙、九子鬼母的故事?” “我只听说过秦陵将军的故事。我知道他是被人杀死了妻儿,方才一怒之下变成怨灵。” “何止是秦陵将军!几乎每一个怨灵背后都有一个不堪回首的悲惨故事。可他们既然已经威胁到了普通人的生存,我们便必须杀死他们!你若总是为他们的故事感动,心怀不忍,又如何去保护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你修习法术苦练武功又有何用?” 我无言以对。 “雪颜姑娘——你要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你可以不把它当作一场正邪之间的战争,但这确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你更要明白,你是一个战士。作为一个战士,你有责任有义务拿起你的武器去跟敌人战斗,那些感动、同情和怜悯,不是用在战场上的。” 敛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道:“敛云姑娘,假如有一天你不幸碰到古天鹰的遭遇,你会希望自己被昔日的朋友和战友杀死吗?” “那是不用问的。”敛云斩钉截铁地道:“若有那一天,请你们立即杀了我,不要有丝毫犹豫!” 我心微震!遥望着西天最后一丝晚霞,我低声道:“难道我真的错了吗?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他死——”(未完待续) 第216章:敛云(下)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多情呢?你喜欢的不是天翊殿下吗?”敛云不解地问。 我微微红了脸:“敛云,你看到他临死之际的笑容了吗?那笑容像极了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我既然看见了那笑容,还怎么能够再对他下手?我也不能让别人杀死他。” “原来如此——”敛云沉吟道:“古天鹰与王子殿下从小一起长大,举止神态间未免有一些相似之处……” “……”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要解释起来似乎太多,而且也会引得我心痛,便让她误会好了。 敛云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雪颜姑娘,你刚才问我,假如有一天碰到了与古天鹰相同的遭遇会怎么想,我说希望你们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可是,假如是我喜欢的人碰到了古天鹰的遭遇,我想我会像你一样下不了手的——我能理解你的感觉。” “敛云,你喜欢的人是谁?” 敛云黯然不答。 我小心翼翼地问:“不会……不会也是天翊吧?” 敛云侧目看了我一眼,道:“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我微笑道。 敛云道:“即便我和你喜欢的是同一个人,你又有什么不放心?任何男子都不会对我动心的。” 我诧异地看了敛云一眼,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敛云看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际,淡淡地道:“我丑陋、无情、冷漠,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以为这样的我,世上会有人喜欢吗?” 敛云的脸色在暮色中十分平静,似乎说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另一个人。可是唯其如此,更让我有了种锥心痛楚的感觉。 我激动地看着敛云道:“你不该这么说自己。敛云,你聪明、勤奋、为人正直、法力高强……这些,都值得人深深敬爱。至于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不是你的错。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些看轻你。” “呵呵。”敛云静静地笑了,带着一丝落寞,一丝自嘲,“聪明,勤奋,正直,法力高强……在男子的心中抵不过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我喜欢了他将近七百年,可是他看都不曾看过我一眼。而你来到积羽城的第一天,他的目光便被你深深吸引——” “你说的是谁?”我惊奇地从石头上跳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敛云道:“我从来不知道——” “当然,你的目光一直在王子殿下身上,自然感觉不到他在看你。可是我的眼光随着他却无数次落在你脸上。” “他到底是谁?不会是……” “是翼若将军——”敛云平静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里有一丝从未出现过的温柔。 我怔了许久,回想着与翼若将军的相识与相见。但是,除了初见时他曾夸过我漂亮,在仙泪湖畔他曾似真似假地对我说“不如我勉为其难娶了你吧”,我的记忆中不曾有关于他喜欢我的痕迹。 “一定是你弄错了。”我重新在石头上坐下,平复了一下心绪道:“翼若将军只是爱开玩笑而已,我从来不觉得他看我的目光里有什么深意。他看我的时候甚至远不如天翊看我时的温存。他看起来亲切和蔼,可是我从来捉摸不透他的眼光,似笑非笑,似真似假——喜欢一个人的眼光决不是那样的。敛云,你说他从来不曾看过你一眼,可是他却对你十分重视。这样的重视,难道不是一种关注吗?” 敛云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细想我的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半晌,敛云蹙着眉头惘然地道:“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或者你说得对……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希望,自己能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能让他多看我一眼。” 此刻的敛云,脸上有一种梦幻似的哀愁,与平日那个少言寡语、冷漠刚毅的她判若两人。 天光转暗,夜风轻拂,吹起她的长发和衣襟,从侧面看去,有一种别样的飘逸之美。我忍不住道:“敛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美?” “是吗?”敛云微微转头,含笑道:“你在安慰我吗?我现在已经不会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了。可是听到你这么说,我仍然很高兴。” “我要怎么让你相信我不是在安慰你?”我顿了一下,挥手用法力在空中化出一块水镜,指着道:“你看——” 因此时身体未曾复原,法力衰弱,用凌霜术化出的水镜有些模糊和摇晃,并且转瞬即逝。但这一转瞬之间,已然印出了敛云飘逸秀美的身姿。 敛云向半空里望了一眼,微笑道:“谢谢你!雪颜姑娘——” “难道除了我,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也是美丽的吗?”我看着敛云眼中的光采,有一丝心疼地问。 敛云眼中的光采刹那间熄灭,黯然道:“曾经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可是我已经不见他有一千五百年了——” “那你为什么离开了他?你想念他吗?你们还有再相见的日子吗?”看着敛云暗淡的眼神,我关切地问。 敛云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因缘聚散谁又能猜得到?我从来没有哪一天忘记过他,我相信我们将来一定有再相见的日子。” “我生命里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我微微笑道:“不管时光过去多久,只要有相见的日子,所有的等待便都是值得的。” 敛云点点头。一时里我们都静默无语,各自陷入各自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晚风变得有些凉,吹在身上令我忍不住咳了几声。敛云忽然轻轻将手放在我背上,掌心一股真气输向我的体内。 “敛云,你做什么?”我惊叫道。 “别说话——”敛云沉声道。 随着温暖清和的真气输入体内,我胸前的伤势好了许多。 “敛云,为什么要拿真气救我?”待敛云收回手,我转身问道。 敛云淡然一笑,道:“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但是今夜你让我突然有了种友情的感觉。我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知道你并不想接受羽洛的医治。我的真气虽不如羽洛的真气有令人起死回生之力,但也可以略为减轻你的痛苦。” “敛云——”我感动地道:“谢谢你!今后,你会是我的朋友,一直都是!” 敛云笑了,取下了冷漠的面具,敛云的笑温柔而开心。 可是,我该不该告诉她,我已经答应羽洛,救回古天鹰之后我就要离开羽族,离开积羽,永远不再回来…… 还是离别的时候再说吧,能叫她多开心一日,便多开心一日也好——想到此处,突然理解了师父当年迟迟不对我说出实情的苦心。(未完待续) 第217章:无心飞行 夜已深深,天际微月一痕,淡淡清影如勾似眉。 因敛云输送的真气,我的伤势大有好转。此际了无睡意,便诚心向敛云请教飞行之术。 敛云细细为我讲解了飞行术的要领,并拉着我的手在半空中反复示范。虽然敛云是以双翅飞行,而我完全依靠灵力,她的方法并不完全适用于我,但几翻融会贯通,还是令我受益匪浅。 敛云道:“你要多练习——这几日军中无事,你可以早晚到惊鸿岭上来,让我带你飞行。当你熟练到可以无心飞行的时候,便可以游刃有余地对付空中的敌人了。” 我开心地连连点头。 当晚辞别敛云回到军营小院,心中不由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离合缘分实在奇妙。不久前的擂台上,我与敛云还拼得你死我活,转眼间却已成为肝胆相照的朋友。 在爱而不得的伤痛里,这份乍然到来的友谊多少是一种安慰。虽然我的身边有过许多朋友,啸麟、重英、岚枫、琉璃……但除了媚雅,还从来没有哪一份友谊让我觉得如此自然而轻松。 侵晨早早起床,欲到惊鸿岭上继续练习飞行之术。却不料打开院门时,正见天翊举起了叩门的手。 “小狐狸,你昨天到哪里去了?伤口可曾好些?为什么不待在医馆?”天翊一见我便一连串地问。 “我和羽洛姑娘说过了……”我低头小声道。 “你说你回来有些事,可是你没有回来——”天翊语声中带着一丝责问道:“你去了哪里?” 我知道天翊是关心我,为找不到我而焦急,可是想到他爱的女子要我离开,五百年的苦苦相思终因他的选择而成空,我的心里不由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怨怼。 我抬头看着他道:“我去了哪里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羽洛在不就行了吗?”话一出口,却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天翊专注地看了看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小狐狸,你在赌气吗?为什么?” “我……哪有……”我别开了脸。 “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天翊皱眉道:“小洛又用自己的真气为你医治了吗?” “没有,是敛云——”我顿住了话,想到自己刚刚还在生气,似乎不该这么快就没事人一样。 天翊道:“昨天你和敛云在一起么?她居然用真气助你疗伤?” 我点了点头,不说话。 天翊探究地看着我,奇怪地道:“她为什么一再帮你?”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清晰地答道。 天翊沉吟道:“敛云一向少言寡语,从不与人来往,倒难得你能与她成为朋友——不过小狐狸,你不能有了新朋友就忘了小洛。没事你多去陪陪小洛,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会很孤独。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啊……”听得天翊之言,我顿时一个头做两个大。“我……我现在有事,等我闲了就去找她。” “你不好好在医馆养伤,有什么事?”天翊追问道。 “这个……我的伤已无大碍,我要到惊鸿岭上跟敛云学习飞行之术。不然每次飞行都要你带着我,别人会不高兴的。” “呵呵,小狐狸,你是说丽锦吗?她的性子也该改一改才是……不过你的飞行术也确实差了些。既然有敛云肯帮你,你去吧——注意伤口,不要过于劳累。”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的心又在天翊的谆谆叮嘱里溶化,可是却不得不叫自己硬起了心肠,施展飞花遁影之术向惊鸿岭跑去。 此际愈多的关怀,会不会成为离别时愈加的留恋和不舍?又会不会成为离别后锥心的相思和回忆? 惊鸿岭上,敛云正在练剑,飘逸的身法与轻灵的剑法令我忍不住抚掌赞叹。 敛云收起了剑,微微红了脸道:“剑术一道,岂敢在雪颜面前班门弄斧。” 我笑道:“又不曾比试过,怎知你不如我?倒是空中之战,我却要稳稳的输给你。” 敛云道:“你只是在飞行术上稍有欠缺罢了,武功法术并不输于我。来,我带你飞——你心中不要有一丝意念,只把飞行当作一种最自然的身体状态。” 我点点头,走过去把手交在敛云手中。 敛云握住我的手,张开银色的羽翼徐徐向上飞起。我急忙凝聚灵力,随着敛云飞至离地六七丈高处。 清晨的惊鸿岭云气弥漫,虽然我们飞得不高,俯视下面却已是苍茫迷离。除了高高的树巅之外,脚下一片虚空。 敛云扇动翅膀,带着我在云气中缓缓向前。此时我的精神比昨夜要好上许多,脚下灵力也愈加充沛,便对敛云道:“咱们可以飞得快些——” 敛云道:“现在不是追求速度的时候。你且闭上眼睛,慢慢体会无心飞行的感觉。” 我依言闭上眼睛,控制着脚下灵力凝成的云气慢慢向前。 敛云道:“此时遍山云雾,你可少用或不用自身灵力,而使一身浮游于天地间自然的云雾之上。” “可以吗?”我张开了眼睛望着脚下虚渺的云雾道:“这些云雾真的可以承载身体的重量吗?” 敛云道:“你可会游泳?” “我自小在弱水边长大,水性还可以。”我骄傲地道。 敛云道:“云雾多为水气所化,你能浮于水中,为何不能浮于云中?御风驾云的飞行术并非只有神仙才能达到,以你的法力修为,只需放空身心,亦可凭风云翱翔于天。” “我试试——”听敛云一说,我兴奋地应道。 试着照敛云的话去做,减少自身灵力的应用,尽量凭借自然的云气飞行。先时颇不能掌握,几次摇摇欲坠被敛云拉住,后来终于能勉强控制自然云气,使身身的灵力消耗大为减少。 敛云道:“以自身灵力飞行,灵力尽而不可行。籍自然之风云飞行,则风云不尽而身不坠。” 我细细体会着敛云的话,暗想,若能借自然之气无心而飞,空中再战时是否就能不输于敛云了呢?想着想着,我竟不由脱口说了出来。 敛云笑道:“以你的进度,一两年后大概可以完全掌握,到时咱们再切磋一下试试。” “好啊!到时候——”我忽然顿住了声。一两年后,那时我还会在积羽城吗?一念及此,心下黯然。 自那以后,军中无事之日,我与敛云便天天到惊鸿岭上练习飞行,偶尔也切磋一下剑法。因彼此都未使全力,上下一时倒也不容易分出。(未完待续) 第218章:朋友 如此半个月后,我的飞行术已然大有长进。 这日,天色已晚,我在床上打坐结束后正欲休息,忽听大门外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叩门声。 我心中奇怪,披衣出去开了院门,却见清冷的月光里,站着一身水青色衣衫的羽洛。 羽洛的眉眼亦如月光一般清冷,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疲惫。见到我并无别话,只将一个白色玉瓶往我面前一递,说道:“给你——” “什么?”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古天鹰的解药。”羽洛冷然道。 “你……已经研制好了?”我伸手接了过来,但觉瓶口隐隐飘出一丝异香,不由又惊又喜。然而随即,想到救回古天鹰之时,便是我离开积羽、离开天翊之日,心下又不由黯然神伤。 “古天鹰所食毒药,已经与他本身血肉法力融为一体。这解药虽解得他体内之毒,却将连带毁去他所有的法力修为……用与不用,你自己决定。”羽洛清冷的眸子盯着我,眉梢一丝悲悯。 我心中一痛,颤声道:“也就是他服食解药之后,将与常人无异?” “不错。”羽洛点头道:“曾经的盖世英雄,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法力……你让他继续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玉瓶,涩声道:“难道无法保留他的法力修为?哪怕是数百年也好——” “我已尽力而为——”羽洛疲倦地道。 我抬头看了看羽洛苍白得几乎毫无血色的脸,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瓶,我点了点头道:“好——救出古天鹰之后,我会遵守诺言离开积羽城。” “但愿……后会无期!”羽洛转过身,水青色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渐行渐远。 但愿……后会无期……我忍不住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心中掠过浓重的悲凉。 惊鸿岭云雾缭绕的晨光里,敛云的笑浅淡而无瑕。 “雪颜,昨夜没有休息好么?”敛云关切地问。 “敛云……”我挤出一丝笑,却不知怎样开口。 “你的脸色不太好,发生了什么事吗?”敛云担忧地道。 我摇了摇头,道:“敛云……假如……假如我有一天离开积羽,再也不会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认识很多很多新的朋友,不要太想念我。” “你说什么?”敛云蹙起了眉头道:“你要离开积羽?是为天翊王子吗?” 我点了点头,虽然不是为天翊,却毕竟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敛云面上浮起一层哀伤,默然在巨石上坐下。 良久,敛云道:“你喜欢的人其实已经对你很好……如果我喜欢的人有他对你一半的好,我一定死都不会离开他——” “敛云,我……” “可是——”敛云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说下去道:“我喜欢的人虽然不喜欢我,毕竟他也没有喜欢别人。若是我天天看着他对别人好,大概我也会难过得离开……就像前段时间我误会他喜欢你,我其时也想过要离开。” “敛云……”我握住了敛云的手,望着敛云哀伤的眼睛,张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雪颜。”敛云突然直视着我的眼睛,唇边勾起一丝凄清的笑,道:“你若要走,我不会挽留……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但是,你也不要勉强我好吗?你知道,我不会有很多的朋友,我也一定会想念你——” “敛云,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你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友情和温暖,你让我知道,有时候我也可以是美丽的……雪颜,我既然无法代你承受你所忍受的痛苦,又有什么权力要求你留下?你若要走,不必对我有所顾念。你只需记得,你的生命里曾经有过我这么一个朋友——” 敛云从我的手中抽出手,迅速站起身转过头去。 既然她不愿意让我看见她的眼泪,我便装作看不见她的眼泪。 我抬头望着东天的一朵乌云,努力勾起一抹笑,道:“我不会忘记你,正如你不会忘记我。无论天涯,无论海角,我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对你的思念——” “呵,旅途风光无限,你又那么美,你的身边大概永远不会缺少朋友和陪伴——雪颜,思念太苦,你忘了我也好。” “思念太苦,那么你也忘了我——” “好。那就让我们彼此遗忘——”敛云转过头,与我一起望着阴沉的天际,眼角已没有了泪痕。只是,面上又恢复了面具般的冷漠。 东天的乌云渐渐飘过来,仿佛随时都会下雨。这一天,我们没有再练习飞行,我们决定飞到倚竹村里去喝酒。 我此时的飞行术到达倚竹村已经没有问题,然而敛云还是不放心,在飞过积羽湖时习惯性地拉住了我的手。 倚竹村果然像紫诺曾经说的,翠竹千竿,风景怡人。但吸引很多人来到此处消遣的,却不是倚竹村的风景,而是倚竹村的美酒。 还没有进入村子,便有浓郁的酒香飘过来,几乎让人闻之而醉。 我和敛云在村中一处偏僻而干净的酒馆坐下来,一直喝到天黑。 我们喝的很慢,其实并没有喝太多酒。我们说的话比喝的酒更少。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沉默。 酒馆打烊的时候,我们离开了倚竹村。 天空中浓云密布,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压抑了一天的天空像突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般,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呵呵,好酒,好雨——”敛云突然笑道。 大雨打得飞行中的我左摇右晃,敛云却不再过来牵我的手,只在我身后丈余远的地方跟随着。 我知道敛云是要锻炼我的雨中飞行之术,于是凝定了心神,驾御灵力,凭借雨中风势向前艰难飞行。 到得积羽城中,敛云最后看了我一眼,透过浓密的雨帘对我道:“从此后风风雨雨,各自保重——” 我点了点头,握紧又放开了敛云的手,看着敛云的身影走向黑夜的狂风暴雨中。 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天地间一霎刺眼的亮白。敛云的身影在白亮的天地间显得单薄而孤寂,我禁不住鼻中一酸,泪水混合着雨水淌满脸颊……(未完待续) 第219章:风雨惊鸿巅(上) 转过身,我没有推开小院的门,而是在风雨中走向了仙泪湖畔。 沿着仙泪湖,从最初来到积羽城时遇见天翊和羽洛的地方,慢慢向西而行。在仙泪湖将近西北角的地方,我停了下来,倚靠着一棵参天巨树,静静遥望王宫的方向。 噼噼啪啪的雨点从树叶上落下来,打得我满身狼狈,我却全不在意。 王宫的阁楼上有一星灯火,那是未眠的天翊吗?此生的缘分,真的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吗? 多少心事,不能当面说给你……我们的故事,未曾开始,却已将要结束…… 你可知道,我曾怎样深深地思念过你?你可知道,你的笑容曾点亮过我多少孤寂的长夜?你可知道,幻想中有你陪伴的岁月是怎样温柔静好…… 我等了你五百年,念了你五百年,盼了你五百年,梦了你五百年——而当我终于走近你身边,你的身边却已经有了别人…… 纵然有绝世的美丽,纵然有倾城的容颜,纵然魅惑得浮世苍生……此生不能共你相伴相偎,又有什么意思? 我伫立良久,泪眼模糊,黯然转身。 仙泪湖上,婷婷的荷花早已落尽,曾经飘满湖岸的嫣香亦已不闻,唯余枯色的荷叶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像一个个喝醉了酒的人。 雨打残荷,一湖零乱…… 一阵雷声滚过天际,一道闪电紧跟着雷声劈下。闪电落在湖面上,乍然明亮的湖面上突然映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是怨灵?我心中一凛,赶忙擦干了模糊的泪眼,循着影子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个粗壮的男子,负了件青色的东西,正鬼鬼祟祟地向惊鸿岭的方向疾窜而去。 看样子不像怨灵。我松了口气,却又担心地想道:莫非有盗贼趁着风雨之夜偷东西?且看他到哪里去—— 心中寻思着,我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粗壮的男子。 天翊说,因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军中的俸禄有时候会发得不及时。看前面奔跑之人,分明是军士的模样。莫非因家中困难盗窃财物?无论如何,不能让军中蒙受损失。 打定主意,我借着树木的掩护紧随男子向前疾掠。然而奇怪的是,男子并未窜向村子,反而径直上了惊鸿岭。 我这段时间天天到惊鸿岭上练习飞行之术,知道惊鸿岭上下左右并无人家,却不知那男子到惊鸿岭上意欲何为? 那男子看起来粗大笨拙,身法却毫不迟滞,虽然负着东西,却不一时便登上了惊鸿岭的最高处。 惊鸿巅,无底深崖之畔,男子立定了步子,慢慢转过身来。 天际又一道闪电划过,我吃了一惊,发现那男子竟然是我妖族的黑杀。 这黑杀与我虽是同族,但自我在擂台上伤他之后,他一直不大肯与我言语。此时于此地看到他,我不由惊呼出声:“黑杀,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我的声音,黑杀的脸猝然间变得煞白。 我从躲避的树后一纵身掠至黑杀面前,奇怪地道:“黑杀,咱们妖族男儿,向来行事堂堂正正,几曾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告诉我便是,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把这偷来的东西立即还回去,我不告诉任何人。” 黑杀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凸着眼睛望着我。我把目光移向黑杀背上的东西,却发现那东西动了起来——竟然是一个人。 我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指着黑杀背上的人道:“你……你……” “既然给你发现了,那也说不得!”黑杀忽然一咬牙,放下了背上的人道:“雪颜,咱们同为妖族,你若装作没看见,咱们便就此别过。你若是定要多管闲事,那咱们便在此决一死战——” 看了看黑杀放在地上的人,身形窈窕无比,耳畔白翎如雪,只是一张脸被漆黑长发整个遮住,看不清模样。但想来定是一个十分美丽的羽族女子。 我鄙夷地对黑杀道:“你若喜欢上一个人,用心对她便是。这样强行将她带走,纵使得到她的人,亦得不到她的心。” 黑杀狂躁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走是不走?” “不走!”我毫不含糊地道。 “那就别怪我不念同族之谊了——”黑杀手中化出似斧非斧、似戟非戟的黑钺,劈头盖脸向我砸来。 “黑杀,你定要逼我出手吗?”我侧身避开一步,化出白羽剑指着黑杀道。 “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今夜我一定要将她带走,谁拦谁就得死!”黑杀丧失理智般恶狠狠地说着,再次用武器砍向我的喉间。 我纵身后掠,念在同族的情份上,忍着怒气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这女子立即离开——” “想都别想!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将她带走——”黑杀说着,又刷刷舞动黑钺欺近我身前。 我眯了眯眼睛,不再与他言语,轻挥白羽剑向他周身刺去。 因并未想要取他性命,是以不曾用阴阳夺魄轮,且出手间只刺向他手臂与腿脚之间,想要将他刺伤,逼他放下武器。 哪知这黑杀彪悍异常,腿臂上中我数剑,血流满地,竟丝毫不觉般愈斗愈狠。 “黑杀,难道一定要逼我杀了你么?”我大声喝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我就不客气了。” “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带她走!”黑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狞声重复道。 “好——”我不再多话,在他密如雨点般的进攻里寻个空隙,一剑刺进他肩头。 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染红了他的衣裳,又瞬间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的眼睛透过雨帘死死地盯着我,慢慢软了双膝跪倒在地。我缓缓抽出剑,出手点住他周身数十处穴道。一来使他不能轻易动弹,二来护住他的心脉,使他不至因疼痛和失血过多而亡命。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这样舍却了性命也要带走?制住黑杀之后,我的眼光不由好奇地投向了地上的女子。(未完待续) 第220章:风雨惊鸿巅(下) 女子身形绝美,乌发如云,想必容颜亦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在女子面前蹲下身,伸手撩开女子如云的长发,一张熟悉的脸蓦然出现在眼前——苍白的脸色,圣洁的容颜,清冷的眉眼…… 我惊得触电般缩回手来,呆呆望着她不能发出一言。 她纵然狼狈万分,看向我的目光却依然冷漠而高傲。 “羽洛……”我终于叹出一口气。 “哈哈,知道是她,你后悔吗?”身后的黑杀突然大笑道:“你不是喜欢那个羽族王子吗?让我带她走,那个王子就是你的。” 我默然不语。 “雪颜姑娘……”羽洛突然开了口,虚弱无比,“我曾经救过你——” “我没忘……可是那不代表我必须要救你……”我恶毒地对她笑了一下。 “你不必救我——”羽洛冰声道:“我只要你杀了我,便是对我曾经救你的报答。” “我也不会杀你——”我笑道,又加上一句:“天翊知道了定然不会原谅于我。” 羽洛冷冷地看着我,突然挣扎着站起身向我剑上撞来。我迅疾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 羽洛绝望地看着我,良久,高傲的眼眸里慢慢溢出一滴泪,却瞬息被雨水冲去。 身后的黑杀道:“解开我的穴道,让我带她走!我保证从此以后那个羽族王子再也见不到她——” “那不成。”我转过身,对着黑杀摇了摇头,道:“天翊知道了终归不好。” “你到底想怎样?”黑杀吼道。 我沉思了一会儿,向黑杀问道:“你是何时来到羽族的,又是何时爱上她的?” 黑杀尚未答话,羽洛突然抖着嗓子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是谁?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你大概不会放过他——” “你是谁?”我看着黑杀道。 黑杀不答。 羽洛代他答道:“还记得当年出卖你们妖族英雄华狼狮的的叛徒吗?他就是那个叛徒的亲弟弟——暗谟。” 我心中一震,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的白羽剑毫不留情地指上了暗谟的咽喉,手腕轻抖,一滴血和着雨水顺着暗谟颈间流下。 我咬牙道:“暗谟,你的哥哥背国叛族,害死华狼狮华英雄,这笔账我可以不算在你的头上。但是幽冥居中,你故意装作受伤,引得蛮灵力士攻击天翊,害得我差点儿丧命,这笔账今日我却要跟你算上一算。” “哈哈!杀了我吧——”暗谟仰头狂笑:“此生既然无法得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来呀,杀了我吧!用你的剑刺穿我的心,我的心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了!来吧——” 暗谟突然的疯狂令我不由得怔了一下。侧头望望羽洛,羽洛的脸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脸上是无动于衷的冷漠,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暗谟突然停止了狂笑,向着羽洛嘶声道:“……是宿命!是老天安排的宿命!我与哥哥竟先后爱上你们姐妹,并且一样被你们瞧不起——我来到羽族,本是为了给哥哥报仇。我要手刃羽寒所有的家人!可是,当那日我在擂台上身受重伤,你飞到我身边为我医治时,疼痛与狼狈中看见你的脸,我心中所有的仇恨忽然间全都消失了……你是那么美,又是那么善良和纯洁,我的整颗心不由溶化在你的目光里……从此不可抑制地爱上你。倘若你能回报我万分之一的爱,倘若你能够偶尔多看我一眼,我便是为你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亦心甘情愿。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冷酷?你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既然得不到你,凭什么要让别人得到你——” 暗谟的声音渐渐变得怨鬼般狞厉:“既然得不到,我就毁了你!叫这世上任何人都得不到——” 说到这里,暗谟不知何时冲开了被点的穴道,陡然跳起身扑向羽洛,闪电般抓住羽洛的手向悬崖下撞去。 “咱们一起死,你就永远是我的,哈哈……”暗谟狂笑。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我脑中蓦然一片空白,手中的剑却下意识地斩向暗谟的手臂。 暗谟惨叫一声坠落崖下,断裂的手臂犹自紧紧抓住羽洛的手腕。 羽洛低头看了一眼抓在她腕上的断臂,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支持不住地昏死过去。 我虽然向来不喜欢羽洛,可看到暗谟对她丧心病狂的行为,还是忍不住暗自战栗,心底生出阵阵凉意——得不到的就要毁灭,这是何等恐怖的爱?被这样的人爱上,是何等的不幸?! 我也曾拒绝过爱我的人,可是彼此留下的,是温柔的记忆和淡淡的思念。倘若他也如暗谟这般,将自以为是的爱强加于我,我不知道要对他何等憎恶。 我难以忍受一切对自由意志的强迫。我本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在神弃之界中,我却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了巨犀族的大头领,便是因为他想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至于人族所谓的名节之事,我们妖族的女子倒并不十分看重。 我看着大雨中昏死过去的羽洛,心中不由得感叹,这个被我深深羡慕的女子,拥有世间最美好的男子和最美好的爱,却也不幸遭遇到世间最不堪的人和最不堪的爱。可见有时候命运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最好的,也会给予一个人最差的。 强忍着心惊肉跳的感觉和想要呕吐的欲望,我慢慢拿剑尖一根根挑断暗谟的指骨,再让那断臂随着暗谟葬身崖下。 大雨中忽然传来一阵细不可闻的响动,仿佛雨点打在扇动的翅膀上。我握紧了手中的白羽剑,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一袭白衣飘然而至,虽于狂风暴雨中亦丝毫不减谪仙之姿。 “天翊——”我惊喜唤道。 “小狐狸,你对小洛做了什么?!”天翊飘然落至我们身边,一把抱起地上的羽洛向我怒声道。 第一次看到天翊这样震怒的样子,我一时懵了过去。怔怔良久,待要解释,天翊已看也不看我一眼,抱着羽洛飞上天空。 “小狐狸,倘若小洛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会放过你!”天翊决绝的话从风雨中传来,和着电闪雷鸣,狠狠劈在我的心上。(未完待续) 第221章:再行飞鹰堡 风雨,山巅—— 我不知站了多久,从脚到手都已变得麻木,连眼睛也已变得麻木,再也流不出半滴眼泪。 默默收起白羽剑,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风雨越发狂暴,击打在我脸上,我却没有半分知觉。 他说,假如羽洛有个三长两短,决不会放过我……他居然以为是我劫持了羽洛! 在他心中,我是什么样的人?一只没有原则、恩将仇报、心狠手辣的妖精吗? 下了惊鸿岭,我没有回军营小院,凝聚全身所有灵力,在风雨中向着绝龙坡的方向飞去。 我要去飞鹰堡救出古天鹰,然后离开羽族。我再也不要见到他——哪怕没有对羽洛的诺言。 一夜暴风雨后,晨光美得格外清新,绯色的朝霞灿若春风中含笑的桃花。 我徐徐飞向高远的蓝天,以自身灵力与自然风云之气相结合——没有敛云的帮助,我还无法完全凭自然风云之气而飞,更无法做到无心。 小心翼翼地驾御着脚下的云气,不敢去看晨光里如画的美景,亦不敢去想昨夜里锥心的伤痛。 用了三天的时间,我来到飞鹰堡外。 飞鹰堡大门洞开,堡内静悄悄了无声息。 我心下大感奇怪,仔细地四面查探了一下,确定并无埋伏,这才踏进堡内。 慢慢向古天鹰囚禁的地方靠近,竟连巡逻的守卫也不曾见得一个。 莫非怨灵已经带着古天鹰离开飞鹰堡?这个想法令我心中一颤,立即迈开步子向前疾行。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兵器相击之声,夹杂着怨灵充满戾气、不似人声的叫喊:“活捉他——这人武功法力不下于那个怪物,一旦吃了咱们的密药被咱们控制,今后横扫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 有人先我之前挑战飞鹰堡?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我纵身掠向声音传来处—— “夜川——”待看到那个被怨灵包围的黑色身影时,我讶然惊呼。 数名怨灵首领带着黑压压数百名怨灵军站在一旁,另有数十名怨灵军摆着奇怪的阵势,将夜川严严实实围在中间,一边飞速旋转不停变幻队形,一边向夜川伺机进攻。 夜川沉静肃立,仿佛狂风骤雨中屹立不动的山岳,不时回手一剑刺向攻击他的怨灵。 夜川玄色的衣袍上看不出什么血迹,然而,左手指尖却有血珠慢慢滴落,下面的地上已洇开一团触目惊心的红。 阵中的怨灵一被夜川杀死,阵外的怨灵便立时补进来,阵势永远旋转不停,固若金汤。 我挚出阴阳夺魄轮,挥手向怨灵头目打去,金银光交错闪动,数百人立时向我涌来。 我轻轻一跃,躲开怨灵潮水般的攻势。在半空中,阴阳夺魄轮微微一转,击向围攻夜川阵中的怨灵。诡异的阵势人数一乱,立时被夜川攻破,数十名怨灵军在夜川闪电般的剑芒下灰飞烟灭。 我和夜川合力攻向其他的怨灵。怨灵头目惊慌失措,一边向后躲一边大喊:“放出怪物,让怪物来对付他们——” 空中划过一声尖利的唿哨。不一会儿,随着一阵铁链声响,古天鹰苍鹰般从后院跃出,凶狠地扑向我们。 夜川已然受伤,此时蓦然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也不得不左躲右闪,尽量避开古天鹰凌厉的攻势。 看着古天鹰狰狞的脸色,疯狂的出招,我不由再次悲从中来,同时更对飞鹰堡内丧心病狂的怨灵恨得切齿入骨——是什么样的残忍,能叫他们将一个盖世英雄,变成这样一个怪物傀儡? 我一边躲避着古天鹰四处横扫的铁链,一边侍机欲将羽洛配制的解药送入古天鹰口中。然而,从天光大亮打到夜色冥蒙,我还是没有找到机会。 我的心里不由有些急躁。古天鹰的打法完全犹如拼命,而我却不忍伤他分毫。如此打下去,便是三天三夜也难将解药喂进他口中。 正心急气躁之时,忽见夜川以剑卷住了古天鹰脚下两条铁链,我立即将全身灵力化作荆棘护盾,迎着古天鹰手中飞啸的铁链,不顾一切地扑向古天鹰面前,同时左手拿着解药送向古天鹰口中。 然而我还不曾触到古天鹰的衣衫,一条铁链已卷在了我的腰际,巨大的力量迅速击碎了我的荆棘护盾,而另一条铁链则卷飞了我左手中的解药。 顾不得全身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化出白狐原身,挣出铁链向空中的解药扑去—— 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衣袖轻拂处,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解药,随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进古天鹰口中。 “天翊——”我落在地上,化出人形,惊喜叫道。 一声出口,方想起天翊在惊鸿岭上对我说的话,不由后悔自己不该叫出这一声。 解药送入古天鹰口中之后,天翊出掌在古天鹰喉间一按,古天鹰疯狂的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天翊转头对我微微一笑,温暖中带着歉然。我好不容易狠起了心,当作没看见般别过脸去。 一阵阵浓重的黑气自古天鹰身上向外散发,古天鹰惨吼一声跪倒在地,四肢似乎渐渐瘫软得抬不起来。 夜川以剑劈开了古天鹰手脚上的铁链,古天鹰苍白如厉鬼般的面容上,慢慢浮现一丝人色。 我心中一喜,顾不得腰间疼痛,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臂道:“你可好些了吗?” 古天鹰瞪着空洞的眼睛侧头向我望了一眼,嘴里突然喷出一股乌血,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我被古天鹰带得向前趔趋一步,几乎要与他同时摔倒,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我。 我抬起头,目光撞上天翊柔和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阵委屈,双手用力推开了他,转身帮助夜川去对付飞鹰堡中剩余的怨灵。 杀到天明时分,飞鹰堡中的怨灵终于被清除干净,我们三人亦累得筋疲力尽。 古天鹰仍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稳,料想应无大碍。 一夜酣战中,我与天翊始终未说一句话。此时,我们站在古天鹰身边,天翊忽然对我道:“小狐狸,对不起,我错怪了你。” 我怨忿地瞪着天翊,本想冷冰冰说几句绝情的话,奈何一接触他的目光,心便不由得软了下来。 我急忙转开了脸,避过他的目光冷声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雪颜本就是只心狠手辣的妖精——”(未完待续) 第222章:不许走 “小狐狸——”天翊轻轻抬起了我的下颌,将我的脸转向他道:“不要这样说自己,小洛已经醒来……小洛告诉我,其实是你救了她。劫持她的人是黑杀——对不起,我不该情急之下对你口不择言。” 我推开了天翊的手,退后一步,眼里浮上一层泪光,道:“你不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只是不相信我……” “是我不好,小狐狸——”天翊上前一步,伸手为我抹去眼中泪花,柔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后了!”我转过头,冷声道:“你带着古天鹰回去,我……我不会再踏入积羽城一步……” “小狐狸,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天翊的声音中满是焦灼。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只是想要忘了你……”我看着天翊,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天翊,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但是现在我必须走了,你保重自己——” 怕自己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我转身向飞鹰堡外走去。 “小狐狸,不要走——” 身后,天翊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用力挣脱,却没有成功。 “小狐狸,不许你走,跟我回积羽城——”天翊霸道地将我拉近身边,用不容抗拒的声音道。 我的手被天翊握得生疼,越挣扎却被他握得越紧,我不由疼得流下了眼泪。 从来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天翊,强硬起来竟会这般蛮不讲理。 “放开她——”一直冷眼旁观的夜川,突然对天翊淡淡道。 天翊怔了一下,看了一眼夜川,又看了看我,似乎直到此时才发现弄疼了我。 松开了我的手,天翊眼中掠过一抹无措的痛楚。 天翊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虽然已经被他放开手,我却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一动也不能动。 “小狐狸,不要走——”天翊深深看着我,低声喃喃道。 我的心如炎炎烈日下的冰雪,一点一点在天翊的目光里融化。怎能无视他的留恋?怎能无视他的不舍…… “可是,羽洛——”我张了张口,又顿住了话。那是我对羽洛的承诺,我不该告诉天翊。 “小洛让我来飞鹰堡带你回去。”天翊突然想起似的道:“小洛告诉我,你向她求了解药来救天鹰。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救了她,已经足以偿付解药的代价……” “她真的这么说吗?”我张大了眼睛,讶然问道。 天翊点点头,眉间掠过一丝疑惑:“小狐狸,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没有没有……”我矢口否认,心中却一下子轻松起来。 “那就跟我回去,好不好?小洛也在等你——” 天翊的目光,是我永远不能拒绝的诱惑。我的心还没有答应,我的头却已点了下去。 “太好了!”天翊惊喜地再次握住了我的手。我红了脸,痴痴望着天翊神采奕奕的脸,仿佛听到一旁的夜川一声叹息。 飞鹰堡怨灵被清除干净后,飞鹰堡上空消失了密布的黑色封印。 天翊扶起古天鹰,展翅飞上高空,又温柔地低头俯视着我道:“小狐狸,你适才被铁链所伤,还能飞行吗?” 我凝聚灵力,纵身飞到天翊身边道:“不妨事。我这段时间飞行术提高了许多,不会被这点儿小伤影响到。” 天翊道:“你抓紧我。” “哦……”我怔了一下,方明白天翊要搀扶古天鹰,无法拉我的手,他是要我抓紧他的手臂。 我本想拒绝,却在他不容抗拒的目光下伸出了手。甫一抓住他的臂弯,我的心便不由“呯呯”狂跳起来。 天翊扇动白色的翅膀向积羽城的方向飞去。依偎在天翊身边,闻着天翊身上淡淡的、清冽的味道,我不觉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天翊侧头看了我一眼,爱怜地微微一笑。 “小狐狸,你天性善良、纯真无邪,我实在不该那样误解于你。”迎着南来的微风,天翊自责地向我再次道歉。 “可是,天翊,我不像你说的那样……”我不安地道。 我不是不喜欢天翊的夸奖,只是,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我。我纵然可以用善良纯真的外表欺骗他,可有一天,当他发现我残忍的一面时,会不会像曾经的岚枫一样,对我冷冰以对? “那么,你是什么样子的?”天翊半开玩笑且饶有兴味地问。 “我……有时候很自私,有时候很残忍,有时候……有时候还会费尽心机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坦白地道。 “呵呵,小狐狸,也只有你这般天真,才会如此坦白。”天翊好笑地道。 “……”我无语。天翊他知不知道,我只会对他坦白?可是他却偏偏不信。 “天翊,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很残忍的事,你会不会像那天一样对我发脾气,或者从此再也不理我?”我靠在天翊肩头,装作不经心地问。 “你不会的!”天翊道:“你像小洛一样善良,你们永远不可能违背自己的天性,做出残忍的事情来。” “如果会呢?”我固执地问道。天翊若知道,我曾有过多少次想置羽洛于死地的冲动,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会。”天翊看了我一眼,比我更加固执地回答。 我叹了口气,终究他所不舍的,还是他自己想像中的那个我吧…… “小狐狸,谢谢你!”我默默无言的时候,天翊又道。 “不用谢。”突然有些疲倦,我懒懒地回道。 “其实对你,又岂是一个谢字可以说尽我的感激?”天翊有些激动地道:“你救了我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两个人——我最爱的女子,和最好的朋友……” 我愣了一下,被“最爱的女子”五个字刺得心中生疼。 原来,所有的留恋和不舍,都只是源于感激吗?我忽然觉得答应天翊回积羽,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怏怏无力地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心怀感激,尤其是你。” “好,那就不说感激。除了感激,你也是我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 “你说我……是你生命里至关重要的人?”我惊讶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天翊。 “当然。”天翊毫不迟疑地道。(未完待续) 第223章:做个普通人 “那么,重要得过羽洛吗?”这句愚蠢的话,我当然没有问出口。我只是咧嘴笑了一笑,感觉浑身似乎一下子又有了力气。 我想,希望不是没有,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耐心而已。 两天后,我们回到积羽城。一直昏迷未醒的古天鹰,被安排在王宫中天翊的住处。 因羽洛被暗谟劫持之事,天翊担心羽洛的安全,本来也要羽洛搬到王宫中暂住。但羽洛以于礼不合为由拒绝了天翊的要求。天翊虽然没有再坚持,却暗暗调派兵力,加强了医馆一带的巡逻布防。 羽洛每天到王宫中为古天鹰调理医治,我亦时常被天翊召入王宫探视古天鹰的病情。羽洛见到我,眼神中不似往日的傲岸冷漠,却也未见多少欢喜。 有时候敛云会陪我一起探视古天鹰。对于我决定继续留在积羽城,敛云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时却是万分欢喜的表情。 七天后,古天鹰醒来,天翊派人叫我到王宫,说古天鹰想要单独见见我。 我到的时候,天翊和羽洛退出了房间。 古天鹰侧身斜靠在床上,目光淡淡落在我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坐——”古天鹰指了指床前的凳子。 “为什么要救我?”我坐下后,古天鹰微带一丝倦然地问道。 “因为你是天翊的朋友,我不想让天翊因为你的死留下遗憾。”其实没有来之前,我已经料到了这个问题,也想好了答案。 “是吗?”古天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眼中探索到不同的答案。 “是的。”我迎着古天鹰的目光,坦然地道。 “无论如何,谢谢你——”古天鹰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疏落的笑。 我的心震了一下,似乎又从他的笑容里看到师父的影子,于是再也移不开目光。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古天鹰淡笑问道。 我好不容易别转了脸,道:“你的笑像一个人。” “哦?从前有人说我和天翊有些像。” “……” “你很喜欢天翊吗?”古天鹰问。 “嗯。”我想了一下,没有否认。 “可是天翊已经有了羽洛。”古天鹰叹息道。 “我知道。” “三个人的爱情,总有人要伤心退出……”古天鹰道。 我沉默。 “雪颜姑娘,你救了我,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天翊和羽洛在一起,无论是对羽族或对他自己都是最好的。而一旦他选择了你,他不但要承担负心的骂名,而且也不再是羽族受人敬重的王子。他会被族人追杀,会被万人唾弃。” “无所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和他一起面对。”我淡然道。 古天鹰眯起了眼睛,看我良久,忽笑道:“果然不愧是妖族的女子……够自私,够坦诚,也够勇敢。” “这是夸奖呢还是责备?”我亦笑道。 “既不是夸奖也不是责备,只是我心里的话。”古天鹰道。 “哦……” “羽洛是个好姑娘,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古天鹰又道。 “当然,真正救你的是她……”我勾起一抹无所谓的笑,道:“你是应该多关心她一些。” “你错了!雪颜姑娘,我更关心的是你。你面前的路比她要艰难得多。” “我的人生路,不需劳你费心。”我客气而礼貌地道。 “好吧,雪颜姑娘,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古天鹰向枕上靠了靠,微微闭起了眼睛,似乎已极为疲惫。 我看着古天鹰因长期忍受折磨而苍白瘦削却依然不失俊美的脸,心下有一丝不忍。他自己遭逢大难,醒来后不是悲痛于自己的遭遇,却是为我和羽洛忧心。这份心肠,也值得我好好对他。何况——他有那么酷似师父的笑容。 我向床边俯近身,缓和了语气道:“古天鹰,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关心。” 古天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道:“虽然我而今已是废人一个,不过你也用不着用这么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更不需要用这般怜悯的口气跟我说话。” 我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他说话时,确实充满同情与怜悯。 “对不起——”我歉然道:“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你会怪我救了你吗?” 古天鹰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更快活的结局,不过你和羽洛、天翊、夜川为救我都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不该使你们的努力白费。你放心,我会尽量叫自己开心地活下去——何况,经历过那样人间地狱般的生活之后,任何生活对于我来说都犹如天堂。” 提到过去,古天鹰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怖与痛苦交织的神色,接着道:“倘若完全失去意识倒也罢了,但我心底一直有一丝意念,怎么也不肯熄灭。我拼命对抗着体内的邪戾之气,我时时刻刻与自己拼杀搏斗,血肉模糊、筋疲力尽却停不下来……我看着自己向昔日的朋友、战友下手而控制不住自己。我的心在滴血,我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再烧成灰,不留一丝痕迹……” 听着古天鹰噩梦般的述说,我似乎能感到那极致的痛苦与绝望。我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古天鹰的手,安慰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不要再想——” 古天鹰看了眼我握着他的手,我恍然惊觉,急忙松开他的手,道:“……对不起。” 古天鹰无言地看了我许久,慢慢道:“雪颜姑娘,永远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过去的事情我会忘记,我一定叫自己做梦也不再想起。我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经历过生命中的跌宕之后,我现在只不过仍然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活着,过普通人的日子,体会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像普通人一样去活着?”我问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没有想过要恢复自己的法力吗?” 古天鹰摇摇头,“羽洛姑娘已经尽力了,不要再难为她……做一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快乐,那快乐可能并不比我们少。” “哦……”我不知道普通人的快乐是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古天鹰来说,除了做一个普通人,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那么不如就尽量开心地做一个普通人吧。(未完待续) 第224章:古天鹰的故事 我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古天鹰道:“待我身体恢复一些,打算到剑仙城去一趟。或者,我会留在剑仙城……” “为什么要到剑仙城?”我奇怪道:“积羽城不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吗?这里有你的朋友天翊,还有关心你的羽族大王——” 古天鹰笑了一笑,道:“天翊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要离开积羽城?” “嗯,天翊说,你爱上了一个人族女子……其时羽族族规严禁羽民与外族通婚,所以你不得不脱离族籍……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古天鹰的笑容中不知为何现出一丝讥诮,顿了一下,道:“天翊说得滑错,那是他所理解的我离开羽族的原因……但是我爱的从来不是那个人族女子,我爱的女子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已死去,我只是藉着那个人族女子离开羽族罢了。” 我吃惊得张大了眼睛,全身像被冻住般瞪着古天鹰,满腹疑团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古天鹰叹了口气,眉眼里有一抹回忆的神色,缓声道:“很多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今天跟你说说也好。” 古天鹰低下头,似乎在整理着往事散乱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方道:“我在十六岁那年被羽族之王收养,名义上是陪伴天翊学艺修行的王宫近卫,事实上羽族之王一直视我如义子,天翊一直待我如兄弟。” “五百岁那年,我和天翊修行初成,有一天偷偷溜到城外的积羽湖上玩耍。那年湖上的荷花开得格外多,也格外美。但那样多那样美的荷花,都美不过湖上一个采莲的女孩。” “我们很快便与那女孩熟悉起来,那女孩子告诉我们,她是医官的女儿,名叫羽寒……” “羽寒——”我忍不住惊呼道。 “你听过她的名字?”古天鹰停住了话,眼中微现讶然。 我踌躇地道:“你说的羽寒,可是……可是那个诱惑了我族将领,害死我族华狼狮华英雄的女子?” 古天鹰面上掠过一抹悲色,顿了一会儿,黯声道:“不错……我忘了,羽族的英雄,却是你们妖族的罪人……” “已经过去了。”我喟然道:“当年的谁是谁非不必再提,让我们各自缅怀自己的英雄就是了……” 古天鹰点了点头:“无谓的战争,让太多人无谓地牺牲。可是身当其中时,没有人能够选择——羽寒当年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我们陪她在湖上玩了一天。临别时,她看着我们依依不舍。天翊跟她开玩笑说,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长大了嫁进王宫做他的王妃……”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翊的这句玩笑,让羽寒从此爱上他不可自拔。然而当年的天翊有口无心,说过的话转眼就忘。后来羽寒渐渐长大,对他一再暗示让他兑现当年积羽湖上的诺言,可是天翊却已完全记不起——或者他装作记不起。” “看着羽寒痛苦,我心如刀绞。在无数次对她的安慰里,我发现自己竟深深爱上了她。” “然而,其时妖族已即将兵临积羽城下。爱情,在全族的生死存亡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羽族几乎所有的男子都拿起武器走上前线,包括我和天翊。而在城中,大王和长老设下了美人计,让羽寒去引诱被俘的妖族将领。” “我不知道羽寒是在怎样的心情下答应的。当我们胜利回师,羽寒却已香消玉殒……” 从那件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无数漫长的时光,说到羽寒的死,古天鹰还是压抑不住声音中的沉痛。 过了好一会儿,古天鹰才又接下去道:“从得知羽寒的死讯那日起,我觉得我的生命也随她一起去了……羽寒虽非天翊害死,可我总觉得羽寒的死和他有关。那段时间,我无法面对天翊。所以,当有个女子告诉我她很喜欢我时,我便以娶她为由离开了羽族,离开了天翊……” “天翊……从来不知道你爱着羽寒吗?”我问。 “天翊当年少不更事,虽然喜欢跟女孩子们开玩笑,但其实对感情之事浑然无觉。而我……也一直掩饰得很好。” “那么,你娶了那个人族女子吗?” “我本来并没有打算娶她,但是她说,如果不与她成亲,如何瞒得过羽族,瞒得过天翊。她说她愿意陪我将这场戏演到底……我对她说,我永远不可能爱上她,也永远不会碰她一下。她说那都无所谓……于是我们结婚了。” 我想不通,是怎样的深爱,能叫一个女子明知是无爱无望的深渊,还要义无反顾地踏进去。我忍不住为她深深叹了口气。 古天鹰继续道:“我们成亲后,我将她安置在了飞鹰堡。而我,一边行游天下,一边怀念羽寒……我做了很多事,世人因为我做的那些事称我为英雄。可他们哪里知道,做那些事的只是一个行尸走肉而已,我的心早已随羽寒死去。” “后来,倦了人间行游,我回到飞鹰堡。在飞鹰堡,我惊讶地发现我那个名义上的妻子,竟然将飞鹰堡和我母亲都照料得很好。看着远离红尘、井井有条的飞鹰堡,我突然觉得,永远在这里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也不错。虽然没有爱,但是两个人在一起也并不是非要有爱才能过得下去……后来我们有了孩子,我越发厌倦了外面的世界,只想在飞鹰堡陪着孩子们慢慢长大……可是我这一生,好像从来都不能得偿所愿……飞鹰堡后来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我不想再提起。”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羽洛,你知道我有多么吃惊吗?她和当年的羽寒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你因羽寒而爱上了羽洛吗?”看古天鹰沉默下来,我忍不住问道。 古天鹰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她们两姐妹,只是面貌相似而已,性情完全不同。羽寒感情强烈奔放,遇事不顾一切。羽洛的性格却孤僻冷淡,沉静如水,好像不是这人间的女子……但是我不曾对羽洛动心,却并非因为她与羽寒性格不同。而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很怀念我那死去的妻子……” “……”我惘然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古天鹰。他的一生,好像处处逃不脱命运的捉弄。(未完待续) 第225章:补偿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会再对她说那样的话……有时候你以为的永远,其实也只是你以为而已……世事无常,人生多变,这一刻谁又能说得准下一刻的事……” 听着古天鹰的感慨,我不由悲从中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心中还在怨怪天翊吗?” 古天鹰道:“从我看到羽洛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对他没有丝毫怨怪之心。他虽然对不起羽寒,然而一个人怎么能够勉强自己的感情去喜欢一个没有感觉的人?他现在选择了羽洛,我相信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对羽寒做出补偿——雪颜姑娘,这种补偿是羽洛应得的,也是他欠羽寒的,所以我不希望因为你,使这份补偿反而成为再一次的伤害——” “既然你心中已经对他了无怨怼,为什么不留在羽族和他在一起呢?”我没有回应古天鹰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 古天鹰看着我怅然叹了口气,道:“虽然我的母亲是羽族人,但是我却生就了人族的模样,身上没有翅膀,头上没有双翎……那些人猜测的不错,我的父亲是人族。我从小在积羽城倍受欺凌,后来虽被羽族之王收养,也总是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瞧看。” “离开积羽城后,我日日混迹于人族之间。人族把我看作自己人,并将我写进他们的历史。我心中也早已把自己完全当成了人族。剑仙城,那是能让我自自然然地活着的地方。” “哦……如果你一定要去剑仙城,我在那里有一位朋友可以照顾你。”我想起重英,他应该会很乐意、也会很妥善地照顾这位人族历史中的大英雄吧。 “你把我完全当成废人了吗?我不需要别人的照顾。”我好意的话似乎刺伤了古天鹰,他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苦涩,一丝被伤害的骄傲。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道:“其实是我有些想念那位朋友了,想托你给他捎个讯息。” 古天鹰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他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他叫重英,住在剑仙城北郊的龙华别院——可能有时候也会住在王宫或别的地方。” “重英?人族三王子重英吗?”古天鹰微现讶异。 “是他,你也认识他吗?” “不认识。”古天鹰道:“只是听到飞鹰堡去的客人们说起过。” “那些客人怎样说他?”我好奇地问。 古天鹰沉吟了一下,道:“也没有什么,只是说他俊雅多才,风流倜傥,对女孩子的周到体贴天下无人能及——还有,说他宫中有数不清的俏鬟美姬……” “传言决不可信!”我忍不住为重英辩解道:“我只见到龙华别院里竹影、玉痕两个丫头,俏丽固然是俏丽,然也只她们二人而已,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哦,是啊,传言向来并不可靠……”古天鹰犹豫了一下,看着我道:“龙华别院只是一处别院行宫,真正的王子府你可曾去过?” “这个……倒没有——”我顿了一下,道:“但是如若重英的传言属实,妖族之王和狐月公主决不会不曾听说过。妖族之王既然肯把狐月公主嫁给他,我想那些一定是讹传。” “妖族要与人族联姻”古天鹰大是惊讶。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不在意地道。重英与狐月公主定下婚约,不过是这大半年以来的事。其时古天鹰正在与世隔绝的飞鹰堡中,自然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古天鹰皱眉道:“妖族与人族联姻,只怕将来于羽族不利——” “然而妖族本来是打算与羽族联姻的,羽族拒绝了妖族……”我想起狐月公主曾经对天翊的爱,以及天翊曾经给她的伤与痛。 古天鹰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忧心地道:“羽族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骄傲和固执付出代价……希望羽族能够变得更加强大——” “你心底还是无法放下羽族……”我叹道。 古天鹰怔了一下,一时默然无语。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轻而缓的叩门声。接着,天翊带笑的声音传进来:“天鹰,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你进来吧——”古天鹰扬声答道。 天翊推门走了进来,身旁跟着羽洛。 “晚宴已经备好。小狐狸,你跟我们一起到后庭用餐吧……天鹰,你身体怎么样?我叫人给你把晚餐送过来——” 古天鹰摆了摆手,脸上恢复了如常的神色,道:“不用,我已无大碍,你扶我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后庭用餐。” 天翊将古天鹰扶下床,不放心地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古天鹰道:“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再休息两天便好,你不用担心。” 天翊扶着古天鹰,慢慢出了房门,沿着净无点埃的白色宫道向后庭走去。我和羽洛缓缓跟在后面。 “雪颜——”走了一会儿,羽洛停住了脚步,向我犹豫地低声唤道。 我顿住了步子,侧头望着她。 “谢谢你——”羽洛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我也要谢谢你。”我看着她,压抑着心里的不舒服,唇边扬起一抹笑,“谢谢你对天翊说不是我害你,还让天翊到飞鹰堡带我回来……如果不是天翊及时赶到,我们恐怕救不出古天鹰。” “我只是不喜欢撒谎而已。”羽洛道:“对天翊,我尤其不愿意欺骗。” “可是你却一直对他说你也喜欢我,这算不算一种欺骗?”我笑问道。 羽洛怔了一下,道:“我喜欢你做一只狐狸时的样子——” “可我现在是一个人,而且以后永远都会是一个人。” 羽洛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倘若不是因为天翊,我想我会真心的喜欢你……” “我也是……”我怅然道。 “小洛,小狐狸,你们在说什么?”天翊在前面回头叫道。 我和羽洛不再说话,快步跟了上去。 天翊笑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还要躲着我和天鹰说?” 羽洛微微低了头,没有说话。 我笑答道:“我们的秘密,不告诉你。” 天翊摇头道:“小狐狸淘气……” 古天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羽洛一眼,眼神中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不由敛了笑,尴尬地躲开了他的目光。(未完待续) 第226章:晚宴 后庭的晚宴摆在一片芬芳馥郁的花丛旁边,羽族之王居然也在。 见到我们,羽王站起身,脸上没有了那日在大殿上的威严之气,而是含着慈祥的笑容道:“天鹰,羽洛,雪颜,快来坐——” 我们向羽王施了礼,寒喧坐下。侍女为我们倒上茶点。 羽王满目感慨地凝神看着古天鹰,良久,道:“孩子,你受苦了——” 古天鹰眼神一闪,低下了头,道:“多谢大王关心——” “你还是要跟我这么客气么”羽王伸出手,摸了摸古天鹰瘦削的脸颊,苍凉地道:“多少年了,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你却仍然对我这么客气。” “天鹰,”天翊伤感地道:“父王一直视你如子,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想念你,你就不能叫一声义父吗?” “义……义父——”古天鹰更深地低下头,而我已分明瞧见他眼里的一抹泪光。 羽王欣慰地绽出笑容,悲声道:“好孩子,失去的法力可以重新修炼,你不要难过。以后你就留在王宫,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义父——”古天鹰忽然抬起了头,声音温和,却毅然决然地道:“多谢你能再次收留我,可天鹰现在已同废人,不能再为羽族效力——天鹰已打算待身体复原后去人族生活……” “你以为,我让你留下来只是为羽族效力吗?”羽王生气地道:“难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这王宫里就养不起你了吗?” “天鹰,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走?”天翊亦不解地质问道。 古天鹰看了看羽王,又看了看天翊,垂首道:“义父,天翊,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不在乎白养着我……可是天鹰即使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仍然能够自食其力地生活下去——” “你要做一个普通人,我在积羽城里为你建一处府第即可,你又何必一定要到人族去?”羽王语带酸涩地道。 “义父,我的头上没有翎羽,身上也没有翅膀。只有在人族,我才不会感受到四周轻视的目光——” “谁敢轻视你!”羽王脸上闪过一丝怒火:“我不允许有人轻视你。倘若有人对你不敬,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义父!”古天鹰苦笑道:“你能治多少人的罪?对异族的歧视向来是羽族的传统……莫说是我,便是二王子岚枫,只因有了一半妖族的血统,你可知道他从小到大受到过多少嘲笑、欺负和侮辱?” “岚枫他……他是自己不成器!”羽王面上现出尴尬,尴尬中带着怒其不争的恨意。 古天鹰摇了摇头:“他心中有太多委屈——倘若他的成长中没有那些欺负、嘲笑和侮辱,我想他会和天翊一样正直、出色。” “不要再提他了!”羽王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烦躁,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父王,天鹰,菜都凉了。咱们快吃饭吧——”为了缓和气氛,天翊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劝道。 羽王叹了口气,和缓了声音道:“先吃饭吧……” 大家各自举箸进食,席间再无一语。 临月上宫院,怀盘撤尽,我们欲告辞离去时,羽王方再次向古天鹰道:“你一定要离开积羽到人族去吗?” 古天鹰沉默了一下,低声却坚决地道:“义父,对不起,我意已决——” 羽王深深看着他道:“倘若我叫人想办法恢复你的法力,你能不能回来继续为羽族效力?” 古天鹰怔了一下,道:“义父不要再为我费心了,以羽洛姑娘的医术都没有办法的事,这世间还有谁能有办法?” 羽王的目光转向羽洛。 羽洛垂头道:“他的法力已被怨灵毒药完全污染,在解去怨灵毒药之时,他的法力亦随之被融解。除了重新修炼,别无他法——” 羽王盯着羽洛,缓缓道:“五行令花和万年雪莲呢?可能令他恢复法力?” 羽洛怔了一下,半晌道:“那些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罢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更没有人得到过——” “我见过!”羽王沉声道:“我知道五行令花的所在。你只要告诉我,五行令花能否令天鹰恢复法力?” 羽洛吸了口气,肃容道:“我从上古医书上看到,五行令花与万年雪莲,皆是传说中至灵至异之物,得此二者之一,莫说恢复法力,便是起死回生亦不在话下。” “如此——天翊,你叫翼若将军抽调族中高中,为天鹰到天劫谷中去取五行令花。” “义父,不可!”古天鹰急声道:“天劫谷内凶险难测,万不可让族中高手为我前去冒险!” 天翊道:“父王,你如何得知五行令花在天劫谷内?” 羽王没有回答古天鹰的话,只轻轻扫视了一眼众人,淡淡道:“昔年我带领军队东征禹王鼎时,为躲避敌人锋锐,曾于无意间进入天劫谷。世人都道天劫谷内凶险异常,却不知天劫谷实是世间难得的灵境。谷内灵气充沛,并满蕴五行之力。修行之人若能得谷中灵气与五行之力,修行进度可一日千里——” “可是为何无数修行之人进入天劫谷后一去不返?”天翊忍不住道。 羽王道:“只因天劫谷中的灵气与五行之力孕育出无数精怪,其中最厉害的,当数五行灵兽——” “五行灵兽?” “不错,那五行灵兽分别为金灵兽紫貘、木灵兽蕴象、水灵兽牵脊、火灵兽獬豸、土灵兽饕餮。此五兽力量之强,非凡人之力可以对付。它们分居天劫谷五方,带着天生的职责守护着五行令花。只要战胜这五只灵兽,便可取得五行令花。” “父王如何知晓这些?”天翊动了动眉梢,不解地道:“天劫谷内既有凡人之力难以对付的五行灵兽,父王当年又是如何走出天劫谷的?” 羽王不知为何突然红了难,眼神中掠过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停了一会儿,窘然道:“是那天劫谷中的花妖之王冰魅告诉我的。而且……而且她曾偷偷带我远远观望过五行令花……最后也是她将我送出天劫谷……” “哦……”看羽王窘困已极的神色,天翊不敢再问,只道:“孩儿这就去通知翼若将军,叫他选派族中高手,随我前去天劫谷——”(未完待续) 第227章:五行令花 “天翊,不可!”古天鹰阻止道:“如今怨灵四面环伺积羽城,若调派大批高手前去天劫谷,城中防备空虚,万一怨灵乘机进攻,后果不堪设想!” 天翊犹豫了一下,对羽王道:“天鹰之言有理,若不然……只我与雪颜、夜川三人前去可好?” 羽王瞥了一眼天翊道:“你当那五行灵兽是五只野猫还是五只宠物?莫说以你们三人之力,便是集羽族全部高手之力也不一定胜得它们过。” 天翊道:“若羽族高手尽出,城中如何防守?” 羽王道:“我会写信给夏风将军,叫他暂时抽调一些兵力来支援积羽城。” “万不可为天鹰如此劳师动众!”古天鹰焦急地道:“请义父以抗击怨灵为重,莫要为天鹰一己私事妄动兵力。” 羽王道:“你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天翊道:“天鹰,父王不会置积羽城安危于不顾,你且安心在宫中调养。待夏风将军派人过来后,我们再为你去取五行令花。” 古天鹰还要反对,羽王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吧——” 我们退出后庭,回到天翊所在的东宫。古天鹰躺在床上,无力地握着天翊的手道:“天翊,劝你父王,千万不要为我派人到天劫谷冒险……” 天翊安抚地拍了拍古天鹰的手臂,笑道:“这些事你不用操心——父王说天劫谷内灵力充沛,并满蕴五行之力,即便不是为你,我亦要一探这等灵境。” 古天鹰道:“你父王当年有幸得遇花妖之王,方得平安出谷,你只怕没有那等运气。” 天翊玩笑道:“焉知我便没有那等运气?” 古天鹰看了看羽洛和我,瞪了天翊一眼,“说这种话也不怕叫别人寒心。” 天翊道:“开个玩笑,何必在意……天色不早,你且歇息吧,我送小洛和小狐狸回去。” 古天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忧虑地望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天翊送我和羽洛出了王宫,行至仙泪湖畔,又向东折向医馆和军营的方向。 羽洛道:“大王对天鹰可谓恩深义重。希望你来日顺利取得五行令花,叫天鹰恢复法力后留在羽族。” 天翊牵住了羽洛的手道:“天鹰性情孤高,决不肯以废人之身留在积羽。我一定要尽快为他取得五行令花……只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什么事?” “关于岚枫之事——”天翊顿了一下道。 本来看他们携手而行,我正加快了步子想自己先行回去。此时听得天翊提到岚枫,我不由放缓步子,竖起了耳朵。 天翊道:“听小狐狸说,岚枫在祖龙城和一名妖族女子相恋。我要到祖龙城劝诫于他。倘若他不肯听,我只能先带他回来——” 羽洛忧声道:“岚枫性情倔强,而且对你素无好感,他如何肯听你的,又如何肯跟你回来?” 天翊毅然道:“倘若他肯听便罢,若不肯听,回不回来可由不得他。” 羽洛叹道:“只怕如此一来,他对你越发兄弟情薄,怨之入骨了……” 天翊道:“那也随他——我不能让他再害了无辜的人。” “你何时动身去祖龙城?”我问天翊道。 “父王今晚定会给夏风将军写信,我明日拿了书信便亲自过去。” “那你何时回来?”羽洛不舍地道。 天翊道:“祖龙与积羽之间有密道相通,往来不过几个时辰。事情顺利的话我一二日内便会回来。” 羽洛这才放了心,道:“如此方好——” 天翊忽然对我道:“小狐狸,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祖龙看看你那啸风师兄?” “可以吗?”我惊喜道:“我能跟你一起去祖龙?” 天翊正待答话,羽洛突然抢先道:“天翊,你不在王宫,我一个人进王宫去为天鹰医治恐怕多有不便。让雪颜留下来陪我一起去吧……再说天鹰一定也很想见她。” 天翊拍了拍自己的头道:“你说得对。我倒忘了这一层……小狐狸,这两日你便陪着小洛到王宫照顾天鹰。你那位啸风师兄,我帮你问候便是——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 从惊喜与希望的高峰,跌落到失落与失望的低谷,原来只是一刹那的事。我狠狠瞪了一眼羽洛,压抑着怨忿道:“告诉师兄我过得很好,有了新的朋友,飞行术也比往日进步了许多……还有,我很想他——” “呵呵,这些话我一定帮你带到。这两日我不在,你们两个要互相照顾。” “放心吧,我一定帮你照顾好羽洛姑娘。”我对着天翊咧了咧嘴。 “嗯,我也会照顾好小狐狸——”难为羽洛如何说得那般柔如春风。 天翊笑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此时已到医馆门前,天翊松开了羽洛的手,看着医馆侍女撑着灯走出来,这才转身陪我继续向军营走去。 我原本并不打算让天翊送我,然因了羽洛害我不能陪天翊去祖龙的那句话,我决定不但要让天翊送我回去,而且路上还要走得很慢。 明月当头,清风吹襟,不知何处花香轻送。天翊似乎也不急着回去,陪着我在仙泪湖畔缓步而行。 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积羽湖上,开满雪白嫣红的荷花,两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陪着一个容颜绝世的女孩在湖上荡舟采莲——那该是一幅怎样的画面? 分别时,女孩满脸泪光地拉住两个少年的衣襟。一个少年伤感地低下头,另一个少年却望着女孩轻笑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不如等你长大了嫁进王宫做我的王妃……” 那女孩怔了一下,慢慢松开手,从此后开始日日期盼自己快快长大。 可是当她终于长大的那一天,那个曾经开玩笑要娶她的少年,却早已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天翊道:“如此良夜美景,小狐狸为何叹息?” 我又叹了口气,道:“天翊,有时候你以为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别人却是会当真的——” 天翊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已经许久不敢再和女孩子们开玩笑……只是五百年前对着的是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狐狸,一时没忍住……” 我怔了一下,我想的是羽寒,不料天翊却想到了我身上。如今我早已知晓“以身相许”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不由微微红了脸。(未完待续) 第228章:伤怀夜 天翊顿下了步子,看着我道:“早知道那只小狐狸会化作这么倾城绝代的佳人站在我面前,那句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小狐狸,你还在怪我吗?” 月光下,天翊浅淡的笑容和温润的声音同样带着一种入骨魅惑。 我情不自禁地摇摇头,痴痴地道:“我怎么会怪你!天翊,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无需向我道歉。因为我决不会怪你——如果你叫我伤心、难过,那我也只会……只会怪自己……” 突然想起惊鸿岭上天翊的无情冷漠,眼中止不住泪意盈盈,声音中已带一丝委屈的哽咽。 “小狐狸,不要怪自己!”天翊看着我含泪的眼,脸上一片温柔的怜惜。 轻轻伸手将我拉近身边,天翊道:“如果我害你伤心难过,你怪我骂我都可以,不要自己压在心里。你要知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过往的生命里,像许多平凡的人一样,犯过许多错误——那些错误,有的可以弥补,有的已成永久的遗憾。我无法让岁月回头去改变那些错误,但是未来的生命里,我会叫自己尽量避免犯错。至少,同样的错误不再犯第二次。” 我不知道,天翊口中无法弥补的错误是不是指羽寒。古天鹰说天翊选择羽洛,是对羽寒的一种补偿。而羽洛自己也曾怀疑过,天翊对她究竟有几分爱、几分责任?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想弄明白那答案。于是我看着天翊开口道:“天翊,那无法弥补的错误,是不是羽寒?你和羽洛在一起,是为了羽寒吗?” 天翊似乎有一些惊讶地放开了我的手,眉间掠过一丝犹疑,斟酌道:“小狐狸,谁告诉你羽寒的事?是天鹰吗?” 我想否认,天翊却已接下去道:“亏欠羽寒的是羽族,不是我!我和小洛在一起,和羽寒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是为了王室的承诺吗?” 天翊唇边勾起一抹微带讥诮的笑,道:“若我不愿意,承诺又岂能勉强我……不过我对小洛是那么说的——” 终于听到了答案,可惜却是我最不想要的答案。羽洛若知道这个答案,可该有多么开心?而这个答案,却如利箭般生生穿透了我的心。 我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眼中控制不住地泪水泛滥…… “小狐狸,你怎么了?”天翊惊讶地看着我,上前想要为我擦去满脸泪水。 我狠狠推开了他的手,一转身以飞花遁影之术向军营小院跑去。 回到房间,俯在床上痛声大哭。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想,只想哭尽心中的绝望和悲凉。 他爱她……他爱她……他是真的爱她……心中回响着这个声音,眼泪像止不住的倾盆雨,瞬间将锦被哭湿一团。 “狐狸——”身后,一个声音迟疑地道。 我回转头,见夜川若有所思地倚着我的门框,面上似有一丝忧色。 我的悲伤不知为何突然间化成了愤怒,我对夜川叫道:“谁要你过来?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你很开心是不是?你从来都不会关心我,你只会关心媚雅。我的一切与你无关……你走开!” 听到我无礼的怒吼,夜川没有惊怒,反而眼中掠过一丝悲悯,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莫名的怒气在夜川走后重又化为刻骨的悲伤,而我已无力再哭泣,将头深深埋在锦被里,就像受到惊吓的鸟儿将头躲在翅膀下,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伤害拒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其实一切早该想到,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总抱着一丝希望,总以为五百年的相思不会落空。如今回头想想,不过是自己的一点儿执念而已。 重英、啸麟、啸风都曾担心我受到伤害,都曾劝过我放下,可是意想中的阻挠尚没有到来,我却已输给了另一个女子。 我可以无视礼法,无视族规,无视任何人的劝缄。可是我不能无视天翊的心。他说他和羽洛在一起,无关羽寒,无关承诺——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他竟然不肯骗骗我…… 悲哀像一个无底的深渊。我在深渊中绝望地下坠,看不到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坠落的眩晕伴着我。 记不得这一夜是如何入睡的,清晨醒来时头疼欲裂,连带着呼吸也有些疼痛。原本想就这样在床上睡上一天,不料羽洛却来找我。 羽洛看着面色狼狈的我,脸上牵出一抹淡淡的笑,道:“雪颜,天翊让你陪我一起去看天鹰,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看着羽洛的脸,我想,我说不去她大概会更开心一些。而我此刻这么难受,无非是拜她所赐,为了不叫她太过开心,我挤出一丝笑道:“走吧——我答应过天翊的当然要做到。” 羽洛却一点儿也看不出难受地道:“谢谢雪颜。” 东宫里,古天鹰正在闭目打坐。 看到我和羽洛一起过来,他眉间掠过一丝讶异,笑道:“难得你们同来。” 羽洛微红了脸,将带来的药交于古天鹰,道:“天翊到祖龙城劝说岚枫,是我请雪颜陪我一起过来。” “雪颜今天脸色似乎不太好?”古天鹰看了看我,关切地道。 “有吗?”我摸了摸脸,掩饰道:“可能是为岚枫之事昨夜睡的不好。” “你认识岚枫?”古天鹰抬了抬眉毛。 “嗯,我在祖龙时见过他……是我告诉天翊,他和我们妖族的琉璃在一起,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叹了口气,忧愁地道。 “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古天鹰安慰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该他面对的他总要面对,早面对比晚面对要好。” “话虽如此,可是相爱的人在一起,谁不希望多一天平静的日子,多一天无忧无虑的快乐。” 羽洛微抬眉睫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古天鹰道:“羽族族规不改,岚枫又不愿娶羽族女子为妻,他如何能得到平静的日子和无忧无虑的幸福?”(未完待续) 第229章:爱人的城 我在桌边坐下,一手支颐,一手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道:“喜欢上哪一族的女子,难道是他自己做得了主的事情吗?羽族一边将他排斥在外,一边却又拿族规约束他。如果是我,我也要反抗的。” 古天鹰道:“反不反抗是他的事,不该连累别人。如果是我,在没有力量对抗族规之前,一定会远离自己深爱的女子,不会让她置身险境。” 我想了想,道:“可是明明是族规的错,为什么要怪他?再说琉璃不是人族的弱女子,她是万化第一高手梅浅雪的嫡传弟子。若羽族对她不利,她师父焉能不管?” 古天鹰沉思道:“听闻梅浅雪不问世事上千年,没想到竟又收了个弟子——这琉璃武功法力如何?倘若及得上雪颜你,只要不入积羽,大概也无惧羽族追杀。” “这个……琉璃她……她还小……” “羽族不会因为她年幼就放过她。”古天鹰严肃地道:“要挑战顽固的规矩,没有超凡强大的力量怎么可以?” “岚枫会保护她的。”想起岚枫对琉璃爱怜的眼神,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肯定地道:“岚枫的武功法力不下于我。有了岚枫的保护,她会平安无事的。” 古天鹰摇了摇头,“人生在世,唯一可以永远形影不离的,只有自己——” 我心中一震,突然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因为情绪的影响,练功修行未免疏懒了些。从明日起,要继续找敛云到惊鸿岭上练习剑术和飞行之术。 待古天鹰服过药后,羽洛又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体,确定古天鹰并无大碍后,我们离开了王宫。 行走在仙泪湖畔,往日美不胜收的积羽城突然变得虚空平淡起来。阳光失了温度,花草失了芬芳,一切看去了无生趣。 从前,即使在暗无天日的军牢中,我亦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天翊今天不在积羽城。原来,并不是积羽城真的美过万化、剑仙、祖龙,只不过因了他的存在,这座城市才在我心中溢彩流光。 百无聊赖中去寻敛云,敛云竟也不在。最后去寻了夜川,并为昨夜的失态向他道歉。 夜川此人虽一向并不讨我喜欢,却好在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对昨晚之事三言两语揭过不提,又陪我喝酒下棋消磨过一个下午。 晚上早早安歇,心想一觉醒来,说不定天翊已经回来。无奈躺在床上左右辗转,偏又难以入眠。 五百年孤单一人的修行也已走过,却为何见了他又离别的时光却这般难捱?怪不得人说一日三秋,原来一天的时间真的可以如三秋般漫长。 明明知道他爱的是羽洛,倘若今生注定我们无法在一起,叫我如何独自面对以后漫长得了无尽头的岁月? 突然有些明白了敛云,尽管她爱的人不爱她,可是只要他和她同在一座城,只要她感受得到有他的城市的温暖和美丽,她的心就不会虚空绝望。 也突然第一次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夜川,虽然丝毫也不喜欢我,却天涯海角地跟着我、保护我。只因我的身上有他所爱之人的魂魄。 原来,只需要爱人的一丝气息,便可以驱散整个世界的寒冷和黑暗。 那么,天翊爱的是谁,其实也没有多么重要。只要我爱他,只要他和我同在一座城,只要我时常看得到他的身影,又何必一定要拥有呢? 第三天,一大早跑进王宫去看古天鹰,古天鹰已可下床走动,不需再叫人搀扶。然而看着他服下药后,我和羽洛却都没有走。我想她和我一样在等待天翊回来。 从早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日影西斜,还是不见天翊回来。 黄昏时分,我和羽洛都觉得没有理由再坐下去,正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天翊却回来了。 我和羽洛同时满怀欢喜地迎了上去,天翊自然而然地握住了羽洛的手。我不由心中一痛,满面窘色地退了几步。 昨夜明明觉得只要能时常见到他,便是他喜欢别人也无所谓。可这一时刻的刺痛,却又让我明白,我做不到无所谓。 压抑的委屈使我涨红了脸,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向古天鹰和天翊笑道:“时候不早,雪颜告辞——”言罢不等他们回答,便快步向门外走去。 “小狐狸——”经过天翊身边时,天诩却一把拉住了我的手,道:“你不想听听事情的结果吗?” 感觉到天翊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满腹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悄悄看了一眼羽洛,仿佛看到羽洛明亮欢快的眼神黯淡下去。 我咧嘴向天翊笑道:“你说来听听——” 天翊道:“祖龙暂时无法增援积羽。但是夏风将军说,为了重启被毁的异界之门,需要借助天劫谷内五行灵兽的力量——两个月后,祖龙城将会派出大批高手,前往天劫谷捕捉五行灵兽,其时我们可以趁便去取五行令花。” “那太好了!”我高兴地道:“有了祖龙众多高手的帮助,我们取得五行令花一定不成问题……只是天鹰要多等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不过转瞬之间——”古天鹰道:“我本来不敢存恢复修为的奢望,如今既有祖龙高手相助,多等一段时间又如何?” 天翊松开我和羽洛的手,走过去握住古天鹰的手道:“天鹰,等你恢复武功法力,便留在积羽城随我一道抗击怨灵吧?父王一直对你念念在心,你若离开,他定会十分失望。” 古天鹰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天翊眉梢轻扬,高兴地道:“太好了,父王知道你能留下,一定十分高兴。我这就去告诉父王。” “慢着——”古天鹰制止天翊道:“在没有恢复法力之前,我还是想到人族去一趟,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什么事?”天翊皱眉道:“你有什么事,我派人帮你去办就是了。你现在没有武功法力,独自去人族叫我如何放心?” 古天鹰固执地摇头道:“不用——这些事必须我自己新自去办。怨灵窟中我都没有死掉,可见我命大得很,你不用担心。” 天翊无奈地道:“好吧,随你。”(未完待续) 第230章:灵犀台 “岚枫之事如何了?”说完自己的事,古天鹰不经意地向我投来淡淡一瞥,问天翊道。 “我已将他带回,暂时关押在灵犀台上。”天翊的声音中减了几许温度,并不特别在意地道:“待他想明白后再放他出来。” 我吃了一惊,脱口道:“岚枫已经回来?你将他关了起来?灵犀台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见见他?” 天翊看了我一眼,道:“你暂时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地望着天翊。 “等他平静下来再说。”天翊的声音,温和中含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现在任何人不许见他。” 我愣了愣,没想到天翊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我。 我蹙了眉头道:“夏风将军就允许你带他回来吗?” 天翊道:“夏风将军说,三族联军存在的唯一目的是抗击怨灵,不会干涉任何种族的内务私事。岚枫既触犯了羽族族规,自然该交由羽族处置。”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岚枫是我的朋友,他因我出言不慎而被天翊强行带回。不知他与琉璃分别时,是怎样的痛心难过?可是我却无法去见他一面,无法安慰他只言片语。 我看了看天翊,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对古天鹰情如兄弟,对自己的亲弟弟岚枫却如此冷漠无情。 他说岚枫不可相信,但是我知道,在岚枫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 他误会他,只是因为他从来不曾试着去走近他,更不曾试着去相信他。 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吗?他与岚枫虽是兄弟,但他们的母亲却是仇敌。天翊尽管从来不曾提起过自己的母亲,然而一个对母亲没有太多感情的男子,决不会对别的女子抱有尊敬、怜惜的态度。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我向天翊和古天鹰告辞,离开了王宫,径直去找敛云。 敛云看到我,疲惫的脸上绽出开心的笑,道:“雪颜,你怎么有空来了?古天鹰可好些?” 我在敛云房间里坐下,闻到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却无心问敛云熏了什么香,只垂头丧气地道:“他已经好了,再调养几日便可如正常人一般。你昨天去了哪里?我昨天来找过你,你不在。” 敛云为我倒了杯茶,在我对面坐下,轻描淡写地道:“南柯寨有小股怨灵出没,我带人去打扫了一下。你昨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握着茶盏,照见茶盏里愁眉苦脸的影子,闷声道:“原想和你去惊鸿岭上练练剑术和飞行之术……” “走吧,咱们现在就去。”敛云一脸疲惫,却毫不迟疑地站起了身。 我阻止了敛云,道:“今天我有另外的事——你可知道灵犀台在哪里?” “灵犀台?”敛云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蹙眉道:“你打听灵犀台做什么?那是我族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岚枫被天翊关在了里面。”我怏怏不乐地道:“天翊不肯让我去见他,可是我一定要见见他。” “二王子回来了?”敛云惊讶地道:“何时回来的?二王子犯了什么罪?” “片刻之前刚刚回来。他并没有犯什么罪,他只不过爱上了一个妖族的女子。”我有些气愤。 “王室子弟是不能娶异族女子为妻的。”敛云道:“天翊殿下带他回来也是为他好——既然两个人不能在一起,早些分开也许更好。” “你也这么认为吗?难道你们都没有想过去改变族规?”我看着敛云道。 敛云怔了一下,笑道:“羽族族规虽严,却并不曾碍过我什么事。我确实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可是岚枫,他虽是羽族二王子,却从小被人嘲笑、欺负。既然羽族一直嫌弃他,凭什么现在又要拿族规约束他?”我愤愤不平地站起身,仿佛被族规伤害的是自己。 敛云道:“雪颜,你不要激动,先坐下——我与二王子没有什么交情,也不曾欺负、嘲笑过他。听说他曾经喜欢过丽锦,丽锦说,即使羽族男子死绝也不会嫁给他——不过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会尽力想办法叫你去见他一面。” “他……他喜欢过丽锦?”我抽了口气,不可置信地道:“他不是一直说自己讨厌羽族女子吗?怎么会喜欢丽锦?” 敛云道:“二王子只喜欢漂亮女孩子。丽锦是羽族第一美人,二王子喜欢她又有什么可奇怪的?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大概是喜欢过丽锦以后才开始讨厌羽族女子的。” “哦……灵犀台在哪里?你如何带我去见他?”我心里有点儿别扭,撇开了那个话题道。 敛云伸手向西北方指了指,道:“灵犀台无形无象,在仙泪湖西方的灵柯树附近,台上曾集长老、祭司、王室、将军和羽族十二名高手之力施以封印。封印不解,灵犀台便无法显现。而只有当初参与施加封印之人方能解开封印,使灵犀台显形于世。” “如此……我们如何求助于当初施加封印之人?”强烈的失望之情自心底升起,我蹙眉道。 “我就是当初施加封印的人之一。”敛云道。 “啊,那太好了!你现在就带我去吧——”闻听敛云之言,我顿时转忧为喜。 敛云沉默了一下,道:“好。” 此时夜色早已黑透,但月亮的光却很清明。 我与敛云来到灵柯树下,又向西南方走了段路,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间,敛云停住了脚步。 一道强烈的银色光华自敛云双掌间发出,过了一会儿,待那银色光华铺满面前的林子时,敛云口中默诵咒语。一座白玉建成的高台缓缓显现。 高台上覆盖着琉璃穹顶,四角支撑着四根高大的玉柱,在玉柱之间,珠帘悬挂,珠帘后隐见一人落寞而立。 “岚枫……”我正欲张口呼唤,背后忽闻一声轻喝:“敛云!” 敛云双手一抖,已然显现的灵犀台乍然隐去。我与敛云回过头,惊见翼若将军与天翊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并肩而立。(未完待续) 第231章:连累 “敛云,枉你身为羽族最可信任的神武勇士,竟做出私显灵犀台这等背族叛规之事!你可知罪?”翼若将军往日含笑的脸,此时冷漠如冰。眉梢一股怒气,和着深深的、失望的眼神向敛云质问。而一旁的天翊面无表情。 敛云望着翼若将军,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全身从未有过的颤抖。我上前一步,挡在敛云面前道:“将军,是我让敛云带我来的,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好了。敛云她是无辜的。” “无辜?”翼若将军冷笑一声:“是你劫持她过来的吗?即便被你劫持,身为神武勇士,只该以身报国,死而后已。岂能受人威胁,私开灵犀封印?”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么严重……”我嗫嚅道。 “将军,敛云知错,请将军处罚——”敛云突然走到我身边,对着翼若将军跪了下去。 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随着敛云一起跪下,道:“是我的错,我愿代敛云领受责罚!” 翼若将军看了我一眼,冷声道:“你代她受罚,谁又代你受罚?” “……”我张口无语。 翼若将军无情地道:“敛云,免你神武军阶,并罚你一百军棍,牢中面壁四十日。你自领罚去吧——” 敛云俯首下拜,解下神武勋章双手交于翼若将军,而后看了我一眼,无言疾步离去。 看着敛云的背影,我的眼中突然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敛云她明知私开灵犀封印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可她为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我想,一百军棍、四十日的监牢面壁、神武军阶的免除,对她大概都不算什么。而所爱之人的冷漠与失望,一定让此刻的她心如刀割—— 我该如何弥补自己对她的连累和伤害? 看着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翼若将军对天翊道:“雪颜是出于无知,又非我族中人,如何处罚,便由殿下决定吧。” 天翊点了点头,翼若将军转身离去。 黑夜的林子里,只剩下我和天翊。月亮的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照进来,变幻的光影洒在天翊脸上,衬得天翊的脸宛如玉雕般精美绝伦,亦宛如玉雕般冷淡无情。 “他对你……那么重要吗?”不知过了多久,天翊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叹息。 我摇摇头,泪水哽噎了声音:“没有!天翊……我只是出于愧疚。” 天翊走过来,俯首凝视着我的脸,目光中不复往昔的温存。 “哭什么?”天翊取出锦帕,一点一点为我抹去脸上泪迹,本是温柔的动作,却做得不带丝毫情绪。 我抓住了天翊的手腕,泪眼迷濛地抬头望着他:“对不起,我错了……”心有点儿痛,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会不会再也不喜欢我,再也不想见到我? 天翊停下了手,慢慢推开了我的手。正当我的心开始绝望地下沉时,天翊手臂一扬,一道盛大的金光忽然撒向林间。我蓦然回头,但见金光中清晰地现出灵犀台。 “去吧,给你一刻时间,有什么话尽管说——”天翊望着灵犀台,面无表情地对我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灵犀台中突然传出一个嘶哑的怒吼声:“天翊!你这个混蛋!你放我出去!你把琉璃怎么样了?” 我站起身,冲进金光,轻轻跃上灵犀台。 岚枫乍然见到我,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燃着怒火的眼中化出一团惊喜,颤声道:“雪颜,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金光外默然长立的天翊,低声道:“是天翊让我来见你——” 岚枫冷下了脸,惊喜再次化成了愤怒,不客气地道:“我不需要他的恩惠,你走!” 我走近岚枫,劝慰地柔声道:“岚枫,天翊不会害你,你不要怪他……” “雪颜!”岚枫打断了我的话,怒声道:“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你,我曾经把你当作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今天你要再为他说一句话,一个字,咱们之间便恩断义绝,永不来往!” “岚枫……”面对岚枫的决绝,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我不为他说话……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雪颜——”岚枫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红了双眼道:“去帮我告诉琉璃,让她保护好自己,不要一个人外出……告诉她,如果她不在了,我一个人也决不会独自活在这世上!告诉她,等我回去,无论千年万年,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去找她……如果有可能,请你帮我照顾她——” “我会的,岚枫。”我含泪答应。 “谢谢你,雪颜。”岚枫松开了我的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翊道:“你等了他五百年,盼了他五百年,为他拒绝了无数喜欢你的人。如今,你终于见到了他,你失望了吗?” 我涨红了脸,惊惶得不敢去看外面的天翊。我喜欢他,虽然这是一个几乎公开的秘密,可被岚枫这样清楚明白地在天翊面前说出来,以后我和天翊相处时会多么尴尬…… “岚枫,你不要胡说……”我窘极地开口,却再次被岚枫打断。 “雪颜,你听我说,这个男人又固执又冷血,他不值得你喜欢……” 岚枫话未说完,金光突然一暗,灵犀台刹那消失。我毫无防备地从半空跌落—— 正待用轻功稳住身形,忽然发现自己被天翊接住抱在怀中。我顿时失了力气,一动不动地靠在天翊胸前,脑子里一片混乱。 偷眼去看天翊,天翊的脸上一片寒霜。他生气了吗?因为岚枫的话,还是因为我与岚枫的友情? 不知为何,天翊没有将我放在地上,而是一直抱着我走出了林子。我的心在胸膛里呯呯作响,不知道天翊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仙泪湖畔,天翊突然展开双翅,抱着我径直向军营飞去。到了军营小院,天翊将我放在地上,看也不看我地道:“我原谅你一次,希望不要再让我看到下一次——”说罢展翅欲走。 我急忙抓住天翊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天翊,你不要生气。岚枫对你有误会,我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不在乎他说什么——”天翊看着我抓住他手臂的手,冷声道:“他的看法我向来都不在乎。只是我没有想到,我那么信任的小狐狸,竟会为了他欺骗我——”(未完待续) 第232章:求情 “我没有,天翊!”我失声道:“我怎么可能欺骗你?我欺骗全天下的人也不可能欺骗你!我只不过希望你们兄弟之间不要有所误会……” 天翊看着我激动的脸,漠然道:“无论是不是误会,小狐狸,我不希望你再接触他。” “我答应你,天翊,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气。”为了平息天翊的愤怒,我几乎没有经过考虑地答应道。 天翊突然放缓了语气道:“小狐狸,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只是——” “天翊!”我打断了天翊的话,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我不想听。我匆忙道:“我对你除了感恩没有别的什么,你用不着对我心存愧疚,更用不着告诉我你喜欢的是羽洛……” 天翊深深看着我,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心。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天翊的手臂,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小狐狸,早些休息吧——”天翊突然恢复了往日的语气,温润而柔和地道。 我愣了一下,天翊已展开翅膀离开我的小院。 第二天。 我去将军府为敛云求情。 本以为经过一夜的时间,翼若将军怒气平息,该像平日一样,一副朗然带笑的模样。却不想,翼若将军的怒气不但未曾稍减,一张脸反而比昨夜还要冷上几分。 “倘若你是要求我放过敛云,那最好免开尊口。”翼若将军一上来便堵住了我的话。 “可是……可是这件事错在我……”我嗫嚅道。 “我没有天翊那么好脾气!”翼若将军冷脸看着我,“对于一个背叛羽族的人,对于一个辜负了我的信任的人,我决不会不了了之。” 我白了脸,半晌道:“她只不过想帮我见一下朋友而已。何以就严重到背叛羽族的地步?再说她决非有意辜负你的信任,敛云对你——” “够了!”翼若将军眼中冒火,厉声道:“灵犀台是羽族最重要的秘密囚室。她作为羽族最可信赖、最受重视的勇士,方有资格参与封印灵犀台。可是她却利用这份信任与重视,为你大开方便之门——她今日有可能对你大开方便之门,来日就有可能对别人、甚至对怨灵大开方便之门——这不是背叛又是什么?” “将军……” “我一直以为她是军中最忠诚、最可靠的勇士,没想到她却背着我做出这等事来——我对她失望透了!” 翼若将军越说越恼,看向我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我情知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却还是忍不住道:“敛云的错不在于错误本身有多大,而在于你认为她辜负了你的信任。可是,你既然那样倚重她,看重她,你关心过她的心,她的生活吗?她为什么会为了我做这样的事?因为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把朋友二个字看得太重。她跟随你多少年了?七百年——你给过她一丝丝友情吗?你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却因为她辜负了你的信任而不肯原谅她!犯错误的是我,受罚的却是她,你不觉得这对她太不公平吗?为什么天翊可以原谅我你却不可以原谅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本已做好了迎接翼若将军雷霆之怒的准备,却不料翼若将军却呆若木鸡地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而奇怪。 “将军……你没事吧?”我不放心地问。 翼若将军怔然半晌,突然道:“敛云她……她一向清高冷漠,拒人千里。我以为她不喜欢与人来往,所以除了军务上的事,从来不去打扰她。她……她的心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你会成为她的朋友?” “你错了。敛云她并不清高,也不冷漠,更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不过拿这些来掩饰自己的自卑,来避免一些可能受到的伤害罢了。她的心敏感而脆弱,她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关心一点点温情而已。你却从来没有给过她——” 翼若将军眉尖微蹙,道:“她为什么自卑?谁会伤害她?” 我气忿道:“你居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自卑?她觉得自己长相丑陋,你不知道吗?她被人骂作丑八怪,你不知道吗?” 翼若将军木然道:“我没觉得她丑陋……即使她真的丑陋,这么多年也看习惯了。有人骂她丑八怪么?是谁?”翼若将军声音中隐现一丝凛冽。 我说:“你不认为她丑陋,为什么你这么多年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至于是谁骂她丑八怪……令她受伤的日子早已过去,现在也不必去追究。若要追究,那么还有谁比你更使她痛彻心扉?” “我?”翼若将军讶然道:“雪颜,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要告诉我七百多年你从来不知道她喜欢你——”我脱口道。 “她……喜欢我?”翼若将军像被雷劈了般半天不动,突然嘴角一勾,笑道:“雪颜,你开什么玩笑!” “是她亲口告诉我的,你却只把她的喜欢当成一个玩笑!”我愤然看着翼若将军,“我错了,我不该把她的感情说出口——她心底那么深的爱,非但换不来你的一丝同情,却反而只被你当作玩笑——” “雪颜,你说真的吗?”翼若将军变了脸色,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道:“她亲口告诉你……她喜欢我?” “不然这么多年的岁月,你以为她凭什么一直留在你身边,为你出生入死地卖命?” 翼若将军看我良久,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后,突然道:“谢谢你告诉我——” “那么你可以原谅她并放过她吗?”看到翼若将军重新变得温和的态度,我不由生起希望,急切地问道。 翼若将军却摇了摇头:“不能——” 我瞪着翼若将军,慢慢眯了眼睛,冰声道:“岚枫说天翊固执冷血,其实这两个词用在你身上才是再合适不过!” 翼若将军眉眼轻弯,恢复了惯常的一丝笑意,道:“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纵然情有可原,也抵消不了她犯下的错——” “……”我无语转身,突然觉得跟翼若将军比起来,天翊实在算得上宽厚大度,仁慈无比。既然求翼若将军无济于事,不如去找找天翊。(未完待续) 第233章:不罚之罚 离了将军府,来到王宫时,天翊和古天鹰正在花园里散步。 天翊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昨夜之事,俊美绝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润的笑。看到我,举手招呼道:“小狐狸,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向天翊和古天鹰浅浅施了一礼,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开口。 花园里的空气洁净而清新。虽然已是秋季,阳光依然温煦,风也依然柔软。 柔软的风轻轻送来草木的芬芳,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无比。我怕一开口提及昨夜之事,这美好的一切便被破坏殆尽。 天翊温颜道:“小狐狸,今晨接到人族书信——下月初五,是重英王子与你们妖族狐月公主的大婚之日。信中特邀你一同前去。你准备一下,下月初三随我和天鹰一起到人族剑仙城道贺。” “什么?”我心里正思量着敛云之事,突然听到天翊宣布这个消息,半晌没有明白过来。愣了许久,方勉强扬起一抹笑道:“好。” 他与她,终于要成婚了……我没有觉得高兴,也没有觉得不高兴。毕竟,我爱的人现在正在我的面前。 一别经年,虽然我从未忘记过他,却也很少想起他。 若非记挂着敛云,能有机会与天翊一同远离羽族,远离羽洛,真不知道是件怎样欢喜的事情。可想起敛云此刻正在牢中受苦,我的心里便无论如何笑不出来。 陪着天翊和古天鹰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天翊,昨夜——” “昨夜之事不必再提!”天翊打断了我的话道:“我相信你不会再让我看到下一次。” “可是敛云——” “敛云自有翼若将军发落,其他人无权干涉,亦无需多言。”天翊不留余地地道。 娇嫣的花朵似乎失了颜色,空气里飘来苦涩的味道。我黯然低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雪颜——”古天鹰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悯然道:“军有军法,族有族规,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纵然是王子殿下,也不能私自徇情为她开脱。你明白吗?” “可事情起因在我,为什么我可以得到原谅,她却不可以?即使要接受惩罚,难道我们不该一起吗?”我眼中含了泪水,不平地道。 “小狐狸,你是出于无知,她是明知故犯。”天翊眉尖微蹙,“这两者完全不同。而且,她作为参与封印灵犀台的最受信任的勇士,却辜负并利用了这份信任。为了朋友义气,置军法族规于不顾。倘不给予惩戒,军法族规何以服众?翼若将军何以服众?” 我不得不承认,天翊言之有理。可事情起始在我,最终却由敛云承担结果,这叫我心如何能安? 我低垂着头,既不知如何反驳天翊,又不愿就此放弃。 古天鹰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对天翊道:“雪颜有情有义,敛云因她而受罚,她心中不安亦在所难免。” 天翊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这便是我给她的惩罚。” 我心中一震,抬头望着天翊。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原谅我,他只是用“不罚之罚”来给我惩罚罢了。 我咬了咬嘴唇,对天翊道:“请你将我和敛云囚禁一处,我愿陪着她一起受罚。” 天翊顿住了脚步,笑意中含着一丝薄怒,道:“小狐狸,你当羽族的军法族规是儿戏吗?” 我在天翊的目光里瑟缩了一下,满心的勇气瞬间化为乌为,最终只能怯怯地道:“那么,可不可以让我每日里去见见敛云?” 天翊道:“这个随后等我与翼若将军商量过再说。” 我抽了抽有点儿酸涩的鼻子,低声道:“好吧,一切听凭殿下与将军做主……雪颜告退。” “好,你去吧。”天翊淡然得看不出丝毫情绪。 离开王宫,回到军营小院,心里像堵着团棉花般,软绵绵的痛苦让人无处着力,唯觉说不出的难受。 心烦气燥间,来到夜川的小院,问他可不可以陪我喝几杯酒。 夜川没有拒绝,拍开了上好的竹叶青与我同饮。 看着白色的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想着与敛云在倚竹村喝到天黑的那一次诀别酒,眼泪不由得滴在杯子里。为了不叫夜川看见,我立即端起酒来和着泪水一饮而尽。 夜川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我的悲和喜向来影响不到他的情绪。从前我曾为此觉得委屈,觉得被忽略,此刻却觉得唯有这样的他,能让我觉得真正放松。 几杯酒下肚,夜川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道:“爱得太痛,何妨放下。” 我咧了咧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痛吗?为什么你不肯放下?” 夜川轻轻转了转酒杯,悠然看着我:“我和她是两情相悦。” 我将满满一杯酒灌入口中,边咳边道:“咳咳……你想刺激我吗?我偏不难过——天翊待我极好,即使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也不肯惩罚我。得他这般相待,即便不能嫁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既对你这般好,你还难过什么?”夜川讥诮地问道。 “咳咳……我为的是敛云。我犯的错,却由她来受罚。你说这……这是什么道理?”我不胜酒力、醉意朦胧、结结巴巴地道。 夜川唇边勾起一丝不在意的笑,微微向我俯过头来:“要我把她从牢里带出来吗?” “你……你想做什么?劫狱?”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夜川。 “有何不可?”夜川闲闲冷笑。 “你……你也不想想——”我气愤地道:“你即使劫得敛云出来,却叫她往后如何在这里待下去?” 夜川挑眉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呵呵,天下之大,她所留恋的却只有这座城。她说有他的城市,才有温暖——”我醉意渐深,手中的酒杯却不曾停下。 “他?”夜川皱眉,“又一个愚执的女子!” “执著又如何?不执著又如何?”我醉笑道:“那么漫长的岁月,若是连个可以想望的人都没有,日子过得可该有多么苍白无趣……” 夜川怔了一下,似乎又开口说了什么,我却一头栽倒在桌子上,再也听不清。(未完待续) 第234章:醒来 迷迷糊糊不知醉了多久,朦胧中感觉有人在拍我的头,摇晃我的肩。 微微睁开眼,天翊的脸近在咫尺。 “我在做梦吗?我一定又在做梦了。”我定定盯着天翊,咧嘴笑道:“要是这样的梦永远不醒该有多好……”说罢我闭上了眼,不肯醒来。 “小狐狸,你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天翊的声音中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温柔与关切。 “小狐狸,醒一醒,你不是在做梦——”天翊索性托着我的背将我扶了起来。 伴和着残存的酒意,软绵绵倚靠在天翊的臂弯里,轻轻伸出双手,我攀住了天翊的脖子,喃喃甜笑道:“别叫醒我……” 天翊的手臂猛地一沉,似乎怔住了般,许久一动不动。 我享受地呼吸着天翊身上干净而清冽的气息,感觉这酒醉的滋味实在曼妙。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虽然几不可闻,却还是令我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将身体更近地贴近天翊。 “天翊,你——”一声惊讶中充斥着痛楚的低呼从门外传来,抱着我的手臂抖了一抖。 “小洛——” 我被迅速放在床上,天翊瞬间掠至门外。 “放开我,让我走!”羽洛愤怒中含着泪水的声音。 “小洛,你听我说,小狐狸喝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翊低沉的声音急迫地解释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羽洛挣扎着喊道:“天翊,你早就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从你知道她是你五百年前救过的小狐狸起,你就不再喜欢我了是不是?是我一直小心翼翼诚怕诚恐地不肯放弃。我总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不会输给这只狐狸,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小洛,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不喜欢你?自我从落樱谷带你回来的那天起,你便一直占据着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从来不曾改变过!我对小狐狸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洛,你一直那么温柔懂事,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的解释……” “温柔懂事?呵呵……”羽洛凄声笑道:“我从来不是个温柔懂事的女子!我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你才装得那么温柔懂事!可是任凭我如何委曲求全放低自己,还是挡不住你的心一点一点向她靠近……你不用否认,你看她的眼神,你对她的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记得我们初相识时,你说我像你救过的一只小狐狸。你说她有一双世上最纯洁的眼睛……天翊,我累了。你放我走,咱们从此互不打扰……” “小洛,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委曲求全放低自己装得温柔懂事,我不该让你误会我对小狐狸的感情……可是不管你自私也好,任性也罢,我都不会放你离去!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你此生此世都要在我身边,你休想离开——”天翊焦灼的声音中含着强硬与霸道。 羽洛悲切的声音嘶哑地道:“你放开我!你弄疼了我——天翊,如果真的是一场误会,如果我在你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你敢不敢答应我从今往后远离她,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和她单独在一起……她是那么美,她让我毫无自信……” “小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都依你——” “从今后不许你再抱她再拉她的手——” “好,我答应。” “从今后不许你再想她再看她——” “好,我答应。” “从今后不许你再叫她小狐狸——” “我答应……” “……” “……” 一场暴风骤雨渐渐平息,风雨之后,二人似乎更见亲密。 我坐起身,半倚在床上,低垂的睫毛被泪雾濡湿,唇角却含着一丝浅笑。 羽洛说:“记得我们初相识时,你说我像你救过的一只小狐狸……”原来不是没有过心动,只是不小心被岁月错过。 假如我能修炼得再努力一些,早一百年打破师父的封印,我们之间是不是会不一样? 假如我早一百年来到积羽城,天翊会不会告诉我,我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从来不曾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假如我们早一百年相见,此刻我们会多么幸福……天翊会温柔地牵着我的手,带我在云海里飞翔,带我一一看遍人世的风光…… 我的唇边笑意渐深,睫上的泪却无声滑落——我闭上眼睛,努力去抓住那不可及的梦。 我睡得昏昏沉沉,睡得不管不顾,朦胧中夜川似乎在床前站过很久,但也可能只是一个幻影。后来,有一双手执著地把我摇醒…… 我半睁开眼睛,心有一刹那停止跳动,模模糊糊里我看见一个淡漠而温暖的笑——师父的笑! 我一下坐起身,死死抓住了那双摇晃我的手。 那人浑身一震,犹豫着叫道:“……雪颜。” 我大张着眼睛,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天鹰,你怎么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吗?”我清醒地微笑道。 “天翊让我来……” 我唇边敛了笑意,心在微微颤抖。 “天翊让我来告诉你,你可以每天午时三刻到军牢中探望敛云……但不能超过一刻时间。”古天鹰慢慢地道。 我跳下了床,一边说着“谢谢你来告诉我”,一边向门外冲去。看天光现在已然到了午时三刻,我必须尽快去见敛云。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我已经听不清。 顺利进了军牢,来到上次我被囚禁的地方。远远望见敛云在一张锦褥中闭目打坐。 一直到我行至囚室边,敛云才不紧不慢地张开眼睛。 “雪颜——”敛云惊喜地叫着,从囚室中向我伸出手。 我紧紧握住敛云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在那双因长期练剑,而显得不太细嫩的手上。 “敛云,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雪颜,不要哭——”敛云抽出手,为我抹干了脸上的泪,笑道:“傻雪颜,我在这里并没有受苦,你哭什么?” “一百军棍,你疼不疼?这里,会不会很寂寞?”我看了一眼小小的囚室,想起自己曾经在里面度过的日子,若没有天翊的探视,可该有多么寂寞无聊而难捱。(未完待续) 第235章:爱的感觉 “我已经习惯了寂寞,这里并不会比我住的地方更寂寞。”敛云笑道:“何况,我一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幸福过——” “幸福?”我止了眼泪,定定地望着敛云。敛云脸上的笑意不像是假装的。 敛云的笑意里浮上一丝暖暖的羞涩,轻声道:“是的,幸福……雪颜,昨天和今天,翼若将军都来看过我……” “翼若将军……真的吗?”我惊诧地道:“原来将军并非固执冷血之人,他虽然依照军法族规不得不处罚了你,可是心里实在是很关心你的。” 敛云点点头,倚着囚室栏杆坐下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这么好……”敛云指了指稻草上铺着的锦褥,“这个也是他送来的……雪颜,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么开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燦然笑道:“我在这里的时候,天翊也常来看我。那时我想,即使在这里永远待下去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敛云道:“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温暖明亮——” “……”爱的感觉,莫非都是相似的? 爱上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感觉,世界也会跟随着这种感觉变得光明灿烂,华美无比。就如此刻的敛云,眼中那梦幻似的光彩,使她原本平凡的脸显得分外动人。 “雪颜,你和殿下怎么样?殿下没有处罚你吧?”敛云忽然担心地问道。 “没有,他待我很好,还让我见了岚枫……”我柔声笑着,鼻子里有些酸。 “殿下果然是宽宏大量之人。”敛云欢喜地夸赞道。 她一心代我高兴,竟完全没有想到公不公平这回事。 “敛云,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私开灵犀封印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我止了笑,愧悔地道:“你不该为我那么做。” “雪颜,你当时那么难过,让我怎么忍心拒绝你——”敛云轻轻笑了一下,安慰地道:“何况二王子只是喜欢一个异族女子罢了,他不会对羽族造成危害的。” “即便如此,以后也永远不要再为任何人做这样的事,包括我。”我握紧了敛云的手,压抑着眸中感动的泪意,请求地道。 敛云点点头,笑得云淡风轻:“你不用为我难过,更不用愧疚自责。其实这里比起血肉横飞的战场来,不知强过多少……” “你若真如此想,我便放心了。敛云,天翊准我每日午时三刻来探视你……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我明日过来时带给你。” 敛云没有拒绝我的提议,低头想了想,道:“惊鸿岭西南三十里处,有一种赤彤果。龙眼大小,赤红如丹。长于悬崖峭壁之间,藏于绿叶浓荫之中。不但味道甘美无比,而且食用之后可以增加灵力修为。算来此时正是赤彤果成熟的季节,你闲暇时不妨去采摘一些带给我。” “好,我现在便去采。” “嗯,你采时注意,赤彤果叶多果少,你须拨开叶子用心寻找……你的飞行术练到可以分心的境界了么?” “分心飞行倒还不十分熟练,但是我可以站在树枝上的呀。”我笑道:“你不用担心,明天等着我带给你便是。” 说话间,一刻时间已到。狱卒过来催我出去。 离了军牢,我以飞花遁影之术径直向惊鸿岭西南奔去。约摸二三十里后,果见悬崖峭壁间郁郁苍苍,并有云气和着灵气弥漫其间。 我凝聚灵力,沿着崖壁向上徐徐飞行,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轻脆的嬉笑声。 我朝着笑声望去,惊见天翊和羽洛正张着翅膀,停在一片枝叶茂密的树木前。 我怔了一下,冤家路窄般,天翊和羽洛也在此时回过身来望见了我。 “小……雪颜,你也是来采赤彤果么?”天翊微带尴尬地向我招呼道。 他果然不再叫我小狐狸了……我心中掠过一丝凉意,嘴角边勾起一抹客气的笑,道:“敛云喜欢吃……多谢殿下许我每日去探望敛云。” 天翊笑了一下,看了看羽洛,不太自在地道:“那个……不必客气。” 看着天翊在羽洛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我的心越发冰冷。我不再说话,缓缓飞至赤彤果树前,拨开茂密的叶子仔细搜寻红色的小果实。 不久竟被我发现一颗,心中一喜,正待伸手去摘,哪知分心之际脚下灵力突然涣散,我的身体直直向下坠去。 “小狐……” “雪颜——” 两个声音同时叫了一声,我发现自己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羽洛飞了过来,脸色苍白,又渐渐由白转红。 天翊抱着我,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羽洛轻轻勾唇笑道:“天翊,你帮她采赤彤果吧,我先回医馆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去。 “小洛——”天翊抱着我瞬间挡在羽洛面前,却看着羽洛说不出半句话。 我从天翊怀中飞起,看着羽洛,故意笑吟吟道:“羽洛,你不要生天翊的气。都是我不好,你要怪就怪我吧——” 羽洛唇角轻颤,似乎想笑,却已笑不出来,半晌憋出一句:“你说哪里话……我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起医馆里还有两个病人……” “小洛,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两个病人。”天翊终于开了口,对我道:“小……雪颜,你也回去,我随后会叫人采了赤彤果给你送过去。以你的飞行术,来采这果子太危险了。” 我乖巧地点点头:“好,多谢殿下——”说罢转身便走。 “小……雪颜,”天翊突然又在我身后叫道。 我回过头,却见羽洛瞪着天翊,涨红着脸道:“你还是叫她小狐狸吧。” 天翊尴尬地笑了一下,握住羽洛的手对我道:“小狐狸,以后不许再喝酒——” “这个……”我踌躇道。 “你还想醉得一塌糊涂吗?”天翊眉宇间浮起一丝怒色。 我低了头,轻叹道:“好吧……听你的。” 天翊牵着羽洛离去。我没有回军营小院,也没有再去采赤彤果,而是飞上惊鸿岭,在岭上练习飞行术,直到天色黑透。 回到军营小院时,在夜紫花前的石桌上,发现一个小小的包裹。打开来看,不出所料,果然是赤彤果。 抱着那包赤彤果,我的心中不由半是甜蜜,半是酸楚。(未完待续) 第236章:倾城舞 重英与狐月公主大婚的日子转眼即将到来。 羽族王宫中已陈列下贵重的贺礼。我想作为朋友,我是不是也该给重英准备一件礼物? 我在羽族军中已领过几个月的军饷,那些钱我都没有动过,但是我不知道买什么合适,于是就去问夜川。 夜川懒洋洋地听我说完,挑着眉毛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薄,看了我半天道:“狐狸,你那些钱还是自己留着吧。以人族王室之富,不缺你一份礼物。” 我不高兴地道:“他富不富有是他的事,我的礼物是我的心意——你只告诉我送什么合适。” 夜川道:“我从来不送人礼物。” 这次轮到我鄙薄地看了夜川一眼,而后转身去找天翊。 虽然天翊答应羽洛的那些事令我很伤心,但天翊在赤彤果树前毫不犹豫地接住我的情形,却使我并不完全灰心。 其实我的飞行术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差,在他指尖触到我衣襟之时,我已稳住了心神,可以重新飞起,但我却还是装作无能为力地坠在他的怀中。 现在既然有个借口去见他,我总是高兴有这个借口的。 然而天翊此时却不在王宫,我只好去问古天鹰。 古天鹰沉思良久,踌躇地道:“雪颜,你那些军饷所能买到的礼物,作为日常朋友相赠尚可,作为给王子和公主大婚的贺礼,却委实不足以出手。你……还是不要费这个心思了。” “哦……”明白了古天鹰的话,我讪讪地红了脸,道:“你是说我的钱太少,买的礼物拿不出手——” 古天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人、羽、妖三族之中,人族王室之富,远非羽、妖两族可比。连年征战,军队耗资巨大。妖族现今不知状况如何,羽族此次为重英王子准备贺礼,已是捉襟见肘。否则,若在从前,随便从国库中取出一两件也足以让你充作贺礼……” 说着,古天鹰一声叹息。 “羽族状况竟如此艰难了么?”我有些惊讶,亦有些难过。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岚枫怎么说也是羽族二王子,在祖龙城时,身上的钱竟还不如妖族一个杂货商的儿子破山多。他想赔我一件衣服,到最后也终于没有赔。天翊虽然送了我两套衣服和钗环,但皆无法与重英所赠相比——当然,我还是更喜欢天翊所赠。 古天鹰深锁着眉头道:“羽族国库已空,这是个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你道羽族为何要修筑通往飞来镇的密道?那是因为,在飞来镇附近有一座埋藏着世间无上财富的古城——黄昏城。倘若羽族能够得到那些财富的千分之一,已足以缓解即将到来的财政危机。” “黄昏城?”天翊曾经向我说过,那是世间十大险境之一。如今听古天鹰再次提起,我忍不住好奇地道:“那里面的财富,真的像传说中一样多么?” 古天鹰点头道:“许多的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黄昏城却是个已经被证实的传说。在无数前去冒险的人群中,少数几个幸运的生还者都成了富甲天下的人。” “啊……那我也要去——”我满怀憧憬地道:“我要去黄昏城寻找财富,既为给重英买得起礼物,也为缓解羽族财政危机。” 古天鹰苦笑道:“黄昏城之行,大王和天翊已经计划了很多很多年。你若有心,到时随天翊同去便是。黄昏城内恶魔怨鬼遍布,不是你一个人能去的地方。” “哦……那要赶不上重英的婚期了。”我遗憾地道。 古天鹰道:“人族王室无所缺,你与其送什么钱物,倒不如送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有意义。” “亲手做的东西?”我侧了头,凝眉沉思道:“我好像什么也不会做……” “……弹琴、跳舞、书画这一类的会吗?”古天鹰竭力代我思索道。 “我会弹琴跳舞,这些可以吗?”我展眉问道。 “呵呵,自然可以。你且弹一曲我听——” “好——我的琴在军营小院,你随我到军营小院去听。” “不用。”古天鹰转过身,自房间墙上取下一张古琴道:“我这里有琴。” 我接过古天鹰手中的琴,正欲拨弦弹奏。古天鹰忽然阻止了我道:“且慢。琴韵宜对月色流水。咱们不如到仙泪湖边无人处去弹。” “嗯,这个主意不错。”我相当赞成古天鹰这份情趣。 此时天色已晚,明月初照。我们出了王宫,在仙泪湖的西北角上找了片花木掩映的地方坐下。我拢起衣袖,慢慢拨动琴弦,琴音缓缓从指间流出,随着夜风袅袅飘散。 一曲既罢,我笑望着古天鹰等待他的夸奖。 古天鹰却不言语,只走到我身边,接过了我膝上的琴。 “我……弹的不好吗?”我不大有底气地问。 虽然看过师父教授媚雅弹琴,但我毕竟不曾亲自学过。今日看古天鹰的神态,对我所奏琴曲似乎颇不以为然。然而,记得从前重英明明夸过我弹的好听的。 古天鹰望着我笑了一笑,盘膝坐下,将琴横置于膝上,用瘦得见骨的手拨了几下琴弦。 我心中一震,愣愣地望着古天鹰——他不但笑容与师父相似,这拨弄出的琴声,竟也有几分师父的韵味。 叮叮咚咚的琴声在湖光月色间流淌,我在这琴声中不由忆起弱水之源,忆起弱水之源上的彩虹,忆起玄月洞前的桃花,忆起回风竹院里的月色…… 琴声停时,我满眼里和了泪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古天鹰。古天鹰亦抬头望着我。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躲避,谁也没有觉得尴尬。 “雪颜……”古天鹰突然伸出手抚着我的脸颊,眼神中带着别样深切的温柔,一如当年师父轻抚我雪白皮毛的神情。 我没有抗拒,亦没有说话。那回不去的过往,此刻就当一场梦回可好? 我不敢动,唯恐轻轻一动,便惊醒了这场美梦。 “天鹰,就知道你在这里——”花木后忽然转出天翊的身影,看到我时一下子顿住了吃惊的话头。 “天翊!”我自梦中醒了过来,立即跑到天翊身边,看了一下天翊的脸色道:“天翊,天鹰的琴弹的极好,我……我忍不住感动得要哭了……” 天翊片刻间已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笑道:“真是只爱哭的小狐狸……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天翊的眼色没有异样,松了口气道:“我本来是去找你的,想问问你重英和狐月公主大婚,我送什么礼物合适。你不在,我就去问天鹰。天鹰说人族什么都不缺,倒不如送上一首琴曲或一段舞。所以我们便来这里弹琴……” 天翊听我道出原委,轻轻笑了笑,顺手取过古天鹰手上的琴道:“小狐狸,你会跳舞吗?” 我点了点头。 天翊用白皙修长的手指悠然抚了下琴弦,一阵温暖的、明亮的琴声,顿时照亮了幽暗的夜色。 随着天翊手指的拨弄,微波粼粼的仙泪湖上,像被洒下千道明丽的金光,那金光与湖光一起,交织成一片梦幻似的旋律—— 我在这旋律中像被摄了心魂,不知不觉间轻转腰肢舞动起来。 翩飞长袖,似流水行云。花影浮动间,只觉脚下步步莲开。 此时,此地。我的身体不是自己的,意识亦不是自己的。我只是琴声中的一个音符,只是那千万道洒在仙泪湖上的金光中的一束—— 我不由自主,我心醉神迷——直到琴声袅袅四散,我仍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雪颜,今夜之舞,可倾天下——” 一舞终了,古天鹰带着近乎庄重的神色赞叹道。 天翊的手仍放在琴弦上,眼中满溢温润笑意,深深凝望着我。 我敛袖垂头,缓缓走到天翊身边坐下,而后抬头望着水天之间的明月。 今夜,你为我弦歌一曲;今夜,我为你一舞倾城——此后,便纵是离合无常,流年无情,我的心亦再无遗憾……(未完待续) 第237章:破空术 初三日。 距重英、狐月公主大婚的日子还有两天时间,我们进入积羽密道向剑仙城出发。 我们——指的是天翊、古天鹰、夜川、我……和羽洛。 羽洛此次跟随我们同去,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又使我郁闷万分。 但是天翊说:“小洛常年幽居医馆,难得有机会外出。此次人族之行,不过三五日时间,未始不可带上小洛去见识一下人族繁华,赏玩一下人族风光,也好叫小洛开心几日。” 羽洛确然开心了,我的快乐却似蜜糖水里掺进了黄莲水,说不清苦多还是甜多。 密道里漆黑异常,仿佛一片凝固的时空。我默默郁闷着,努力想要在到达剑仙城之前调整出一张欢快的笑脸。 密道里人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分外迟钝,我知道一刹那可能也会给人以天荒地老的感觉,但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非常非常的不对。 “天翊——”古天鹰突然开口道:“不是说积羽到剑仙最多需要五六个时辰吗?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过去了一整天?” “天翊,我也觉得过去了远远不止五六个时辰……”羽洛的声音有些不安。 我咬住了嘴唇不说话。夜川亦不语。在巨大无边的虚空与黑暗里,精湛的武功、高深的法术都成了无用的东西,我们根本无处着力,无可反抗。 “好像哪里出错了……”天翊沉吟着开了口,向来镇定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一定是密道出错了——”古天鹰道:“天翊,你可了解密道的构成?我们有没有办法离开密道?” 天翊思忖良久,道:“再等一会儿——密道修筑采用的是时空压缩之术,这是一种危险而高深的法术,所有参与施术者都必须心无杂念。倘若其中一人有半分杂念,密道在使用中便极容易出错——修筑之时已考虑到了这种出错的可能,所以我叫长老与祭司创出了破空术,以便随时可以终结这种时空压缩之术。” “这么说咱们并无永远陷在黑暗密道中的危险?”古天鹰松了口气问。 天翊道:“危险是没有,但破空术一旦施展,好不容易修筑起的密道便会有很长一段被毁……而且,不从密道走,我们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重英王子的大婚之期。” 众人沉默下来,心中抱着希望,继续在无尽的虚空与黑暗中等待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翊带着一丝无奈与坚定开口道:“我已确定密道出错——天鹰、小洛、小狐狸、夜川,我准备施展破空术,你们都过来站在我身边,拉住手。一旦密道碎裂,不管强大的冲击力将我们送往何处,我们都不会分开。” 黑暗里一双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是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我的手亦胡乱握住了一只手,是一双柔若无骨的手。 “记住,无论如何不要松开手——” 天翊话声落处,无尽的虚空与黑暗中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震动。像山呼海啸之前的地面,像狂风暴雨欲来时的森林。 震颤持续了很久,忽然,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强烈的气流推着向前飞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飞了多远,但觉头晕脑胀,全身疼痛难忍。就在我觉得即将坚持不住之时,眼前结实的黑暗突然碎裂,周身乍然陷入光明。紧接着“扑通”、“扑通”数声,我们松开了手,相继跌入水中。 我在水中懵了片刻,急忙浮出水面。只见天翊已抱着羽洛飞上天空,正焦灼地下望寻找着其余的人。 古天鹰也从水中抬起了头,我急忙游过去扶住了他,问道:“你怎么样?” 古天鹰脸色煞白,全身抖个不住,半天方吐出两个字,“还好……” 夜川却不见了踪影。 天翊飞了过来,羽洛离开天翊的怀抱,扇动着翅膀将一束柔和的清光洒在古天鹰身上。古天鹰脸上瞬间恢复了几分血色。 “多谢羽洛姑娘——”古天鹰感激地道。 羽洛没有答话,眉头紧蹙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天翊没有注意到羽洛的脸色,伸手拉起了水中的古天鹰,又向我道:“小狐狸,你没事吗?夜川呢?” 我已凝聚灵力飞出水面,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对天翊道:“我没事……你照顾好天鹰,我的法力还不足以带人飞行。夜川没有拉住我的手,他……他到哪里去了?” 古天鹰道:“他也不曾拉住我——羽洛姑娘,你也没有拉住他吗?” 羽洛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天翊道:“夜川他法力高强,定然不会有事。咱们先到那边的岛上去等他。” 在水天茫茫的视野尽头,隐隐有一片红色的岛屿。众人点了点头,跟着天翊向岛屿飞去。 我看了看羽洛,羽洛扇动翅膀的速度缓慢而无力。她原本跟在天翊身后,慢慢的却离天翊越来越远。 我飞到她身边,随口问道:“喂,你怎么了?” 羽洛嘴唇紧抿,一缕血色挂在嘴角,向我微微摇了摇头,努力扇动翅膀向前飞去。 我想应是密道炸裂时强烈的冲击力震荡,致使羽洛受了内伤,她又以真气为古天鹰疗伤,以致现在体力不支。 我叹了口气,念在她为古天鹰疗伤的份上,握住她的手,将一股真气输入她的体内。 她终于能开口说话,对我说的话却是:“我不会感激你的。” 我松开了她的手,笑了笑道:“你不必感激,你还可以更恨我。” 羽洛咬着嘴唇,忽然道:“我很想恨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恨不起来……我只恨天翊!倘若他不给你伤害我的机会,你就永远不能伤害我——” 说罢,羽洛展翅疾速飞向前方。我怔了一下,差点儿掉进水里,急忙凝神控制好脚下灵力。 视野尽头的红色岛屿是一片赭红色的沙滩,沙滩上寸草不生。天翊将古天鹰放在地上,而后为他运功疗伤。 我和羽洛在天翊身边坐下,看着古天鹰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天翊额头已微微汗湿。 我和羽洛不约而同地取出手帕为天翊擦汗,羽洛看到我手中的帕子突然怔住了。我这才想到,自己拿的帕子是羽洛送给天翊的。我不觉讪讪缩回了手。 天翊自己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对我笑了笑,转头对羽洛道:“小洛,你是不是受了伤?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 羽洛冷眼瞪着天翊,从牙齿缝里低声道:“是——” 天翊道:“你盘膝坐好,我来为你疗伤。” 羽洛道:“不用——” 天翊揽住了羽洛的肩道:“那怎么可以!小洛,听话。” 羽洛推开天翊的手,赌气地道:“我不用你管。” 天翊仔细看了看羽洛的脸色,皱眉道:“怎么突然生气了?” 古天鹰在一旁摇了摇头,道:“咱们还要不要往剑仙去了?” 羽洛一下红了脸,这才不再反抗天翊为她疗伤。(未完待续) 第238章:神之欲 待羽洛伤势好转,天翊道:“天鹰,你可知道咱们此时在什么地方?” 古天鹰道:“此处四周一望茫茫,仿佛无极大海之中。但积羽到剑仙之间并无海域,那么这里唯一的可能就是——通天湖。” 天翊点头道:“不错,这里正是通天湖。当年神族于通天湖一战,血染黄沙,至今色犹不褪——这里正是湖中心的红沙岛。” “这红沙皆是神血所染?”我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看着脚下的红沙,遥想当年诸神之间的战争该是何等惨烈! 天翊看我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小狐狸,不要怕。” 古天鹰道:“天翊,密道被毁,咱们是无论如何赶不上重英王子与狐月公方大婚的日子了吧?” 天翊叹了口气:“事已至此,那也无法。咱们尽快赶去便是——” 古天鹰道:“通天湖距祖龙城不远,咱们可以先到祖龙,再由祖龙密道前往剑仙城。” 天翊道:“我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夜川现在何处,我们需在此等他过来。” 我心中暗怪夜川,天翊施展破空术时,已明确警告众人拉紧手莫要走失,他偏是不肯拉任何人的人,以至与众人失散。 不过我忽然想起,他曾取过我身上的一滴血,无论我在哪里,他都能寻迹而至。于是宽慰众人道:“只要我在这里,他一定找得到的。以他的御剑飞行之术,应不至叫咱们等得太久。” 古天鹰眉间浮起一丝忧色,道:“咱们在这里已有大半个时辰,夜川若没有事,应该早就过来了。” 我心中一惊,定定望着浩渺无际的湖水,知道古天鹰说得不错。可是以夜川的武功法力,他会有什么事呢?即使不小心碰上怨灵,也该是怨灵有事才对,有什么值得为他担心的呢? 湖面上忽然刮起一阵风,风吹上红沙岛的时候,我清晰地闻到风中一股腥咸的气息。 天翊皱起眉头,突然扬手一道金光击向扑面而来的腥风中。 腥风中传来一阵炸裂似的爆响,接着一道红光化出数十名蒙面赭衣人,瞬间将我们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天翊将羽洛护在身后,声色不动地问。 “我们不是人。”那蒙面赭衣人中的一个声音不带音调地答道。 “这些是怨灵吗?”我靠近天翊问道。 “我们是神——”赭衣人木然道。 “神?”天翊微眯了双眸,沉思地打量着赭衣人,俄而淡淡一笑道:“你们是神之欲!自神之血中化出的不死欲望——” “我们是神——”赭衣人仿佛被什么控制似的,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想做什么?”古天鹰道。 “用你们的血来给我们滋养——所有来到这里的,都得死,都、得、死——”依然是木然的声音,却带着种死亡的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天翊侧头对我道:“小狐狸,保护天鹰和小洛,让我来终止这些不灭的神欲。” 我点点头,为天翊、古天鹰、羽洛和自己加上荆棘护盾。天翊执剑而起,凌空一道耀眼的银光向对面的赭衣人激射而去。 欲望凝化的灵体,会惧于凡界的刀剑吗? 我正为天翊担心,背后忽然袭来一阵灼热的气息。我猛然转身,挥手一记凌霜术迎面对上了赭衣人打来的暗红色光焰。 冰与火在半空里相持,红色的火苗吞噬着蓝色的冰霜,嘶嘶声不绝于耳。 我催动灵力,半空里的冰霜蓝光大盛,火焰被逼退数尺。 赭衣人一声长啸,双掌结成奇怪的手印,红色的火焰突然暴涨,并带起一股强烈的气流,逼得我向后连退两步。 我气沉如山,集全身之力死死抵住狂暴的火焰。 突然,一个赭衣人收招纵身,蓦然伸臂向羽洛抓去。另一个赭衣人手腕一翻,一道暗红之光向古天鹰射去。 我急忙滑步撤招,一边用身体挡在羽洛面前,一边一记铁岩术截断射向古天鹰的红光。而与此同时,半空里的火焰蓦然失去了冰霜的阻挠,以惊雷之势向前落在一片沙地上。“呯”的一声,红沙飞溅,沙地上已被烧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我心中一惊,突觉肩头微疼,原来赭衣人抓向羽洛的手已抓上了我的肩头。赖有荆棘盾护体,我虽然疼痛,却并没有受伤,反是赭衣人接连后退数步。 趁着赭衣人立足未稳之际,我化出阴阳夺魄轮直直照住赭衣人。金银光交相大炽,赭衣人不一会儿化作一团血水溶入红沙。 我正待对付攻击古天鹰的赭衣人,却见一支金色的箭已穿透赭衣人的胸膛。 我回头看向天翊,天翊也正于此时看过来,我们迅速相视一笑,默默交换了“小心”两个字,急忙继续迎战剩下的赭衣人。 赭衣人带着不死不休的架势,以团团烈火飞焰四面攻击着我们。我渐渐有些自顾不暇,却还要分神照顾着古天鹰和羽洛。 古天鹰看出了我的力不从心,沉声叫道:“雪颜,不要管我——” 我没有时间回复古天鹰的话,但是我又怎能置他于不顾? 随着灵力的消耗,我的荆棘盾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我已没有力气再为自己和天翊施加,只叫古天鹰和羽洛身上的荆棘盾不要消失。如此,即使我保护不及,他们偶尔中上一两招亦不致毙命。 天翊努力用自己的身躯和剑挡住赭衣人,不叫他们向我们靠近。然而作为神体中化出的灵体,即使已经与神体分离了千万年,也仍然容不得丝毫小觑。 天翊挡在我们面前渐渐险象环生,我对付绕过天翊向我们袭击的赭衣人也渐渐筋疲力尽,此时,突然听见羽洛以前所未有的坚毅和冷静叫道:“天翊,带着雪颜离开——再打下去我们一个人也走不脱!羽族不能没有你——” “小洛,别胡说!”天翊斥责道。 “天翊,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你快带着雪颜离开——”羽洛的声音中加入了几丝焦灼。 忽然,一道红光打上天翊右臂,一片血光灼红了我的眼睛。我飞身欲挡在天翊面前,天翊剑交左臂,一道银光闪过,前面的赭衣人已化成一团脓血。(未完待续) 第239章:渡灵术 “天翊,你去保护天鹰和羽洛——” 虽然天翊杀死了伤他的赭衣人,然而右臂已拿不起剑,我不能继续让他在前面对付不知疲倦的赭衣人。 天翊却看也不看我,只低声喝道:“退下!”又左手执剑杀向赭衣人。 我挥动阴阳夺魄轮,向前几步意欲逼天翊退下,却惊见又有两个赭衣人扑向古天鹰和羽洛。 古天鹰法术虽失,武功招数却还记得,闪身之间惊险万分地躲过了赭衣人的袭击。而羽洛却避之不及,侧身间一团红光击中肩头。荆棘盾被击碎,羽洛脸色惨白,踉跄一步,突然凝神化出一道淡青色光线击向赭衣人。 赭衣人大概没有想到羽洛竟会突然出招,一时闪避不及,竟被羽洛击中胸前,打得身体晃了几晃,而后慢慢瘫倒化入红沙。 羽洛看着自己的手,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出招伤人,一时仿佛怔住了般一动不动。 又一个赭衣人向羽洛扑去,古天鹰叫声“羽洛姑娘,小心——”闪身挡在了羽洛面前。 与此同时,我的阴阳夺魄轮亦从赭衣人的后背照穿了赭衣人的胸膛。 羽洛眼中突然流下泪水,一双眼睛里仿佛看不见眼前的厮杀,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我不耐烦地向羽洛叫道:“你哭什么?原来你竟也会法术——” 羽洛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只管瞧着自己的手道:“我……我怎么能杀人……我怎么可以杀人……” 古天鹰大声道:“羽洛,你杀的不是人,是欲望!神的欲望——” “羽洛,还不快去帮帮天翊!”数十团红光纵横交错着袭向天翊,我以阴阳夺魄轮并凌霜术化去数团,同时以荆棘护盾加诸天翊身上。 但听“呯呯”两声巨响,两团红光击在天翊身上,天翊抚着胸口栽倒在地。然而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天翊又猛然跃起,剑光连连刺向赭衣人。 羽洛终于回过神来,然而她却再也没有了攻击赭衣人的勇气,只用真气把一团团柔和的清光洒在天翊身上。 天翊右臂的伤口渐渐平复,羽洛原本便苍白异常的脸,此时却越发没有半点血色。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滚下来。 又一个赭衣人向她攻击时,她跌坐在地,再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我一边帮她抵挡赭衣人,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翊,一个不注意,一团红光打上我的胸前,古天鹰惊叫一声“雪颜”,扑过来扶住了站立不稳的我。 天翊回剑引开我面前的赭衣人,我胸中气血翻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羽洛咬着牙齿又一次化出一道青光为我疗伤。当我的气血渐渐平复,羽洛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倒在地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雪颜,照顾小洛——”天翊清朗的声音变得嘶哑,饱含着深深的痛楚,同时拼命拦住每一个向我们进攻的赭衣人。 看着天翊不顾一切而又近乎心碎的样子,我心中亦为他痛楚无比。该如何帮他?我突然想到我学过的渡灵术——倘若把我的灵力给他,他打起这些赭衣人来会不会轻松一些? 想到此,我双掌前推,以渡灵术将体内灵力向天翊身上送去。 “小狐狸,你做什么!”天翊沉声低呼,却挡不住我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施于他身上。 或许是因我发出的灵力中隐含着一丝丝神力,所有的赭衣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我与天翊之间的灵力之光。 “小狐狸,住手!保护自己,照顾天鹰和小洛!”天翊不容抗拒地向我命令道。 得了我的灵力的天翊,明显出招快了许多,疲惫之气一扫而空。我唇边露出笑意,正欲回手收了渡灵术,哪知双手竟像被钉住了一般不能动弹。 灵力从我身上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去,尽数输入天翊的身体。 我大惊失色,没想到这渡灵术易发难收,在我还无法熟悉掌握的情况下轻易使出,竟至于将自己陷入险地。 “小狐狸,收手!”天翊几乎是愤怒地冲我在喊。 “我……”我若告诉天翊,我此刻已不能控制这渡灵之术,只怕天翊分心,情况越发危险。我索性一咬牙一横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天翊,我把灵力给你,你来保护我们——不要担心我。” 天翊于激斗之中没有看出我的异样,古天鹰却看出了端倪。他紧锁双眉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扬眉对我一笑,柔声道:“傻雪颜,以后记得保护好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别人怎么对你,都不要让自己受伤——” 急速流失的灵力令我胆颤心惊,我没有办法去思考古天鹰为何会突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正愣怔之间,忽见古天鹰侧身出掌向我掌上封来。他竟要以性命来终结我的渡灵术—— 我心中大震,嘶声叫道:“天鹰,不要——” 古天鹰却微笑着决绝而平静地望着我,仿佛临去时的师父—— 我的心陷入绝望的深渊。 突然,就在我和天鹰的手掌即将相触的刹那,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斩断了我的渡灵术—— 循着剑气射来的方向望去,我惊喜地喊道:“夜川——” 来的正是夜川。 夜川皱眉看了我一眼,执剑加入了与赭衣人的战斗。 我全身虚脱扑倒在地,淋漓冷汗滴在血红沙滩上。古天鹰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让我靠进他的怀里休息。 想到适才古天鹰决意一死的笑容,我的泪突然汹涌而下。我狠狠捏着古天鹰的手道:“你怎么可以……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允许你死,谁叫你自作主张——” “对不起——”古天鹰低声喃喃道:“以后不了……” 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古天鹰历尽沧桑、瘦骨嶙峋却依然俊逸绝伦的脸,哽声道:“你答应我,永远不许死——” “我们都不死……”古天鹰温柔地轻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 此时此刻,忽然很想化出原身,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古天鹰的臂弯里……就像从前无数次和师父在一起那样。 但我终是没好意思,如今的我,毕竟不再是一只狐狸。(未完待续) 第240章:心悦君兮 体力与灵力稍事恢复后,我从古天鹰怀中站起身,看着天翊和夜川渐将赭衣人消灭殆尽。 没有哪个赭衣人再能躲过天翊和夜川的剑来袭击我们,我心中很是松了口气,正待蹲下身去看地上的羽洛时,却突然发现夜川的唇边沾着一缕血。 他受伤了吗?我不确定地张大了眼睛仔细去看,惊觉他玄色的衣服上竟然也杂了血迹。 这个高傲冷漠的男子,明明受了伤,面上却无一丝痛楚的神色。除了紧抿的薄唇,除了比往日苍白一些的脸色,没有人知道他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我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虽然灵力损耗巨大,好在夜川来的及时,经过休息之后已无太大不适。于是我握紧了阴阳夺魄轮,纵身跃在夜川面前,为他挡住了赭衣人的进攻。 天渐渐黑下来,月亮渐渐升起。 浩茫的天宇,望不到尽头的通天湖,那轮勾子一样的月亮,在水天之间显得小而清亮。 当最后一个赭衣人倒下,月光下的红沙岛忽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原本寸草不生的沙地上,突然钻出无数嫩绿的叶芽。那叶芽迅速扩散、生长……不一会儿,整个红沙岛上已是绿草茵茵,鲜花盛放。而红沙岛周围浑浊的通天湖水,也渐渐变得清澈、湛蓝…… 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大声呼吸。所有人都像陷入梦中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奇迹—— 就在面前发生的奇迹! 这是真的吗? 羽洛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支撑着坐起了身子。天翊慌忙走过去扶住了她。 “天翊……我在做梦么?”羽洛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象一片羽毛,仿佛惟恐惊醒了一个脆薄的梦。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天翊微笑着开口,“神之血本来就能滋养万物,使草木长青,花开不谢。只因神之欲的污染,才使这片土地成为寸草不生的沙滩,使这片湖水变得污秽浑浊。如今神之欲已经被我们清除干净,神之血便显出了它原有的滋养万物和净化一切的作用。” 连天空也变得通透,湖水的气息和着花木的气息,叫人疲惫的身心顿时舒畅无比—— 原来,没有了欲望的世界,是这样的生机勃勃,美仑美奂。 当我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奇迹中、感动得无法言语时,夜川却突然身子一歪向前倒去。 我吓了一跳,正待伸手去扶,他却已用自己的剑支撑住了身子。 “你怎么了?夜川。”我关切地问道。 夜川不说话,强撑着盘膝坐好。喘息了好一会儿,方淡淡道:“没什么,从密道出来后遇见几个怨灵罢了。” 夜川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知道,这世间非是邪力强大的怨灵,万万伤他不得。但看他既不愿多说,我亦不便再问。 我走到天翊身边坐下。天翊精神看起来非常好,但他却没有给我好脸色,反而责备道:“小狐狸,谁叫你把灵力给我!你知不知道渡灵术用的不好容易出危险?” 原来天翊只顾与赭衣人对战,并不知道我已经出了危险。而古天鹰甚至差点儿为之送了性命。 既然他不知道,就不要让他知道好了。我咧嘴一笑,道:“我这不没事么?” 古天鹰看着我不说话。 天翊轻叹道:“罢了,难得你能将渡灵术收发自如……只是以后不可轻用。” 我万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因夜川、羽洛的伤势比较严重,暂时无法飞行。我灵力大损,亦不知能不能飞过通天湖。于是当夜我们便在岛上绿草鲜花中安歇。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茫茫通天湖上忽然出现一叶小舟。 我急忙唤醒了天翊道:“天翊,有船——” 天翊睁开眼,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瞧去——在朝日晓霞的映照下,湖面像一块金色的大镜子,那视野尽头的小舟,悠悠得仿佛从画里飘过。 天翊站起身道:“我去看看。”说罢展开双翅向小舟飞去。 天翊白色的翅尖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绯色,于是我眼前的这幅画越发生动起来。 不一会儿,小舟载着天翊慢慢向这边划来,握桨的居然是个清秀的女子。 女子头上系着块水红色巾帕,上着海棠色粗布交领衫,下系浅绿色棉布短裙。身上没有丝毫华丽的装扮,却也掩饰不住天生的清灵秀美、明艳俏丽。 那女子将小舟泊在红沙岛边,含着一脸好奇的笑打量着岛上众人。 “你们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么?”女子顽皮地道:“这座岛从来没有人敢靠近,你们却居然在岛上住了一夜……而且,人们传说这座岛十分荒凉,我从来没有想到这座岛竟这样漂亮。” 天翊跳上岸,对那女子温颜笑道:“红素姑娘,我们来自积羽城,并不是什么神仙。”又指了指羽洛和夜川道:“我这两位朋友受了伤,行动不便,麻烦你将我们送至通天湖边。” 那名叫红素的姑娘站在船头,声音清脆地道:“请上船——” 夜川抬眼看了一下小舟,径直走过去坐在船尾,冷峻淡漠的面孔对着茫茫通天湖,丝毫没有看一眼船头娇俏的女子。 天翊扶着羽洛慢慢上了船,坐在船头红素身边。我和古天鹰最后走上去,坐在船的正中央。 红素将手中竹篙轻轻一挑,小舟荡漾着离开了红沙岛,在水色连天的通天湖上悠然划行。 红素一边撑船,一边不时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尤其盯着天翊时,更多了几分专注和欢喜。 过了一会儿,当红沙岛在视野中变为一个绿色的小点,那女子突然转过身,对着湖水唱起了歌—— “今夕何夕兮, 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浩渺的湖面,空幽的歌声。虽然听不大懂歌中的意思,但咀嚼着歌声的意味,心亦不由被深深感动。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划船的女子,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柔情,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奈? 我看了一眼天翊,天翊依然笑容温润明朗,完美的气度像一块无瑕的美玉。或许,他并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歌声在湖上反复回荡,袅袅余音几乎穿透了人的心。 当小舟终于到达湖边,众人跳上岸。红素含笑转过身来,向众人邀请道:“各位若不忙着赶路,不妨到我家吃几杯茶——我家里有上好的新茶。” 天翊婉言谢道:“多谢姑娘,我们还要赶往剑仙城,就不麻烦姑娘了——些微船资,望姑娘不弃。”天翊说着,将一小锭黄金递于红素。 红素却不伸手去接,只微微垂了眼睫笑道:“不过顺便捎你们一程,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竹篙轻点,小舟离了岸边。 众人看着那小舟慢慢消失在烟水深处,隐约中又传来熟悉的调子: …… 今日何日兮, 得与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 天翊微微叹了口气,扶着羽洛,带领众人沿着湖岸边的路向前走去。 我心里突然有些惆怅,有些难过。为那划船的女子,亦为我自己。 所谓的一眼万年,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这世上有某个人,让你不小心看了那么一眼,就从此再也忘不掉,放不下…… 爱有多美?爱有多痛?从此之后,日日夜夜寂寞的思念,可叫人后悔当初的那一眼?(未完待续) 第241章:帮帮我 将近黄昏时分,我们走进一座小镇。 小镇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镜湖居。 众人在镇上吃过晚饭,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雇了辆马车向祖龙城赶去。 重英与狐月公主大婚之期已然错过,天翊反而不再着急赶路。一路上看到一片好风景,便叫马车停下来带着众人去看看。 陆路之行,比起当初与重英的水路之行,又是一番不一样的风味。相同的季节,一年之隔,而彼时与此时,我的心情亦已大不相同。 彼时,身边站着一个对我无微不至的人。我一边抱歉,一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我的好。 而今,身边是我喜欢的人。他虽然也对我颇为照顾,然而却不是那种全心全意的照顾。更多的时候,他的精力要分给朋友和恋人。 可是这一趟旅途,比起船上那一趟,我仍然快乐得多。 天翊对羽洛好的时候我只当看不到,天翊的目光偶尔瞥向我,天翊对我淡淡说一句话,我的心便能在胸膛里幸福地跳上好久。 有时候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好,走到地老天荒,生命的尽头。不必念过往,不必想未来,就这样在所爱之人身边,哪怕不是他的唯一。 然而祖龙城终于还是到了,一路走走停停,用了将近十天的时间。 夏风将军和蓝翎郡主亲自到军营外迎接我们,啸风却没有来。 一番寒暄后,夏风将军安排了丰盛的宴席招待我们。当然,主要是招待天翊。 席间,我问起啸风,方知啸风前两天被派往灵谷郡清扫怨灵,至今尚未归来。和他同去的还有破山。 夏风将军一边举杯劝酒,一边不停地夸赞破山。 “那孩子,跟随你师兄近一年,武功法术与性情、智计皆大有长进。” 看着夏风将军脸上满满的欣慰之色,我不由问道:“和破山同来的琉璃丫头现在如何?” 夏风将军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天翊,模糊地道:“唔,还好……” 蓝翎郡主起身端了杯酒来到我身边,盈盈笑道:“雪颜姑娘,请喝酒——” 我接过蓝翎郡主的酒喝下,看了看天翊,又看了看夏风将军,不安地道:“将军,天翊,我想去看看琉璃。” 夏风将军没有说话,目光似在征询天翊的意见。天翊温和地道:“你去吧,早去早回。吃过饭我们就要出发去剑仙。” 我答应了天翊的话,以飞花遁影之术向琉璃的住处跑去。 琉璃房门紧闭,我敲了一会儿无人应答,正欲转身离去之时,门却在我身后“吱呀”一声突然开了。 “雪颜姐姐——”琉璃不胜惊讶地大呼道。 我回转身,琉璃扑上来握住了我的手。 “雪颜姐姐,你怎么会回来?我好想好想你……我一直想去积羽城找你——”琉璃一叠连声地说着,还似旧时的热情,然而如花的天真笑靥却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忧郁的眉尖和憔悴的脸色。 “琉璃,”我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还好吗?你想去积羽城,是要找……找他的吧?” 琉璃毫无预兆地“哇”的一声抱住我大哭起来。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将琉璃拉进室内,哄她在床边坐下,道:“琉璃,你先不要哭。我马上就要离开祖龙,岚枫叫我带几句话给你——” “他说什么?”琉璃停止了哭泣,抬起满含泪水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我。 我将岚枫的话一字不差说与琉璃。琉璃听后却越发不能控制地哭了起来。 “雪颜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琉璃拉着我的手泪如雨下地道。 “但凡我能做的,一定会为你做。有些事我也无可奈何,希望你自己想开些。”我已猜到了琉璃要让我帮什么,我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如果我有办法,不用琉璃说,我也会去做的。 “雪颜姐姐,你帮我和岚枫见上一面,我要看看他现在是不是还好,有没有吃什么苦……”琉璃泣不成声。 “琉璃,我已见过岚枫……他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还有,你千万不能去见他,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为什么?”琉璃张着无邪的大眼睛,“为什么我不能去见他?” 我不知如何向琉璃去解释,也没有太多时间向琉璃去解释。只扶着琉璃颤抖的肩安慰道:“琉璃,倘若真心相爱,就慢慢等待时机。从前羽族族规不许任何羽人与异族通婚,现在这个规定不是已经废除了么?将来对于王室的规定也一定会废除的……” 我是在安慰琉璃,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雪颜姐姐,那要等待多少日子?见不到他的每一天,都是担忧,都是煎熬,都是痛苦……让我怎么等得到那一天?” “琉璃……”我将琉璃轻轻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那么你就好好修行,等你的武功法力足够高强的时候,即使不能以武力逼迫羽族更改族规,至少也可以在亡命天涯的路上,保护自己和岚枫不受伤害。” “雪颜姐姐,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见不到他,我做什么都没有心思。你帮帮我,帮帮我见他一面好不好?只要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琉璃的声音凄楚而急切,琉璃的眼睛哀哀欲绝。想着琉璃从前的活泼欢快,看着琉璃此时的黯然神伤,我终于体会到了敛云帮我打开灵犀封印的心情。 有时候明知不能做,却还是不能忍心去拒绝。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琉璃,我答应你,你不要再难过了。” 听到我的话,琉璃抬起头,带泪的脸上刹那绽出无限光芒。握紧了我的手,琉璃欢快而激动地道:“我知道雪颜姐姐一定不会骗我——雪颜姐姐,你带我一道去积羽好不好?” “积羽你千万去不得,那里对你太危险。”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琉璃的请求。 “那我要如何见到岚枫?”琉璃无助地问。 “这个……琉璃,你等我慢慢设法——” “雪颜姐姐,岚枫现在绝没有可能离开积羽是不是?倘若我不去积羽,又怎么能见到他?你带我去吧,雪颜姐姐,我不怕危险——即使死,能死在他所在的地方,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琉璃!”我急忙堵住了琉璃的嘴,沉思良久,无奈地道:“好吧……但是必须经过天翊的同意。” “天翊王子?那个抓走岚枫的人?姐姐你的心上人?我好恨他——”琉璃第一次咬牙切齿道。 “不要恨他!他是为了保护你和岚枫——”我代天翊解释道。 “我们不需要他的保护,我们要生就在一起生,要死就在一起死,谁要他来多管闲事!”琉璃的声音中满是愤怒。 “琉璃,若你如此,我怎能带你去见他……” 琉璃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我不让他看出我恨他便是。”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想琉璃天真未凿,喜怒皆在脸上,她怎么可能做得到恨一个人而不让一个人看出来。 “姐姐,咱们走吧。”琉璃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衣袖起身。 “可是,我只能带你去试试,倘若夏风将军不同意你离开,或者天翊不愿带你去,你都要乖乖回来,不要闹……” “我知道了,雪颜姐姐,快走吧。”琉璃说着知道,却全不象听到我的话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242章:追杀 宴席已经结束,天翊正在焦急地等待我回来。见我带着琉璃过来,夏风将军微微皱了下眉头,仿佛已经猜到了什么事。 天翊似乎并不曾见过琉璃,他大概没有想到,岚枫爱上的会是这样一个孩子似的小姑娘。是以一见琉璃,便站起身彬彬有礼地笑问道:“小狐狸,这位小姑娘是——” “这是琉璃——”我垂下了眼睛道。 “琉璃?”天翊的声音中有点儿吃惊,顿了一下,方呵呵一笑道:“幸会。” 琉璃张大了眼睛瞪着天翊,气鼓鼓的粉色小脸显示,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天……天翊,琉璃想跟我们到剑仙去玩玩,再……去看看积羽城的风光……”我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讲完这句话,额角已自沁出冷汗。 天翊看着琉璃,许久没有说话。 琉璃不去求天翊,却对夏风将军道:“将军,琉璃想跟雪颜姐姐出去玩几天,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后一定努力效力军中,你说好不好?” 夏风将军看了看天翊,淡淡道:“看天翊殿下的意思吧。” 天翊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羽洛突然走过来看了看琉璃毛茸茸的耳朵,拉起了琉璃的手道:“好可爱的小姑娘。天翊,咱们就带她去吧。” 羽洛的举动令我大是奇怪,不知她为何要帮我说话。心里不由感慨了一番她的心地善良,宽宏大量。 天翊道:“小洛、小狐狸,不是我不肯带她,实是有不便之处……倘若你们为她好,还是让她留在祖龙吧。” 琉璃察言观色,眼珠子一转间,似乎已看出羽洛是天翊极为重要的人。于是立即拉住了羽洛,甜声道:“这位羽族姐姐,我一见你也好生喜欢。他既不肯带我去,你就带上我吧……我会很乖很听话,不会给你惹麻烦。” 羽洛看着天翊,眼光中满是企求。 我亦看着天翊,只差跪下相求。 天翊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看完积羽城的风光立即回来——” 祖龙城密道,两个多时辰后将我们送至剑仙城。 密道出口处,重英和狐月公主正在迎接我们。 重英还是旧时模样,面如冠玉,笑如春风。 狐月公主却比一年前沉稳了许多,言谈间端庄有礼,全不似当初的小女儿模样。 见到天翊,狐月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片刻间又恢复若无其事的笑。 天翊为迟到之事向重英和狐月公主道了歉,重英也为人族负责修筑的密道出错之事向天翊道了歉。随后我们被迎入御街上的王子府。 比起龙华别院来,这里处处婢仆成群,即使在无人的地方,也感觉喧闹异常。 婚礼的余庆犹在,有些为婚礼而布置的华丽装饰仍然没有撤下。 重英与狐月公主两人看起来相处不错,目光相触间的微微一笑,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然而当重英得知羽洛的身份之后,避着狐月公主看向我的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同情,几分怜悯。 我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我却还醉心于留在他身边的温暖。重英的目光突然提醒了我,我目前的境况是不是看起来有一点儿可悲? 在王子府用罢晚餐后,我们被送往专门接待贵宾的驿馆休息。 不知不觉,又是月圆之夜。 许多的事情,好像都发生在月圆之夜——媚雅的被劫,狐月公主的生辰,四方寨与夜川的交锋…… 圆月之下,回忆格外蓬勃茂盛,像春日里经雨的草木。 月圆之时,是不是总要发生一些故事?像今夜,倚着阑干看月华,本来是一个平静而寂寞的夜晚,驿馆的墙院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恐惧的叫喊—— “救命——” 万千思绪戛然而止,我想也没想地跃出墙外。 圆月下,只见两柄飞刀正不偏不倚地射向两个女子的胸膛。 我袍袖轻挥,飞刀偏差数寸钉在两名女子左右的墙上,直没入柄。 两名女子已然等死般闭上了眼睛,而发出飞刀之人,在我挥袖之间已跑得无影无踪。 我慢慢走过去,对两名披头散发、贴着墙根抖个不停的女子道:“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两名女子睁开眼睛,突然同时惊叫出声:“雪颜姑娘——” 我怔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认得我?” 那两名女子中的一个道:“雪颜姑娘,你不记得我们了吗?我们是竹影、玉痕啊……” 竹影、玉痕? 我刹那间便回想起这两个名字。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似曾相识。只因二人此刻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是以我竟不曾认出。 “你们不在龙华别院,却来这里做什么?是谁追杀你们?”我诧异地问道。 听我之言,竹影突然哭泣道:“雪颜姑娘,我们好后悔——当初不该阻止你和殿下在一起……” “此话从何说起?”我打断了竹影的话,微微蹙了蹙眉尖道:“若我要和重英在一起,岂是你们能阻止得了?若我不要和重英在一起,你们怎么做也没用。我和重英之间不关你们的事。” “可是……可是我当初是不希望你和殿下在一起的。现在我却好后悔当初不该存那样的心……”竹影不知所云地道。 “雪颜姑娘,追杀我们的是狐月公主带来的妖族高手——”玉痕张着恐惧的眼睛,强作镇定地向我解释道。 “狐月公主?她为什么要派人追杀你们?”我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她何止是追杀我们!自她嫁过来十天,殿下的十八位姬妾皆或死或放,未有一人留下。原以为我们不过是殿下的丫头,她不会与我们计较,哪知她竟不肯放过我们……”竹影抹了把眼中的泪,凄然说道。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呢?重英难道不管?”我先是惊讶于重英竟然有十八位姬妾,而后震惊于狐月公主的所作所为。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玉痕愤声说道:“殿下现今一心宠着狐月公主,哪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可怜我们尽力尽力侍奉他近十年,抵不过狐月公主一颦一笑。” “那狐月公主天性善妒,且心狠手辣,容不得殿下身边有一个半个亲近些的女子。”竹影悲声道:“那十八位姬妾,有的不过从前偶得殿下一顾,已有数年不曾见过殿下的面,她亦要寻个由头打发了去。” 我心中暗道:“既然数年不曾见过重英的面,其实离开了倒也好。”但看竹影、玉痕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只得顺着她们的话安慰道:“她的确做得太过份……尤其,她怎能派人追杀你们……” 竹影闻言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玉痕却突然往我面前一跪,道:“雪颜姑娘,我们如今已被赶出龙华别院,无处可去。还被公主的人追杀。求求你发发慈悲,收留了我们罢……” 竹影也跪了下来,咽声道:“求姑娘收留我们……从今往后,我们一定好好服侍姑娘。” “你们起来……”被她们这样跪拜,我极不自在地道:“我不需要人侍候,不过今夜你们可以留在驿馆。以后的事,我会找重英,让他为你们安排。你们跟随他这么多年,他应该对你们负责。” “不要去找殿下!”玉痕冷了声音道:“倘若他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顾惜,也不会任狐月公主为所欲为。我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姑娘要为我们去求他,不如一剑杀了我们。” 竹影泪如断线,悲泣不语。 我扶起她二人道:“你们先随我到驿馆歇息,待我找人商量过再说。” 二人含泪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243章:桃花诺 驿馆大门早已关闭,我自墙头将二人带进驿馆,安排在我住的房间里。又劝慰了二人一番,这才出了房门。 此时夜色已深,天地间万籁俱寂。我依旧倚了阑干,继续仰头看那高天里清明的一轮圆月。 浮云微卷,西风轻送。原本寂寥的心情被竹影玉痕之事一打断,不由使我思考起世间普通人的命运。 师父说,苍生堪怜。 在龙华别院之时,我对这两个喜欢玩弄心计的丫头并无太多好感。可此刻,她们无依无靠的处境,却使我不由自主地生起同情之心。 那时的她们,一心想要伴随重英一生一世。却谁料,不过经年之间,此梦已破碎难圆。 作为普通的世间苍生,便如同风里的浮萍一般,有多少的无可奈何,又有多少的身不由己? 我为普通人的命运深深慨叹,同时也更加理解了师父对于芸芸众生的悲悯之心。 思绪辗转间,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一间房门轻轻一响。我侧头看去,只见天翊开了门,含笑招手叫我过去。 我奇怪地走进天翊的房间,不知他这么晚了叫我有什么事。 “小狐狸,那两个女子你认识?”天翊在我对面坐下问。 “你都看见了?”我讶然道。 “嗯,我听见呼救声本欲出去,却见你已经去了。以你的修为,普通人应该不是你的对手……你似乎和那两名女子是旧识?”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她们是重英从前最喜欢的两名丫头……没想到重英娶了狐月公主之后,竟将她们赶出龙华别院,以致她们落到这般境地……” 天翊皱眉道:“这重英王子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不过我们不能只听一面之辞,事情可能另有原委。” “她们说……重英的十八名姬妾都被狐月公主一一遣散。我想,狐月公主可能只是不喜欢有别人去分享重英的爱……”我犹豫地道。 天翊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王子府的方向,疑惑地道:“重英为何要娶那么多姬妾?娶了为何又不好好珍惜?想来终是重英处事不当。” 天翊的话听得我心中倍觉温暖。我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懂他们人族的规矩,为何男子可以娶无数女子,女子却连跟陌生人多说一句话都是错。难道男子和女子不该是一样的么?” 天翊道:“自然是一样的……呵呵,羽族男子有的会羡慕人族男子可以娶许多妻子,可以将自己喜欢的女子都留在身边,甚至因此怀疑族规的无理。他们却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非常自私的做法。因为他们喜欢的女子之间未必会互相喜欢,甚至可能会互相仇视,互相折磨。倘若真的喜欢那些女子,又怎能忍心叫她们陷于折磨、仇恨之中而生活得痛苦、不快活……” 我没有想到,作为男子的天翊,竟能如此体谅女子的处境与心情。不由对天翊更多了一层敬重。 “你曾那样想过吗?”心中虽是感动,面上却装作漫不经心地笑问道。 “我没有喜欢过很多女子——”天翊笑道:“我至今想要娶的女子只有一个。”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等我有一天喜欢上别的女子,我或者能回答你的问题。”天翊开玩笑地道。 我看着天翊,唇边犹挂着笑,眸子却已濡湿。 “你打算如何安排那两个女子?”天翊转回了正题道。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我不知道……本想找重英为她们安排,但她们死也不肯。我正要明日同你商量……可否将她们带往羽族?我看羽族王宫里侍女不多,她们去了或可帮忙。” 天翊摇头道:“不是我不肯收留她们。你该知道,羽族之人大多对异族有些偏见……她们在羽族不会生活得快乐。” “那怎么办?”我无助地望着天翊道:“我是不能将她们带在身边的。” 天翊沉思了一会儿,安慰地道:“你不必过于烦恼。为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将她们带离剑仙城。随后我派人护送她们到桃源镇——那里风景优美,居民以人族为主,但并不属人族管辖。她们在那里是安全的,也会生活得很快乐。” “桃源镇?就是那个传说中花开如遍地红霞、花落如漫天红雨的地方吗?”我有些激动地问道。 天翊笑道:“正是那里——” 我神往而兴奋地道:“咱们亲自送她们过去好不好?顺便一览桃源镇风光——” 天翊看了我一眼,踌躇道:“桃源镇路途遥远,中间又无密道相通。若只有咱们两个倒也罢了,带上两个不会武功法术的普通人,自积羽过去至少也要一两个月。如今怨灵未除,国事繁杂,如何走得开——” 我黯然低头,几不可闻地道:“唉……” 天翊似乎心有不忍,笑道:“小狐狸,不必难过,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待国事稍宁,我便带你去桃源镇看桃花。” “真的吗?”我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翊道:“你是随口说说安慰我,还是当真将来会带我去?” 天翊伸出了手,笑道:“君子一言——” 我伸出手,与天翊的手交握在一起,咧嘴笑道:“千钧一诺,不许耍赖。” 天翊大笑,握紧了我的手道:“好。就当是我的承诺……” 我满心欢喜地站起身,松开了天翊的手道:“有你这句承诺,我今夜一定会做好梦的。我去休息了。” 天翊道:“那两个女子在你房间,你去哪里休息?” 我说:“去跟琉璃挤一挤就好。” 天翊笑道:“那丫头话太多,一定吵得你睡不好觉。不如你就留在这里,我去跟天鹰凑合一夜。” “嗯,也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想琉璃因岚枫之事,镇日看我时目光幽怨又期待,总让我因无可奈何而心存愧疚。我还是少去打扰她为好。 天翊嘱我好好休息,而后起身离了房间。 我躺在天翊床上,闻着锦被上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天翊的气息,脸上有些发烫,一颗心在胸膛里亦如小鹿般乱撞。 想着天翊的桃花一诺,笑意微微中,不知不觉沉入绯红色的梦里。(未完待续) 第244章:误会 翌晨。 虽然已经醒来,却不想起床。 很久没有过想要偷懒的感觉,但是偶尔偷懒一次大概也无妨。 睁着眼睛缩在锦被里,看窗外薄烟似的晨光慢慢染白了窗纸。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莫不是琉璃那丫头?还是竹影、玉痕?我恍惚地想着,跳下床衣衫不整地跑过去拉开一道门缝,将头探出门外。 没想到竟是羽洛。 我虽然奇怪羽洛一大早跑来找我做什么,却还是礼貌地对她笑了笑,道:“早……” “你——”羽洛却突然变了脸色,惊怔地望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我抹了把脸,又摸了摸头,难不成自己因灵力损耗之故,长出了狐狸耳朵? 好像一切正常啊……我正要问问羽洛为何如此神态,羽洛却突然转过身,一语不发地跑了开去,仿佛我会吃了她一般。 我摇了摇头,转过身正准备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突然间脑子里激灵一下,想到自己睡的是天翊的房间。这羽洛……羽洛她……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我匆忙穿好衣服去找羽洛解释,羽洛却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又在驿馆院子里找了一会儿,也没有羽洛的影子。 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慌,无奈到古天鹰房里去找天翊,天翊居然也不在房间里。 古天鹰说天翊天刚亮便随了重英王子到王宫拜谒人族大王,大概要吃过午饭才会回来。 看我神色不对,古天鹰温声道:“雪颜,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咬着嘴唇,红了脸道:“羽洛……羽洛不见了。” “她误会你昨夜和天翊在一起?”古天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我点了点头,整张脸都火辣辣地烫起来。 “你现在马上出去寻找羽洛,那两个女子,我会叫夜川和琉璃保护她们。”古天鹰果断地道。 “你叫琉璃就行了,不要叫夜川。狐月公主的人不能杀——”我对古天鹰交待道。 “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我跃出驿馆院子,驿馆外有南北两条大道。但羽洛是羽族人,羽族人有翅膀,飞起来比走起来方便,她未必就会顺着两条大道走。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顺着南边的大道追了出去。 积羽城在剑仙城的南方,我想,羽洛也许会一气之下独自飞回积羽城。 我的飞行之术原比不上羽洛,但羽洛伤势初愈,此时飞行速度应该和我不相上下。 若用飞花遁影之术,速度会比飞行术快得多。但周围高楼巷陌甚多,跳来跳去钻来钻去反不如飞行术快。 好在天空里视野广阔,我想只要方向不错,过上一会儿总能看见她的影子。 然而向南追了一个时辰,天空里除了几只南飞的大雁,丝毫见不到羽洛的踪迹。于是我又掉头折向北飞。 北方是落剑山的所在。倘若羽洛不想给人找到,飞入落剑山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向北又飞了一个时辰,仍然没有羽洛的影子。 正当我心慌意乱、筋疲力尽之时,天翊忽然从后面追了上来。 天翊的脸色很不好看,如同发现我私会岚枫那夜时的脸色一样难看。但他这次却没有对我发脾气,只淡淡道:“小狐狸,你到东面街市上去找一下,其余的地方我来找。不管找不找得到,天黑前我们在驿馆会合。” 我使劲点点头,落下云头以飞花遁影之术向东面街市上跑去。 街市繁华,巷陌纵横。我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向人打探,可有见到一个身穿天水青衣衫的漂亮羽族女子。无奈找到天黑时分,仍然没有羽洛的消息。 我侥幸地想,也许天翊已经找到了羽洛。或者也许羽洛自己已经悄悄回去。于是我回到驿馆。在驿馆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我看到天翊、古天鹰和重英都在。 见我回来,天翊和古天鹰都把希望的目光投在我脸上,我却不得不让他们失望地摇了摇头。 重英为我端来一杯茶道:“雪儿,你不要急,我已派出一千多名锦衣卫各个地方去找,只要羽洛姑娘没有离开人族地界,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找到的。你先坐下来喝杯茶。” 我推开了重英递过来的茶,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道:“都是你不好!” 茶水溅上重英的衣袖,重英却不生气,只向我讪讪笑道:“雪儿,这个好像不关我的事。不过只要你开心,要怪我就怪我好了。” “怎么不关你的事?”看着重英无辜的笑容,我忿忿地道:“若不是你翻脸无情,把竹影、玉痕赶出龙华别院,她们怎么会住我的房间?不是她们住我的房间,羽洛怎么会误会跑掉……你还说不关你的事!” “竹影玉痕?”重英愣了一下,皱眉道:“她们在驿馆?” 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出了竹影玉痕之事,我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怎么遇到她们的?”重英看着我追问道。 “……”我低了头不说话。 “重英殿下,是她们遭人追杀,小狐狸救了她们。她们不愿小狐狸向你提起此事,所以——”天翊代我解释道。 “被人追杀?”重英微眯了双眼,“谁敢追杀她们?”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为了妖族与人族的相安无事,我不得不含糊道。 “雪儿,你把她们带过来我问问——” “不用了!我们来了——”我正为难之间,大厅外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竹影、玉痕双双走了进来。 说话的是玉痕。竹影甫一见到重英,眼里便止不住地滚下两行泪水。 玉痕向重英道:“殿下,你该想到是谁追杀我们!她诬陷我们,害我们被赶出别院不够,还必定要结果了我们的性命方肯罢休。” 重英看见二人,一刹那的惊讶之后,沉静了脸色道:“你说狐月公主?你们说她诬陷有何证据?你们用毒药害她难道不是不争的事实?难道她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罢了,这些家丑不提也罢,免得别人看了笑话。你先说你们如何来到驿馆?”(未完待续) 第245章:用心良苦 玉痕正待争辩,竹影阻止了她,拉着玉痕的衣袖在重英面前一跪,含泪道:“殿下,我们现在说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了。你说的对,家丑不可外扬。往日之事不提也罢。婢子只想说一句,知道狐月公主的人追杀我们你并不知情,婢子真的非常开心……殿下,婢子们很快就会离开剑仙城,离开人族。从今后山长水远,咱们各自保重……” 竹影说罢,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重英叹了口气,双手扶起竹影,又伸手去拉玉痕。玉痕倔强地推开了重英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重英取出帕子为竹影抹去泪痕,声音中带着几分恻然道:“竹影,玉痕,是我没有安排好你们……此事与狐月公主无关。今后你们要去哪里?” 竹影道:“既已永诀,何需再问。” 玉痕道:“我们的去处你还是不要问的好,免得一不小心被公主得知,枉叫我们送了性命。” “玉痕,我已说过此事与公主无关!你们既不愿说也罢,明日我叫人送来千两黄金,今后无论你们去往哪里,吃穿用度总不成问题。” 竹影凄然一笑,带着一丝自嘲道:“多谢三王子殿下……” 玉痕冷了声音,讽刺道:“三王子殿下出手永远是这么大方,好叫婢子们感激不尽。” 重英难过地道:“竹影,玉痕……我知你们心中气恼。原是我辜负了你们……从今往后,你们就忘了我,各自找个人好好生活去吧。” 竹影好不容易收起的泪水,刹那间又如泉涌。红着眼睛看着重英,突然捂住脸一转身跑了出去。 玉痕最后看了重英一眼,亦追随竹影而去。 重英呆呆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无限怅惘。 天翊道:“重英殿下……” 重英没有听到。 天翊又叫了一声,重英才恍若梦醒地应了一声。 “重英殿下——”天翊道:“你与两个丫头主仆情深,实在叫人感动。殿下放心,我会帮你安排好两人去处。” 重英向天翊微微躬身一揖,诚恳地道:“多谢天翊殿下。麻烦你日后多多照顾她们,莫叫她们……再受了委屈。” “重英殿下不必挂心。” 重英又看了我一眼,犹豫地道:“天翊殿下,还有一件事……雪儿她不谙世事,唯知对你一往情深,望你莫要……莫要辜负了她。” 天翊似乎微微一震,目光深深望向我。 我倍觉尴尬,飞红了脸对重英轻嗔道:“你胡说什么——” 重英对我笑了一下,复对天翊道:“天翊殿下,我有几句话想跟雪儿单独谈谈,你和古大侠在这里稍待片刻。” 天翊默然点了点头。 重英道:“雪儿,外面月色很好,咱们到院子里去走走。” 我疑惑地跟着重英出了大厅。 外面的月色果然很好,似乎比昨夜更圆更亮。月光将一片片树影投射在地上,我们在月光树影里漫步并肩前行。 好一会儿,重英却并不说话。我忍不住问道:“重英,你要和我说什么?” 重英又向前走了几步,试探地道:“雪儿,你是不是不希望再见到那位羽洛姑娘?” 我心中一凛,顿声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有羽洛的消息了吗?” 重英不答我的话,自顾说道:“雪儿,当我知道羽洛是天翊王子的未婚妻子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你等了他那么久,念了他那么久,他怎么可以辜负了你!” “重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羽洛在哪里?”我停住了步子,抓住了重英的手道:“找不到羽洛,天翊心急如焚。倘若你有羽洛的消息,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重英反握住了我的手道:“傻雪儿,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怎么忍心叫天翊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不忍叫他不痛快,你就忍心叫自己一直痛苦下去吗?”重英放开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道:“我知道羽洛在哪里——但是除非天翊王子爱上你,或者你放弃天翊王子,我才会放了她。” “重英,你在做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重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雪儿,我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这样的为我好!你立即将羽洛送回驿馆!” “送回了羽洛,天翊王子就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我有些生气,仿佛重英侮辱了我心中某些极为神圣的东西,我不客气地道:“我不需要用这种卑鄙手段羸得他的爱——你以为我是狐月公主吗?” “雪儿……” “放了羽洛!” “雪儿,你以为我不知道狐月公主做的事吗?她的确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为了诬陷竹影、玉痕,不惜吞服毒药,差点儿毁去千年法力……仅仅为了她对我的这份用心,我亦不忍辜负了她。所以我只能狠心遣走了竹影、玉痕……” “重英!竹影、玉痕服侍你近十年,她们想方设法赶走每一个你带去别院的女子,难道她们对你不够用心么?可是当你不再喜欢她们,她们的用心便成了‘别有用心’。因为你喜欢狐月公主,狐月公主的‘用心’便成了‘用心良苦’……重英,你既然那么喜欢狐月公主,从今往后便专心一意地好好对她,且莫再无辜连累了别的女子。” 重英微微有些尴尬,却顾左右而言他道:“雪儿,若你对我有她对我十分之一的‘用心’,便是叫我为你粉身碎骨,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我不懂得所有的用心。我只希望我喜欢的人,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选择,不受外力的干涉,不受族规的约束,不受利益的困扰……哪怕他选择的结果不是我。” “雪儿……” “重英,你放了羽洛吧!”我知道,重英对我亦是“用心良苦”,我复软了口气,恳求地道:“她亦是个可怜的女子。而且她救过我的命,我不希望她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可以放了羽洛。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重英退让了一步,缓和了声音道。 “什么事?” “如果有一天,天翊王子选择的结果不是你,你就来剑仙找我。”重英望着我的目光带着期待。 我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你的身边已经有了狐月公主,我不希望使你为难,使她难过……使我自己委屈。” “雪儿,我不会让你受到半分委屈的。当年我答应娶她之时,便曾对她说过,我与你相识在先,倘若万一有一天你愿意嫁给我,你便和她拥有一样的名分,一样的地位……” “你……你怎能对她说那样的话?”我从重英身边退开一步,蹙紧了眉头看着他道:“难怪狐月公主会对你身边的女子痛下杀手,原来是你让她感觉到了威胁和不安,所以她只能用尽手段保护自己的地位……” “……” “重英,既然娶了她就好好对她好吗?即使仅仅为了两族的和平,或者仅仅为了她的美貌……” “可是叫我如何放得下你?”重英愀然道。 “放不下,就放在心里吧。这世间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对我,对你,都一样……”我酸然道。 “雪儿,一点儿希望都不留给我吗?你还骗骗我好不好?我不当真就是……”重英笑得凄然,令我几欲泪下。 可是我却摇了摇头。当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哪怕是虚幻的承诺,也是对那个人的一种伤害。 “重英,原谅我——请你放了羽洛吧。” 重英忿然笑道:“雪儿,如果我拿羽洛的性命做威胁,你会不会答应我?” 我心中一跳,看着重英,半晌,一字字道:“你不会的——”(未完待续) 第246章:红叶湖 重英敛了笑容,眼神中射出从未见过的冷光,盯着我的眼睛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雪儿,你和我师兄一样,都以为我只懂得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你们却不知道,王者的权谋与手段我一样都不缺少!你知道那个得罪了你的吴老夫子是怎么死的吗?” 熟悉的重英突然变得陌生又可怕,我的心在胸膛里狂跳,我的手里已经捏了一手心的冷汗。然而,我却不容许自己再后退一步。 我昂着头,迎视着重英的目光,在重英深不见底的眼神里寻找着往日温软如春风般的笑意,我缓缓地、坚定地道:“重英,你不会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我们相视的目光里剑拔弩张。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终于,重英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好吧,雪儿,你赢了……” 我再次握住了重英的手,唇边缓缓绽开一朵笑:“羸的不是我,是你对我的一颗心……” 月光下,重英的眼中有一些闪烁的迷离。重英推开了我的手,转身仰望着天上的明月道:“雪儿,我不该逼迫于你。你的意志永远是自由的。但是你也要记住,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我知道。我心里……也永远会有你的位置。”我柔声道。 夜月流转,星河无声。 重英离去之后不久,羽洛被王宫的锦衣卫士送回。 天翊脸上的阴霾乍然散开之际,却狠狠握着羽洛的手道:“你怎么可以如此误会于我?你又怎么可以如此侮辱小狐狸?” 羽洛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地望着天翊,喃喃地反复说着“对不起”。 “我后悔不该带你过来——”天翊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羽洛错愕地张大了眼睛,俄而一边拼命挣脱天翊的手,一边叫道:“你是不该带我过来!我既没用又总是惹你不开心。我现在就走!你放开我——” “小洛!”天翊死命抓住羽洛的手,一边拖着羽洛走出大厅一边怒声道:“谁说你没用又惹我不开心了?有什么事咱们两个去说……” 看着二人走出大厅,古天鹰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又展开眉头摇了摇头。 而我,看到天翊对羽洛发这么大的脾气,虽然有一些害怕,可害怕之中竟然有一丝隐隐的窃喜。 要是他们之间生气到反目成仇,或者老死不相往来该有多好……我颇为卑劣地想。 然而过不了多久我便失望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虽然不多说话,相互看着的目光里却早已没有了怨愤之意,反倒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在意。 我郁闷了好一会儿,后来琉璃一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我便连郁闷的心情也没有了。 在驿馆用过早饭后,重英和狐月公主过来,说要带我们去落剑山东效的红叶湖游玩。 待众人都坐上了马车,才发现夜川不在。重英正要派人去驿站里找,琉璃突然一拍脑袋道:“啊呀,我忘了。昨天下午,夜川说有点儿事要出去一下,叫我跟雪颜姐姐说一声。” “你这丫头,嘴里只管说个不停,偏把重要的事情忘了说。”狐月公主笑道。 “既是如此,咱们出发吧——”重英道。 因为有狐月公主一起去,竹影、玉痕自然没有露面。重英安排了重兵在驿馆暗地里保护她们。 我看着重英与狐月公主温情脉脉的样子,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爱。带着防备,带着心机,带着杀戮,带着三心二意……可是却依然笑得那般真挚和幸福。 马车到达红叶湖,狐月公主提议在湖边的红叶林里野炊,琉璃却吵着要去湖上划船。最终,一众人分作两批。 天翊、羽洛、狐月公主和重英留在岸上野炊,琉璃、我和古天鹰到湖上划船。 我到此时终于明白了羽洛向天翊求情带上琉璃的用心。原来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这只天真可爱的小狐狸,而是因为有了这只狐狸不停地缠住我,我能和天翊说话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 比如此次,我对划船或野炊本是无可无不可的,只要能和天翊在一起就好。但琉璃是无论如何不要跟天翊在一起的,所以我也被她软磨硬缠、不容分说地拉上了红叶湖上的竹船。 我怅然躺在船上仰头看天,怏怏地想着天翊和羽洛在一起的快乐情景,心中郁闷得不行。 琉璃本不是一个善于感伤的人,自离了祖龙后,又觉用不了多久便可见到岚枫的面,所以憔悴的脸色竟又一日日红润起来,笑声和话语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此时,琉璃一边划着船,一边感慨道:“雪颜姐姐,你看这红叶湖多美呀,是不是?人不该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不然就会错过别处的风景,别处的朋友……那些风景和朋友,说不定已经在远方等了你好久好久了呢。你说是不是?” “嗯,是啊……你说得对……”我一边看着高旷天空中悠然自在的云影,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琉璃。 古天鹰坐在我身边笑道:“琉璃虽是一脸孩子气,说的话却颇有道理。” “古大侠,你也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琉璃仿佛遇到知音般快活地道。 “呵呵,不要叫我古大侠,如果你愿意,叫我天鹰哥哥好了。”古天鹰亲切地对琉璃道。 “好呀!难得你我一见如故,性情相投,我便认了你这个哥哥——”琉璃天真豪爽地道。 古天鹰和琉璃性情相投?我不由瞪大眼睛,侧头看了古天鹰一眼。自我认识他以来,他总是一脸沉重的样子,眉目间是仿佛永远扫不去的噩梦残影。我从来不敢和他开玩笑。可那简单得如一张白纸似的琉璃,竟然认为他和她性情相投!! 然而,此刻的古天鹰,眉爽目朗,言语间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仿佛所有的那些痛苦与沧桑都不曾经历过一般。 原来,和一个简单快乐的人在一起,一个复杂忧郁的人也会变得简单快乐。 我很喜欢此刻古天鹰的样子,这该是他最初的模样吧?我猜测着,在爱上羽寒之前,他也是笑得这样无忧无虑的吧? 我多么希望,岁月加之于他的那些沧桑,那些沉痛,能够自此从他心间抹去,再也不要回来…… “雪颜,在想什么?”发觉了我定定望着他的眼神,古天鹰向我勾起嘴角笑问道。 我现在已经不会把古天鹰错认成师父,但他的笑还是让我忍不住心旌一荡。我急忙转回了头望着天上,正在想怎么回答他的话,忽见白色的云影下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未完待续) 第247章:冒险 虽然那影子快如疾风,一闪而过,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夜川的影子。 “夜川——”我矢口惊呼,同时从船上一跃而起,凝聚灵力向夜川消失的方向飞去。 看夜川这么快的速度,像是在追什么人。 夜川这个人正邪不分,随心所欲。我要赶去看看,莫叫他再滥杀无辜。 本来我是不大可能追得上夜川的,不过好在夜川所追的人跑的似乎并不快,不过两座山头,夜川的飞剑便向下落去。 我看见夜川挡在了一个人的前面。 夜川显然也发现了我,但他并不抬头看一眼,直到我落在他身边,他才侧目扫了我一眼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做什么。”我一边回答夜川的话,一边看向被夜川拦住的那个人。 还是个少年的模样,眉眼中稚气未脱,清俊处宛如重英。 那少年眼中满是惊慌,看着夜川道:“你一直跟踪我,到底要做什么?” 少年有十分好听的声音,尽管带着慌乱,也依然听得我心里一软。 我亦问道:“是啊,你拦他做什么?” 夜川不理会我,看着那少年冷冷一笑,道:“杀你——” 那少年道:“敢问我何时得罪了阁下?” 夜川道:“你没有得罪我。” “那你为何要杀我?” “我不止要杀你,”夜川道:“所有的神之裔都得死!” “什么?”我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不可置信地看向夜川,又看向那少年。 夜川为什么要杀死神之裔?这稚气未脱的少年难道会是神之裔? “我不是神之裔!”那少年忽然大声道:“我骗他们的!因为他们说神之裔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希望,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神以外最伟大的人。我想叫他们尊敬我、崇拜我,就编出了这个谎言。” “不管你是不是神之裔,你都得死!”夜川冰冷地道:“如果你是神之裔,杀了你我就可以得到巨大的力量。如果你不是神之裔,你的死就是浪费我时间的代价!” 夜川说着,剑已抵上少年的咽喉。 少年全身颤抖着向后退去。 我一闪身挡在了少年面前。夜川微微一怔,剑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三分。 “夜川,不许你再滥杀无辜!”我生气地看着夜川道:“杀死神之裔就可以得到神的力量,那不过是一种谣传,你真的相信吗?倘若神之裔拥有神的力量,又怎么会轻易被你杀死?如果神之裔没有神的力量,你杀死他们怎么可能得到他们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再者,你的时间很珍贵吗?你即使不追踪他,也不过待在驿馆里喝茶睡觉,或者此刻跟我们游红叶湖。这样的时间浪费了又如何?” 夜川看着我,唇边勾起一丝嘲讽的笑,道:“狐狸,你以为我在乎神的力量吗?我只不过要杀死神之裔,叫诸神永远无法重返世间罢了。这少年既向人自称是神之裔,我宁可错杀,决不放过!” “你为什么一定要阻止诸神回归世间?”我倒吸一口冷气,惊惧地问。 “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神来主宰!人的命运应该由人自己做主,不应该受到神的摆布!”夜川悍然道。 “可是夜川,如今世间怨灵遍布,人的生命朝不保夕,只有神的回归才可以彻底消灭怨灵,带领世间生灵走出黑暗的困境……” “呵呵,笑话!”夜川冷笑:“谁说人不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消灭怨灵?狐狸,永远不要迷信神的力量!他们只会高傲地凌驾于人之上,然后用一点点小恩小惠让人对他们景仰膜拜,五体投地。可是事实上,他们除了为世间带来毁灭和灾难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我相信神的慈悲——”我试图说服夜川,“神的确曾经犯下过错误。但诸神经过数千年耗尽神力、血流成河的战争之后,已然明白战争的残酷,欲望的虚无。为什么不给诸神一次赎罪的机会呢?” “诸神的争斗造就如今怨灵肆虐的世界,诸神的毁灭是他们理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我宁可给凡世生灵一次崛起的机会!”夜川固执地道。 “你以为凡世生灵掌管了世界,就不会受到权力、欲望的诱惑,就能自始至终公平公正地维持凡界的秩序吗?” “我不确定,”夜川冷冷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道:“但我说过,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 “我不相信!”我坚决地道:“我相信了悟后的诸神,一定能比凡界生灵做得更好!” “愚昧!”夜川讥诮地道:“诸神已归寂千余年,世间竟还有你这样忠实的信徒,真真愚不可及!” “无论你怎么说,也无论这少年是不是神之裔,我都不允许你杀他!”我挥手化出白羽剑,指着夜川道。 “你不允许?”夜川不屑地扬眉道:“你阻止得了吗?” 我手臂一翻,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毅然道:“我的确阻止不了你杀人,但是你也阻止不了我杀死自己和小雅!” 夜川微微变了脸色,皱眉道:“值得吗?为了一个陌生人——” “在你,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在我,他不但有可能是一位神之裔,而且他也是我弱小时候的影子。我今天不惜性命地救了他,我也希望有一天,当我面临生死绝境之时,也有人不惜性命地来救我——” 夜川瞪视着我,眉头越皱越紧,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我穿透。 迎视着夜川的目光,我嗓子发干,心中惊跳。难道我真的会为这个陌生人去死,置师父和媚雅于不顾吗?不,我可能不会,但是我一定不能让夜川看出来。 我将白羽剑向颈间靠近了一分,打起十二分的勇气道:“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放他走?” 夜川眯了眼睛道:“我在想,你可能不会真的自杀——” “那你可要试试?”我将剑更近地贴向颈间,手微微一抖,随着针刺般的疼痛,一缕湿热的液体沿着脖颈慢慢滑下。 “狐狸,不管是真是假,我都不想冒这个险……我走了。”夜川说罢,踏上飞剑转眼消失在碧蓝的天空中。(未完待续) 第248章:魔音少年 我松了口气,收起白羽剑,回头去看那吓得瘫软的少年。 那少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满怀感激地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扶起那少年道:“我叫雪颜。你以后记得不要再向人说自己是神之裔。那虽然是一种伟大的存在,可是在你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自己的时候,那勿宁说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我知道了,姐姐说得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少年一迭声地点头道。 我笑了笑,道:“你回去吧。” “姐姐你能否送我回去?我怕刚才那坏人还要来杀我。”少年害怕地扯住了我的衣袖道。 “不会的,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答应人的事一定不会反悔的。你放心去吧。”我柔声安慰少年道。 “可是姐姐我好怕——”少年怯怯地道。 看着少年依恋的眼神,想起自己五百年前遭怨灵追杀,被天翊所救的情形,我不由软了心肠,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伸手向落剑山中一指,道:“再翻过几个山头就到了。” 我疑惑地道:“我以前到落剑山中寻找嫣园,好像不曾听人说起落剑山深处有人家居住。” 少年道:“我是跟随师父刚刚搬过去的,师父说那里灵气盛,适宜修行。” “哦,原来如此,咱们走吧——” 原本担心少年跟不上,我只以普通的速度前行。过了一会儿,我却发现不管我走得快或慢,这少年总是在我身边两尺处跟着。 这少年年纪虽轻,修为倒是不弱。我有心试他,便施展起飞花遁影之术。少年跟了一会儿,这才忍不住叫道:“姐姐你慢点儿走,我快要跟不上了。” 我止了法术,笑道:“也难得你能跟上这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斯炎。姐姐你可以叫我阿炎。” “嗯……阿炎,咱们走过几座山头了?还有多久到你家?” “快了,姐姐,穿过前面那片林子就到了。” “好奇怪哦,落剑山里居然有这么一片五彩的林子。”我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目光接触到远处一片彩色的林子时,惊讶地道。 “呵呵,不奇怪,这里灵气充沛嘛。”少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说话间已来到那片五彩的林子前,我的心突然莫名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我在林子前顿住了脚步,眯眼打量着这片林子。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穿过这片林子就到我家了。”少年用好听的声音催促道。 “阿炎,你不觉得这片林子有点儿古怪吗?”我犹豫地道。 “有什么古怪的,我天天穿过这片林子回家——” 我仍然站着不动,心底的不安之感欲盛。 落剑山里竟有这样一片五彩的林子,为什么重英从来不曾对我提起过? 而且,这片林子与周围的景物说不出来地有种不和谐的感觉,好像是原本在别处,却突然被人用法力生生搬过来一样…… 微风轻轻刮过林子,林子里响起唱歌似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种近乎温柔的魅惑,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姐姐,咱们快走吧——”斯炎忽然抓住了我的手。 那双手白皙、柔软,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心里一抖,想要挣脱少年的手。不想少年看似柔弱,抓住我的手却铁钳一般强劲有力,一甩之下反而被他抓得更紧。 “阿炎,你放开我……”我有些生气少年的冒昧,但面对少年天真的脸却发不起脾气。 “姐姐,这片林子后就是我家,我请姐姐到我家喝杯茶——”斯炎轻柔地道。 “嗯,好吧……”我被少年牵着,正要踏进那片林子,面前忽然黄光一闪,一个黄衣青年从背后跃至我们面前。 “姑娘留步——”那黄衣青年声音温雅地对我道。 “欧阳寂和,你又来多管闲事!”身边的斯炎忽然放开了我的手,挥手两道炎光向黄衣青年头顶劈去。 那名叫欧阳寂和的黄衣青年,面貌俊美,风采翩翩。浑身上下明明散发着温润的气质,眼神中却透出一抹摄人的冷峻。 我看那欧阳寂和不像坏人,正怪斯炎不该出手如此狠厉,却见黄衣青年轻轻一侧身,从容躲过了斯炎的攻击。并错手一道黄光,稠带般绕向斯炎周身。 我愣了一会儿,化出白羽剑挡在欧阳寂和与斯炎之间,道:“别打了——” 斯炎道:“姐姐,杀了这个人,他是坏人!” 欧阳寂和道:“姑娘,你知道这少年是谁吗?” 我看了看斯炎,又看了看欧阳寂和。斯炎天真的脸上隐有恨意,欧阳寂和温雅的神色间坦荡从容。 “姑娘,你可听说过魔音少年?”欧阳寂和又向我问道。 “魔音少年?”我摇了摇头。 斯炎未容欧阳寂和再说下去,忽然双掌齐运,化出无数燃烧的飞刀刺向欧阳寂和全身上下。 欧阳寂和长袖一挥,将飞刀尽数卷入袖中,接着纵身一跃,自空中发出数道闪电般的亮光击向斯炎。 斯炎忽然向前一跳冲入五彩林子,五彩林中顿时红光大炽。 我正疑惑之间,只听斯炎的声音自林中传出:“姐姐,改天再请你到我家玩——欧阳寂和,我不会放过你的……” 斯炎话声消失处,面前的五彩林子突然和斯炎一起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蒙了好一会儿,方听欧阳寂和在我身边道:“姑娘,这魔音少年乃是魔音森林的主人。魔音森林最善迷惑人。这几天来,魔音森林在剑仙之郊出现,已经害人无数。姑娘千万进去不得。” “魔音森林?”我大惑不解地道:“那是什么?” “魔音森林原是魔界的一片树林,每当风过林梢之时,林中便会响起天籁般的歌声。魔界中人十分喜欢这片树林。然而树林的神奇之处,却为树林的主人一家带来了灭门之灾。那些拥有巨大力量的魔,为了侵吞这片树林,将树林主人一定置于炼魔岩上打得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只为一片林子,便如此残忍地害死林子主人全家?”我不可置信地皱眉道。 欧阳寂和道:“魔界中向来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此等事亦属寻常。那些拥有巨大力量的魔,原以为从此便可在魔音森林中安享天籁。哪料这林子主人的儿子怨念不灭,经过数千年的时间,又修炼成形……” “便是这魔音少年斯炎吗?”我矢口问道。(未完待续) 第249章:魔音森林 “不错,就是他。他知晓魔音森林所有的秘密,他能使魔音森林内天籁般的歌声化为迷失心智的魔音。无论力量多么强大的人,只要心中有一丝怨念、贪念,魔音森林的魔音便会使这怨念、贪念放大千倍,进而令人失去理智,或化为怨灵,或痛不欲生——那些当初参与杀害魔音森林主人的魔,先后被魔音森林控制,有的化为怨灵为祸苍生,有的痛不欲生自残而死。魔音森林的新主人一时名声大噪,在魔界被称为尊者魔音少年。” 我听得冷汗淋漓,想起适才我与那林子只有几步之遥,心中不由一阵阵后怕。 欧阳寂和继续道:“但这少年虽已报仇雪恨,却仍然怨念不灭。当地底邪恶黑暗之力打开魔界出口之时,这少年趁机跑出魔界,带着魔音森林前来为祸人间。” 我拱手向欧阳寂和拜道:“多谢欧阳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今日我便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了。” 欧阳寂和淡然道:“那是你我的缘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欧阳公子,听你说得这魔音少年如此厉害,却为何他的样子只与普通凡界少年无异?”我有些奇怪地问。 欧阳寂和道:“他初初炼化人形,法力有限,魔力亦微不可察。他之所以能害人无数,称尊魔界,不过全靠魔音森林内迷惑人的魔音罢了。” “这么说,只要人不自己走进魔音森林,就不会为他所害,是么?” “是的。但这少年常用各种手段引人走进魔音森林。” “我明白了——这少年对人自称神之裔,定是为了引诱人跟他进入魔音森林。”我恍然道。 “他竟敢冒充神之裔?”欧阳寂和眉头一皱,眯了眼睛道。 “是啊,实在可恶……幸亏被夜川阻止。没想到夜川一片为恶之意,结果却成了善。而我,原本是为了救人,却不小心帮了魔头,还差点儿害了自己。”我愧悔无地的慨叹道。 “世事向来难说。”欧阳寂和淡然道:“那少年说以后还要来找你,姑娘往后还须万分小心。” “嗯……你方才说魔音森林利用的是人心中的怨念与贪念,倘若我的心中没有怨念与贪念,是不是既使进了魔音森林,也可以不受诱惑和控制?” “理论上如此,但是又有多少人做得到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怨念、贪念呢……” “哦……” “姑娘快回去吧,我还要追踪那魔音少年。咱们就此别过。”欧阳寂和向我微微一拱手,并不等待我的回答,径自踏剑而去。 自离繇山以来,我已习惯了普通男子看向我时惊艳的目光。这欧阳寂和,却不但看我时疏离淡漠,且临去时连我的名字也不问一下。不由使我在感激之外,对他更多了种莫名的佩服与好感。 头顶上红日已偏西,我凝聚灵力返回红叶湖。琉璃和古天鹰已经从湖上回来,众人正在湖边红叶树下席地而餐。 见我归来,琉璃跑过来拉住我道:“雪颜姐姐,你到哪里去了?怎地这么久才回来?” 我在树下坐定,心有余悸地对众人道:“你们可听过魔音森林?” 重英悚然道:“雪儿,你遇到了魔音森林?近日闻报魔音森林在剑仙城郊出现,已有不少人误入其间不知所踪。我正派了人全力调查此事……雪儿,你没事吧?” 我白着脸色摇了摇头。 天翊关切地看向我,道:“小狐狸,还好你没有进去……” “那是什么地方?很可怕吗?”琉璃好奇地问道。 古天鹰道:“听说魔音森林能利用声音迷惑人的心智,进去的人很少能够出来。即使偶尔能够出来的,也已化为怨灵。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魔音森林中到底是什么声音。” 琉璃捂住了嘴巴惊恐地道:“化为怨灵?那的确好可怕——” 我心一动。古天鹰说从来没有人知道魔音森林中到底是什么声音。但欧阳寂和却明明白白告诉我,魔音森林中有天籁之音,能激化人的贪婪与怨念,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重英道:“雪儿,你见到的魔音森林可是如同传说中的一般五彩斑斓、幽光弥漫?” “颜色确是五彩斑斓,幽光倒未看见……”我沉吟道:“有个名叫欧阳寂和的黄衣青年,自称一直在追踪魔音森林主人魔音少年。那可是你派去调查的人?” 重英摇了摇头,道:“欧阳寂和?没有听说过,想必是哪位江湖异人……”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魔音森林与欧阳寂和,终也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天翊向重英和狐月公主辞行,狐月公主淡淡点头应过,重英却极力挽留天翊多住一段日子。 琉璃悄悄在我耳边道:“雪颜姐姐,重英王子是舍不得你走吧?你告诉他,咱们要早点儿回羽族……” 我知道琉璃急于见到岚枫,便向重英道:“天翊他一身兼系国事军事,忙碌万分,原本以为来人族两三日便能回去,不料因密道出错,耽误至今。你就不要留他了。” 重英看了我一眼,黯然对天翊道:“既然如此,就不强留你们了……密道已经修好,殿下明日即可上路。 天翊含笑谢过。 用过午餐,众人分散于湖边散步。 走了一会儿,和煦而温暖的阳光渐渐晒得人有些微微困倦。于是我飞身跃上了湖边的一棵树,找了根结实的树枝躺下来,在阳光与微风的抚慰下慢慢睡了过去。 不晓得睡了多久,吹过耳畔的轻风里传来两个熟悉的脚步声。我恍惚醒了过来,不用低头看,已知道是天翊和古天鹰。 我懒洋洋地睁开眼,正要下去跟他们打招呼,红艳艳的树叶间忽然飘过一团雪亮的白云——那云白得像夜明珠映着羊脂玉,晶莹而温润,剔透而无瑕。 我不由被迷住了,怔怔地望着那团白云不能说话。 原以为天翊和古天鹰很快便会走过树下,没想到他们却在树下停了下来。 我望着白云,听得天翊对古天鹰道:“天鹰,我的事情你不用费心。我自会处理。” 天翊的声音明显不太客气,我不由大感奇怪。他们似乎在闹别扭——啊,我这算不算偷听? 耳听得树下古天鹰道:“可是你这般对待雪颜,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什么?他们居然谈的是我?那便不算偷听了。 白云过处,我心安理得地闭起了眼睛,继续装睡。(未完待续) 第250章:红叶树下 “天翊!”古天鹰痛声道:“如果不喜欢她,就对她说清楚。虽然可能会令她很伤心,但也好过于让她在无望中等待——” “谁说我不喜欢小狐狸?”天翊不耐烦地打断了古天鹰的话。 我一惊,差点儿从树上掉下去。天翊……天翊他居然承认喜欢我—— 无尽的狂喜排山倒海般撞击着心胸,我屏住了呼吸,眼中满盈泪水。 得他一句喜欢,五百年苦苦相思算什么?粉身碎骨又如何…… “你喜欢雪颜?”古天鹰声音中的震惊不亚于我,震惊之中,复带着一丝责备与气愤:“那你置羽洛于何地?!” “那是不一样的!你不懂……”天翊烦躁地道。 “有什么不一样?”古天鹰道:“那不过是你心里的欲望和贪婪罢了。你明知道她们两个对你怀的是一样的感情,却不肯对她们其中一个说清楚——” “天鹰,你是这么看我的吗?”天翊的声音中明显有些恼怒。 “不然你让我怎么看你!”古天鹰毫不客气地道:“你明知自己身为王室子弟,根本无法娶雪颜为妻,却还那般待她,叫她越陷越深。你与那些你向来瞧不起的、三心二意的男子又有什么区别……” “够了!天鹰,我不想与你争论——不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的人!”天翊说罢,大步拂袖而去。 我微微俯下头,透过红叶的罅隙,看见天翊走后,古天鹰低头对着湖水默然沉思。 我的脑子里懵了好一会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想到天翊和古天鹰竟会因为我吵起来。 半晌,看着古天鹰愀然不乐的样子,我取了片红叶轻轻丢在他头上。 古天鹰仰起头,看到树上的我,似乎微微吃了一惊,道:“你都听到了?” “嗯。”我跳下树,对古天鹰道:“你没有必要对天翊说那些,更不该那样说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能够留在他身边,我已然觉得很幸福。至于他能不能娶我,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你能永远这么想吗?即使在天翊和羽洛成亲之后?”古天鹰忧郁的眉间叠着担忧问道。 “这个……我没有想过……”我嗫嚅道。 古天鹰深深看着我,锁眉道:“雪颜,将来他们会成亲,会朝夕在一起,会儿女绕膝……到那时,你怎么办?” “我……我想办法叫他们不要成亲……”我躲过了古天鹰的目光道。 “呵呵,傻雪颜,你阻止得了吗?”古天鹰涩然笑道:“阻止他们成亲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但是天翊还是争取到了与羽洛定亲的机会。天翊看起来性情温和随顺,然你可知道,这世间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我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湖水中倒映出的古天鹰的俊美容颜,半晌,用了开玩笑的口气道:“天鹰,你曾说羽洛和羽寒形貌如同一人,为什么你不试着去喜欢羽洛呢?如果你能娶了羽洛该有多好。” 湖水中望见古天鹰眉心重重一跳,默然蹙眉不语。 我明白自己玩笑开得过了,急忙抬起头歉然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我……我……” 看着他眼底越来越深重的忧伤,我讪讪说不出话,心底对自己失言的懊恼无以复加。 那么深重的悲伤,那么痛楚的记忆,我担心他会突然哭泣。不料他却突然走到我身边,凝视着我的眼睛道:“我为羽寒已经痛了上千年,即使要再受一次伤,也会选择一个不一样的人……雪颜,如果有一天我法力恢复,我一定设法娶你——” 我怔住。 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古天鹰,不敢相信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不是惯于开玩笑的人。 古天鹰突然俯下头,快速在我唇上轻轻一吻,再次深深看了我一眼,掠过我身边大步离去。 我完全懵了过去,既不能回头,也不能说话,脑子里仿佛天雷滚滚,又似乎空无一物。 感觉自己快要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树干,靠着树根瘫坐在地,将头埋在裙裾间。一张脸,一会儿烫得像火烧,一会儿又冷得像冰。 古天鹰——他、他居然吻了我—— 当我终于想明白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当然不可能嫁给他,即使他恢复法力。 那要不要给他一些教训?毕竟他轻薄了我……打他一顿?可想起他唇角微勾时酷似师父的笑,我又怎么下得了手? 那么,就不、理、他—— 对,不理,是最好的办法。 他敢这样对我,一定是我平日待他太好了些。 想明白这些之后,我站起身,冷下脸,慢慢沿着湖边向回走去。 此际正是落日黄昏时分,倒映着红叶和霞光的湖水,红得像是着了魔,燃烧成一片玄幻的梦境。 我们在梦境里乘着马车返回驿馆。 一路上,我本来不打算开口说一句话,让古天鹰知道我的不高兴。无奈琉璃在旁,一直对我唧唧咕咕说个不住,还问我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 我只好压下了心里的别扭,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琉璃。 古天鹰坐在马车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窗外。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马车将我们送回驿馆之后,重英与狐月公主向众人告辞。马车已经掉转了头,狐月公主忽然又打起车帘对我道:“雪颜姑娘——难得咱们今日欢会,我甚是舍你不得。今夜你来王子府,咱们秉烛夜谈可好?” “这个……我有些困了,待下次吧……”我想也没想地推脱道。 狐月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那就下次欢迎雪颜姑娘光临——” 车帘放下,马车在辘辘声中快速离去。 一回头,看见驿馆楼上,竹影、玉痕怅然望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分外落寞。心里不知为何竟会一痛,隐约觉得该对狐月公主说些什么…… 深夜打坐,心中犹自不安。索性走出房门,踏着一路墙院向王子府飞掠而去。 那两个丫头,纵然有千般不是,毕竟曾与重英一起照顾过伤病中的我。我们妖族向来有恩必报,我岂能对她们的事不管不问?(未完待续) 第251章:旧爱新欢 夜色下的王子府,全不似白日的喧嚣,肃穆宁静里透着几许神秘,几许庄严。 我没有惊扰巡逻的守卫,凭着同为狐狸的一丝儿灵犀,很快找到狐月公主的寝殿。 寝殿中一灯昏黄,狐月公主似乎已经入睡。 我轻轻挥出一掌,隔着窗纸打灭了灯火,并发出正好让殿中人听到的细微的响动。 “谁?”狐月公主警觉地醒了过来,随着一声喝问,一道红光向窗外袭来。 我自然不会被那红光打中,侧身一闪用剑挑开了房门。 侍候狐月公主的几个小鬟刚欲出声喊叫,我已隔空轻点封住了她们的穴道。 狐月公主自房中跃出,趁她目光四下里搜寻之机,我的剑悄无声息地从后面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狐月公主刚欲回头,我剑尖一抖,剑身微压,狐月公主知趣地不再动弹。 “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本公主?”狐月公主片刻的惊惶之后,镇定地问。 我不说话。 “你既要杀我,为何还不动手?”一个人被剑架在脖子上,还能够这么从容地问话,我不禁有些惑然了。 我当然不会杀她,但是我要让她感受一下死亡的气息。 “你杀了我,可知道是什么后果?”狐月公主的声音傲骄地问。 我仍然不说话。 狐月公主突然转身,在看到我的刹那,脸上闪过一抹惊愕,片刻后笑道:“雪颜姑娘,相邀不来,怎地深夜突然造访?虽然时间晚了点儿,不过还是欢迎之至。” “谢谢。”我冷声道。 “你在和我开玩笑么?”狐月公主微微侧过头,瞥了眼我架在她颈间的白羽剑。 我的剑没有离开她的脖子,只寒声问道:“公主,死亡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当你杀害别人的时候,可曾体会过别人被杀的恐惧?” “原来你是为了竹影、玉痕那两个丫头。”狐月公主推开我的剑,若无其事地道:“那俩丫头心机重重,死不足惜。去年她们不曾为难过你么?何必为了那样两个人伤了咱们的和气?” “她们只是普通的弱女子而已!”我垂下白羽剑,蹙眉望着狐月公主道:“她们有时候喜欢自作聪明,令人厌烦。但她们罪不至死。她们那点儿心机,也根本不足以对你我造成任何伤害。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呵呵。”狐月公主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声音坚定而决绝地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普通女子又如何?想要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知道后果!” 我心中一震,看着狐月公主,半晌,勉强开口道:“她们服侍重英近十年,何以见得就是她们抢夺了你的东西,而不是你抢夺了她们的东西……” “雪颜姑娘,你把婚礼当作儿戏么?我是重英唯一明媒正娶的王妃,她们只不过是重英相处近十年的下人。你说重英属于谁?” “……” “如果重英明媒正娶的是她们,我决不会跟她们争抢!” “可是重英的心……是争抢就能得来的吗?”我的声音有些无力。 “自然不是,不过我要先成为他身边唯一的人,这样要得到他的心,会容易得多。” “你已经是他身边唯一的人了,为何还不放过竹影玉痕?她们不是已经离开重英、离开龙华别院了么?” “死灰尚且可以复燃,你如何叫活着的人永远不再见面?”狐月公主咄咄逼人地道:“何况重英将她们安置在剑仙城西郊,不过是又造一所别院而已。” “……”我无语。 狐月公主冷然笑道:“我倒没有想到,重英对这两个丫头用情之深,竟远胜过他那些姬妾。” “你既知道重英对她们有情,又如此加害于她们,难道不怕重英恨你吗?” “我会尽量不叫重英知道,他现在很相信我。”狐月公主转了脸色,嫣然笑道。 “你就这么利用他对你的信任?”我皱了皱眉头。 “你以为我想么?”狐月公主理直气壮地道:“你以为我想费这些心机、做这等心狠手辣之事么?你以为我想叫自己的双手沾染上血腥么?不是他给我找这些麻烦,我现在可以像你一样,满口里义正辞严的善良——既然是他做下的事,利用一下他的信任又何妨?” “公主太能强词夺理——”我明明觉得她错了,可是却说她不过,只能生气地道:“不过听说人族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你以为他很信任你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他其实只是故作不知?” “故作不知?”狐月公主微微变了脸色,狐疑地道:“他对你说过什么?” “他对我说——”我看着狐月公主,缓缓道:“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狐月公主做的事吗?但是仅仅为了他对我的这份‘用心’,我亦不忍辜负了她——” “他……他真的对你这么说?”狐月公主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呼吸亦变得不稳。 “可笑你却自以为聪明。”我冷然道。 狐月公主没有理会我的讽刺,眼中渐渐浮现一层晶莹的泪光。良久,轻声道:“原来他都知道,他却依旧由着我……” “公主殿下,他爱你的时候,你自然怎么都可以。甚至你狠毒也会成为可爱的理由,你的心机也会值得怜惜。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不爱你了,你就会像竹影、玉痕一样,被人冤枉他也装作看不到,满心委屈他也装作听不见。所以在他爱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太过份。对他曾经喜欢过的人,请你手下留情——” 狐月公主怔了半晌,突然道:“我知道了。雪颜姑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马上撤回守候在驿馆外的人。那俩丫头明天你带走吧,以后我不会再与她们为难。” 言罢,狐月公主拿出一个奇怪的哨子,放在口边轻轻一吹。一阵低如蜂鸣的声音在夜色里振荡着,远远地扩散而去。 我心中亦是忍不住一惊,原来狐月公主一直都知道竹影、玉痕在驿馆。 我们人人都喜欢自作聪明,却人人都逃不过他人的眼睛。(未完待续) 第252章:可怕的爱 我收起白羽剑,拱手道:“多谢公主。既然公主已经想明白,雪颜便告辞回去了。望公主能如当初所言,珍惜眼前人。” “当初?呵呵……雪颜姑娘,”狐月公主忽然望着我试探地道:“你可知道,当初我叫重英娶我之时,答应过他什么条件吗?” “你答应过他什么,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他不曾告诉过我,我亦不想知道。”我毫不犹豫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狐月公主听了我的话,果然很高兴,却偏做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因为跟你有关,你不想听听么?” “公主若一定要说,我便听着。”以狐月公主的狡猾,我若拒绝听,她一定猜得到重英告诉过我。 “嗯,是这样的--我答应重英,若你有一天愿意嫁给他……” “不,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狐月公主话一出口,我便立即打断了她,不容置疑地道:“公主倘若说的是此事,那就不必再说了。” “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喜欢、不感动吗?”狐月公主掩藏着眉间的笑意问道。 “我当然感动,但是难道因为感动就要去喜欢吗?”我必须叫她对我和重英放心,是以回答得毫不迟疑。 她果然松了口气,含笑道:“你心里还是只有天翊王子吗?” “公主现在放下了他吗?”我不愿在她面前多提天翊,只淡淡回道。 “你觉得呢?”狐月公主似笑非笑地反问我道。 我看了眼狐月公主,在她莫测的眼神中,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似乎云淡风轻,又似乎情深似海。我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有没有放下,你已经做到了看起来放下。” 狐月公主幽幽道:“那不就够了么?”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相信公主这么聪明的人,一定知道如何把握住自己的幸福。” 狐月公主微微一笑,道:“我本来邀请你来,是有别的话要和你说的,但是现在好像不必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因天翊身边有了羽洛,我想要和重英在一起……你放心,即使我和天翊没有可能,即使这世间再没有我喜欢和喜欢我的人,我也决不来打扰你的幸福。”为了叫这多心的公主放心,我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丝余地。 “呵呵,你想错了。”狐月公主望着我道:“我并不担心你嫁给重英。我当初答应他的要求,也决不是在骗他。” “你若甘心与人共享一份爱,又岂会对竹影、玉痕赶尽杀绝?”我不相信,哪怕狐月公主说得如何情恳意挚,我也绝不相信。 狐月公主不可捉摸地笑道:“共享的,岂是爱?当初我答应让你嫁给重英,是想待怨灵清除、世间太平之后,我们联手设法将人族万里江山置于妖族版图。收编人族之后,妖族定会实力大增,届时攻下羽族轻而易举--父王总以为我没用,我偏要做一件有用的事给父王看看。雪颜姑娘,你不想我们妖族有朝一日一统天下么?” “你……”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公主,武功法力稀松平常得在我面前不堪一击。可此刻却突然令我倍感可怕。 “公主,你怎能有这样的心思?!”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冷然对狐月公主道:“三族之间需要的是一种平衡,而绝不是相互侵吞!莫说我不会嫁给重英,即使我会嫁给他,也决不会与你联手败坏人族江山。” “是么?”狐月公主笑得意味深长。 盈盈月色,淡淡花香,乍然幻作愁绪千丈。 想起重英春风般的笑,想起重英在我耳边的喁喁私语,我不由鼻中酸涩。 他对狐月公主好歹也有一份真心在,狐月公主却只是想利用他。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婚姻吗? 狐月公主却眉眼轻弯,转了脸色道:“我当初是那么想,得不到爱,我就要得到权力和利益。今夜听你之言,我已不再那么想。重英他既不忍辜负于我,我又岂忍辜负了他?我想,相对于人族的万里江山来说,父王一定更希望我过得幸福。” 听狐月公主这么说,我方才松了口气,长叹道:“公主明白就好。重英他虽然有些风流,待你总算是一片真心。你们既然已是夫妻,望你对他亦真心以待。” 狐月公主秀眉轻挑,微笑道:“他若能永远真心待我,我自然会还他以真心。倘若他三心二意,我定叫他国破家亡……” 我默然无语。 这样的爱,未免太过可怕。只是,幸好他也喜欢她。 而她,虽然可怕了些,终归还是把他的爱放在权力和利益之上。 前路如果,未来如何,他们的爱是否能有一线生机,他们的婚姻是否能够得以善终?我已无从去干预。 当夜,辞别狐月公主回到驿馆,心中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般,说不出有多么沉重。 倘若只是重英和狐月公主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倒也罢了,可是,他们的爱覆灭之时,只怕就是三族混战再起之日。 苍生何辜?战事一旦爆发,首当其冲的便是世间苍生。 我秉承师命拯救世间苍生,又怎能因我而陷世间苍生于水火? 是以,我也许阻止不了战争的爆发,但我一定不会让战争因我而爆发。 媚雅曾说,她喜欢“倾国倾城”这个词,可是我,真的不喜欢。 此次剑仙一行,重英虽然对我温柔如故,然而我们之间却从此隔着一个别人,再无走近的可能。 狐月公主情执如火,爱处是灼人的烈焰,恨处是无所顾忌的毁灭。这样的狐月公主,比横亘在我与天翊之间的羽洛和羽族族规更加令人心悸。 从此对重英,心中只剩下深深的祝福,淡淡的怀念。或者,连怀念也会很快烟消云散…… 夜月西斜,夜寂无声。我心中轻叹:重英,希望你早日忘了我……(未完待续) 第253章:桃源之约 翌日。 重英派马车接众人出城。 剑仙城的密道出发点在城外的剑仙湖边,像积羽城一样,距城门大约两箭之地。 重英悄悄告诉我,密道出入口之所以不设在城中,是为了防止怨灵清除后,三族大战再次爆发。到时异族经由密道直接进抵城中,那就大大不妙了。 听闻重英之言,我心中很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三族已结为生死联盟,却仍然放不下互相防备之心。 然而妖族比起人、羽两族,到底缺了些心眼。妖族的密道修筑在万化城的正中心,他日若真有三族之战,妖族只怕难免要吃亏。 古天鹰说自己在人族有些事情要处理,坚决不肯同我们一起回去。 天翊无奈,只得说待他日寻得五行令花之后再来找他。 夜川是最后一个走进马车的人。 当夜川走进马车的时候,玉痕的目光立即直直地朝他望了过去。我和玉痕之间隔着一个竹影、一个琉璃,我仍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心“呯呯”跳动的声音。 而夜川却看也没有朝她看一眼,径自在马车最外面的角落处坐下,神色慵懒,表情冷漠,仿佛对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 而玉痕,即使面对这样的夜川,眼中依然闪射着兴奋的光采,好像恨不得扑倒在他的脚下,向他低低膜拜——如尘埃里的一朵花,膜拜赋予自己阳光雨露的神明。 玉痕的异样,重英似乎也有所察觉——事实上,整个车上的人谁不看得分明?只是此事原不与别人相干罢了。 重英看了看玉痕,又看了看夜川,微笑的脸上眉心纠结成一团。似有几分恼怒,又似有几分失落。 但她已不是他的丫头,他终于无可奈何,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最后将目光转向竹影,柔声道:“竹影,你多保重。将来有什么难处,设法告诉我。我能做到的,总不会叫你失望。” 竹影低低点了点头,半晌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从前是我们天真了……以后山高水长,大家各自保重。” 重英怅然无言。 马车到达剑仙城外,众人从车上下来。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了拉重英的衣袖悄声道:“重英,你与狐月公主大婚,我本来要为你们准备一件礼物。但他们说人族富庶,大概没有什么东西叫你看得上。所以我就为你准备了一支舞。可惜来去匆匆,竟没有机会跳给你看。” 重英笑道:“傻雪儿,你给的任何东西,都会是最好的礼物。是谁那么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看不上?不过东西倒也罢了,你欠我一支舞,来日无论如何要还给我——只给我一个人看。” 我怔了怔,道:“好吧。下次见面,我跳给你看。” “下次是什么时候?”重英紧追不舍、有点无赖地笑道:“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 我红了脸:“这个……我也不知道。” 重英凑近了我耳边道:“明年三月初,桃源镇上你还给我,如何?” “桃源镇……”那是我和天翊约下的地方,那是要送竹影、玉痕过去的地方,重英怎地竟也想到了那里…… 我正发呆之时,重英轻笑一声道:“就这么说定了。雪儿,明年三月初,桃源镇上桃花树下,咱们不见不散。” 重英说罢,不待我回答,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众人一一与重英作别。等我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琉璃已拉着我随同众人进入密道。 此次密道没有出错,我们在午时之前顺利赶回积羽城。 甫一看见积羽城神奇秀美的景色,琉璃和竹影、玉痕都兴奋得不能自已。各自的烦心事也被暂时抛却脑后,对着积羽城满目的异花奇卉赞不绝口。 待见到城中的仙泪湖时,更是忍不住一阵阵惊叹。可惜此时仙泪湖上荷花早已凋谢,惟有枯色荷叶半留残香。 琉璃拉着我的手,一迭声地道:“雪颜姐姐,这里是仙境吗?这就是岚枫哥哥的家乡吗?世间怎能有这样美丽的城市?” 天翊见三人这样喜欢积羽城,脸上不由笑意轻扬,特地派了人驾着马车带三人绕城半周,让三人一览城中风光。 是夜,竹影、玉痕被安排在王宫住宿,琉璃跟我回了军营小院。 虽然小院里有多个房间,但因其它的房间未及收拾,这一夜琉璃便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心中甚是忐忑,情知琉璃定要催我设法叫她去见岚枫。果然,琉璃又夸了几句城中风光,便话题一转,道:“雪颜姐姐,此时夜深人静,咱们可以偷偷去找岚枫哥哥了么?” 琉璃自然不知道,岚枫被关在无形无迹的灵犀台上,除了参与封印灵犀台的人,无人能够使灵犀台现形。 待要对她明说,又恐她听了伤心难过,哭起来哄不住。于是只淡淡对她道:“今天我有些困倦了,待明日……明日我去求求天翊,请他准许你们见上一面。” 琉璃嘟起了嘴道:“雪颜姐姐,求他做什么!咱们自己去偷偷找到岚枫哥哥,偷偷带他出来,让他永远也不要再回积羽城了——虽然这里很漂亮,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任何地方都会一样漂亮。” 我心中一紧:“你要劫狱?” 琉璃道:“岚枫哥哥只是要和我在一起,他有什么错?他们把他关起来是他们的错,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带走?” “琉璃,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蹙眉道:“羽族有很多在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规矩。但他们自己却当成不容置疑的神圣信仰。岚枫是羽族的人,不管是对是错,他们都要他按照羽族的规矩去做。你的是非,未必是他们的是非。并不是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 琉璃张着大眼睛看着我,迷糊地道:“雪颜姐姐,你说的那些我听不大懂。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帮我救出岚枫哥哥?” “这个……”我为难地道:“我只能去求天翊让你们见上一面……”(未完待续) 第254章:暗杀 “我知道了!”琉璃突然从床上跳了下去,转了冷漠的声音道:“雪颜姐姐,我知道你喜欢天翊王子。无论他做什么,你都觉得是对。和你的天翊王子相比,我和岚枫哥哥算得了什么?你怎会为了我们去得罪天翊王子……” “琉璃!你怎能这么说我?”我也跳下了床,月光下看着琉璃变得决绝的小脸,气得轻轻颤抖的狐狸耳朵,我万分委屈地道:“咱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经历那么多,原来雪颜姐姐在你心中,竟是这样一个不顾朋友的人吗?” 琉璃大眼睛里慢慢蓄起两眶泪水,凄声道:“对不起,雪颜姐姐,我不该这么说你,是我太急了口不择言……可是我真的不能没有岚枫哥哥。自从他被带走后,我每日担心着他、想着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活着好像死了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失去了意义,对什么都没有了感觉……我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然而当你答应,可以让我重新见到岚枫哥哥时,我却好像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觉得生命中遇到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好玩——雪颜姐姐,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了。如果我见到了岚枫哥哥却不得不和他分开,那么你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最好将我杀死在他身边……” “琉璃!”听着琉璃痴痴癫癫、乱七八糟的话,我心中既感动,又痛惜。这种生生死死的感觉,我能够感同身受。也许……也许天翊真的做错了?虽则他是一片好心,可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反倒不如两个人在一起,能快活一日便快活一日…… 可是即使天翊做错了,我又能如何呢?每每提起岚枫,他便变了脸色,我又如何开口叫他放了岚枫呢? 看着琉璃泪眼婆娑的样子,我无奈而愧疚地道:“琉璃,你给我一些时间,我慢慢设法救出岚枫……” 琉璃握住了我的手道:“雪颜姐姐,我相信你。我等着就是……你今夜可不可以先带我去看看岚枫?哪怕只看看他囚禁的地方也好。” 我黯然摇摇头,琉璃却一再拉着我软磨硬泡。我无奈,只得对琉璃解释了灵犀台的无影无形。琉璃闻言,对岚枫心疼得大哭了一场,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含着眼泪上床安歇。 听着琉璃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松了口气,疲乏得正要阖眼入睡,忽听院子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仿佛小风过耳,仿佛树叶落地,若不是窗子上黑影一闪,我一定不会在意。 我心中有些诧异。军营区内向来防守严密,且各条巷道里都有军士彻夜巡逻。这黑影是谁?怎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我的庭院? 我提起了警觉,却装作睡熟的样子,要看看那黑影到底想做些什么。 黑影在窗外站了一会儿,仿佛在谛听屋内的响动。待黑影确定屋内的人都已睡熟后,悄悄拿一把尖刀从外面拨开了房门。 我敛气屏息,默等黑影挨至床边。 月光照出黑影轻捷无伦的身影和头上两支翎羽,令我知晓这黑影实是羽族罕见的高手。 黑影隔着床帐看了看我和琉璃,突然手腕一抖,将一点银芒射向琉璃额头。 我不及多想,迅速跃身挥袖拂开银芒,同时化出白羽剑指向那人胸前。 那人不等我白羽剑到,蓦然退开数尺,手中三把尖刀从三个方向刺向琉璃。 我急忙回剑截住尖刀,那刀竟像长了眼睛似的,在即将碰到我的剑时又飞回黑影手中。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刺杀琉璃?”我厉声喝问。 那人不答。 此时窗外又一个黑影跃然而至,却是夜川。 那人未待夜川身形落稳,突然以快愈闪电的速度乍然而去。 此时琉璃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道:“雪颜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压抑着紧张的心跳,对琉璃、亦对窗外的夜川道:“没事了——” 夜川的身影无声退去,一股浓重的不安在我心底升起。 方才那羽族高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军营区严密的巡逻,又招招出手针对琉璃,难道是偶然的吗? 不!他分明是羽族派来刺杀琉璃的杀手! 天翊说得不错,琉璃在积羽城,每一刻都是危险的。必须尽快送走琉璃。 琉璃武功法力平常,又粗心大意,面对那样的高手,根本无法自保。而我亦不可能时时处处护她周全。有时候不忍反而是一种伤害。 也许我真的不该带琉璃来羽族,但是琉璃与岚枫之事,我只对天翊、古天鹰说起过,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呢?杀手又是谁人所派? 琉璃已经翻了个身重新入睡,呼吸平稳如常,丝毫不知危险曾距自己近在咫尺。 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再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快送琉璃离开积羽城。 第二天,卯时刚过,我正要带着琉璃去找天翊,不想天翊却先来了小院。 天翊说:“我已派人护送竹影玉痕前住桃源镇。小狐狸,你打算何时让琉璃离开?” 琉璃满目怨嗔地瞪着天翊,恨声道:“见不到岚枫哥哥,我是死也不会离开的。” 我使劲捏了捏琉璃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而后拉着琉璃在天翊面前一跪,只是俯首不语。 天翊叹了口气,道:“小狐狸,你执意带她过来,我便知决不是为积羽风光……走吧,见过岚枫马上送她走。” 我愕然抬头,不曾料到天翊竟会如此干脆地答应我们的请求。 琉璃自是欣喜万分,一直对天翊怒目冷视的脸色也不由缓和了些。 跟随天翊来到灵犀台所在的林中,此处远离街市繁华,因是羽族神庙、祠堂所在,除了祭祀的日子外,尽日阒无人迹。 天翊衣袖轻挥处,灵犀台再次于金光中显现。琉璃看到岚枫,痛叫一声“岚枫哥哥”,不顾一切地扑上台去。 岚枫将琉璃紧紧抱在怀中,带着铁链的手臂抚摸着琉璃满面泪水的小脸,怜惜地一遍又一遍叫着琉璃的名字。 我移开了目光,转身走到天翊身边,酸然笑道:“谢谢你!天翊。” 天翊默然片刻,道:“小狐狸,我一直没有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事,可是这件事,我却不知道是对是错……”(未完待续) 第255章:要挟 我不知道天翊所说的“这件事”,指的是囚禁岚枫之事,还是带琉璃来见岚枫之事。我模糊地道:“让相爱的人在一起,那是没有错的。” 天翊无言良久,突然道:“他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岚枫吗?他自然是认真的。”我不知道岚枫“不认真”的时候是什么样,但他看琉璃时无限爱怜痛惜的眼神,我相信绝不会有假。 “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孩子?简直胡闹!”天翊皱眉道。 “天翊,琉璃只是样貌长得小一些而已,年龄……年龄也有五六百岁了,并不算太小。”我对天翊解释道。 “可究竟还是孩子心性……她懂得什么是爱吗?”天翊怀疑地道。 “这世上,还有比一个孩子全身心的依恋更纯粹的爱吗?她爱他爱得心无杂念,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和他在一起……天翊,可否请你成全他们?”我动情地道。 天翊却不为所动,冷然道:“爱她就要为她负责!他明知他的爱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危险,却还是让她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这种不负责任的爱必须结束!” 我蓦然动容——爱她就要为她负责——天翊是因怕我陷于危险而不肯爱我吗? 我眼含泪水,望着天翊道:“她不在乎生死,拥有他的爱,即便是只能在这世上活过一天,这一天也是圆满的、开心的。没有他的爱,即便是在这世上活过千年万年,那千年万年也不过和死去没有两样。” “小狐狸……”天翊微微怔了一下,柔声道:“你还不懂……爱并不是生命的全部。除了爱,生命中还有责任!一个人如果逃避自己的责任,仅仅自私地为爱而活,痛快固然痛快,可那样的生命是毫无份量的。” 我无法反驳天翊的话,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的生命中,不同样有着不容推卸的责任吗? 婉转回肠之间,忽听岚枫在灵犀台上向我叫道:“雪颜,我有一句话要和你说,你过来——” 我看了天翊一眼,向岚枫走去。我想岚枫定是要嘱我好好照顾琉璃,我自然会叫他放心。 轻轻跃上灵犀台,琉璃拉住了我的手,在我耳边悄声道:“雪颜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要我如何帮——”我的话还未说完,忽觉一股力道涌向我全身几处要穴。我本能地要运力反抗,却接触到岚枫与琉璃满含乞求的目光。 我愕然明白过来,犹豫之间,已被岚枫点中穴位,不由软绵绵地向下倒去。 岚枫迅速伸臂揽住了我,另一只手突然铁钳一般放在我的喉间,对灵犀台外的天翊冷声道:“天翊,不想看着雪颜死,就放我和琉璃走——” 天翊蓦然变色,良久不语,一团金光慢慢凝在指尖。 岚枫厉声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只要你敢动一动,雪颜她必死无疑!” 我知道岚枫不会真的杀了我,可是听岚枫不容置疑的口气,我还是忍不住暗自心惊。 天翊在犹豫,他大概也不相信岚枫会真的杀了我。 “小狐狸一心为你,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卑鄙了些吗?”天翊冷然开口。 岚枫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卑鄙?天翊殿下,在你心目中,我岚枫还有过不卑鄙的时候吗?” 天翊道:“我知道你风流懦弱,不负责任。却还不曾料到,你竟会无耻到拿一个帮助自己的朋友做要挟——” 天翊手臂微抬,岚枫厉喝道:“别动!你不想要雪颜的命了吗?” 天翊瞳孔收缩,轻蔑地道:“岚枫,不要让我越来越瞧不起你!” 岚枫不在意地寒声笑道:“你的瞧不起我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多一点儿半点儿。废话不用多说,不想雪颜死的话就放了我和琉璃……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赌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可能真的不会对雪颜下手,哈哈……” 岚枫说到后来,声音中一股凄厉之气令我不寒而栗。我虽然笃定岚枫不会杀了我,可此时亦不禁微微颤抖。 琉璃道:“天翊殿下,雪颜姐姐说,你抓岚枫哥哥不过为的是怕我受到羽族追杀。可是我的命是命,雪颜姐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万一岚枫哥哥一不小心失手杀了雪颜姐姐,你会不会觉得,让我被追杀来得好一点儿?” 天翊眉心一动,手臂不觉慢慢放了下去。 琉璃又道:“天翊殿下,雪颜姐姐那么喜欢你,你若置她于不顾,她一定伤心至极,也对你失望至极。” 一层泪雾不由浮上我的眼眶,天翊真的会置我于不顾吗?为什么他还不肯放岚枫走? 天翊的目光停在我的脸上,我的泪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天翊不言亦不动。 岚枫不耐烦地道:“你考虑清楚了吗?” 天翊看着岚枫,微眯了双眼,缓声道:“岚枫,你是父王的儿子,你的血脉里流淌着父王的血液!我相信你不会对小狐狸怎么样……” 岚枫大笑道:“哈哈,天翊殿下,你莫要太高估了我。我岚枫自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难道你还不清楚?” 琉璃道:“天翊殿下,你有没有深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被迫不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尝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倘若你尝试过经历过,你就会知道你错了。” 天翊没有理会琉璃,只望着岚枫道:“永绝于自己的族人,只为了自私的爱,一任自己心爱的女子被族人追杀——那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你不会后悔?” “我爱的女子我自会保护,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决不会后悔!”岚枫毅然决然地道:“只要天翊殿下不横加干涉,岚枫便感激万分!” 天翊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将一串钥匙掷在岚枫面前,凝声道:“好,我成全你的选择!今后亡命天涯时,休要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琉璃迅速拾起钥匙,打开岚枫手脚上的铁链。而后将钥匙扔回天翊,开心地道:“多谢殿下了。” 岚枫甫一获得解脱,立即跳下灵犀台,将我向天翊身边一推,抱起琉璃展翅而去。(未完待续) 第256章:并肩作战 空中传来岚枫的声音:“天翊,你我早已兄弟情绝,又岂在今日!但我岚枫今日还是承你这份情,愿后会无期——” 天翊一手将我揽在怀中,一手拍开我身上的穴道。我的脖子被岚枫捏得过紧,此时不由接连咳了几声。 天翊的眼神深不可测地望着我,带着淡淡的怀疑,淡淡的失落。 待我咳罢,天翊松手放开了我,淡淡地道:“小狐狸,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今日帮了他们。” 说罢,挥手隐去灵犀台,转身黯然离去。 我怔在原地—— 天翊他——他认为我们只是在演戏?可是我能追上去,问心无愧地对他说“我没有”吗? 而即使他认为我们在演戏,他还是放走了岚枫,不忍拿我的性命去冒险。他对我——终究还是有一份真心的吧? 心里说不出酸甜苦辣咸,踩着空落落的步子沿着仙泪湖慢慢向回走,湖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突然叫人觉得无比寂寞。 叽叽喳喳的琉璃在身边时不觉得有什么,蓦然分开,却像丢了件什么东西似的,令人若有所失。 她和岚枫今后将何去何从?夏风将军说,不会干涉各族内部之间的事,祖龙城能够保护他们吗?如果不能,难道真的要从此亡命天涯? 惆怅难解之中,探视敛云的时辰已到,于是自仙泪湖边直接去了军牢。 自离积羽城以来,十数日未见敛云,此时相见,我们都分外欢喜。 敛云道:“将军说通天湖一带密道出错,与你们断了联系。我好生担心。后来得知你们转道祖龙,终于到达剑仙,我方才放下心来。” 我感动地道:“敛云,你自己身在监牢,却还时时牵挂着我,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敛云淡然笑道:“我在这里修行打坐,与平日并无二般。何况又得将军常来照看,我只觉说不出的欢喜。你不必再以我为念。你这十几日,可曾遇到什么危险,或者什么好玩的事情?” 听敛云一问,我滔滔不绝地将血战红沙岛、通天湖上遇红素、驿馆外救竹影玉痕、羽洛失踪、落剑山遇魔音少年与欧阳寂和之事一一说于她听。 敛云边听边唏嘘不已,末了陪我一起感慨万端。 我又将琉璃到积羽城见岚枫,岚枫以我为挟,两人逃去之事告诉敛云。 敛云蹙眉沉思片刻,道:“雪颜,天翊殿下虽性格温和,待人宽厚,但于国法军务之事上向来说一不二,绝不容情。他为你竟肯两次破例打开灵犀封印,好叫人意料不到。而更叫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以为你在骗他,却还是放走了岚枫二王子。他对你——只怕早已用情至深——”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敛云!”我心中禁不住柔情荡漾,掩不住眼底眉梢的笑意,痴痴地问:“天翊像我喜欢他一样的喜欢我吗?” “雪颜,我不敢肯定——”敛云犹豫地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我从未见殿下为别人破过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欢然笑道:“只要他对我和别人不一样,只要他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便心满意足。” “可是雪颜,那是没用的——”敛云不忍地道:“他既阻止岚枫二王子和琉璃在一起,他自己就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即使他喜欢你,又有什么用?他要娶的人终究还是羽洛。”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只要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就很高兴了。”我乐观地道。 告别敛云回来,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虽然前路崎岖,可是有了天翊的喜欢,好像所有的艰难困阻都可以迎刃而解似的。我心中充满希望的、无畏的、欢乐的光。 自岚枫和琉璃去后,我虽然确定了天翊对我和别人大不一样,然而我也知道他是多少有些生我的气的。 为了叫他高兴,我特地去向翼若将军请求,求他让我接替敛云的职务,去清剿积羽城周边村镇的怨灵。 翼若将军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于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和夜川便常常不停地奔波在战场和积羽城之间。 几天下来,夜川渐渐有些不耐烦,有一天对我道:“这些小小怨灵,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值得我夜川亲自动手么?被剑仙城的人知道,怕不会笑掉大牙。往后你自己去吧,若是遇到危险,我自会感应得到。” 我笑了笑道:“对你是些小小的乌合之众,对那些村镇里的普通人来说,却是足以致他们家破人亡的噩梦。你不去也罢,过几日敛云出来,我和她一起去。” 其实那些村镇里的怨灵,并不像夜川说的那样好对付。在我一个人带兵出征的日子里,我常常被弄得手忙脚乱,筋疲力尽。 为此,我曾用一个月的军饷,特意买了两壶上等好酒,请夜川帮我帮到敛云出来的那一天。 夜川心安理得地喝着我的酒,却更加心安理得地对我说:“不去。” 我气得要拿回我的酒,却发现转眼已被他喝掉一壶半。我气呼呼地留下一句话:“记得你欠我两壶酒。” 好在不日敛云便从牢中出来,为了庆祝她重获自由,我们特意到街市上最好的酒楼叫了几碟小菜,一壶好茶。 席间,我对她讲起夜川的不近人情,又委屈地心疼起我的两壶好酒。敛云开心得哈哈大笑。 自敛云出来之后,我的日子变得分外好过起来。敛云的战斗经验和带兵经验都比我丰富得多,跟她在一起,即使面临险境,亦能临危不乱,从容度过。 更重要的是,和敛云相处起来,比和夜川相处起来愉快得多。 夜川是一块万年寒冰,除了对敌的时候,平时要么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要么就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也被他冻住。 而敛云不同,敛云外表虽然也是冷淡沉静的,但敛云的心里却是一团火。和她在一起,能时刻感觉到她的体贴与温暖。 对于军士,她亦同样照顾有加。是以她虽言语不多,却得到军士们衷心的爱戴与拥护。 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并肩作战,配合默契。我体会到了战斗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激情与快乐。 天翊早已不再生我的气,且为着我屡次立下的功勋,时时投我以赞赏的微笑。我很高兴,我终于没有使他失望。(未完待续) 第257章:为你而战 那一日黄昏,自青鸾城征战归来,我被天翊传唤至羽族王宫。 时令已是冬季,大部分花木都已随季节而调残,天地间有些清冷。 天翊的东宫中却依然鲜花馥郁,温暖如春。 落座后,天翊亲自斟了杯茶给我。我站起身双手去接。隔着茶烟,天翊拂了拂我额边的乱发,和着温润的笑容道:“小狐狸,这段时间辛苦了你。” 我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我不觉得辛苦。跟敛云一起出征是一种快乐。她教会我很多东西。而且,我们一起看过许多风景——” 天翊赞赏地道:“只有最好的战士,才会把出征当成一件快乐的事。小狐狸,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最好的战士。你没有使我失望!” “天翊,我愿永远为你而战——”迎着天翊的目光,我痴痴地道。 天翊柔声笑道:“不是为我而战,是为天下人而战——为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而战。” 我明白天翊的话,却故意弯了眉眼,固执地道:“不,我只为你而战。” 天翊无奈地笑了笑,道:‘喝茶——’ 我接了茶坐下。抿一口茶,向天翊一笑,夸张地道:“好茶!有一股梅花的味道。清香冷冽,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呵呵,这是小洛在梅林里培制的冬茶,名为‘冷香’,极其稀少珍贵。昨天才送来一盒……” “那还是你自己留着喝吧!”茶一下子变了味道,我放下茶盏,笑容变得牵强:“其实我不懂茶,喝了这等好茶只怕是徒然浪费。” 天翊笑道:“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你不懂就当水喝好了——回头你把这茶拿去送给夜川,他是懂茶的人。” “你把别人送你的东西随便送人,不怕辜负了别人的心意么?”我酸溜溜地道。 “呵呵,小洛没你这么小气。”天翊故意气我道。 “我怎么小气了?”我气鼓鼓地瞪着天翊。 天翊好笑地拍了拍我的头,“若是你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不敢随便送给别人。” 听天翊这么一说,我不由红了脸。好像从相识以来,我从未送过任何东西给天翊。 天翊自然只是开玩笑,然而我的心里却种下了一桩心事。想羽洛既会做梅花糕,又会采茶制茶,还懂得针织刺绣。她送天翊吃的、喝的、用的,我却这么没用,什么也不会做。 本来以为自己琴弹得还不错,结果只是叫人听了无话可说。我突然觉得,自己该在武功法术之外学些别的东西了。 “小狐狸,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生气了吧?”天翊看我垂头不语,带着一丝歉意问。 “没生气,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我将头趴在桌子上,拨弄着茶盏道:“她会做糕点,会做茶……我却什么都不会……” “原来小狐狸自卑了,哈哈……”天翊大笑道:“你想学什么?回头叫小洛教你。小洛可不止会这些的……” “我不要跟她学!我要超过她——跟她学又怎么可能超过她。” “那可难了——”天翊故意气我一般道:“整个羽族还挑不出几个胜过小洛的。你不跟她学,可就没人能教得了你了。” 我撇了撇嘴道:“我不信——” 天翊笑道:“好吧。有一个人的琴棋书画比小洛好一些,不过那人现今不在积羽城。” “谁?”我眼睛里发出亮光。 “天鹰——”天翊道。 “哦……他啊……”我尴尬地抬起头扭转了脸,想起古天鹰印在我唇上的吻,想起他说待他恢复法力就设法娶我……我不由从额头到耳根都渐渐烫了起来。 我的神态自然逃不过天翊的眼睛。天翊盯着我问道:“小狐狸,你为什么脸红?” 天翊不问还好,这一问,我的脸更是烫得火烧一般。 “有吗?”我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赶忙端起茶盏挡住脸,装作认真喝茶的样子,心里求着天翊赶紧揭过这一章。 天翊狐疑地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变得若有所思。却终于没有再问下去。 我放下早已空了的茶盏,呵呵干笑两声道:“好茶果然是好茶,细品还是与平日喝的不同——” 天翊眉尖微蹙,欲言又止道:“茶已经凉了——” “哦……凉了也好,凉了也好……”我讪讪笑道。 天翊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被我的尴尬感染得难受。于是转过了脸,待我恢复平静后方道:“小狐狸,我此次找你来,是为前往天劫谷为天鹰取五行令花之事。” “哦,是了。好像已经到了夏风将军当初说定的时间——夏风将军那边有消息吗?” “昨日接得夏风将军书信,要我们腊月十四派出四名高手,在禹王鼎与祖龙高手会合。” “为什么是四名?多了或者少了不行吗?”我奇怪道。 天翊道:“这也不需去问,夏风将军自有安排。现在距腊月十四还有七天,咱们提前三天出发。你准备一下,三天后与夜川、丽锦一起随我同去。” “为什么是丽锦不是敛云?”我不高兴地道:“敛云的武功法术皆在丽锦之上,不是吗?” 天翊勾了勾唇角,无奈地笑道:“昨日长老找我说,让我带丽锦进天劫谷采一些雪苓花给他,治他的年老体虚之证。上回因你之事驳了长老的面子,这回不好再拒绝于他——何况军中事务繁忙,翼若将军那里也离不开敛云。再者城里也需有高手防护。” “哦……好吧……”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我虽不乐意,还是向天翊笑了笑道:“一切由你安排就是,不必向我解释,我现在就去通知夜川。” 天翊取了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递给我道:“把这个冬茶带给夜川——” 我接过红木盒子胡乱塞在袖子里,离了王宫,回到军营,先把冷香茶交给夜川,并向夜川告知三日后去天劫谷之事。 夜川本在慵懒无聊地翻着本什么书,接过茶看了看,峻冷眉目微微一展,又闻听天劫谷之行,顿时将书一推,眼睛里精芒四射,道:“好——”(未完待续) 第258章:忆雪香 我又去找敛云,向敛云抱怨道:“长老说什么去采雪苓花,分明就是要让丽锦和天翊一起出去……天劫谷是世间十大险境之一,据说其危险远胜过幽冥居。难道是可以谈情说爱的地方么?” 敛云淡漠的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向我递过一杯茶,道:“雪颜,你别那么想。长老年高体虚,据药书记载,凝聚五行灵气的雪苓花,不但是疗伤圣药,亦是治疗年高体虚之症的奇药。他让丽锦同去,未必是为了谈情说爱。他该知道天翊殿下已与羽洛姑娘定婚,再让丽锦接近殿下,绝非明智之举。” “只是定婚而已,又没有结婚。她分明贼心不死——”说到这里,我顿住了话,一张脸忽然通红。我自己,岂不也是“贼心不死”吗? 敛云体贴地装作没听到,喝了口茶道:“丽锦虽然脾气娇纵了些,说话不太好听,但她的武功法力亦不弱,又对殿下忠心耿耿。让她去,没有什么不好。” “可是你——” “你不必代我委屈。雪颜,你该知道我会更高兴留在翼若将军身边……” 哦,是了。就像我巴不得天天腻在天翊身边一样,敛云也是渴望寸寸时光与翼若将军在一处的吧? 我释然笑道:“我知道了。那你就留在城里陪着将军吧。” 敛云道:“嗯……你去了天劫谷,若有机会也带一些雪苓花给我,我来制成药丸。我们常年征战,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好。你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我信心满满地保证道。 喝了会儿茶,旁边香炉里的香渐渐燃尽了。敛云转身以香箸去挑香炉里的灰。 我吸了吸鼻子道:“这香真好闻,好像比羽洛医馆里的还要好闻……这是什么香?” 敛云起身又拿了一些香片,顺手将一片递给我道:“这是雪兰、云丝、霄望、红蕖、萱棠、冰茸、燕子青、魔叶梅、珊瑚笑、酡凤等三十二种花木提炼合成的熏香,我叫它云霄香。” “好复杂啊。”我笑道:“没想到你竟懂得制香。” 敛云微抬唇角,淡淡道:“幼时看师父制香,觉得有趣,慢慢便也学会了。只是如今军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弄这个。便是这云霄香,也只余这最后几片了,平日我亦舍不得用——羽洛制的沁雪香其实也是香中极品,只因医馆中药类过多,杂了香氛,倒叫人可惜。” 我笑道:“你们羽族女子,为什么个个都懂得那么多?” 敛云笑道:“长岁无聊,不过聊以遣怀罢了。” 我黯然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我想送给喜欢的人和朋友一件东西而不可得——” 敛云道:“那有什么,你若需要,我便抽空再制一些云霄香给你拿去送人——不过此香要凑齐三十二种原料,费时颇长,最少要两年方可。” 我摇头道:“要自己亲手做的方好。你军务繁忙,不要为这些小事分了心。” 敛云沉思了一下,道:“师父从前告诉我,天劫谷中有许多可做制香原料的珍奇花木,要不你去采一些回来,我教你制作一味香,那便算你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了。” “那太好了!”我大喜:“你快告诉我需要哪些?” 敛云取了笔墨与素绢过来道:“我画给你看。” 墨色落在绢上,一株株神奇美丽的花木摇曳在笔下,令我未进天劫谷,已对天劫谷心驰神往。 敛云边画边解释道:“这是龙舌,这是风忆,这是醉雪,这是星萝,这是瑞鹤,这是剪秋,这是地冠……” 敛云一连画了二十多种,末了将素绢交于我道:“你将这个带上,到时依此采集便是。” 我接过素娟揣于袖中,欢然道:“你说制香的原料中有风忆、醉雪这两种花吗?那将来制成的香便叫‘忆雪’可好?” 敛云怔了一下,笑道:“自然是好。” 我为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得意万分。忆雪——要叫我喜欢的人和我的朋友燃起此香便想起我。 可是,若能够日日相伴相守,又何需相思相忆呢?我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起这个名字的愚蠢。 三天的时间,眨眼即过。 腊月十一,阴云密布,风雨载途。 羽王、长老和翼若将军带着一干人在仙泪湖边为我们送行。 离别的酒泼向大地,积羽城上空的封印暂时撤去,我们在天翊的带领下向禹王鼎所在的东方飞去。 我的飞行术这两个月来又进步了许多。然而风吹雪片,不时粘在睫毛上迷了眼睛,还是影响了飞行的速度。 丽锦向天翊抱怨道:“殿下,若是叫敛云或惊雪代替某人,咱们定可提前大半日到达禹王鼎。” 天翊看了丽锦一眼,淡淡道:“你只管尽全力飞行便是,小狐狸不会耽误大家的行程。” 说罢,天翊飞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柔声道:“小狐狸,闭上眼睛,我带你飞。” 我咧嘴给了丽锦一个感谢的笑,丽锦气得变了脸色,估计肠子也悔得青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过了一会儿,丽锦诺诺道:“其实咱们不必赶时间。到得早了也无聊,还不如慢慢飞,看看沿路的风景。” “是吗?”天翊笑问道。 “嗯,当然!”丽锦肯定地点头。 天翊松开了我的手,道:“那就看看沿途的风景——” 丽锦不敢再说话,亦不敢飞得超过天翊。天翊控制着队伍飞行的速度,使我始终能跟得上。 看着丽锦憋屈的样子,我很是开心。不时地指着下方飞过的风景道:“丽锦,你看那座山好不好看?啊……这里还有一条河——冰封的河,好漂亮的河,丽锦你不觉得吗?” 丽锦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先是不搭理我,继而道:“有什么好看的!大惊小怪,比积羽城差远了。” “既然不好看,那咱们就飞快点儿,提前赶到禹王鼎可好?”我体贴地道。 丽锦恶狠狠地道:“不好!赶去了也无聊,禹王鼎又有什么可看的!” 我笑道:“那你要怎样才觉得有趣?既然哪里都不如积羽城,你干嘛要出来?” 丽锦扭转了头不理我,天翊回头看了我一眼,眉梢带着温润的笑,轻轻摇了摇头。(未完待续) 第259章:天劫谷(一) 我本来不算是个刻薄的人,但我对这丽锦却委实是越看越不顺眼。若不是她定要死乞白赖地跟着天翊出来,此刻飞在我身边的应该是敛云才对。 我和敛云一起翱翔于飞雪长空,一起并肩对付五灵兽,一起采摘香花异木……该是何等快活适意的事。全因为她,令我原来的快乐打了大大的折扣。 风雪越来越大,我们一再降低了飞行的高度,却还是分辨不清下方的景物。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茫茫飞雪之中,天翊是如何识别方向的。在我眼中,整个世界东南西北此时完全一样。 十四日一早,我们按时到达禹王鼎。 此次带领祖龙精英前来的,居然是先前被我们从神弃之界中接引出来的理泽二头领。 理泽现在已经代替了翼若将军曾经在祖龙的位置,成为祖龙城三族联军的左将军。现在,我该称他为理泽左将军才是。 看到他,我很是不好意思了一番。他却像从来不曾见过我似的,神情漠然,面色如常。倒是对天翊和丽锦,他多打量了几眼。 晨时三刻,所有人在禹王鼎外集齐——加上理泽自己,共有三十三人。这三十三人中,居然还有破山。 夏风将军曾对破山赞不绝口,说他进步飞快。难道一年不见,他竟已跻身祖龙高手之列了吗? 理泽吩咐,一人留在禹王鼎,一人守在天劫谷入口,方便随时向祖龙传递消息。他自己进入天劫谷居中照看,其余三十人每六人一组,分别进入天劫谷五条峡谷,捕捉金灵兽紫貘、木灵兽蕴象、水灵兽牵脊、火灵兽獬豸、土灵兽饕餮。 理泽特意交待,各组捉到灵兽后,务必采下灵兽守护的五行令花交于天翊。 嘱咐完毕,各组依令行事,向天劫谷进发。 我们这组本来只有四个人,理泽又将破山和一个名叫慕容祺的人族青年分了进来。我与破山故人相见,彼此自是分外开心。 而那名叫慕容祺的人族青年,得知组中夜川便是人族第一勇士时,不由得激动万分,对着夜川很是大表了一番敬仰之情。完全不在乎夜川傲慢冰冷、甚至懒得敷衍的神情。 我们这组要对付的是木灵兽蘊象。 当天劫谷被封印千年的洞门,在三十二位高手的合力攻击下徐徐开启,一股冰冷清冽的气息自谷内扑面而出,直入人的骨髓。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却仿佛心肝脾肺皆被净洁的雪水清洗过一般,通体舒泰无比。 在理泽的安排下,六组人依照金木水火土的方向分散而行。 谷外风雪凛冽,谷内的风和雪却分外祥和。 风是细细的微风,吹在脸上清而不冷。雪是晶莹剔透的六角形雪片,羽毛般缓缓飘下,仿佛每一朵雪花的坠落都带着一个纯美的梦。 充沛的灵气让人神清气爽,冰雪的世界更使人心旷神怡。而此际最好的事情是,我的身边走着天翊。 山崖洁白,幽谷寂静。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脚印,像一个个凝固的音符,又像一行行神秘的文字。 一道绿色封印在两崖之间阻住了我们的去路——这里便是通往木灵兽蕴象所在的木之谷入口。 天翊挥手一道金光打向绿色封印,绿色封印如石子投进湖面般震荡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初。 我们一组六人同时出手击向封印,封印在六道光线下剧烈震荡了好一会儿,终于慢慢破碎、消失。 眼前的世界令人耳目一亮,仿佛春天在白雪皑皑之中乍然降临。但见谷内鲜花盛放,绿树成荫。长着透明翅膀的小昆虫在树畔花丛间翩翩飞舞,愉快嬉戏。 众人皆为这不可思议的景象怔了好一会儿。天翊道:“真不敢想象,被世人传为十大险境之一的天劫谷,竟会是这般景象。 丽锦接口道:“我一直以为咱们的积羽城是最美的,不想这里竟也这般漂亮——” 破山不相信地向我问道:“雪颜姑娘,积羽城也有这里这样好看吗?” 我正要说两处各有千秋,丽锦抢话道:“那是自然!积羽城是天下最美的城市。” 破山神往地道:“真想去积羽城看看。” 丽锦得意地道:“保证你到了积羽城就不想离开。” 慕容祺戏谑地笑道:“我听说积羽城不只风景美,那里的人更美……今日一见天翊殿下与丽锦姑娘,果不其然。” 丽锦听慕容祺一夸,愈发得意地道:“我羽族乃天神之后,自与别族不同。” 破山闻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天翊回头轻斥道:“丽锦,休得胡言!”又向慕容祺道:“丽锦言语无状,公子恕罪。” 慕容祺不在意地笑道:“殿下太过客气。丽锦姑娘纯真率性,直言快语,我岂会怪她?” 我暗暗撇了撇嘴,心想这慕容祺真是可以,居然能把狂妄自大、出口伤人当成纯真率性、直言快语。 丽锦却毫不感激天翊代她道歉,反而不服气地道:“殿下,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天翊眉尖微蹙,正待答言,破山忽然一指前面道:“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顺着破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被雪覆盖的道路上,慢慢凸出一堆堆小山样的东西。那东西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凸起的线,快速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天翊唇角微抿,挥手一道金光向迅速移动的凸起打去。 凸起上的雪被打散,露出几只墨色油光、大如儿臂般的蝎子。 丽锦“啊”的一声惊叫,抽了口气道:“这谷中的蝎子竟……竟能长到这般大——” 天翊道:“这不是普通的蝎子,这是天残蝎。小洛说天残蝎的药效比普通蝎子强愈百倍,嘱我遇见时带几只回去,没想到咱们刚进来便撞上了。” 夜川眯眼望前一看,淡淡道:“带几只未免太少了!这雪底下少说也有上千只,你不妨多带一些给她。” 说着,天绝剑向地上一劈,随着一片雪花飞卷,成百上千只天残蝎从雪底下露了出来。 “这……这东西好生恶心。”丽锦忍不住跳了起来,又向后退了几步,捂着嘴满脸惊惧厌恶地道。 慕容祺英雄救美般挡在丽锦身前,带笑道:“不要怕,我来保护你。” 我心中蓦然一动,“不要怕,我来保护你。”这句话,恍惚在哪里听见过……(未完待续) 第260章:天劫谷(二) 是了,是重英曾对我说过。重英说,人族的男子都喜欢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子。难道这名叫慕容祺的人族男子,竟对丽锦“一见如故”……哦,不,是“一见钟情”了吗? 我没有时间再想,天残蝎已经爬到了我们脚下。众人使出诸般法术、武器招呼过去。 大半年未见,破山的法术竟大有长进。我不由暗赞了句:师兄教导有方。 众人法术武器到处,成百上千只硕大的天残蝎被打得七零八落,死无全尸。洁净的雪地,转瞬间变得乌压压一片蝎尸,令人触目惊心。 当天残蝎只剩下数十只时,天翊阻止了大家出招,道:“这些我带回去给小洛,小洛要完整的全蝎。” 于是众人收起法术、武器,纷纷取路边的花枝、树上的树枝抽打、按压地上的蝎子。 丽锦不知是害怕那些蝎子,还是因为蝎子是给羽洛抓的,站得远远的不肯动手。 众人皆是当世高手,夜川和天翊尤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抓起完整的、活着的天残蝎来,却一个比一个笨手笨脚。 只因这天残蝎,尾部伸张起来比普通蝎子长愈十倍不止,且掉头灵活无比,扑打之间我有数次几乎被它们咬到。 夜川试着用法术将蝎子定住,却直接将两只定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这天残蝎委实叫人头疼,轻不得重不得。夜川捉了几只后不耐烦,丢下句“我到前面探探路”,便撇下众人兀自走了。 几十只蝎子四个人捉下来,人人累出一头大汗。 天翊将蝎子收好,向大家拱手道:“多谢诸位。还有几味药材要采,等捉住了蕴象,我和小狐狸在这谷中慢慢采,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 破山与慕容祺颔首道了句:“不用客气。”大步向夜川追去。 众人到得一处拐角,忽听前面一阵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之声。待跨过拐角,只见峡谷两旁的山壁上长着无数巨大的刺球,刺球上不停地发射出绿色的刺针,密密麻麻封住了往前去的道路。 夜川以剑击落刺针,刺针与剑相交时,发出的竟是金属般的脆响。 天翊道:“这该是碧血神针了。据书中记载,碧血神针,形如球状,其刺若金石,生于天劫谷中。遇人而辄发飞针相袭。” 破山执起双斧跃向崖壁,粗声道:“咱们将它连根铲除,免得它在此害人——” 丽锦和慕容祺亦执剑跟上。然而三人尚未靠近崖壁,已被无数锋利的飞针逼得退回地面。 飞针密集如蝗,凌厉难近。也只夜川那样的身手,能于飞针之阵中堪堪躲避。然而飞针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夜川已于地上击落厚厚一层飞针,两壁崖上射出的飞针仍然丝毫不见减少。 我自知以自己的速度,决不能如夜川般穿梭于飞针中而不为其所伤。于是只把一道道剧毒、烈焰挥向崖上刺球,而后不待刺球向我发射飞针,立即闪身后退。 破山、慕容祺、丽锦亦依着我的法子,攻向崖壁上的碧血神针。众人接连进攻数次,方将一棵碧血神针打得渐渐枯萎。 枯萎了的碧血神针,虽然大失了威力,却仍能发出软绵绵的飞针。 众人继续攻击下去,那枯萎的球体上流出绿色的黏稠液体,如同血迹般从崖上一路流下,望去甚是诡异恐怖。 天翊一直凝眉看着没有动手,此时突然手臂一扬,化出天劫射日弓,搭上三支金色长箭,向三棵碧血神针射去。 三支金箭无一虚发,支支射中碧血神针根部。随着三声爆裂般的炸响,三棵碧血神针的汁液瞬间染绿了雪白的山崖。 丽锦得意地向众人一扬眉毛,夸赞道:“还是我们殿下最厉害!” 慕容祺笑道:“夜川大侠的身法可也了得,只怕当世无人可与之匹敌。” 丽锦不屑地道:“身法再快有什么用?能杀敌致胜方是正经。” 天翊微带一丝责备地对丽锦道:“碧血神针其性属木,我这天劫射日弓乃金中至品。金能克木,我只是占了武器上的便宜罢了。” 丽锦讨好地笑道:“殿下你太谦虚了。” 天翊摇了摇头,又凝神搭起三支金箭向碧血神针射去。 如此一来,碧血神针竟放弃了对夜川的进攻,齐齐将锋锐的飞针向天翊射来。 我们各自握紧武器护在天翊周围,将那飞射而至的刺针一一击落在地。 一个多时辰后,崖壁上的碧血神针终于被天翊清除干净。 天翊收起天劫射日弓的时候,我看见天翊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禁不住担心地问:“天翊,你不要紧吧?” 天翊俊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疲惫的笑,向我安抚地道:“不要紧。” 丽锦拉住了天翊的手臂道:“殿下,你累了,让属下来扶你走吧——” 天翊侧头看了一眼丽锦拉住他的手,眉尖不易觉察地轻轻皱了一下,却温和而礼貌地笑道:“多谢丽锦,你不用担心,我是有些累了,但走路尚不成问题。” 丽锦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望着天翊的眉目间微含嗔意。 慕容祺开玩笑地道:“丽锦姑娘,我累得快要走不动了,你不如来扶着我吧?” 丽锦瞪了他一眼,道:“咱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我都不累你累什么!你知道天劫射日弓每拉开一次需要消耗多少法力吗?我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整个天下除了我们殿下,再也没人能拉开这天劫射日弓就行了。” 慕容祺脸上明显带着不相信的神色,却不愿再和丽锦争论,只慢悠悠地笑道:“你说的我都信——” 丽锦脸带嗔色道:“你说话的样子分明就是不信!” 慕容祺笑道:“呵呵,你说整个天下,除了你们殿下和夜川大侠以外,没人能拉开那弓,我就真的相信了。” 丽锦扫了夜川一眼,轻蔑地道:“会用剑的人,可未必就会用弓——” “丽锦,莫要胡说!”天翊严声斥责道:“夜川公子武功法力天下少人可及,你岂可对夜川公子无礼?” 丽锦嘟着嘴不敢再说话,眼神中却还是满满的不服。 夜川突然向天翊一伸手,道:“把你的弓拿来我试试——”(未完待续) 第261章:天劫谷(三) 天翊眉尖微蹙,看了眼夜川道:“此弓一开,其箭必无虚发。夜川公子何必做这等无谓之争?” 夜川四顾一望,此刻幽谷雪地上寂静无声,只有雪花在轻轻飘落。 夜川道:“那就到了前面再试。”说罢,转身大步先行。 天翊不满地对丽锦道:“都是你多嘴。” 丽锦道:“殿下,他不可能拉开天劫射日弓的。给他试一下,也好叫他知道知道你的厉害,叫他不要那么狂妄自大。” 慕容祺道:“我相信夜川大侠一定拉得开——夜川大侠是我们人族的一个传奇,我从小便是听着夜川大侠的传说长大的。” 我向慕容祺笑道:“万一他拉不开,你岂不是会很失望?” 慕容祺神色恭然道:“夜夫人不用担心,夜川大侠一定拉得开那天劫射日弓。” “夜夫人?”我脸上一僵,霎时滚烫了双颊,瞪着慕容祺道:“你……你混叫什么?” 慕容祺怔道:“我叫错了吗?传闻夜川大侠与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女子一同离开了剑仙城,难道不是你吗?” 破山笑道:“慕容公子误会了,夜川公子和雪颜姑娘一起离开剑仙城是不假,可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慕容祺挠了挠头道:“我看夜川大侠一直对雪颜姑娘颇为回护,以为……以为……我想这世间,也只有雪颜姑娘这样的人方才配得上夜川大侠,是以一直把雪颜姑娘当成了夜夫人……呵呵……” 我又羞又恼,狠狠白了他一眼,疾步向前掠去。 这慕容祺,怎么能当着天翊的面误会我和夜川! “哎——雪颜姑娘,对不起啊……”慕容祺在后面追着道歉,但他哪里赶得上我飞花遁影的速度,片刻工夫我已将他甩在身后。 前面远远望见夜川的背影,我缓下了脚步,心中尴尬无比。深怪那慕容祺莽撞,不弄清楚就自以为是地猜测,竟然在天翊面前说我与夜川相配,叫天翊怎么想? 正懊恼之间,忽见前面崖下长着一簇簇淡紫色的圆瓣花朵,这不正是敛云所画的风忆花吗? 我心中一喜,急忙跃过去伸手采了几把放在袖袋中。一抬头,又见崖壁上长着几株蓝色的星星样的花朵,应该是敛云所说的星萝花。于是跳起身便去采撷,不想那星萝花中忽然漫起一团白雾,白雾中一枝树藤向我腕间缠来。 我急忙收手,化出白羽剑,以剑刃砍向树藤。那树藤却又倏忽不见。同时白雾完全把星萝花包裹了起来。 我落下地面,仰头望着崖壁上的星萝花。这时,慕容祺从后面赶了上来,跑到我身边道:“雪颜姑娘,在下方才失言,实在抱歉得很,姑娘千万莫要责怪。” 我侧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用道歉,你帮我把上面白雾里的星萝花采下来,我就不怪你。” 慕容祺笑道:“这有何难——”说着向上一跃,挥袖荡开白雾,伸手向星萝花采去。 “小心”两个字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数条树藤已从崖壁里钻出来,蓦然缠上了他摘花的手臂。我尚未看清楚,但见一道雪亮的白光一闪,那些树藤顿时断为数截纷纷落下。 我心中暗赞了句:“好快的出招”,慕容祺已擎了把星萝花站在我面前,道:“给姑娘的花——” 我一边伸手去接,一边淡淡道:“人族有你这等后起之秀,实在难得——” 慕容祺却没有松开手里的花,眉眼里全是促狭的笑,说道:“姑娘还怪我么?” 我手下暗自用力,一股重重的力道击向他的手腕,欲逼他松开执花的手。 他的手上显然也在用力,两股力量在我们的两手之间来往角逐,我们的脸上却都笑得若无其事。 “小狐狸,你拿的是星萝花么?”耳边传来天翊的声音,我回头向天翊点点头,指间猛然加大了力道,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掌砍向慕容祺腕上。 慕容祺却突然松开了手,我用力过猛,手中花不由直直飞了出去,散在天空里犹如满天蓝色的星星。 面前白影一闪,天翊将散开的星萝花悉数收在手中,拿给我道:“小洛说天劫谷中有一种蓝色花朵,形如星星,名为星萝花。是制香的原料,想必就是此花了。” 我含笑接过星萝花,向天翊道:“正是,羽洛姑娘真是无所不知。” 天翊微微一笑:“你采星萝花是要炼制香料么?” 我犹豫了一下,道:“是敛云要——” 丽锦撇了撇嘴道:“那个丑八怪,能制出什么好香来?没得糟蹋了这么漂亮的花。” 天翊皱眉看着丽锦道:“敛云是我族难得的战士,你怎可在背后这样说她?” 我将星萝花收在袖中,不屑地看了丽锦一眼,回头对破山道:“破山,你将来若是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千万不能只看外表。有的人外表虽然好看,内里却刻薄自私,叫人瞧不起。有的人外表虽然一般,却有着世上最美的心。天长日久,你就会发现她的好——” 破山红了脸,挠了挠头,憨厚地道:“嗯……我知道了。” 慕容祺大笑,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边笑边道:“雪颜姑娘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丽锦气得脸色铁青,抽出剑指着我道:“小妖精,你说谁自私刻薄?” 未等我还手,天翊一把荡开了丽锦的剑,斥责道:“你们是来吵架的么?” 丽锦悻悻地收起剑,一跺脚自顾向前走去。 看到天翊微微愠怒的脸色,我赶忙拉了拉天翊的衣袖,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低眉顺眼地道:“天翊,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惹她生气。” 天翊缓和了脸色,对我无奈地叹道:“罢了,你也是护友心切。” 我嫣然一笑,道:“那你不怪我了吗?” 天翊摇了摇头,眉目间浮起一丝温暖的笑,道:“我几时怪过你?” 我怔了一下,天翊已大步向前走去。 慕容祺看了我半天,此时突然凑到我耳边低声道:“雪颜姑娘,你不会是喜欢这个羽族王子吧?” 我瞪了他一眼,道:“不要你管!”说罢便要去追天翊。 慕容祺却扯住了我的衣袖道:“哎——我说雪颜姑娘,这羽族王子虽好,可是比起我们夜川大侠来,毕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你不如喜欢我们夜川大侠吧?”(未完待续) 第262章:天劫谷(四) 我扯过衣袖,扁了扁嘴道:“你们夜川大侠冷得像块冰,不,像千年冰山。我才不要和冰山在一起。” 慕容祺嬉皮笑脸地道:“你不喜欢夜川大侠那样的啊?那你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你?”我腾地一下红了脸,怒目警告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是认真的……你可不要以为我想占你便宜。”慕容祺丝毫不惧我的目光,依旧喋喋不休地道。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油嘴滑舌的人,我无奈地扭过头不再理他,转身大步追上天翊。 慕容祺没多久便追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虽言语略有收敛,神色间却越见轻薄。 我侧目望着他,心想怎样给他吃点苦头,叫他知道随意调戏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慕容祺丝毫觉察不到我的恶意,反而凑过来笑嘻嘻地悄声道:“雪颜姑娘,你为什么一直对我暗送秋波?” “暗送秋波?嗯……”我眉目一转,道:“那是什么意思?” 天翊、丽锦和破山同时向我望过来。丽锦冷笑一声,满脸鄙夷之色。 破山试图向我解释道:“雪颜姑娘,那个好像是偷偷瞧人的意思。” 天翊摇了摇头,不轻不重地对慕容祺道:“慕容公子,天劫谷中处处凶险,咱们需四下小心查探,你莫要分了小狐狸的心。” 慕容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悄悄咕哝了句:“没文化真可怕——”而后向天翊拱手道:“谨遵殿下所言——” “啊呀!这是什么东西?”仿佛为了印证天翊的话似的,丽锦突然惊叫一声,跳起身来。 大家齐向丽锦站立的地方瞧去,只见雪地上钻出无数漆黑的、大大小小的蚂蚁。大者有拳头大,小者也有拇指大。 丽锦只顾听天翊说话,脚上不知何时已爬上去数只。吓得她花容失色,边叫边使力跺脚,想震落脚上的蚂蚁。 那蚂蚁却像粘了上去似的,任她怎么跺都跺不掉。 丽锦武功法力不弱,对蚂蚁蛇蝎类却深为忌惮,一时里脸色苍白如纸,头上冷汗直冒,似乎快要哭了起来。 天翊俯身轻轻一掸,掸落了丽锦脚上的蚂蚁。丽锦急忙跃向众人后方,同时挥手一道飓风向地上的蚂蚁卷去。 那蚂蚁被飓风袭击,居然瞬间抱作一团,黑压压的一片互相攀扯着,竟没有几只被风吹动。 慕容祺抽了抽嘴角道:“真……恶心!” 破山不语,抡起双斧向蚂蚁球上劈去。 蚂蚁却又乍然散开,破山不但劈了个空,肩袖上还被粘上了几只蚂蚁。 “啊哟!”破山大叫一声,猛然弹落身上的蚂蚁,同时抖着身子向后跃去。 “怎么了?”我扶住破山。看破山头上冷汗直冒,不由心中惊跳。 破山指了指肩头道:“被那蚂蚁咬了……毒性好大,只觉全身发麻。” 天翊走过来手指轻点,封住了破山的几处穴道。此时又听得丽锦大叫一声:“啊呀,我的脚上也被蚂蚁咬了。好疼……呜呜……” 说着,丽锦竟大哭起来。 天翊急忙掠至丽锦身边,伸手在丽锦膝关节处点了几下。丽锦止了疼,指着天翊身后恐惧地叫道:“殿下小心——” 散开的蚁群如潮水般向我们涌过来。我急忙以剧毒、烈焰向它们连连招呼过去。慕容祺和天翊亦施出一道道白光和金光向它们打去。 本以为蚁群不会比蝎群更难对付,哪料这些蚂蚁个头虽比蝎子小得多,攻击起人来,却如一个高明的将军行军布阵般分分合合、神秘莫测。而且此蚁群数量亦较蝎群十倍不止。 每次众人法术到处,总有些蚂蚁自甘牺牲,挡在群蚁之前。而那些看起来最大最强壮的蚂蚁,则在无数蚁尸的掩护下,完好无损、一往无前地向我们进攻。 天翊抱起丽锦,慕容祺扯着破山,大家一边出招一边狼狈后撤。 夜川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危险,从远处飞掠而来。见我们被群蚁追赶,嘴角扯起一丝讥诮的笑,挥剑向蚁群攻去。 剑气过处,蚁群被劈作两半。剑气过后,蚁群立即还原如初。 夜川怔了一下,眉梢轻蹙,连连挥剑。剑光纵横处,蚁尸共雪片纷飞。蚁群进攻的速度却仍然势不可挡。反倒是天翊怀中的丽锦,偶尔发出一记飓风术,还能将蚁群的攻势阻上一阻。 破山左臂被毒蚁所伤,此时肿得高高凸起,他却毫不在意。右掌凝力,挟风雷之势向蚁群连击。虽无法阻挡蚁群的进攻,一击之下却也令蚁群死伤无数。 慕容祺的功法路数与夜川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慕容祺用的是刀。刀劲凌厉威猛,可惜进攻时仍是一道道直线劈过,对聚散神速的蚁群造成的伤害终也有限。 天翊适才对战碧血神针时,法力消耗巨大,此时又抱着丽锦,出招之间比平日迟缓了许多。然金光所到之处,还是令蚁群死伤惨重。 众人且战且退,退至碧血神针处时,那些枯萎的刺球流出的粘稠液体,竟意外地令蚁群停止了前进。 天翊微微一想,挥手击起雪地上碧血神针的汁液洒向蚁群。 在刀光剑影、烈火飓风中无所畏惧的蚁群,于碧血神针汁液的攻击下竟然如遇鬼魅般连连后退,很快尽数钻入雪地不见了踪迹。 众人各各长出了口气。 天翊放下丽锦,自袖中取出两粒玉雪丸分与破山、丽锦服下。二人服下后稍事打坐,破山已完全若无其事,丽锦却仍是站立不稳,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容祺笑嘻嘻地在丽锦面前蹲下道:“丽锦姑娘,要不要我来背你?” 丽锦强撑着站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不用——”而后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天翊皱了皱眉头,向丽锦伸出手道:“过来——” 丽锦回眸,欣喜万分地将手递向天翊。 “天翊,我来扶她。你用心注意路上危险——”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接住了丽锦的手。 天翊微微一笑,向我点点头,带领众人向前走去。 丽锦的脸上,是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263章:天劫谷(五) 我捏着丽锦的手,笑吟吟地低声道:“丽锦姑娘,抱歉得很,叫你大失所望了。” 丽锦手腕反转,一股力道似乎要将我指尖捏碎,鼻子里冷哼道:“小妖精,你以为你破坏了我与殿下的事,自己就能得偿所愿吗?我们羽族的王室子弟是永远不可能娶异族女子为妻的,你做梦都别想!” 我一边与她在手上较力,一边云淡风轻地道:“世事无常,多有变数。羽族从前绝不允许任何子民与异族通婚,现在不也改了吗?” 丽锦轻蔑地道:“即使族规可破,殿下也决不会喜欢一只狐狸。羽洛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比你强上千百倍!” 我笑道:“你说的诚然不错,可是我得不到的,你就能得到吗?” 丽锦道:“只要我能打动殿下的心,我的机会就比你大得多。” “可惜你永远也打动不了天翊的心!天翊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徒有其表的女子?” “小妖精!你——” 丽锦正要发作,前面的天翊忽然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脚步,侧耳凝神道:“你们听——” 一阵“沙沙”的声音自幽谷深处传来,仿佛风吹过枯叶,又似模糊的呢喃夹杂着隐约的笑语,在寂静的雪地上,使人没来由地一阵心惊胆悸。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挑战。 我松开了丽锦,将阴阳夺魄轮拿在手中。 丽锦也忘记了脚上疼痛,站直了身子紧盯着前方。 沙沙声流水般漫过雪谷,一群全身缠满花藤的女妖出现在视野中。 “啊哟!好俊美的男子——”那群女妖行至近前,一个花藤上开满大朵黄色花朵的女妖媚笑如丝地看着夜川道。 “我喜欢这个白衣服的。嘻嘻——”一个花藤上缀着红色花朵的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翊。 “那这个就归我喽——”一个花藤上开紫花的女子将手臂一扬,一条长长的藤蔓丝带般搭上了慕容祺的肩头。 “你们都把漂亮男人选完了,我们怎么办?”剩下的女妖们嘻嘻哈哈地笑闹道。 慕容祺将肩上藤蔓牵在手中,向对面的紫花女妖笑道:“我当是什么怪物,原来是这么漂亮的姐姐。” 紫花女妖娇声笑道:“公子好会说话!这般嘴甜的男人,我喜欢——” 夜川向天翊伸手道:“我试试你的弓——” 天翊皱眉道:“你要杀了她们?” 夜川道:“不过是些花妖树魅,留之何用!” 天翊道:“她们生长日久,又得谷中灵气,方能成就人身。就这般轻易毁去,未免可惜——” “妇人之仁!” 夜川说罢,挥掌向对他伸过来的花藤一拍,一投凌厉的力道沿着藤条传向黄花女妖。藤条枯萎,送出藤条的女妖“啊”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踉跄扑倒在地。 “好个无情男子!棣棠姐姐不过是喜欢你,你怎地就能对她下此毒手?!”那群女妖愤怒起来,扶起黄花女妖后,齐齐挥出藤条向夜川打去。 这次的藤条不再是丝带般的、柔软的传情之物,而变成了刚硬的、鞭子般的武器。 藤条扫来之际,夜川的剑已出手。藤条与剑相击,发出的却是金石之声。 藤条断处,藤条上的各色花朵和着洁白的雪花在空中久久飞舞不落,说不出的美艳绝伦,动人心魄。 突然,那些花朵化成一枚枚凌厉的暗器,带着杀机向夜川全身打去。 夜川回剑护体,剑影中花朵叮叮当当地坠落。落下地的花朵又迅速在地上生根发芽,长出新的藤蔓,执拗地缠向夜川。 夜川凌空跃起,撤身后退。后退中一片耀眼的剑芒如流星纷堕般自空中劈向众女妖,挟千钧雷霆之势。 众女妖乍然色变。 一道金光却突然在众女妖之前挡住了流星般的剑芒。一阵山崩地裂般的隆隆巨响之中,众人与女妖皆纷纷闪身后退。 适才花朵生成的藤蔓化为无数焦炭,半尺深的雪地被掀起,雪地下的冰层如破而不碎的镜子般露出无数裂纹。 一丝殷红的血从天翊嘴角渗出。我心中一惊,和丽锦同时扑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天翊。 丽锦咬牙道:“夜川——” 我含泪道:“天翊,你为什么……” 天翊取出袖中绢帕,优雅地抹去了嘴角血迹,向我柔声一笑道:“我没事。” 藤上缀着红色花朵的女妖上前一步,眼中柔情万种,对着天翊盈盈一拜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我叫阿霞,敢问公子叫什么名字?” 天翊轻轻推开我和丽锦的手,对那女妖还了一礼,道:“在下天翊,来自积羽城。这些是我的朋友——”天翊伸手向众人一指,“我们此来只为捕捉灵兽蕴象,对诸位并无恶意,烦请诸位让开去路,以免伤了和气。” “捕捉蕴象?” “他们要捕捉蕴象——” “……” 听了天翊的话,众女妖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阿霞道:“天翊公子,蕴象之力深不可测。这天劫谷中隔上一段时间,便有前来捕捉灵兽或采摘五行令花的世间男女命丧于此。我劝公子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 天翊道:“多谢姑娘关心,只是我等既已到此,万无就此而回之理。但请诸位让开去路,我等便感激不尽。” 一名藤上开着青蓝色花朵的女子媚笑道:“你等既要送死,不如送给我们。我们很久没见过这般俊美的世间男子了——” 阿霞回头道:“蓝儿,休得对天翊公子无礼——” 言罢,又对众女妖道:“姐妹们,天翊公子既然救了咱们,咱们自不能与他为难。请姐妹们让开去路,放他们过去可好?” 众女妖低声商量了一番,有的似乎心有不甘,有的似乎依依不舍,但终于都收起了满地拦路的树藤,让出一条道路。 众人正要迈步走过,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忽然从崖壁上响起:“嘎嘎,想走?那也得问问咱们答应不答应——” 话声落处,一群青面獠牙的男妖忽然自崖壁上现身,瞬间阻住了花妖刚刚让开的道路。(未完待续) 第264章:天劫谷(六) 一个身材干瘦、脸如枯树皮般的男妖向阿霞涎笑道:“阿霞,蓝儿说得不错,既然这群人要去送死,与其送给蕴象,倒不如送给咱们。” 阿霞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道:“枯木怪,适才天翊公子为我们挡过一剑,你不许再与他们为难!” 枯木怪嘿嘿笑道:“阿霞,说得倒好听,我看你们八成是看上这俊俏公子了吧?没关系,等我吃了他,我就会变成他的模样,到时候我娶了你,也算叫你得偿所愿了……嘿嘿……” “你休想我嫁给你!”阿霞鄙视地道:“枯木怪,你吃过多少进入天劫谷的男子,如今不还是这副丑怪模样?” 枯木怪涎笑道:“那是我从前修为不行,吃了人只能维持数天容貌。如今我修为大增,吃了这个人,只要隔断时间有新鲜的人血供养,就能永远维持这副模样……” 听那枯木怪说要吃了天翊,化作天翊的模样,我不由心中作呕。心想那样一个猥琐的灵魂,套上这样一个绝世俊美的躯体,该是何等的别扭和恶心…… 天翊的眼中亦满是厌恶,听不得他再说下去,腕间一抖,化出银月剑道:“阿霞姑娘,不需与他废话。他既然曾经残害过众多过往生灵,便是今天他不挡路,我的剑也饶他不得!”说罢,一道剑光挟卷着飘飞的雪花向枯木怪头上劈去。 枯木怪侧身一闪,沙哑着嗓子笑道:“好一个饶我不得!嘎嘎……送上门来的一顿美餐,不吃可就太对不起我这张嘴了。兄弟们,上——” 听枯木怪发一声喊,两旁青面獠牙的男妖俱跟着嘎嘎而笑。同时手臂一探,一条条带着锋锐利刺的藤条向我们飞卷过来。 “我要吃那白衣服的女子,嘻嘻——”一名青面男妖流着口水道。 “我要吃那头上两根毛的女子——” 众男妖交相荡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舞动阴阳夺魄轮,配合着天翊的银月剑和夜川的天绝剑,一时里刀光剑影,藤条飞卷,两下里陷入混战。 阿霞与众女妖在旁焦声道:“枯木怪,你们再不住手,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枯木怪藤臂上刀片般的树叶四散乱射,阴笑回道:“阿霞,一会儿等我吃了这俊俏公子咱们就成亲,你舍得对我不客气吗?” 阿霞怒声道:“找死!”说罢花蔓一扬,向枯木怪身上抽去。 枯木怪一把接住阿霞的花蔓,往怀中一带,将阿霞拉在身边。口中淫笑道:“阿霞,我说一会儿成亲,你这会儿就等不及了吗?” 阿霞踉跄一步,差点儿摔在枯木怪身上,幸被天翊一把拉住,同时一道金光挥向枯木怪手腕。枯木怪被迫松开阿霞的花蔓。 阿霞侧头向天翊一笑,盈盈道:“多谢公子——” 天翊温声道:“不用客气——” 丽锦恶狠狠瞪了阿霞一眼,一边用剑斩断数条卷向天翊的藤蔓,一边向天翊道:“殿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怜香惜玉!” 天翊脸上微微变了变色,松开阿霞,执剑向枯木怪招呼过去。 阿霞兀自痴痴道:“殿下?你是羽族王子?” 天翊没有听到阿霞的呢喃,我和丽锦却听得清清楚楚。丽锦不客气地回道:“他是我族王子,与你可没有什么关系!” 阿霞回过神来,对丽锦轻俏一笑,媚声道:“姑娘,你吃醋了?” 丽锦怒道:“呸!我会吃你的醋?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以为殿下会喜欢你?” 阿霞冷笑一声,道:“姑娘讲话未免太过欺人太甚!姐妹们,帮我捉住这个不懂事的姑娘,剥了她的漂亮衣服你们穿。反正进了天劫谷的人没有能活着出去的。她死了不打紧,可别糟蹋了这身上好的衣服。” 众女妖喊一声“好”,齐出花藤向丽锦卷去。 丽锦顿时吓得白了脸色,躲向天翊身后道:“殿下,救我——” 天翊一边应付枯木怪,一边挥袖挡开众女妖缠向丽锦的花藤,侧头对阿霞道:“阿霞姑娘,丽锦不懂事,得罪之处,尚请见谅——” 阿霞命众女妖收起花藤,对天翊媚颜一笑,软声道:“天翊殿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女子无有不从——” 天翊尴尬地道声“谢谢”,一不注意手腕被枯木怪树藤缠住。我欲待去解救天翊,奈何身边千藤飞舞,脱不得身。 此际阿霞与众女妖蓦然出手,一朵朵锋利的花朵齐向枯木怪射去。 枯木怪缠住天翊的树藤被花朵断开,气得恼声大叫:“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花妖,见了世间周正些的男子,就不顾咱们上千年的情谊了吗?” 阿霞与一众花妖冷笑道:“咱们吃你什么了?谁跟你又有什么情谊?” 那枯木怪道:“蓝儿,你忘了从前咱们未化人形之时,你攀在我身上整整一千三百年?这一化成人形,就忘得干干净净了吗?” 那名叫蓝儿的花妖听了枯木怪的话,愕然停了手道:“你……你就是那棵老栗树?” 枯木怪道:“不是我是谁?!” 蓝儿白了脸,惊痛地打量着枯木怪道:“你当年青枝绿叶,如今却怎生这般模样?” 枯木怪叹道:“还不是渡劫化人之时被雷劈的……” 蓝儿泣道:“苦了你了——”而后向众花妖喊道:“姐妹们停手,咱们没得为了外人伤了自家邻居的和气。” 众花妖有的犹豫地住了手退在一边,有的仍跟着阿霞与众树妖缠斗,还有的跟着蓝儿帮起了树妖。一时里场面混乱无比。 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息,绯红色的霞光从山谷上方洒下来,照得整个山谷犹如梦幻般美丽。激战之中,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铃声。 铃声并不是很响,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前一刻还在拼命搏斗的花妖树怪们,在听到铃声之后,不知为何一齐收了手向后退去。仿佛那铃声对他们有着致命的魔力。 疲惫的我们亦停了下来,众人齐刷刷将目光向着铃声传来的山谷深处望去。 被霞光染作绯色的雪地上,慢慢走来一个绝美的紫衣少妇。少妇一手握着支三尺见方的紫竹杖,一手牵着个花朵般娇嫩的小小少女。(未完待续) 第265章:天劫谷(七) 少妇和少女衣服的腰际皆缀满银色的铃铛,那铃铛随她们步子的走动发出美妙无比的声音。就是这声音,令适才拼命酣战的花妖树妖们住了手。 “参见女王——”少妇和少女走近时,众花妖树怪一起俯身拜了下去。 少妇绝美的面容安静而忧郁,额间一朵莲花形的印记殷红妩媚。她没有看一眼那些跪拜在地的花妖树怪,却径直向我们走过来。 “伯毓——”少妇的眼光停在天翊脸上,原本忧郁的眸子里绽放出梦一般柔和的光彩,对着天翊轻轻唤道。 “那是家父——”天翊微微拱了供手,礼貌笑道。 “哦……”少妇怔了一下,眸子里的光彩暗淡下去,恍惚笑道:“伯毓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少妇手里的少女好奇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天翊,仰头道:“你是……哥哥吗?” 天翊微微低下头,俯视着少女小小的脸颊,面上现出迷惑的神情。 少妇飞快地轻轻笑了一下,对天翊道:“这是念儿,我和伯毓的女儿——” 天翊显然吃了一惊,瞬间变了脸色,半晌方道:“你……是冰魅前辈?” 少妇点点头,笑得温柔而落寞:“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不,你比你父亲还要好看一些。你的母亲一定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天翊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好像不愿在别的女子面前谈论自己的母亲。 冰魅似乎明白了天翊的意思,转换话题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 天翊敛了笑意,有些勉强地道:“晚辈天翊,来此寻找五行令花,并捕捉木灵兽蕴象。” 冰魅的面容也变得严肃,看着天翊道:“你能走到这里,可见功力不弱。然而你确定你能走到蕴象身边吗?” 天翊微微昂了昂头,傲然道:“总须一试——” 冰魅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重又变得柔和:“你和你父亲当年一样,骄傲而倔强……” 天翊有些生硬地道:“多谢前辈当年助我父王离开天劫谷。” 冰魅温颜道:“我以为他早已经忘记,没想到他还会向你提及此事。” 天翊客气而疏远地道:“受人之恩,岂可轻忘。父王不单记着前辈,还有一封信嘱我万一遇到前辈时务须转交。” “信?”冰魅沉静的眸子里忽然焕出异彩,松开了拉着少女的手,紧盯着天翊期待地道:“信在哪里?” 天翊缓缓自袖中取出一封信,看了一眼冰魅身旁的少女,犹豫地道:“父王不曾说起过,他和你有过……有过一个女儿。” 冰魅道:“念儿是在他离开天劫谷后八个月出生的,他自然不知。我……我当年也不晓得自己有了他的孩子……” 冰魅的脸上洇出两团红晕,说话的声音低不可闻。 天翊没有再说话,上前将信递于冰魅。冰魅颤抖着手接了过去。 冰魅看信的时候,天翊的目光落在念儿脸上。我的目光也随着天翊打量着念儿。 圆圆的小脸,雪白里透着红润,像刚刚开放的花蕊。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里,似乎住着两只顽皮的精灵,望去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哥哥——”念儿满眼笑意地向天翊伸出了手。 天翊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伸手回应。 看到少女失望的目光,我不由上前一步,握住了少女的手道:“念儿,我是姐姐——” 天翊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念儿两眼骨碌碌地望着我,忽然跨前一步抱了抱我,开心地道:“姐姐——” 我没有料到念儿会这般热情,为了回应她的热情,我抚了抚她的小脸道:“念儿,你多大了?” 念儿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舍不得丢开似的道:“姐姐,我好像快要两千岁了,我不太记得了——” “两千岁?”我吃了一惊,怀疑她是不是记错了。若她果真快要两千岁,我该叫她姐姐才是。可是她的样子分明只似人族十三四岁的女孩而已。 “这位姑娘——”看完了信的冰魅犹豫地开了口,说道:“念儿虽然已经出生将近两千年,但我一直将她寄放在水谷冰宫之中,直到五百年前才将她接出……” “水谷冰宫?”天翊道:“听说水谷冰宫可以令人停止生长,你为什么不让……不让你的女儿长大?” 冰魅忧伤地道:“因为我不想老去——她长大之时,就是我老去之日。我从前以为伯毓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我不愿在他归来时看到的却是我苍老的容颜……直到五百年前,我才明白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天翊眉头微锁,淡声道:“当你期盼他时,可曾想过,有另一个女子尽日战战兢兢怕他离开?” 我心中一跳,望向天翊。在他平静的眼神中,第一次发现深不见底的忧伤。 冰魅云淡风轻地一笑,道:“都过去了。孩子,我对不起你母亲。然而你父亲毕竟陪了她一生一世。而我,却在这幽谷之中,等了你父亲两千多年。以后,还会继续等下去,直到我死——” 天翊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不必如此——” 冰魅酸然笑道:“你说我不必爱上他,还是不必等他?傻孩子,当你有一天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爱和等待都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冰魅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但是没有关系,我愿赌服输!即使到我生命的尽头,我的心中亦不会有一丝怨悔……” “好——”天翊抿了抿唇,吐出一个字,再无别话。 冰魅忽然道:“走吧——” “什么?”天翊有些不解。 冰魅道:“虽然捕捉灵兽蕴象是件很危险的事,但是以你们的实力加上我的帮助,也未必不能成功。” 天翊怔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肯帮助我们?” 冰魅道:“你是伯毓的儿子,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当年的他。我当年是如何帮助他的,今日也会如何帮助你。” 天翊道:“你不恨我?” 冰魅笑了,眉目间带一丝凄凉:“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包括你母亲。虽然我没有见过你母亲,可是我想,她一定是世间最美丽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子。大概只有她,才配留在你父亲身边。——孩子,我连你母亲尚且不恨,又怎么会恨你呢?何况……你与你父亲那般相像。” 天翊看着冰魅,眼中风起云涌。良久,方点了点头,眼圈微红道:“前辈,我母亲的确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我曾经怎样也想不明白,父王已经有了我母亲那样的女子,又怎会对别人念念不忘。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 冰魅怔了一下,眼中微有泪光流转,“谢谢你,孩子!你不知道你的这句话叫我多么开心。” 天翊微微抬了抬嘴角,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而后大步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第266章:天劫谷(八) 我们连忙跟上天翊。念儿仍然拉着我的手,对适才天翊与冰魅的对话,表现出一脸好奇而似懂非懂的表情。 冰魅走在念儿身边,经过那些俯拜在地上的花妖树怪时,口中轻轻吐出三个字:“起来吧——” 这三个字,充满王者的威仪,浑不似对天翊说话时的温声细语。 众花妖树怪在冰魅走过之后方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跟在我们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冰魅顿住了脚步,回头道:“你们回去吧。我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去冒险,你们没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去。” 众花妖树怪齐声道:“愿为女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冰魅冷漠而威严地道:“若为谷中之事,谁敢后退一步,我也决不饶恕!然此事只为我一己之私,岂能叫你们去涉险?你们既尊我为王,便该听我的话,即刻散了吧——” 众花妖树怪犹豫着慢慢散去,唯阿霞和两个女妖留了下来。 冰魅道:“你们为何还不走?” 阿霞看了一眼天翊,道:“女王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惜涉险,难道我们不能?” 冰魅叹了口气,终于转身不再说话。 阿霞等三个女妖亦跟了上来。 此后的路上,又遇到许多拦路的精怪,变异的虫兽。大部分见了冰魅居然都不战而退,倒叫我们省了许多力气。 两天后,在山谷尽头的林子里,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木灵兽蕴象。 那蕴象体积庞大得像一座小山,通身碧绿,两眼中也喷射着绿色的火焰。嘴角上各长着一颗漂亮的乳白色长牙,头上还有两只尖角,四条腿像四根粗大的柱子。 离蕴象身边稍近一些,便能感觉到蕴象身上强烈的木之灵气。这种灵气,使它周围的花草树木长得分外茂盛。而在它身后不远处的断崖上,一株浅碧色的、睡莲般的花朵开得格外娇艳,想必便是五行令花之一的木灵花。 冰魅在上百棵树木间围起一道圆形的结界,只向蕴象所在的方向留下一个入口,而后又将一种黄色的粉末洒在结界之内。空气中顿时浮起一阵奇异的清香。 慕容祺深深吸了口气,道:“前辈,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冰魅道:“是我用谷中上百种灵花炼制而成的百花散,其中加入少量致幻迷药,是以又名百花摄魂散。这种香料能使蕴象食用之后力量大大减弱。蕴象非常喜欢百花散的味道,它一会儿就会走过来。待它进入结界之后,我将结界入口封闭,叫它无法逃走。” 冰魅说着,将几粒绿色的丸药分送与众人道:“你们先服下百花摄魂散的解药,以免中了迷药之毒。” 众人接过冰魅递过来的解药服下。慕容祺捂着鼻子道:“前辈,为何不多加一些致幻迷药,叫那蕴象食用后直接昏睡过去,也省了咱们动手。” 冰魅瞧了慕容祺一眼,微微笑道:“这蕴象灵性极大,若再多加半点儿分量,定然被它闻出,从而不肯过来。” 慕容祺“哦”了一声,专心注视着蕴象不再说话。 众人躲在树后屏息观看,蕴象果然犹豫着朝结界中慢慢走来。 以蕴象之灵,显然已感觉到了结界内的危险,但百花散的气味仿佛对它有着致命的吸引,它走走停停,拼命抗拒着诱惑,却一次又一次输给自己的欲望。 当它的前蹄迈进结界之内,立即低头拼命地舔起了雪地上的百花摄魂散。结界入口处的百花摄魂散很快被舔净,尝到了滋味的它彻底失去了抵抗力,不知不觉已顺着百花摄魂散走进结界中央。 冰魅突然腾空而起,以快如闪电的速度扬手一道绿光封住了结界入口。 正醉心于百花散味道的蕴象抬起头,看见冰魅,眼中露出亲切而迷惑的神色。 想必它是认识她的,然而她却突然对它出手,一条五彩的花藤套在它的脖子上,接着四根花藤缠住了它的四条腿。 它怔住了,亲切的目光消失,代之以无尽的疑惑和茫然。 冰魅的手猝然收紧,蕴象似乎感到极不舒服,它摇了摇头,拧了拧腰,却没有摆脱开花藤的束缚。 蕴象有些清醒过来,突然跳起身向前一冲,乳白色的长牙划过一棵参天巨树,那树晃了一晃,便向着冰魅轰然倒下。 冰魅急忙松开手,侧身向后一闪,躲开了砸下来的巨树。然而如此一来,蕴象没有了冰魅的牵引,越发疯狂地在结界内飞奔起来。不一会儿,结界内的树木便被蕴象撞倒大半。 众人的藏身之处越来越少,于是相继出手向蕴象施出攻击之术。蕴象看到林子里突然多出这么多人,绿幽幽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惶,随之怒吼一声,向众人扑过来。 众人自动分开,各自占取一个方位,隔着倒下的树木向蕴象展开攻击。 蕴象拖着冰魅缚在它身上的花藤横冲直撞,花藤与地上的树木相擦,腾起阵阵火焰,片刻时间,结界内便成了一片火海。 天翊展开翅膀飞上蕴象头顶,一伸手将蕴象身上的花藤尽数握在自己手中。然而,他的力量远远不足以牵制蕴象。 我和夜川、丽锦亦跃身空中,各自接过天翊手中一条花藤,四个人的力量方使蕴象减缓了速度。 念儿忽然对天翊道:“哥哥,给我一条——”言罢,背后忽然长出两只翅膀,片刻间飞到了天翊身边。 洁白的翅膀,和天翊的一般模样。我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果然是他的妹妹。 天翊犹豫了一下,念儿已向他伸出手去。天翊默然将一条花藤掷于念儿掌中。念儿手臂一收,蕴象狂怒的速度又缓了一缓。 我没有想到,念儿看起来稚弱如孩童,修为却已不可小觑。 我们五人在空中牵扯着蕴象的脖子和四肢,其余众人在地上对着蕴象连施攻击。无数光线和花妖发出的花藤打在蕴象身上,却除了惹得蕴象不耐烦外,并不曾伤得它分毫。 夜川皱了皱眉,将手中花藤向我一扔,道:“接着——” 少了夜川的牵引,蕴象的力量似乎大了十倍,猛然一跃扑向面前攻击它的人群。众人急忙纷纷滚身避过。 夜川落在蕴象身侧,天绝剑向天一横,倏忽化出万千剑影,一齐向蕴象背上插去。 “莫要伤它性命!”天翊与破山同时叫道。 说时迟那时快,天翊与破山的话音未落,万千剑影已悉数没入蕴象体内。(未完待续) 第267章:天劫谷(九) 蕴象大吼一声,抬起前蹄人立而起。在这霎那之间,一股强劲至极的力量自蕴象体内散发而出。但听一声巨响,插在蕴象背上的天绝剑忽然向天飞出,紧接着,捆缚蕴象的花藤亦如陈年的朽木般断裂、飞扬、化为齑粉。 冰魅大叫一声,手抚胸口脸如死灰。 强烈的气流振荡不停,功力稍弱的阿霞与其他两个花妖口吐鲜血,踉跄跌坐。 我与天翊、丽锦、念儿亦被震得自空中摔下,情形狼狈不堪。 蕴象迈开四蹄,朝着躺在地上的我们踏过来。 或许是为夜川天绝剑所伤,蕴象的速度有些缓慢。然而一步一步,却将烧焦的树木与地面踏得“咔嚓”作响。 破山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条金色绳子,前端打个活结,自后面向蕴象头上套去。 绳套准确地落在蕴象脖子里,破山收紧了手,绳套立即紧紧勒住了蕴象的脖子。然而破山的力量却不足以牵制蕴象,蕴象迈向我们的脚步丝毫不曾停顿。 在蕴象重如山岳的四蹄即将踏上我们身体的时候,我们从地上滚身跃起,同时拼尽全力将一道道法力攻向蕴象。 蕴象晃了晃两只蒲扇般的大耳朵,仿佛驱赶落在它身上的蝇虫般,将我们的法术一一化解。 天翊飞身后撤数丈,化出天劫射日弓,正欲拉开弓弦,夜川忽然掠至他身边,道:“我来——” 天翊顿了一下,将天劫射日弓交于夜川。夜川信手一拉,那弓弦纹丝未动。夜川凝了凝神,手上加重了力道,弓弦被拉得半开。夜川紧锁眉头,一团寒光凝在指间,突然低喝一声,提气发力,弓弦顿时被拉得圆如满月。 一支金色的箭自弦上疾速射出,然而这支箭却偏离了蕴象何止三分。 金箭掠过蕴象身旁,向对面结界边缘的三个花妖射去。 众花妖大惊失色,有的俯地躲闪,有的就地滚开。阿霞躲避未及,花藤上数朵红花被箭后金光带落,吓得阿霞一声惊叫,额头冷汗潸潸而落。 天翊剑指轻指,一道金光绕向金箭,金箭仿佛长了眼睛般,随天翊发出的金光回头,向蕴象身上射去。 金箭插在蕴象脊背之上,蕴象吃痛,狂吼一声,带着金箭冲向天翊和夜川。 天翊展开双翅飞向空中,夜川亦踏剑而起,当蕴象将天翊、夜川适才所站之处踏得焦土纷飞之际,夜川自蕴象头顶直直一箭射下。 蕴象浑身灵气爆涨,绿光大炽。箭触绿光之时,如被弹开般向旁边不远处的丽锦飞去。 饶是丽锦躲得快,头上簪子亦被箭尾带掉,一头乌发纷散披落。 丽锦惨白了脸色,向夜川怒声道:“你故意的!” 夜川抿紧了唇不答丽锦的话,只将天劫射日弓向天翊一扔,道:“还给你——” 天翊接过天劫射日弓,适才被夜川射出的箭犹自在结界内乱飞。 天翊曾道此箭一出,必无虚发。蕴象的木灵护盾既已阻住了此箭,那么在场之人必将有一人被箭所伤,此箭方肯罢休。 天翊以剑指发出一道金光,导引着四处乱飞的金箭,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夜川突然回手一剑割破自己手掌,一道血流飞在金箭上。金箭吃血,乍然落地。 天翊长长吁出一口气,向夜川看了一眼,收起金箭默然无语。 众人皆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丽锦嗤笑道:“好一个人族第一勇士……” 夜川没有说话,慕容祺却代夜川不平道:“丽锦姑娘,咱们先前说的是拉开神弓,可没说一定要射准。所谓术业有专攻,武器有专精。夜川大侠不曾练过弓箭之术,你怎能因他射得不准而嘲笑他?” 慕容祺边说边躲避着蕴象的横冲直撞,身法轻灵迅捷,虽无夜川的速度,却已颇见几分夜川的风度。 丽锦的身法没有这等灵敏,但言语上却不肯稍让,听得慕容祺之言,展翅腾空轻蔑地道:“似他这般射法,倒还不如拉不开的好。方才若不是我躲得快,这会儿哪里还有命在!他分明是故意挟私报复——” “箭是被蕴象撞到你身边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莫要冤枉了夜川——”手里牵着蕴象的破山听不过去,抽空插嘴道。 “是啊,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慕容祺息事宁人地道。 “哼!你们都是一伙的!”丽锦蛮不讲理地道。 慕容祺与破山为夜川之事跟丽锦争论,而作为当事人的夜川却一声不吭,仿佛他们说的话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不知他是自知理亏,还是不屑于跟丽锦争论。 天翊一心对付蕴象,只责备地对丽锦瞪了一眼。 众人与蕴象打斗良久,天色渐渐黑下来,一轮清冷的月亮升起在木之谷上空。 除夜川外,众人皆是疲惫不堪。阿霞与两个花妖支撑不住,已退出结界之外。 破山拖着金色绳索,被蕴象拖得无数次摔倒又爬起,索性化出猛虎原身,跟在蕴象身后,跌跌撞撞,辗转腾跃,勉力支撑。 蕴象吃了含有致幻迷药的百花散,身上又受了众人无数刀剑、法力,却不但不现丝毫疲态,反而更加疯狂暴戾。 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沉重而沉默。除了面对骷髅山上来自魔界的赤色飞龙时,我从不曾面对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强大到似乎不可战胜。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握着阴阳夺魄轮,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夏风将军下达了捕捉五灵兽的命令,他有没有想过,这任务可能是无法完成的呢?意志渐渐动摇,我的出招渐渐犹豫而凝滞。 “这样打下去不行——”天翊突然开口道:“小狐狸、丽锦、念儿……还有前辈,你们先去休息,过一会儿再来接替我们。大家轮流作战,慢慢耗尽蕴象的力气。” “这样也好——”冰魅想了一下,携着念儿退出结界。我与丽锦亦相继飞身结界之外。 冰魅向结界中的天翊喊道:“蕴象此时虽看似凶猛,却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不给它机会吸取日月精华,稍后定可将它擒获。” 天翊点了点头,浸润着月光的眼中闪射出坚毅的光芒。(未完待续) 第268章:天劫谷(十) 然而我怀疑冰魅的话只是在安慰我们。月落日升,整整一夜过去,我们已轮番战斗数次,蕴象除了呼吸比先时粗重些外,仍看不出疲乏的样子。 旭日红艳如火,谷中霞光遍布。蕴象的目光不时向东天顾盼。 冰魅道:“大家小心,千万不要给蕴象吸取日之精华的机会,不然咱们将前功尽弃。” “可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丽锦头发散乱,脸色晦暗,往日风采与骄傲不复存在,说起话来断不成句。 “你休息一下,我来——”天翊在结界外简短地道。 丽锦踉踉跄跄退出结界,一下子瘫倒在地,泪眼婆娑地看着代替她进入结界的天翊。 “雪颜姑娘,你怎么样?”慕容祺脸色憔悴,嘴唇开裂,却犹自关心地向我问道。 我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还好……” 然而他岂能看不出我早已“不好”,他飞身跃至我身旁,道:“雪颜姑娘,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我摇了摇头,无力再说话,只是机械地躲避着蕴象的攻击。 慕容祺叹了口气,跳出结界,却仍把目光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半个时辰一到,慕容祺立即与夜川、破山一起冲入结界,我这才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出了结界。 天翊因适才代替丽锦,是以此时仍然没有撤出结界。我看见大颗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他白色的衣衫亦早已被汗水浸透,我的心不由为他微微疼痛起来。 日影越升越高,眼看午时将至。冰魅在结界外蹙眉看着几将到达峡谷正上方的日影,忧声道:“胜败在此一举,只要蕴象在午时吸不到日之精华,必将灵力不续。过了午时便能将它擒获。若午时之内被它吸到日之精华,不但我这结界再也困它不住,而且咱们亦将有性命之忧。” 那蕴象作为木之灵兽,虽口不能作人言,却最是通灵无比。想必它也明白,午时是它最后的机会。是以午时一到,立即抖擞精神,嘴角长牙寒光如剑,向着众人飞速进击。 冰魅低头看了看萎顿在地的念儿和丽锦,说道:“你们且在此歇息,午时是关键时刻,我须进去助战。” 冰魅又抬头看了看我,道:“雪颜姑娘,你还支撑得住吗?” 我微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握紧阴阳夺魄轮率先飞入结界。 日影很快到了峡谷正上方,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盼着太阳快些西移。 众人皆在咬牙拼命坚持,连丽锦、念儿、阿霞等三个花妖亦重新加入了战阵。花蔓飘飘,彩藤飞舞,刀光闪闪,剑气如虹——众人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危险,甚至忘记了自身,只为了一个胜利的信念而执著努力。 冰魅再次以血脉化成的生命之藤缚住了蕴象四肢,阿霞和众花妖的花蔓亦层层缠住了蕴象的身体,破山的金色绳索收紧,众人的唇边渗出笑意…… 就在众人以为胜利已然在握的时候,猝然间,蕴象人立而起,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结界破碎,脚下大地震动,两侧山崖上落石纷坠,地上土石激起,木之谷数里内落叶惊飞——缚在蕴象身上的花木藤蔓尽数化为飞灰。 阿霞与两个花妖昏死过去,我与丽锦、念儿、破山、慕容祺扑倒在地,夜川与天翊踉跄后退。冰魅七窍里鲜血喷涌,片刻浸染了全身衣衫。而此刻,蕴象利剑般的一对长牙正对准了冰魅的胸口。 “娘亲——”念儿一声痛呼,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爬起来冲过去挡在冰魅身前。 “念儿……”冰魅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念儿,蕴象的长牙瞬间刺透了她的胸口。 “娘亲——”念儿失声尖叫。 “前辈——”天翊悲声痛呼。 “前辈……”我的声音哽噎在喉间。 冰魅全身因疼痛而剧烈颤抖,脸上却带着一抹凄婉的笑,凝视着蕴象的眼睛。 狂暴的蕴象突然安静下来,长牙上寒芒尽敛,低着头在冰魅的目光里一步一步后退。 冰魅捂着胸前喷血的伤口,忽然低笑着对蕴象说道:“你要知道,即使曾经对你很好的人,有一天也会背叛你——” “娘亲——”念儿满面泪痕,扶住摔倒在地的冰魅,嘶声道:“娘亲,你不要说了,你快运功疗伤,快运功疗伤啊——” “念儿……”冰魅伸出带血的手掌,抚了抚念儿的头发,轻笑道:“来不及了,但是你不要难过,生命的存在和结束对娘亲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前辈,不要说话,把这个吃了,我来助你疗伤——”天翊半跪在冰魅身前,手中擎着一枚玉雪丸,沉痛地道。 “孩子,不……不用了……”冰魅摇了摇头,想要推开天翊的手,天翊却强行将玉雪丸塞入冰魅口中,同时手腕一翻,导引药丸顺喉而下。 冰魅无奈地叹了口气。天翊双掌置于冰魅肩头,将真气小心地输向冰魅体内。 此时,夜川正在挥剑独对丧魂落魄的蕴象。 蕴象终于现出疲态,片刻前强悍得仿佛可以振山撼岳的力量,似乎随着冰魅生命的流失而越来越弱。 看到夜川独对蕴象并无危险,众人皆围在了冰魅身旁。 冰魅得到天翊的真气,似乎稍稍恢复了几分精神。然而她却推开了天翊的手,断断续续道:“孩子,别再为我浪费精神了。我……不过是一朵花而已……花开花谢,原本无需强求。生或死……我早已无所谓……” “可是娘亲,你怎能忍心撇下我……”念儿摇晃着母亲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念儿……”冰魅的目光停留在念儿脸上,伸出手指在念儿的额头上摩挲了一会儿,手指收回时,念儿的额头上现出一朵红色的莲花形印记。而冰魅头上的莲花形印记已然消失不见。 “念儿……”冰魅忍痛微笑道:“你看,你已经是木之谷的女王,你……已经长大了。你的路……从今……从今后要你自己去走。娘亲……娘亲没有什么不放心……娘亲相信……相信你会比娘亲……比娘样……做得更好……” 冰魅的眼睛慢慢垂下,死亡的阴影已满布她的面上,她的意识似乎渐渐恍惚。念儿拼命摇晃着她的手,她却只是梦幻般地轻笑。(未完待续) 第269章:不悔 “伯毓——”冰魅的眼睛突然回光返照般地抬了一下,看见面前的天翊,竟错认成了天翊的父亲——羽族之王伯毓。 天翊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冰魅的手。 “伯毓……”冰魅忽然扑进天翊怀中,眼中射出死亡前的零乱而散漫的光,声音中却充满狂喜:“伯毓,你回来看我了吗?我一直相信你会回来——” 第一次,我看见泪水从天翊脸上滑落,滴在冰魅额间。 “伯毓,你怎么了?”冰魅伸出手,抚过天翊的眼角、眉梢,轻轻笑道:“伯毓,你不要难过,我……我一直想告诉……告诉你一句话……” “你说……”天翊的声音从来不曾这样沉痛,也从来不曾这样温柔。 “伯毓,我想……我想说的是……今生……今生遇见你……我……我……从不后悔——” 笑容凝结在唇畔,冰魅的手蓦然垂下。 我的心,如坠冰窟。 “娘亲——”念儿拉住冰魅的手嘶声哭喊。 然而,当冰魅的手被念儿握在手中,冰魅的手却突然化作一朵嫣红的花朵……接着,冰魅的脸、冰魅的身体亦慢慢化作无数红花—— 这些红花渐渐飘上天空,渐渐汇聚又分散,分散又汇聚,最后凝聚成一朵硕大的红花,轻盈地向峡谷上空飞去—— “娘亲——”念儿绝望地对着天空呼唤。 硕大的红花在峡谷上空停顿了一下,花心中突然坠下一粒发光的种子。念儿伸手接住,红花飘然而去,渐渐只剩下一个血色的小点,渐渐看不见了…… 念儿低下头,摊开手掌,手掌上的种子晶亮圆润,如同最珍贵的红宝石。念儿的眼泪滴落在红宝石般的种子上,如一串串怎么也穿不起来的珍珠。 “念儿……”天翊低低地、犹豫地叫道。 念儿抬起头,木然地望着天翊。 天翊顿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念儿,你不要太难过……如果你愿意,跟我回羽族王宫,从今后,我和父王会照顾你——” “不!”念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仍是木然地道:“娘亲说从今后我是这木之谷的王,我不能离开木之谷!” 天翊道:“那么,把这粒种子给我,我会带回去交给……交给父王。你母亲痴恋父王一生,我想她会很高兴能够回到父王身边。父王一定会将她栽在御花园中,给她最好的照顾——” 听罢天翊的话,念儿突然笑了——是冰冷入骨的笑。 看着冰冷微笑的念儿,我不敢相信,片刻之前,天真的欢乐和稚气的热情还满布在这张脸上。 念儿冰冷地微笑着,冰冷地道:“娘亲以为她等待一生,终于等来了她至爱的人。可是你和我一样清楚,她等来的只不过是情敌的儿子罢了。娘亲说她不后悔,可是我代她后悔!我决不会让她去到你父王身边。那样的男人不值得爱,更不值得留恋。我要将这颗种子种在天劫谷中,我会永远在天劫谷陪伴着她,不会让她孤独寂寞,也不会再让她苦苦等待……” 一滴晶莹的泪滑过念儿冷笑的嘴角,天翊伸手要为念儿去擦,念儿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自己用袖子狠狠一抹,接着道:“娘亲常向我讲起你父王的事,虽然他们在一起才不过一个多月,她却向我讲了整整五百年。如果她活着,大概还会继续讲下去。我熟悉你父王的脸,熟悉得就像你一样。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可是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故事、他说过的话……却无日不出现在我心里……” “妹妹——”天翊痛声轻唤。 念儿仿佛没有听到,低了头望着手中的种子含泪道:“在娘亲口中,他是那么完美,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我几乎像娘亲一样喜欢他,爱他——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样完美的他并不存在,他只不过是娘亲两千年来给自己编织的一个美梦。真实的他无情、自私而懦弱。他根本不值得娘亲的喜欢!” “父王不是那样的……”天翊试图辩解,念儿却只是恍若未闻。 “我曾经很羡慕娘亲,我曾经强烈地渴望在我的生命里也出现那样一个人,即使不能天长地久在一起,也能够让我燃尽一生去怀念。可是今天,我再也不想了。娘亲一生,不过是个悲剧罢了。我决不要重复娘亲的一生——捉到蕴象后,请你们马上离开木之谷,离开天劫谷,永远不要再来打扰天劫谷的平静!” 看着悲痛的念儿,天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众人亦惆怅难言。 我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不敢再看突然长大的念儿,站起身,去帮助夜川捕捉蕴象。 也许念儿说得对,捉到蕴角后离开此地,永远不要再来打扰天劫谷的平静,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除了天翊和昏死过去的花妖,众人全都默默站了起来,帮着夜川围捕蕴象。 无法吸食日之精华的蕴象,在众人的合力围击下很快精力衰竭,一个时辰后,蕴象终于乖乖地被破山牵在手中。 而念儿、阿霞和另外两个花妖,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空谷寂寂,好像她们从未来过。 我飞身将不远处的木灵花采在手中,木灵花绿色的光芒映得我一身白衣成了浅碧的颜色。 天翊仍然半跪在方才冰魅死去的地方,一向温和沉静的面容,此时显得苍白而茫然。 我一手将木灵花擎在他面前,一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天翊……木灵花……” 天翊的眼光落在我手中的花上,又从花上移到我的脸上。半晌,仿佛梦醒般伸手接过了花,站起身,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对众人道:“回去吧——” 我无法猜测天翊此刻的心情,然而我能感觉到他平静面容下的惊涛骇浪。 他不喜欢冰魅,冰魅占据了原本应该由她母后占据的他父王心中的位置。可是冰魅却为助他而死……面对这样的结局,叫他情何以堪? 我和丽锦默默走在他身后两旁,破山牵着蕴象和夜川走在前面。慕容祺走在我身边,不断地试图逗我说话。我却别转了脸,没有心情发出一语。(未完待续) 第270章:试探 “雪颜姑娘,你是在为冰魅前辈之事难过吗?”慕容祺又在我耳边絮叨道。 我顿了步子,待天翊走远一点儿,方侧头不满地对慕容祺道:“你不要再提冰魅前辈之事了好不好?免得叫天翊听了难过。” “我不提,他心里难道就能不想吗?”慕容祺不在乎地道:“事情已经是这样,无论如何他总要难过一番的。别说是他,我们这些局外人心里也不好受啊。与其憋着,不如说出来。” “叫他怎么说呢?”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着慕容祺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赶上天翊。 丽锦忽然向前侧方不远处指道:“雪苓花——” 众人顺着丽锦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在白雪覆盖的崖壁上,斜斜露出一簇玲珑的白色花朵,若非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天翊对破山、慕容祺和夜川道:“你们带着蕴象先去找理泽左将军,我和小狐狸、丽锦在此采些药草。” 看看木之谷中已无危险,三人依天翊之言离去。 慕容祺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道:“雪颜姑娘,待我将蕴象护送出谷,一会儿过来帮你采花。” 我正要客气地说不用,他却不等我回答,已转身疾步离去。 丽锦展翅飞至崖畔,伸手采下了那簇雪苓花。我收目四顾,搜寻着崖壁上还有没有雪苓花,或敛云说的其他香花药草的影子。寻了半天,却只除了几枝平常的杂花野草外,再没有见到别的。 天翊看到我失望的神色,关切地问道:“小狐狸,你要什么花?前面有条岔路,从岔路向东的山谷中,各类奇花异木遍布——咱们到那里去采。” “嗯。”我点点头,不敢多说话,因为天翊的脸上没有笑容。 不一会儿,到了前面天翊所说的岔路,穿过狭窄而隐蔽的路口,果见谷中奇花盛放,异卉飘香,叫人眼前大亮。 一路走过去,不但采到了大把的雪苓花,而且敛云说的二十几种药草香花亦全部找齐。 我们三人各自贪心地采了许多,直采到日影西斜时分,方才意犹未尽地向木之谷出口走去。 甫一走出木之谷,便见理泽朝我们迎了过来。 天翊向理泽拱了拱手,理泽亦微微还了一礼,随之取出一朵蓝光四射的花朵道:“这是五行令花之一的水灵花。目前除了木灵兽蕴象和水灵兽牵脊之外,其他灵兽尚未被捕获。” 天翊接过水灵花,向理泽道了谢,又问道:“夜川和慕容公子、破山他们呢?” 理泽向身后几条峡谷一指,道:“我叫他们和捕获水灵兽的五个人分散进入金、火、土三谷中帮忙去了。” 难怪慕容祺没有回去帮我采花,原来被理泽安排了其他的事。 我正想着慕容祺,却听天翊奇怪地道:“五个人?” 我这才注意到,一组原本六人,理泽适才少说了一个人。 理泽淡淡地道:“水之谷折损一人——只剩下五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理泽,不明白为什么他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难道一条人命的消逝,在他心中引不起一丝波澜? 天翊目中闪过一丝忧伤,却像理泽一般平静地问道:“左将军,可需要我们到哪条谷中去帮忙?” 理泽转身向金、火、土三条峡谷各自望了一会儿,道:“两个人到金之谷,一个人到火之谷。” 丽锦对天翊道:“殿下,咱们两个到金之谷去帮忙吧?” 天翊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心中被丽锦气得冒出一团火,却不得不忍耐地笑了下道:“你们去吧,我的凌霜术正好克制火灵兽獬豸。我到火之谷去。” 天翊不放心地嘱咐我道:“小狐狸,保重自己,千万小心,不可大意。” 我点了点头,看着天翊和丽锦走向金之谷,我亦转身向火之谷走去。 “雪颜姑娘,认识路么?”背后忽然传来理泽的声音。 “一直往前走,不就到了么?”我想着一同离去的天翊和丽锦,声音里微微带着火气道。 理泽道:“火之谷内岔路遍布,不比木之谷只有一条大道。” 我停了下来,蹙眉道:“我又没有进去过,当然不认得路——” 理泽道:“我带你去——”说罢飞身掠至我前面,先我而进入了火之谷。 明明昨天刚下过一场大雪,火之谷内却看不见一片雪花的痕迹。峡谷地面和两边山崖皆是赭红的颜色,望去灼得人眼睛生疼。 经过与蕴象的大战,我其时已十分疲惫,走了一会儿,便望不见了理泽的身影。 火之谷中果然岔道遍布,我站在一处三岔路口前犯了难。犹豫之间,一阵小风掠过,理泽从一条岔道中出来,站在了我身边。 “你累了。”理泽凝目望着我道。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要紧——” 理泽忽然向我伸出手道:“把你的手给我。” 淡然而带着命令的语气,不容我多想,我的手已被他握在手中。 我眉梢微微跳了一下,别转了脸。 “我很叫你嫌弃吗?”理泽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红了脸,道:“没有。” “那为什么转过头去看都不看我一眼?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害羞。”理泽的话仿佛有些暧昧,语声却平淡得近乎冷漠。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是在害羞?”我转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理泽道。 “因为你们妖族的女孩子,好像自来只有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才会害羞——而我不认为你会喜欢我。”理泽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我的手微微紧了一紧,又道:“天翊王子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可惜,那样的男人总是会叫很多人喜欢——现在这样,是你当初想要的吗?” 我咬了咬嘴唇,忍住了满腹的委屈,道:“他对我不一样——” 理泽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道:“如果是我喜欢的女人,我无论如何不会放她独行,却和别的女人走在一起。” 我侧转头,望着理泽道:“你在故意试探我们么?” 理泽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把眼睛望着前方,缓慢而低沉地道:“雪颜,他不喜欢你……或者,他喜欢的不是你——”(未完待续) 第271章:万盅食天 我心中一痛,继而生起一股怒火。我无礼地甩开了理泽的手,冷声道:“谁说他不喜欢我?你才不过见他两面而已,凭什么去猜测他的心?” 理泽看了我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怜悯。 这种眼神深深刺伤了我,我越发生气,看着理泽道:“他的心,永远如同阳光般温暖和煦。不似你的心,冷酷而多变,永远叫人捉摸不透。我了解他,远胜于了解你。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地去对他妄下论断——” 一丝痛楚在理泽脸上稍纵即逝,听完我的话,他顿了一下,淡若无事地道:“很好……我今日才明白,原来你对我是这样的看法——你大概很讨厌和我在一起吧?前面路口左行,下一个路口走中,然后向着火光闪烁的地方去就到了。” 说罢,理泽忽然转身向火之谷入口处急掠而去,速度快得不容我辩驳一句。 我心中像堵了一团棉花般不舒畅,向着他远去的背影忿忿地道:“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我有说过讨厌和你在一起么?” 皱了皱眉,闷闷不乐地转过身,我憋着一肚子气按他适才所指的道路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尚未看到火光闪烁,耳中已听得一阵呼喝厮杀之声。 提气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疾掠过去,竟意外地看到夜川和慕容祺。他们正和六名祖龙高手一起,围攻着遍身火焰的火灵兽獬豸。 獬豸气喘吁吁,全身的火焰随着每一次呼吸而明明灭灭,仿佛有个风箱在看不见的地方鼓动火炉。 众人看到我,皆是微微一怔。 夜川没有说话,慕容祺疲惫之中欢然叫道:“雪颜姑娘,本来要去帮你采花,却被左将军派进火之谷里对付这只火灵兽。你要的花都采齐了吗?” 我挚出阴阳夺魄轮跃入战阵。一边向獬豸出招,一边向慕容祺微微笑道:“已经采好——你累了么?累了便去休息一会儿。” 慕容祺发丝散乱,面容憔悴,嘴唇干裂。初见时的丰神秀姿荡然无存,此时只剩一身狼狈。是以我见他形容,方有此一言。 慕容祺却笑嘻嘻地道:“原本是有些累的,见了你却又有了精神。” 听他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言语轻佻,我不由怒瞪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一名面貌俊秀的人族少年揶揄道:“慕容兄,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调戏漂亮姑娘,这份风流,委实好叫兄弟们佩服。” 慕容祺听了少年的话,既不惭愧也不生气,只半笑不笑地答道:“这次我是认真的。” 那少年撇了撇嘴道:“你有哪一次不是认真的?关键是你能认真多长时间……” 慕容祺冷下了脸,瞪了一眼少年道:“秦玉,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 那叫秦玉的少年正要答话,獬豸忽然身子一拱,对着秦玉喷出一串火球。饶是秦玉躲得快,还是有一颗火球擦到了他的衣服。 火焰一下子从秦玉的衣服上腾起来,秦玉在地上一滚,那火焰却并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大。 秦玉脸色煞白,慕容祺急忙跳过去撕扯秦玉着火的衣服,其他人合力阻截着獬豸对秦玉的再次进攻。 我力运指尖,一道厉烈无比的凌霜术对着秦玉施出。 一阵冰霜顷刻扑灭了秦玉身上的火焰,然而秦玉的小半个身子已被烧得无法动弹。 秦玉忍着疼,哼也不哼一声,反倒拿感激的目光望着我笑了一笑。 我自袖中取出两朵雪苓花,掠至秦玉身边喂他服了下去,道:“雪苓花是疗伤圣药,不知对烧伤管不管用,你且服用试试。” 秦玉看着我,眸子里闪着亮光:“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当重报。” 慕容祺抱起了秦玉道:“你小子先活过了今日,再说他日之事不迟。雪颜姑娘的救命之恩不劳你费心,兄弟我以身相许帮你报了就是。” 说罢,慕容祺将秦玉送至附近安全的地方放下。 秦玉呲牙咧嘴地还在说什么,我已无心去听。獬豸口中火球连射,除了夜川,人人自顾不暇。我一边为众人施上荆棘盾,一边以凌霜术向獬豸张开的巨口中打去。 数十记凌霜术击中獬豸,獬豸喷出的火球少了许多,众人渐能从容应对。而我却明显惹恼了獬豸,那獬豸连连向我狂吼进击。即使身上吃了别人的刀剑、法术,也依然紧追着我不放。 我本已疲惫至极,被獬豸如此追赶,不由冷汗直冒,无力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阴阳夺魄轮。 慕容祺急声道:“雪颜姑娘,你先退开躲避一会儿,等这家伙对你消了气再过来。” 我点点头,飞身欲向远处掠去,然而只是一点头的时间,动作迟了片刻,那獬豸带火的前蹄已按上了我的肩头。 众人惊呼一声,一名年纪稍长的人族青年扬手扔出一根赤色绳索套上獬豸脖子,众人一起奋力向后拉去。 然而,合众人之力,仍不能将那獬豸拉退分毫。獬豸瞬间已将我按在地上,蹄上的火烧着了我肩上的衣服。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施出凌霜术,一层厚厚的冰霜将我全身封裹。却听獬豸的前蹄用力一踏,咔嚓一声,厚厚的冰霜连带着我肩上的骨头一起碎裂。 一阵扯心扯肺的疼痛,几乎麻木了我的意识。 “狐狸——”夜川大叫一声,闪身来到獬豸面前,挥剑向獬豸按着我的前蹄砍去。 獬豸将头一探,硕大的脑袋撞向夜川胸口。夜川只顾救我,未及防备,一下被撞得后退数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而獬豸踩着我的蹄子,力道却愈发加重。 当此生死一线之际,我忘记了骨头碎裂的疼痛,抱着必死之心,将体内的每一寸力量凝聚在指尖,向着獬豸胸下一拍—— 刹那间,一股狂风平地卷起,赭红色的沙石岩土纷散飞扬,浓重的墨绿色光焰自我指间生出,光焰中,数以万计的金色芒点向着獬豸激射而去。 “万盅食天——”我讶然不敢相信,于此危急关头,我的修真竟突破覆霜达到渡劫之境,并施出了凡人所能修习的、最强大的法术中的一种——万盅食天。(未完待续) 第272章:渡劫 虽然我的万盅食天刚刚学会,威力有限,但那獬豸在万盅食天的攻击下,还是连连后退,不一会儿,终于被众人合力擒获。 一人牵住獬豸,另一人飞身采下了獬豸身后不远处赤红如燃的火灵花。 我忍着肩头剧痛,勉强从地上爬起身。 夜川长出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淡淡看我一眼,道:“恭喜——” 慕容祺与其他人亦向我道贺:“恭喜雪颜姑娘修真又上一层,并擒得火灵兽獬豸。” 我道了声“惭愧”,又道:“擒得獬豸乃众人之力,雪颜岂敢贪功。” 牵着獬豸的人族青年道:“雪颜姑娘过谦了,若非姑娘施出万盅食天之术,咱们不知道还要与獬豸缠斗多久。久闻万盅食天威力强大,与火海刀山、毁天灭地、天火狂龙、狂雷天威、等并称凡人所能练习的最强大法术之一。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慕容祺背起适才受伤的秦玉,大家一边往回走,一边纷纷议论着世间最强大的武功法术,神色间充满向往之情。 我疼得额头冷汗直冒,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夜川亦一语不发,眼神中却颇为不屑。 一众人族青年恭敬地向夜川请教道:“夜川大侠,你对这些世间最强大的武功法术怎么看?” 夜川淡淡道:“世间最强大的武功法术在归宗塔内,这些所谓世间第一,不值一提。” 众人咂舌道:“归宗塔?传说中建在万流城的归宗塔吗?据说很久以前,每隔上几百年,各族便将最强大的战士送进归宗塔。世间哪里有了无法对付的敌人,无力平定的战乱,各族长老便联名向归宗塔中传书。不出半个月,一切的敌人和战乱便会销声匿迹。可自三族混战以后,各族长老失去联系,归宗塔亦完全封闭,与世隔绝。后来的长老们更不知如何传书于归宗塔内。归宗塔脱离了各族长老的控制之后,自成一体,却不知现在是何种情况?夜川大侠可有关于归宗塔的消息?” 夜川仿佛十分了然地道:“归宗塔内之人,脱离各族后,醉心于武功法术的修为,早已懒管世间之事。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开归宗塔,将会代替死去的诸神,成为新的主宰世界的力量。” 众人俱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却无人反驳夜川的话。 我虽肩痛难忍,还是不服气地皱眉道:“夜川,诸神未死,只是归息而已。归宗塔内的人想要代替诸神,也得先打败神之裔再说。” 夜川冷笑道:“神之裔在哪里?即使这世间真有神之裔,也不过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还能与归宗塔内的力量相抗衡!” 我心头火起,待要与他理论,却被肩头伤口所牵,疼得只能吐出四个字:“胡言乱语——” “狐狸,你的伤很严重?”夜川大概听我声音不对,侧头看了我一眼,这才发现我肩头伤势严重。 因受伤时外面冰霜裹体,又伤在骨头上,衣服上并无太多血迹,是以众人皆不曾注意到我受伤之事。此时听得夜川之言,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齐刷刷朝我肩上望过来。 我右手扶着左臂,蹙眉轻轻点了点头。 “雪颜姑娘,你不要紧吧?”慕容祺和他背着的少年秦玉同时关切地问道。 我已无力对他们说话,只能勉强对他们扯了下嘴角。 夜川手上凝起一团白光,慢慢向我肩头一撒,道:“骨头全部碎了,难为你还有心情同我争论。” “你……”我气愤夜川不经我同意就来私自查看我的伤势,这幸亏是伤在肩上,若是伤在别处,可该多么尴尬。然而此时亦没有精力与他计较,只能咬紧了牙关默默瞪他一眼。 “雪颜姑娘,你疼吗?”慕容祺小心地问。 看他着急不安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放下背上的秦玉过来背上我。 秦玉用能动的半条手臂拍了拍慕容祺的肩头道:“别问些废话了,骨头都碎了能不疼吗?” “夜川大侠,你背上雪颜姑娘吧……”慕容祺恳求地对夜川道。 夜川扫了我一眼,漠然道:“伤在肩上,又不曾伤在腿上——” “慕容公子——”我努力压抑着因疼痛而引起的声音中的颤抖:“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伤不妨事。” 言罢,我倔强地咬紧嘴唇加快了步子。 虽然肩头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然而自突破覆霜之境到达渡劫之境后,但觉体内灵力激荡,疲惫之感一扫而空,精神倒比先前好上许多。 走出火之谷时,金之谷与土之谷的人亦已牵着金灵兽紫貘、土灵兽饕餮出来。 理泽检点人数,金之谷伤亡两人,土之谷伤亡三人。 捕捉五灵兽任务虽圆满完成,大家的心情却都十分沉重,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胜利,难道一定要用死亡作为代价吗?众人都道木之谷与火之谷两组人俱平安归来,却不知木之谷内冰魅的死亡与火之谷内我的命悬一线。若非我的修为在关键时刻到达渡劫之境,此刻我的名字大概也已写在了阵亡将士的名单上。 当五行令花全部交于天翊之手,天翊带着我和夜川、丽锦与理泽挥手作别。慕容祺与他背上的秦玉望着我目光依依,却没有机会再说一句话。 走出天劫谷,天翊将一粒玉雪丸递给我道:“小狐狸,把这个吃了——” 原来他早已看出我伤势严重。 我服下玉雪丸,一股清凉之感遍布全身,肩头火辣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些许。 天翊的手抚上了我的肩头,皱眉讶然地道:“怎么伤到的?骨头碎成这样?” 一直强忍痛楚的我,此时面对天翊怜惜的目光,眼泪不由“哗”的一下流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被獬豸踩到了。” 天翊心疼地突然将我揽入怀中,展翅飞上天空,低头轻问道:“疼吗?” 我将脸贴在天翊胸前,微笑着摇了摇头:“见到你就不觉得疼了……” 此时白昼已尽,夜月当空。在清凉皎洁的月光里,天翊带着我向积羽城的方向缓缓而飞。丽锦和夜川,一个满脸怒色、一个眼神漠然地跟在我们身后。 这样幸福的时刻,我本不该昏过去的,可是不知何时,我竟然失去了知觉……(未完待续) 第273章:宛如璧人 据说,积羽城的王宫大殿里张灯结彩,羽族之王和长老一起安排了盛大的筵席,为从天劫谷回来的英雄们接风洗尘。 据说,夜川没有去。 据说,宴席上天翊和丽锦一个风采翩翩,一个容光焕发,坐在一起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据说,羽洛中途离席,说要回医馆照看病人。 这些“据说”,其实都是敛云说的。 从天劫谷回来的第二天,敛云坐在我床边,而我则躺在医馆的床上。 “可是羽洛并没有回来照看我呀——上了接骨药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到她。”我奇怪地对敛云道。 “她竟没有回来么?”敛云也奇怪地道:“我看她出了王宫,过了一会儿我便也寻了个籍口出来看你。她竟然没有回来……” “她在生天翊和丽锦的气吧?”我猜测道。 “不会吧……”敛云沉吟道:“羽洛姑娘一向温婉大方,人虽孤僻了些,却不像是会随意生气的人。” “温婉大方?”我浅浅地笑了一下,道:“这个世界上有大方到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宛如璧人’而不生气的人么?” 敛云侧头想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也想不到羽洛那样的女子,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你看到翼若将军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会不会生气?” “翼若将军?他虽然喜欢开玩笑,但除了军务上的事,从来不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敛云微笑道。 我没有再问,我忽然想起仙泪湖畔,翼若将军笑对我说:“我可以考虑考虑勉为其难娶了你……”虽然是句玩笑话,然而此刻面对敛云微笑的脸,却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般。 我自袖中取出天劫谷带回的药草香花,尽数交于敛云。 敛云开心地收了下来,道:“忆雪香是等你伤好了我教你配制,还是我现在就开始着手配制?” 我想了想,道:“等我伤好了你教我吧,我要自己亲自配制。” 敛云道:“好。只是你这次受伤太重,肩上骨头尽碎,恢复起来只怕要好一段日子。” 我郁闷地道:“是啊,羽洛说三个月后左臂才可以活动,要彻底痊愈至少要十个月。” 敛云安慰地道:“天劫谷内凶险无比,无数探险者命丧其中,你能平安回来已是莫大的福份。” 我叹息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便是此次去的祖龙高手,亦有六人长眠其间——还有冰魅。” 敛云亦叹道:“哪一次的战斗没有牺牲呢?……冰魅是谁?” “是木之谷的女王——” 我对敛云细细讲述了羽族之王与冰魅之间的故事。敛云听罢,沉默良久,感慨道:“情深如斯,固然令人感动。可一生寂寞,有谁知晓?” 我眼望着医馆的房顶,长长吸了口气道:“她自己既不曾后悔,我们又何需给她怜悯?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难道不遇上他,她的一生便不寂寞了吗?” 敛云道:“你说得对!但得无悔,便是幸福。生与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轻抬唇角笑了一下,又蹙眉道:“敛云,你亦是深情无悔之人。可是我不允许你为情而死!你答应我,永远不要为了爱他做出过分的牺牲,好不好?” 敛云笑道:“傻雪颜,我答应你有什么用?一个人走上了战场,难道还能顾惜自己的性命吗?他是指挥全局的将军,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真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舍我而护他周全,不仅是为了爱,更是我的责任所在啊。” 我默然,复黯然。 当爱和责任纠缠在一起,她其实已经别无选择。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战场上,难道我不曾拿自己的命护我心爱之人吗? 敛云握了握我的手,道:“雪颜,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这几天你要去哪里?”我不舍地望着她道。 “到伤梦岭一带清扫怨灵。”敛云轻描淡写地道。 “好想和你一起去。”想起和敛云并肩作战的日子,胸中不由一股热血往上涌。 敛云笑道:“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去。” 我无奈地点点头。 敛云离去后不久,羽洛便回了医馆。为我换药的时候,我看见羽洛的眼睛有些红。 我虽然猜出了原因,却还是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羽洛为我换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我肩头吃疼,不由叫了一声道:“你做什么!” 羽洛忽然道:“为什么你总是受伤?为什么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却还是要问?” 我愣了一下,抱歉地道:“对不起——” 羽洛不再说话,迅速为我换好药,转身出了房门,这一天再也没有进来。 在医馆躺了三天,天翊每天都会过来看我——当然,也可能是过来看羽洛,顺便探望一下我。但是不管他为谁而来,能天天见到他,总是令我开心的事。 这一日傍晚时分,天翊坐在我床边,晚霞绯红的光线从西窗里透进来,照得整个房间里暖意融融,如春风拂荡。天翊的笑亦温润得一如既往。 我靠在枕上,半眯了眼睛,近乎迷醉地盯着天翊的脸,浅浅笑道:“真美,这黄昏——” 天翊微笑着应和了一句,又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天鹰明天便会回来。等天鹰回来之后,服用了五行令花,便能恢复修为。到时候,咱们羽族军中又添一员绝世高手。” “哦……”听了天翊的话,突然想起红叶湖畔,古天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等我法力恢复,一定设法娶你——”我的脸颊不由烫了起来,说不出别的话,只能低头轻轻“哦”了一声。 天翊道:“怎么了?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听到天鹰回来的消息——” “我……我当然很高兴天鹰回来……我没有不高兴呀。”我极不自然地道。 “小狐狸,你和天鹰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天翊忽然抬起了我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哪有……”我眨了眨眼睛,矢口否认。 “小狐狸,我以为你从来不会骗我呢。”天翊轻轻笑了一下,眼光却令我心悸。 “天翊,我——”我欲言又止。 天翊道:“你有一点儿喜欢他,是吗?” “啊?”我懵了一下,眼前冒过一阵金星,脑子里乱七八糟,急忙道:“天翊,你误会了!是他……他说喜欢我……” “哦,”天翊波澜不惊地道:“很好啊。天鹰是个值得任何女孩子托付终身的人。你们若能在一起,那再好不过。” “你……你真的这么想?”我的心沉了一下,嗓子发干地问。(未完待续) 第274章:委屈 天翊道:“你拼了性命也要从飞鹰堡救他出来,难道你没有一些喜欢他吗?” “我……那是因为……天翊……”我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小狐狸,天鹰为人正直,用情专一,心思细腻体贴。你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可我喜欢的人不是他!”我扭转了头,眼中蓦然涌上委屈的泪水。我喜欢了五百年的人,居然要我去和别人在一起—— “小狐狸,我明白你的心。”天翊轻轻扳过我的脸,满怀怜惜地抹去了我眼中的泪,柔声道:“可是你所喜欢的是没有结果的。我不希望你像冰魅前辈对我父王一样终生等待,寂寞孤苦——小狐狸,试着接受天鹰吧。你会爱上他,他也会给你世间最好的照料……让我看到你成为一个幸福的女子,好吗?” “天翊……”我的泪水汹涌而出,任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推开了他的手,俯身埋头在枕上放声大哭。 天翊轻拍着我的背,温柔无限。 我渐渐抑住了哭声,擦干了泪水,坐起身看着天翊,冷了声音道:“谢谢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一下的。” “小狐狸,我不是叫你勉强自己——”天翊抓住了我的右手道。 “不会有勉强——”我迅速笑了一下,忍耐着心底的凄楚与悲凉,故作悠然地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勉强我,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说罢,我强撑着身子下了床,向医馆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天翊追过来拉住了我问道。 我顿了一下,淡淡道:“我要回去了,回去认真考虑一下你的话……”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 “不要紧,我每天过来换药就行了。” “为什么不留在医馆呢?” “呵呵,”我回转头,看着天翊,凄声道:“你该知道,羽洛她并不欢迎我。我忍耐着她的厌烦赖在医馆,只不过为了想每天见到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竟然不喜欢见到我,还一心想把我推给别人。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小狐狸,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还能做别的理解吗?”我打断了天翊的话,酸然笑道:“虽然你说得委婉,可是你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你不用再解释什么。羽洛这几天一直在生你的气,你没有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来打扰吗?那不是大方,那是委屈。你去哄哄她吧,哄哄那个你唯一愿意娶、想要娶的女子——” 天翊怔然放手。 在听到羽洛生气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眼光去寻找她的身影,再也顾不到我。 我转过身,飞奔出医馆。靠在仙泪湖边的一棵大树上,默默地把眼泪流干。而后,踏着模糊的夜色慢慢回到军营小院。 一夜北风寒彻骨。 令人彻骨之寒的,可能不止是北风,还有一夜凄凉的噩梦。 时辰仿佛还很早,窗外的天光却已白得耀眼。 我按了按额头,从床上坐起身,有些无力和疲倦,还是强撑着起了床。 院子里一片白,院墙的顶端和房檐上亦一片白,看样子昨夜里是下了一夜的雪。 积羽城的雪落起来总是那么轻盈而无声,优雅得像羽族的人。 我化出白羽剑,单臂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感觉剑上的力道比从前大了许多。 倘若心无杂念,倘若不动悲喜,我会不会做得更好?我心里问着自己,打开了院门,慢慢行至羽洛的医馆去换药。 羽洛是意料中的冷淡寡言,眼神中带着薄薄的嫌弃。 “很抱歉,一大早就来给你心里添堵。”换过药后,我站起身,不咸不淡地道。 “还好。”羽洛亦不咸不淡地回道。 “你把药给我吧,以后我自己换,免得总过来影响你的心情。”我半笑不笑地道。 羽洛眉睫半垂,面无表情地道:“再过十天,换了方子就可以给你。这十天的药还需我亲自调配。” “那麻烦你再忍耐十天。”我真心抱歉。 “十天很快就会过去——”羽洛抬起睫毛扫了我一眼,道:“寅时过来,不要忘了。” 我对羽洛微微一躬身,快步出了医馆。 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讨厌一个人,恨一个人,却要一次又一次地欠她的人情。而羽洛,她同样讨厌着我,恨着我,却还是一次又一次一丝不苟地为我医治,为我上药。 有时候想,也许她乘机害我,给我苦头吃,我心情反而会好上一些。因为那样一来,我便知道她配不上天翊,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跟她争夺天翊的爱。 可是如今,每次面对她,总叫我心虚惭愧。对她的每一点儿恨意,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劣不堪。这种感觉实在叫人太过不快。 仙泪湖的边缘结起了薄薄一层冰,湖中心却依然波光荡漾。冰雪中的仙泪湖,充满前所未有的灵性之美。 从医馆出来,我在仙泪湖畔驻足良久,肩头似乎浸了些凉气,有些疼痛。正打算回军营小院的时候,一转身,忽然看见王宫的方向跑来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孩子。 两个孩子手里一人拿着一把小弓,腰间插着几支竹箭。人未至,欢乐的笑声已经飞上仙泪湖。 我不由顿住了足步,出神地望着这两个漂亮而充满灵气的孩子。 我没有想他们是谁,来自哪里?只觉得他们就是这冰雪世界里的两个精灵。当他们跑近我身边时,我看见他们天真飞扬的眼神,沉寂清冷的世界似乎突然被他们点亮。 我忘记了肩头的疼痛,只把目光追随着他们奔跑的身影。 隔着一簇花木,在离我两丈余远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笑声也停了下来。 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两人一起对着花林举起小弓。 在他们瞄准的时候,我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只见花林中停着几只青色的鸟儿——那是积羽城里特有的一种漂亮鸟类,名叫青莺。青莺性情柔和欢快,一年四季穿梭在花林之中,由于羽族人的爱护,它们向来并不怕人。 看到两个孩子的弓箭,那几只青莺还在友好地向他们宛转啼鸣,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两个孩子松开了手,两只短箭向着青莺飞去。(未完待续) 第275章:青莺 我凌空一跃,衣袖轻卷,落下时右手中攥着两支竹箭,站在花林青莺之前。 正面对着两个孩子,越发见得他们中的一个粉嫩如花蕊,一个精美如脂玉。 “你是谁?为什么拿走我们的箭?”花蕊般的小女孩嘟起了红润的小嘴,气乎乎地瞪着我问。 我嘴边勾起一抹浅笑,侧身一步,指着花林中的青莺道:“这是积羽城的青莺,它们不怕人,是因为积羽城的人从来不去伤害它们。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它们呢?” “我们喜欢!关你什么事?”小女孩蛮不讲理的态度,使她那张漂亮的小脸在我眼中不由暗淡了几分。 我轻轻蹙起了眉头,耐着性子道:“它们和你们是一样的生命,不同的只是它们比你们弱小而已。” 脂玉般的小男孩插嘴道:“它们和我们怎么会一样?婆婆和爷爷说,鸟类天生就是让我们打着玩的。我们在四方寨天天打各种各样的鸟儿,从来没有人管过我们——” “四方寨?”我眯起了眼,疑惑地盯着两个孩子道:“你们来自人族的四方寨?谁带你们过来的?” “你是坏人!我们才不告诉你!”小女孩愤怒地望着我,眼中充满敌意。 “把箭给我们——”小男孩上前一步,无惧地仰头望着我道。 “箭可以还给你们,但是你们要答应,永远不可以再射青莺,也不可以再射别的任何鸟儿。”我严肃地道。 “这个不要你管!”小男孩倔强地道。 “不答应我就不给你们!”我沉下了脸。 “好,我们答应你就是。”小女孩看着我手里的箭,想了想,语气软了下来。 我轻轻一笑,将箭递与他们道:“这才乖——” 他们漂亮的两张小脸上带着戒备的神色,双双上前来取回了自己的箭。 肩头的伤又隐隐疼痛起来,我按住肩头向他们点了点头,回身沿着仙泪湖边向回走去。 背后忽然吹来一股细细的风,我侧身一闪,两支箭贴着我的肩头划过。 我眯起了眼睛,心中腾起一团怒火。凝一分灵力于指尖,向两支箭轻轻一指,箭尖掉转了方向,回头向着两个孩子飞射而去。 “啊——”两个孩子吓得大叫一声,面无人色地跌坐在雪地上。 短箭插在他们面前的地上,箭上灵力击起飞雪数丈,两个小孩“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飞雪落处,我心头一惊,但见两个小孩居然被箭击起的雪片所伤,衣服上破了许多处,露出身上片片乌紫的伤痕,哭花的小脸更是狼狈不堪。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我修真到达渡劫之境后,灵力不知不觉提升了许多,轻轻的一个出手,竟将两个小孩伤成这样。 我急忙走过去向两个小孩抱歉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里离医馆不远,我带你们过去医治。” “你是坏人!我们的父亲不会放过你的!”两个小孩未待我走近,已从雪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留下一句话,向着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怔了一会儿,看他们奔跑的速度,伤势大概无碍。当下只摇了摇头,扶着越来越疼痛的肩头疾速向回走去。 寅时再次到羽洛处换药,回来后在床上运功打坐片刻,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 隔壁的夜川居然抱了个大火炉过来。 我很是诧异了一番,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望着夜川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关心起人来了?虽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可还是谢谢你!” 夜川将火炉放在我房间里窗子和床中间的位置,又将一壶茶水放在火炉上,这才慢悠悠地坐下来,浑不在意地道:“你虽然无惧寒暑,但暖一些对你的伤有好处。你不要这样感激涕零地看着我,我最讨厌这种眼光。我一直很会关心人,但为了避免叫人爱上我,我一直不太敢去关心人。” “你放心。”我忍不住笑道:“无论你怎么关心我,我都决不至于爱上你的。” 夜川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把玩着桌上的茶盏道:“我很放心。” 我从床上起来,在夜川对面坐下,自嘲地道:“天翊叫我嫁给天鹰,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 夜川正要答话,院门处忽然“吱呀”一响,接着响起古天鹰的声音:“雪颜——” 我惊喜地站起身冲出房门,时光模糊了曾经不愉快的记忆,我忘了红叶湖畔的尴尬,忘了生过他好长一段时间的气,心中只剩下故友重逢的喜悦。 白雪地里,古天鹰一袭藏青色衣衫,挺拔俊逸,英气逼人。 “天鹰——你的法力修为恢复了吗?”我欢快地叫着,心无芥蒂地向他伸出右手。 “已经恢复了——”古天鹰犹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又迅速松开。 院门外忽然一瘸一拐走进来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我打眼一看,却正是早晨在仙泪湖畔被我打伤的那两个孩子。 我眨了眨眼睛,正在惊诧他们何以会随着古天鹰在此出现时,那两个孩子突然可怜兮兮地抱住了古天鹰的腿道:“父亲,就是她打伤了我们——她夺走了我们的箭,叫我们不许再玩。还打伤了我们……呜呜呜……”两个小孩说着说着,居然眼泪花花地哭了起来。 “他们……是你的……孩子?”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望两个小孩,又望望古天鹰。 古天鹰神色间微现窘态,却努力保持着平静,道:“雪颜,飞鹰堡覆灭之前,他们被我妻子派人送到了人族四方寨,寄养在两个年迈无依的老人处。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我此去人族,便是为了寻找他们——” “父亲,你为什么不为我们报仇?”两个小孩摇晃着古天鹰的腿,气急地道:“别人都说你是举世敬仰的大英雄,难道你就看着我们被人欺负吗?” “原来如此。”我尴尬地微微笑道:“天鹰,我不知道他们是你的孩子。我不小心……打伤了他们——” 古天鹰拉开两个孩子的手,蹲下身慈爱地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揽在怀中,对我道:“雪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出手确是太重了些。我已叫羽洛为他们包扎医治,但是你还欠孩子们一个道歉。” 我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一步,突然感觉护着孩子的古天鹰此时显得好陌生。(未完待续) 第276章:道歉 “对……对不起……”我低下头,忍着心底的凉意与羞恼,咬着嘴唇对两个孩子嗫嚅道。 “父亲,她将我们打成这样,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吗?”小女孩仰起小脸,大眼睛委屈地望着古天鹰道。 “父亲,你说过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都是坏人,人们说你是英雄侠客,你为什么不惩治坏人呢?”小男孩亦眨巴着眼睛对古天鹰道。 两个小孩子如此振振有词而蛮横无理,一股怒火不由从我心上升起。碍着古天鹰的面子,我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忍住没有说话。 古天鹰看了我一眼,对两个孩子道:“冰儿,南儿,我说过这只是一场误会。雪颜姑娘已经向你们道了歉,你们该拿出应有的风度原谅她才是。” “不!我不原谅!”小女孩挣脱了古天鹰的怀抱,气呼呼地道:“她是坏人,父亲说过对坏人决不能手软。” 小男孩亦挣脱了古天鹰的怀抱,冷声道:“父亲说过要用余生补偿我们兄妹,如今却眼睁睁看着我们受欺负而不管不顾!父亲——我们不想留在无法保护我们的人身边,请你还送我们回四方寨吧。” “我也要回四方寨——”小女孩跟着道。 一向沉稳的古天鹰,此时露出明显的手足无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两个孩子,为难地道:“雪颜,这两个孩子被照顾他们的两位老人娇纵坏了……但是我亏欠他们甚多,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给你打一顿么?”心底的凉意结成了冰,我看着古天鹰,眯了眼睛,唇角边勾起一丝薄薄的笑,道:“没有关系,原是我对不起他们,你动手吧——” 古天鹰掌间凝起一团白光,白光轻飘飘打在我身上,除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外,并没有疼痛的感觉。但我却不动声色地拼命稳住了身形,不肯向后退上一步。 “雪颜,你……”古天鹰恳求地开口,低若无声道:“配合一下……” 我浅笑如丝,上前一步,道:“天鹰,你舍不得打我么?不要紧,我正想试试你法力修为恢复得如何了。你只管下手就是,不必对我留情——” 古天鹰后退一步,躲开了我的目光,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楚的神色。 “雪颜,你肩头伤势如何?”古天鹰的目光落在我扶着左肩的手上,忽然问道。 我淡淡笑道:“无妨——” “给我看看——”古天鹰的手刚要覆上我的肩头,突然一旁里冷光一闪,一把寒气凛冽的剑阻住了他的手。 “你再碰狐狸一下试试——”夜川冷冽如冰的声音,毫不客气地对古天鹰道。 “夜川——”古天鹰皱眉道:“我只是看看雪颜的伤势……” 夜川道:“用不着!” 古天鹰眸中闪起一丝怒火,道:“用不用得着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夜川强硬地道:“就是由我说了算!” 古天鹰瞳孔收缩,努力抑制着怒气,缓声道:“我很感激你救过我的命,又入天劫谷为我采药。但是我和雪颜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感激倒不必,我到飞鹰堡和天劫谷都不是为了你。但是你和狐狸之间的事我一定要管。”夜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古天鹰,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地道。 “你是雪颜什么人?凭什么管她的事?”古天鹰恼怒地问。 “她是我要保护的人,我夜川要保护的人谁都碰不得。”夜川骄横地道。 “我只是要看看她的伤势——她为我受伤,难道我不该看看她的伤势吗?”古天鹰的忍耐似乎已到了尽头。 “你也知道她为你受伤?”夜川讥诮地道:“她为你几度出生入死,你却为了两个无知小儿的胡言乱语出手对付她。虽然你并没有真的下手,可是你的所作所为也太叫她心寒!难为她适才还在考虑嫁给你——” “我……”古天鹰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愧疚的目光投向我,低声道:“雪颜……” 我红了脸,飞快地道:“我适才和夜川开了个玩笑,你不必当真。” 古天鹰点点头,凄然道:“雪颜,虽然恢复了法力修为,但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而且,我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父亲,没有资格对你说‘喜欢’两个字。红叶湖边的那些话,你也只当成一个玩笑吧……” “好。”我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到房间,泪水刹那淌满脸颊。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门外,传来夜川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 “帮我好好照顾雪颜——” “不劳你费心!” 夜川踏进房间的时候,我已擦干了眼泪,换上一脸若无其事的笑。 茶已烧好,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为夜川和自己各斟上一杯茶。 夜川轻轻抿了口茶,道:“这么快就哭完了?” “谁说我哭了?”我低头浅笑,看着炉中火红的光,尽力让那光和热驱散心头的寒意。 夜川看了我一会儿,唇角轻抬,道:“人生有时候真是讽刺。” “呵呵,可不是嘛。适才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嫁给那个人,谁知人家却早已经不想要你——”看着跳动的火光,我残忍地对夜川、也对自己说。 “他是真的配不上你。”夜川道:“而且,你说考虑嫁给他,也无非是跟天翊赌气的话。你不会真的想要嫁给他。” “谢谢你这么说。你这么认为,总叫我心里好受一些。”我低头酸涩地道。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夜川握茶低吟道。 “什么?”我抬头茫然道。 “他不喜欢你,难道就没有别人喜欢你了么?”夜川道。 “你说重英吗?他喜欢我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娶了狐月公主……” “不是重英,我说的是萧子玉——重英他也配不上你。”夜川打断了我的话。 “萧子玉?”我怔了一下,倦然笑道:“竹影曾说过萧子玉喜欢我,但我以为那只是竹影劝我不要和重英在一起的说辞。萧子玉虽然对我不错,然而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他的喜欢。” “狐狸,你太迟钝了——”夜川道:“萧子玉看着你的眼神,那种关切和炙热,任何一个女孩子都应该感觉得到那份喜欢。” “是吗?你倒好像很清楚……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未完待续) 第277章:遗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夜川挑眉问。 “哦……是啊。当时我们还不熟悉,而且当时你恨我。”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夜川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悠然道:“其实萧子玉人不错。除了在感情上有些迂腐固执、拖泥带水之外,其他方面还好。” “呵,难得听你夸人一句——没想到那萧子玉竟能入得了你的眼,他若是知道,一定十分高兴。” “你错过了他,实在很可惜。”夜川难得地用一种认真的声音道。 我微垂了眼睫,拿铜箸漫不经心地拨着炉中的炭火,眼中泪意欲滴,却闲闲笑道:“错过就错过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心里明白,即使我们重新相识,即使一切从头来过,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彼时,我的心里只有天翊,其他人的钟情,于我不过是一种累赘罢了。我不会想到,有许多的深情,一旦错过便难以再拥有。我亦不会想到,一份真情,于此世间有多么难得。我更加不会想到,看似繁华热闹的世界,其实竟是如此空旷寂寞、荒凉难耐—— “你不觉得遗憾吗?”夜川看着我问。 我懒懒地笑:“人间哪有什么遗憾……所谓遗憾,都不过是当时当地的别无选择罢了。” 夜川沉思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缓声道:“狐狸,你说的对。所谓遗憾,都不过是当时当地的别无选择罢了……来,喝茶!” 我举起茶盏,与夜川碰了碰杯,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一滴泪不受控制地落在杯子里。 “你为谁伤心?”夜川问道:“天翊?古天鹰?还是萧子玉?” “呵呵。”我倦然笑道:“我为自己——” 我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肩头,道:“夜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这里,还有这里……” “痛了……就去休息吧。”夜川道:“睡着就不会痛了。” “好。”我站起身,径直走到床边躺下,侧头向夜川笑道:“我睡了,你自便。” 夜川“嗯”了一声,将炉火移向窗边一些,又打开了半扇窗子,而后走到我床边,深黑如暗夜的眸子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举起手停在我的额头正上方。 一团柔和的绯色光华慢慢从他的指间落下来,笼罩了我的眼睛,氤氲在我的房间。不一会儿,天地间到处变成一片美丽的绯色,如同春天漫山遍野里开遍了桃花。 暖风起处,苍穹中传来一阵动听的歌乐声,那歌乐声牵引着我的灵魂,缓缓向一片未知的、自由的、快乐的地方靠近。 我渐渐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只无比安心地追随着那歌乐声在绯色的天地间翱翔飞舞,宁悦的感觉遍布全身…… 我明白,我是沉入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如果人生太苦涩,美梦未始不是一种安慰。如果可以,请让我在这样的美梦里长眠不醒…… 一夜美梦之后,翌晨,我的心情好了许多。 然而,到羽洛处去换药时,却冤家路窄般地遇上了带着两个孩子也来换药的古天鹰。 我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在两个孩子充满敌意的目光里,浑身像长满了芒刺般不自在。 羽洛先为两个孩子换好了药,古天鹰却坐在医馆里不肯走。打发了两个孩子到院子里看花,古天鹰走到我身边道:“雪颜,我看看你的伤势——” 我急忙捂住了肩头退后道:“不行!那个……人族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 “你又不是人族女子——”古天鹰不容分说拉开了我捂着肩头的手,将另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慢慢皱紧了眉头,满怀愧疚地道:“对不起,雪颜,害你为我伤成这样。” 我推开了他覆在我肩上的手,一脸不高兴地道:“你出去吧,羽洛要为我换药了。” “不要生我的气,雪颜。”古天鹰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般,抓紧了我的右臂,忧郁的双眼怅然望着我的眼睛道:“你永远都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将来不论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做得到,便决不会叫你失望。” “我要你——放开我!”我蹙着眉头,望着古天鹰道:“你弄疼了我的手臂。” 古天鹰急忙松开了我的手臂,眼睛里闪过一抹疼惜的光:“雪颜,对不起……” 我捕捉到了古天鹰眼睛里的疼惜,不由得委屈地扁了扁嘴。然而看到院子里两个孩子花前嬉戏的身影,想起昨日他为了两个孩子去向我讨还公道的情景,又不由得酸溜溜地、带着讥讽地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你的两个孩子。” 古天鹰张了张嘴,眉心痛楚地轻轻一抖。 我不敢再说话,虽则生着他的气,然而也知道自己这样揭他的伤疤太过份。 “你……你回去吧。”过了一会儿,为了化解医室中尴尬的的气氛,我勉强挤出一丝笑,道:“无论如何,咱们是朋友……” 古天鹰又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跨出房门,带着两个孩子黯然离开了医馆。 看着古天鹰落寞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羽洛冷眼看着这一切,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她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她仿佛在另一个世界里。 比之从前,她又冷漠孤僻了许多。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关心。我只是奇怪,拥有天翊的爱,这世间还有什么令她想不开、放不下? “那两个孩子……伤得重吗?”躺在床上,羽洛为我换药的时候,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明明记得,那天他们从仙泪湖边跑开时,似乎跑得飞快。何以以羽洛的医术,换了两次药还没有痊愈呢? 羽洛没有回答我的话,她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话般,眼神恍惚、涣散而邈远,手中只是机械地为我的肩头敷着药。 我不敢再问,唯恐扰乱了她的心思,使她下手间忘了轻重。(未完待续) 第278章:绯梦术 离开羽洛处,我去找夜川。 自天劫谷回来后,夜川这座千年的冰山倒似融化了小小的一角,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完全的冷淡无情、漠不关心。 我对夜川说:“你昨夜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昨夜睡得很好。” 夜川道:“绯梦术——可以暂时封存悲伤的记忆,只留下快乐的记忆。” “教教我——”我央求道:“人生在世,有那么多的时间在睡梦之中度过,如果学会了绯梦术,不就拥有了许多快乐的时间了吗?” 夜川道:“绯梦术只能对他人施展,对自己是没有用的。你要学吗?” 我怔了一下,有些失望,还是道:“学!能为他人带来快乐也好。” 于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便在夜川房间里,跟着夜川学习绯梦术。 临走时,夜川对我道:“记住,这种法术不能频繁地对他人施展。否则,一个人会沉睡在美梦里不愿再醒来——” 我点点头。 人生多苦,世路艰难。伤心绝望的时候,谁不愿一梦不醒呢?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时候,炉子里的炭火已经变成了灰烬的颜色,房间里看起来有些冷清。我取出几块炭用烈焰术引燃,房间里顿时又有了几分暖意。 坐在床上,一边练习着绯梦术,一边看着越来越旺的炉火。大门忽然被轻轻叩响,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和一个陌生的脚步声进了院子。 我急忙躺在床上装作入睡的样子,又担心他以为我真的睡着,为了不打扰我休息而看一眼就走。于是我又微微坐起一点儿,侧卧在枕上。 “小狐狸,伤好些了吗?”天翊命侍卫守在门前,自己踏进房门的时候,我正好调到了一个叫人怜惜的姿势。 “好像……好像不十分疼了……”明明没有那么虚弱,却偏偏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天翊走过来坐在床边,一手轻覆我肩头,怜惜的眼光将我笼罩在一天春色里。 “碎裂的骨头已经开始愈合,再过几天就不会疼了。”天翊柔声道。 “嗯……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看我?”我看了看守在门外的侍卫,含着一丝委屈道。 “你和天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天翊眼中掠过一丝忧色,关切地道:“我本来以为——以为你们能在一起。但是自他回来后,我一提起你,他便要么转移话题,要么起身离去……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我轻笑:“天鹰说,他要娶我的话只是一个玩笑,叫我不要当真。” “不,天鹰决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天翊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呢?”我的笑容变得有些冷:“无非为的他两个孩子不喜欢我……但是我也不在乎。” “那两个孩子吗?确是顽劣了些。但他们毕竟只是孩子而已……你跟他们有什么过节?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你看到他们身上的伤了么?我打的。”我笑道:“因为他们拿弓箭射湖边的青莺。” “你……”天翊怔了一下,却立即道:“小狐狸,你修真初达渡劫之境,想是一时控制不住失了手,这才引得天鹰误会。可是如此?” 我点了点头,一时里满腹委屈化作泪光朦胧了双眼。 天翊温颜笑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去向天鹰解释一下就是了。你不要难过,天鹰亦是修真之人,应该能够理解。回头叫他来向你道歉。” “不要——”我抓住了天翊的手,摇头道:“天鹰现在一心里只有孩子,对他解释是没有用的,他只会觉得我跟孩子们计较。而且……叫他误会了也好。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和他在一起。人族有句话叫‘血浓于水’,他对我或许有一点儿喜欢,但永远无法跟他对孩子们的感情相比。那样的爱,不是我想要的。” “小狐狸……对不起。只当我从来没有提过此事。”天翊温柔地看着我,抱歉地道。 我松开了天翊的手,轻勾唇角,淡淡笑道:“不用说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娶我,你就不能安心?要是那样,你不如学学人族,给我来个比武招亲算了。不管是谁,我嫁了就是。咱们可以都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你在胡说什么!”天翊责备地望了我一眼,道:“你怎能说出对自己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我并没有逼你嫁人,我只不过希望你幸福。使我安心的不是你嫁不嫁人,而是你幸福不幸福。你明白吗?” “我现在就很幸福了。”我看着天翊,痴笑道:“积羽城是一座幸福的城市,因为有你,有敛云,我住在这里心里便是温暖的。至于其他,我不考虑那么多。” “小狐狸……”天翊叹息无言。 良久,天翊道:“你且安心休息。我去看看小洛,她最近好像不太高兴。” “你去吧。”我翻了个身,闭上眼,装作打了个哈欠。 本来只是装睡,没想到竟真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寅时。我急忙跳下床,到羽洛处去换药。 还未走进医馆大门,忽然听见医馆里传来天翊的声音。我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地侧耳细听。 天翊似乎压抑着一股怒气,声音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小洛,有什么话你说出来便是,这样镇日里不言不语,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羽洛还是没有说话。 天翊道:“是怪我过来陪你的时间太少?” “没有。”羽洛开了口,声音生硬而冰冷。 “那你为何如此对我?”天翊道:“我自问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生我的气也给个理由。有什么话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好?难道一定要玩这种无聊的猜心游戏?” “呵呵,我是无聊!”羽洛冷笑:“我不但无聊,而且无趣。你去找那有聊有趣的人陪你便是,何必往我这医馆中来?……哦,我忘了,这医馆也是你的,你要来我也无权阻止——” “小洛,你何时变得这样蛮不讲理、疑神疑鬼、不可理喻?”天翊怒声道:“初见时你天真善良、温柔懂事,如今那个初见时的你到哪里去了?” “天翊,我曾经告诉过你,所有的天真善良、温柔懂事都是我故意装出来勾引你的,你现在相信了吧?”羽洛的笑近乎凄厉:“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蛮不讲理、疑神疑鬼、不可理喻,只不过我一直掩饰着自己而已。现在被你发现了,你可以对我死心了……”(未完待续) 第279章:争吵 “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天翊压下了怒火,声音中带上了祈求:“你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我改就是——你让我没事不要找小狐狸,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我刚才去找她,是因为天鹰的事情。我本来希望她能和天鹰在一起,但是他们之间发生了误会……” “你不用对我说这些!”羽洛打断了天翊的话,哑声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自卑了,累了——我不过一个山野孤女,哪里比得上别人有家世,有背景,有身份,有地位……我凭什么去高攀你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天翊王子?” “小洛,是不是丽锦对你说了什么?”天翊焦声道。 羽洛不语,似是默认。 天翊恨声道:“我该想到是她!她这几日天天来找我,神色明显不对。可是小洛,不管她说什么,你该相信我对你的心——” “你叫我怎么相信?”羽洛硬声道:“所有人都觉得你们是天生一对。可是你非但不辩解不回避,还天天和她在一起。甚至由着她来对我说尽污辱的话……天翊,我为了爱从落樱谷跟你来到积羽城,现在爱已经没有了,请你放我回去!以后只愿彼此——永不相扰……” 说着说着,羽洛的声音里带上了泪意。 “原来你在为丽锦生气……”天翊的声音中浮起一丝悲凉,道:“你听我解释,如果听了我的解释你还是要走,我决不再拦你。咱们从此以后——永不相扰……” “你说——”羽洛寒声道。 “小洛,你该知道,我对丽锦从来都没有感觉。”天翊的声音无奈而忧伤,“可她是长老最喜爱的侄女——我甚至怀疑,她可能是长老的亲生女儿——” 我捂住了嘴,好不容易忍住了差点儿冲口而出的惊呼。 各族长老是不允许成婚的。如果丽锦真是长老的亲生女儿,此事一旦得到证实,长老将不但会身败名裂,而且轻则被逐出羽族,重则被斩首示众。 “那又如何?”羽洛冷声道:“难道长老能够强迫你必须喜欢他的侄女或者女儿么?” 天翊道:“他虽不能强迫我,却能要挟我的父王。自从那妖族女子生下岚枫并公布于众后,以长老为首的势力便随时可以将我父王赶下王位,叫别人取而代之——” “王位对你和你父王就那么重要吗?”羽洛道:“做一个被人要挟的大王有什么快乐可言?” 天翊道:“小洛,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一个大王只要放弃了王位,就能做一个平常的百姓吗?你错了!一个大王一旦放弃了王位,就等于放弃了自己和全家的性命,甚至所有朋友和下人的性命。” “怎么……怎么会这样……”羽洛的声音有些颤抖。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只不过你不明白而已。”天翊平静地道。 “那……那要如何才能保住你父王的王位?难道只能永远受他们的威胁吗?”羽洛忘记了生气,忧声道。 天翊轻轻笑了一声,道:“小洛,你不要怕,我父王暂时没事。说起来倒是怨灵帮了我父王的忙。因怨灵肆虐,羽族上下必须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若当此之际更换大王,必将引得人心惶惶,内乱频仍,甚至叫积羽城不攻自破。那也不是长老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可是怨灵总有清除的一天,到时候你和你父王怎么办?” “我会提前做好安排。”天翊道:“王室和长老的势力必须尽快达到一种平衡。在没有达到这种平衡之前,我们不得不对长老和长老的人做适当忍让。” “王室掌管着军队和羽族的千千万万百姓,难道竟不足以和长老势力抗衡吗?”羽洛疑惑地道。 “小洛,军队和百姓都是有形的力量,你只看见了这种有形的力量,却看不见无形的力量。” “无形的力量?” “对,无形的力量——那是人心和信仰的力量!咱们羽族自古以来就把长老和祭司作为神意的代表,认为他们的意志便是神的意志——这种信念虽然盲目,却强大到几乎可以压制一切有形的力量。” 羽洛默然。 天翊继续道:“非但如此,在长老手下,还另掌握着一支神秘的队伍。那队伍虽人数不多,却个个算得上羽族的顶尖高手。你以为那些因违犯族规被暗杀的人是王宫派出去的吗?不,王宫从来不做这等事。王室要处决一个人,会光明正大地告知天下。” “天翊——”羽洛的声音中露出恐惧,“这些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我不想让你担心。”天翊柔声道:“这种权力之间的斗争,阴暗而肮脏,我有时候夜半醒来,也会为之寒彻心骨。可是,小洛,一想到你,一想到每天都可以见到你,我的心便温暖过来。只要有你在,再艰难的事情我都可以面对。” “天翊!”羽洛仿佛激动地抱住了天翊,用带泪的声音道:“我明白了,我不该错怪于你。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生气了——哪怕你要娶丽锦为妻,我也知道你情非得已。我会一直在医馆里守候着你,只为给你心底一分暖——” “小洛,你放心——”天翊的声音中亦含了泪意,“我决不会娶丽锦为妻。虽然在长老势力的阻挠下,我们暂时不方便成亲。但若有一天,王室败落到令我不得不娶自己不爱的女人,那这个世界对于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天翊!”羽洛痛楚地打断了天翊的话,咽声道:“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放弃!只要你心里有我,即使不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不,我们一定会在一起!你相信我,我会为我们的未来做最大努力,但是决不会没有底线。我要娶的人是你,一定是你,没有第二个人的可能!” 天翊的声音中透出无比的坚定、勇敢和执著,我的心却在动摇,面前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晃动。(未完待续) 第280章:诱惑 “天翊,我再问一句,只问一句……”羽洛含着泪意的声音道。 “你说——”天翊的声音柔情刻骨。 “你对雪颜……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难道你不曾想过要娶她为妻吗?”羽洛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不觉上前一步,心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从来不曾!”天翊丝毫没有迟疑地回道:“我喜欢小狐狸,但那和爱无关。我喜欢她的忠诚善良,喜欢她的勇敢坚强,喜欢她的天真纯洁。在与长老势力的权力斗争中,在与怨灵的生死搏斗中,她像翼若将军和天鹰一样,是我最可信任的朋友。但自始至终,我心里唯一想要娶的都是你,只有你!” 我的心如坠冰窟,冰窟里却又燃烧着熊熊烈焰,我的心在冰与火之中倍极煎熬。 羽洛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声音恢复了水样的温柔:“天翊,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吃雪颜的醋了。可是,雪颜一心想要和你在一起,如果她知道你从来没有打算娶她,她会不会离开积羽城?到时候你不但失去了一个最可信赖的朋友,而且也将失去夜川那样的绝世高手。你将如何与长老势力抗衡?” 天翊沉默了一会儿,道:“凡事随缘吧……本来希望她能嫁给天鹰,和天鹰一起留在积羽。不料他们会因天鹰的两个孩子产生误会。而且谁都没有低头的意思……” “天翊——”羽洛吞吞吐吐地道:“如果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和雪颜在一起……” “小洛,你什么意思?”天翊的声音中有些惊怒。 羽洛道:“天翊,我是说,为了留下雪颜和夜川帮你对付怨灵和长老势力,我可以不介意跟她分享你的感情——哪怕你娶她为妻。” “笑话!”天翊明显生了气,恼怒地道:“你要我拿自己的感情去做交易吗?你在想些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是永远不可能和一只狐狸在一起的吗……” 头顶上像滚过一通炸雷,震得整个世界天摇地动。天翊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四面八方里都回响着一句话——我永远不可能和一只狐狸在一起……我永远不可能和一只狐狸在一起……永远不可能…… 心,痛得像有人拿刀在剜,一下又一下,鲜血淋漓。 我跪倒在雪地上,手指插进冰冷的雪中,插进雪地下僵硬的冻土。 分不清心里是愤怒,是绝望,还是屈辱?一滴血落在雪地上,是我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鲜血殷红,大地雪白,我的世界次第崩塌。 当天翊的脚步声向医馆外走来,我挣扎着站起身,拼命地向前冲去。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想要远远地逃离—— 我永远不可能和一只狐狸在一起——五百年的相思,千万里的追寻,刻骨的柔情,无悔的执迷——换来的却只是这句话! 心痛如割,心痛如绞,除了逃离,只剩下逃离…… 不晓得奔跑了多久,亦不晓得奔跑了多远,积羽城已在身后看不见,面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林子。 “狐狸——” 脚步踏进树林的刹那,耳畔依稀传来夜川模糊的呼唤。 一阵天籁之音自林中响起,带着令人心醉的魔力,柔柔的、软软的、丝绵般重重叠叠裹住了我的心。 “狐狸,快出来!不要让魔音森林控制你的意识!”夜川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般在林外响起。 当“魔音森林”四个字传入我的耳中,我禁不住一个激灵,心头有片刻的清醒。 然而,很快的,那天籁般的声音便将我淹没。 那声音像空气,融入我的每一次呼吸。我无可逃避,亦不想逃避,只想心甘情愿沉醉其间。 世界冰冷,而那声音暖如艳阳。人间荒凉,而那声音温情脉脉。浮生虚空,而那声音华彩流漾…… “来吧,在这里沉睡——”那声音说。 “来吧,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那声音充满诱惑。 “来吧,来吧……给你爱,给你暖,给你光明,给你力量,给你希望……”那声音蚀魂夺魄。 “来吧,在这里,你恨的都将死去,你梦想的都将得到……”我已无力抗拒。 “……” “狐狸,你听到了什么?千万不要相信!”在强大的魔音的洪流中,夜川的声音微弱得像吹过花间的一缕轻风。 我微笑着向魔音森林深处走去—— 纵然一切都是虚空,纵然一切都是欺骗,我也情愿在这虚幻的温暖里沉睡不醒。 “狐狸,出来!再走下去你会化为怨灵——”我已听不见夜川的声音。即使听见,我亦无法回头。 森林深处,一股强大的吸力漩涡般裹挟着我,瘫软的身体无法反抗,无法后退。 “雪颜姐姐,你终于来了——”森林深处,一团五彩斑斓的光华中,魔音少年带着销魂的笑向我伸出手。 “姐姐,我等了你好久——”少年的声音柔柔地击在心上,将我的心击得如暗香坡上飘零的桃花片片纷飞。 “小颜,停下——”魔音森林上空,遥远的苍穹之中,忽然传来一个渺茫的声音。 山河震动,六界成空。 那声音——分明竟是师父的声音! 五百年了,我魂牵梦萦的声音终于又在耳畔响起。 “师父——”我仰头大喊。 “师父……你回来了吗?”我狂喜,复低泣。 “小颜,我在遥远的神寂之地感受到你的怨戾悲伤之气——不要被这怨戾悲伤之气控制,不要一步一步走向危险。听师父的话,快回头——” 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我眉心传遍全身,心思刹那间空明如镜—— 所有的怨愤与悲哀皆化为云烟,我忘记了天翊,忘记了羽洛,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悲喜…… 一记万盅食天打向对面的魔音少年,与此同时,我飘然转身,飞出了魔音森林。 “神之印记——” 夜川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脸,面上的讶然渐渐变得凝然。 “狐狸,原来你便是传说中的神之裔——”夜川漆黑如墨的瞳孔一点一点收缩,半眯着眼睛缓缓开口。 魔音森林在我们身后消失,天地间一片雪野茫茫。适才那助我走出魔音森林的强大的力量突然抽走,我浑身疲惫地俯身瘫倒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281章:一败涂地 夜川的脚步一步一步走近,缓慢而带着危险的气息。 我恍惚地看着他,心中还回响着适才师父的声音。 夜川停在我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眼眸注视着我,唇角勾起一个嘲弄的笑:“神之裔……” “你要杀了我吗?”我回过神来,战栗地看着夜川深不可测的双眼。 “你放心,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媚雅复生。”夜川笑得邪魅而不屑。 战栗的心渐渐平静,我深吸了口气,道:“谢谢。” 夜川突然抬起我的脸,半眯着的眸子里的光芒如同一痕剑光,冰冷而锐利地看着我道:“原来世间真有神之裔——可惜如此弱小!你是哪个神祗的后裔?他怎敢把重返世界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我真想杀了你,看看能不能得到传说中的神之力——” 夜川瞳孔中发出兽性的光,令我再次不寒而栗,同时伴以深深的屈辱。 我抓住夜川的手腕,却推不开夜川铁钳般的大手。抑制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倔强地道:“如果你觉得那可能并不存在的力量比小雅重要,你就杀了我!虽然现在我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但是夜川,总有一天我会战胜你!” “是吗?神之裔——我等着那一天。”夜川讥诮地道:“而你,等着迎接归宗塔内世界新的统治者的挑战吧。” 说罢,夜川放开了我的脸。我的手被他向前一带,扑倒在地上,受伤的肩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咬紧了牙齿不发一声。 “希望在我找到复活媚雅的方法之前,你还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夜川站起身,大步离去。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身上,和我的衣服融合在一起。我抬起头,凝望苍穹深处,那里——曾经传来师父的声音。 原来,即使隔着一个世界,师父也能感觉到我的心。那么,再多的苦难,再多的悲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挣扎着站起身,在风雪中踉跄前行。 夜里子时,我回到军营小院。隔壁夜川的院子里没有一丝声息,空气里再也感觉不到他迫人的气势。 他终于离开了我——再见面时,不知我们是否已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 推开房间的门,炉灰寂寂,床帐无声。我换下被雪湿透的衣衫,钻进锦被里蜷成一团,按着疼痛的肩头瑟瑟发抖。 “雪颜,雪颜——”不晓得过去了多久,也不晓得谁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呼唤。 我慢慢睁开眼,窗外天光已大亮。站在床边唤我的,恍然竟是翼若将军。” “雪颜,你病了——”翼若将军的手覆在我的额头上,“你的头好烫……我带你去医馆——” 翼若将军抱起了我,走出房门的时候,差点儿与一个人撞在一起。 “殿下,你来得正好——”翼若将军退了一步道。 “翼若将军,你抱着小狐狸做什么?”天翊的声音中有着讶然,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快。 翼若将军道:“夜川昨天走了,什么也没说,只把军牌和勋章扔给了我。我派人来叫雪颜去问问什么情况,派来的人一直说雪颜不在。我这才今晨亲自过来看看雪颜回来了没有,却发现她病得迷迷糊糊……” “小狐狸病了?”天翊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迅速闭上了眼,再不要去看他的脸。 “给我,我送她去医馆。”天翊带着一分命令的口气道。 翼若将军将我放在天翊怀中,我试图抓住翼若将军的衣袖不放手,无力的手指却什么也握不牢。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往日那使我沉醉的感觉却一去不返。我只觉得冷,彻骨的寒冷,我在天翊的怀中不停颤抖。 “殿下,夜川之事——”翼若将军道。 “随他去吧——”天翊快速丢下一句,抱着我疾步向医馆走去。 医馆。 “小洛,小狐狸怎么样?”羽洛为我检查的时候,天翊在旁边焦急地问。 “只是气血不畅,郁积于心,又侵了寒气……并无大碍。”羽洛淡定地道。 “郁积于心……”天翊低声重复了一句羽洛的话。 羽洛道:“我去为她熬药,你把房间里的火生起来。寒气侵入肩骨,若不及时驱除,只怕以后天阴雨湿便要疼痛难耐。” “好,你快去。”天翊一边答应,一边已着手生起了火。 倘若我不知道他的心,这样的体贴与关怀,一定会叫我快乐得心花怒放。然而此刻,我只觉得讽刺。 既然从来没有打算和我在一起,又何必这般温柔相待,给我虚渺的希望? 我紧闭双眼,听窗外雪花无声飘落,炉火的暖一点一点浸入骨髓,我的战栗终于慢慢停止。 “小狐狸,你感觉怎么样?”天翊的手不时抚上我的额头,向故作沉睡的我问上一句。 我自然闭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小洛,你确定小狐狸的病并无大碍吗?” 羽洛的脚步声跨进房门的时候,天翊担忧地道:“我看小狐狸好像病得很严重。” “天翊,你还不相信我吗?”羽洛轻声一笑,坐在我的床边,叫天翊扶我坐起身。 羽洛将药汤一勺一勺送进我的口中,我木然地咽着药汤,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喂我喝完了药,羽洛温婉地对天翊道:“天翊,族中事务繁忙,你回去吧。” “小狐狸——”天翊迟疑了一下。 “我会照顾的,你不用担心。”羽洛道。 “好,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们。”天翊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地消失在医馆门外。 “雪颜——你不必再装睡了。”羽洛轻轻地道。 我睁开眼,望着羽洛。 “我们昨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羽洛看着我的眼睛,努力用平静的口气问。 “什么话?”我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生病?你又为什么不肯面对天翊?”羽洛叹息道:“其实你不必这么介意的。天翊那样说,多半是为了安慰我,那些话当不得真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靠在枕上,用无邪的眼神望着羽洛道:“昨天夜川说有急事要离开积羽城,我到城外送他,所以寅时没有过来换药。夜川走后,我心里突然觉得难过得很,不知不觉就病倒了——” “那你为何不愿面对天翊?”羽洛的眼神有些恍然,似乎猜不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我轻轻勾起了唇角,扯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道:“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别人而不是天翊,你会不会也不太好意思面对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但是我决定把谎言说到底。 在这场爱的角逐中,我毫无疑问输得一败涂地。但是,我不需要作为胜利者的她给我同情与怜悯,我亦不想她在夜半的梦里得意地偷偷笑出声。(未完待续) 第282章:请求 羽洛显然被我问得怔了一下,却忽然笑道:“这个谎言太拙劣,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我累了,不和你说了。”我重新闭上了眼睛。 羽洛轻轻掀开了我肩头的衣服,小心地为我上药。往日敌意的冰冷不复存在,作为一个最后的胜利者,她丝毫不吝施我于同情和怜悯。 “雪颜——”羽洛将我肩头衣服理好,站在床边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听到昨天的话,我可以再向你说一遍。天翊的处境很危险,对外要面对怨灵的袭击,对内要面对长老势力的威胁。长老势力一心想逼迫天翊娶丽锦,并事事受他们控制。如今长老势力正在试图联络归宗塔内羽族当年派出的高手。一旦长老势力与归宗塔建立联系,天翊若不肯受他们控制,王室之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但是天翊宁死也不肯做他们的傀儡,更不会娶丽锦,到时的结局可想而知。” “归宗塔?”又是归宗塔!关于归宗塔的话我倒确实没有听到。我半眯了眼睛道:“夜川说,归宗塔内之人将会代替诸神,成为世界新的主宰者。归宗塔真有那么可怕吗?” 羽洛眉梢微结,眼光投向遥远的西北方,凝声道:“在没有诸神的世界里,无论你如何想象归宗塔的可怕都不过份。” “凡人的修行,真的可以达到与神抗衡的地步吗?”我还是不能相信。 羽洛道:“他们会杀死所有的神之裔。神之裔是人,只要是人,便没有人战胜得了归宗塔。神之裔死后,诸神将没有机会与归宗塔对决。” 我默然。心底一丝战栗,想起夜川临走时说的话:“神之裔……等着迎接归宗塔内世界新的统治者的挑战吧……” 羽洛收回目光,看着我恳切地道:“雪颜,请你帮助天翊。如果有一天王室能够战胜长老势力,族规就可以被修改。到那时,即使你不能嫁给天翊,但异族的身份将不再成为你和他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到那时,我们再来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那对我不过是一场必输的竞争罢了。阻碍我和天翊不能在一起的,不是族规,而是羽洛,是天翊的心! 但我没有说出这些。我只淡淡道:“既然长老势力可以联系归宗塔,王室为什么不可以?” 羽洛道:“当年归宗塔内的高手皆经由各族长老派出,他们离开之时,都曾发誓永远效忠于长老,且只效忠于长老。” 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可笑。当年高手们走向归宗塔之时,发誓永远效忠于代表着神意的长老。可是如今,归宗塔内的高手们却要取诸神而代之。 什么誓言,不过是谎言罢了。 我顿了顿,道:“但是如今归宗塔内的高手们不可能再次受命于长老,他们的野心既然是统治世界,又岂会遵守当年的誓言?” 羽洛道:“如今过于强大的他们自然不会遵守当年的誓言,但长老势力一旦与他们建立起联系,却可以与他们做交易。届时王室的生死存亡,不过是长老一句话的事。” 我蹙了眉头,良久道:“但是你凭什么以为我可以帮助天翊与归宗塔抗衡?” 羽洛道:“现在的你自然还不可以,但你的体内蕴藏着巨大的灵力。有朝一日,当你修为足够,这些灵力被激发和运用自如时,你会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人。” “天翊对我好,便是为此么?”我冷然嗤笑。 “雪颜!你怎能如此去想天翊?如果他是那样的人,他直接娶了丽锦,假装受命于长老,再伺机反抗,岂不更容易一些?”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知道羽洛说得有理。心里虽然有些愧疚,却只是淡淡道:“我体内的灵力无论如何强大,毕竟只是一种未知的力量。我可能永远无法将它们激发和运用自如。而归宗塔的可怕与强大,已是举世皆知的事实。所以你们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羽洛道:“你当然不是全部的希望所在。除了你,天翊也在设法与人族和妖族的王室联盟,以图对抗长老势力和归宗塔。” “哦,情况如何?” “妖族王室与长老之间亲如兄弟,妖族拒绝了与羽族王室的联盟,但天翊并未放弃希望。人族王室占有绝对的权力,长老势力依附王室而存在,凡事皆依王室意思而行。因此人族王室虽然表面上答应了天翊的联盟请求,但实际上并不当回事。” 明明已经对天翊心如死灰,却不知为何,听到羽洛的话还是有些忧愁。我蹙紧了眉头道:“人族对神的信仰早已荡然无存,人族长老自然无法依靠人心与信仰的力量与王室抗衡……倘若当年天翊答应与狐月公主联姻,如今又何惧长老势力的威胁?” 羽洛道:“天翊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争取自己感情和意志的自由。倘若始终要拿自己的感情和意志做一场交易,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我点了点头,终于明白在天翊温暖的双眸中,为何总透着一丝黑夜般的深不可测。总是那般沉稳淡定,总是那般举重若轻。谁知他的心里藏着多少压抑和苦楚? 倘若没有羽洛,我便舍却性命也要与他共济风雨危困,共抗命运浮沉。然而,如今看着面前这个美如仙子临凡、为了他甚至不惜与别的女子共享他的感情的女子,我却觉得我的脚步无论如何走不近他身边。 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一只狐狸在一起……在他眼中,我是什么?他对我的喜欢,不过犹如一个主人对一只宠物的喜欢罢了。 别人已经如此看轻于你,你又何必自作多情地要与别人共生死,同进退? 我凄然冷笑,对羽洛道:“我很同情天翊的处境,但是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喜欢的人是夜川。等我用的药不需你亲自配制时,你把剩下的药给我,我要去寻找夜川。” 羽洛看着我,眼睛里有半分犹疑,半分惶惑。良久,羽洛一言不发,转出走出了房间。 一阵眩晕袭来,我疲惫地闭上双眼。 恍恍惚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中仿佛天翊来了又走,天鹰来了又走,敛云来了又走。 羽洛给我喝的药里,大概有让人昏睡的成分,我依稀感觉得到走近床边的人,却无法睁开眼睛,亦无法开口说话。(未完待续) 第283章:晚餐 彻底醒来的时候,是在数日之后的黄昏。因睡了个长长的好觉,醒来时精神格外好。 羽洛已为我换过了药,正坐在旁边与天翊喝茶聊天。我偷偷张开眼睛看了看他们,又偷偷将眼睛闭上。 我还是无法面对天翊,他的话伤透了我的心。他和羽洛坐在一起的样子,就像一幅绝美的图画,美得连任何一粒尘埃的飞入都显得多余。即使他们相视无言,点点交汇的目光中亦诉尽深情绵绵。 我唇角微勾,突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可笑。爱上别人的人,执著地企图得到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这是何等的愚蠢与自取其辱? 我希望肩头的伤快点儿好,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早一日离去。不看,不听,不想,也许就不会再有锥心的痛楚。 天翊站起身,走近我床边,温暖的手覆上我冰冷的额头。 “小洛,小狐狸的烧已经完全退去,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没有醒过来?” “我给她用了迷香草,可以致人昏睡……但今日药效已经过了,她应该马上就能醒来。” “为什么要用迷香草?”天翊不解地问。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对复原不利。”羽洛简单解释道。 “哦……为什么会情绪不稳定?是跟夜川有关吗?她有没有告诉你,夜川为什么突然离去?” “跟夜川没有关系。”羽洛道:“至于夜川为什么离去,等她醒来你问她就是了。” “小狐狸——”天翊轻轻摇了摇我。 他自然叫不醒装睡的我。 “天翊……”羽洛欲言又止道。 “嗯?” “如果……如果雪颜离开积羽城,你会难过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天翊笑道:“她对你说什么了吗?” “我……我是说如果……” 天翊沉默良久,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如果别处有她的幸福,其实离开了也好。我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又有什么资格一直把她留在身边……” “可是对付长老势力与可能插手世事的归宗塔……” “小洛,你不用操心那些事情!一切随缘,我不可能利用小狐狸对我的感情来叫她为我卖命。”天翊断然道。 “天翊,可你是喜欢她的……” “我喜欢的是你!小洛,不要再说了!”天翊打断了羽洛的话,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再陪我一会儿好吗?”羽洛温柔的声音似乎能把冰霜融化,“等雪颜醒来,我们一起吃顿晚饭——我亲自来做,好不好?” “好——但是不要再提有关长老势力和归宗塔的事,那些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希望你的心,永远无忧无虑……”天翊柔声而缓慢地道。 “好。”羽洛含着一丝凄然的笑答应,“我现在去做饭。” 羽洛走后,天翊站在床边没有动,深湛的目光似乎正在打量着我的脸。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强烈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纠结与无奈。 一绺发丝粘在我的脸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有些痒。 天翊轻轻帮我拂开发丝,手却在我的颊边没有收回。 温热的气息使我的脸颊慢慢发烫,我终于无法再装睡。 调整出个微笑的表情,我缓缓张开了眼。 “小狐狸,你终于醒了?”天翊放在我颊边的手迅速收回,眼中闪过一抹尴尬与惊喜。 我咧嘴笑了一下,明知故问地道:“羽洛呢?她怎么不在?” “她知道你很快会醒过来,去做饭了。你饿不饿?小洛的手艺很好……” “好像很饿了呢……我去帮她做,可以做得快一些。”我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房间。我不能再和天翊单独在一起多待一刻,我怕我会再也舍不得离开。 医馆的厨房在医室后面的一进院子里,羽洛俯身在炉下烧柴,淡淡烟雾里的她,宛如被贬下凡间的九天神女,美得有些不真实。 我轻轻跨进厨房,蹲在炉火边取过了羽洛手中的柴道:“我来帮你烧火。” 我将火烧得很旺,火里浓烟缭绕,很快弥漫了整个厨房。 “咳咳……”我和羽洛不停地咳了一阵,羽洛终于忍不住道:“雪颜……你……你能先出去吗?” 我停止了加柴,一边咳一边退出了厨房,心中想道:人族把烧熟的饭食叫做烟火食,又把人间叫做烟火人间,用词果然精确得很。 饭做好以后,我和羽洛一起端入前院医室。天翊正靠着桌子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见到我们,忽然站起身笑了起来。 等我将饭菜放下,天翊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我的脸,笑道:“怎么弄成这样?” 我低头看了看,天翊的帕子上一团灰黑。我红了脸,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亦染上许多烟黑。而羽洛的身上却一尘不染。 我不好意思地退出医室,到外面洗了把脸。回来时听见天翊正对羽洛道:“不知道小狐狸在繇山五百年的时光,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夕阳已没,晚霞散尽,房间里有些阴暗。羽洛燃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下,我们相对默然用食。 羽洛的手艺果然很好,除了饭烧得有些糊。 灯火摇曳,蔬食飘香。这情景,仿佛人世间任何一户寻常人家。温馨、宁悦、美好——除了多出一个人。 若没有羽洛,若能共天翊日日过着这样的日子,便是像普通人一样,没有不老不死的生命,没有超凡绝世的武功法术,其实也很不错……我有点儿心酸地想。 俄而,我又忍不住笑自己。若没有我,这情景岂不是一样美好——或者更加美好。 “小狐狸,你知不知道夜川为何突然离开积羽城?”吃过饭后,天翊问我。 “他做事向来随心随性,哪里需要理由?”我早已想好了答案。 天翊微微蹙起了眉头,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吧?你……为什么病了?” 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没有什么。我去送他,回来的路上着了凉。” “你伤口未愈,要小心寒气入体。”天翊似乎接受了我的解释。(未完待续) 第284章:迷乱 三人在灯下说了会儿闲话,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天翊起身告辞,羽洛道:“冬夜天寒,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 天翊含笑答应。 羽洛向我道:“雪颜,你来帮我把酒拿给天翊,我还有副药要调配。” 我有点儿奇怪,羽洛为什么不叫天翊自己去拿,却叫我这一只手臂不灵动的人去拿。但奇怪归奇怪,还是跟着羽洛走了出去。 在药房外面候了片刻,羽洛将一壶酒和两个杯子放在托盘上让我端给天翊。 “你不去送他么?”我随口问道。 “你先过去,我配完了这副药就去送他。”羽洛说着,将我关在药房门外。 一只手擎着托盘,小心地踏着雪地回到医室。天翊急忙接过去放在炉边的桌子上,一边斟酒一边笑问道:“小洛对你说什么,还怕我听么?” 原来天翊以为羽洛要我去端酒,是为了向我私下里说什么话。 我故意随他误会道:“既然要特意避开你,自然不能说给你听。” 天翊不在意地笑了笑,将一杯酒递给我道:“你们两个丫头,有事居然还瞒我。” 我没有接,只淡淡道:“你曾叫我答应以后不再喝酒,你忘了么?还是我答应你的事可以不作数?” 天翊笑道:“我倒差点儿忘了。你可以喝我给你的酒……不过你身上有伤,喝酒对伤口不好。还是算了。” 天翊放下了给我的酒,端起自己的酒喝了几杯,额头上很快冒出汗来。 “这酒喝了身上果然暖得很——”天翊刚说了这句话,拿着杯子的手一松,杯子忽然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吓了一跳,看天翊身子摇晃了几下,似乎立足不稳,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道:“天翊,你是不是喝醉了?” 天翊突然一把抓住了我扶他的手,眼睛里燃烧着一簇奇怪的火焰,定定地望着我。 “天翊,你怎么了?”我心中又惊又惧,在天翊的目光下手足无措。 天翊的酒量原本不错,何至于喝上这么几杯就醉成这样呢?我有些不明白地想。 天翊的另一只手忽然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紧紧揽在怀中。 我大惊失色,急忙叫道:“天翊,你……你是不是认错……认错……” 话还没有说完,天翊微微一俯头,温热的唇突然覆上了我的唇。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惊得心中擂鼓般怦怦狂跳。一阵眩晕的感觉席卷了我的意识,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亦无力再去想天翊为何会突然有此举动。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沉醉在天翊温暖而带着酒香的气息里。 “天……天翊……”我的心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迷失了方向,茫然地、迷乱地低唤着天翊的名字。 “小……洛……”天翊吻着我的唇,口中模糊不清地叫道。 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我浑身僵住。怔了半晌,懵了半晌,意识渐渐在心中苏醒。趁着天翊不防,我猛然挣脱开天翊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天翊却不容我后退,一步步逼近前来,再次将我拥在怀中,俯头搜索着我的唇。 我拼命摇头挣扎,却再也挣不开已经有了防备的天翊。眼泪从我眼中大颗滴落,带着愤怒和委屈。 “天翊,我不是羽洛!不是你的小洛!你仔细看看,我是雪颜!我是雪颜——”我悲声在天翊耳边大喊。 天翊却仿佛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将我拥得更紧。 从未曾离得这样近,却从未曾如此屈辱,如此伤心。命门处的穴道被天翊无意间死死攥住,我甚至无法化身为狐。 天翊眼中的火焰燃烧得近乎疯狂,一股巨大的恐惧从我心底升起。 “天翊,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所有的反抗只换得他更加有力的控制,筋疲力尽的我无力地在他的吻中呜咽低泣。 天翊突然放开了我的唇,一手紧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臂将我横抱起来走向床边。 我心中大惧,全身颤抖着侧头向门外嘶声唤道:“羽洛,羽洛,你在哪里——” 羽洛不应。 天翊将我放在床上,通红的眼睛野兽般瞪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生生吞下。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嗤拉——”一声,天翊忽然伸手撕开了我胸前的衣服。 我猛然睁开眼,趁着天翊的手放开我命门穴的刹那,我蓦然化身为狐,一仰头狠狠咬上了他的脖子。 天翊怔了一下,眼中掠过刹那清醒。趁着这片刻工夫,我拼命从床上跳起身,向门外夺路而逃。 慌乱中,门槛将我小小的身躯绊倒在地。我翻了个跟头,继续向前爬去。爬了几步,站起身踉跄着冲出医馆,直跑到仙泪湖畔,方趴在雪地上呜呜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羽洛的脚步停在我面前。 “羽洛——我要杀了你!”我抬起头,露出尖尖的狐狸牙齿恨声道。 羽洛唇边轻勾一丝冷笑,蹲下身向我摊开手掌,手掌上,一团白色的粉屑如玉雪晶莹。 我正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团粉末时,羽洛的手轻轻一扬,粉末在空中飘散,向我身上纷纷洒落。 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飘入鼻翼,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之前,我终于辨别出,那是迷香草的味道…… 昏昏沉沉又不知睡了几日,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肩头上敷的药和以前敷的药不一样。 天已放晴,窗子里透进灼亮的阳光,似乎比我身上的皮毛还要富有光泽。我抬起爪子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待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方跳下床,旋身化出人形。 羽洛正在院子里给药圃里的药草浇水。我缓缓迈步跨出房门,缓缓走过去,手中化出白羽剑,缓缓指住她的胸口。 羽洛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水瓢里的水继续保持着不变的流速落入药圃之中。 “不信我会杀了你么?”我面无表情地问。 “那不正是你心中所愿么?”羽洛波澜不惊地道。 “我不需要一个吻着我却喊着你的名字的男人!”我恼怒地道。 “他会对你负责的。”羽洛停止了浇水,抬起眼睛望着我:“他自来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倘若那件事情发生,他即使再爱我,也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是吗?”我冷笑,“那么你为的什么?” “为了让你留下来帮他。”羽洛毫不迟疑地道。 “你为了他的爱而帮他,却甘愿为了帮他而放弃他的爱?”我皱眉诧异地道。 “我为了他,可以不择手段。”羽洛淡淡地道:“甚至对我自己。” “呵,你这样做,他感动了么?”我冷然笑道。 羽洛的眼神黯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没有说话。(未完待续) 第285章:小狐狸的吻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的剑划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留下来……照顾他,帮助他……”羽洛低声道。 “我恐怕……做不到……”我微抬嘴角,寒声道。 “你会的!”羽洛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道:“你可以欺骗我,但你欺骗不了你自己。天翊饮下相思醉后,你为什么不推开他?你生气,你愤怒,你委屈——都只不过因为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而已。” “你闭嘴!”我涨红了脸,恼怒地道:“我的感情不需要你来试探,我的意志更非你所能够勉强!” “你太骄傲——”羽洛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道:“比我还要骄傲……可是你知不知道,骄傲的女子,常常不知道怎样争取自己的幸福。” “我骄不骄傲与你无关!你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羽洛的笑使我更加恼怒,我不再与她多话,剑尖轻送,一滴殷红的血慢慢洇开在羽洛水青色的衣衫上。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我腕间一麻,白羽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化作一支洁白的羽毛。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将羽洛揽在怀中,戒备的目光含着复杂的神情望向我。 “小狐狸,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请你放过小洛!”天翊的声音冰冷中带着尴尬。 我的脸腾地一下烫到了耳朵根,怎能忘记他紧紧的拥抱,怎能忘记他疯狂而热烈的吻,怎能忘记……虽然那一切并非他真心所愿—— 我避开了天翊的目光,低头摘下腰间的军牌和勋章,向天翊扬手一扔,目梢余光最后轻轻瞥了他一眼,无语转身疾掠而去。 他该知道我不会真的杀死羽洛,可他还是本能地担心她,不允许她有一丝危险。我还有什么不死心…… 回到军营小院,将引凤琴和几件简单的衣服在身上带好,将所有的军饷取出来堆在桌上。怔怔站了片刻,迅速走出院子,顺着城北的忘忧峰飞步向城外走去。 别了,这曾使我倍感温暖的城市;别了,这曾给予我巨大幸福的城市;别了,这曾让我懂得爱的甜美的城市;别了,这曾给过我友情光辉的城市;别了,这曾使我伤得九死一生的城市…… 无忧河自南向北环绕半个积羽城,在城北无忧河的支流上,一座寂寞的小石桥孑然而立。我知道那桥的名字叫做饮月桥。 河水清且涟,宛如弱水。我放缓了脚步,扶着桥栏一步一步走上石桥。 桥下流水淙淙,桥畔黄草连天,依稀仿佛,似曾相识。 “小狐狸——”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是幻觉吗?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金色的阳光中收起翅膀落在我面前。是幻觉吗? 我微微张开嘴,对着幻觉中的人小心唤道:“天翊——” “小狐狸,一定要走吗?”那幻觉中的人开了口,幻觉瞬间碎成千万片,片片锥心刺骨。 “你来做什么?”我沉下了脸冷声道。 “小狐狸,在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挽留你……把这个带上——” 天翊将一个白色的包裹递给我。 我盯着那包裹,没有伸手去接。 天翊抓起我的手,将包裹放进我手中,道:“这是治你肩伤的药,记得每天早晚两次换药,不可中断。” 我低头不语。 天翊又将一支白色的羽毛放在我手中,握着我的手良久不语。 我自天翊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轻抖手腕收起白羽,一语不发向前走去。 “小狐狸——”天翊在我身后轻唤。 我顿住脚步,转过身,西斜的光影里,天翊一身金色,宛如初见时的模样。 我唇角轻扬,展一脸灿烂的微笑,回身走到天翊身旁,魅惑地道:“天翊,你看——这里像不像我们当年初识的地方。” 天翊看着我突然转变的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天翊,梦的开始和结束,有时候是这么奇怪地相似,是巧合还是宿命?”我微微仰起头看着天翊,长长的睫毛上,一滴泪珠晶莹。 “小狐狸,为什么要流泪?”天翊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睫毛,我的泪光顿时闪烁在他的指尖上。 “小狐狸,以后,记得要爱上一个让你笑的人,不要再爱上一个让你哭的人——”天翊看着指尖上泪,低语喃喃。 “天翊……”我轻唤。 天翊凝神看着我。 我迅速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快速地轻轻一吻,退开数步,嫣然浅笑:“天翊,你记住,这是小狐狸的吻,不是小洛的吻。” 天翊凝眸出神看着我,我在眼泪滴落之前微笑转身,踏着连天衰草,向前方的羽嘉森林走去。 几度落日黄昏,几度朝霞夕烟,几度雨雪风霜。衰草泛绿,山河换颜,南雁北飞,季节冬尽春回。 本以为离开了积羽城,就可以忘记了他的容颜。怎奈千山走遍,万水踏遍,每夜的梦里,还是忍不住忆起他的笑。 世界繁华,没有他在身边,我却只看见无尽的荒凉。春暖风和,杏花在枝头飘香,杨柳爆出鹅黄的嫩芽,我的心却还在冬日的忧郁中沉睡不醒。 肩头的伤势渐好,左臂虽不十分利落,但已能做一些不太需要力气的动作。 这一日,走过一处名叫幽兰的小村庄。因一阵风过,吹落村口一株杏花如雪纷飞。我不由停住了脚步,想起去年漫天飞雪之中,他握我的手飞向天劫谷。 那时,地动天寒,心暖如春。 此际,风和日丽,心冷如冰。 “杏花落时,桃花就要开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过我身边,慢悠悠的声音仿佛在感叹岁月的更迭,又似在惋惜时光的流逝。 我心头蓦地一惊,想起去秋时候,在剑仙城的驿馆里,天翊曾笑对我道:“待国事稍宁,我便带你去桃源镇看桃花。” 而今,就到了桃花将开的时候了么?可是天翊已再不可能陪我到桃源镇里去看桃花。 桃花一诺终成空。惆怅的轻叹,已没有人听得到,更没有人会在意。飘泊的日子里,我已慢慢学会不再轻易流泪。可一句“桃花”,还是刹那间引得我泪湿双睫。(未完待续) 第286章:桃花溪 我又想起剑仙城外,重英在我耳边低笑道:“明年三月,桃源镇桃花树下不见不散。” 我本没有打算去见重英,我想我不该打扰他和狐月公主的生活,我也不想为自己的心情平添波澜。 可是羽洛曾说,天翊正试图联络妖族和人族的王室,以期对抗羽族的长老势力。 或许我可以为天翊尽一分力,说服重英,叫他帮助天翊压制长老势力。 念及此,我向村口出来的村民打听去桃源镇的路。那村民指了指幽兰村后连绵无际的山岭道:“翻过落崖山,经过蝶梦谷,再翻过熏风岭,穿过迷魂峡,最后经过桃花岭,渡过桃花溪,就到了桃源镇。” 我向村民道了“谢”字,施展飞花遁影之术向桃源镇赶去。 日夜兼程,三日后越过桃花岭,到达桃花溪畔。 小桃已结蕊,枝枝映着溪水,含苞待放的样子宛如娇羞欲语的少女,看得人心如云纱般柔软起来。 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在一棵枝柯纵横的老树下找了块傍溪的青石,蹲在上面撩起桃花溪水,清洗满面的尘痕。 忽闻树上有微微的呼吸。 俯身看向溪中。缓缓流动的溪水中,映出树上半张少年的脸。清秀中带着狡黠,狡黠中带着不羁,望我的眼神中充满惊叹与好奇。 我没有理会,洗净面上尘痕之后,正待起身离去,一颗石子忽然从树上飞入水中,溅起无数清澈的水珠,沾湿了我的衣襟。 我淡漠地勾了勾唇角,右手剑指向树上轻轻一指,随着一声枝柯的断裂声,少年“哇哇”大叫着,从树上“扑通”一声跌落水里。 溪水清浅,深不及腰。少年狼狈地从水中爬上来,湿淋淋地走到我面前,双手叉腰道:“是你捣的鬼,叫我跌下来的?” 我站起身,声色不动地道:“是。” 少年撇了撇嘴,一双明亮而狡黠的眼睛望着我,拉长了声音道:“看在你这么美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为了补偿我摔疼的屁股,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有什么爱好……等等。” 我微眯双眼,望着少年无惧天高地厚的脸,缓声道:“雪颜,来自妖族,爱好……打架——” “哈!我最喜欢做的事也是打架——” 少年嬉皮笑脸地道:“既然咱们两个这么趣味相投,不如就交个朋友吧?我叫伊良,不过大家都喊我阿狼。你方才说你来自妖族,你是妖吗?是什么妖?不会是狼妖吧?要是狼妖咱们两个可就刚好凑成一对了……” 这名叫阿狼的少年滔滔不绝,使我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待他说完,我才淡淡地道:“我不是狼妖。至于我是什么妖,没有必要告诉你。再见——” 我从傍水的青石上轻轻一跃,跳上桃花溪边绿草茵茵的小径,走了没几步,阿狼追上来挡住了我的路,笑嘻嘻道:“雪颜,你去桃源镇吗?我的家就在那里,要不要我带你去啊?” 我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时,桃花溪上忽然传来一个微含薄嗔的少女声音:“阿狼,你在做什么?我等了你好久,你准是又在树上睡着了。” 我和阿狼同时向桃花溪上望去,只见一个粉衣青裙的少女,正驾着一叶小小的竹筏顺流而来。竹筏停住时,少女轻盈地跳上了岸。 看到我,少女微微吃了一惊,掩口低呼道:“天底下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要去往桃源镇?” 我看那少女眼神清亮,秀色可人,叫人颇生好感。正欲回答她的话,阿狼却抢先代我答道:“采菱,这是雪颜。雪颜正是要到镇子上去,咱们和她一起回去吧?” 采菱点了点头,欢快地道:“雪颜姐,到竹筏上来吧,我们带你从桃花溪上去桃源镇。” “有劳二位。”我礼貌地对阿狼和采菱拱了拱手,移步踏上竹筏。 桃花溪水浅,竹筏承载三人微感无力,但还是晃晃悠悠向前缓缓飘去。 “雪颜姐,你到桃源镇上做什么?方便告诉我们么?”采菱一边用竹篙点着水,一边好奇地向我问道。 “看桃花……顺便会一会故人。”我坐在船头,看着竹筏荡开的涟漪微微笑道。 “你要看桃花?我带你去——”阿狼热情地道:“桃源镇桃花开得最好的地方,非暗香坡莫属。那里地势开阔,桃花树苍劲高大,枝柯纵横交错,形成天然一处巨大花坞。更妙的是,桃花溪穿过花林,朝日夕照之时,水浸桃花,霞满山坡,红香满地,直使人如堕梦中……” 听阿狼说得起劲,采菱忍不住插嘴道:“听我爷爷的爷爷说,从前世道太平的时候,每当花开花落,便有外地文人雅士聚集花下,或把酒临风,或狂歌放舞,或抚琴对弈,或饮茶联诗,最是其乐无穷。如今怨灵横生,外地来者甚少。但我爷爷还记得他们唱过的一首歌,说什么‘只愿老死花酒间……’呵呵,真是些闲文人……” “只愿老死花酒间……”阿狼和采菱的话感染了我,我不觉脱口道:“世间除了积羽城,大概只有这里,让人愿意来到之后就不想离开吧……” “积羽城?”采菱纯朴地笑问道:“雪颜姐来自积羽城么?姐姐可是羽族人?” 阿狼道:“雪颜不是羽族人,而是妖族人。你不晓得羽族人头上有双翎的吗?……积羽城到底有多美?我曾听桃源镇上的竹影和玉痕说起过积羽城的美,却从来不曾见过。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越发想去看看了。” “积羽城到底有多美……”我低头沉吟,唇边漾出一抹浅笑,想要对阿狼仔细讲讲积羽城的美,待张开了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心中眼底,竟全是天翊的影子。 “雪颜,你就讲讲嘛。”阿狼凑在我身边,充满神往地催促道。 “竹影、玉痕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含糊地道:“她们说有多美,积羽城就有多美……她们在这镇上过得怎么样?你能先带我去见见她们么?” “雪颜姐与竹影玉痕姐认识吗?”采菱道:“她们就住在镇子边上,从我家往南走一段路就到了。雪颜姐与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可知为何她们两个女子相携离家共居于此?镇上的人都很好奇,她们却从不肯对人说知。” 阿狼道:“竹影、玉痕虽住在镇子边上,家里却最是精雅奢华。而且出手大方,用度不匮。镇上人都猜测她们是某个大户人家逃婚的小姐。雪颜,你可知是也不是?” 我笑而不言。她们既不愿说起从前,我又何必对别人提起那些前尘往事。被阿狼问得急了,我只以不知作答。(未完待续) 第287章:桃源镇 竹筏驶入镇中,溪流分作两支。一支流向阿狼所说的暗香坡的方向,另一支汇入香河,流进镇子里,并沿着镇子中心,从北到南穿流而过。 香河上飘着许多小船,河岸两边各有一条狭窄而干净的街道,街道边青瓦白墙的房院下居住着许多人家。 有的做买卖的人家,门前挂着红灯笼,招展着各种颜色的幌子。有的种着几树花,白墙上攀着绿色的藤萝或橙色的凌霄……处处皆有一种恬静的景致,看得人心情宁悦而舒畅。难怪桃源镇被誉为世间最美的小镇。 竹筏直到采菱家门前方才停下。 一段长满青苔的石阶自河中通到岸上。采菱热情地相邀道:“雪颜姐,到我家坐会儿吧。我父母都是非常好客之人,见到姐姐这样的人物,一定会十分高兴。” 我看了看天色,日影已经落进西边的山坳。于是歉然地摇了摇头,道:“改日再来拜访,我先去看看竹影玉痕她们。” “好吧……” 竹篙一点,水波轻漾,竹筏飘然向镇子南边的下游行去。 不一会儿,望见东岸边一户门楼高大的人家,青瓦白墙外竹林花树环绕,甚是清幽雅静。 我们沿着青苔石阶上了岸,阿狼飞快地跑去叩响了门环。 大门开启处,一张俏丽的脸探出来。看到我,那张脸怔了一下,俄而绽出如花笑靥,惊喜地道:“雪颜姑娘,怎么会是你?” “玉痕,竹影呢?你们在这里过得好么?”我微笑问道。 “竹影,竹影——你看是谁来了?”玉痕一边朝门内呼唤,一边热情地握住了我的手,将我和阿狼、采菱往院子里让。 阿狼有些拘谨地道:“你们故人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说。我们还是不多打扰了。” 玉痕亦不强留,向阿狼和采菱道了谢,任他们离去。 这时竹影从内院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比从前更见端庄沉静,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和模样。难怪会被桃源镇的居民猜测,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雪颜姑娘——”竹影看到我,快步走上来,深深地俯身下拜。 我急忙扶住了她,笑道:“如今你们已经不是丫头的身份,怎能再对我行如此大礼?” 竹影眼中泪光微泛,拉着我走进院中,关了大门道:“若非姑娘救命,我们姐妹二人早已横死刀下。姑娘这等大恩大德,我们二人终生不敢有忘。” “不愉快的往事何必再提?”我淡淡地道:“生活可以重新开始,你们现在似乎过得不错?” 竹影轻轻叹了口气。 玉痕道:“竹影,你先陪雪颜姑娘到前厅里坐坐,我去烧茶。” 竹影道了声“好”,牵着我的手将我带进前厅。 前厅里布置得高雅精致,陈设颇见奢华与品味。 我们在桌边坐定后,竹影道:“雪颜姑娘,你看我们如今过得不错么?我们确实过得不错……临别之时,殿下给我们的钱不但叫我们买下这座宅院,而且足够我们余生衣食无忧。只是……只是……” 竹影没有再说下去,端庄秀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凄然的笑。 “只是……你还是喜欢在重英身边的日子,是吗?”我代她说道。 竹影眸光一闪,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雪颜姑娘,你会笑我没出息吗?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喜欢,却只想做奴婢。” “怎么会呢?竹影。”我看着她,柔声道:“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并不是喜欢为奴为婢的日子。你只是想要留在所爱之人身边罢了。有他的地方,会让你觉得温暖,让你觉得心有所归、心有所安……” “雪颜姑娘……”竹影的泪突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低头哽咽道:“玉痕总笑我没出息。我有时候很羡慕她能从过去的感情里走出来,无忧无虑地过今天的日子。可是,若问我是否愿意像她一样?我却不愿意。那个人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宝贵得重过我的生命和余生所有的岁月。我愿意记着他。即使我痛苦、不快乐,我也愿意一直记着他。” “竹影……”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看着她流泪。我自己对天翊,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我不曾要刻意去记着,但又何曾稍忘…… 竹影终于自己止住了眼泪,勉强笑道:“雪颜姑娘,难得你来,不该叫你陪着我伤心。其实我只是见到你想起了他。平常的日子,我的心情大抵平静。” “对不起……”我抱歉地道:“也许我不该来打扰你。” “不,雪颜姑娘,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竹影站了起来,急声道:“你来,我说不出心里有多么高兴。我想起他,眼里虽在流泪,可心里是快活的。平日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已经感觉不到这世上的喜怒哀乐,可是当我为他流泪,我才知道自己依然活得有血有肉。” “竹影……”我既感动又犹豫地道:“本来我不想说,我不想叫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去打扰重英和狐月公主的生活。可是……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件事是对是错,我只希望你能够多一些快乐……重英这段日子可能会来桃源镇。如果你愿意,或许很快就能见到他……”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竹影眼中闪射出狂喜的光,激动地在房间内走了两个来回,兴奋得仿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 看到竹影如此快活,我虽然满心里觉得对不住狐月公主,可还是不后悔把重英要来的消息说出来。 此时,玉痕提了茶走进来,竹影好不容易恢复平静,重新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玉痕将茶壶放在桌案上,竹影提起茶壶,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看到竹影的样子,玉痕奇怪地睨了她一眼,伸手接过茶壶,笑道:“竹影,雪颜姑娘一来,就把你激动成这样吗?” 竹影低了头没有说话,我握了茶盏道:“是重英要来——” 玉痕明显怔了一下,脸上笑容渐渐收紧,半晌,淡然问道:“他来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288章:爱或不爱 竹影抬起了头,快速地道:“玉痕,你不高兴他来吗?你不想见见他吗?你还在生他的气吗?” 玉痕将茶壶往桌子上一顿,敛容道:“竹影,我没有高兴他来,也没有不高兴他来。他来或者不来,如今已经完全与我无关。我不想见他,也没有在生他的气。他给我们今天这样的生活,我对他有什么恨什么怨也早就消失了。但是我生你的气!竹影,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忘不了他?他早就不喜欢你了,为什么你还要记着他念着他想着他?他心里只有那个妖族公主和雪……竹影,你忘了他吧。” 竹影被玉痕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过了良久方回道:“玉痕,你不懂……” “你觉得我不懂爱还是不懂你?”玉痕口不饶人地道:“竹影,我们爱过,我们努力过,我们得不到,我们放弃,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你还要对过去念念不忘?你一往情深,别人却当你是累赘,这样的感情有什么意义?” 竹影默然半晌,道:“玉痕,也许你说得不错,我的感情于他确是累赘,毫无意义。可是对我自己,却是生命里最重大的意义。你责怪我也好,瞧不起我也好,我就是放不下,也不愿意放下——” “竹影!”玉痕恨铁不成钢地道:“叫我怎么说你是好……” 竹影渐渐平静了自己的情绪,低声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你选择忘记,我选择记住,这些其实都和别人没有关系。” 玉痕横了她一眼,道:“好吧,那你就永远记住他,永远叫自己在思念里不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我的快乐你不懂。”竹影静静地、梦幻般地道:“当我想起他、梦到他的时候,我的快乐超过这世上任何一种快乐。那快乐几乎要把我的灵魂溶化。” 玉痕道:“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有多么美好,我也曾深深的爱过一个人,或许现在还爱着,以后也会继续爱下去……可是我们也要爱自己呀!雪颜姑娘,你说是不是?”玉痕突然朝我问道。 我怔了一下,笑道:“我没有想过这些,爱或不爱,在我好像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听你们说得,好像自己能够控制似的。” 玉痕也笑了起来,道:“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却可以控制自己的选择和行为。当一个人的选择和行为改变了以后,心也会慢慢跟着改变。” 竹影固执地道:“我选择永远不去改变我的心。” 玉痕还想再说什么。我抿了口茶,抢先道:“茶再不喝,就凉了。” 二人这才停止了争论。 这一夜,我在竹影玉痕家中住下。 桃源镇的夜晚,格外静谧。空气中飘着丝丝桃花的香,仿佛被施了绯梦术一般,梦里绯红一片,醉软人心。 将近黎明的时候,天空飘下几点儿微雨,空气变得格外清润芬芳。 打开房门,迎面看见竹影站在门前雨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鬓边和衣上带着湿湿的雨意。 “早啊——”我对她笑了一笑。 “雪颜姑娘……”竹影望了望我,欲言又止。 “竹影,有什么事吗?”我笑问道。 “雪颜姑娘,我……我想了一夜……”竹影吞吞吐吐地道:“我想……我还是不要与殿下再见的好。如果……如果你见到他,不要告诉他我和玉痕住在这里……” “为什么?”我诧异地道:“你那么喜欢他,难道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细雨里,竹影微红了眼圈,强作淡定地道:“既然无缘相守,不如不要再去打扰。桃源镇上的生活舒适而宁静,我的心终会慢慢平复。他会永远是我心底最美好的记忆,但我不愿为了他,再叫自己的心枉生波澜。” “好吧……”我凝眉道:“或许不去打扰,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 当竹影做下不再与重英相见的决定后,竹影的心似乎轻松了很多。眼底虽仍难掩忧伤,言谈之间却已不会再泪盈于眶。 吃过早饭后,阿狼和采菱一起来找我去看桃花。 阿狼兴奋地对我道:“这一场雨一下,暗香坡的桃花一定催开了不少。” 采菱道:“不过三五日间,暗香坡的桃花就能全部开放。” 采菱今日换了套淡绿色的衣衫,手里握着把鹅黄色的油纸伞,站在微雨里,宛如一树婀娜的烟柳,分外招人的眼。 我别了竹影玉痕,随阿狼和采菱前往暗香坡。 路上,穿过桃源镇雨湿的青石街道,看着街道中心香河里那些被雨雾裹着的小船,看着蒙蒙细雨里青瓦白墙的人家……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倦然思归的慵懒。 往事如梦,前尘消散,如果没有对于师父的承诺,如果没有神之裔的使命,住在这桃花飘香、水韵葱茏的小镇里,慢慢度过一日日闲静的岁月,大概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吧…… “雪颜姐,你喜欢我们桃源镇吗?”采菱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桃源镇看起来虽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小镇,可是这里隐居着许多厌倦世间纷扰的英雄豪杰、侠士高人。雪颜姐,你看——” 采菱指着河上一个携着酒葫芦、正在酣眠的渔翁道:“你看那个渔翁,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他在桃源镇上也没有家,长年累月只是在船上飘来飘去,整日里看起来半醉半醒的样子。可是曾经有人亲眼看见过,有一天桃源镇来了一伙强盗,还没进入村口,就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从此再也不敢来骚扰我们桃源镇了……” 听了采菱的话,我不由顿住了脚步,认真地看了看那花白胡子睡意、沉沉的渔翁。无论怎么看,都与平常的渔翁没有什么区别。这真的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吗? 采菱拉了拉我的衣袖道:“雪颜姐,走吧,他从来不理人的——” 阿狼道:“雪颜,这渔翁的事情我们也是听人说起,其实未必可信。我认识镇子东北三十里外无为村的一位黎二伯,那可真是实实在在如假包换的隐士高人。” 采菱附和道:“是啊是啊,黎二伯和黎二婶在无为村养了一群玉兔,那玉兔不仅听得懂人言,还能帮黎二伯和黎二审打扫庭院……” “什么呀!”阿狼白了采菱一眼,道:“女孩子家就知道关心这些小狗小兔的。我说黎二伯是一位高人,是因为黎二伯文韬武略无所不懂,法术武功无所不能……” “兔子怎能打扫庭院呢?”我顾不得理会阿狼的话,只好奇地向采菱问道。 采菱得意地扫了阿狼一眼,转过身子倒退着学兔子的模样,道:“你看,就这样……” 看到采菱滑稽可笑的模样,我不由大笑。笑声出口时,却又不由暗暗怔了一下。已经有多久的时间,我不曾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阿狼撇了撇嘴,道:“到底是些丫头,都不知道关心一下文韬武略那些大事。” 阿狼哪里晓得,我不是不关心,我只是厌倦了谈论那些。(未完待续) 第289章:暗香坡 出了镇子,向东渡过桃花溪,转过一片山坳。天青色烟雨里,忽然出现大片大片绯红的雾霭。若非是这阴雨的天气,我一定忍不住怀疑,是天上的朝霞落在了远远近近的山原平野上。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桃花,美得这样奢华,美得这样惊心动魄。 一直笑语不断的阿狼和采菱,似乎也被这样的美所震撼,一时沉默下来。 向阳的桃花大多半开,背阴的枝上还都是些红宝石样的花骨朵。但也有几树早开的,已然先占得春风春雨,倾城地绽放了所有的娇艳。 我手抚花枝,唇边浅笑一抹,想起采菱昨日说的话:只愿老死花酒间…… 原来,当极致的美丽击中心灵时,的确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死”这个字眼。 “阿狼,采菱,我要在这里住下。”我缓步花林间,对阿狼、采菱道:“你们回镇上时告诉竹影玉痕,我不回去了。” “你怎么能住在这里?”采菱讶声道:“前面桃花溪畔倒是有间小茅屋,可是屋子早已空了许久,没有床没有灶,怎么休息怎么吃饭呢?何况,你的左臂似乎不太方便……” 对于我的决定,阿狼倒没有表现出太大惊异,反而热心地道:“雪颜,你真的想在这桃花林里住下来吗?我可以帮你做一张床,还可以送饭给你。” “我不用吃饭的,我也用不着床。”对于阿狼的热心,我感激地拒绝道。 “雪颜姐,你是天上的仙女么?”采菱看我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如对神明般敬仰。 我急忙笑道:“我是说……不用你们这么麻烦,我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事就可以。” 采菱呼出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雪颜姐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呢……” 阿狼大大咧咧地道:“雪颜,你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要把我们当朋友,朋友之间就是互相麻烦——” “啊?”第一次听人如此定义朋友两个字的意义,我不由哑然失笑,细想却又似乎有理。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我虽然可以化出原身卧于桃花树上而眠,但有一张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虽然能以桃花风露当餐,但有人送饭似乎也很不错。 说话间,三人来到桃花溪边的茅屋前。阿狼推开虚掩的门,茅屋里空空荡荡,了无一物。 阿狼道:“你们等着,我去做张床来。” 言罢,阿狼离开了茅屋。采菱帮着我把屋子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当阿狼拖着一张藤床回来时,对焕然一新的屋子很是夸赞了一番。 将藤床在茅屋中安放好,阿狼又到外面搬了块巨大的青石作案几,复搬了几块平整的石头做凳子。 “这就像个可以住人的地方了。”阿狼退到门口,抹了把满头的汗,自豪地打量着室内道。 采菱掏出帕子,为阿狼擦了擦脸,赞道:“阿狼真能干。” 阿狼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雪颜,我和采菱现在回去为你取被褥过来。春日天寒,没有被褥可不成。” 我心中深为感激,却除了说句多谢之外,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阿狼和采菱回镇子里取被褥的时候,我仰卧在藤床之上,呼吸着雨里桃花清润的气息,从冬到春因思念而痛的心,不觉结了痂般慢慢平静下来。 雨里半开的桃花,美得像一个奇迹。而世事辗转之间,谁能保证没有奇迹会出现呢? 天翊曾许我桃花一诺。也许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偶尔不经意间看见哪一株桃花时,会突然想起那个诺言。他会想起他曾经答应过一只小狐狸,要带她去看桃源镇上的桃花…… 而当他独自怅然来到桃源镇,却突然看见桃花林中的我,他会多么开心,多么惊喜? 也许到那时,他会忘记了种族之见,他会厌倦了权力的争斗,他会只想和我在桃花树下携手余生。也许…… 也许也许,太多的也许,编织成比桃花更灿烂的美梦,令我在藤床石案的茅屋中沉醉不醒。 阿狼和采菱回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被褥,还带来了竹影、玉痕二人。而竹影玉痕又带来了许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好像我能在这里住上几辈子似的。 经过竹影、玉痕的布置,原本空旷简陋的小茅屋,简直有了几分奢华的感觉。凡是我能想到的东西,茅屋里都看得到。而许多我想不到的东西,茅屋里也看得到。 红泥火炉,铜壶玉杯,碧色新茶……桩桩件件,令我不由想起重英当年的那句话:“还是你们两个丫头最是周到……” 采菱道:“雪颜姐,竹影姐和玉痕姐本来要雇上三只船来给你运东西的,我们说茅屋狭小,实在放不下,这才只雇了一只拉来这些。” “竹影、玉痕……”我感激地望着她们,犹如望着亲切的朋友。而她们也以同样的目光含笑望着我。 我不由暗暗感慨,岁月风霜流离,命运来来去去之间,竟会叫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成为亲切的朋友。如今,回想起往日的冰冷相对,往日的恩恩怨怨,俱轻渺得宛如云烟。 竹影道:“雪颜姑娘,在这桃源镇上,我们就是你的家人。你但凡缺什么,只管告诉我们便是。” “你们给的已经足够了。”我微微笑道:“还有什么能比你们给我的这份情意更好呢?” 玉痕道:“雪颜姑娘,我们曾经对你不起,你却以德报怨……” “那些事情何必再提!”我打断了玉痕的话,道:“彼时彼地,此时此地,你我皆已不再是往日心境。从今以后,大家皆以朋友相待便是。” 玉痕与竹影俱点头道:“雪颜姑娘说得是。” 阴雨天气里,夜来得格外早。说了会儿话,茅屋里便暗下来。众人告辞离去后,我换过肩头的药,在藤床上辗转思量了会儿,便平静地阖目睡去。 春雨断断续续下了几天,空气里到处湿漉漉的,暗香坡一带望不到尽头的桃花,被春雨尽数催开,如今一片漫天漫地,看起来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这日,撑了竹影送来的天青色绘月白花朵的纸伞,漫步桃花林中,看一树树带雨桃花妖娆娇艳。心思恍惑间,忽闻一缕笛声,挟着桃花的缠绵,缥缥缈缈穿雨而来。 我怔了许久,慢慢向笛声响起处走去。(未完待续) 第290章:花间舞 茅屋外,桃花溪畔,重英身披杏黄色织锦绣龙斗篷,临风而立,颜华若玉。比起上次离别时,他的身上更多了几分沉稳之气。 我久久凝视着重英,任悠悠扬扬的笛声如丝如缕般将我心重重缠绕。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在绯色雨雾里,重英收起指间白玉笛,含笑慢慢行来,温热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我冰凉的手。 “雪儿……”一声轻轻的呼唤,饱含的喜悦与酸楚似已相隔千年。 “雪儿,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不过你来了真好。”重英一手接过我手中的纸伞,一手牵着我的手缓步行走林间。 我没有告诉重英,我本来是没有打算来的。我只对重英道:“重英,我来,是有一件事要求你……” “雪儿,不要用‘求’这个字。”重英打断了我的话,捏紧我的手道:“凡是我有的,你尽可随便拿去。我没有的,抢也要抢了来给你。” “重英……谢谢你……”我心中掠过一阵暖意,“可是这件事,是关于别人的……” “别人的事么?那就先不要说。”重英软软笑道:“你看此刻这桃花开得多美——” “是啊,美得像一场梦……”我心不在焉地附和道。 “准确来说,是属于你和我两个人的梦。”重英顿下脚步,将纸伞顺手挂在桃花树上,双手握住了我的双手,欲将我拉近身边。 左臂自肩头到指尖一阵刺疼,我猝然推开重英,额头冒着冷汗向后退开一步。 “雪儿,你怎么了?”重英看了看我因痛楚而抽搐的脸,又抵头看了看我的左臂,突然上前一步,扶住了我道:“你受伤了么?你的手臂怎么了?”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被天劫谷的獬豸踩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只是偶尔还会疼……大概再过几个月就能彻底痊愈,你不用担心。” “雪儿,你受苦了……”重英眉头深锁,心疼地看着我道:“天劫谷内凶险无比,据说祖龙城数位高手命丧其间。那天翊,怎么可以派你前往天劫谷——” “重英,”我笑道:“你忘了我也是高手吗?能够有资格进入天劫谷,我很高兴的。再说我既名列羽族军中,自然唯军命是从,岂能顾惜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了下来,想起与天翊共赴天劫谷的情景,想起天劫谷归来后发生的一切,想起现在自己已非羽族军人的身份……心中禁不住一阵阵酸涩。 “雪儿,很痛么?”重英把我眼中浮现的泪意当成了伤口的疼痛,怜惜地道:“你是一个高手,可是在我眼中,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雪儿,若你在人族,我定然不会舍得将你送上战场,更不会叫你去往任何凶险之地。” “呵呵,”我笑道:“如果人人都这么想,人人都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朋友上战场,那家与国谁来保护?家国无存,你又如何保护于我?” 重英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会叫别人上战场。而你,我要造一座金屋,把你保护得妥妥当当。” “那是自私的!”虽然重英是在开玩笑,我却认真地回道:“你们人族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怎么可以不舍得我而舍得别人?” 重英道:“我们人族还有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有没有听说过?”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 重英笑道:“别管什么话了,每个人想要做什么,总能为自己找到理由。而我要做的,只是希望你平安幸福而已。” “重英,我很感激——”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重英打断了我的话,轻叹道:“如果我不能给你幸福,别人能给你幸福也好。可是,雪儿,为什么你的眼底如此忧郁,如此落寞?你和他,究竟怎么样了?” 我默然半晌,垂头道:“羽洛是个好姑娘,我……我争不过她……我不过是只狐狸罢了……” “谁敢这么说你!”重英声音中含了一丝怒气,又放软了声音道:“雪儿,你千年苦修,方化得人形。在我心中,没有人比你更美丽,更高贵。你配得上任何人!天翊他没有选择你,那是他有眼无珠——” “重英……”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化作泪水夺眶而出,我忍不住扑在重英怀里放声大哭。 重英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雪儿,他不要你,你嫁给我好不好?” 我猛然顿住哭声,自重英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深悔自己的失态给予他希望的错觉。 我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丝笑,说道:“重英,我为你婚礼准备的那支舞,现在跳给你看好不好?” 重英深深看了我一眼,眸中透出一丝无奈与伤感,淡淡笑道:“等你伤好了再跳给我看吧。” “那时候,不知道你我在哪里了……”我飘然飞身于桃花枝上,俯首看着重英笑道:“这是给你的礼物,你要用心收下。” 我踏着桃花枝,以灵力凝起枝上烟雨聚于裙裾。恍然云雾飘飘里,我一袖轻舒,腰肢慢转,唇边含一丝笑意款款而舞。 白衣红雨花灼灼,婉转袖间情丝飞…… 重英微微仰头看着我,眸中先是疼惜,不久转作讶然,而后是深深的震撼。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一曲舞罢,看着我飘然落在他面前,良久一语不发,只是深不可测地看着我。 “重英,我跳得不好么?”我忐忑地看着重英的眼睛问。 “雪儿,”重英轻执我的手,缓声道:“我没有想到你跳得这么好——” “那你能不能答应帮我……哦,是帮别人——” “雪儿!”重英眉尖轻蹙,看着我的眼睛道:“倘若你要求人做什么,最好不要在礼物送出之后马上开口相求,目的性太强的礼物,总是会令人不太舒服。” “哦……”我惶惑地瞥了重英一眼,歉然道:“对不起……” “接受你的道歉。”重英若无其事地一笑,小心地收起桃花枝上的纸伞,拉着我走向茅屋,道:“雨渐渐大了,咱们到屋子里坐一会儿。” 茅屋里,红泥火炉燃得正旺。重英开心地道:“没想到这里还有火炉茶具,正好可以喝几杯茶。” 我伸手去提铜炉,重英却先我一步拿过了铜炉道:“雪儿,你手臂有伤,坐着别动,我来就行了。” 重英动作娴熟地煎水烹茶,置放茶具。我的目光闲闲地望向茅屋外雨中的桃花,忽然发现花林之间,阿狼撑着把绿色的纸伞提着食盒悠然而来。(未完待续) 第291章:侮辱 我对重英道:“阿狼送饭来了,我去接他一下。”说罢不等重英回答,飞身掠出门外。 “雪颜,今天怎么想到出来迎接我呢?”阿狼嘻嘻笑着,凑近我耳边道:“是不是想我了?” 我侧头微微躲开,轻斥道:“不要胡说!我等的朋友来了,你在他面前不要提起竹影和玉痕。” “为什么啊?”阿狼疑惑地道:“你的朋友是竹影玉痕的什么人?” “这个以后再向你解释,你记住不要提起就行了。” 阿狼迷茫地“哦”了一声,将纸伞完全遮在我头上,道:“我听你的就是。” 跨进茅屋,阿狼看到重英,脸上微微怔了一下,咧嘴笑道:“好个俊美佳公子。雪儿,这就是你等的朋友吗?” 我点点头,介绍道:“这是……” “在下江离——”重英站起身,迅速打断了我的话,向阿狼微微一拱手道:“敢问阁下何人?” 我瞥了重英一眼,想他是不愿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份,便亦配合地不去说破。 重英脸上向来挂着春风般的笑,但此际不知为何,笑得倨傲而冰冷,仿佛阿狼欠了他什么似的。语气亦客气而疏远。 阿狼却不甚在意,放下食盒笑道:“村野小子,岂敢妄称阁下。江公子叫我阿狼就行了。不知公子今日来到此处,只为雪颜备得一份饭食,望江公子不要介意。” “我不吃。”重英冷冰冰地道:“多谢你帮我照顾雪儿,这个给你——”重英说着,自袖中取出一锭足有二十两重的黄金递向阿狼。 阿狼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那锭黄金,脸色慢慢涨得通红。 我亦微微红了脸,向重英责备地道:“阿狼照顾我,是朋友间的情义,不需要你给钱。” 重英却不收回金锭,只注视着阿狼道:“雪儿,我看阿狼的日子过得并不很好。人家帮了你,你总要有所报答。既然是朋友,你更应该帮帮人家。” “江公子出手……真是好生大方……”阿狼自金锭上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陈旧褴褛的衣服,干着嗓子嬉笑道:“只是,我的日子虽不好,却还过得去。等我的日子困窘到需要赚朋友钱的时候,再向江公子讨要这锭黄金吧。” 阿狼说罢,向我一笑,道:“雪颜,难得你故人远来,我就不打扰了。” 眼见阿狼转身大步跨出茅屋的门,我瞪了重英一眼,追上去道:“阿狼,他是一番好意,你千万不要误会。” 阿狼侧头看了看我,笑道:“我知道,你快回去吧。” 我停住脚步,看着阿狼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愧疚得无地自容。 走回茅屋,见重英一脸淡定、笑容如初、仿佛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满面不悦地道:“重英,得罪我的朋友,你很开心是不是?” 重英笑道:“我最讨厌别人打你的主意。” 我懵了一懵,气恼地道:“谁说阿狼打我的主意了?你凭空猜测,却去侮辱人家,你……你……” 重英拉了我的手坐下,道:“雪儿,你太单纯,男人看你的时候想的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眼睛里,你却偏偏看不出来。” 我甩开了重英的手,横了眉毛道:“阿狼年纪尚小,还不算个男人,你不要这样说他。” 重英笑道:“呵呵,你说他不算个男人,估计这句话比我说他十句还要叫他难受……” “他还是个孩子,等他大了自然就是个男人了嘛。他在桃源镇上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他天天和采菱那丫头在一起。他要打人主意,也只会打采菱的主意。你万不该胡乱猜测。” 重英撇嘴笑道:“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还不行么?” “回头再见他时,你要向他道个歉——”重英迢迢远来,我亦不愿与他生气,听他认错,我便软了声音道。 重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为我斟上一杯茶。 我打开阿狼送来的食盒,取出里面简单的饭食摆在重英面前道:“你长途跋涉,这会儿一定饿了,快吃饭吧。” 重英看了看石桌上的饭食,皱了皱眉道:“你每天就吃这个?” “有时采菱会送别的好吃的过来——而且,你知道我吃不吃东西一样的。”我道:“今天采菱没来,你将就着吃吧。” 重英推开了面前的饭食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那我吃了。”我伸手取过饭食。 “你也不要吃!”重英按住了我的手道:“我带你去镇子上吃。”说罢,一翻手腕将我的手握在手里,站起身道:“镇子里露华客栈的酒菜还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重英不由分说带我走出了茅屋,临出门时,随手取过绘月白花朵的青色纸伞,在雨中小心地撑在我的头上。 转过山坳,我见远处的青龙河中隐隐泊着一艘华丽的大船,忍不住问道:“剑仙城有直达桃源镇的水路吗?” 重英望了望那艘大船,道:“我的船停在祖龙城外的青龙湾中,现在这条船是在祖龙城雇的。” 我“哦”了一声,也不再问。 行至镇子北口时,重英招手叫过香河上的一条竹筏。竹筏上的白发老人竹篙一点,慢悠悠将我们送至镇子中心的露华客栈。 采菱曾告诉过我,露华客栈是桃源镇上最好的客栈。从前,桃源镇上桃花开时,常有前来赏花的外地达官豪富,在露华客栈里一掷千金。 跟随重英走进露华客栈,发现这小小镇子上,客栈的华丽程度竟不亚于祖龙城的龙凤阁。除了规划上小一些外,一应用具俱与龙凤阁相同。 见到我们,面色和善的中年掌柜笑呵呵地迎上来,满目惊叹地看了我一眼,向重英道:“听说镇子上前几日来了位天仙似的姑娘,原来竟是江公子的人。” 言罢,又转向我道:“姑娘风华绝代,也只有江公子这等出手豪阔的绝世翩翩佳公子才配得上了。” 掌柜的自以为很会说话的样子,我却听得尴尬无比。但重英偏不否认,还拉着我的手笑得一脸暧昧。(未完待续) 第292章:露华客栈 宴席很快在一间雅致宽敞的房间里摆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却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我责备重英太过浪费。重英笑道:“自别之后,你吃了太多苦,如今还带着伤。所以此次多叫些给你补补身子,以后不了。” “可是这么多我吃不下……要不叫阿狼和采菱一起过来?” “我叫掌柜再做一桌给他们送过去就是了,咱们难得相会,我不想有别人来打扰。” “好吧……”我举箸用食。为了不浪费,我尽量吃了很多,直到把肚子撑得圆圆的,吃得连半口茶也喝不下。 重英好笑地看着我,取出帕子为我抹了抹嘴角道:“瞧你,好像一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我咧嘴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向重英问道:“重英,为什么各个地方一样打仗,祖龙城和积羽城皆用度紧张,入不敷出。你们人族却好像依然很富有呢?” 重英莫测高深地笑了笑,道:“人族人多,寿命短暂。刹那光芒的一生里,很多人来不及去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只按照既定的程式赚钱生活,结婚生子,赚钱养家,娶更多的女子,生更多的孩子,赚更多的钱……然后,死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这样一代代积累下来,人族便比别处富有一些。” “哦……那样的生命岂不是很可悲吗?”我悲悯地问道。 重英笑道:“你觉得很可悲,他们自己却活得很开心,甚至乐在其中难以自拔。你又何必为他们不值?” 我侧头想了想,无法认同重英的话,却也无法反驳重英的话,只能低声嘀咕道:“你在狡辩……” 重英不答我的话,转移了话题道:“露华客栈里有很好的歌舞——当然,没有你跳的好。但是也还可一观,咱们现在过去吧。” “嗯,好……我再问你一句可以么?” “只许一句……”重英似乎不太愿意与我谈论这些事,却还是忍耐地笑道。 “为什么人族的长老势力丝毫无法与王室抗衡,只能依附王室而存在?羽族……其他族的长老势力却可以与王室分庭抗礼?” 重英深深看了我一眼,眯了眯眼睛,笑意微敛道:“因为人族寿命短暂,电光石火的一生里,很多人醉心于赚钱享乐,根本无力去思考生命的意义与出路。信仰对他们来说,更是愚蠢得可笑。而没有信仰的存在,长老势力便只是一个空壳,离开了王室便难以独立支撑。” “可是,怎么能够没有信仰?”我嗫嚅道。 “说过只问一句。”重英将食指放在我的唇上,堵住了我的话,而后牵起我的手,走向笙歌隐隐的客栈后院。 在一间极度宽敞奢华的大厅里,有窈窕娇艳的女子为我们曼舞轻歌,有技巧高明的乐师为我们熟练地演奏优美的乐曲,还有模样清秀的侍女为我们烹茶奉酒。 重英手中展开一把紫檀折扇,一边跟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敲击桌案,一边对我轻声笑语。偶尔有哪句歌入了他的心,有哪个舞女让他看得顺眼,他便以整锭黄金去打赏。 这奢华而温暖的情调,梦一般让人不饮自醉。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很难再拿种族及势力争斗的问题去问重英,于是慢慢淡忘了那些事,只不关痛痒地随他聊些别的。 “喜欢吗?”重英喝了很多酒,渐生醉意,拉着我的手醉眼迷蒙地指着那些跳舞唱歌的女子问。 大厅里不知何时已燃起辉煌的灯烛,亮得与白昼无异。但窗子上却漆黑一片,显然已是夜深时分。 我点了点头,道:“喜欢……可是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重英道:“我没醉……雪儿,你为什么不喝酒?” 我没有告诉他,我曾答应过天翊不再喝酒,只指了指肩头道:“我的伤没有好,不能喝酒。” “哦……很疼吗?”重英的手覆上我的肩,在我的肩头轻轻摩挲。 他虽一片怜惜之意,然众目睽睽之下,到底叫我不好意思。我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微红了脸颊道:“你真的醉了。” “好吧,你说我醉了我就醉了。但是我不想回房去休息。”重英有些无赖地道。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重英凑在我耳边低声道:“……” “什么?”重英的气息吹得我耳朵有点儿痒,一时未听清他说些什么。 歌乐声喧,为了听得清楚一些,我将耳朵向他贴近了一些,哪知不小心竟碰到他温热的唇,我吓得心头一震,从耳根到整张脸一下子变得滚烫。偏过了头离他稍稍远些,道:“你大声一些。” 重英唇角微勾,轻轻一笑,提高了几分声音道:“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嗯,也好,这里的酒气要把我也熏得醉了。” 重英挥了挥手,歌乐声停,我们站起身离了大厅。外面不知何时竟已放晴,星月的光在雨后的夜里显得分外璀璨。 沿着一道挂满红灯笼的长廊走出露华客栈,乘着雇来的竹筏在河上飘了一会儿,又来到镇子北口。 重英付过船钱,我搀着半醉的他踏上河岸。刚刚松开手,他便趔趋了一步,我急忙又将他扶住。 “重英,你真的不用去休息么?”我担心地问道。 重英倚在我的右肩上,醉笑道:“这点儿酒对我不算什么……” “哦……”对他的嘴硬,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扶着他往前面的桃林走去。 星月下,桃花泛着淡淡的绯色光华,如一个个飞动的蝴蝶精灵。 沿着桃林走上一个小小的山坡,我扶着重英坐在一棵桃花树下的干净青石上。四周晚香浮动,如丝萦绕。此情此景,我也不觉有了几分醉意。坐在重英身边,仰头望着花枝后面的星月沉沉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重英头一歪,竟靠着我的肩头睡了过去。 我解下重英背上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任他倚在我的肩上过了一个夜晚。(未完待续) 第293章:朝日桃花林 当星月的光华渐渐散去,初日照耀下的桃花林烟云半笼,美如幻境。 我轻轻摇醒了重英。 “雪儿,怎不早些叫醒我呢?”重英张开双眼,看着我的脸疼惜地道:“你就这样一夜没睡陪着我?” “我在看星星。”我站起身,指了指天空道:“是你陪我看了一夜的星星,只不过你睡着了而已。” “雪儿,你真好……”重英跟着我站起身,感动得眸光一闪,竟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我侧头看了看他,分明醉意已消,却怎地还会做出这种醉中的举动? 我向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手,回头笑道:“你看这早晨的桃花林多美。” 重英却不看桃花林,只将目光痴痴地停在我的脸上,暖暖的声音犹若春风道:“花林虽美,不及雪儿你万分之一。” 我微微红了脸,薄嗔道:“不许取笑我。” “没有取笑,我说真的。”重英认真地道。 “狐月公主已是艳绝天下,你还不满足么?”我目光流转,望着反射着曙光的雾中花林道。 重英怔了一下,而后半开玩笑地道:“若非此生先遇上你,也许我已然满足。” “若非此生先遇上他,也许我会爱上你……”我亦用了开玩笑的口吻道。 “可是他已经有了别人……” “你不也一样么?”我轻轻笑了笑。 “我和他不一样!”重英摇了摇头,加重语气道。 “有什么不一样?” 重英理直气壮地道:“我们的族规没有规定王室不可以娶异族女子,也没有规定一个男子只可以娶一个妻子……” “可是,你只有一颗心,一颗心如何分开去爱两个人?”我回眸望着重英的脸,轻轻地、带着劝诫地道:“拿你心,换她心……你若三心二意,叫她如何对你一心一意?” 重英默然无语。 我以为我已经说动了他的心,哪知过了许久,他仍是固执地吐出一句:“雪儿,无论你怎么说,除非你过得幸福,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我会幸福的。”我低低叹道:“只是需要时间……” “那就让我来给你不需要时间的幸福。”重英顿住脚步,拉住了我的手,目光中带着一丝强硬、一丝柔情,凝视着我的眼睛道:“做我的王妃,人族的万千繁华将都在你的掌中。那些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 “重英!”我眉尖微蹙,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无奈地看着执著的重英道:“你难道不明白,那些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吗?” “你想要什么?”重英急切页殷勤地道:“你喜欢什么?但凡你说得出,我便为你办得到。” “我要你教会人族对于诸神的信仰,你做得到吗?”我脱口问道。 重英怔了一下,看着我的目光慢慢变得很奇怪。 再次开口的时候,重英原本柔情万种的语气变得有些冷淡:“雪儿,普通人的信仰必须摧毁!否则,人族将像羽族一样,神权与王权抗衡,长老势力与王室势力争斗不休——那难道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与王室争斗不休的,并不是真正的神权,而是被利用了的神权。”我不服气地抗议道:“真正的神权,会像我们妖族一样,与王室唇齿相依,为了种族的生存而同心协力……” “这些不该是你去想的问题!”重英挥手制止了我的话,继而转换了话题道:“雪儿,那些血腥肮脏的争斗,留给男人们去做就行了。我希望你——只享受这人间的美好与欢乐。我要你——再不会受伤,亦再不会伤心……” 一口气憋在我心里。他总是在我想要谈论的话题上岔开,所以他的话虽然说得深情无限,我却并不感动。 “重英,”我不悦地看着他道:“我来到这世上,并不仅仅是为了享受这世上的美好。虽然那听起来不错。可是所有的得到都是需要用付出去交换的,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明白。再者,受伤也没有什么不好。天劫谷中,我虽然被獬豸踩碎肩骨,差点儿死掉。可在频临死地之时,我却突破了‘履霜’,到达‘渡劫’之境。我喜欢付出努力,也喜欢这种努力后的进步与所得。你叫我只是在你的宫殿里平平安安地活着,没有危险,没有伤害,那样的日子并不适合我。”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适合?”重英柔情而固执地道:“雪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杀戮的日子。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在望若林外第一次杀人时的颤抖和恐惧。我只是想给你一种更适合你的生活而已。” 是不是男人们都喜欢自以为是呢?我确曾恐惧于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腥,但随着一场场战事、一次次冒险,我的心早已无所畏惧。 而且,当我和自己的朋友、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走上战场时,我心里甚至充斥着期待和喜悦…… 这些,我要如何叫重英明白? “人是会变的,重英。今日的我已非昔日的我。”我勉强向重英解释道。 “你喜欢沙场征战的日子么?”重英道:“若是你喜欢,我也不会阻止。总之一切都随你的心意。” “那你先把我求你的事遂了我的心意可以吗?”我又提起了那个话题。 重英沉默不语,眉梢结成一团,似乎很不想再谈下去。 我不顾重英的态度,兀自说道:“我想要你帮助天翊对付羽族的长老势力——” “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重英叹息。 “你不愿意?”我问道。 “当然不愿意。”重英毫不迟疑地道。 “为什么?”我诧异重英回答得如此干脆。 重英道:“羽族长老势力的强大向来匪夷所思。帮助羽族王室与长老势力对抗,对于人族来说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羽族两种势力的对抗,会牵制和消耗羽族的力量,使羽族无法对外扩张。这对人族是极为有利的。由此来看,人族为什么要做帮助羽族王室这件愚蠢的事情?” 我对重英的分析似懂非懂,然而我却听明白了他不愿意帮助天翊的意思。不由得失望地垂下了头,默默举步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第294章:违心 “雪儿……”重英走在我身边,半晌,似乎于心不忍,又向我解释地道:“天翊其人,总说自己不肯违心。可人生在世,有谁能毫不违心地活着呢?又有谁的违心是心甘情愿的呢?他不肯违心地娶狐月公主,使他失去妖族的支持;他不肯违心地娶丽锦姑娘,使他与长老势力水火难容……” “这些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重英弯了弯眼角,淡淡笑道:“倘若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知道,人族又何以生存世间?” “你……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竹影玉痕在桃源镇上。” “……” 重英唇边露出一丝苦笑,道:“她们现在过得很好,我就不去打扰她们了……你的房间是她们为你收拾的吧?我很高兴你们能成为朋友。” “……” 我只是无语。除了沉默,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重英微微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你……你知道了狐月公主曾经钟情于天翊,却仍然愿意娶她为妻?”我吸了口气,不解地问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重英不在意地道:“狐月公主她不像你,对于拒绝她的人,她不会再藕断丝连,心存顾念。” 我讪讪道:“难得你倒想得开……” 重英却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想虽想得开,可是到底不能完全放得下。那天翊,简直是我命里的克星,为什么每个我喜欢的女子都会喜欢她——” 我默然不能作答。 重英又拾起方才的话道:“他不肯娶狐月公主和丽锦倒也罢了,倘若他肯娶了你,我亦不惜倾举国之力去帮他铲平长老势力。可是他却只肯‘不违心’地守着那个来自落樱谷的孤女羽洛……他既这样骄傲,别人又凭什么去帮助他呢?” 我终于渐渐明白,因为天翊的“不肯违心”,所以他只好处处受困。可是,我却是如此喜欢那个“不肯违心”的他。 “重英,为什么他若娶了我,你就肯不惜倾举国之力地去帮助他呢?”我掩饰着心中对于天翊的敬慕,向重英问道。 “傻雪儿。”重英笑道:“不铲除羽族的长老势力,族规便不能更改。族规不改变,你又如何嫁入王室?我怎忍心叫你为此煎熬——” “重英……”我感动地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重英道:“我喜欢你,想要给你这世间最好的幸福,这个理由够吗?” “嗯,够了!”我眼中泛起一抹泪光,不由自主地拉紧了重英的手,动情地道:“这么多年,我渐渐有些想明白,原本是我用错了情。他没有道理一定要接受我的情意,我也并不怪他拒绝了我。我……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为了我去帮助他……” 重英摇头道:“雪儿,他娶了你,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他不娶你,他与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与我自然更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我帮助一个我十分讨厌又没有任何关系的人,那怎么可能?” “……” 我知道,我的要求对于重英来说很无理,却因为他对我的情意,以为终可以打动他,于是一求再求。 重英不快地道:“雪儿,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吗?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你却叫我置人族利益于不顾去帮助他。” “我……他救过我的命,我总不忍看他孤立无援。”我尽量说得淡然。 重英微眯了眼睛,凑近我的脸道:“你既这么感激他,你自己也总要有所牺牲,有所付出。总不能只叫我一个人平白牺牲了人族利益去帮他。” “我……”我张大了眼睛,惶惑地道:“你说羽洛是落樱谷的孤女,然而我也不过是繇山的孤女罢了。我自己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可以为他牺牲、为他付出?” 重英原本牵着我的手突然滑向我的腰际,手臂微微一紧,将我揽在胸前道:“你当然可以为他牺牲为他付出,比如,你可以为他嫁给我——” 我愕然震惊,不敢相信重英竟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样,这个交易如何?”重英灼热的唇贴着我的耳边道。 “重英,我……我一直当你是……是最好的朋友。你怎能对我提出这等无耻的要求?”我大张着眼睛看着重英,仍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重英放开了我,兀自向前走去,口中淡淡然道:“雪儿,你觉得这个要求很无耻,难道牺牲我人族万千军士的性命,去做一件对人族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就不无耻了吗?这本来是一桩公平的交易,既然你不肯,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是请你也不要再勉强于我——” 我哑口无言,心里难受至极,既为自己无法帮助天翊而怅然,又为自己得罪了重英而悔疚。 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这段时间,我走过许多地方,遇见许多的人和事。我的万盅食天曾叫无数怨灵灰飞烟灭,我的白羽剑也曾给恶人以应有的惩罚。我以为过了渡劫之境的自己,已然变得十分强大。 可此时此刻,这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感觉,却叫我明白,在复杂的种族与势力斗争中,自己是何其弱小。 重英说得不错,凡事都需要付出代价,这个道理师父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可是我被重英的情意所惑,以为他爱我就肯无条件地为我做一切事——这个想法是多么自私,对他又是多么不公平。 而我,愿意为了天翊嫁给重英吗? 不,我不愿意。天翊不愿违心,我也不愿。 何况,拿自己的感情去做交易,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我会为此而不齿于自己,也不愿以此污辱了重英。 我轻轻咬着嘴唇,在一棵桃花树下停住脚步,重英也停了下来。 “雪儿……”重英的手覆上我抚着花枝的手。 一种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泛起,一滴泪,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滴落在重英手上。 “他已对你如此,不要再为他难过,不要再去想他,好吗?”重英拉过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前,眼眸里一片隐忍的痛楚和痛惜。 我定定看着重英,突然间觉得有些陌生。 这个面如冠玉、总是带着春风般笑容的男子,我真的了解他吗?他的胸中有多少丘壑,多少权谋,多少假意,多少真心……我真的能够明白吗?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慢慢抽出我的手,侧转头去不说话。 “雪儿!为什么——”我的躲避似乎触怒了重英,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将我抱在怀中,逼视着我的眼睛道:“为什么他不肯要你,你却还是要为他牵肠挂肚落泪伤心?为什么我愿意把一切给你,你还是不肯嫁给我?我就叫你如此轻视吗?” “重英,我没有轻视你——”我被重英的举动吓到,慌乱地解释道:“你不要误会——” 重英不听我的解释,手臂用力地将我拉近胸前。我心中惊跳,几乎想也没想地凝起一道灵力在他胸前一推—— 他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接连向后退开数步,立足不稳坐在地上,同时一痕鲜血挂在唇边。 我怔了片刻,急忙上前蹲下身扶住他。 “重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愧疚得无以复加。 重英推开了我的手,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再看我一眼,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向前走去。 “重英——”我飞快地拦在他面前,含泪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 重英看着我的眼神从来没有过的冰冷。 “雪儿——”重英骄傲地昂了昂头,淡漠地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重英,”我哀声道:“我没有讨厌你,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不用再说了!”重英用袖口狠狠擦了把唇角的血迹,勾起一丝因愤恨而嘲讽的笑,一字字道:“你不是喜欢天翊吗?我偏不帮他!不但不帮他,我还要联合羽族的长老势力对付他——” “你不可以这样!重英——”我拉住了他的衣袖,急急地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推开你。求你不要为难天翊……除了嫁给你,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重英冷笑道:“雪儿,你既这么在乎他,这么想帮他,难道还不能为他付出点儿什么吗?我在剑仙城等你。你若是想好了,就带上嫁衣来找我!” 言罢,重英袖子一挥,甩开了我的手,抚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大步离开了桃花林。 “重英……”我凄声呼唤,他却再也不肯回头。 我瘫坐在地,一阵风过,吹落花瓣无数。 看着他的身影在飘飘花雨中渐行渐远,我的心,碎得如那花瓣一样,千片万片,落入淡烟流水……(未完待续) 第295章:从军 我不怪重英,我只怪自己,怪自己无力去帮助天翊,只会求他去做出牺牲。 为什么我不能使自己变得更强大更有力,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天翊呢? 我默默想着,从地上站起身,慢慢回到小茅屋。 小茅屋里,阿狼送来的食盒已不在,采菱正焦急地等待着我。 “雪颜姐,阿狼要走了——”一见到我,采菱便拉住了我的衣袖,眼泪汪汪地道:“你快去劝劝他,叫他不要离开——”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我顾不得再想自己和重英的事,看着焦急的采菱,努力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雪颜姐,阿狼说——他再也不要在桃源镇被人瞧不起了。他说他要去祖龙投军,不成就一番功名就不回来见我……”采菱说着,眼睛里的泪已忍不住落下来。 “你带我去看看他!”我拉住采菱的手,带着她快步离开茅屋,飞身掠至镇北口,跳上停在香河上的竹筏。 采菱被我飞快的速度震惊了,好一会儿方握起竹篙点水而行。 “雪颜姐,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采菱边划船边仰慕地看着我道。 我没有说话,一心只在想着阿狼的事。 不一会儿,船到阿狼家门外。阿狼正背了个小小的包裹从家中出来。 我拉着采菱跃上河岸,挡在阿狼面前道:“阿狼,你去哪里?” 向来嬉皮笑脸的阿狼,此时一脸严肃的神色,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采菱拉住阿狼的手臂,哀求地道:“阿狼,不要走……我不许你离开!” “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阿狼突然激动地大声道:“留在桃源镇,除了被人瞧不起,我还能做什么?” “阿狼,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瞧不起你,我永远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我从来不曾嫌弃过你,难道你就只在乎别人的眼光,不顾及我的感受吗?”采菱哭泣道。 “你是不曾嫌弃我,”阿狼自嘲地冷笑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和我在一起,会像我一样被人嫌弃!采菱,我已经决定离开,你就不要再拦着我了。”阿狼甩开采菱的手,侧身欲从我身边走过。 我一伸手臂,挡在阿狼面前道:“你就这样走了么?甚至不跟朋友打声招呼?” 阿狼唇边浮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向我冷嘲热讽道:“雪颜姑娘,你身份尊贵,我这穷乡僻壤的野小子哪里配和你做朋友?请原谅小人之前的高攀,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道吧。” “你说什么?”我既愤怒又委屈,蹙了眉头看着阿狼道:“我何时说过自己身份尊贵?采菱不曾嫌弃过你,我又何尝嫌弃过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嫌弃!是你说我们是朋友,当我把你当作朋友之后,你凭什么说不要做朋友就不要做朋友?” “是我的错。”阿狼嬉笑道:“是我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招惹姑娘这般美貌的女子。雪颜姑娘,阿狼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请你原谅阿狼,阿狼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狼说着说着,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忽然迸出泪水,似乎怕我看见,他拨开我的手猛地向前跑去。 我轻轻一跃,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看着他含泪的眼睛道:“你若一定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你把话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你自己心里委屈,别人心里也难受……” “你还要我怎么说清楚?”阿狼红着眼睛大声道:“你那位姓江的朋友把我侮辱得还不够吗?我还要再讲一遍叫自己再受一次侮辱吗?” “原来是为他……”我默然片刻,道:“他只是出于一片想帮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自卑误会了而已……” “好吧,算我误会——”阿狼含泪笑道:“我为什么会自卑?为什么会误会?还不都是因为我贫穷、落魄、没出息!采菱的父母一直不让采菱和我在一起,我从前只觉得他父母势利。直到见了你那位江公子,我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配不上任何一个好女子……” “阿狼!你不要这么说……”采菱突然紧紧抱住了阿狼,哽咽道:“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是贫穷,可是贫穷不代表没出息啊。不管我父母怎么说,你知道将来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采菱——”阿狼拥住了采菱大哭起来。 看着两人悲痛的样子,我的鼻子里也不觉酸酸涩涩的,微湿了眼圈道:“阿狼,贫穷不是错。倘若你只是因为贫穷要离开——”我拔下头上重英送的玉簪道:“这个给你。这支玉簪是我朋友用去许多黄金买下的,你可以拿去换些钱。” “我不要!”阿狼松开采菱,像躲避一条危险的毒蛇般退开一步,道:“如果我自己没有赚钱的本事,别人给我再多,也只能坐吃山空。祖龙城连年招募兵丁,我要到祖龙城去投军,去建功立业。这样才不会被人瞧不起。” “可是你怎么舍得离开采菱?”我知道人族寿命短暂,便从孩童时代到老去,也不过短短数十年相互陪伴的光阴。能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要分开呢? 阿狼深深看了眼采菱,不舍却坚决地道:“采菱,如果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如果让你跟着我只是受苦,只是被人瞧不起,那我宁愿这一生都不要和你在一起。我去到祖龙城,是为了给我们拼一个未来。你能明白吗?” 采菱悲声泣道:“一定要走吗?” 阿狼义无反顾地道:“对不起……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请你相信我,等着我——” “好,我等你——”采菱忽然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看着阿狼道:“你一定要去,就走吧。我会等着你,不论多久——” 看着突然变得坚强的采菱,我心中万分酸楚,收起玉簪道:“你们决定了么?真的要分开?” 阿狼点了点头,对我道:“不能功成名就,我便誓不归来——雪颜,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你大概就像黎二伯一样,是传说中的修真之人。我走了以后,希望你能帮我照顾采菱。” “阿狼,我终究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我知道。”阿狼道:“但请你至少陪采菱度过我走后的这段时光,等她……等她不再那么难过了你再离开,好么?”阿狼的声音中带着乞求。 我想了想,离开桃源镇也无非是继续流浪于旅途,既然并没有现在非走不可的理由,不如便答应了阿狼的要求,以报答他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我点了点头,道:“好。但希望你早日回来,不要令采菱等得太久——” “我会的!”阿狼坚毅地、承诺般地道:“也许我不会是武功最强的战士,但我一定会成为最努力最勇敢的战士!” “阿狼,我送你走——”抹干了眼泪的采菱平静地对阿狼道。 阿狼点点头,握住了采菱的手。 我们依旧乘上竹筏,沿着香河划到镇子北口,又折进桃花溪,慢慢驶向走出桃源镇的路。 一样的船,一样的人,一样的桃花溪。不同的是溪畔的桃花,昨时含苞初绽,照水含笑。今日随风轻扬,逐水而流。 几片花瓣,沾上人的衣襟,像一滴滴深情的粉泪……(未完待续) 第296章:牺牲 阿狼走后,采菱伪装的坚强霎时破碎,在我的茅屋里直哭到天黑,方才驾着竹筏缓缓离去。 为了遵守对阿狼的承诺,每日除了早晚修行的时间,我都尽量陪在采菱身边。 有时和她一起去找竹影玉痕喝茶;有时和她一起去挖野菜、采野果;有时则一起去暗香坡上,遥望祖龙城的方向,默默祝祷阿狼早日建功立业,衣锦归来。 还有些时候,我会笨拙地跟着采菱学做一两样清淡的小菜。 不知不觉,一年多时间倏忽而过。我肩头的伤早已痊愈,痛彻心扉的感觉在采菱亦已成为过去。 她的思念逐渐变得平静淡然,但是我却发现自己爱上了桃源镇,爱上了这里的生活——宁静、恬淡、无忧无虑……我以陪她的理由在这里长久逗留,迟迟不愿离去。 有一天,那个总是在香河小船上提着一葫芦酒打盹、据说从不理人的渔翁,突然在我们竹筏经过的时候,睁开眼睛对我说了几句话。 他说:“桃源镇是一座会让人忘记时光的小镇。这里的阳光很好,花也很好,最适合疲惫的人休憩。” 我怔了一下,回老渔翁道:“你就是那疲惫的人吗?” 老渔翁喝了一口酒,没有回答我的话,已然再次进入睡乡。 我抬头看看头顶的阳光,闻闻风里的花香,又低头看看映在水中的自己的影子,再举目望望远远近近的绿树浓荫。心中一时有些恍惚。 这里的阳光很好,花也很好,最适合疲惫的人休憩—— 我,似乎不该是那疲惫的人。可是,我真愿舍得离开吗? 若生命有尽,若心无所牵,我未尝不愿终老此乡,再不去招惹红尘世事的恩怨。 然而,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一个肩负责任的人,在肩头的责任放下之前,是没有资格说疲惫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再次看了那老渔翁一眼,一时竟有些羡慕他的悠闲…… 这日,桃源镇上忽然来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来了一个陌生的军人。 当这军人向人打听采菱的时候,我和采菱正乘着竹筏在桃花溪上采摘莲蓬。 桃源镇不但桃花长得好,夏日的莲花亦长得不错。我们一边采,一边捡饱满个大的莲蓬随手剥开来吃。脆生生的新鲜莲子,让人每一口咬下去,都感觉到生活的美好。 但是当采菱听到那军人向岸上的人打叫她的住处时,立时扔下了手中的莲蓬,拿起竹篙向岸边划去。 “喂——我就是采菱,你在找我吗?”采菱的声音像新鲜的莲子一样脆。 陌生的军人看了看采菱,眼中带着一丝怜悯的光,温和地说道:“你叫采菱?你就是阿狼的朋友吧?” “是我是我。”采菱急切地道:“阿狼有什么消息让你带给我吗?” 那军人眼中的怜悯愈发深重,我心中隐隐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沉默了一会儿,那军人温柔而悲伤地道:“采菱姑娘,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了不要太难过……阿狼他……他为国捐躯了……” 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可怕的验证,我的心如同坠入无底的深渊。侧头去看采菱,但见采菱浑身一震,目光直直地望着军人,半天,方缓缓道:“你……你说的什么?” 我的泪已经流了下来,紧紧地握住了采菱的手,向那军人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军人将一个白色的麻布包裹递给我们,艰难地道:“这是阿狼的遗物,还有军中发放的恤银二十两……人死不能复生,愿姑娘节哀顺变。” “不!我不相信!”采菱挥手推开了军人递过来的包裹,跳上岸向桃花溪旁的山坡上跑去。 那军人叫了声“采菱姑娘”,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看我。 我接过军人手中的包裹,强抑泪水道:“多谢你前来报讯,东西我会交给采菱。阿狼他……他……他是如何……”我渐渐说不下去。 那军人道:“阿狼是在收复望乡海岸的战斗中牺牲的。望乡海岸近期怨灵猖獗,夏风将军连派两位将领带兵前去,皆无功而返。于是上个月,派了威名赫赫的虎啸风先锋前去。然而,自虎先锋抵达至今,不但仍然无法收复望乡海岸,反而死伤惨重……” “啸风……”我惊声道:“望乡海岸至今仍然没有收复么?” “没有,虎先锋已带兵暂时退守联军营地……”军人忧声道。 我默然半晌,不知连啸风师兄都对付不了的怨灵,该是何等强大。 军人又道:“姑娘,每一个走上战场的士兵,都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我知道阿狼的阵亡令你和采菱姑娘深为悲痛,但据望乡海岸传来的报告说,阿狼是军中最勇敢的战士。希望你们在悲痛之余,也能为拥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 我点了点头,凄声道:“好,你回去吧。见到虎先锋……告诉他,雪颜很快会去找他。” 言罢,我提着麻布包裹飞身向山坡上去追采菱。 采菱正俯身在一块青石上放声痛哭。我没有去打扰她,只在她身后陪着她默默流泪。 脑海中闪过与阿狼初见时的情形,那个叉腰站在水中、淘气又狡黠的少年,那样充满生命力的人,就这样从天地间凭空消失了吗? 悲伤如水漫延,阿狼临去时的话语犹回响耳畔,他说:“采菱……我去到祖龙城,是为了给我们拼一个未来……”他说:“我会很努力很努力……请你相信我,等着我——”他说:“不能功成名就,我便誓不归来……” 一个少年的梦想,就这样化作空许的诺言。一个少女的期盼,就这样化作永远的无望。多少未来的无限可能,就这样随着生命的结束戛然而止……这是怎样的悲哀,又是怎样的叫人痛惜! 我早已知道生命的脆弱与无常,然而不到与自己相关的人,还是无法体会到这样深重的悲伤。 我早已经习惯离别,然而面对这样无可挽回的死别,还是禁不住一阵阵彻骨苍凉。 一个凡人,可以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勇敢地走上战场,我凭什么放下肩头的责任,驻留在桃源镇过着安逸的日子? 他虽然没有为她赢得一个未来,却用生命告诉她,自己已经为她尽了全力。 从此,他不会再被人瞧不起。从此,他会成为桃源镇的光荣与骄傲。 当采菱悲伤的哭声转作低哑的呜咽,我走过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未完待续) 第297章:望乡海岸 “雪颜姐……告诉我他是在骗我……”采菱哭得嘶哑的声音令我鼻酸。 “采菱……” “雪颜姐——”采菱猛然转身扑在我的怀中,一声声低哑的啜泣,诉说着近乎绝望的悲伤。 我轻轻拍打着采菱的背,像抚慰一个孩子般低声轻语:“采菱……那个军士告诉我,阿狼是军中最勇敢的战士……你不要为他哭泣,你要为他骄傲……” “雪颜姐,我不要……”采菱摇头,眼泪染湿了我肩头的衣服,“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他怎么忍心就此离去?叫我如何面对以后的日子……” “我懂……”那是没有尽头的思念与孤单,我的眼泪再次流下,“可是采菱,他若在天有知,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伤心绝望的样子。何况,你还有家人和朋友,你必须让自己变得坚强!” “雪颜姐,给我看看那军人送来的东西,也许他们弄错了。”采菱从我肩上抬起头,无力而又怀着一丝希望地对我道。 我将包裹放在青石上摊开:一个写着“伊良”名字的牌子,二十两恤银,几件破旧的衣物——阿狼的衣物…… 采菱的脸上一片死灰。 我合上了包裹,不让她继续看下去。 采菱突然疯了一般抱起包裹向前冲去。我紧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冲过桃花溪,全身湿淋淋地踉跄着继续向前跑。 跑过镇子北口,转过山坳,最后跑到了暗香坡绿叶成荫的桃林中。一个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怀中却还紧紧抱着阿狼的包裹。 “采菱,你不要这样……”我蹲下身,扶住浑身颤抖的采菱,含泪道。 采菱突然撕心裂肺地仰天大叫:“阿狼——” 喊了一声,身子蓦地一倒,昏死在我的臂弯里。 我将采菱和阿狼的包裹抱进我的茅屋,将采菱放在阿狼亲手制作的藤床上,心中止不住一阵又一阵汹涌而来的悲伤。 将一缕真气注入采菱体内,在她即将醒来的刹那,我又用绯梦术使她入睡。她的人生已然如此苦涩,能够拥有一个长长的美梦,也是难得的快乐了。 待她呼吸均匀、安然入睡之后,我将阿狼的衣物埋在距小茅屋不远的一棵桃花树下,用一块青石压住坟土,并在上面刻写:最勇敢的战士——伊良之墓。 然后,我去告知采菱的父母,采菱先留在我这里休息,叫他们不用担心。 三天后,采菱醒来。 采菱醒来的时候,脸上犹挂着梦里的笑意,恍惚了片刻后,又突然泪水盈眶。但那泪水在她的眼中转了几转,她却忍着没有使之落下来。 她静静地问我:“阿狼的衣物在哪里?” 我指了指茅屋外不远处阿狼的坟茔。 采菱从床上站起身,缓慢而平稳地向阿狼的坟墓走去。 停在阿狼的坟墓前,采菱慢慢蹲下身去,抚摸着那块刻着阿狼名字的青石。 我站在采菱身后,小心地看护着她,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采菱却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向我道:“谢谢你,雪颜姐。阿狼喜欢桃花,你将他安置在这里,他一定十分高兴。” 我没有回答。采菱原本也不需要回答。她不停地说话,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说给阿狼听。 不知过了多久,采菱站起了身,原本红润的少女脸颊,变得苍白而憔悴,仿佛一下子历经了数年的风霜。原本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有些呆滞,有些暗淡,仿佛经受不住西风的摧残而即将落下枝头的一片枯叶。 但她没有再哭泣,在变得憔悴的同时,她也变得更坚强。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从未有过的勇敢。她呆滞暗淡的眼神中,现出从未有过的坚毅。她甚至对我勾了勾唇角,喑哑而平静地道:“雪颜姐,我回去了,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我点点头,道:“你去吧。竹影、玉痕以后会照顾你的。我们……就此别过。” “你要去哪里?”采菱哑声问。 “采菱,望乡海岸的战斗仍未结束,不能让阿狼白白牺牲。我要去为阿狼报仇——助我师兄收复望乡海岸。”凝眸注视着祖龙城的方向,我缓慢而坚定地道。 采菱走上来握了握我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看着采菱的身影向着镇子里走去,我默默望了一眼居住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小茅屋,又默默望了眼绿叶浓荫的桃花林,最后望了一眼阿狼的坟墓,脚下灵力凝聚,向祖龙城的方向飞去。 联军营地在祖龙城的正北方,望乡海岸则在距联军营地不远的东北方。我用了三个日夜到达祖龙城,又用了一个白天到达联军营地。 本应是朝日明媚的清晨时分,联军营地的上空却浓云密布。那是由一股股阴沉黑暗的怨戾之气汇聚而成的黑雾。 得知我到达的消息时,啸风不及携带随从,一个人急急忙忙从营帐里跑了出来。 “小颜——”啸风满面风霜的脸上绽出兴奋的笑容,双臂张开将我紧紧抱了一下,而后将我稍稍推远,看着我的脸道:“小颜,看来你在桃源镇的日子过得不错,比从前越发漂亮了。” 我微微红了脸,看着啸风比别时憔悴许多的脸,心疼地道:“师兄,你辛苦了……” 啸风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道:“你是不是看师兄比先前越发丑了?” “师兄不丑,谁敢说师兄丑,看我不打他!”我淘气地笑,摸了摸啸风的脸,“师兄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啸风呵呵大笑,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向营帐。此时赶来的破山对我道:“很久没见过先锋如此开心……雪颜姑娘,你就不要走了,今后就留在先锋身边吧?” 我半真半假地笑道:“那可不成,叫嫂嫂知道了要吃醋的。” “你已经没有嫂嫂了——”破山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看啸风,看看破山,等待着他们的解释。 啸风却避过了我的目光,黑着脸向破山训斥道:“破山,我叫你吃过早饭后去望乡海岸查探怨灵动向,你为何还不去?” 破山看了看啸风,眼神中没有被训斥的不快,只有深深的关切和悲悯。 “我现在就去。”破山答一声,告别我们快步去了。 我心中有一万个疑问,看着啸风突然改变的脸色却不好问出口。 随着啸风走进营帐,啸风对我说起望乡海岸的战斗,又给我看了望乡海岸一带的地图。最后道:“是师兄指挥失当,以致连连失利。雪颜,你来得正好,有你在,咱们这次出击一定能扫平望乡海岸的怨灵。” 啸风对我寄予如此厚望,不觉令我倍感压力。但看着疲倦的啸风满怀信心的样子,我不忍叫他失望,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师兄战无不胜,这次一定也一样。” 破山回来后,啸风听取了他的汇报,开始叫来军中诸将领,吩咐安排出征事宜。 出征的时间定在夜半时分,天色微明时大军到达望乡海岸。 啸风安排阵法,从容镇定,指挥有度。当怨灵军如海浪般席卷而来时,啸风下达了冲锋的命令。 我胸中燃烧着为阿狼报仇的烈焰,出手之间从未有过的狠辣决绝。当阴阳夺魄轮的威力配合着万盅食天发挥到极致之时,望乡海岸上倒下大片大片的怨灵尸骨。 这一战,不出啸风所料,果然将望乡海岸的怨灵扫荡得干干净净。(未完待续) 第298章:重回祖龙 当大军意气昂扬地回师祖龙城时,我骑着马走在啸风身边,听啸风的副将道:“真不敢相信,相持月余的一场战斗,竟在一夕之间大获全胜——先锋的这位师妹真是好生令人佩服。” 啸风看了我一眼,笑道:“小颜,你的武功法力比往时大有长进,反倒是师兄止步不前了。” 我谦虚地道:“师兄军务繁忙,哪能像小颜这般日日修行不缀?再说望乡海岸的怨灵经前几次胜利后,对阵时轻慢骄浮,加上师兄指挥有方,此次方得大获全胜。否则,依小颜一人之力,哪里便能改变战局?” 另一位副官点了点头,道:“雪颜姑娘说得有理。” 大军返回祖龙后,接风的宴席依然被安排在将军府的大厅里。夏风将军意气风发,热诚地对我表示了欢迎。 理泽和慕容祺也参加了这次宴席,岚枫和琉璃却没有在。物是人非,不由使我倍觉感慨。 理泽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夏风将军谈话,偶尔望向我的目光疏远而冷淡。慕容祺却一直坐在我身边,对我百般殷勤示好,引得席上人人侧目,他却浑不在意。 “夜川大侠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慕容祺对我致以极致的欢迎后,终于想起了夜川。 我握盏笑道:“他不惯军中拘束,自己去了。” 慕容祺道:“夜川大侠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军中确也留他不住。——你以后会长期留在祖龙城吗?”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 慕容祺热切地道:“留下来吧!以后咱们一起战斗,一起扫平怨灵军团。待将来怨灵平定,世间太平,咱们再一起携手天涯,行侠仗义。像夜川大侠一样,让世人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侧目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要和你一起。” 慕容祺道:“你还在想着那个羽族王子吗?他若喜欢你,你就不会来祖龙了。你们既然已经分开,咱们再次见到也是缘份,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慕容祺貌似说得诚恳,我却看见他眼睛里一丝促狭的笑,忍不住心头微微火起,拉下了脸道:“我想不想他不关你的事,他喜不喜欢我也不关你的事。如果再次见到就是缘分,那我和破山、理泽左将军也很有缘份了。” 我说话的声音并不很大,理泽距我的距离也并不算很近,可是当我提到他的名字时,他却往我这边淡淡扫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凑巧。 慕容祺嬉笑道:“理泽左将军和破山又没想和你在一起,那只是见面的缘份,不是相守的缘份。” “我不和你说这些。”我撇了撇嘴道:“花言巧语。” 慕容祺做出一副委屈状,道:“人家句句真心,你却全当假意。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 我歪着头想了一想,微微转动着手中茶盏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很严肃的事,而你从来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你说的话我很难相信。” 慕容祺按了按自己的额头,仰天叹道:“怪我长得不好了。” 我看了看慕容祺的脸,他其实长得很好,有一种风流潇洒的气度,又有一种武者的刚毅。只是神色间好像永远正经不起来似的,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假意与真心。 但我也懒得向他解释,随他去误会好了。 接风宴罢,天色已晚,我跟着啸风回到先锋府中居住。 先锋府主院里一片漆黑,阒无人迹。 我想起在联军营地,我提到嫂嫂时,破山说了句:“你已经没有嫂嫂了——”此时不由狐疑问道:“师兄,倩蓉嫂子和小荻丫头呢?她们怎么没在府中?” 黑夜里啸风的脸色看不大清,却听他隔了许久方淡淡回道:“小颜,倩蓉她……已经不是你嫂子了,以后别再那么叫……” “你们……分开了?”我讶然不敢置信地道。 啸风默认。 “为什么?”我抓住了啸风的手,难过地道:“她那么爱你……你们……怎么就分开了呢?” 啸风沉默,长久的沉默。在沉默里,啸风全身的力气似乎一点一点涣散,最后无力得不得不扶着石桌坐下来。 “小颜,她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她对我——只不过是一种孩子似的迷恋……而她迷恋的,也不是真实的我,只是她幻想中那个威名赫赫的虎先锋罢了……”啸风叹了口气,疲惫至极地说出这些话。 “可是……你不就是虎先锋么?”我听得迷迷糊糊,不能明白啸风的话。 “小颜,幻想和真实是有距离的——有时距离甚至非常大,大到令人无法接受……她以为嫁给了我,从此便能独占英雄的宠爱,得到举世瞩目的荣光。可是,我能给她的,却只有英雄妻子的责任,和无数提心吊胆、独守空房的寂寞夜晚……” 啸风眼神暗淡,神色惶然,战场上的威武镇定一去不返,变得像一个普通的、无助的世间男子。 我心疼地在啸风身边坐下来,不平地道:“你四处征战,也是为了家国,为了祖龙城里的每一个百姓。待怨灵扫灭之日,自能日日相伴。难道她不明白么?” 啸风苦笑道:“人族女子寿命短暂,她说待怨灵扫灭,她已白发苍苍。我教她修真之法,她却难禁修行之苦。” “那她离开了你,又回到龙凤阁了吗?她离开以后,你是不是很不快乐?我去劝劝她……” “不用了!小颜。”啸风生硬地打断了我的话:“不要多事。我已经说过,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当她的幻想破灭之后,她和我在一起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可是……我以为既已结为夫妻,无论如何都应一生一世相守相依……” “呵呵。”啸风无力地笑道:“婚姻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人心永远无法靠形式约束。” “婚姻不该是一种承诺吗?”我仰起脸看着啸风问:“难道不该是承诺给予对方幸福和关爱,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 “你太天真了。”啸风站起身道:“不要想这些了。小颜,早些休息吧。” 见啸风不愿再说,我只得忍着满心疑惑住了口。 啸风带我来到我从前居住的房间,挥手燃亮了灯。我一时有些恍惚,岁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房间里一切如昨,仿佛我从来不曾离去一样。 “师兄……”我感动地道:“难为你还将房间一直保留着我离去时的样子。” 啸风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师兄我懒得很,最不耐烦翻腾屋子。自你去后也没有别人来住,所以便一直这副样子了。” “哦……你就说是特意为我保留的又怎样呢……”我咕哝了一句,径直到床上躺了下去。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真好。 啸风拉开被子为我裹好,我拉住了啸风的手笑道:“师兄——” 啸风停下了手,望着我道:“嗯?” “没什么,你快去休息吧……”我放开了啸风的手。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有你在,我就不会感觉太孤单。但是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又对啸风笑了一笑。 凄凄切切的一场爱恋,仓仓惶惶的一路行程,起起伏伏的一段悲欢……今夜,在这熟悉的小屋、熟悉的床上、熟悉的人面前,突然像一场缥缥缈缈的梦,叫人恍然又怅惘。 这一夜,月华如水,我心宁静。(未完待续) 第299章:背叛 本来并没有打算在祖龙军中久留,却因看见啸风时常紧锁的眉头、不经意间郁郁寡欢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就此离他而去。 找了个机会,悄悄到龙凤阁去找倩蓉,却发现龙凤阁早已换了主人,倩蓉不知去了哪里。 这日晚间,难得清闲无事,我便约了破山出来,向他打探倩蓉的下落。 破山刚刚听我提起倩蓉,立即一脸忿然地道:“雪颜姑娘,别找她了!先锋是名扬天下的大英雄,她那样的女子根本配不上先锋。” “你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看着憨厚的破山气愤填膺的样子,我不由笑道:“婚姻里,两个人只要你情我愿,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看得出来,师兄很喜欢倩蓉嫂子,不然也不会在她离开后整日闷闷不乐。” “雪颜姑娘……”破山吞吞吐吐地道:“先锋不让我告诉别人,可是若不让你知道,你还当他们可以挽回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看着破山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焦急地道:“你快告诉我,我不让师兄知道便是。” 破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一横心,道:“好吧,我告诉你——倩蓉有了别人,她跟别人走了——” “你说什么?”我不敢置信地望着破山,不相信那样温婉大方的倩蓉,能做出这等事。 破山言之凿凿地道:“去年夏天,有一次先锋出征,我因受伤没有同去。后来伤口好了些,便到祖龙城里闲逛。逛到城南一条街道时,忽然发现倩蓉和锦绣布庄掌柜的儿子裘公子走在一起。我以为倩蓉要买布料,便走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哪知他二人见到我,立时满面通红,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于是我便开始留意,不久之后,果然发现他们常常在龙凤阁私会……” “她、她竟真的做出这等事……”我没有理由怀疑憨厚的破山,讶然之后,不由得为啸风师兄深感悲痛。 破山道:“可不是嘛!我当时心里气得不行,想先锋那样英雄的人物,怎么能给人如此侮辱。我想杀了那裘公子给先锋报仇,也给倩蓉一个警告……” “你……你要杀人?”我虽也不齿于倩蓉和裘公子所做之事,但因之杀人,却未免太过。 破山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继续道:“他侮辱了先锋,自然死有余辜。但城里杀人不方便,要受军法处置。我好不容易设了个计,将裘公子引至城外。哪知准备动手的时候,却遇到先锋出征回来,反倒在林子里救下了那裘公子。” 我叹道:“啸风师兄仁义之人,便是别人对他不起,他也不会对别人轻下杀手。” 破山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一时气愤,便说了裘公子和倩蓉之事。本以为先锋一怒之下会一掌毙了那裘公子,谁知先锋只是默然良久,最后竟叫我把那裘公子放了。再然后,先锋回到城里,叫倩蓉跟着裘公子离开祖龙城,永远别再回来——雪颜姑娘,事已至此,你认为他们还有重归于好的希望么?” 听完破山的话,只觉心里无尽的愤怒,却不知向何处去发泄。怔了半晌,我握紧了拳头,忿声道:“师兄怎地就白白成全这对……这对……” 人族有个骂人的词,叫做“狗男女”。然而狐狸和狗毕竟是有些接近的种类,我“这对”了半天,到底没能说出口,脸上却已憋得滚烫。 “雪颜姑娘,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用生气了。其实自你回来后,先锋已经开心了许多。以前近一年的时间里,我都不曾见他真正开心地笑过一次。”破山反倒劝慰我道。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黯然道:“天下那么多好女子。师兄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碰到个不好的……” 破山道:“你以前在天劫谷时跟我说,找妻子不能只看相貌。我觉得找妻子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当初倩蓉那么温婉大方,对先锋又那么好,谁能想到她会说变心就变心呢。我决定以后不要找妻子了,免得自己给自己找烦恼。” “哦……”我看了看破山,感觉倩蓉的事给破山造成的伤害只怕不下于啸风。 我对破山讲了阿狼和采菱的故事,告诉他不要对世间女子失去信心。又对他讲了竹影对重英的深情,告诉他世间负心的并非只有女子。 破山听过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却仍是摇了摇头,道:“情情爱爱的事情太复杂,我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的好。” “傻孩子,等你遇到让你动心的那个人,便是被欺骗、被辜负,也会义无反顾地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我故作意味深长地对破山道。 “那我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遇到那个让我动心的人。”破山一副怕麻烦的表情道。 我无奈地拍了拍破山的肩,心知时光终会改变这个懵懵懂懂的小老虎,便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别了破山回到先锋府,看到啸风时,心里不由生起万般疼惜。到厨房亲自烧了两个小菜,煮了一壶茶,放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请啸风出来一起吃菜喝茶赏月。 虽然是极简单的两个小菜,啸风却边吃边将我的手艺大大夸赞了一番,直到夸得我不好意思。 看着月华流转,浮云聚散,我不时将一些宽心的话说给啸风听,同时也说给自己听。 啸风在妖族男子中,算是比较能克制的人。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他的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师兄——”我说:“其实原本便不曾拥有,又何谓失去呢?想当年,咱们在繇山的时候,你不曾认识倩蓉,我也不曾认识天翊,我们的生活不是一样开心快活么?爱情啊,就像那月畔的浮云,来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漆黑,叫人以为再也不会有光明似的。你以为你离开了那个人,生命便失去了意义。可是浮云过后,月亮还不是一样的明亮?离开了那个人,你也一样可以活得好好的。” 啸风笑道:“小颜,你真的长大了。” “呵呵,你才发现么?” 啸风低头饮了口茶,道:“爱过伤过的人,总是成长得比别人快一些。小颜,你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 我眨了眨眼,眨掉差点儿夺眶而出的一滴泪,云淡风轻地笑道:“其实很多伤害都是自找的,倘若不那么执著,我们可能会活得更轻松。” 啸风喟然道:“师父常教咱们凡事随缘,可是偏偏咱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可是小雅不悔,我亦不悔……师兄你后悔吗?” 啸风沉思良久,摇了摇头,道:“如果早知道结局,我不会让它开始。但是结局已经发生,我却也不曾后悔过开始。” “或许,有些事情在给我们伤害的时候,也会给我们一些其它东西吧。”我说。 “或许,”啸风淡淡笑道:“那便是生命的厚度和必经的历程——”(未完待续) 第300章:调换阵营 与啸风谈至深夜,心情渐渐沉静下来。这种沉静,不同于桃源镇中醉心于阳光和花香的沉静。那是一种慵懒而麻木的沉静,此时,却是一种清醒的沉静。 我知道我不能陷于对天翊的思念中,我开始学着遗忘,并用其他的事去填补生命中的空虚。 在随啸风出征的日子里,我努力做最勇敢的战士。在闲居祖龙的日子里,我努力做最勤奋的修行者。 慕容祺有空时会来找我一起练剑,或者一起领略祖龙繁华。啸风说,慕容祺天赋极高,是人族新一代中最有实力和潜力的修真者。但同时却又警告我少与他接触。 好在我和慕容祺能够同时闲下来的日子并不多。我在啸风麾下,他在理泽手下,我们常常十天半月、甚至一两个月方能见上一次。 春去秋来,一年又过。 这日,夏风将军突然来找啸风,说要将我调入理泽左将军麾下。 其时我正提了茶壶从门外进来,听得啸风一口回绝道:“将军,雪颜和破山如同我的左膀右臂,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皆任将军随意调遣。” 夏风将军看了看我,淡淡笑道:“可此事除了雪颜,却非别人所能为。” 啸风奇怪道:“什么事?” 我为夏风将军和啸风斟上茶,口里虽没有说话,心里的奇怪却不亚于啸风。 夏风将军解释道:“关于落龙幻境之事——理泽左将军原是幻境里的人,自他出来后,我一直叫他协助长老与不悔真人研究重启幻境之法。但不悔真人闭关期间,此事一直无甚进展。直到不悔真人出关后方渐有眉目。但当年只有雪颜一人能打开幻境中通往神弃之界的封印之门,所以于此关键时刻,还需雪颜参与此事方可。” 啸风沉吟道:“原来是为此事……” 夏风将军道:“请先锋不吝割爱。” 啸风沉思良久,忽然道:“此事属下自难推托。但是,属下有个不请之请。” “你说。”夏风将军含笑道。 啸风站起身,拱手向夏风将军郑重地行了个礼。夏风将军急忙扶住啸风道:“先锋有话直说无妨。” 啸风这才道:“属下身边可用之人有限,少了雪颜,便如被斩断一臂。久闻理泽左将军麾下慕容祺智勇双全,希望将军作主,能将他调入属下军中,以填补雪颜离开后的空缺。” 夏风将军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于是,两天后,我和慕容祺便在夏风将军的安排下对换了阵营。对此,慕容祺有一万个不乐意,却终是无可奈何。 在理泽麾下,我被分了间单独的小院。很小,很安静,位置在距离左将军府不到一箭之地的东北方。 刚刚搬来的第一天,我去向理泽报到并换领军牌。 每次见到理泽,心中总有几分忐忑,怕他猜不透的眼神,怕他突然转变的脸色。这种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 这次,亦是小心翼翼地踏进左将军府,小心翼翼地向他施礼问安。不料他的态度竟比从前温和了许多,唇边难得地带着一丝笑意请我坐下,并亲手为我斟上一杯茶。 我侧着身子坐下,接连对他道了几声“谢谢”。 “雪颜,你不必如此拘谨。”理泽淡淡道。 “呵呵,有……有吗?”我故作轻松地笑。 “没有吗?”理泽勾起唇角反问道。 “呵呵……”我尴尬地笑。 理泽望我良久,突然道:“对不起,雪颜。” “啊?”我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我把你吓坏了。”理泽温颜道:“以后不会了。” “你以后……不会再突然对我发脾气了吗?”看理泽此时高兴,我大了胆子问。 “不会了。”理泽道:“其实你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罢了,我怎能苛求你去明白我的心。” “我……”我想向理泽辩解,我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而且,如果他肯把心事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我也未必不能明白。啸风师兄都说我长大了。但是为了怕他又像以前一样突然翻脸,我便忍住了什么也没有说。 理泽一脸宽容地望着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我好奇地问。 “去了就知道了。跟我来——” 每次跟理泽走,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事。而每次,我似乎都无法拒绝。 这次理泽带我来的地方,是落龙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跳了下去。 向下潜行良久,到达冰层的时候,我对理泽道:“这冰层其厚无比,单凭你我二人的力量,是无法穿过去到达潭底的。” 理泽不答我的话,却把手轻轻一挥,冰层上顿时出现了个由紫色水晶砌成的冰道。 理泽道:“下去——” 我闭了嘴,沿着紫晶冰道进入水底。 水底仍然铺着大片大片的紫色水晶,与上次不同的是,紫晶的光线似乎暗淡了许多,其中蕴含的灵力与能量明显有所流失。 “这紫晶——”我疑惑地望着理泽,等待他的解释。 理泽并没有使我等太久,环顾了一下潭底的紫色水晶,蹙眉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紫晶比从前暗淡了些?蕴含的灵力与能量亦大不如前?” 我点了点头,奇怪道:“正是,为什么会这样?” 理泽缓声道:“有一件奇怪的事——当初我们在神弃之界的时候,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咒术,汲取潜龙潭底的紫晶灵力与能量,进而建造起通往外面的两界之门。但自出了神弃之界后,我们却无论如何无法再汲取一丝一毫紫晶中的灵力和能量——” “也就是说,这些紫晶和神弃之界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我凝声问道。 “不错。”理泽道:“神弃之界表面上看是一个被诸神遗弃的世界,但是事实上,诸神似乎给神弃之界准备了特别的祝福。那些紫晶无穷的灵力和能量,唯有神弃之界中的子民可以享用。” “那么,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呢?”看着那些比往日暗淡的紫晶,我不明所以地问。(未完待续) 第301章:紫晶能量 理泽道:“在我们都已离开神弃之界后,潜龙潭底紫晶的灵力和能量却在一日日飞速减少。你想这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一震,愕然道:“神弃之界中有人偷偷汲取紫晶灵力与能量?可是当时只有钟越一人留在那里,莫非是他……” 理泽摇了摇头,凝重地道:“他可能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或者,他连其中之一也不是。据不悔真人探知,神弃之界中另有一重天地,且有大量不明生灵与秘密存在。以紫晶灵力与能量消失的速度来看,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 “那我们怎么办?”我不安地问:“摧毁这些紫晶,以防被不明生灵利用吗?” 理泽凝眸看着我,道:“如果摧毁这些紫晶,仅凭五行灵兽的力量,恐怕很难重建两界之门。” “但是若不摧毁这些紫晶,一旦紫晶的灵力和能量被神弃之界中的不明生灵汲取殆尽,岂非一样无法为我们所用?”我有些焦急地道。 理泽沉静地道:“雪颜,当年你不是法力最高强的人,但你却是唯一能开启两界之门的人。我怀疑你身上可能与神存在着某种联系。今日我将你带来此处,便是要你试试,能否摄取这些紫晶中蕴含的灵力和能量。如果可以,我们便不必摧毁这些紫晶。” “我?”我怔了一会儿,道:“好吧,我来试试——” 这些紫晶,一旦被神弃之界中的不明生灵所用,可能会对祖龙城以及我们存在的世界造成致命的威胁。而一旦能为我所用,则不啻是对一个修真者最好的助益。 我盘膝坐好,收摄心神,试着去摄取紫晶中的灵力与能量。 紫晶在我法力的作用下,开始变得忽明忽暗。本来死一般寂静的潭水,渐渐开始晃动、翻滚、激荡。我还未曾摄取到紫晶中的灵力与能量,身体已在急剧晃动的潭底东倒西歪、支持不住。 理泽的手轻轻按上了我的肩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固定在水底。身体稳下来后,紫晶的光华开始慢慢向我靠近,俄而源源不绝地涌入我的体内。 “雪颜,原来你真的可以——”按压着我肩头的理泽兴奋地道。 我说不出话,强大的灵力与能量潮水般淹没了我,最初使我兴奋的力量增长很快过去,一种令我难以承受的、仿佛即将爆裂的感觉攥住了我。我的全身开始颤抖,意识开始混乱。 “雪颜,收手——”理泽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大声喝道。 “我……我……”此时,那源源涌来的灵力与能量已由不得我控制。 理泽放开按在我肩头的手,凝聚法力挥出一道银光,切向不断朝我涌来的紫光。紫晶之力被乍然阻挡,回转扭动成一个紫色的漩涡,搅动得水底乱流恣肆、天翻地动。 我的体内也仿佛形成一个迅速激荡的紫色漩涡,耳边轰然作响,如惊雷阵阵。我双手抱头翻滚在地,不知如何将那强大到无法控制的力量导归正途。 天摇地动的晕眩之中,理泽抓住了我的手,一股浑厚的真气,引导着我体内的力量慢慢平复。过了一会儿,水底的紫色漩涡亦渐渐消散。当一切终于平静下来时,我们都累得瘫倒在地。 躺在水底休息了好一会儿,理泽难得地用激动的声音道:“雪颜,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的确可以摄取这些紫晶的灵力与能量。” 我心悸地道:“可是我的身体无法突然承受这么强大的紫晶之力,刚才若非你及时出手,我怕是要稀里糊涂长眠在这落龙潭底了。” “有我在,你不用怕。”理泽笃定地道:“你适才只是过于心急而已。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致虚极,守静笃,如海纳百川,不虚不盈。” 我试着按照理泽的话调整自己,而后慢慢汲取紫晶灵力与能量。理泽用真气帮我导引,如此一来,紫晶灵力与能量如香炉中的烟雾般,丝丝缕缕将我萦绕,而后缓缓化入我的体内。不虚不盈,永不断绝。 当我体内的力量足够强大时,便不再需要借助理泽的帮助,而依靠自己的力量导引、归纳、融合。 如此在水底待了数日,紫晶的光华已全然暗去,与世间普通的水晶再无区别。 而数日后的我,因得了这些紫晶的强大灵力与能量,武功法力早已今非昔比。 “谢谢你,左将军!”数日的相处,得理泽的帮助方取得如此神速的进步,我真诚地向他谢道。 理泽的脸上带着一丝困倦与落寞,微微笑道:“我并不是要帮你,只是神意选择了你。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汲取这水底紫晶的无上灵力与能量。” “呵呵,即使如此,还是要谢谢你。”我感受着自己变得无比强大的力量,开心地道。 “好吧,那你要如何谢我?”理泽开玩笑地道。 “请你去桃花酒楼吃饭——” “好,一言为定。”理泽愉快答应。 我们自潜龙潭底出来时,方知时辰已是夜半,桃花酒楼早已打了烊。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笑道:“没办法,明天请你吧。” 理泽道:“不用,咱们到西市夜集上去,那里的店铺夜里不会打烊。” “真的吗?祖龙城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太好了!咱们去吧,我正了无困意呢。”我兴奋地道。 初得紫晶之力,我的精神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充沛状态,此时回去休息,确是无聊了些。 于是理泽领着我向西市夜集走去。 初入西市,远远便望见一处地方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我几个起落跃入灯火之中,理泽紧跟着来到我身边。 “这里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热闹。”我看着满街的辉煌灯火与杂沓人群道。 理泽淡然道:“寂寞的人总是格外多。” “那你寂寞吗?”我看了理泽一眼,随口问道。 理泽笑而不答。 我们找了家看起来很气派、很干净的酒楼坐下,隔壁传来女子喝曲儿的声音,旖旖糜糜,在灯下听来颇为暧昧。(未完待续) 第302章:噩耗 酒菜上来,我先斟了杯酒敬于理泽道:“这一杯,谢你助我取得紫晶无上灵力与能量。” 理泽微微一笑,接过去一口饮下。 我又斟了第二杯,道:“这一杯,愿你今后心愿得偿,再无烦忧。” 理泽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慢慢地把酒饮下。 我复斟上第三杯,毕恭毕敬地道:“这一杯,呵呵,愿左将军今后对属下多加照顾,不要对属下乱发脾气,属下有错的时候多加容忍——” 理泽接过了第三杯酒,却并不喝下去,只含笑看着我道:“这杯酒,你陪我一起喝。” 我为自己斟了杯茶,笑道:“我以茶代酒,陪你喝这一杯。” “为什么?”理泽皱眉道。 “这个……我曾答应过一个人,以后不再饮酒——不过其实也不是因为答应了他,只是因为酒这种东西容易让人醉,而我必须让自己清醒一些。”我向理泽解释道。 “那我也不喝了。”理泽将酒杯向桌上一顿,敛了笑容道。 “你又要对我发脾气了么?你说过以后不了……”我小心地看了看理泽的脸色,委委屈屈地道。 “好吧,我错了。”理泽被我一提醒,马上记起了自己的承诺,唇角微勾,恢复了笑意道:“但是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咱们就来饮茶吧。” 我点点头,自己不喝,当然也不好意思再勉强他喝。于是我们饮茶吃饭,补偿数日来的辛苦劳累。 饭罢,又逛了会儿街,看了会儿路边的皮影和杂耍,不知不觉天色便亮了起来。 夜集上渐渐沉静,我和理泽兴尽而归。 行至左将军府不远处时,忽见一个军士打扮的女子,在左将军府外的墙角处探头探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有奸细——”我轻喝一声,眨眼间将白羽剑架在了那女子的脖子上。 “啊……”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地望着理泽道:“左将军……” “雪颜,这是流霜。”理泽走过来,从女子脖子上拿开了我的剑,微微笑道:“流霜这段时间在跟我学习武功法术,你不要吓到她。” “哦……”我收起白羽剑,打眼看了看那名叫流霜的女子,只见她虽然穿着戎装,却掩不住窈窕妩媚的身姿。面容也称得上娇美绝伦,只是眼神里带着些狡黠,带着些很不友好的东西,令我一见之下很不喜欢。 我皱了皱眉,带些挖苦地道:“难为左将军日理万机,还有时间教人武功法术。” 那女子狠狠瞪了我一眼。 理泽笑道:“日理万机称不上。时间么,早晚总可以抽出来一些。” “那就不打扰左将军教导女弟子了。”我昂起头瞥了流霜一眼,向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好,你且休息半日,下午随我去不悔真人处协助重建两界之门。”理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低低“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其后的日子里,除了随军征战,便是协助长老和不悔真人以及祭司重启神弃之界。 天劫谷五灵兽的力量,加上不悔真人和我的力量,三年后,两界之门的建成终于指日可待。 在这三年中,我的名字和啸风的名字一样,成为人们口中啧啧称叹的祖龙名将。 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残酷厮杀,血与火的考验中,我变得从容、冷静,一如积羽城的敛云。 我已很少再想起天翊,除了偶尔遥望南天的时候,会想起积羽城军营小院墙角边的夜紫花外,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忘记了曾经的刻苦相思。 然而,这一天,理泽目光里带着深重的怜悯对我说:“雪颜,三日后,我要代夏风将军陪同蓝翎郡主到积羽城为天翊王子吊唁,你要一起去吗?” 我的世界轰然崩塌,头上像被人狠狠砸了一砖头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懵了不知多久之后,当我好不容易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问。 “雪颜,我知道这个消息会令你很难过,但我以为离开积羽城这么多年,你已经不至于难过到难以接受……” “什……什么……”我迷迷茫茫地问。 “羽族传来消息——天翊王子进入黄昏城探险,不幸亡故。雪颜,你听清了吗?”理泽的声音中带着一抹痛楚,不知是为我,还是为天翊。 “……”我望着理泽,眼睛眨了又眨,仍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懂,可是连在一起的意思我却无法明白。 而我的身子,却开始剧烈地颤抖。 “雪颜!”理泽双手扶住了我的肩,深深的眼眸似乎看到了我的眼底,“原来,你还一直爱着他——呵呵,难为你这么多年装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左……左将军,你……你把话说清楚。我……我没有听懂你在说什么……”我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哑着嗓子问。 “天翊死了!”理泽松开扶着我的手,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一下子穿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刺骨的疼痛使我捂着胸口俯下身子,接连咳嗽了好一阵,直到嘴边咳出血迹。 “雪颜……”理泽似乎终是不忍,再次伸手来扶我。 我抹了一下嘴角边的血迹,眼睛里没有半滴眼泪。多少年见惯血雨腥风的眼睛,似乎已经再也流不出泪水。 我终于听清了理泽的话,却推开了他的手,不客气地瞪着他道:“你、在、胡、说——” 理泽看着我,眯了眼睛道:“你若难过,何不哭出来?” “我难过什么?你不过是在胡说八道而已!”我抓住了理泽的肩,逼视着他的眼睛道:“告诉我,你是在骗我!你只是想要试探一下我对天翊的感情罢了……是不是?是不是?” 理泽迎视着我的目光,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一口血涌上喉间,我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理泽怜悯地看着我。我无法忍受他的眼光,踉踉跄跄地向门外冲去。 身后,只传来一声叹息。理泽没有跟过来。(未完待续) 第303章:雪域之原 一直跑到城外的流芳河边,我才扑在草地上痛哭失声。河水哗哗地从我身边流过,掩不住我的哭声。 当眼泪流到无可再流,我坐起身,洗干净了脸上泪痕,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般回到祖龙城里。 “你要去哪里?”左将军府中,理泽看着面无表情的我,沉声问道。 “雪域之原——”我平静地道。 “你到那里做什么?”理泽大概没有听说过,雪域之原上万年雪莲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传说。 我已经接受了天翊死亡的事实,我知道身为左将军的理泽,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试探我。何况,天翊要入黄昏城之事,我亦早有所知。但是我并不想对理泽解释什么,只淡淡道:“修行——” “两界之门很快就要建成,你怎能在这个时候离去?”理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失望的怒火。 “神弃之界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打开通往神弃之界的道路也不急在一时。”我不在意地道。 “你何时回来?”理泽忍着怒气,叹了口气问。 “该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言罢,我不再多话,扯下腰间军牌置于理泽身边的桌案上,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雪颜!”理泽在我身后怒声喊。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转眼间已离了军营。 我没有去向啸风师兄告别,我知道我平静面容下的痛彻心骨瞒不过他,与其让他为我痛心,不如让我一个人来独自承受。 因紫晶灵力与能量的吸收,我的飞行术如今已可以与任何一个普通的羽族人比肩,甚至可能还要高出一些。 一路上,遇旷野平原我便用飞花遁影之术,遇高山峡谷我便用飞行之术。如此日夜兼程,我在大半个月后到达极北之地的雪域之原。 从未曾见过这样莽莽苍苍、无边无涯的冰雪之境,何止不曾见过——这样的地方,连想象亦不曾到达过。 白色的天,白色的地,闭上眼睛,连梦都成了一片空空茫茫的白。 目光尽头,连绵的群岭,高耸入云的雪峰,亘古矗立间似乎已超越了万年的大地,超越了无穷无极的苍穹。 面对这样的辽阔与壮观,我突然间忍不住热泪盈眶。 伫立良久之后,对着这不可思议的、奇迹般的存在,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近乎虔诚地向着那遥远的雪域群峰深深叩拜。 数年来,战场上的胜绩被人们争相夸赞,心中不由骄慢暗生。此时,面对这磅礴雄浑、沉默无语的雪域之原,面对至爱之人死亡的巨大悲痛,才突然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超越自然的力量。 于是,一切的骄慢,尽化作心无杂念的敬仰与心悦诚服的低俯。 半晌,我方自雪地上站起身,凝聚灵力向雪原深处飞行,去寻找传说中万年雪莲的踪迹。 啸风曾说过:七色雪莲乃是神界异花,一千年生根,一千年发芽,一千年开出白色花朵。此后六千年中,每一千年变幻一种颜色,到得第一万年,那花便七色齐呈,光华流转,熠熠耀目…… 这样的一朵异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本应十分显眼,但为了不漏过每寸雪地,我还是飞行的非常缓慢。 雪域之原上白光耀眼,日夜不分,所以我也不分日夜地去寻找。 雪域之原上奇寒透骨,我的千年修行,竟只勉强撑得过七八日。是以每隔七八日,我便从雪域之原深处返回边界,待身体从内到外暖过来之后再重新入腹地去寻找。 如此来来去去,又半个多月过去。 这日,从雪域之原深处归来的路上,突然感觉周围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气息。 微弱的,却分明是生命的气息! 我心中疑惑,极目四顾间,发现白色的天和地之间,似乎印上了一抹淡淡的水青色。 我落在地上,踏着厚厚的冰雪向那一点儿不一样的颜色走去。 只是一点点,像长空里的一只雁影,在这四望无际的茫茫白雪中,却似漆黑长夜的一痕星光般耀人眼目。 行至近前,但见冰冷的白雪深埋了一个女子。那一痕淡淡的水青色,是她未及被雪掩住的一角衣裾。 空气奇寒,雪落成冰。我以真气化开埋藏那女子的冰雪,而后将她慢慢扶起。 当我看到她的脸时,整个人不由得怔住了—— 羽洛……竟然是羽洛!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刹那的惊异之后,我立即明白,这个深爱天翊的女子,她一定像我一样,来为他寻找能令凡人起死回生的万年七色雪莲。 我将羽洛背至雪域边缘,用真气缓缓暖过她僵硬的身体。慢慢地,她的心开始有了微弱的跳动。当听到她清晰的喘息时,我收回了手。 背转身站在她旁边,望着远方直入云霄的巍峨雪峰,我耐心地等她醒来。 “雪……雪颜……”她终于苏醒,一开口便叫出我的名字。 我转身望着她,冰冷不语。 即使天翊已经不在这世上,我仍然无法原谅她曾得到他的爱。 “雪颜……”羽洛从雪地上缓缓坐起身,虚弱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你不该来这里。”我冷然道:“你如果要殉情,大可在积羽城里找个地方。”我唇边勾起一丝无情的笑,斜睨着羽洛讥讽道。 “我来这里不是殉情,天翊他没有死!”羽洛似乎被我的讥笑触怒,大了声音道。 “没有死?你有证据吗?”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缥缈的希望,压下了心底的暗流汹涌,侧头淡若无事地问她道。 羽洛喘了口气,艰难地道:“我没有证据……虽然前去黄昏城寻找天翊的人带回了他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但是那也不足以作为他已经死去的证明!长老势力一直对天翊心存不满,他们急急宣布他的死讯,不过是为了想要借机兵不血刃地推翻王室、建立自己的傀儡政权罢了。” 我默然半晌,终于有几分同情地看了看羽洛。 天翊从不离身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已经被送回羽族,她却仍然不肯相信他已经死亡。(未完待续) 第304章:代价 看我久不说话,羽洛急道:“雪颜,你相信我,天翊他绝对没有死!他只是被困在黄昏城中……虽然他们所有人都说他已经死去,可是我相信我的感觉。我知道天翊正在黄昏城苦苦等待着救援。” “既然如此,你该到黄昏城去找天翊,却跑来雪域之原找万年雪莲做什么?”我声音中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我来不是为了寻找万年雪莲,而是为了寻找你——”羽洛急促地道:“祖龙城的人说你来了雪域之原,我便一路追到这里。” “寻找我?”我冷冷道:“你找我做什么?” 羽洛从地上强撑着站起身,蹒跚地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激动地道:“雪颜,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深爱着天翊,你不会看着他死去——你会和我一起去黄昏城救他……” “我早已经忘了他!”我打断了羽洛的话,无情地转过身,望着茫茫雪域道:“他爱的是你,不是我……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记着他?” 羽洛怔住了,继而凄然一笑,道:“雪颜,我知道爱上了他,你就永远无法再去爱别人。我也知道你恨我,恨我占有了他的爱。可是雪颜,你无法欺骗自己……你为什么远赴万里来到这雪域之原?难道不是要为他寻找起死回生的雪莲吗?” 我眯眼道:“你太自信了!狐月公主曾对我说过,这世上没有改变不了的情——只要足够痛。我已经过了刻骨铭心的痛,我对他的爱早已烟消云散。我来到这雪域之原寻找万年雪莲,不过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罢了,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雪颜……”羽洛不理会我带着嘲讽的话,忽然拉住了我的手道:“对不起,让你痛都是我的错。你不愿承认也罢,算我求你和我一起去黄昏城救他,好么?” “求我?”我冷眼打量着羽洛,冰声道:“你要求我去黄昏城救他,那么,你准备好代价了吗?” “代价就是他的爱!”羽洛毫不迟疑地道:“来找你之前我已经想好,只要你能和我一起去救他回来,我便远远离开他身边,永生永世再不和他相见。” 我沉默不语。 这是一场太诱惑我的交易——何况,无论有没有这代价,我都是要进黄昏城寻找天翊的……无论他是生是死。 “雪颜,如果这代价不够,我还可以把自己的命给你——” “够了!”我冷冷地看着羽洛,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羽洛唇边露出凄楚的微笑:“谢谢你,雪颜!”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不需要谁说谢字。”我从羽洛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向雪域深处走去。 “你去哪里?”羽洛追上来拉住了我的衣袖问。 “找雪莲——”我淡淡道:“如果他死了,可以救活他。如果他没死,我自己用。” “雪颜,不要再找了,来不及了!”羽洛焦急地道:“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他没有死,他绝对没有死。他在黄昏城里正等待着我们去救他。我们现在就走,一刻也不要停留……” 我不知道羽洛为什么那么确定天翊没有死,然而看她清醒而坚决的神态,似乎不像是因伤心而失去理智的胡言乱语。我不由也对天翊的死存了几分怀疑。 “雪颜,你一定要相信我!咱们快走吧,天翊在黄昏城里多待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羽洛催促我道。 “好,我相信你!”凝视羽洛良久,我点了点头。 自雪域之原飞向飞来镇,用去整整十七个日夜。 到达飞来镇时,正是正午时分。羽洛早已疲惫不堪,却不肯休息,在飞来镇上用一个下午配制了许多药,在日色向晚时分与我一起进入黄昏城。 黄昏城位于飞来镇西北方十里外的一片流沙之下。羽洛说:“自流沙下穿过一条长长的密道,便可到达黄昏城的废墟。” 我们很快进入密道。密道内狭窄而幽暗,道旁不时露出一些白森森的骨骸。羽洛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紧紧跟在我身后。 倘若此次真的能够救出天翊,羽洛承诺离开天翊,从此再不与他相见。那么此次,算不算是羽洛在帮我拯救天翊呢? 倘若此次救不出天翊,我们可能将与天翊一样,从此葬身黄昏城中。那么,那些从前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 辗转思量了几番,我默默握住了羽洛颤抖的手,淡声道:“不过是些遗骨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羽洛感激地对我微微抬了抬嘴角,道:“从前只见到战场上的伤者,已觉得十分惊心。这黄昏城密道内却满地白骨,好不叫人痛心。” 我蹙眉道:“走上战场的人是为了保护家国和亲人,不得已而不能顾惜自己的性命。来到黄昏城的人,却大多不过是为了财富。这些身外之物,真的值得拿性命去冒险吗?——当他们来到黄昏城之时,就该想到自己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羽洛道:“雪颜,你大概从来没有为钱财之事烦恼过……你要知道,财富有时候并不仅仅是身外之物那么简单。” “哦?” “有些人,过着贫无立锥之地的生活。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做牛做马,任人驱遣,每日里忙忙碌碌,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对于他们,财富是自由的象征。还有一些人,得了病无钱医治。对于他们,财富是生命的象征。另有一些人,因为贫困受人欺凌,忍气吞声。对于他们,财富是尊严的象征……凡此种种,怎么能是一句简单的身外之物,就把他们看作贪财之徒呢?” 羽洛的话,不禁令我想起曾经为了偿还父债、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佛香。我惭愧地道:“你说得是,我确实不曾为钱财之事烦恼过。我忘了对于普通人来说,钱财是他们生存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羽洛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还有些人进来,可能像你我一样,是为了寻找他们失踪的亲人……” 听到羽洛将天翊称为我们的“亲人”,我不由心底一震,胸中涌过一丝淡淡的暖,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羽洛又道:“便是天翊前来黄昏城,岂不也是情非得已?连年战争,国库匮乏,军饷日降,军心不稳。如果一个战士在战场上拼命,却叫自己的家人活活饿死,自己亦每日里食不裹腹,叫他如何安心去为国卖命?天翊走时跟我说,羽族国库里的储备已不足以维持羽族军队半年的军饷。军饷用尽之时,无须怨灵攻打,积羽城也将不攻自破。所以,尽管明知黄昏城万般凶险,他还是不得不来。” “为什么不向别族借上一些呢?”我想起人族的繁华,重英的豪奢。 羽洛道:“那终非长久之计。何况天翊有意联合妖族、人族对抗长老势力,不愿在此之前先欠了这份人情。” “如果……如果与妖族和人族的联盟失败,天翊还有别的势力可以依傍么?”在我忧心忡忡地问出这句话之后,我才突然想起,天翊此时生死未明,我们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他,而不是担心他以后如何。 羽洛道:“除了妖族、人族之外,天翊派出的人还在这世上发现了另外几处可能隐藏着神秘种族和巨大力量的地方。但此事尚未得到证实。天翊正在派人积极调查,如果确定,那也是一种可以倚靠的力量。” “神秘种族?这世上除了妖族、羽族、人族之外,还有别的种族么?”我诧异道。 羽洛道:“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据羽族史料记载,羽族当年发现妖族和人族时,也曾大大吃了一惊。这世上存在着别的种族本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只不过在于何时发现,如何建交而已。” 我轻轻吁了口气,想到这世界无限未知的可能,不由兴趣盎然。(未完待续) 第305章:黄昏城 长长的密道终于走尽,我放开了羽洛的手。在经过一扇残破的大门之后,我们走进了黄昏城死一般寂静的废墟。 寂静、荒凉,像一个守护着远古传说、沉沉睡去的神祗。 时而有呜呜的回响在无限寂静里倏忽而过,那是废墟上方狂风卷过流沙的声音。但那声音非但丝毫打不破此地的沉寂,反而使这里显得更加幽静。 空气在这里仿佛已经凝固,唯有地上的森森白骨和空中的幽昧磷火昭示着危险的存在。 我们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去惊扰这废墟中的亡灵。 “你看——”羽洛忽然指着前面轻叫一声。 我当然已经看到,那是一队巡逻的士兵,穿戴着远古的青铜铠甲,执着长长的、生锈的矛,铠甲上亦同样绿锈斑驳。 我虽然已经看见,但没有停下脚步,一道寒芒凝在指尖,我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羽洛拉住了我的衣袖,将我拉进道旁一间废弃的土屋,低声道:“等他们过去——黄昏城里这种巡逻的亡灵不计其数,他们反应迟钝,眼睛也不灵敏。但是一旦遇上,出于军人的天职,他们会战斗到至死方休。我们要尽快去找天翊,不能跟他们浪费太多时间。” 我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从土屋破裂的墙隙里看着那队亡灵士兵走远。对羽洛道:“已经过去了,走吧。” 越往前走,幽暗的地底阴气汇聚,巡逻的亡灵士兵越多。有些躲无可躲,我们便只能近战。但我们尽量将之引到偏僻的地段,以免与接踵而来的下一队巡逻士兵撞上。 这些亡灵士兵,已经亡故了不知几千年,却还牢牢履行着军人的职责,尽日在这废墟中来回巡视。死亡终结了他们的生命,却无法终结他们执著的意念。 这些由意念凝成的灵体,虽然头脑简单,反应迟钝,然而以我此时的法力修为,摧毁他们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 刚刚与这些亡灵士兵交手时,羽洛有些害怕,站在一旁苍白着脸不动。但过了一会儿,她就变得勇敢起来。当她手中挥出一道道淡青色的光线时,我讶然于她的法力之高,竟不下于惊雷。 打发完又一队亡灵士兵,我夸赞道:“原来你的法力修为亦不错。” 羽洛忧伤地道:“从小母亲就逼我练功,要我学会保护自己。但我学了法术以后,还是只会救人不会杀人——我讨厌使用杀人的法术!” “但你现在会了。”我轻笑道:“杀人并不是太难学的东西,只要你有足够的力量,在一定的条件下总是很容易就能学会。” 羽洛不语,眼神里有着厌弃的光。刚刚杀过人的她,像我第一次杀人时一样,控制不住地全身颤抖。 不过严格说起来,羽洛并没有真正杀过人。从前在红沙岛上,她杀的只是神之欲。而黄昏城中游荡着的,也只不过是些亡魂的遗躯而已。 “很快你就会习惯了。”我一边对她说着,一边大步向前,朝一间低矮的土屋里探头查看。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个皮肤和衣服正在腐烂、但尚未露出骨头的男子尸体,半躺在土屋的角落里,模糊的面目木然地对着幽暗的前方。 我抚着忐忑的胸口走进土屋,凝固的空气里有微微的腥臭味。因没有一丝风,那气味并不向外溢。 我对着那尸体辨认了片刻,确定不是天翊后,方长长地松了口气,挥手一道烈焰欲将之焚烧。 一道淡青色的光线划过,羽洛化去了我发出的烈焰。 我疑惑地看着羽洛道:“你不觉得让他彻底消失,比躺在这里要好看一些吗?” 羽洛看着那具男子尸体,眼中滚动着同情的泪光,轻声道:“看这男子的年纪,大概已经娶妻。若是他的妻子来找他,能与他的尸骨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不好。”我摇头道:“如果她永远见不到他,她就可以一直幻想他还活着。” 羽洛一震,怔然不语。 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拉着她的手转身道:“咱们走吧……” 走出土屋,穿过废弃的黄昏城街道,前面是一座巨大的府邸。 如果在阳光下,这府邸应该是覆满岁月沧桑的土黄色。但在这无尽幽暗里,却是一种近乎墨一样的暗褐色。 我们躲过巡逻的亡灵士兵,顺利潜入府邸。在府邸坍塌的墙壁下,我们发现了一些纯金和上等丝织品的碎片。 羽洛捡起一块黄金和一片丝织品碎片,拿在手中看了看道:“这里是秦天的底邸。秦天当年不过是黄昏城里一名小小的守城卫官,府上竟然用得起这等奢华的东西……黄昏城当年的富庶可见一斑。” 我也看了看地上的黄金和丝织品残片,道:“这些好像是被人挖走时留下的痕迹,不知挖走这些东西的人是否走出了黄昏城?” 羽洛道:“如果从这里回去,路上小心躲过那些巡逻的亡灵士兵,那么以后他便可以过上安定富足的一生……你看,只是地下的这些黄金残留,收集起来已经足够让一个普通人近百年衣食无忧。” “哦……” “咱们快去找天翊吧——” 羽洛扔了手中的金片和丝织品残片,向前面一道敞开的门走去。 刚刚跨过门槛,羽洛猝然转身退了回来。 “快……快走!”羽洛颤声道:“秦天亡灵——” “怕什么?杀了他!”我不在乎地道:“这里没有别的路,除非我们放弃查看这座底邸。” “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羽洛道:“据史料记载,秦天原是当年黄昏军中的一名骁将,后来因不愿参与明月公主和三王子苍仲明的王权之争,甘愿退出军队,在黄昏城做一名小小的守城卫官。” “那又怎样?”我不服气地道:“难道今日祖龙的名将就输给当年黄昏的骁将了吗?”说着,我跨过门槛,将阴阳夺魄轮执在手中。 迎面,只见一个身披乌黑铠甲、身材高大的亡魂正半垂着眼皮、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外。(未完待续) 第306章:战秦天 我被他空洞阴森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发怵,但此处是进入底邸后院的必经之路,只得硬着头皮挥出一道烈焰击向秦天亡魂。 秦天亡魂无声无息地轻轻一飘,躲过了我的烈焰,转而抬了抬手臂。手臂关节处发出一阵“咔咔”的骨骼碰撞声。随着这声音,一支褐色的长矛出现在秦天手中。 长矛上缠绕着黑气,宛如毒蛇吐信般向我刺来。 我一边侧身躲过长矛,一边将一道道金银交错的光线射向秦天面上。 秦天的眼皮微微抬了起来,长矛横扫,犹如雷霆万钧划过我的腰间。我腾身一跃,站于长矛之上,倏然滑步向秦天靠近,左掌疾如闪电般拍在他的头顶。 这一掌我只用了三成力气,预料他仰头躲避之际,身体势必向后倾斜。于是余下的七成力气尽集于右手的阴阳夺魄轮上,势必要给他致命一击。 哪知我掌到之时,秦天却并不躲避,反而硬着头皮生生受了。说时迟那时快,我立即变换招数,阴阳夺魄轮旋转着脱手撞向秦天头部。 然而秦天在受我掌击的瞬间却蓦地化作一股黑烟,我的阴阳夺魄轮撞了个空。待我将阴阳夺魄轮收回手中时,一股凌厉的劲风已袭向我的脑后。 “雪颜小心——”羽洛惊声叫道。 回头已然不及,依据多年的临敌经验,我一边反手向后挥出一团烈焰,一边顺势往前一扑,凌空一个侧翻躲过了秦天的致命一击。 不知是羽洛的出声惊动了秦天,还是秦天发现羽洛是一个更容易对付的对手。秦天对我一击不中,竟尔返身去攻击站在门槛处的羽洛。 羽洛一边挥出一道青光打向秦天,一边下意识地想要向门外退去。原本洞开的残旧木门却突然“啪”的一声合上,堵住了羽洛的退路。羽洛惊跳一下,秦天褐色的长矛已指向她的胸前。 羽洛吓得忘记了躲闪,大睁着眼睛看着秦天的矛尖触上自己的衣襟。 而与此同时,我的阴阳夺魄轮已挟着千钧之力击上秦天的后心。 秦天再次化作一团黑烟,在紧闭的房间里忽隐忽现。 我挡在羽洛身前,凝目注视着那团黑烟。待那黑烟将化人形之时,我接连挥出几记凌霜术,顿时一块巨大的寒冰将黑烟冻结其间。 然而未容我们喘一口气,一声剧烈的爆响,寒冰碎裂,无数冰花四处飞溅,未待落地即无影无形。 冰花之间,秦天的身躯倏然暴涨三倍,头顶几欲触着房顶,双臂丈余长,两手大如蒲扇,仿佛轻轻一伸手,就能将我们捏碎在指掌间。 “黄昏城不容侵犯——”长大了的秦天似乎突然自数千年的沉睡中醒来,一张口带着凛然正气向我们怒喝道。 我与羽洛对视一眼,羽洛道:“传说秦天力尽之时,便会身躯变形暴涨。不要怕,他这是到了强弩之末。” 我点点头,一边转动阴阳夺魄轮向秦天进攻,一边向秦天道:“黄昏城早已覆亡,可惜你还在梦中不醒。” 秦天手持长矛,从上到下以笨拙而有力的招式向我刺出。口中道:“谁说黄昏城已经覆亡?我们是最伟大的国度,将来,还会更加伟大……” 我无法、亦不忍去打破一个亡魂的美梦,于是不再与秦天多言,只将冰与火连连向秦天要害处攻击。羽洛亦以风之术与箭之术从旁协助。 在我和羽洛的合力攻击之下,秦天的亡魂渐渐不支。终于,在秦天一个疲惫的转身之际,我凝聚全身灵力,一记万盅食天挥出,秦天在万点金芒中缓缓倒下,慢慢化作轻烟消散无迹。 羽洛张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么强大的对手竟然被我们打败。过了好半晌,方激动地道:“雪颜,我没有想到你的法术竟已如此高强!难怪这几年常听前来疗伤的军士提起你的名字——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淡淡一笑,道:“你大概不喜欢听他们提到我。” 羽洛道:“怎么会呢?我和天翊都很关注你的消息。每次听那些伤兵提到你,天翊总要多问几句。知道你这几年在祖龙城里声名日隆,我们都很为你高兴。” “哦……”我很想问一句:“难道你就不嫉妒吗?”转而一想,如果陪伴在天翊身边的是我,我也可以很大方地偶尔陪天翊愉快地聊聊羽洛。 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宽容友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笃定和自信。而失败者,恐怕永远无法轻易放下心里的芥蒂。 秦天化为飞烟后,秦天身后通住后院的大门缓缓开启。我和羽洛进入后院,仔仔细细搜查了每一个可能藏人的房间,皆没有找到天翊的踪迹。 后院里,只有几个游荡的亡仆,还有断壁残垣中不时被探险者遗漏的财富。 我们失望地离开了秦天府邸,继续向前寻找。 巡逻的亡灵士兵已变得无法躲避,其中不乏法力高强者,在与数十组亡灵士兵战斗过后,我和羽洛已不胜疲惫。 我看了看四周,此处似乎已进入黄昏城废墟的中心地带,四周街道横七竖八,让人辨不出方向。 这么多年来,我在祖龙城屡立战功,却始终无法作为独立的将领带兵出征。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我的方向辨识度极差,稍微复杂些的地形便叫我晕头转向。 此时,面对黄昏城废墟中乱七八糟的街道,我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虽然武功法力比羽洛强上许多,还是只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让她在前面领路。 羽洛道:“此处巡逻士兵太多,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待体力恢复后再继续往前。” “有什么地方可躲?”我疲惫地道。 “从这里向左,再向前不远,有个金甲之间,是黄昏城禁地之一。巡逻的亡灵士兵只会依照他们从前的既定路线行走,不会轻易进入禁地。咱们就到那里去躲上一躲。” “好。”我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跟随羽洛走向金甲之间。(未完待续) 第307章:金甲之间 巷陌之间又遇到几队巡逻的亡灵士兵,为了避免交战,我们不时俯身躲进路边坍塌的墙垣后。 待到达金甲之间时,原本美如天仙的羽洛变得如同土人一般。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不由相视大笑。 金甲之间居然是一幢用黄金打造的拱顶屋子,屋子地上亦铺着金砖。金砖中间,由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宝石镶嵌成一个奇怪的图案,望去仿佛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符。 我和羽洛靠在黄金墙壁上,打量着地板中间那些看起来价值连城的宝石,好一会儿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半晌,羽洛方道:“史料上只记载金甲之间藏着苍力王当年的黄金战甲,那战甲蕴含无限魔力,可以使穿上它的人刀枪不入、力量大增。却不料,这储藏金甲的地方竟豪奢到此种地步。” “从来没有人到达过这里么?”我看着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道:“倘若有人来过,地上的宝石怎会一颗不少?” 羽洛道:“黄昏城最大的财富,所说在黄昏王苍力的王陵和丞相子纯的寝陵之中。与王陵和丞相陵的财富相比,这里的财富不过九牛一毛而已。那些有本事到达这里的人,大概早已不会把这些普通的黄金宝石放在眼里。” “你为什么对黄昏城这么了解?”听羽洛侃侃道来,我不由佩服地问道。 羽洛眼神一黯,神情中带着一丝隐隐的痛楚道:“从很多年前天翊告诉我,他总有一天要到黄昏城寻找财富充盈国库之日,我就一直在翻阅关于黄昏城的资料。我查询了能找到的所有记载……若非如此,我怎敢带你进黄昏城冒险?” “你真有心。”我惭愧地道。天翊要进黄昏城的事,我也早已知道,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多了解一些黄昏城的情况。 羽洛双手抱膝,忧郁地道:“可惜资料有限,还有许多秘密等待我们自己去揭开,并为后来者去书写……” “如果我们能够带着天翊顺利走出黄昏城,就由你来书写那些前人未曾揭开的秘密吧。”我开玩笑道。 羽洛没有笑,只静静地道:“如果我们能带着天翊回去,天翊自会去写。而我……不会再留在积羽城。” 我默然无语。那本来是我们的约定,而在这生死与共的时刻,我却几乎忘记。 “呵呵。”羽洛突然笑道:“天翊一直希望我们成为朋友,而此一刻,我们竟然真的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聊天谈心。天翊若知道,想必会十分开心。” 我也笑道:“那是天翊的天真。可是有时候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愿望,也会在某种时刻突然实现。世事真的很奇妙。” “可不是么?”羽洛笑道:“未来不管如何,我都会记得黄昏城中,我们曾经是朋友。” “我也会记得。”我掩饰着心中的忧伤笑道。 在金甲之间坐了大半个时辰,体力渐渐恢复,我们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将近门口的时候,羽洛突然停住了脚步,低头出神地望着黄金地板上那些彩色宝石组成的图案。 “你喜欢这些么?”我返身走回房间中央,在镶嵌着宝石的地上蹲下身,道:“我取出这些宝石送给你——” 我以法力凝成强大的吸力,在宝石图案上缓缓移动。一颗颗宝石慢慢松动、摇晃,而后迅速飞上我的掌间。 随着这些宝石被起出地面,整个金甲之间忽然开始剧烈晃动。 “雪颜,快出来!”羽洛惊惶地喊了一声。 然而已经来不及,凝聚在我掌间的宝石忽然四散开来将我环绕其间,并形成一股漩涡般的吸力,使我宛如被钉在地板上似的,无法挪动一步。 我心中大骇,拼命想要抬起双脚,双脚却仿佛已经与地板融为一体。 突然,所有的宝石回到原位,黄金地板蓦地向下一沉,我的身体跟着陷落。一种绝望的感觉使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得死灰般惨白。 “雪颜——”羽洛飞身扑至陷落的地板边缘,紧紧拉住了我的手。 “不要管我,你快走!去找天翊——”我甩开了羽洛的手,将羽洛推坐在地板上。 脚下强大的吸力越来越快地将我带向地底,在令人窒息的漩涡中,我的阴阳夺魄轮忽然自袖中飞出,“呯”的一声砸在黄金地面上。 而与此同时,我的身子已全部没入地板之下,并飞速向下坠落。 “雪颜——”羽洛怆然一呼,猝然从上面不顾一切地跳了下来。 “羽洛——”我大惊,捏住她的手腕,凝聚全身法力想要将她送上地面。然而她的脚甫一触及黄金地板上的宝石图案,便像我一样被牢牢粘住,无法动弹。 我们手握着手向下坠去。 下面是什么?火海刀山?万丈深渊?在这与死亡的恐怖同行的时刻,我的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 命运有时候何其讽刺,难道我此生注定要死在一起的人,竟然是我的情敌? 笑意未罢,身子忽然重重一震,我们摔落在一块平整光滑的水晶地板上。 整个房间都由蓝色水晶建成。地板、墙壁、房顶……每一个角落都闪射出幽蓝的、漂亮的光芒,像黑夜与黎明交替时的那一片天空的湛蓝,像月光下大海风平浪静时的那一片深蓝。 看着这美丽的蓝光,我几乎忘记了被摔得皮开肉绽的疼痛,只是盯着满屋子蓝莹莹的光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活着吗?”羽洛爬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好像没有死……”我咧开嘴笑了一下,牵扯到脸上被摔破的地方,有点儿疼。 羽洛抓住了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还能笑,看来我们是真的活着了!” “呵呵……”我忍着疼又笑了一下。 “可是,我的脚好像不能动了。”羽洛放开我的手,扶着水晶地板侧坐在地上,低头查看自己的双脚。 我挣扎着站起身,全身疼得像要散架。但是,幸好,没有一处地方不能动弹。 确定自己没事后,我蹲下身去看羽洛的脚伤。(未完待续) 第308章:金甲之灵 羽洛已经脱了鞋袜,一只白皙如玉般的脚肿得比鞋子还要大出好多,骨头显然已经变了形,不知有没有折断。 “你怎么样?能为自己医治吗?”我担忧地问。 “不要紧——”羽洛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盒子,道:“只要把骨头正过来,涂上这个,不出三个时辰就能痊愈。” “哦……还好。”我松了口气。 羽洛扳着自己的脚,用力一扭,只听“啊”的一声,羽洛满头冷汗,脚上的骨头却没有正过来。 “我来吧。”我说:“人对自己总是不太容易狠得下心,所以医者不自医。我来帮你好了——” 羽洛似乎不太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握住羽洛的脚,迅速地轻轻一扭,只听“咔”的一声,脚骨被正了过来。 羽洛冒着虚汗道:“谢谢你。” 看羽洛疼得手在颤抖,我拿过她手中的盒子道:“你别动,我好事做到底,帮你把药也涂上。” 羽洛红了脸:“那怎么可以……” 我笑道:“你记不记得,你曾问我说,你为什么总是受伤?呵呵,你为我涂了多少次药,今日换我为你涂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 羽洛笑了起来,道:“好吧……我那时对你太无礼。” “彼此彼此。”我笑着将药仔仔细细涂满羽洛的整只脚,将盒子还给她道:“你去墙边靠着休息会儿,我找找这房子里有没有出口。” 羽洛拖着脚挪至墙边,道:“黄昏史料中曾提到金甲之间附近有间水晶密室,可惜只是一带而过,没有过多记述,不过看样子应该就是这里。” 我伸手按向水晶墙壁,一点一点摸索着是否有不一样的地方。整个房间从屋顶到墙壁,从墙壁到地板,仿佛由一整块巨大的水晶挖空而成,没有一丝缝隙。然而摸了大半个屋子之后,手下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我微微加重力道,但觉有一个地方似乎有些浮动的迹象。 “就是这里了——”我惊喜叫道。 双手用力向前一推,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面前的水晶墙壁被我按下一个一人多高的长方形缺口。那缺口之内,竟赫然挂着一副金光耀眼的盔甲。 我诧异得后退了几步。 羽洛惊声叫道:“王之金甲——” “哈哈,我在幽暗里沉睡了数千年,今日终于重见天日——”那黄金战甲突然发出骇人的声音。 “终于重见天日……重见天日……天日……”整个水晶密室内嗡嗡地回荡着黄金战甲的声音。 我一下跳起来后退丈余,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这副会说话的黄金战甲。 羽洛道:“你是苍力王的黄金战甲?” 那副黄金战甲从容不迫地自水晶墙壁中走了出来,不,是飘了出来,道:“我是金甲之灵——你们是谁?” 羽洛道:“我们是……是王(子)的朋友。” 羽洛将那个“子”字说得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 “哈哈!王的朋友!”金甲之灵仰天狂笑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即使是黄昏王本人,今日也要重新征服于我,方能得到我的再次效忠。” “征服你很难吗?”我笑问道。 “你不妨来试试——”金甲之灵狂妄地说着,手臂上一道金色的光向我袭来。 我飘身闪过,同时欲取出阴阳夺魄轮向它进攻,这才想起阴阳夺魄轮已在掉入水晶密室时失落。 我定了下心神,化出白羽剑,飞身刺向金甲之灵胸膛。 然而金甲之灵的胸膛却比玄铁还要坚硬,剑尖在他的胸前弯成了九十度,他却毫发无损。 金甲之灵袖子一拂,将我的白羽剑拂在一旁。一阵剧痛传入我的腕上,我忍不住松手,白羽剑化作白羽飘落在地。未容我看那白羽一眼,金甲之灵又一袖子扇过来,我急忙跃身后退。 一道道金光霹雳般在我身边炸响,我狼狈万状地在丈余宽的水晶地板上翻滚躲避,并小心地错过羽洛倚靠的地方。 在躲避的间隙,我偶尔回击一招烈焰或冰霜,然而打在金甲身上竟是如同无物。我不由额头汗起。 羽洛张大眼睛紧张地看了好一会儿,此时叫道:“雪颜,王之金甲,刀枪不入,七行不伤——你会不会七行之外的法术?” 所谓七行,即金、木、水、火、土之外另加风和雷。世间法术,大抵在此七行之内。这金甲七行不伤,那还有什么能伤得了他? 我脑中飞速运转,身体不由迟了片刻,一道金光过处,我的手臂瞬间露出骨头。 剧疼入心,我却来不及去看第二眼,滚身躲过金甲之灵下一招狠厉的攻击,身体触地之处洒一地殷红的血迹。 一道淡青色柔和的光线如水而至,洒上我手臂的伤口,那伤口顷刻痊愈。——原来是羽洛以自己的真气为我疗伤。 金甲之灵转向羽洛,挥袖间数道金光向羽洛激射而去。羽洛就地一滚,适才靠着的地方“哗”的一声已然碎作千万片。 我顾不得多想,下意识地从背后扑向金甲之灵,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他的双臂。 金甲之灵双臂被困,撩起一腿向后踢来。我松手侧身躲开了金甲之灵后踢的腿,金甲之灵已转身正面对着我。 我十指如勾,紧紧攥着金甲之灵两只袖子,同时提膝向金甲之灵腹部用力撞去。 金甲之灵一个不防,居然被我撞到,接连后退数步坐在地上。 我心中大喜,容不得一刻思量,立刻扑在金甲之灵身上,一手压住他的肩头,一手向他胸前接连猛击。 金甲之灵忽然伸出两只袖子抱住了我,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我被金甲之灵翻转在地。 我死死抱住金甲之灵的腰,不让他起身施出法术。同时凝聚全身灵力,努力翻身将他压在地上。 几番翻滚,我与金甲之灵皆狼狈不堪。相持不下之际,金甲之灵忽然以坚硬的头盔来撞击我的额头。 我无法躲避,额上瞬间鲜血淋漓。那血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口中,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我几欲昏厥。(未完待续) 第309章:亡骨之间(上) 此时,一道青光撒来,凉润的感觉拂过额头,伤口刹那愈合。而如此强烈的真气消耗,令羽洛一连咳了几声。 伤口愈合后,脑子恢复清醒。我将全身所有灵力凝聚额头,当金甲之灵下一次用头盔撞来之时,我以强大的灵力迎上去,但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眼前火花四溅,金甲之灵双臂一松,仰身躺在地上。 我趁机跳起身,右手握拳,以雷霆之力向金甲之灵胸前砸去。 金甲之灵痛哼一声,忽然化作一道金色的光线消失不见。同时,地上慢慢现出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黄金铠甲。 “你征服了我,主人,从此后我将效忠于你……效忠于你……”密室中回荡起金甲之灵恭敬的声音。 我瘫坐在地,收起我的白羽,看着那套黄金铠甲,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雪颜,你打败了金甲之灵!你居然打败了金甲之灵——”羽洛兴奋地扑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连声道。 我一下仰躺在地上,累得大口喘息,说不出一句话。 羽洛捧起那套黄金铠甲,满面欢欣地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王之战甲——当年苍力王穿着它四海征战,使黄昏城成为西方第一强国。苍力王死后,这副战甲供奉于金甲之间,却不想今日竟被你所得。” 我疲惫地看了看那套黄金战甲,喘了几口粗气,道:“打败它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有荆棘盾护体,用不到战甲,送给你好了。” 羽洛道:“我怎么能要?应该送给上战场的人。你若不要,就给天翊吧。” “好。”想到天翊,我收下了黄金战甲,然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模糊地道:“让我先睡一会儿。” “不,你不能睡!雪颜,快起来——”羽洛突然拼命拉我。 四周似乎响起成片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厚厚的冰川被摧裂。而在这样的巨响之中,极度的疲倦亦使我不愿睁开眼睛。 “雪颜!雪颜!水晶密室要坍塌了——”羽洛嘶哑着嗓子唤我。 我抬了抬眼皮,整个密室在剧烈晃动,浑然一体的水晶墙壁已裂得像冰裂的瓷器。 爆响还在继续,不时有水晶碎片从屋顶上面掉下来。而金甲之灵原来沉睡着的地方,此时已打开了一扇不知通向何处的密门。 我一个激灵醒过来,和羽洛互相拉扯着向那密门爬去。水晶碎片掉落身上,砸出一道道伤口。我们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穿过密门,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密道。 在密道中跑了没多远,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水晶密室完全坍塌,水晶碎粒溅在我们身上,又打出几道伤口。 出了密道,眼前是一间圆形的转厅。转厅的门额上,写着“亡骨之间”四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大字。在转厅的顶部,镶嵌着四颗巨大的夜明珠,为整个大厅镀上一层幽幽的亮光。 每一颗夜明珠的下面,都有一扇黄金做成的大门。 羽洛突然紧紧拉住了我—— “雪颜,你感觉到了吗?天翊!天翊就在这里!我感觉到天翊的气息!” 过度的疲倦令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然而听了羽洛的话,我的心还是有刹那停止了跳动,过一会儿又禁不住在胸膛里呯呯地狂跳起来。 我坐在地上,靠着转厅的墙壁道:“羽洛,你去找找,说不定天翊就在哪一扇黄金门后面。” 羽洛脚上的伤此时已无大碍,她点了点头,飞快地跑向离我们最近的一扇黄金门。 到了黄金门前,她却突然站住不动。我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羽洛走了回来,一道青光洒在我身上,令我疲惫之感大减。而羽洛因为真气的损耗,此时脸色苍白如纸。 我站起身,阻止了羽洛道:“你做什么?再用真气为我疗伤,你会支持不住的。” 羽洛凝声道:“如果史料所载不错,四扇黄金门内应该分别豢养了蟒、豹、熊、狼四种凶兽。我方才只顾寻找天翊,竟差点儿忘了。” “啊?那天翊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我焦灼地叫道。 羽洛道:“如果天翊在哪一扇门内,那他一定是杀死了那扇门内的凶兽,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咱们两个,若不恢复体力,一旦弄错了门,将危险至极。” “哦……那要如何才能知道天翊在哪扇门内?”我眼巴巴地看着羽洛道。 “我不知道——”羽洛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感觉这里有天翊的气息,具体在哪扇门内,我却不得而知。” 我盘膝坐下,闭了眼以四道意念之光射向四扇黄金门。然而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黄金门上却聚合着无限强大的魔力,连无微不入的意念之光亦难以穿透。 我睁开眼,向羽洛道:“只有打破这四扇黄金门了——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待体力恢复,咱们合力迎战凶兽。” 羽洛道:“我元气已伤,非三两日可以恢复。但我可以迅速助你恢复。” “不行!”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羽洛,道:“你元气已伤,岂可再为我耗损元气?” 羽洛眉梢紧蹙,道:“雪颜,你不想快点儿见到天翊吗?你忍心叫他生死未明、苦苦支撑吗?” 我望着黄金门默然不言。天翊此刻是不是就在哪一扇门后?他是不是伤痕累累、血流不止?他是不是正苦苦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雪颜,这是唯一的办法。”羽洛忧郁而坚定地道:“此地凶险难测,不可能有两三日的时间给我们养伤。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尽快恢复,打败凶兽,救出天翊。” 羽洛说着,不等我回答,已将一片柔和清润的光芒洒满我的身上。 大大小小的伤口迅速愈合,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而羽洛,却慢慢瘫倒在地,轻轻一咳中,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我急忙扶住羽洛,担心地道:“你怎么样?” 羽洛盘膝坐下,推开我的手道:“不要管我,快去找……找天翊……” 我不放心地看了羽洛一眼,她眼中全是对于天翊的担忧和焦急。 我轻轻叹了口气,挥掌以千钧之力向一扇门上砸去。黄金门响起钟声一样清脆绵长的声音,而后缓缓开启。(未完待续) 第310章:亡骨之间(下) 一阵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紧张地瞪大双眼向内瞧去,门内一部分地方被外面的夜明珠隐隐照亮,还有一部分陷在黑暗里。 我施出一记烈焰术,将门内黑暗的地方全部照亮,发现黑暗中静静伏卧着一头巨大的黑色野兽。 我屏住了呼吸,又一记带着剧毒的烈焰打在那野兽身上。野兽全身立即着起了火。在碧色火光的映照下,我方才看清那是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熊。 “这凶兽早就死了。”我紧绷的神经乍然一松,惊讶地扭头向羽洛道。 羽洛苍白疲惫的面上现出喜色,道:“一定是被天翊杀死的。” 是的,能走到这里的人不多。除了天翊,不可能会是别人。 我的心里刹那之间被希望之光点亮。 凝无尽灵力于掌心,挥手打开第二扇黄金门,一颗心在胸膛里呯呯直跳,无比期待着这扇门里的凶兽亦被天翊提前收拾掉。 羽洛元气大伤,我实在没有自信一个人打得过黄昏城内越来越强悍的对手。 黄金门开启处,竟然如我所愿,里面躺着一只狼的尸骸。 我心中大喜,轻轻吁了口气,挥掌继续向第三扇黄金门拍去。 原以为第三扇门内也会是一具凶兽的尸体,不料门尚未全开,一股强烈的劲风忽然卷了出来。 我一时不曾留意,竟被那劲风吹得趔趋一步,差点儿摔倒在地。 尚未等我站稳身子,一条碧惨惨的、梁柱般的巨蟒忽然从门内游了出来。 我就地一滚,躲开巨蟒庞大的身躯。 巨蟒身长三丈有余,昂头吐信,咝咝有声。 羽洛一声惊叫不曾出口,急忙紧紧捂住了嘴巴,眼中透出恐怖的神色。我亦心中大骇。虽已沙场征战数年,见惯各种奇形怪状的怨灵魔怪,然而面对这绿光粼粼、油腻冰凉的巨蟒,还是禁不住掌心冒汗,眉心惊跳。 巨蟒咝咝怪叫着向我扑来,高昂的身子比我高出两倍尤胜,甫一到达我身边,低头猛然向我脖颈咬来。 我向旁微闪,腾身一跃,只听“咔嚓”一声,巨蟒咬了个空,上下牙齿相撞,疼得在地上翻了个滚。 电光石火间,我化出白羽剑,向巨蟒头项间七寸之处斩去。 巨蟒长尾回勾,“刷”的一下卷向我的腰际。我俯身贴地一滑,巨蟒的尾巴从我身上扫过,而后看也不看地送进自己口中。 又是“咔嚓”一声,那巨蟒竟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尾巴尖。 一道绿血喷出,巨蟒暴怒,在地上急剧翻卷,尾巴四处横扫,扫得地上啪啪连响。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被巨蟒的尾巴拍得坑坑洼洼、石屑四溅。 为了躲避巨蟒失去理智般的疯狂攻击,羽洛向旁挪了挪,退入我们适才走出的密道之中。 巨蟒吃过两次亏后,不再以牙齿来向我进攻,而改以身子来缠斗。 我执了剑,踏一股灵力疾速飞动,与巨蟒在圆形的大厅里来回周旋。 巨蟒身子虽长,却头尾相应,灵活无比。我的剑刚点在它的头上,它的尾巴便扫中了我的衣袖。我的剑还未触及它的尾部,它血红的信子便几乎添到了我的脸。我的心紧张地吊在嗓子眼,不敢有半丝大意。 如此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后,我累得全身汗水淋漓,衣襟湿透。巨蟒也累得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那巨蟒干脆盘起身子卧于转厅中央,只把头高高昂起,随着我的游走而转动脖颈。 它以逸待劳,我岂能徒然消耗自己的体力?然而我甫一停下,那巨蟒便以头向我撞来。我只能继续绕着它不停游走,并寻找着可以进攻的机会。 又一个时辰过后,我已筋疲力尽,那巨蟒却好似养足了精神般,两只巨大的三角眼阴狠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似乎已有将我吞下肚去的把握。 那巨蟒如此狡猾,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否则,它以静制动,我终究体力不支,难免要做了它腹中美餐。 思忖之间,忽听羽洛道:“雪颜,如此打法,你必输无疑!我来诱它,你见机刺它颈间七寸。” 未容我回话,羽洛已从密道中扶着墙壁走了出来,扬手一支真气化成的羽箭向巨蟒头部射去。 巨蟒脑袋一摆,轻而易举将羽洛射去的短箭甩落地上,同时扭转脖子,以疾如闪电般的速度低头延颈向羽洛咬去。 羽洛侧身一滚,原本咬向羽洛头上的蟒信舔上了羽洛的裙裾。羽洛痛呼一声,捂着脚踝脸如死灰。 当此之际,我手执白羽剑凌空下刺,一剑狠狠送进了巨蟒项间七寸,只余剑柄握在手中。 巨蟒嘶叫一声,从羽洛身边抬起头,张口向我咬来。 我脚尖轻点蟒背,抽出白羽剑向后跃去。不料巨蟒一尾巴扫过来,我连着手中沾满碧血的剑一齐被扫了出去,狠狠撞在一面坚硬的墙壁上。 眼前金星乱冒,耳畔嗡嗡作响,“啪”的摔落在地上时,好半天不知身在何处,只感到半边身子撕裂般的疼痛。 “雪颜——”羽洛哑声叫喊。 我微微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巨蟒的牙齿挂到了我的左臂。蛇毒渗入体内,半个身子几乎不能动弹。 好在巨蟒也已被我所伤,在羽洛拼尽余力的攻击下,巨蟒在地上疯狂地翻了几翻后,终于软绵绵地一动不动。 羽洛跛着脚蹒跚地来到我身边,蹲下身颤声唤道:“雪颜——”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羽洛,扭头又看了看最后一扇紧闭的黄金门,虚弱地挣扎着道:“天翊……天翊……会在里面吗?” “一定在的!”羽洛疲惫的眼中闪射着坚定地光,不容置疑地道:“雪颜,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他一定在这扇门内!你休息一会儿,稍后试试能不能站起来?咱们合力将这扇门打开——” 我点了点头,靠在羽洛身边休息了片刻。待气息稍定,立即忍着全身剧痛咬牙站起身,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全身力量集于右掌间,和着羽洛的青光向前一推,只听一阵清脆悠扬的声音响起,最后一扇黄金门徐徐开启——(未完待续) 第311章:生死一线 我和羽洛手握着手,我们的手都在颤抖,不,我们的整个身子都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 “天翊——”羽洛突然松开手向门内扑去。 “羽洛——”我想要拉住她的衣袖,却被她带得趔趋一步扑倒在地。 我没有看见天翊。夜明珠照亮的地方是一大片凝固了的血迹,夜明珠照不到的地方漆黑如一片打不破的虚空。头部与蛇毒的剧痛令我什么也分辨不清,那里可能躺着天翊,也可能躺着一只凶残的野兽。 羽洛扑进黑暗中,在那漆黑看不见的地方,我隐隐听得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小洛……”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所有的痛楚在刹那间化作无尽的狂喜。然而此时除了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呜呜哭泣,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天翊——你还活着!你居然真的还活着……这一刻,我对世界已经别无所求。 “小洛,不要……”我听见天翊憔悴喑哑的声音。 一片淡青色的光芒在屋子角落处深沉浓郁的黑暗里亮起,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映着一抹淡淡的笑,我看见天翊血色淋漓的白袍。 “天翊……”我低唤着天翊的名字,向天翊慢慢爬过去。 淡青色的光芒笼罩着天翊,天翊死灰色的脸上慢慢现出一丝生命的气息。天翊抬了抬手臂,想要阻止羽洛,奈何却力不从心。 天翊眼中闪射着痛惜的光,无力地轻斥道:“小洛,停下……” 羽洛仿佛没有听到,淡青色的光里混合上一丝绯红,继续洒向天翊。 我知道羽洛的真气已经耗尽,此时正在用血气为天翊疗伤。血为体之本,血气尽时,肉身毁灭,魂魄无归。 我心中大惊,指尖凝力,一道银光射向羽洛昏睡穴。青红色的光华熄灭处,羽洛缓缓倒了下去。 “小狐狸……”天翊在黑暗中低唤我的名字。 我终于爬近天翊身边,因羽洛真气与血气的输入,恢复了几分力气的天翊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小狐狸——”天翊虚弱地笑:“我没有想到,临死前还能再见上你们一面……今日咱们三人能死在一处,那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天翊……”我含泪道:“我们不会死!我们既然能走到这里,一定也能从这里走出去。” 天翊笑道:“不可能了……小狐狸,你听——” 原本死寂的亡骨之间中,突然传来一阵阴森的回响——那是黄昏城亡魂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死亡与不祥的气息。 “他们已经来了……那些亡灵士兵……而我的灵力早已耗尽,此处无法补充灵气……我再也无力应战……”天翊的声音平静得无波无澜,甚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但我却从这声音里听出彻骨的悲凉和绝望。 “不!天翊,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虽然我已经无力应战,但是我可以把我的灵力给你——” “不可以!”天翊道:“渡灵术你控制不住的。” “呵呵。”我笑道:“天翊,都这个时候了,无论如何是个死。把灵力给你,你去应战,那是唯一一线生的希望。” 天翊沉默。他知道我说的不错。 “还有,天翊,把这个穿上——”我取过随身携带的黄金战甲,交在天翊手中,“这是王之金甲,穿上它,没有人能伤害你。” 天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的光,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站起身,把那黄金战甲穿在身上。 穿上黄金战甲的天翊,威武得像一尊天神。 那些亡灵的叹息越来越近。我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天翊体内。天翊站在黄金门下,夜明珠的光照在他的黄金战甲上,他就像一座为我们遮挡风雨的巍巍山岳。 当无数亡魂士兵叹息着飘入亡骨之间时,天翊的手中发出一道道凌厉的金光,一个个亡魂在金光中灰飞烟灭。 黄金战甲为天翊挡住了亡魂士兵的攻击,我的灵力使天翊在战斗中不知疲惫。如此两三个时辰过去,涌入亡骨之间的亡灵士兵尽数被歼灭。而我的灵力依然停止不住地向天翊传过去。 天翊盘膝坐在地上,用体内的真气阻止着我无法断绝的灵力。在良久的相持与对抗中,我的灵力终于不再如奔流外溢。 我扑倒在地上,全身虚脱得近乎麻木。为了节省被大量消耗的灵力,我化出了狐狸原身。 “小狐狸——”天翊将我捞起抱在怀中,我咧开嘴对他笑了笑,软绵绵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胸前。 “天翊……”羽洛悠悠转醒,看着身穿黄金战甲的天翊,眼睛好一会儿不能移开。 “小洛,你怎么可以那么傻!”天翊抱着我蹲在羽洛面前,羽洛看着天翊怀中的我,迷惑地道:“雪颜怎么了?” 天翊痛心地道:“她为我耗尽灵力……” “没有啦,我只是累了。”我在天翊怀中轻笑道:“你不要难过,我的灵力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 天翊含着泪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头,道:“你休息吧——” 他明显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说的是真的。潜龙潭底紫晶的灵力加上我自身强大的灵力,使我每次以为自己灵力已然耗尽之时,却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如初。而天翊之所以不相信我的话,是因为在黄昏城这死寂的地方,没有半分灵力补充的来源。 羽洛拉住了天翊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唇边笑魇如花,轻声道:“天翊,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天翊反手握紧了羽洛的手,凄声道:“小洛,我们都活着才是最好的……只是,那些跟我一起来的将士们却再也回不去了——我对不起他们——” 一滴泪从天翊脸上滑落,滴在我的头上。我仰起脸看着悲伤的天翊,不觉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 羽洛自袖中取出帕子抹去了天翊脸上的泪,自己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天翊一手抱着我,一手将羽洛揽在怀中,羽洛趴在天翊的肩头痛哭失声。 我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别哭了,水晶密室已经坍塌,咱们怎么出去呢?” 羽洛止了哭声,从天翊肩上抬起头,红着脸退开两步,道:“黄昏地图上,亡骨之间好像是通向虚无大厅的……天翊,为什么这里没有路?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翊走出黄金密室,抬头看了看镶嵌在四扇黄金门上的四颗夜明珠,突然以四道金光向四颗夜明珠打去。 夜明珠被金光触动,一下子陷入墙壁之中。而圆形的大厅突然开始旋转,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四扇黄金门不见了,我们来时的密道也不见了,圆形的大厅只剩下一条斜斜的、向上的台阶路。(未完待续) 第312章:死里逃生 天翊凝眸道:“金甲之间地板上的宝石图案,和亡骨之间的夜明珠一起,组成一种古老的法阵。这种法阵会将人随机传送到一个地方。还好,咱们虽然来的路不同,却终于在此相会……” 羽洛含着眼泪微笑着点了点头。 天翊抱着我、拉着羽洛的手沿台阶缓缓而上,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台阶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一间银色的大厅。 银色大厅的门额上写着“虚无之厅”四个字,那字在幽暗里闪射着苍白冷艳的光。而这间大厅里的地板,每一步踏上去都响彻虚空绵长的声音。 天翊轻叹道:“这里是当年黄昏王苍力为爱妃朝槿夫人建来跳舞的地方。昔时环佩声回,歌乐动天。而今一场繁华,尽数消散,果应了这虚无之名。” 羽洛亦轻声叹息,低吟道:“昔日歌舞地,今作修罗场……世间的兴衰变迁,谁又能预料得到?” 我仰起脸问:“为什么要叫虚无之厅呢?难道当年极盛之时,他们便已想到后来的没落、今时的衰败了么?” 天翊道:“那倒不是。名字是朝槿夫人起的。苍力王嗜血好色,虽然对朝槿夫人宠眷一时,但那位朝槿夫人却是清醒之人,知道恩爱不长久,新人换旧人,终究不过一场虚无。是以将这处为她建造的地方取名为‘虚无之厅’……” “那后来呢?”我好奇地问道:“后来苍力王又喜欢上别人了吗?朝槿夫人怎么样了?” 羽洛道:“后来苍力王没有机会喜欢别人。朝槿夫人为他殉情……他的短命倒是成全了一段爱情的传说。” “可是……”我难以理解地道:“朝槿夫人明知苍力王对她的爱只是一时的宠爱,终究不过是一场虚无,为什么还要为他殉情呢?” 羽洛低叹道:“他对她的爱虽是虚无,她对他的爱却是实实在在的……” “哦……”我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心中想到竹影对重英、敛云对翼若将军、天劫谷的冰魅对天翊的父亲……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种爱呢?为什么女子都要爱得那么傻呢? 记得师父说,爱是一种执念,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尤其是执念中的执念。放下执念,方得解脱……可是解脱了,就一定比爱着更快乐吗? 前面的路百转千回,我的心思亦千回百转。兜兜转转之间,我们竟回到了金甲之间。 “我的阴阳夺魄轮呢?”此时我的精力已经有所恢复,我从天翊怀中跳了下来,转身化出人形,在金甲之间的地面上寻找着遗失的武器。 然而金甲之间的地面上除了黄金和宝石,别的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我抚额蹙眉嘟哝道。 天翊道:“不用找了,这宝石符咒乃是世间最强大、最神秘的咒术之一,一旦陷入其间,几乎无人可以反抗。好在这道符咒并不致命,只会夺去人的武器。我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亦被这符咒所夺——” 听天翊如此一说,我不由得庆幸,幸亏我的白羽剑平时收在身上时只是一支羽毛。若不然,恐怕也要被那宝石符咒夺去。而没有了白羽剑,我和羽洛可能都要丧生在亡骨之间的巨蟒口中。 “天翊,我忘了告诉你……”此刻,羽洛忽然想起来似的道:“你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已被派来寻你的人送回羽族……可是,因为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是你从不离身之物,所以……所以……”羽洛说不下去了。 “所以他们以为我死了,是么?”天翊接口道:“别的我不担心,我只担心长老势力借此机会推翻父王,另立新王——此次黄昏城之行,虽说是因国库空虚难支,但也为了寻得财富,增加王室威望。不想非但一无所获,还叫同来的将士们命丧此地……”天翊面色虽还平静,声音中却已满是悲怆。 羽洛握住了天翊的手,低叹无言。 我看了看这简纯金建成的屋子,安慰地说道:“天翊,你不要难过……要不咱们把这金甲之间拆了,把这些黄金和宝石带回去,亦可济得国库之急、立得王室之威了。” 天翊苦笑摇头道:“小狐狸,难为你想得出——这里的每一块黄金、每一颗宝石只要离开原来的地方,便会触发强大的诅咒。” “哦……那这里离王陵或者子纯的寝陵还有多远?”我想起羽洛说过,黄昏城最大的财富都藏在王陵和丞相子纯的寝陵之中。 天翊道:“你和小洛都身负重伤,仅凭我一人之力,咱们能顺利离开黄昏城已是万幸,又岂敢去想黄昏城中的财富……” 我失望地咬住了嘴唇不再言语。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打斗之声,金铁交鸣,脚步杂沓。我们三人出了金甲之间,向那打斗声传来处望去,却因隔着无数高高低低的断壁残垣,什么也看不见。 天翊道:“大概是又一批来黄昏城寻找财富的探险者,咱们去看看——” 我们向打斗声传出处行去,转过了断壁残垣,却讶然发现,那些正与亡灵士兵缠斗之人,竟是敛云、古天鹰和夜川。 看见敛云,我自是无比高兴。看见古天鹰,多少有些尴尬。而看见夜川,却是有些奇怪又有些害怕。他已经知道了我神之裔的身份,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救我呢? 暂时不想那么多,我兴奋地大叫:“敛云!” 天翊亦激动地叫道:“天鹰——”到了近前,又礼貌地招呼道:“夜川、敛云——” 酣战中的三人向我们转过头来,敛云默然沉静的面上笑容忽绽,惊喜叫道:“雪颜——” 古天鹰自袖中取出天翊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向天翊一抛,眼中泪光闪烁,口中却玩笑地道:“接着!就知道你命大死不了——” 天翊含笑接过自己的武器,亦跃身加入了战阵。不一会儿,亡灵士兵被尽数消灭。天翊收起武器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羽洛道:“天翊,先带大家到金甲之间,这里马上又会有巡逻的亡灵士兵过来,不是叙话之处。” 天翊道:“好,大家跟我来——”(未完待续) 第313章:接应 前往金甲之间的路上,竟然没有再遇到巡逻的亡灵士兵,想必适才三人已经杀了不少。 甫一进入金甲之间,敛云、古天鹰、夜川的眼中皆射出惊讶的光芒。夜川眼中的光芒一闪即逝,敛云轻呼一声道:“黄金……宝石……” 古天鹰道:“黄昏城的奢华原来果然并非谣传。” 天翊道:“大家千万不能碰这些黄金和宝石,这些黄金宝石中所隐藏的符咒之力没有人可以破解。” 敛云与古天鹰皆点了点头,夜川眼中闪过不屑的光。 古天鹰道:“天翊,你身上穿着的可是王之金甲?” 天翊道:“正是。不知小狐狸如何得到?是她送与我的。” 羽洛道:“是雪颜在水晶密室之中打败金甲之灵后得到的。” 古天鹰道:“据说这王之金甲刀枪不入,七行不伤。当年苍力王穿着它横行天下,所向无敌。不想今日竟为你所有。” 天翊回头向我笑道:“小狐狸,还不曾谢过你呢。” 我摇了摇头,有些难过地道:“若非羽洛以真气不断为我疗伤,我万万打不过那金甲之灵。” 天翊向羽洛道:“小洛,也谢谢你。” 羽洛轻嗔道:“咱们之间,哪里还用得着说‘谢’字。” 敛云道:“雪颜,你和羽洛脸上怎么都毫无血色,你们是不是都受了很重的伤?” “我不要紧。”我安慰敛云道:“只是头被撞得有点儿懵,灵力损耗了一些……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夜川斜睨着我道:“狐狸,我感觉你快要死了——不然我岂会万里迢迢赶到这里?” “你还管我的死活吗?”我瞪着夜川,想起那天雪地上他对我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夜川却淡若无事地道:“当然,你该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死。” 我侧转了头不去理他。 古天鹰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道:“雪颜……你……你现在真的没事了么?” 敛云突然将手放在我的背上,一股温暖的真气输入我的体内,我的精神顿时好了几分。 我先向敛云道了谢,而后回答古天鹰道:“真的没事了。” 天翊道:“天鹰,你们为什么会找到这里?积羽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古天鹰踌躇地道:“你放心……翼若将军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并且阻止了你的葬礼。王室暂时没有危险……” 天翊高兴地道:“我就知道翼若将军会有办法——不过我却没有想到我竟能活着见到你们。” 古天鹰笑道:“你命中福星高照,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本来见到你的天劫射日弓和银月剑,又用血符探测不到你的气息,我和翼若将军都认为你已经死了。但是羽洛说什么也不相信,一定要到黄昏城里找你。恋人之间有时候是会有一些特殊的感应,所以后来我们也抱了一线希望。但其时长老势力猖獗,我们不能明着说出来,只能与他们慢慢周旋,然后再找机会接应你……后来怨灵围攻积羽城,翼若将军按兵不动,长老势力这才不得不向翼若将军示好。翼若将军迫使长老势力推迟你的葬礼,并为我们赢得接应你的时间。” 天翊听罢,蹙眉问道:“你们来时,积羽城怨灵之围可解?” 古天鹰道:“此次怨灵进攻虽号称集其精锐之师,但翼若将军自忖有把握取胜,你不必担心。” 天翊有些生气地道:“岂能为我而拖延战事?” 古天鹰道:“翼若将军自有分寸。现今积羽城国库已空,这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咱们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何不到王陵或子纯的寝陵中看看,若能寻到传说中的财富,亦可解得国库之急。” 天翊看了看羽洛和我,迟疑地道:“可是小洛和小狐狸……她们伤势严重,我不能再令她们去冒险。” 古天鹰道:“那就先回飞来镇,等她们身体稍事恢复后,咱们再探黄昏城。” 天翊和敛云都表示同意,我和羽洛自然也不反对,唯夜川有几分不耐烦,但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众人沿着来路回到黄昏城入口,路上虽又遭遇了些巡逻的亡灵士兵,但大多数不堪一击。 穿过流沙下长长的、幽暗的密道,再次感受到世间的清风和阳光,我的心舒畅得宛如三月的柳絮般飞扬又飘逸。 而最使我愉快的事,当然还是——天翊活着,我也活着,而羽洛终将离去。 暮色四合的飞来镇,片片铅灰色的云,海浪般排在天际。 远山,勾画出苍黛色的影子。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镇街道,看起来清冷而安详。 天翊脱下了王之金甲,以免引起镇上居民的惊异。为方便取药,我们在一家药店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是个和蔼又热心的中年人。看到被天翊和敛云扶着进来的羽洛和我,主动去找来了大夫。 本来我们并没有去请大夫的打算,只要羽洛开张药方过去抓药就行了。但是既然大夫来了,我们也没好意思拒绝。 大夫姓胡,是个二十岁出头的人族青年。为我们号脉的时候,他的脸竟然微微红了。 号过脉后,胡大夫皱眉道:“你们这是中了黄昏城内巨蟒的毒……” 我们怔了一下,不由齐赞胡大夫医术高明。 胡大夫摇了摇头,道:“别人去黄昏城探险也就罢了,似你们这等容貌的女子,天下财富还不是予取予求?何必去往那等凶险之地,以致差点儿送了性命……” 我明白大夫的意思,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羽洛却天真地问道:“大夫,为什么我们可以对天下财富予取予求?要如何才能对天下财富予取予求呢?” 胡大夫道:“这还不明白么?姑娘可听过‘美人一笑值千金’?” 羽洛点了点头,道:“书里看到过。”俄而恍然道:“你是说……你是说……” 胡大夫点了点头,道:“这世间富贵男子,谁不喜欢美貌的女子。似两位姑娘这等容貌,便是王妃也做得。实在无须入黄昏城冒险求财。” 羽洛腾地一下红了脸,侧头轻轻瞥了天翊一眼。天翊脸色微红,满面尴尬之色。(未完待续) 第314章:飞来镇 我对胡大夫笑道:“并非所有的王室都富甲天下,也并非所有美貌的女子都愿意拿美貌去换取财富。” 胡大夫看了看羽洛身边的天翊,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古天鹰,笑道:“两位的心上人龙姿凤表,风采绝世,也难怪两位不会为区区富贵而动心。” “你的话太多了!”坐在远处桌边面无表情的夜川忽然道:“做个大夫话最好不要太多,否则容易被人割掉舌头。” 那大夫看了夜川一眼,立即闭上了嘴,只匆匆站起身,无比简短地道:“我去拿药——” 我回头对夜川道:“人都会有受伤生病的时候,所以对大夫说话最好客气点。” 夜川没有接我的话,只向客栈掌柜打听哪里有上好的酒卖?掌柜刚刚张口说了个地名,眼前黑影一闪,夜川已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胡大夫提了两服药过来,羽洛将药接过去略略看了一下,道:“大夫,这药中再加一味卢云草和一味丹葵根,疗治蛇毒的效果会好得多。” 胡大夫讶然道:“姑娘如何知道?” 我笑道:“她是羽族第一神医,如何不知?” “姑娘……姑娘莫非是神医羽洛?”胡大夫张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羽洛道。 羽洛微微点了点头。 胡大夫突然从凳子上站起身,“扑通”一声在羽洛面前跪了下去,激动地道:“久闻姑娘大名,不想今日竟得相见。在下胡木人,愿拜神医姑娘为师,望姑娘不弃,收我为徒。” 羽洛似乎被胡木人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方急忙扶起他道:“胡大夫言重,咱们闲时相互切磋便是,无需以师徒而论。” 胡木人难过地道:“姑娘说这话,是不肯收我为徒了?姑娘是嫌弃我资质愚钝,所以不肯教我吗?” 羽洛摇头道:“医者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大夫愿学,我岂有不教之理?只是,我在这飞来镇上并不能停留多少时日,怕教不了你多少东西,又岂敢妄为人师?” 胡木人笑道:“能得姑娘略略指点一二,已是三生有幸——姑娘既然愿意教,姑娘在飞来镇的这段日子,我便天天过来跟姑娘学习可好?” 羽洛犹豫了一下,道:“好吧……” 胡木人高兴地道:“那我回去再将药中加入卢云草和丹葵根。神医师父稍等,徒弟马上就来。” 胡木人兴冲冲离去后,天翊笑道:“小洛,恭喜你收得平生第一个徒弟。” 羽洛无奈地叹道:“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收徒……” 羽洛后面的话微不可闻,而我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她答应我,救出天翊后就要离去,从此后再不和他相见。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只想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又岂会愿意别人来打扰? 胡木人再来的时候,不但带来了药,还带来了一撂医书。 胡木人毕恭毕敬地道:“师父,徒弟在看这些书时,看不懂的地方都用笔划了下来。请师父闲暇时为徒弟讲解一下。” 羽洛拿起本书随手翻了翻,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专注。不一会儿,不由自主地对胡木人详细讲解了起来。 天翊伸手取过羽洛手中的书,笑道:“胡大夫,待我夫人服过药后稍事休息,你再来向他请教可好?” 听得天翊之言,我心中一疼,几欲泪下。 胡木人尴尬地连声道:“抱歉,抱歉……我这就去为师父亲自煎药……”说罢,提着药急忙向客栈后面去了。 羽洛满脸通红,羞涩中却掩不住一丝甜蜜,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向天翊轻嗔道:“你胡说什么……” 天翊扶着羽洛的肩微笑道:“我又没有说错,你迟早总是我的夫人。” 羽洛迅速向我看了一眼。也许她是怕我多心,可是这一眼却让我更加难过。 憋着满眼的泪,我将头埋在臂弯里,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雪颜,我扶你到房间里休息去吧?”敛云轻轻扶住了我,道:“你好像支持不住了。” 我点点头,倚着敛云的手臂,任她带我向客房走去。天翊在后面叫了声:“小狐狸——”我装作没有听到。 躺在客栈的床上,我拉着敛云的手,悲声道:“敛云……” 敛云紧紧握着我的手,轻叹道:“雪颜,你早该知道,爱她,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又何必枉自悲伤……” “可是,敛云,羽洛答应过我,从黄昏城救出天翊后,她就离开他,永远不再见他。”我伤心又委屈地道。 “她……她竟然对你做出如此承诺?”敛云讶然道。 我点点头:“她求我救他,自然要付出代价。” “难道没有这个代价,你就不会来救殿下了吗?”敛云道。 “我……”我顿住了声,说不出话, 敛云道:“雪颜,即使羽洛离开了殿下,你就确信殿下会和你在一起吗?殿下对羽洛一往情深,点点滴滴,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 “我不管!”我大声打断了敛云的话,冷声道:“时间会改变一切,只要她离开了他,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 “雪颜,你又何苦?”敛云酸声道:“我怕你太委屈了自己……” “如果未来有一天能够如我所愿,我不在乎忍受多少委屈!”我握紧了拳头,决绝地道。 敛云叹了口气,悲悯地望着我。 门外响起两三下敲门声,很轻,很犹豫。敛云打开门,古天鹰端了药碗走进来。敛云伸手去接,他却道:“我来——” 古天鹰在我床边坐下,我下意识地往床里边挪了挪。数年的岁月,我对他早已没有了芥蒂,只是感觉有些陌生。原来,对于不爱的人,总是特别容易遗忘。 他将药一勺一勺喂进我口中,缓慢而温柔。我将药一口一口吞下,尽量避免接触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忧伤得令我不安。 服过药,一阵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敛云立即出了房间,古天鹰却似乎在我的床边坐了很久方才离开。(未完待续) 第315章:最美的花 用过四五服药后,蛇毒已消去大半,除了胃里有些不舒服、偶然有些想呕吐的感觉外,其他的症状基本都已消失。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我从客栈楼上的窗子里望出去,但见远处的沙漠金黄辽阔,壮丽无比。 世间的风景,总会有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深深地吸引我——就像此刻。 这里,不似桃源镇的秀美与旖旎,却一样让人产生出一种近乎想要寄托此生的感觉。 我忍不住从楼上下来,出了客栈,沿着小镇古老的街道慢慢向沙漠的方向走去。将要走出镇口时,天翊忽然迎面走了过来,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我,天翊停了下来,欢喜地叫道:“小狐狸——” 我低了头,为他叫羽洛那一声夫人,这两天多来,一直装睡没有理他。 此时相逢,无处可避,只得微微笑了一下,垂首不语。 天翊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反而一把牵住了我的手,指着前面的沙漠道:“小狐狸,我带你去看一朵花——” “一朵花?”我讶然抬头看了看天翊。积羽城里奇花异卉遍布,难以想象天翊竟会为了一朵花如此激动。 “你跟我来——”天翊牵着我的手,返身向沙漠里跑去。我只得跟着他向前跑。 “你一个人到沙漠里做什么去了?”我边跑边问。 天翊微带几分抱怨地笑道:“小洛被那个徒弟缠住脱不开身,敛云也在听小洛讲解医理。天鹰和夜川一直在一块儿喝酒,你又一直昏睡不醒。我只好一个人到沙漠里随便走走。没想到竟发现了传说中的依米花。” “依米花?我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花?”我奇怪地问道。 天翊兴奋地道:“那是传说中世间最美的花。” “世间最美的花?真有那么漂亮吗?”我不相信的问。此时,忽然想起从前萧子玉说过的一番话:世间哪有什么最美?倘若喜欢桃花,便觉得桃花最美。倘若喜欢梨花,便觉得梨花最美…… 所以,我真正想问的其实是——真有所谓最美吗? 天翊却肯定地道:“真的,是世间最漂亮的花!” 我眨了眨眼睛,心中不由大感好奇。跟着天翊在沙漠上跑出数里后,在一座沙丘的背面,我终于看到了那朵所谓传说中最美的花——依米花。 那花只有一根长长的、葱绿如玉的主茎,主茎上擎着一朵小小的花朵。花朵有四片圆圆的花瓣。奇异的是,每片花瓣的颜色都不一样。不但不一样,而且每片花瓣本身亦呈渐变的颜色。我仔细看了看,四片花瓣的颜色分别是:轻红、淡绿、浅蓝和牙白。 这般奇异的花朵,长在一望苍茫的大漠里,真显得无比绚烂、无比娇艳、无比美丽……仿佛一个梦,又仿佛一个奇迹。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生着天翊的气,一时只为这梦一般的存在而惊叹。 俯身在花前,我轻轻触了触那晶莹圆润的花瓣。痴痴地道:“怎么可以这么美?这么美的花,竟然生长在大漠里——” 天翊也盯着那朵花,带着一丝叹息般的微笑道:“或许正是因为生长在沙漠里,所以才会显得这么美……你知道吗?这花要用五六年的时间扎根生长,开放的日子却只有两天。两天过后,这花便连根带叶全部死去。” “五六年扎根生长,只得两日绽放?”我心中惊动,看着那花,几乎泪盈于眶。 天翊在依米花畔靠着沙丘坐了下来,感慨地道:“世间有很多转瞬即逝的美,像这依米花一样。你以为她在刹那之间绚烂得无与伦比,却不知道,她曾经默默酝酿的日子有多长。” “哦……”我也坐了下来,怅声应和道。 “小狐狸……”天翊突然唤我。 “嗯?”听天翊叫得郑重,我微微侧了头望他。 “你可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到这朵花的时候,便不由自主想起了你——”天翊含着笑的声音温存而柔软,也像来自梦里。 “我?我哪有依米花这么美……”我抬了抬唇角,羞涩地浅笑道。 “小狐狸,你在我心中,就是这样一个转瞬即逝的美梦……”天翊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兀自望着依米花自言自语道。 我定定地望着天翊,不知该为他的话悲哀还是欢喜?一缕酸涩,慢慢从我眼底升起。 天翊声音中满是惆怅地道:“我知道你很快就会离去,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挽留你。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生命里,曾经留下过你的影子……绚烂无比……” “天翊……”眼底的酸涩滚上睫毛,化作一滴泪,沿着脸颊缓缓滑落。他以为要走的是我,他却不知道,这次离开的是羽洛。 “天翊,我不是你生命里一个转瞬即逝的梦,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好不好?”我含泪笑问道。 “小狐狸,你在安慰我吗?”天翊忧伤地笑道:“去走你自己的路,不要为了我留下。有一天,只要让我知道你过得幸福就好。” “天翊,如果我此生的幸福只在你身边,你会允许我永远留在积羽城吗?”我痴痴地看着天翊,轻轻地问。 “小狐狸,何必问……你该知道,积羽城是永远欢迎你的——”天翊深深地看着我,唇边微笑宁静如斜阳。 而我们身畔的依米花,不知何时,竟已悄然萎落…… 有一些美,来到和离去时一样无声无息。可是在看见的人眼里,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惊心动魄。 黄昏,沙漠风起,残阳如血。 天翊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向飞来镇。大漠的晚风猎猎吹响我们的衣襟,金色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这个时刻,我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幻觉——我觉得天翊是爱我的,就像我爱他一样深。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这种幻觉给了我极大的勇气和信心。敛云说,羽洛离开了天翊也不一定会和我在一起。这一刻,我却深信羽洛离去后,天翊一定会和我在一起——只要我有足够的耐心。(未完待续) 第316章:王陵谋杀 三天后,我和羽落的蛇毒已经彻底清除。我们再次穿过流沙下长长的、幽暗的密道,进入黄昏城废墟。 天翊穿上黄金战甲,一些古老的亡灵士兵竟把天翊当成了当年的苍力王,在看到我们时飘然退去。 一些大概是在苍力王死后进入军队的亡灵士兵,不认识苍力王的黄金战甲,于是免不了一场交手。但在夜川、天翊和古天鹰这三个当世绝顶高手的合力攻击下,几乎没有任何一场战斗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两日后,黄昏王陵已然在望,黄金和宝石的光芒照亮了幽暗的地底,这里明亮的宛如落日下的沙漠。 黄金打造的王陵,宝石描绘的图案……那豪奢,那璀璨,几乎耀花了众人的眼。 天翊握起了拳头,连一向冰川般面无表情的夜川也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 “这就是黄昏王陵……这就是黄昏王陵……这就是黄昏王陵……”沉稳的敛云一连说了三遍。 我定定地望着那黄昏王陵,第一次发现黄金和宝石近乎诡异的诱惑和美丽。 在那诡异的诱惑与美丽的感召下,我们向王陵大门缓缓迈进。 不知是这里太过明亮,不适宜亡魂游荡,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在踏入王陵之前,我们竟没有遇到一队巡逻的士兵。 王陵的大门巍峨而肃穆,黄金的底色上镶满宝石的图案,只需稍稍换一个角度,那宝石的图案便变换出不同的画面,瑰丽莫名,亦诡谲莫名。 天翊一道金光向大门上打去,宝石图案明灭一闪,天翊强大的法力被化于无形。 夜川一道剑光劈向大门,锋利的剑刃没有在大门上留下丝毫痕迹。 古天鹰道:“咱们一起动手——” 六道光线射向大门,连大地也在微微颤抖,而那宝石的图案顷刻万变,六道光线渐渐暗淡下去。 众人收了手,面面相觑。 天翊上前几步,蹙眉盯着那恢复了原状的宝石图案,良久,突然道:“咱们回去吧!咱们永远不可能破解开这符咒。” 羽洛也盯着那宝石图案,此时仿佛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道:“雪颜,借你的剑一用。” 我奇怪地化出白羽剑正要递给羽洛,天翊却一道金光打来,将我的剑变成了一支白羽。 我愕然地看着天翊,天翊却怒瞪着羽洛,道:“不过是些区区财富,值得你如此吗?” 我收起白羽,莫名其妙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古天鹰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王陵大门上的宝石图案,是世间最恐怖的嗜血符咒。必须用一个人全部的血洒在门上,方可破解得开。” 我心中一哆嗦,看了看王陵大门,又看了看羽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她为了叫他进入王陵,竟然毫不犹豫地要洒尽自己全部鲜血?不过是些区区财富而已,我心中暗道:值得为这些区区财富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吗? 羽洛却迎视着天翊的目光,静静地道:“天翊,我知道王陵的财富对你意味着什么?我不过是一个山野孤女,此生得你所爱,我已了无遗憾。咱们已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万无空手而回之理。” 天翊恼怒地道:“没有这些财富,我可以想别的办法。没有了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羽洛一震,望着天翊蓦然无言。 我转过了头,不让自己去看天翊的脸。 久久的沉默,在死寂的世界里可以听到每个人最轻微的呼吸。 而在这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铃声——喑哑、刺耳,叫人整个身体都起了不舒服的反应。 紧随铃声而来的,是一缕血腥的气息。在铃声和血腥之中,一个破锣般的声音狠狠骂道:“老六老七,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带你们进来发财,你们竟然要害我……” 另一个声音阴狠地笑道:“老三,你带咱们进来,不过是逼不得已罢了,别在这儿装得对咱们有多大恩情似的!咱们是奉了老大的命令在此结果你,你要怪就怪咱们老大去罢。” 那先前说话的老三道:“你们答应发了财后,同那不称职的狗贼划清界限,同我一起另立门户,却居然言而无信,还暗地里听那狗贼吩咐,好没信义的东西……” “呸!你也好意思说‘信义’两个字?”阴狠的声音道:“你背叛老大,狼子野心,我们岂能与你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老七,别与他废话!直接结果了他就是。”一个妖娆的女声响起,说出的话却狠毒无情。 “好,咱们一起动手——”又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过,随着一声惨嚎,再不闻先前的老三说话。 一轻一重两个脚步声向王陵大门处走来,我们不约而同地退入了大门旁的一堵墙壁后。 那两个脚步声在大门前停下,妖娆的女声道:“老七,听说黄昏城凶险无比,咱们这一路走来倒顺利得很。” 老七道:“嘿嘿,六姐,你没想过有人先咱们而来,将黄昏城里的亡魂清理干净了么?” “啊,那他们岂非已经进入王陵?咱们进去还能得到里面的东西吗?——他们既能清理干净黄昏城里的亡灵,咱们一定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老六焦灼地道。 老七“嘿嘿”阴笑道:“放心吧,六姐,这王陵的大门只有我知道怎么开启,他们不过是替咱们卖力罢了……你看这大门不还关闭得好好的吗?” “哦……”老六兴奋地道:“只有你知道这大门怎么开启?那你快把它打开呀。” “谨尊六姐之命……”阴狠的笑声忽然变得诡异无比,接着只听“刷”的一声,妖娆的女声恐怖地叫道:“老……老七……你……你竟然杀我……” “六姐,是你叫我赶快开了这大门的啊……这大门唯一开启的办法,便是以一个人全部的鲜血为祭。” “老七,你好阴毒的心……”老六带着诅咒般的声音,听得墙壁后的我们心胆欲裂。然而,除了夜川坦然如常外,余人皆彼此躲避了目光,谁也不敢去看谁,谁也不出去阻止这场阴险的谋杀。 羽洛的手抖得厉害,慌乱中竟然错拉住了我的手。我微微瞥了她一眼,她的嘴唇似乎已咬出了血。 “六姐,”王陵大门前,老七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说我阴毒,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老三一直那么喜欢你,你刚才还不是毫不犹豫地结果了他?要不是你结果了他,这会儿我想杀你也没这么容易……” “老三……三哥……”老六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墙壁后的羽洛再也忍耐不住,忽然松开我的手冲了出去,天翊和我们也跟着步出了墙壁。 一个面貌妖媚的女子,此时正被宝石图案紧紧吸在王陵大门上,全身鲜血潮涌般向宝石图案中渗去。 那门上的女子见有人出现,突然凄厉地高声叫道:“救救我,救救我……” 这恐怖的一幕,看得我头皮发麻,几欲作呕。羽洛却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拉住那女子的手脚。天翊闪电般拦住了羽洛,惊声道:“小洛,你若碰她一下,便是和她一样的下场!” 门上的女子似已绝望,惨声叫道:“老七,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女子从大门上跌落时,全身枯萎,一张人皮包裹着骨头,没有人敢去看上一眼。 而王陵的大门终于在宝石变幻的光色中慢慢打开。(未完待续) 第317章:黄昏王陵 老七满面笑容地对天翊道:“这位公子,我帮你们开启了王陵大门,这王陵中的财富,咱们便七人平分可好?” 天翊没有答话,用身体挡着羽洛的视线,不让她看见大门正中的枯尸。 古天鹰上前一步,怒声道:“你这等无情无义、阴险狡诈之徒,世上留你不得!”说罢,指尖微动,一道冷光向那老七喉间打去。 老七身子微转,竟躲过了古天鹰的致命一击。同时向后一跃,尖声叫道:“没有我这等无情无义、阴险狡诈之徒,你们如何进得了王陵大门?如今打开了王陵大门,你们就过河拆桥地来杀我,你们又算什么正人君子?” 古天鹰怔了一下,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夜川道:“我夜川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老三与老六,撞上你是他们运气不好。而你,撞上我是你运气不好——” 说罢,剑光纵横,将老七笼罩在一片剑网之中。 那老七虽是阴险毒辣的小人,功夫却不弱,竟足足抵挡了夜川五六十招,方被夜川一剑劈作两半。 古天鹰皱眉道:“夜川兄,你这杀人手法未免太过残忍。” 夜川对人向来冷漠无礼,这几天许是跟古天鹰喝了酒的缘故,对他说话竟有了几分客气,“这等死法,比起那血尽而亡的女子,你觉得哪种更残忍?” 古天鹰闭了嘴,挥手两团火焰,将老六老七的尸体焚为灰烬。 夜川又道:“人生在世,哪来那么多顾忌!喜欢的事就去做,喜欢的人就去追,莫要等到突然有一天,什么都来不及……” 古天鹰叹了口气,没有接夜川的话,只望着王陵洞开的大门道:“咱们进去吧。” 天翊牵起羽洛的手率先走了进去,我们亦紧随其后。 王陵中墓道横七竖八,乱如迷宫。几个转弯后,我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不久之后,我们进入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的门额上写着:“引魂之厅。” 大厅金碧辉煌,却阴气森森。当我们穿过大厅向前走时,大厅中间像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屏障般,无论如何都走不过去。 天翊蹙眉道:“隐之封印?” 夜川袍袖一挥,一道解除“隐之封印”的银光掠过,大厅正中现出一堵白色的光墙。白色的光墙后面,十几个身着银色铠甲、腰间佩刀的亡灵守卫闭目而立。 当夜川、天翊的剑打破光墙时,十几个亡灵守卫忽然睁开了眼。 像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般,他们的眼中写满空洞与迷茫。 “入我王陵,有死无生!护我王陵,何惜残生!”他们齐声一呼,刀在一瞬间同时出鞘。 刀剑相接处,羽洛被天翊小心地护在身后。而古天鹰,总是有意无意地挡在我身前。 其实,以我此时的实力,又哪里用得着他来保护? 十几名亡灵守卫骁勇无匹,刀光闪动之间,古天鹰的衣袖已被划破了两三处,他却依然处处顾念于我。 酣战良久,夜川肩头的衣服亦被划破,敛云破碎的左袖上有血痕渗出。而那十几名亡灵守卫,也终于被我们打得魂飞魄散,化作轻烟消失在王陵中。 羽洛的手轻轻抚过敛云的手臂,随着淡青色光华漫过,敛云的手臂复原如初。 而我,在古天鹰的回护之下,身上不但无一处伤痕,便连衣服也不曾被那些亡灵守卫碰到一分。 众人穿过引魂之厅,下了一段长长的台阶,继续向前走去时,我轻轻拉了拉古天鹰的衣袖,唤道:“天鹰——” 古天鹰回过头,瘦削的脸,忧郁的眼,绝世的容颜,一如当年。 “雪颜?”瘦削的脸上绽开沧桑的笑,带着淡淡的温度……还是令我的心忍不住在瞬间微微一动。 “天鹰,”我定了定心神,对他说道:“下回你万不可再顾念于我,倘若你因护我而受伤,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你只是要对我说这个?”古天鹰蹙眉道。 我挠了挠头,迷糊道:“不然还能说什么?” 古天鹰低声道:“没有什么,我知道了……” 再往前走,墓道两旁的金色墙壁上,每隔十几步便镶嵌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天翊叹道:“原来世间财富尽集于此……” 羽洛道:“天翊,再往前走应是渡魂之厅了。史料上记载,渡魂之厅由当年苍力王麾下最忠心的将军神武罗守护。据说这神武罗最擅分身之术,你需在他分身之间明辨真假,否则就算杀死一千个分身,法力耗尽,亦无法损他分毫。” “小洛,我明白。”天翊对满面担忧的羽洛安慰地笑了一下,又对众人道:“神武罗真身法力奇高,分身比之真身相去甚远。一旦分身出现,大家不要管,只须对付那个法力最强的真身便是。” 敛云皱眉道:“殿下,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任神武罗的分身攻击我们,而我们不必还手,只一心攻打神武罗的真身?” 天翊点头道:“是的,不要在分身上耗费法力。分身只是幻象,打死后还会再生,无穷无尽。只有把所有精神用在真身上,才可能战胜神武罗。” 羽洛道:“你们尽量躲避分身的攻击,倘若躲避不了,我会为你们疗伤。” 敛云道:“好,属下记住了。” 众人继续前行,路上开始不时出现一些飘荡的游魂,有些是殉葬的宫人,有些是守墓的卫兵,还有些奇奇怪怪看不出什么来历。 天翊和羽洛说,当年黄昏国的明月公主和三王子苍仲明争权夺位之时,明月公主兵败,被丞相子纯捉住。子纯欲以明月公主之血开启王陵密室,以期拿到陪伴苍力王长眠地底的黄金面具。 然而,子纯派去捉拿明月公主的白袍龙将重良,却因心中一直恋慕明月公主而背叛了子纯。重良不但将明月公主从守卫营中救出,还想要携带明月公主离开黄昏城远走高飞。 重良的背叛被子纯发现,子纯暴怒,倾黄昏城全军之力搜捕重良与明月公主。 重良与明月公主杀死了王陵守卫,以王陵守卫之血为祭进入王陵,躲在迷宫般的墓道之中。 当子纯率人追入王陵最深处安放苍力王遗体的密室之中时,却发现密室的门已被打开,黄金面具不翼而飞,明月公主和重良亦不知去向…… 天翊感慨了一番往事,说道:“这些奇奇怪怪不知来历的亡魂,可能是当年黄昏国丞相子纯打开王陵之时,趁机进来盗墓的人。黄昏王陵的财富举世皆知,然而迄今为止,除了消失的黄金面具,还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带出去一粒尘屑。” 我听得胆战心惊,一边施法对付那些游荡的亡魂,一边不安地问:“我们能够带走这里的财富吗?”(未完待续) 第318章:黄金面具 天翊道:“自丞相子纯离开王陵,并将王陵密闭之后,我们是第一批进来的人,自然也有可能是第一批带走这里财富的人。” 天翊的声音中透着坚毅和自信,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想道:我们也有可能是第一批死在这里的人…… 夜川忽然道:“据人族史料记载,当年重良与明月公主进入王陵后不久,子纯即追踪而至,从时间上算,重良与明月公主没有逃出王陵的时间。所以子纯在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后,下令封闭了王陵。你们猜,黄金面具会不会仍然躺在王陵之中的某个角落中?” “你想要黄金面具?”古天鹰惊声问道。 夜川冷声道:“我只要黄金面具。” 我看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却没有人开口接夜川的话。 我奇怪地道:“黄金面具是什么?” 众人仍不说话,只有敛云低声凝重地对我道:“黄金面具是传说中附有强大魔力的法器。你道当年的黄昏国如何富甲天下、盛极一时?传说便是由于黄金面具之力。——当年苍力王戴着黄金面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横扫了西方整个大陆,直逼中部万化城。但自苍力王死后,黄金面具随他的尸体埋入地底,黄昏国军队便节节败退。丞相子纯这才想要以明月公主之血打开王陵密室,取出黄金面具,使黄昏军队重新无敌于天下。” “哦……黄金面具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吗?”我不可思议地道。 “传说如是。”敛云道。 我看了看夜川,倘若黄金面具真有传说中的强大威力,倘若那有着强大威力的黄金面具真的被他拿到,将会怎么样呢? 我看了看天翊的脸色,天翊温和俊美的脸上此时没有半分表情。我知道他决不会让夜川拿走黄金面具。 我的心突然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黄金面具出现,是不是意味着天翊和夜川之间将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夜川虽为人族第一高手,但天翊、古天鹰、敛云、羽洛四人联手,与他打个平手绝不成问题。我自然不会相助夜川,但我又岂能与他为敌?莫说他是媚雅至爱之人,仅仅为他陪伴我的那些日子,对我曾经的照顾与帮助,我亦不忍对他动手。 我紧锁了眉头,心中纠结无比。 然而想到最后,我还是忍痛下定决心:帮天翊对付夜川。因为夜川一旦拿到黄金面具,世间神之裔的处境只怕要更加危险…… 古天鹰忽然轻声笑了一下,道:“子纯当年既然倾全城之力都未找到黄金面具,我相信黄金面具早已不在王陵之中。咱们不要想得太多,还是齐心协力先打败神武罗吧。” 天翊亦故作轻松地笑道:“天鹰说得是。” 无数游魂在我们的攻击下灰飞烟灭。目光的尽头,“渡魂之厅”四个大字冷光闪烁、鬼气森森。 众人合力向渡魂之厅纯金的门上施法之时,门内忽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声响——似骨骼咔嚓咔嚓的碰撞声,又似牙齿与牙齿的撕咬声。听得人浑身汗毛直竖。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手上加紧用力,纯金的门被打开一道寸余宽的缝隙。 门内突然变得死寂,适才的声响仿佛来自幻觉。 当门被彻底打开,一间空荡荡的大厅一览无余。 众人游目四顾,丝毫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当我的脚步踏进门内,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适才的声音到底来自何处? 思忖之间,忽觉身子一沉,脚下的地板乍然开裂。 我本能地想要纵身上跃,却发觉脚下有股强烈的吸力,使我无法控制地向下坠去。 我惊呼一声,突觉腰间一紧,被一个人揽在怀里带到了半空。 但见裂开的地板下,无数白森森的骨骸正在互相扭打、撕咬、吞噬,其状惨不忍睹,恐怖异常。 我一时吓得全身发软,不由拼命抓住救我的人。 救我的人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颤抖和恐惧,手臂用力,将我在怀中抱得更紧。 我侧头感激地去看救我的人,那救我的人也正在低头看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一下子红了脸,尴尬地道:“谢谢你,天鹰——” 古天鹰忧郁的眼角浮起一抹怜惜的笑,低声道:“不要怕,雪颜。” 我躲开了古天鹰的目光,转头去寻找天翊。但见天翊张着洁白的翅膀,抱着羽洛停在我们身边不远处。 我不由得鼻子里一酸,想道:在我们同时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大概永远只会第一时间去救羽洛……在这一刹那之间,我几乎想到要放弃…… 一阵阴森的笑声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大厅的尽头,随着一阵黑色的烟雾,一个一身黑甲、头盔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亡魂将军缓缓走了出来。 “神武罗——”天翊低呼道。 “看到了吗?”神武罗将军的亡魂指着陷落的地板下那些相互扭打、撕咬、吞噬的骨骸道:“这些都是企图挑战本将军的人——很快,你们也会成为其中的六个!” 下面的地板像突然裂开时一样,此刻又突然合拢。听不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骸相残声,牙齿撕咬声,我的心神稍稍平静下来。 众人飞离了下面遍是骨骸的地方,停落在神武罗亡魂附近。天翊放下羽洛,我亦从古天鹰怀中挣扎着站在地上。只是我们的腿似乎都还有些发软。 “很好——”神武罗看着天翊道:“能够取得王之金甲……大概不至于像我从前的对手一样不堪一击。我已经几千年不曾遭逢过强大的对手了,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天翊眼神中满是戒备,语声却彬彬有礼:“多谢将军看重。黄昏史记载,将军一生随苍力王征战,从无败绩,又在苍力王死后自愿殉葬守墓。将军这份赤胆忠心,令人万分佩服。” “黄昏史?”神武罗茫然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记载黄昏王国从建国到亡国的文字资料。”天翊耐心解释道。 “亡国?黄昏国已经灭亡了吗?”神武罗惊声大叫。(未完待续) 第319章:神武罗 天翊道:“黄昏国本来就是依靠攻打吞并别国而兴国,自己实力不足时被灭国,又有什么可奇怪?” 神武罗气愤地叫道:“若我王苍力在,黄昏国定将横扫世间,一统天下。可恨丞相子纯那狗贼,害死我王,害我黄昏国被灭。若叫我有朝一日见到他,定将他碎尸万段!” 天翊道:“苍力王是子纯害死的么?史书中只说苍力王暴病而亡……” “放屁!一派胡言!”神武罗跳脚大叫:“我亲眼看见子纯下毒害死我王……子纯为了灭口,又将我骗进这王陵墓穴之中,叫人燃起九天雷火,从外面烧了我九天九夜,活活把我烧死在这渡魂之厅中……” “你不是自愿殉葬的么?”天翊讶声道。 “我又不是女人和奴仆,我殉什么葬!”神武罗气得目眦欲裂,骂道:“你们那些史书都是胡说八道的东西,没几句真话,不如全部烧了算了。” 古天鹰忽然道:“史书大部分还是真的,只是有些细节无可考据而已。倘若没有史书,我们如何知道你的存在?不但无法知道你的存在,便连黄昏国的存在也不会知道。那么你和黄昏国,都只会如河中的一滴水、地上的一粒浮尘般被人遗忘。” 神武罗停止了跳脚,沉思道:“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你说的‘史书中’是如何记载黄昏国的灭亡的?子纯那奸贼下场如何?” 古天鹰道:“史书记载,苍力王死后,子纯辅政,横征暴敛,民不聊天。国内反抗频仍,国外连连失利。羽人国洪威王率诸国联军百万之众攻打黄昏国。内外交困之际,子纯欲借黄金面具之力而不可得,于是启动恶魔召唤仪式,欲借恶魔之力对付百万联军……” “那子纯狗贼竟敢启动恶魔召唤仪式?”神武罗忍不住骂道:“真真丧心病狂……后来怎么样了?” 古天鹰缓缓道:“恶魔出,黄昏亡。” “哈哈,这才叫自作自受!”神武罗狞声笑道:“子纯,这就是你弑王篡国的下场……哈哈,我神武罗死后能够听到你的结局,也是快事一桩——” 听着神武罗狞厉的笑声,我只觉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将耳朵找个沙堆埋起来。 好不容易听得神武罗笑声渐息,天翊道:“害你的人也没有好下场,知道了子纯结局,想必将军你也可以安息了。” “哈哈!”神武罗笑声刚落,听得天翊之言,又大笑起来,“无知凡人,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今天就让你们领教一下我黄昏国将军的厉害——” 说罢,神武罗大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流忽然如飓风般席卷而至。众人方稳住身形,那飓风猝然化作千钧巨锤,从四面八方向下砸落。 众人不约而同地合力向上筑起一道结界,神武罗双掌齐推,一种山岳般厚重的力量蓦地自周围向众人压迫而来。 众人收起向上的结界,努力抗拒那山岳般力量的压迫。两股力量相持之下,连大厅中的空气也仿佛起了颤抖。良久之后,众人头上俱各汗湿微微。 神武罗发出的力道忽然变得灼热,似乎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大厅四壁燃烧。这种灼热感令我们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方退得两步,两力相接处猛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空气像一个被炸碎的气囊般,凌厉如刀刃般四处乱飞。 众人四面散开,我和敛云的衣袖已被刀刃般的空气穿出数个窟窿。羽洛在天翊的保护下虽安然无恙,却也吓得脸色煞白。 爆炸的热浪还在持续,古天鹰和夜川穿过纵横锋利的气流,一左一右护在我身前。 神武罗接连挥出数十掌,一掌比一掌劲厉,一掌比一掌狠暴。掌力所到之处,地上纯金的地板被打得金屑四溅,宛如尘埃。 我们一边躲避着神武罗掌力的攻击,一边伺机向神武罗还击。好在神武罗的铠甲不比王之金甲,打了一会儿,神武罗的铠甲上也被我们打得千孔百疮。 “哈哈,果然没有让本将军失望——”神武罗狰狞一笑,忽然绕着大厅急速旋转。随着他旋转时带起的一阵阵疾风,我们都被迫聚到了大厅中央。 待我们在大厅中央聚成一团,大厅四周疾速旋转的神武罗忽然变成了整整一十二个。 十二个神武罗很快将我们包围了起来,天翊迅速吩咐道:“大家背靠背围成一圈,小洛在中间为受伤之人治疗。小狐狸,你为大家加上荆棘护盾。” “好!”我急忙施展荆棘术,为每个人加上荆棘护盾。 天翊道:“我有黄金战甲,不用管我。” 十二个神武罗开始向我们进攻。 天翊说神武罗的分身法力一般,然而即使有荆棘盾护体,我也感觉到那一下下落在身上的法术疼痛非常。 我咬牙忍着,在天翊终于分辨出了神武罗的真身之后,我们一齐向着神武罗的真身攻击。 那神武罗狡猾无比,当其真身被认出之时,立时与分身交错旋转,在晃得我们头昏眼花之后,又站定向我们攻击。 好在天翊、古天鹰与夜川皆非等闲之人,神武罗真身虽一再变换方位,他们还是不知怎地很快就能将他认出。 有羽洛不停地为众人治疗,有我不停地为众人加上荆棘护盾,两个时辰后,强大的神武罗终于渐渐不支。 “凡人的力量已经出乎我的意料——”神武罗阴森的声音中带着疲惫,“你们会很快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累了,我还是回到方醒的梦里去吧……” 话声落处,十二个神武罗忽然化作十二道轻烟消失。而在神武罗真身消失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块暗金色的方印。 天翊将方印捡起来,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惊喜地道:“神武罗金印——” 众人将那方印传看了一遍,那印只有一块手掌大小,却仿佛重愈千斤。 羽洛道:“神武罗金印传说乃上古神剑的碎片之一,得此金印,再得其他几块碎片,复注以无上法力,便可还原上古神剑。”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兴奋地道。 天翊将神武罗金印仔细收了起来,道:“若非那神武罗配此金印,咱们何至于穷六人之力犹苦战良久。” “那神武罗之力,竟是源自于这金印么?”我讶然道。 天翊道:“一部分是。” “只是他为何要将金印送与咱们?”我不解地道。 天翊默然片刻,道:“他可能真的累了……” “黄昏国已亡,他可能再也无心守护这辉煌而空虚的王陵,但他又不忍心使金印永远随自己沉埋地底,是以叫我们将之带回世间……”羽洛试图解释道。 “哦……”我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越发糊涂。 神武罗的法力消散之后,门口地上的地板忽然再次裂开,无数白骨依然在地板下撕咬吞噬。我们以烈焰将之尽数焚烧,使这些痛苦的尸骸得以解脱。(未完待续) 第320章:战苍力 再往前走,又是长长的墓道。这一段路上,除了遇到两队巡逻的守墓士兵外,已绝少看到不知来历的游魂。毕竟,能走到这里的人太少。 在墓道的尽头,我们终于看到传说中的王陵密室——安魂之厅。这里,是当年血腥嗜杀、战无不胜的苍力王埋骨的地方。 还没有走近那扇镶满五色宝石的大门,一股铺天盖地的阴寒之气便扑面而来。 就像一个人还没有走近大海的时候,就已感觉到扑面的海风、海水的腥咸。就像一个人还没有走近森林的时候,就已感觉到树叶的振颤、林木的呼啸。安魂厅中涌出的气息便是这样宏大而强烈。 我们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向着五彩宝石闪耀的大门靠近。 到了近前,传说要用王族之血为祭的大门竟无声无息地悄然洞开,一个巨大的拱顶圆形大厅出现在眼前。 在圆形大厅的周围,陈放着无数世间罕见的财富。宝石的光芒比夜晚密集的星河更璀璨,巨大的夜明珠宛如一轮轮明月铺排在星河之间,更有无数黄金的光胜过了夏日烈阳的灿烂。 而在这无数令人目不暇接的财宝中间,赫然停放着一口光华流溢的水晶棺。然而奇怪的是,这水晶棺中却没有躺着意料中的黄昏国之主——苍力王。 众人屏住了呼吸,默默地盯着那些财富,默默地盯着那口水晶棺。许久,没有人说一句话。 我的目光最先从那些财宝和那口水晶棺上收回,我看了看天翊,天翊脸上的神色半是狂喜,半是凝重。 良久,天翊终于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当所有人都走进密室大门,夜川突然从我们身边跃起,以疾如闪电的速度一剑劈向水晶棺—— 随着水晶棺清脆得近乎嘹亮的破裂声,水晶棺被整齐地切为两半。黄金地板上忽然腾起一团团暗红色的火焰,火焰的光映着四面财宝的光,一时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就在这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中,背后的大门忽然“呯”地一声合上。我心中一抖,回身去推那大门,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暗红色的火焰燃到了众人脚下,我急忙以凌霜之术化出无数冰霜去熄灭地上火焰,却发现那火焰只不过是一种光影的幻象,而非真实的存在。 火焰中升起浓重的红色烟雾,刹那间弥漫室内。虽已明知火焰和烟雾皆是幻象,心中还是禁不住呯呯狂跳,指尖也在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哈哈……很久没有喝到新鲜的人血了……”暗红色的火焰与烟雾中忽然响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数年的征战生活,我以为我早已心胆如铁,此次却如同初上战场时一样,体会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 ——那是一种强大到不属于尘世的力量。 暗红色的烟雾渐渐凝聚,聚成一团的时候,蓦然化作一个红发红须的、恶魔般高大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的两只眼睛犹如鹰隼,闪射着可怕的红色光焰。虬须间一张大口,唇色犹若滴血。 “嘎嘎,好新鲜的血肉——”恶魔般的男子抽了抽鼻子,贪婪地看着我们。 “嗜血王……苍力——”天翊缓缓开口,在面对这令人心惊胆悸的恶魔时,他的声音竟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苍力王的目光凝固在天翊身上,他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的黄金战甲,只是那黄金战甲却已不认旧主人。 一团暗红色的光焰突然向天翊卷去,苍力王竟然毫无预兆地出手—— 天翊闪身躲避,苍力王仿佛已料定了天翊躲避的方位,一只利爪般的手准确而快捷无伦地掐向天翊的脖子。 羽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挡在天翊面前,我的白羽剑电光石火间削向苍力王的手腕。但听“呛啷”一声金铁相击之声,我的剑砍上了苍力王腕间的护手金环。一道火光爆出,苍力王缩回了手。 但促使苍力王缩回手的并不是我和羽洛,而是夜川凌空里指向苍力王头顶的剑。 苍力王旋身一闪,化作一道红光避开了夜川的剑。红光落地处,苍力王的身形已到了敛云身后。 “敛云小心——”我惊呼一声,扑过去一剑从敛云的肩头刺向苍力王的胸膛。 敛云疾速转身,眨眼间已与我双剑合并,共刺苍力王。然而苍力王却又鬼魅般变幻了位置,我们的剑刺了个空。 苍力王的身影飘忽不定,在我们六人间穿梭来往,令人防不胜防。 我和敛云退到了门边,紧贴着门壁站立,以防苍力王突然从背后出现。 夜川剑出如电,片刻间交织成一道密集的光网,向着忽隐忽现的苍力王收紧。 古天鹰法术穷极变化之妙,次次击中苍力王左右,然而每次却总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天翊与羽洛脊背相靠,一手交握,一手各各施法攻向苍力王。 如此僵持不知几时,我渐渐觉得有些疲惫,敛云的额上亦渗出细密的汗珠。 古天鹰忽然飞身掠至我们身边,道:“雪颜,敛云,你们体力不支,可稍事休息。” 我和敛云虽同时道了声“不用”,攻向苍力王的招式却不由慢了下来。 苍力王立即发觉了我们的倦意,一挥手,一团浓重的暗红色雾气向我们卷来。我们急忙自门边左右跳开。饶是我们的速度快如闪电,被红雾所触的衣裾已是碎如飞灰。 古天鹰不再提让我们休息的话,只以身体时时遮挡在我的面前。我的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淡淡的温暖,淡淡的感动。 然而,在我轻松的时候,其他人的压力自然增大,敛云已是汗出如雨,气息不匀。 “天鹰,你去帮帮敛云。”我低声道。 古天鹰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好,你多保重——” 有了古天鹰的帮助,敛云的气息渐渐回复平静。敛云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酣战中微微一笑,灿若春花开绽。 我亦向敛云回以一笑,在这生死之际,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开心快活。 勇气一下在我心间倍增,此时,此地,有知心的朋友,有至爱的人,便是一死,又有什么遗憾? 当然,我会遗憾,没有完成师父交托的使命。然而,在这无路可走、无可选择的时候,能与朋友、心爱之人共赴死地,又何尝不是不幸中的大幸?(未完待续) 第321章:王陵密室 对死亡没有了畏惧,我的出招顿时变得狠辣决绝,变得毫无顾忌。 有许多次,在我的剑触上苍力王的虬须之时,苍力王铁勾般的大手亦触到了我的衣襟。然而每次都有人帮我挡开苍力王的攻击——有时是天翊,有时是古天鹰,有时是夜川,还有时是敛云。 我们互相配合,天衣无缝。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嗜血王苍力,终于也被我们逼得只有躲避之份,再无还手之力。 苍力王的身法越来越慢,身上已被我们的法术与剑器打得体无完肤。然而,就在我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苍力王突然一声长啸,安魂大厅四壁墙下的金、玉、宝石、夜明珠等,如同被狂风卷动的沙石一般,纷纷向我们身上扑打过来。 数以万计的黄金珠宝,除非像苍力王一样化作无影无形的烟雾,否则便是神仙也躲避不开。 饶是我及时为众人加上荆棘护盾,一瞬间我们还是被那些我们所要求取的东西所伤——除了天翊和羽洛。 天翊将羽洛紧紧护在怀中,而天翊的黄金战甲为他挡去了所有伤害。 我为自己和众人加的荆棘护盾很快被苍力王以巨力打破,在黄金珠宝持续狂舞之中,古天鹰忽然抱起我的身体,一边以自己的身躯为我遮挡黄金珠宝的袭击,一边长袖飞卷,将身体遮挡不住的黄金珠宝纷纷击落,不使其伤我分毫。 在令人目迷欲盲的炫光闪烁之中,我忽然发现敛云重伤倒地,苍力王巨大的脚掌正向敛云头上踏去。 “敛云——”我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挣脱古天鹰的怀抱,飞身扑在敛云身上。 敛云重伤之中一个翻滚带着我躲开了苍力王的致命踩踏。趁着这一滚之势,我和敛云不约而同地出剑向苍力王腿上刺去。 与此同时,夜川的剑已从苍力王背后透胸而出,天翊的金箭堪堪射中苍力王的额头。而古天鹰因护我伤势过重,比众人稍迟一步击中了苍力王的腹部。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铜铃般的眼珠凸出了苍力王的眼眶,苍力王不甘地嘶声狂吼:“我不相信我竟败于你们这些弱小的凡人之手,我不相信——我,苍力——是战无不胜的、永远的王——” 吼叫声牵动了苍力王的伤口,一股股暗红色的烟雾从苍力王的伤口中喷涌而出。随着苍力王魂魄的消散,地上光影幻成的火焰亦渐渐熄灭。 这曾经不可一世的黄昏之主、嗜血之王,终于形神俱灭。 苍力王死后,被夜川劈作两半的水晶棺忽然受到感应似的发出一声巨响,化作无数碎片。而在放置水晶棺的地方,黄金的台面乍然裂开,一间更深层的密室打开在众人面前。 天翊走过去探头下望,抬头时,一向沉稳的脸上溢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光芒。 “神兵碎片!”天翊兴奋地叫道:“这密室中有大量上古神兵碎片!” 众人齐聚裂开的黄金台前下望,但见密室中陈列着数十件颜色暗淡却隐隐散发出锋锐之光的方形断片。 古天鹰与敛云虽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还是忍不住齐声惊呼道:“太好了,若能重铸神兵,咱们与怨灵之战必将实力大增!” 天翊一边笑道:“不错。”一边飞身跃下密室。夜川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古天鹰与敛云伤重行动不便,只坐在黄金台边等待。 羽洛几乎未受黄金珠宝袭击之伤,但此前已消耗大量真气为众人疗伤,此时亦倚着黄金台向下面无语观望。 我忽然想到黄金面具——万一黄金面具在下面密室之中,天翊与夜川岂不是要大打出手? 一念及此,心中惊惧,急忙忍着遍体疼痛从黄金台裂开的缺口跳了下去。 “你要什么?随你挑选——”我跳下去的时候,正听见天翊很有风度地对夜川说道。 我无比庆幸,这间密室里没有黄金面具。 “这里没有我要的!我只要黄金面具——”夜川眼光略略扫过那些神兵碎片,冷然一语,飞身跳了上去。 “小狐狸,你要什么?”天翊向我笑问道。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笑道:“你们说是上古神兵碎片,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它们还原为神兵。既然你有用,你就拿去吧。我什么也不需要。” 天翊道:“好——我把碎片带回去,试试能够还原几件上古神器。” 天翊高兴地收起那些神兵碎片,而后拉着我跳上了安魂之厅。 安魂之厅里,夜川已经不见。 古天鹰道:“他独自寻找黄金面具去了,叫咱们不用等他——咱们是带了财宝就此而回呢,还是继续在王陵中寻找黄金面具的下落?” 天翊踌躇良久,道:“回去吧……你和小狐狸、敛云都有伤在身,小洛亦元气耗尽,积羽城里又不知情况如何。咱们不必为了可能根本不在王陵中的黄金面具而浪费时间。” 古天鹰点了点头,道:“也好。这里的财宝,咱们每人凭法力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吧。” 若非有伤在身,以我的实力,原可携带四成财宝回去。但此刻遍体疼痛,法力大减,只勉强携带得两成而已。 敛云和古天鹰伤势严重,各自带得一成。 羽洛身上虽无甚伤痕,但元气耗尽,几与普通人无异。天翊不肯使她劳累,将余下六成尽数收在身上。但临走时却又想了一想,从身上取出一成放下,道:“这些留给夜川。” 古天鹰道:“夜川若有心于此,方才便不会空手而去。他为人狂傲之极,哪里会将这些放在眼里。你既使为他留下,他亦决不会来取。” 天翊道:“这些是他该得的……他若不取,留给后来的探险者也好。咱们带的已绰绰有余,将他那一份就放在这里罢。” 听得天翊之言,众人皆深以为是。 回来的路上,偶尔还是会看到些巡逻的亡灵士兵,因众人大多有伤在身,是以能避则避,不能避则由天翊费些力气打发。 走出黄昏城时,外面的世界正是深夜时分。月明大漠,苍凉壮阔。一行人探险归来,满载而归,除了羽洛眉宇间一丝散不去的忧色外,余人皆兴奋异常。(未完待续) 第322章:独寻芳草去 踏着黄沙月影走进飞来镇,在镇子上寻了个最好的客栈住下。第二天,经由飞来镇密道到达落日镇,又由落日镇密道到达万化城。 妖族大王在王宫隆重接待了我们。天翊献上夜明珠三颗、黄金万两、宝石一斛为礼,妖族大王对我们更是热情有加。 席间,妖族大王举杯向天翊道:“从前种种误会不需再提,愿两族从此后永结万世之好。羽族王室但有需要帮忙之处,我妖族王室定当鼎力相助。” 天翊眉目间意气飞扬,举杯还礼道:“得大王此言,我心安矣。” 散席之后,大王亲自将我们送进密道入口,其殷切周到,可谓前所未有。 两个多时辰后,我们到达积羽城。 得知王子不但平安归来,且带回黄昏城倾国之富。沿城布防的将士欢声雷动,城中百姓亦争相传告,夹道相迎。 眼见得天翊威重望隆,我不由暗自代他高兴。羽洛眉间忧色也似消去大半。 持续数月的积羽之围,在两日后便告解除。所谓的怨灵精英一击即溃。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想起来居然像是特为保护王室而进行的一场表演。 然而,当此喜庆之时,敛云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去。 王宫大殿上铺排下规模盛大的庆功宴,前所未有的精致菜肴和点心、以及醇香的美酒摆满每个人的面前,而敛云的座位上却没有人。 当我一路找到她的住处时,却见她房间的几案上用军牌压着一张绢帛,那绢帛上写道: “千年容易聚,一朝别离难。黯然销魂久,独寻芳草去。” 我认识每一个字,却不大懂得这些字组合起来的意思。但看着敛云的军牌,心中却充满不祥的感觉。 我拿了敛云的军牌和绢帛到王宫中去找翼若将军,翼若将军其时正与长老在喝酒,看到我拿去的军牌和绢帛,接过去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我急道:“敛云是不是离开了积羽城?你……” “雪颜!我说过你先去吧,此事我已经知道了。”翼若将军打断了我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说罢再不看我一眼。 我心中有些气恼,出了王宫大门,去问积羽城中每个路口站岗巡逻的守卫可曾见过敛云。一个路口的守卫说,看见敛云往惊鸿岭的方向飞去了。于是我急急忙忙向惊鸿岭追过去。 夜色黯黯,岭云幽幽,惊鸿岭上除了寂寞的山岩、皎洁的明月,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我在岭巅伫立良久,终不知敛云去向何处。正待无奈归去之时,突然发现明月下的山岩上不知何时刻下了一行字。走近前去看,发现那正是敛云的笔迹—— 深深的剑痕,刻写着七个字:一片伤心画不成—— 一片伤心画不成…… 我的心抖了一下,不为这七个字,只为我依稀看到刻写这七个字的那双手,带着怎样绝望的悲伤。 一片伤心画不成……她的心为谁而伤?除了翼若将军,还有谁能伤得了她? 她为他伤心别去,他却云淡风轻地和别人饮酒谈笑,丝毫不把她放在心上。 我不由怒气暗生,下了惊鸿岭,直向将军府飞去。 此时夜色已深,王宫的宴席早已散场,将军府的大门也已掩上。 我没有叫守门的府卫去通报,而是直接翻墙越院进入翼若将军居住的地方。以我现在的修为,除了翼若将军本人,大概没有人能发现得了。 翼若将军房中的灯火还不曾熄灭,昏黄的窗纸上映出翼若将军伫立凝思的身影。 我的双脚甫一落在地上,房门便悄然打开,门内传出翼若将军淡定的声音:“雪颜,进来吧——” 我吓了一跳,跨进门去,冷着脸道:“你知道我要来?” 翼若将军微微笑道:“你在宫宴上气乎乎地离去,我猜你等不到明天来找我。” “你既然知道,现在就给我一个解释罢!”我气乎乎地道。 翼若将军敛了笑容,看着我道:“再过半个月,是我与丽锦定婚的日子。” “什……什么?……我……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你没有听错!”翼若将军缓缓地、从容不迫地道:“我要娶丽锦为妻——羽族将军娶羽族第一美人,你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懵了半晌,定了定心神,怔然道:“可是……可是……丽锦喜欢的不是天翊吗?她怎会同意嫁给你?何况、何况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丽锦……你怎能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呵呵。”翼若将军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道:“雪颜,数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天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只要知道,丽锦是个美人就够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数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这原本没有什么道理好讲。你若一定要问出个理由,大概是因为我在战场上救过她几次性命,而天翊入黄昏城失去消息,她以为天翊已死,便答应了我的求婚。如今虽然天翊归来,但她也没有打算改变主意。” 怔怔地听着翼若将军的话,好像每一句都有道理,却又好像每一句都不该是那样的道理。 我低头想了一想,涩声道:“可是敛云呢?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顾念敛云对你的千年情意吗?你就忍心……任她这样离去?” “忍心又如何?不忍心又如何?”翼若将军漠然地道:“作为一个战士,我欣赏她。作为一个女人,我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你……”翼若将军的话像一根尖利的锥子,直直扎进我的皮肉。我哆嗦了一下,颤声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翼若将军斜睨着我,冷声道:“喜欢你的人你就一定会喜欢他吗?如果你对一个人没有感觉,再长的时间又如何?” “你……你无情又好色!敛云有什么不好?丽锦又有什么好?你却仅仅因为丽锦比敛云漂亮就选择了丽锦,我瞧不起你!”我突然冲着翼若将军大声喊道。 翼若将军拧了眉头,半眯双眼盯着我道:“雪颜,你是来找我吵架的么?感情的事本来就要两厢情愿,我好色也罢,无情也罢,至少我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她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给她羽族军士的最高待遇。她不愿意留下,我也无需挽留……你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说不出话。翼若将军做错了什么吗?好像没有。可是我为什么要代敛云那么委屈那么愤怒?我不知道。(未完待续) 第323章:发誓 我突然哭了起来,为黯然离去的敛云。她说只要和他在一座城,她的心里便觉得温暖。而此刻,离开了有他的城,远方和天涯会不会太冰冷?在那独寻芳草的路上,会有多少伤心画不成—— 翼若将军看着我哭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此次回积羽城,是要长久留下,还是过几天便走?” 我抹了抹眼泪,道:“我要永远留下来陪伴天翊、保护天翊,再不让他遇到黄昏城那样的危险。” 翼若将军将敛云的军牌递给我道:“说永远太长,不要随便用这两个字。你既要长久留下,便接替敛云在军中的位置吧。你行军中辨不清方向,随后我会为你专门派一个向导。” 我对翼若将军正一肚子气,本不想听从他的安排,但想了想,我既要名正言顺地留在积羽城,便只能入职军中。既要入职军中,便只能受命于他。无奈只能抓过了军牌道:“我不会做得像敛云那么好,你迟早会后悔你失去了她。” 翼若将军道:“我没指望你会做得像她那么好,不过我相信你会做得越来越好。” 我冷声道:“谢谢!” “还有一件事,”翼若将军道:“你必须在这里发誓做到,否则,我不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你。” “什么事?” “离开军中的时候,必须当面经过我的同意,不要留下军牌人就不见。”翼若将军严肃地道。 “……” “夜川如此,你如此,敛云如此……都当这军中是什么?突然空缺的位置找不到人接替,你知道有多叫我头疼?” 我自知理亏,却强辩道:“如果我在战场上死去,又如何当面经过你的同意?每次战斗中阵亡的将士,他们的空缺不也很快有人补上吗?” 翼若将军冷厉地道:“战斗中阵亡的人,自有战斗中立功的人去补上。而突然感情用事离去的人,却未必刚好有合适的人接替。你今天既然接替了敛云的职位,我希望从今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论你和天翊的感情如何,我希望你记住,首先你是一个军人,你必须完成军中交给你的任务。你要离开,也必须等军中的事情告一段落。” 翼若将军平时和颜悦色,此时声色俱厉,我无法反驳,只得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若我要走,一定经过你的同意……但是你若一直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以三十天为限。”翼若将军道:“你若要走时,提前三十天告诉我。” “好,这个可以接受。”其实我已经打定了永远留下来的主意,莫说三十天,即使三年、三十年我也会接受。 翼若将军缓和了脸色,微微一笑,道:“你发个誓。” 我不耐烦地道:“人族有句话,好像是‘君子一言,重如千斤’,我雪颜亦说话算话,又哪里用得着那些无用的誓言?” 翼若将军道:“我们羽族相信所有的誓言都会成真。你既入我羽族军中,便入乡随俗罢。” 我挑了眉梢,满不在乎地道:“好吧……我发誓,离开时提前三十天叫你知道。” “否则呢?” “否则……否则不得好死。”我从前听惊雷发誓是这样说的,便也学了过来。 翼若将军却不满地道:“喜欢感情用事之人,一个不高兴,全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我要你拿你最心爱之人来发誓。” “最心爱之人……天翊?” “你心中除了天翊没有别人了么?你的父母,兄弟姐妹——”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那你的师父、师兄……还有朋友呢?” “你要我拿师父师兄来发誓?”我瞪大了眼睛,道:“那怎么可以?” 翼若将军淡淡道:“发誓不是为了惩罚,只是为了杜绝。这件事并不太难做到,是吗?你只要做到了,用谁来发誓又有什么关系?” “哦……也是啊。”我想了想,道:“如果我违背誓言,就让我永远见不到师父。” 说出这句话,心中猛然一疼,不觉捂住了眼睛,一滴泪从指缝中滑落。 翼若将军温声道:“好了,你去吧。” 我含泪离了将军府,手中握着敛云的军牌,心中无比惆怅。 熟悉的仙泪湖,熟悉的积羽城,缺少了朋友,心中便似空落落地少了一个角,怎么都补不上似的。 在仙泪湖畔徘徊良久,心情几番起起伏伏,临清晨时,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军营小院。 已经离去了数年,我的军营小院却一如既往,甚至连夜紫花也和当年开得一模一样。 推开虚掩的门,床帐桌椅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想必天翊已经派人仔细打扫过。 虽然已经接管了敛云的军牌和职位,但我还是决定继续住在这里,因为我不能忘记,夜紫花前,小屋之中,天翊曾共我几度温柔相对的回忆。 懒懒地倚在床上,懒懒地眯着眼睛看朝日染红窗纸,懒懒地下床去找开翊——告诉他敛云离去的事情。虽然翼若将军也会向他禀报,但我还是想自己向他说起,顺便听听他的看法。 今日的阳光很好,风也很好,云比平日的白一些。沿着仙泪湖,因为贪闻湖上莲叶的气息,我走得很慢。 将近折向王宫的道路时,湖畔的花木丛后忽然传来天翊的声音:“丽锦——” 我有些诧异,停住了脚步,不明白天翊和丽锦此时在这里做什么。 天翊离开积羽城数月,不该有大堆的军务国事要处理吗?却来湖边何事? 而丽锦既要与翼若将军订亲,此时又怎地和天翊在一起?莫非她仍对天翊不死心? 种种疑问涌上心头,我不由躲在花木后侧耳细听。 “丽锦——”天翊又唤了一声,柔声道:“数月未见,你这段时间过得好么?” “我过得好与不好,与殿下何干?”丽锦酸溜溜地道:“殿下此次不但带着举世觊觎的黄昏财富平安归来,而且又带回了那只小妖精,想必殿下一定开心得很吧?” 天翊轻叹道:“本来是很开心,可是听说你要与翼若将军订亲,突然便觉得很难过。” “呵呵,殿下,我喜欢了你数百年,你不曾多看我一眼。现在,你不要告诉我,你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喜欢我了。”丽锦冷笑道。 “丽锦,如果那不幸就是事实呢?” 天翊的声音很轻,却如一个炸雷在我头顶响起,一霎时炸得我全身发麻。(未完待续) 第324章:两情相悦 然而此时的丽锦却不领情。 丽锦冷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对羽洛的好这么些年我看在眼里!羽洛为了救你不惜独自到黄昏城犯险,她为你做的你能不感动?” “我是很感动。”天翊踌躇地道:“可是我在黄昏城里生死一线之际想的却是你……丽锦,你不能嫁给别人!”隔着花木,我隐隐看见天翊似乎抓住了丽锦的手,丽锦轻呼一声,想要挣脱却没有挣脱开。 我的心在下沉,一点一点,坠入万劫不复的冰冷深渊…… “殿下,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吗?”丽锦仿佛停止了挣扎,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娇媚:“如果你向我求婚,我会答应你……下个月,咱们两个举行婚礼,怎么样?” “丽锦,你知道那不可能,王室对小洛有承诺……” “那就别再跟我说什么情什么义!”丽锦打断了天翊的话,恢复了冰冷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阻止我嫁给翼若将军,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好朋友为你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而已……” 听得丽锦之言,我虽然万分惊讶,心却不由得微微暖了过来。 耳听得丽锦继续道:“……或者,你害怕我叔父与翼若将军联手,对王室造成威胁——可是殿下,我告诉你,不管哪种原因,你都想多了!我虽然是长老的侄女,但我从不愿参与王室与长老势力之争——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我只想有个能让我仰慕的男子宠我、爱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家……我相信我在你身上求而不得的那些东西,翼若将军都会给我。殿下,你既然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就不要再来阻止我的幸福,好吗?” 丽锦说完,甩开天翊的手大步疾奔而去。 天翊向前走了两步,又满脸怅然地顿住了步子。 我站在花木后,一时酸甜苦辣齐涌心头,百感交集中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为防天翊发现,我向后悄悄退了两步。倘若此时相见,我们彼此可该有多么尴尬。 天翊走后,我返身向将军府走去。 天翊不在的这段日子,积羽城究竟发生了多少事?丽锦说天翊是为了不让好朋友为自己牺牲终身幸福……倘若这桩婚姻里有牺牲的成分,那就不是像翼若将军自己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么简单了。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我要找他问个清楚。即使不为敛云,也要为我心中的天翊。我绝不相信天翊会爱上丽锦——连丽锦自己也不相信。 来到将军府时,古天鹰居然也在。两个人似乎在剧烈地争论着什么。然而看到我,两人却一齐停了下来,并端起杯子装作喝茶的样子。 我走进大厅,看了看两人,道:“天翊说——他喜欢丽锦,你们怎么看?” 两人一个喷出了茶水,一个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喷出茶水的翼若将军边咳边问:“你……你听谁说的?” “我听见天翊亲口向丽锦说的……” “绝不可能——”翼若将军和古天鹰同声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我盯着翼若将军道:“所以我来问你,你为什么要娶丽锦?天翊为什么要阻止你娶丽锦?” 翼若将军坦然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娶她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她。至于殿下为什么要阻止,你该问他才是。” 古天鹰道:“将军,雪颜不是外人,你又何必骗她?” “雪颜,”古天鹰对我道:“自天翊在黄昏城失去消息之后,长老势力一心要推翻王室,另立新王。翼若将军为了稳住长老势力,不得不设计让丽锦爱上他,并以与丽锦的婚礼为由,叫长老暂时推后王子的葬礼。与此同时,翼若将军派我和敛云尽快去接引天翊回来……若非翼若将军如此安排,只怕我们回来时积羽城已无我们容身之地。” “原来如此……”我心中大震,又不由得为自己冤枉了翼若将军而愧疚。我诚恳地向翼若将军道:“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是无情好色之徒……难为你竟肯为天翊做出这般牺牲……” “呵呵,娶丽锦是种牺牲吗?”翼若将军自嘲地笑道:“你们别把我说得那么高尚又那么悲惨好不好?丽锦长得那么美,你们焉知这个牺牲不是我心甘情愿的呢?” “翼若将军。”古天鹰眉头深锁道:“我一直佩服你,无论遇到什么坏事都能往最好的方向去想,永远叫自己活得开心快活,看起来无忧无虑……可是,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感情的事真的不能有半分勉强,否则将来你会害人害己,后悔莫及。” 古天鹰说得语重心长,翼若将军却只是满不在乎地“呵呵”一笑,道:“天鹰,我要怎么做才能够叫你们知道,我与丽锦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 古天鹰道:“丽锦那样的女子,虚荣浅薄,刁蛮任性,我不相信你翼若将军的眼光如此差劲。” 翼若将军挑眉笑道:“天鹰,你不喜欢的未必别人也不喜欢。虚荣浅薄有虚荣浅薄的好处,刁蛮任性也有刁蛮任性的可爱。我觉得那才是小女子该有的模样。而我——要娶的便是一个小女子,不是一个女战士。” 听得翼若将军如此说,我和古天鹰都一时无话。良久,古天鹰深深叹了口气,道:“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更但愿你有一天不会后悔。” “我说的自然都是真心话。既然选择了,我亦不会后悔。麻烦你回去转告殿下,以后不要再对我未来的夫人说些不该说的话。”翼若将军言罢,将茶盏在桌子上轻轻一顿。 古天鹰站起了身,掩不住满脸的悲悯道:“好,你的话我会带到——雪颜,你不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亦悲悯地看了翼若将军一眼,吸了口气道:“希望你不会为你今日的选择后悔——”而后,匆匆跟着古天鹰向门外走去。(未完待续) 第325章:爱别离 在将军府中时,有翼若将军在场,我与古天鹰见面并不觉得怎样。出了将军府,二人相对,却不知怎地竟各自生出一丝尴尬来。 “雪颜,你……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吗?”古天鹰结结巴巴地问道。 “天鹰……”我窘迫地道:“不过一些皮外伤而已,休息两天便无大碍……我该怎样谢你……王陵密室之中,若非你舍命护我……” “雪颜!若非你当年舍命救我,我又岂有舍命护你的机会……那不过是对你的些微报答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古天鹰云淡风轻地道。 “哦……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昨日已经敷过药,今日好多了。我正打算到医馆中再取些药,你也同我一起去吧?” “也好……只不知敛云的伤怎么样了?”我担心地望着惊鸿岭的方向道。 “敛云自己亦颇通医理,你不必担心。”古天鹰宽慰我道。 “唉,我不担心她身上的伤,我只担心她心上的伤……”我轻叹。 “世事向来如此,越是深爱的,越是得不到……等她习惯以后,心上的伤自然会愈合。”古天鹰声音沉重地道。 我的心微微一跳,不知如何接他这句话。过了一会儿,方含糊地道:“世间的爱有许多种,有时候你以为是最深爱的,其实也未必就是最深受的……”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到了医馆门外。我轻松地吁了口气,总算不用说那些自己也不大明白的道理了。 羽洛正在房中配药,见到我们,羽洛轻轻笑了一下,将两包药交在古天鹰手中,道:“一天一次,两付药用完即可痊愈。”言罢,又看了看我道:“雪颜,你先不要走,我要为你检查一下。” 我对古天鹰道了别,过去在床上斜斜躺下,道:“昨日和前日休息时身上还有些疼,此刻倒不觉得了,只是伤处有些青肿罢了。” 羽洛看着古天鹰出了医馆院门,回头对我道:“你的伤不要紧,我只是有些话和你交待。” “哦,你说。”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道。 “我走之后,希望你代我好好照顾天翊……” “我不代你照顾。”我懒懒地道:“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照顾。” “好吧。我相信你会比我照顾得更好……”羽洛失神地道:“天翊表面上温和开朗,其实他只是将一切忧愁烦恼放在自己心里罢了。他自己承担一切,却不让身边的人知道,可是你要想办法帮他分担。” “我会的。”我干脆地答应。 “天翊身为羽族王子,有自己的责任和无奈。有时当他不得不与你讨厌的人周旋时,你一定要理解他并原谅他,不要对他发脾气,不要让他为难……”羽洛平静的声音中渐渐含了泪意。 “我知道……”我心中生出一丝不耐,道:“还有吗?” “天翊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我不会做太甜的东西,我只学过做两味小菜,都是咸的……”我感觉羽洛的话很无聊,还是耐着性子敷衍道。 “……”羽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淡淡问道。 “没有了……”羽洛微微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轻轻道:“我走了……” “……”我也低下了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羽洛站起身,走进院中,仰头望着天空流荡的白云,缓缓张开了翅膀。 “你去哪里?落樱谷吗?” 我追了出去,望着飞在半空中的羽洛喊道。 “这个重要吗?”羽洛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哀愁,幽幽地道:“既然已经决定永不再见,我一定会寻一处他想不到的地方,不会再回落樱谷。” “这世上有哪里是他想不到的呢?”我的心突然有些慌乱,一直盼着羽洛离去,在她真的离去的时候,却又惶恐不安。 我诚知,自黄昏城中救出天翊,绝非我一人之力所能达成。若天翊是我的人,那么该付出代价的便是我。我心里清楚万分,但我却故意装作不明白,任由羽洛付出当初答应的代价。 羽洛俯首凝视着我,朱唇微启,低声道:“天劫谷……” 看着羽洛扇动翅膀渐渐飞远,看着羽洛的身影和天际的白云溶为一体,看着连那片溶入了羽洛的白云也渐渐消散……我本应狂喜的一颗心,突然间变得无比沉重,无比惆怅。 我该怎样面对天翊,又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愧疚? 我垂下眼睫,努力什么也不想,拖着仿佛丢了魂魄的躯壳,慢慢向军营小院走去。 黄昏时分,天翊忽然来找我——其实我早料到他会来找我。 “小狐狸——医馆的侍女说小洛走了,而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天翊声音焦灼地向我道。 “我不知道!”看着心急如焚的天翊,我努力拿出练习了无数次的镇定,不动声色地道。 “那她对你说过什么?”天翊急促地问。 “她说我的伤不要紧,还说……”我顿了一下。 “还说什么?”天翊仓惶中抓住了我的手臂问。 “还说……还说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咬了咬嘴唇道。 “她为什么要你照顾我?她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天翊一迭连声地问。 “我不知道。”我依旧声色不动。 看着天翊失魂落魄地离去,回过身,我心如刀绞,扑在床上痛哭。 天翊不会想到,他心中那只纯真无邪的小狐狸,他最可信任的朋友,竟会毫不犹豫地欺骗他。 而我,是如此厌恶欺骗了他的自己。我不敢想他的眼神,更不敢想,有一天万一他发现了我的欺骗后,将何以看我,何以待我…… 我告诉自己,今生只骗他这一件事。我告诉自己,为了以后漫长的岁月中,能和自己心爱之人朝夕相守,为了那永久的幸福,永远的甜蜜与欢乐,此时的欺骗是值得的。 但是,无论我如何试图说服自己,我发现都无法真正叫自己坦然地面对天翊。 为了避免再次被天翊问起,第二天伤势尚未完全痊愈,我便向翼若将军申请了前往落樱村讨伐怨灵的任务。(未完待续) 第326章:躲避 翼若将军为我派来了一名副官向导,居然是惊雷。 惊雷性子随和,相处起来颇为愉快,唯一的缺点是话稍稍多了点儿。 前往落樱村的路上,风景绮丽,云淡风和。我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路畔叶舞,原本神游物外,心情沉静。走在身边的惊雷却不时用话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雪颜姑娘,你说羽洛姑娘为什么就突然离开了呢?”惊雷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道。 我装作没有听到,抬头看天边的云。 “雪颜姑娘,你不知道,有羽洛姑娘在啊,将士们打仗都勇敢了许多。”惊雷继续道。 “哦?”我疑惑地看了惊雷一眼。 “因为不怕受伤啊!受了伤有羽洛那么漂亮又医术高明的姑娘亲自医治……战场上谁还不勇往直前。”惊雷半开玩笑地道。 “哦……” “雪颜姑娘,当初殿下的武器被送回积羽城时,羽洛姑娘说什么也不相信殿下已死,她疯了一样地求人去救他……可是如今殿下回来了,而且带回了那么多的财宝,她却为什么又突然离开了呢?”惊雷迷惑而又惋惜地道。 我不说话。 惊雷又自言自语地道:“我猜是不是羽洛姑娘在黄昏城受了极重的伤,自知不久于人世,为免殿下伤心,是以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去,找个渺无人迹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雪颜姑娘,你和他们一起从黄昏城回来的,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惊雷的猜测令我倍觉无语,我却一本正经地道:“羽洛在黄昏城元气耗尽,至于是否致命,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就是了。”惊雷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点头道:“羽洛姑娘必然是伤重难愈……不然,以她对殿下用情之深,万万不会离开殿下,离开积羽……” “惊雷,感情之事本来就难说得很,咱们不必妄加猜测……”实在不愿听惊雷再提起羽洛,我打断了他的话道。 “可不是么?”惊雷赞同地道:“感情之事确非局外人所能猜测,便是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丽锦,我亦猜不透她的心事。她本来对殿下一往情深,却不知怎地竟突然要嫁给翼若将军。而翼若将军向来看不出对丽锦有什么情意,却居然向她求婚……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了……” “或许,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能明白了。”听惊雷总算不再提及羽洛之事,我吁了口气,笑道。 “那你明白了么?”惊雷挠了挠头,问我道。 “我……不明白……”我望着前路,轻轻扬鞭一甩,马儿小跑起来,惊雷被拉在身后。 落樱村外,樱树遍野。我们的军队驻扎在樱树林中。夜半时分,怨灵偷袭,却正入我军瓮中。我带领军队奋勇厮杀,到黎明时分,已将落樱村一带怨灵清扫干净。 黄昏城中,历经与金甲之灵、凶兽巨蟒、神武罗以及苍力王这些强大对手的战斗之后,对于外面世界的怨灵,我越发从容镇定。 只是,在怨灵扫除之后,我的心非但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更加沉重。 我害怕回到积羽城,害怕天翊来找我询问羽洛的消息。我更害怕,有一天天翊知道羽洛离去的真正原因。 事情完全和当初想的不一样。当初的想象里,羽洛走后,我与天翊之间会日日相伴,柔情无限。即使他偶尔想起羽洛,也不过一声叹息。 而现实是,羽洛走后,我心虚得根本无法面对天翊,而天翊的脸色亦可怕得令我不敢多看一眼。我希望我们彼此离得远些,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心虚,他不再悲伤……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还隔着一段漫长的岁月。但是,不要紧,我会有足够的耐心。 回到积羽城,向翼若将军复过军情之后,又问翼若将军是否有别处的怨灵需要清剿? 翼若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怨灵主力近期转移云梦村和砥石寨一带,云梦村和砥石寨郡守昨日派人向我们求助。但这两处地方距离积羽城皆路途遥远……” “没有关系,我愿意去!”我干脆地道。 “我已派了别人前去,天翊殿下让你回来后立即到王宫见他,他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安排你去做。”翼若将军慢悠悠地道。 “我……”我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道:“军中事务要紧,殿下的事情将军还是安排别人去做吧。” 翼若将军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我的瑟缩,他看着我,笑吟吟地问道:“你为什么躲着殿下?羽洛的离开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躲开了翼若将军的目光,他的目光仿佛早已洞察一切。我低了头淡声道:“雪颜既入军中,自然该以军中事务为重。王室之事,雪颜不想参与。” “你还没有见到殿下,焉知殿下交给你的是王室之事?”翼若将军语重心长地道:“雪颜,我能想明白的事,天翊殿下又岂会想不明白?你本来不擅撒谎,你的心虚,你的躲避,早已将一切清清楚楚说出来——” “我心虚什么?我又躲避什么?”我蓦然抬起了头,迎视着翼若将军的目光道:“我只是觉得怨灵当前,该以清除怨灵为第一要务。如果你觉得这就是心虚和躲避,那我去见天翊就是!” 言罢,我转身离开了将军府。该面对的一切终是躲不过,既然躲不过,不如勇敢面对。 去往王宫的路上,我走得很慢,但是进入王宫时,我已将所有的心虚和怯懦掩藏得不留一丝痕迹。 分明是去见至爱的人,却像是去打一场最艰难的仗。 东宫之中,看见天翊,我的心不禁蓦地一疼,好容易叫自己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才两日不见,天翊的脸色竟憔悴得像是隔了两千年。 天翊两目红肿,昔日温润的笑容不复存在。看着我,天翊冷漠而空洞地道:“小狐狸,我要去一趟落樱谷,你陪我一起去。” 我强抑心酸,怔怔地道:“为什么要我陪你一起去?” “你不是喜欢和我在一起吗?难道你不愿意?”天翊忽然直截而凌厉地问我。 我的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看着天翊的目光,我昂了昂头,顿声道:“你若觉得有必要,我就陪你一起去。” 天翊道:“那就走吧。” 言罢,天翊不由分说拉住我的手,快步向东宫外走去。 我被天翊拉得一个趔趋差点摔倒,踉跄了几步方才跟上。(未完待续) 第327章:落樱谷 到得东宫外,天翊展翅向东飞去。往日天翊牵我的手飞翔,总是最快乐、最温暖的时光。而这次天翊牵我的手飞翔,我却只感到寒冷和惊心。 天翊飞行的速度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快,风掣电闪间我们已经过了落樱村,到达落樱谷的入口。 天翊毫无缓冲地落下地面,我们两个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天翊,你做什么!”我的脚踝处碰在一块石头上,磕破了皮,疼得我忍不住气恼地对天翊道。 “对不起。”天翊向我低低道了一声歉,我却发现他的腿撞在一块尖利的岩石上,已经渗出血来。 “天翊,你怎么样?”我忘了自己脚上的疼痛,扑过去含泪看天翊的腿。 “不要紧。”天翊一把推开了我,从地上站起身,望着栽满樱花树的山谷,道:“走吧。” 我从地上爬起身,忍着脚踝的疼痛跟上天翊的脚步。 天翊走得很慢,仿佛走在一段陈年的回忆里。事实上,天翊也确实在回忆。 “那是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来这里——”天翊似乎在对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那时,满树的樱花像粉色的雪片一样飘落,整个山谷美得宛如人间仙境……” 我静静听着天翊梦呓般的声音,不敢开口去打断,因为这声音里有着使我醉心的温柔和暖意。 “在漫天飘舞的樱花里,我看见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女子,正张着翅膀、背着竹筐在一处低崖上采一朵花。” “当她把花拿在手中转过头来时,我怔住了。那女子美得不像尘世中人……除了在弱水桥边,除了在梦里,我不曾见过那样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眼睛。” “她见了我,显然也怔住了。她忘记了翅膀的扇动,从低崖上直直摔下来……我接住了她,但她筐中的草药却撒了一地。我只来得及接住她和她手中的那朵花……” “我将她放在地上,把那朵花递给她,又帮她收拾起地上的草药……她一句话没有说,只是脸红得像飘飞的樱花……” 天翊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而我,悄悄抹去了眼角淌下的一滴泪水。 原以为,我与他有着世间最美、最刻骨铭心的相逢。却不料,他与别人故事的开始更加美丽千倍…… “我对她说,”天翊继续道:“我曾经救过一只洁白无瑕的狐狸,如果那狐狸化身为人,一定就是你这般模样。” “她开了口,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她说——我不是狐狸,但你今天也救了我……” “我说,是我害你掉下来的,这不算。” “她说,但我愿意被你所害,因为可以被你所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看着我的笑,突然转身向落樱谷深处跑去。我飞过去挡在她面前,问她为什么要躲开我。” “她说,因为我的笑像传说中王子的笑,而她的家人严禁她接触王室中人。” “我知道她是羽寒的妹妹,她和羽寒长得很像,只是羽寒的气质浓烈如火,她却像月光下的一泓泉水,清澈、透明、纯净。我也知道王室对她家族的伤害和承诺。虽然那个承诺被她的家人拒绝,但是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决定履行那个承诺。” “我对她说,我就是王子,我来履行王室的承诺。” “她很惊讶,看了我许久,低声说,母亲不会同意……” “我拉了她的手,去见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果然激烈反对。那时,她的母亲因思念她过世的父亲,已经病体沉重。我向她的母亲说,‘你去世之后谁来照顾小洛?难道让小洛从生到死永远一个人寂寞地生活在这幽谷之中吗?’她的母亲沉默了。” “我又向她母亲发誓,我说我一定会遵照王室的承诺娶小洛为妻,并永远对她好,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说,若我违反誓言,叫王室覆灭,叫我与父王皆死于天雷或乱箭之下。——她的母亲这才同意将小洛交给我……” “小狐狸——” 天翊忽然转头对我道:“你该知道,在我们羽族人的心目中,誓言并非只是一句玩笑。我们相信,所有的誓言都会成真。所以,我一定要娶小洛为妻,而且要对她好,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我不敢看天翊的目光,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声道:“我知道……” 此时,我们已走入落樱谷深处。在一条清澈的溪水后,长着一片茂盛的樱树林。樱树林中,一所斑驳陈旧却不失雅致的小小院落临水而立。 天翊指着那所院落道:“你看,那是小洛的家——” 那院落已经十分残破,然而看得出当年的模样一定十分漂亮。便是现在这残破的样子,衬着满林绿叶浓荫,亦静美得像一幅画。 天翊带着我渡过清溪,走进那座小院。院子里共有五个房间,一间厨房,两间卧室,一间药房,还有一间杂物间。每个房间都不大,但因为并没有多少东西,所以每个房间都显得很宽敞。 天翊带我走进一间窗上挂着竹帘的房间道:“这是小洛的房间——”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想起繇山回风竹院里我的房间,亦是这般简单到没有一丝多余之物。我在里面度过了一千年的岁月,五百年懵懵懂懂,五百年寂寞刻骨—— 想羽洛父亲去后,母亲病体日甚一日,她又有多少快乐的日子可言? 天翊静静地看着我哭泣,待我止住眼泪,方凝声道:“小狐狸,其实你和小洛很像,你们一样美丽,一样善良,一样孤寂,一样拥有这世间最纯净的眼神——可是,我的誓言已经给了小洛,再也无从更改。今生,我也只能辜负了你……” “天翊,不要说了!”泪水再次如决堤的水冲出眼眶,我打断了天翊的话,哭着跑出羽洛的家,跑过清溪,跑向落樱谷口。 我不能再听下去,也不能再看下去,我怕再听再看下去,我便忍不住说出羽洛的去向。 天翊展开翅膀低低地飞在我身后,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眼前的道路,绊倒在一块青石旁。 天翊落下来扶住了我,忧伤沉痛的眼眸中生出几许怜惜。我推开了他的手,俯身在青石上放声大哭。 哭了不知多少时候,天翊仍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温柔到令我心碎的眼神,却也使我硬起了心肠。 我不能失去他!我的心在狂喊,那怕失去整个世界,我也不能失去他! 我不能告诉他羽洛的去向,我不能将可能拥有的幸福亲自毁灭葬送!什么誓言,什么承诺,终有一天会败给时间!岁月会湮灭一切的海誓山盟、情深义重。我所要做的,只是等待,用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我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对天翊喊道:“不要再对我说这些,我什么也不想听。你和羽洛之间的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喊罢,我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 “小狐狸,告诉我小洛在哪里?”天翊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再次滑倒。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拼命甩开了天翊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挥手一道封印挡在我和天翊之间,而后以飞花遁影之术向积羽城跑去。(未完待续) 第328章:待君归 从那天以后,我有很久的日子没有见到天翊。 翼若将军说,天翊寻找羽洛去了。 没有了天翊的积羽城,平凡得和天下任何一座城市没有两样。但是,我一直没有离开的打算。因为我知道,这里是他的家,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我守城,也四处征战。我认真做好每一件事,就像这积羽城是我的家一样。 翌年四月,翼若将军和丽锦举行了婚礼。非常盛大又隆重的婚礼,羽族大王和长老两人亲自为他们主婚,祝愿这对新人永结同心。 成婚后的丽锦不再于军中任职,安心在将军府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有一段时间,他们似乎确实过得十分幸福。 但是,七月的时候,惊雷告诉我,丽锦回家了。他去找丽锦时,发现丽锦在偷偷哭泣。 我觉得我成了一个越来越坏的人,离师父当初希望的“悲悯众生”越来越远。因为我听了惊雷的话,竟然很高兴地笑了一下。我已经有许久不曾笑过,而我的笑居然是为别人的痛苦。 我变得越来越严肃,越来越冷静,也越来越冷血。曾经可以在我面前无话不说的惊雷,渐渐跟我越来越疏远。他好像有些怕我。 古天鹰在我冷漠地对待过他数次之后,也不再来找我。于是,在积羽城里,我再没有一个朋友。 寂寞的夜晚,有相思刻骨,我很想喝酒,喝到烂醉,喝到忘记一切。 但是,我记得他的话,他说:“喝醉了谁来照顾你?” 于是,我不敢喝酒,因为我没有朋友,喝醉了没有人会照顾我。 我只能醒着,在那些无眠的夜晚,任思念蚀骨。 这里是他的家,他总会回来!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在锥心的思念里,我对自己说。 在被落日染成血色的大漠里,他曾牵我的手,一步一步,温暖又多情。 我不相信那样的他,会永远从我的生命里消逝。 我、不、相、信! 十一月的时候,积羽城里传出谣言,说王室颓丧,德行日薄,威望日衰。须另立新王,以率民命,以振军心。 这日,初雪降临,地上一片薄薄的白,像铺了一层雾样的轻纱。 古天鹰踏着这雾样的轻纱来找我,神色凝重,仿佛风雨欲来的天空。 在这样的季节里,夜紫花已经凋零,只剩下干枯的花梗无精打采地萎缩在墙角。 但我还是坐在夜紫花前,冷声对他道:“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多有不便,有话请在这里说罢。” 古天鹰这次竟没有被我气走,径自在我面前站定道:“雪颜,我这次来有正经事和你商量,不要任性。为免他人注意,咱们还是进去谈吧!” “什么事?”我没有动,挑着眉梢淡淡望着他问。 “关于另立新王之事——” 不等古天鹰话音落下,我已跳起来纵身掠入房间。 古天鹰跟了进来,掩上房门,低声道:“翼若将军告诉我,长老势力正在逼他拥立丞相之子公子连乔做新王。长老势力的秘密军队如今已经开始行动,王军将领中亦有一部分悄悄听命于长老,还有一部分保持观望的态度。十二月十五日夜,乃羽族一年一度最隆重的送月之祭。届时大王必须率领群臣及万民到城西神祠中祭拜。祭拜之时,长老与祭司将以神使的身份传达天意与神命。他们很可能便在那个时候发动政变,宣布丞相之子连乔为王。而彼时万民若以他们传达的天意神命为真,则王室覆灭,不过顷刻之间……” “我们要如何阻止这场政变?”我握紧了拳头,简短问道。 “我已用血书信符召唤天翊回来,若他能够及时赶回,那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到时候只需听他吩咐便是。天翊在民众中有着极高的威望,有他在,长老势力不敢轻举妄动。但他若万一回不来,届时你要派你的军队封锁住通往神祠的路,不让长老势力利用民众的力量颠覆王室。其他的事,自有我和翼若将军去做。” “十二月十五日夜……我知道了。你去吧。”我平静地凝声道。 “雪颜——”古天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我淡淡问道。 “你可不可以……活得开心一些。”古天鹰望着我的眼神中充满深深的怜悯。 我怔了一下,冷声道:“我一直活得很开心,如果你不来打扰,我会更开心。” “雪颜!”古天鹰悲声道:“我知道你并不讨厌我,你只是对整个世界封闭了你的心。可是,雪颜,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我们最爱的,对于我们永远都是海市蜃楼……” “不,我们不一样!”我打断了古天鹰的话,嘴角勾起一丝无情的笑,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最爱的,还有希望,只是需要时间。而你最爱的,永远没有希望!” 古天鹰脸色一白,眸中浮起深深的痛楚。 我知道我伤害了他,却依旧无情地笑道:“呵呵,我说错了。天鹰,你最爱的,其实应该是你的两个孩子吧……” “够了!雪颜。”古天鹰痛苦地打断了我的话,扭曲了脸上的肌肉,僵硬地道:“你已经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怀念昔日那个温柔可爱的小狐狸?你用冷硬的壳子把自己包起来,这样的你真的快乐吗?” “呵,我喜欢的人不在这座城,我温柔给谁看,可爱给谁看?你有没有想过,这才是我本来的模样?”古天鹰的话触动不了我的心,因为我的心已因漫长的思念而荒凉。 “可是喜欢你的人还在这座城,难道这份情一点儿也温暖不了你的心吗?”古天鹰看着我的眼睛道。 我怔了怔,残忍回道:“那关我什么事?” 古天鹰脱口而出道:“那你喜欢天翊又关天翊什么事?” 我心中一跳,瞪着古天鹰说不出话,眼泪却慢慢濡湿了我的眼眶。 古天鹰上前一步,凝视着我含泪的眼,放低了声音道:“雪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过,我只是不忍心看你现在这样……”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不忍心?”我冷笑着昂起了头,将眼泪咽回肚里,道:“你要说的话说完了吗?如果说完了请你回去吧!” 古天鹰眼睛里闪过一丝屈辱的怒火,然瞬间又熄灭,化作一片黯然和忧伤。他没有再说话,转身打开房门大步离去。 我的心没有愧疚,甚至没有情绪。没有天翊的世界里,我一日比一日麻木。(未完待续) 第329章:浮世寂 十二月很快来临,对于羽族,十二月是个不一样的月份。十五夜晚的送月之祭,既是神圣的仪式,亦是欢乐的节日。然而谁能知道,今年的十五日夜,是否能像往年一样平平安安地度过呢? 十三日夜晚,积羽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异常。连我的军营小院前,也不知被谁挂起了两个红灯笼。 我换下了平日穿的衣服,着一袭黑衣,走出军营小院,沿着仙泪湖向东边的集市走去。 并非是无法忍受灯火阑珊处独自一人的清冷,只是想看看那些后日夜晚将要被我拦阻在神祠之外的人,可能会有着怎样的力量? 我知道,所有的拦阻都会导致冲突,而所有的冲突,都可能引发杀戮。那些昔日我在拼力保护的人,到了后日可能便是我的敌人。 我有些惆怅,但也只是淡淡一点儿罢了。冲突发生之时,我想我不会心慈手软。 我对天翊的归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三天前,古天鹰又来找过我一次,他说接收到天翊信符传来的消息,天翊而今正在北方的雪域之原附近。 我不知道天翊为什么要去那遥远的雪域之原,是要将世间踏遍,一寸寸找寻羽洛的踪迹,还是误听到那里传来羽洛的消息? 羽洛终究是了解天翊的,她甚至知道哪里是他想不到的地方。 而不论他在天涯何处,我都会在他的故乡安静地等待着他,并不惜一切为他守护他的权利和家园。 街市上灯火辉煌,溢彩流光。自我们将黄昏城的财富带回后,积羽城便显见得一天比一天繁华。 此际,走在这繁华丛中,我的脚步缓慢而沉重。独自一人的时候,未曾觉得怎样寂寞。穿梭于人群之中,寂寞的感觉却突然扑面而来。 好像人人都有所归属,唯有我独立于世界之外。 像被什么东西准确而狠狠地击中了心,长久的麻木里,渐渐浮起一层悲伤的雾霾。而繁华丛里,没有人注意到我眼底的忧伤。 或者在某一个时刻,我的执念也会放下,也会想要有一个人陪吧……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天翊。 神思恍惚之际,忽觉背后一阵风袭来,多年战场养成的警觉习惯,使我未曾回身,先本能地向后拍出一掌。 “啊呀!”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嚎叫。我转过身,只见一个小孩子扑倒在地,手中拿着的一个五彩大风车已经被我拍得看不出形状。 我这才想起,这里不是战场,所有的响动都不具有危险和攻击性。 我抱歉地蹲下身,扶起小孩子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赔我风车,你赔我风车——”小孩子完全不顾衣服和脸上的破损,只抓住我的手臂,哭着要我赔他的风车。 我向袖内掏了一掏,这才想起出来时为了不引人注意,换过了衣服却忘了带钱。 我尴尬地道:“我没有带钱……等我回去给你取好么?” “啊哟!小宝,你怎么摔成这样?”那孩子还在嚎哭,一个中年妇人忽然跑了过来道。 “是她推我——”小孩子边哭边指着我道。 中年妇人的眼光从孩子身上转向我的身上,焦急的神情瞬间变作恼怒,气狠狠地道:“你为什么要推我家小宝?” 此时周围渐渐聚起了一群人,我窘迫万分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赔他的风车……” “孩子的脸和衣服都磕破了,你怎能只赔一个风车的钱?”中年妇人不依不饶地道。 “你要多少钱?我都赔!”我只求那妇人赶快放我走。众目睽睽之下,我担心有人认出我的身份。 “至少一两黄金——”那妇人说出了钱的数目,脸上倒是缓和了许多。 “好,我现在就回去拿钱。”我掰开孩子的手,站起身来。 “你回去不来了我们向哪里找你去?”那中年妇人一听我身上没钱,顿时又变回了原先的脸色,抓住我的手臂,生怕我跑了似的道。 我脸色通红,又不能说出自己的住处暴露身份,一时只能任那妇人百般数落。 正窘极无地之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自我身旁伸出,将一锭黄金递在妇人面前道:“给你——” 短短的两个字,声音低沉中带着忧郁,而出手的黄金足有五两重。我不由扭头去看这阔绰的、为我解围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深蓝色绣暗纹华服的年轻羽族男子,身材颀长,面容清俊,耳后两支黑色的翎羽。乍看之下,面貌倒与重英有几分相似,但细看却比重英少了几分倜傥,多了几许忧容。 而中年妇人一见黄金,立即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转而抓住黄金道:“多谢公子——” 那公子白皙修长的手却没有放开黄金的意思,只平心静气地道:“这是五两黄金,这位姑娘需要赔你一两,请你再找回四两。” “我……我哪有那么多钱……”妇人苦着脸道。 “哦……你没有?”那公子忽然高声对围观的人道:“诸位,有谁身上带的有一两黄金?有的话给这妇人,我把这五两黄金送于他——” 那公子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将一两黄金奉于妇人面前。妇人不舍地抓着五两黄金,终还是羞愧地放开了手,接过一两黄金,拉起地上的孩子逃也似地走掉了。 那公子果然言出必行,将五两黄金扔给了拿出一两黄金的人。 围观者有的咂舌,有的羡慕,有的愧悔……但议论了一番之后,终也各自散去。 我定了定神,对那公子道:“多谢你出手相助,你在这里稍待片时,等我回去取了钱来还你。” “不用了。”那公子一摆手道:“区区五两黄金,何足挂齿——本公子今夜心情烦闷得很,你若要感谢,不如陪本公子去喝几杯酒如何?” “我不喝酒的。”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那算了。”那公子说罢,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站住!我岂能白受你的恩惠?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随后我将五两黄金给你送过去。”我一闪身挡在那公子面前道。(未完待续) 第330章:茶楼一夜 那公子慢悠悠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这一看之下,不由微微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方道:“我说了不用……你若于心不安,便陪本公子到茶楼喝几杯茶也罢。” “陪你喝茶,便能偿还得了你的五两黄金吗?”我挑眉问道。那公子脸上没有轻薄之色,否则,对于这样的提议我一定不会考虑。 “金钱无非是为了叫人活得快活,倘若一个人活得不快活,纵使万两黄金又有什么意义?而我不缺钱,只缺一个人在今夜陪我说说话。”那公子眉梢深蹙,忧色重重地道。 “好吧,你带路。”我决定陪他去,一来因为他的钱,二来因为今夜我也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但是——”我又道:“咱们只喝茶谈心,不问姓名来处。今夜过后,咱们便纵相逢,也只作陌路。” “正合我意。”那公子淡淡道。 那公子带我转过几条巷子,穿过繁华的大街,来到一座偏僻的茶楼。这茶楼看样子算不上气派,陈设甚至略显简陋。但好在一边临着仙泪湖,一边临着一片果园,环境清幽之至。 我们上了二楼,在临窗一间雅室坐定。那公子叫了此间最好的茶,并几碟精致点心,然后吩咐侍者不许再来打扰。 茶水点心上来后,那公子提起茶壶,将茶水缓缓注满两个杯子,而后放下茶壶,优雅地指着杯子道:“姑娘请——” 我端起杯子,呷了口茶。茶很一般,带一点儿苦涩,回味亦不甘醇。 慢慢喝完了这杯苦茶,我将眼光投向窗外。此时夜色已深,月影升得很高,皎洁的清光幽幽地洒在仙泪湖中,泛起道道银色的波纹,仿佛无数细碎的回忆,又仿佛静夜里微荡的心事。 于此陌生的茶楼,陪伴一个陌生的男子,这情形,我以前做梦亦未曾想过。 然而人生在世,有多少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又有多少的可能变成了不可能?人生本来就充满无常,充满奇迹,充满荒唐,充满不可知…… “姑娘——”许久之后,那公子突然开口,声音如他的眼神一般低沉而忧郁:“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咱们两个坐在这里,是件多么荒唐而不可思议的事情。你经常邀请陌生的女子陪你喝酒或者喝茶么?”我收回了望向仙泪湖上的目光,看着那公子道。 “呵呵。”那公子笑了,笑容亦驱不散他脸上深重的忧色。他努力想要装得淡然,终还是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叹息,一丝落寞。“我说,我平生只做过一次这么荒唐的事,你信吗?” “我信。”我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毫不犹豫地道。 “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我吗?”他有些讶然。 我笑了笑,不在意地道:“我信你,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怀疑。” “哦……是了……”那公子黯然垂眉,低声道:“今日相聚,明日天涯。你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我握着茶杯,慢慢道:“所以,你有什么心里话,尽可以放心地讲给我听。我有什么心里话,也可以放心地对你说。” “呵呵,真好……”那公子似乎很开心,笑容中却写满寥落。 “那么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我问。 “我先。”那公子当仁不让。 “好。”他出了钱,自然该由他先说。我举杯饮茶。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公子开始述说,声音低沉而缓慢:“父亲说是为我好,要让我经受世间的磨炼,将来成为有用之材。可是,远离了家乡和亲人,我从来就没有过真正快乐的日子。” 他的经历,对于我是一种陌生而遥远的东西。自小没有家人没有亲人的我,不大知道远方和故乡有什么区别。但我没有插嘴,只是安静地一边喝茶一边听着他的话。 他继续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一个异族姑娘……是她,重新给了我家的温暖,并且弥补了我年少成长岁月中所有的孤单……” “我爱上了那位姑娘,也爱上了那个地方。我以为我们会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可是,正当我想要娶她为妻之时,父亲却突然叫我回来,叫我去做一件事——”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幸福向来不会来得太过容易。对我是如此,对古天鹰和敛云是如此,对每一个普通人大概也一样。 那公子接着道:“那件事一旦做成,我就注定无法再娶心爱的女子。可那件事如果不做,我的父母和家人就会没命。” 我的心微微震了一下,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矛盾……”那公子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痛苦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坐以待毙,也不愿放弃心爱的女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公子虽然在问我,却显然并不指望我会回答。说完这句话,他仰起脖子,把杯中的茶当酒一样一饮而尽。 “为什么那件事做成,你就不能再娶心爱的姑娘?为什么不做那件事,你的家人就会有危险?”我冰冷的眼神紧紧凝视着他,一字一字缓缓地问。事实上,我已隐隐猜到他是谁。 那公子看了我一眼,紧锁眉头道:“不要问。我只是找个人说说心里的话,却一点儿也不想回答别人的问题。” “哦,那你继续——” 那公子又开了口,讲他童年记忆中的家,讲他少年成长的艰辛,讲他与那异族姑娘相识的美好、相知相恋的甜蜜…… 等他讲完的时候,我仿佛从他的人生里走了一遭。而窗外,东方已既白。 “不好意思。”那公子抱歉地道:“只顾得说我的故事,却忘了听你的故事。现在天亮了,我要回去了。” “没有关系,原本我来就是为了陪你。现在,我欠你的五两黄金算是还完了。”说罢,我微微笑了一下,先那公子飞身跃下茶楼。(未完待续) 第331章:送月之祭 十五日夜,圆月当空,满地银霜,空气里充满肃杀之气。 待羽族之王、长老、祭司、丞相父子、翼若将军并一众臣僚进入神祠后,我的军队守住了通往神祠的必经之路。 当前往神祠祭拜祈福的百姓兴致勃勃而来,等待他们的,是无数横拦的长矛银戟,以及空中三千弯弓搭箭的弓箭手。 我和几名亲信守卫站在队伍边,任凭众百姓怒气冲冲高声叫嚷,怒声嘶骂,我只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一名羽族中少见的彪悍的中年男子大声道:“大家年年前住神祠祈福拜祭,今年凭什么不让去了?难道不能给个理由吗?” “就是啊!”另一名青年男子接口冲我道:“长老和大王并未下令禁止我们前去,你一个异族女子,凭什么在这里阻拦我们?” “将士们!”面对我充耳不闻的沉默,剽悍的中年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对着我的军队大喊道:“今夜的送月之祭,是咱们羽族最隆重的日子。往年咱们穷,拿不出太多祭品。今年咱们好不容易生活过得富裕了些,本应好好祭拜一番诸神与先祖,你们为什么就听这异族女子之命,拦住不让我们过去呢?” 众军士如泥塑木雕般,无人应答一言。 “既然跟他们无理可讲,咱们又何必客气!夺下他们的武器,冲过去——”青年男子说罢,率先一步上前,伸手便欲夺取军士手中的武器。 众羽民受此煽动,紧跟着汹涌而上。 望着那潮水一样黑压压的人群,我眯了眼睛,冷冷吐出五个字:“第一队——放、箭!” 数十支箭矢自空中穿云裂雾呼啸而下—— 就在那些箭矢即将射中带头几人之时,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过,所有箭矢眨眼间皆被打落在地。 “谁敢伤我子民!”一个熟悉而冷厉的声音在金光后响起。 我蓦然怔住。 “天……翊……” 怔愣之间,众百姓与众军士已齐齐跪下。 “参见殿下——”山呼声惊天动地。 天翊脸色苍白憔悴,遍体风尘仆仆。举手投足间,却不失高华风度。 “你们起来——”天翊向众人淡淡一语,转向我时,却脸色骤冷。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他们到神祠祭拜?”天翊看着我冰声道。 为什么?还不是为你!我心中回了一句,向众军士一挥手,示意他们让开道路。而后向天翊道:“你回来了,他们就可以去了。” “大家过去吧——”天翊向众百姓道。 百姓们欢声雷动,簇拥着天翊向神祠走去。 我带领众军士在神祠外待命。 如镜的圆月渐渐升起在中天,照得整个大地亮如白昼。不知神祠中发生了什么,当众人出来的时候,丞相父子被五花大绑押入灵犀台。 站在路边,看着前夜与我茶楼对饮的翩翩佳公子,而今神色呆滞、面无表情,我久已麻木的心,突然忍不住微微疼了一下。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他的目光空茫地望着前方。周围的百姓不时对他掷以骂声和冷语,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 他在想什么呢?想他的父母家人,还是想那个遥远的异族姑娘? 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和命运? 当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他的面上不曾生起半丝波澜。 当所有人相继离去,我挥手解散了队伍,独自向王宫走去。 天翊终于回来了,这座城市忽然一下子变得温暖,变得生机勃勃。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见见他,哪怕是面对他冰霜一样的眼神。 王宫大殿里,古天鹰和翼若将军都在。看到我,翼若将军笑赞道:“此次幸亏雪颜拦住百姓,然后又由殿下及时带领百姓进去。否则,岂能如此顺利地将丞相父子绳之以法?” 古天鹰道:“可惜我们还是对长老势力无可奈何,只能将那丞相父子拿来做替罪羊。” 翼若将军道:“丞相一向野心勃勃,勾结长老妄图窃取王位而代之。此次将他们捉住斩首示众,也算不得冤枉了他们。” “斩……斩首示众?”我白了脸色道。 翼若将军笑道:“古来乱臣贼子,捉到之后自是杀无赦。亏得大王仁厚,不肯将他诛灭九族,只将他家人悉数削为平民,逐出羽族,永不许返回积羽城。” “哦……为什么不将丞相的儿子一起逐了呢?”我下意识地道。 “公子连乔乃是主犯,岂能放过?”古天鹰道:“雪颜,天翊这次能够及时赶回真是太好了,别再想那些乱臣贼子的事情了。大王已在后院安排下宴席,一会儿咱们为天翊接风洗尘。” 我看了一眼天翊,自我进入大殿,他便一直看着我一语不发。此时听了天鹰之言,他亦不曾开口。 我尴尬地道:“不……不用了,你们去吧,我不饿……” 言罢,逃也似地跑出大殿。 刚出大殿没几步,天翊忽然闪身拦在了我的面前。 “我再问你一句——”天翊泛着血丝的眼睛锐利地逼视着我的眼睛,冷声道:“小洛在哪里?” “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知道?”我昂起头,掩饰着心中的慌乱道:“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我又怎么会知道?” “是你逼她走的!”天翊厉声道:“我是你随她去黄昏城的代价,是不是?” “不……”我心中惊跳,却矢口否认:“没有这样的事……” “不要敢做不敢当!”天翊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天翊的声音比冰更冷:“你恨小洛!你为什么肯随她去黄昏城?为什么黄昏城归来后小洛就不告而别?你当我是傻子么?” “是,你猜对了,你全部都猜对了!”再也无法忍耐天翊的目光,我嘶声道:“可是——是我逼她离去,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答应我永远不会再见你,所以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她!” “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我脸上,一丝腥甜的血痕,顺着我的嘴角慢慢流下。(未完待续) 第332章:伤心难画 “天翊,你做什么!”古天鹰从大殿中冲出,一把推开了天翊,护在我的身前道。 “我恨你!”天翊目眦欲裂,一字一字,缓缓道:“我也恨我自己……恨我不该在弱水河边救了你!你不过是一只狐狸而已,即使天下女子死绝,我也绝不可能娶一只狐狸为妻——” “够了!天翊!”古天鹰大声吼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心,似乎突然死去,身子却像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翊的声音中带着蚀骨寒意,刻骨恨意,“这一生,我要娶的只会是小洛!一年找不到她,我找她一年。十年找不到她,我找她十年……千年万年找不到她,我找她千年万年……穷我一生,决不负她!” 天翊言罢,傲然地、充满不屑地看我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为什么我的心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突然之间好想笑?我似乎真的笑了…… 古天鹰扶住我的肩,对着我大声道:“雪颜,不要当真!天翊他只是一时恼怒,你千万不要当真——” 我已经听不见古天鹰在说什么,一道灵力凝聚在指尖,我拼尽所有力气向面前的古天鹰打去—— 古天鹰完全没有防备,就在我的手掌即将触到他胸前之际,翼若将军电光石火间将我们分开。 古天鹰倒退数步,愕然瞪视着我。我看也不看他一眼,以飞花遁影之术疾速离去。 惊鸿岭上,夜月朗照,我心如迷。 “一片伤心画不成……” 敛云的字还深深刻在山岩上,我呆呆地望着那一行字,心,何止是伤而已…… 天翊的话,一句一句,刻骨铭心,一字一字,锥心刺骨——我不敢去想,每想一下,便像一把利剑透胸而过。 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山岩,望着山岩上的字,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背后有微微的脚步声,轻若无闻。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是古天鹰。 他在我身后站定,默默地陪着我,不说一句话。 夜月苍白的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岩石上,照得我们像两只游魂。 我抚着山岩上的字,一字一字,沿着笔触缓缓划过,一遍又一遍。 “天鹰,”我抬头望着夜月,轻声道:“是不是狐狸修炼一千年,在人的眼中,也还是一只畜生?” “雪颜,”古天鹰的声音温柔中带着痛楚:“这世上的很多人,远没有畜生来得高贵……你不必以别人的眼光来评判自己。人和畜生,其实并没有区别。” “谢谢你这么安慰我。”我淡然浅笑:“如果这世上人人都这么看,该有多好……” “雪颜,你无法叫世上人人都这么看,但是当你自己坚定不移地这么看的时候,你便是整个世界。” 我心中一震,转身看向古天鹰。月冷星寒,山风料峭。他的眼神却如春日阳光般温暖。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我嘴角轻勾,轻轻道:“咱们要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好不好?” 古天鹰看着我,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回去吧——”我盈盈笑着,拉住了他的手。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军营小院门口,我才松开了他的手。 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我几乎是沾到床便入了梦乡。 梦里好像一直在跑,一直在飞。可是怎么跑也跑不快,怎么飞也飞不高。 一些青面獠牙的怪物在背后紧追着我,跑的时候抓我的手臂,飞的时候扯我的双脚。我跑不脱,飞不掉,一次次在梦里惊出一身冷汗。 因着一夜乱梦,第二天累得几乎爬不起床。翼若将军来找我,让我带人押解丞相父子到闹市问斩。 “为什么要到闹市处斩?”我疲惫地道:“难道不能为他们的死留最后一丝尊严吗?” “呵呵。”翼若将军笑道:“雪颜,我以为你的心早已冷硬如铁,却不知你仍是这般天真善良。当一个人失去地位之后,是说不到什么尊严的。闹市处斩,既可警戒不轨之人,亦可趁他们余党忍不住来救之时,将其一网打尽……这些你将来自会明白,现在,执行我的命令去吧。” 我黯然点头,向门外走去。到了门口,我回头平静地道:“将军,我曾对你发过誓,若要走时,提前三十天让你知道。这段时间,你便尽快安排接替我的人吧……” 言罢,我没有再看翼若将军的脸色,大步向前疾行而去。 带领数十名亲卫来到灵犀台前,灵犀台在金光中慢慢显现。天翊背对着我,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站在天翊身后,命四名神渊勇士将五花大绑的丞相父子押出灵犀台。 丞相走下灵犀台,看着天翊,突然仰天狂笑。边笑边道:“你们父子,一个与异族女子苟且生子,一个为一女子抛家弃国。你们何德何能,忝居王位?我——只是时运不济,败于你手。若我为王,定比你们强上百倍!” 天翊声色不动,淡然道:“成王败寇。你服也罢,不服也罢,现在我为王族,你为贼寇。” “哈哈,好一个成王败寇!”丞相笑声不绝,其音凄厉缭云,笑着笑着,一口鲜血突然喷出,刹那间倒地气绝。 押解的神渊勇士惊声报道:“丞相自断心脉而亡——” 我和天翊都没有说话,公子连乔忽然大叫一声,疯了般挣脱开押解他的神渊勇士,向前一扑跪倒在丞相尸体前,嘶声叫道:“父亲!孩儿随你一起走——” 言罢,站起身踉跄向树上撞去。 一道金光闪过,我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公子连乔已被天翊振开。 “这里不是你该死的地方。”天翊冷漠地道。 两名神渊勇士冲上前死死抓住了公子连乔,公子连乔一边大叫一边拼命挣扎,却再也挣脱不开。 看着公子连乔绝望般的悲伤与痛楚,想着前夜茶楼中他忧伤而优雅的样子,我再也于心难忍,脱口而出道:“放开他——” 两名神渊勇士惑然松手,公子连乔的目光循着声音落在我的脸上,刹那间全身一震,突然静默无声。(未完待续) 第333章:剑碎情绝 “天翊,放了他吧。”我走近天翊身旁,挡在连乔面前,哀求道:“他从小被父亲送往边疆,根本不清楚王都中的权力争斗,他只不过是他父亲的一颗棋子罢了……在羽族边疆,还有一个可怜的姑娘在等他——” “你有什么资格帮他求情?”天翊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我,冷然道:“你需要做的,是执行你的任务,而不是去怜悯乱臣贼子!” “天翊,你何时变得这样冷血?”我痛声道:“你父王已经赦免了他的家人,你又何必一定要他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天翊阴冷地道:“留着他,叫他将来为父报仇么?” “不会的!连乔公子——”我转向公子连乔,急急地道:‘你的父亲是自杀身亡,不是被人杀死。你向天翊保证,保证你将来不会寻仇——’ “大丈夫何惧一死!”公子连乔打断了我的话,突然笑道:“雪颜姑娘,没想到我连乔临死之前,还能交到你这个朋友。上天真真待我不薄……你不要为我求情了!这冷血王子,你求了他也没有用,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不,天翊不是那样的人!”我上前一步,跪倒在天翊面前,凄声道:“天翊,你向来心地仁善,待人宽厚。你决不会滥杀无辜之人,对不对?” “呵呵,心地仁善,待人宽厚——”天翊冷笑道:“雪颜姑娘,承你夸奖,可惜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今日的我,将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 泪水涌上我的眼眶,我闭上了眼睛,痛楚地悲声道:“天翊,你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冷酷……” “你想要我怎么样?”天翊的声音中满是讥诮,无情地道:“还像从前那样对你百般怜惜吗?那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有。现在的我,心里对你只有厌恶!从前有多少怜惜,现在便有多少厌恶!” “天翊……”我泪流满面,瘫坐在地。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被践踏在尘埃。 “雪颜姑娘,你起来!”公子连乔悲怒交加,对我喊道:“我这一条命不值得你如此……若念当日茶楼情谊,你便起来一剑杀了我吧!” 我站起身,颤抖着化出白羽剑,一剑砍向连乔身上—— 公子连乔闭上了眼。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遍身绳索已然断落在地。 “雪颜姑娘,你……”公子连乔愕然。 “去找你心爱的姑娘吧——”我缓缓道:“她一定等你等得很苦……去找到她,给她幸福的一生。永远不要再参与权力的争斗,不要再做一颗可悲的棋子。” “雪颜姑娘,谢谢你!”公子连乔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但是我不能连累你——何况,我也根本走不脱。” 一团冷光凝在公子连乔指掌间,他笑道:“能够稍微有些尊严地死去,我已经很满足了——”言罢,他举掌向自己头顶拍下。 我衣袖一拂化去了他的掌力,道:“我说了,让你走!走不走得脱,你也总要试一下。不为你自己,也为那苦苦等候你的姑娘——” “好,那我就试试——”公子连乔一声悲苦的笑,俯身背起丞相的尸身向惊鸿岭的方向飞速掠去。 天翊微眯了双眼,眸子中透出一道凌厉的寒光,转瞬间天劫射日弓已握在手上。 “天翊……”我慢慢开口,平静无波:“我拿羽洛的去向,换他的命——” 天翊眉心一跳,正欲拉开弓箭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天翊的声音有些颤抖。 “三天之后,等我确保他到了安全地界,我会告诉你。”我看着公子连乔的背影,淡声道。 眼前寒芒一闪,天翊的银月剑指向我的胸口,眼底压抑着火焰,天翊一字字道:“雪颜姑娘,从前,我因怜惜小洛而怜惜天下所有的女子。而今,不要让我因厌恶你而厌恶天下所有的女子!希望你遵守诺言。三天后,我在王宫等你——” 天翊说罢,展开雪色的羽翼倏然而去,留下我愣在原地。 即使在雪域之原最冷的深处,我也不曾感受到此刻这样的彻骨寒意。 一字字,伤筋动骨。一字字,泣血锥心。一字字,将我的魂魄打入炼狱…… 原来,原来……他竟是这般厌憎于我…… 可笑,可笑,我这般自作多情,自以为付出的爱感天动地,其实我感动的只不过是自己。在别人眼里,却无非是个笑话而已…… 我抚着胸口,锥心的痛化作一抹凄冷的笑。 三天后。 我没有去王宫,我派人传信给天翊,我在惊鸿岭上等他。 朝霞如血,薄雾弥漫。 轻轻抚摸着山岩上敛云留下的字,我化出白羽剑,一字一字,将它重新刻划。 当“成”字收笔,我听见天翊降落在我身后的声音。 我没有转身,只含着一丝凄凉笑意,悠悠道:“天翊,想知道羽洛在哪里吗?拿出你的剑——如果你胜得过我,我就告诉你。” “你以为我会对你心软吗?”冰冷的、无情的声音。 我转过身,晨雾中,细细打量那曾经温暖如秋日艳阳、而今凛冽如万年寒冰的眼睛。我轻轻笑道:“会不会心软,试过才知道……说的都不算,做的才算——” 天翊没有再说话,银月剑已握在手中。 “动手吧——”天翊道。 我剑花一挽,一道银光流星般向天翊刺去—— 天翊的剑化出一团银月之光,将我的剑圈在中间。 流星袭月,万点寒芒迸射——在天翊摧天灭地的力量漩涡中,我的剑化作白羽,碎成千片,雪花般在朝霞晨雾里飞扬。 我眯了眼睛,看着那碎裂飞扬的白羽,我知道,一切到了结束的时候。 银月剑剑势未收,直直刺向我的胸口。我不躲不避,浅笑以待。 银月剑在触我衣衫之时,硬生生向上斜斜一提,剑尖没入我的肩头。一团鲜血涌流而出,瞬间染红我肩头的白衣。 天翊微微一怔,眼中却未起半丝波澜,只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雪花般的白羽一片片从我身上拂过,有几片触着我的脸,有些痒。 我看着天翊,咬着牙齿凄然而笑:“我为你几度九死一生,却只换得你……换得你……如此相待……很……很好……” 天翊没有说话,眼神是一片无际的荒凉与冷漠。 “其实……那个地方,咱们曾经去过……”彻骨的绝望和着肩头的痛楚击垮了我的意志,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天——劫——谷——” 我不知道天翊有没有听清这最后的三个字,强撑着说完,我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昏倒在地。(未完待续) 第334章:忆冰 当我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窗外,阳光和煦,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投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这情景,有点儿熟悉,依稀五百年前曾经见过。 我有一刹那的恍惚,却又随即明白,那站在窗前的人——不是师父,而是古天鹰。 “他走了么?”我抬起头,轻轻问道。 古天鹰转过身,悲悯的眼光看着我,点点头。 我知道自己问得多余。 肩头的伤口已被涂上了药,包扎得很好。我看了一眼那包扎得很好的伤口,向古天鹰道:“谢谢你。” 古天鹰道:“不用谢我,是天翊送你回来的,小女忆冰为你包扎的伤口。” “哦……”我脑海里浮现出雪地上那个玉雪可爱却蛮不讲理的小女孩。 “父亲,药熬好了——”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接着,一个豆蔻年华的绝美少女出现在门口。 “呀,雪颜姑娘,你醒了吗?”少女端着药碗走进来,我一时看得怔住了。 “你是……”我疑惑地道。 “这是小女忆冰。”古天鹰微笑道。 “忆冰?”我惊诧得合不拢嘴。这少女看起来眸光清亮,婉约和顺,与从前那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孩判若两人。 “雪颜姑娘,我来喂你喝药——”忆冰在我床边坐下,温柔地拿勺子将药送到我的唇边。 我张口将药吞下,仍是不能相信数年的时光,竟能如此巨大地改变一个人。 喝完了药,忆冰将碗拿出去洗。 我看着忆冰的背影,感叹道:“天鹰,忆冰现在变化好大……” 古天鹰道:“望南现在变化也很大……雪颜,从前是我误会了你——” “呵呵,我已经忘了。”我摇了摇头,“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古天鹰低下头,在窗边的阳光里坐下,样子有些颓然。 “你是一个好父亲。”我闲闲地道:“你一定为他们付出了很多心血。” “他们是我的责任。”古天鹰道:“能够看着他们快乐长大,长成两个正直的人,我便于愿足矣。” “会的。”我轻笑道:“他们将来会像你一样,成为举世闻名的英雄豪杰。” 古天鹰对于我的断言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漫不经心。 “雪颜……”过了一会儿,古天鹰犹豫地道。 “嗯?”我微微侧了头,询问地望着他。 “你今后要去哪里?翼若将军说你要走……”古天鹰眼神抑郁地问。 我默然低头。 古天鹰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苦涩和说不出的苍凉:“翼若将军希望我能够把你留下,可是我知道不可能。天翊虽然看起来比从前沉稳懂事了许多,可是一旦感情用事起来,仍然和从前一模一样。有一天,他会为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后悔……” “天鹰,他后不后悔,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我打断了古天鹰的话,淡漠地道:“往事种种,尽如前生,无需再提。从今后,我会彻底忘了他。” “雪颜,你太骄傲!骄傲令你从不肯将自己的脆弱、失败、难堪向人展示。明明伤透了心,你却没有一滴眼泪。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叫我看了越是难过……”古天鹰痛楚地道。 我淡淡笑了,道:“我不是骄傲,我只是解脱罢了。对他的爱一直沉沉地压在我心上,令我几近窒息。当他的剑穿过我肩头的时候,我才终于能够放下……放下以后,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我是真的不再感到伤心,你不必为我难过。” 古天鹰静静盯着我,他不相信我的话,却也不去反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向门外叫道:“冰儿,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忆冰先探出半张脸,而后从门外慢慢踅了进来。抬起睫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和古天鹰一眼,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我还以为她已经变得柔婉淑静,却没想到仍是这般淘气,竟然在门外偷听我和他父亲说话。 古天鹰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道:“冰儿,你今夜就留在这里照顾雪颜,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是,父亲放心好了,冰儿一定照顾好雪颜姑娘。”忆冰乖巧而清脆地应道。 “啊……不用了天鹰,你带忆冰回去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尴尬地道。 “雪颜姑娘,让冰儿照顾你吧,冰儿很会照顾人的。”忆冰不等古天鹰说话,先抢着对我道:“父亲每次从战场上带了伤回来,都是冰儿亲自照顾的。” 看着忆冰稚气而热切的脸,我心中一暖,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父亲你回去吧。雪颜姑娘已经同意冰儿照顾她了。”忆冰向古天鹰顽皮一笑,宛如娇花初绽。 古天鹰又嘱咐了几句,这才不放心地慢慢离去。 古天鹰走后,忆冰腻到了我身边,道:“雪颜姑娘,今夜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 “当然可以。”我向床里挪了挪。 忆冰高兴地在我身边躺下来,细微的呼吸轻轻吹到我的发丝,痒痒的,我不由拂了一下头发。 “雪颜姑娘,”忆冰仿佛怕冷似的往我身边挤了挤,道:“冰儿很高兴今天有机会照顾你。” 忆冰对我的亲近,使我既奇怪又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礼貌地回道:“谢谢你这么说。” “雪颜姑娘,冰儿小时候很不懂事,得罪了你。这几年来一直想向你道个歉,你能原谅冰儿吗?”忆冰楚楚可怜地道。 “呵,冰儿。”我笑道:“谁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呢?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很高兴看到你长成今天的样子。” “那你是原谅冰儿了么?”忆冰声音中有些激动地道。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呀。”我笑道。 “可是你怪我父亲——”忆冰天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过:“你本来是要嫁给我父亲的,却因为我和哥哥的不懂事,就不肯嫁给我父亲了。” “这个……谁告诉你的?”我没有想到,小小的忆冰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完待续) 第335章:缱绻情 “没有人告诉我。”忆冰道:“是我自己后来想起,当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黑衣人曾对父亲说,雪颜本来还想要嫁给你,你却如此对她……我才渐渐明白,当年不懂事的我们对父亲犯下多大的错。” “冰……冰儿……”我尴尬地道:“你不要这样想,那本来只是一句玩笑……你父亲说要娶我是一句玩笑,我说要嫁给他也是一句玩笑……” “不!雪颜姑娘。”忆冰稚嫩的声音一本正经地道:“我父亲说要娶你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这几年来,他天天对我们讲你的好,还说要我们长大了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我心中一震,想不到古天鹰竟会这样对两个孩子说起我。 忆冰继续道:“雪颜姑娘,你知道父亲有多么思念你吗?我曾听见他在睡梦里叫过你的名字,也曾无数次看见他对着祖龙城的方向凝望出神……” “有一次,父亲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之中,我去照顾他,他竟差点儿把我当成了你。我看见他眼中片刻涌起的狂喜,又看见当他发现我不是你时眼中的失落和黯然……我当时难过得差点儿哭出来……” “冰儿……”许久没有流过泪水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涩,我想要打断忆冰的话,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忆冰却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接着道:“后来得知你回来,我和哥哥都很高兴。我们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道歉,但是父亲无论如何不许我们插手他的事——父亲虽然十分疼爱我们,但是他的话我们不敢不听。所以直到两天前,父亲叫我过来照顾你,我才有机会对你说出这些话……雪颜姑娘,你嫁给我父亲好不好?他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听着小小的忆冰说完这些话,我心中先是震惊,而后百味陈杂,说不出是甜是苦。 过了许久,我方能开口说道:“冰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非常感动,可是我不能嫁给你父亲——” “为什么?”忆冰焦急地道:“你都说了不怪我们。难道……难道是因为你喜欢天翊王子?” “冰儿!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但是和天翊无关。我对他已经完全放下,从此后不会再有丝毫的留恋和不舍。” “那到底是为什么?”冰儿迷茫地道:“我父亲那么爱你,你心里又没有别人,为什么不肯嫁给他?” 我斟酌着用词,费力地道:“或许,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占据他心里最重要的角落吧——” “你已经是父亲心里最重要的人,相信父亲为了你,可以百死而无悔……” 我相信古天鹰的确可以为了我百死而不悔,可是冰儿不明白,他父亲心中最重要的那个角落,永远都只属于她和她的哥哥。 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或许没有爱情那般浓烈,或者看起来只是平平淡淡。可是在人生某些经意与不经意的时刻里,可能会叫爱情心灰意冷。 若是有足够的爱,若是愿意去尝试,或许这些都不是问题。但是我对古天鹰既没有足够的爱,也不愿意去尝试什么。 在对天翊的爱里,我已耗尽全部的勇敢和热情。那样的爱都只能以失败告终,我还如何能够相信自己? 但是这些,是无法对年少的忆冰去说的。我只能淡淡地对她道:“冰儿,感情之事,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会儿我有些困了,咱们休息吧。” 忆冰还想再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没有说。 我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听到忆冰平稳的呼吸,知道她已睡熟。于是,我便放心地任泪水一滴一滴,从眼角滚落。 心,痛得将要窒息,十指紧紧掐进肉里,张开眼,无望地看着一室黑暗,就像漫长的余生,再也见不到一丝温暖和光明…… 第二天,忆冰还在熟睡的时候,我悄悄起了床,到翼若将军府上,问他可否让我提前离开积羽城。 翼若将军果断地拒绝了我,道:“按照你发过的誓言,你还有二十三天方可离开。当然,你们妖族向来不把誓言当回事,你也可以不遵守誓言就此离去。” “不,我一定会遵守誓言!”我斩钉截铁地道。 “那就好。”翼若将军唇角勾起轻笑,犀利的眸光停在我脸上,“所以有时候,誓言比诺言更可靠。虽然,对于不在乎的人来说,誓言和诺言一样都是谎言。但幸好你是在乎的人。” “是,我在乎……” “那么,就再留下二十三天吧。”翼若将军道。 我无奈低头。 怏怏回到军营小院,一进院门,忽然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紧接着响起忆冰的声音:“雪颜姑娘,你到哪里去了?父亲过来亲手做了一桌子饭菜等你……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古天鹰从门内出来,黯淡的目光蓦地一亮,微微笑道:“雪颜,吃饭吧……” 古天鹰身边,钻出一个与他长得颇为相似的小小少年。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笑,只是笑容纯净得没有半丝沧桑。 拉着那少年的手,古天鹰笑容温暖得让我心中一漾,赶忙低下头走进室内。 室内果然摆着一桌子的菜,其色、其香丝毫不下于羽洛的手艺。 四人坐定后,忆冰热情地招呼我将每样菜尝了尝。 “雪颜姑娘,我父亲做的饭菜好不好吃?”忆冰侧头向我笑问道。 古天鹰道:“冰儿,你这不是逼着人家夸奖为父吗?” “父亲,你做的本来就好嘛。”坐在古天鹰身边的望南插嘴道。 看着面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会生起一种莫名的疏离之感。 我笑了笑,淡淡道:“好吃。” “那你多吃点儿,这是父亲特意为你做的,你吃得多了父亲才会开心。”忆冰乖巧地道。 我点点头,只管把饭菜和着心酸往口里送。 我吃了很多,一是为了叫古天鹰高兴,二是因为吃的时候可以少说些话。 饭毕,古天鹰打发两个孩子收拾碗筷,却叫我到床上躺着休息。我听话地上了床,闭起眼睛装睡。听了昨夜忆冰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单独面对古天鹰。 古天鹰从窗前走到床边,又从床边走到窗前,不知道徘徊了多少次,忽然在床边停了下来,一伸手握住了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未完待续) 第336章:旧伤复发 我心中一惊,刹那间脑子里凌乱如麻,不知道是把手抽回来的好,还是继续装睡的好。 想了良久,我决定还是装作睡醒的样子,把手拿回来的好。然而我的眼皮还没有动,古天鹰已经轻轻将我的手放在被子里,而后迅速转身离开了床边。 我暗暗吁一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装作沉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梦里,我又见到天翊。 在天劫谷的雪苓花丛中,天翊四面张望,茫然若失。 我忘了天翊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只记得他救过我的命。 我走了过去,在天翊面前停下,我问他在找什么,他却仿佛既没有看到我也没有听到我的话,依旧怅惘地四处寻找。 不远处,羽洛走了过来,眉目淡淡,浅笑盈盈。 天翊惊喜地冲过去握住羽洛的手,留下我浑身僵硬地独自站在雪苓花丛中。 后来,天翊牵着羽洛的手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看也没有朝我看上一眼,仿佛我只是个影子…… “雪颜姑娘,雪颜姑娘,你醒醒——”耳边忽然有人在叫。 我睁开眼睛,恍惚中万分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刹那之间,我立即清醒过来,胸中一疼,一口鲜血咳了出来——原来,现实比梦残忍千倍。 “雪颜姑娘,你怎么了?”忆冰惊慌地大声叫道。 我伸手去捂忆冰的嘴,却已来不及,古天鹰冲了进来,看见被头的血痕,眸子一收,眼底一片疼痛。 “冰儿,你先出去。”古天鹰哑声道。 忆冰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古天鹰一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古天鹰大步走到床边,眼神一下锐利得令我害怕。 “雪颜,你宁可忍到内伤,也不愿在我面前流一滴眼泪吗?”古天鹰声音中饱含压抑的愤怒与酸涩。 “天鹰,我没事。”我轻描淡写地道:“只不过旧伤复发而已。” “旧伤复发?”古天鹰怒声道:“为何早不复发晚不复发,偏偏在天翊走后复发?” 我知道骗不过天鹰,索性低头沉默。 “雪颜,为什么一定要在我面前假装坚强?”古天鹰放缓了声音道:“你说过,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难道在朋友面前,你也要如此虚伪地隐藏自己吗?” 其实,我何曾刻意隐藏什么?只是,一切好像全都不由自主。我不习惯在人前太过悲伤,我只习惯在暗夜里独自哭泣。 面对古天鹰的质问,我除了沉默,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古天鹰深深叹了口气,忽然一伸手扶住了我的肩道:“雪颜——我只是想陪你度过人生最艰难最黑暗的时候,我不会奢望你的一生一世。你这样的女子,原本就该被人当作最重要的去珍惜。而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经永远给了两个孩子。翼若将军说给我二十五天的时间去争取,可是我不想去争取什么,因为你值得拥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古天鹰放开我的肩,转身走了出去,一直走出军营小院的大门。 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天鹰走了,走得那么干脆。如果他再多留片刻,我一定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大哭。 而他走了,忆冰和望南走了进来,我只能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挤出一丝笑道:“冰儿,南儿,你们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偷听人家谈话不好?” 两个孩子红了脸,忆冰道:“对不起,雪颜姑娘,我们只是……只是关心父亲……” “我知道。”我对忆冰招了招手,忆冰来到床边坐下,我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没有怪你,只是以后不要了……你父亲,他是天下最好的父亲。你和南儿,也是天下最好的孩子。你们要好好照顾父亲,体谅父亲,不要惹他生气……将来,希望你们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雪颜姑娘……”忆冰难过地抓住了我的手道:“你也是关心我父亲的,是不是?你是因为我和哥哥,才不愿意嫁给我父亲的吗?可是我和哥哥将来会长大,会离开父亲。到时候,他就会一心一意地陪伴着你了……” “冰儿,”我的食指放在忆冰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父亲和我是朋友,我们做朋友,会比做夫妻轻松得多。而朋友之间的情谊,有时候并不下于夫妻。你明白吗?” 忆冰茫然地摇了摇头,道:“冰儿不明白,但是冰儿知道,朋友常常会分离,夫妻却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你父亲和你母亲一生一世在一起了吗?”我脱口问道。 忆冰怔了一下,忽然红了眼圈不语。 我自悔失言,拍了拍她的头道:“对不起,冰儿……现在好像已经过了正午,你们吃午饭了么?” 忆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呀”的叫了一声道:“父亲方才正在做午饭,这会儿估计已经熟了,我去看看——” 忆冰冲了出去。 望南瞥了一眼忆冰的背影,又看了看我,忽然用大人成熟的语调道:“雪颜姑娘,父亲告诉我,不要勉强女孩子去做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即使我也很希望你嫁给父亲,但是倘若你不愿意,我也决不会多说一句。” 看着望南稚气未脱的脸,听着望南天真的声音,我不由觉得又感动又好笑。想天鹰他有儿若此,亦足可欣慰了。 “我去帮忆冰看看饭熟了没有。”望南又看了我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我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慢慢下了床,此际才感到肩头伤口的痛疼,原来竟是这样疼。这两天以来,全身一直好像麻木了一般。除了胸口处水火交融的煎熬,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忆冰和望南端了饭菜进来,一共三个小菜,每人一碗米饭。 将饭菜摆好,忆冰怅怅地道:“父亲本来说要做六个的……” “三个已经很好。”我笑了一下,道:“咱们吃吧。” 大家默然举箸。没有了天鹰在场,好像谁都不愿意多说话。(未完待续) 第337章:獠牙镇 食不知味地用完这一餐,翼若将军忽然派人来叫我。 匆匆放下筷子来到将军府,不想古天鹰也在。 我对古天鹰点了点头,听翼若将军道:“雪颜,獠牙镇一带有小股怨灵势力出现,你和天鹰带人去清理一下。” 我看了一眼古天鹰,没有说话。 古天鹰没有看我,径对翼若将军道:“雪颜伤口未愈,不宜出征。” 翼若将军没有回复古天鹰,只看着我道:“獠牙镇此次出现的虽只是小股怨灵势力,但势头凶猛异常,不下于上次围攻积羽城的上万怨灵军团。你若放心天鹰他一人带兵前去,你就在城里休息吧。” “我很放心。”我淡淡道:“天鹰武功卓绝,法力高强,用兵如神。有他一人前去,足可扫平怨灵。” “哦……”翼若将军似笑非笑地道:“也好,我已接到殿下传来消息,不日即可带羽洛归来。届时教羽洛为你疗伤……” “我去!”我打断了翼若将军的话道:“虽然天鹰一人足可扫平怨灵,但将军所命,雪颜岂敢不从。” 翼若将军道:“事不宜迟,你们今天准备一下,明日晨时出发。” 我和古天鹰齐声应了,回头自去各自军中宣令。 翌日,北风呼啸,旌旗漫卷。淡淡朝阳下,两队大军一前一后向獠牙镇逶迤进发。 獠牙镇地处偏僻的东南方,一路上越往前行,便越见荒凉。按地图所示,獠牙镇周围几乎数百里不见人烟。 十五日后,大军到达獠牙镇,在镇外围起篱墙,扎下帐篷,布下哨防,做好了一切与怨灵对战的准备。 怨灵最擅夜里偷袭,因夜晚阴气重,怨灵可借阴寒之气而实力大增。 我和古天鹰命军士悄悄在营帐周围埋下硫磺、枯柴等物,只待怨灵一到,便引燃硫磺、枯柴,以此来减轻夜里的阴寒之气。 然而,一连三夜,非但没有怨灵偷袭,甚至连个怨灵的影子都没见到。我不由心生疑窦。第四日午后,信步走进獠牙镇,去向镇守打探关于怨灵之事。 镇守愁眉苦脸地道:“大军没有来的时候,怨灵天天来镇里骚扰,已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儿被怨灵捉了去,至今下落不明。可这大军一到,怨灵便没了踪影。若是如此下去,大军一走,只怕那怨灵又要回来为害。” 我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正待开口,镇守府的下人忽然领着古天鹰走了进来。 看到我,古天鹰怔了一下,微微笑道:“雪颜也在?” 我点了点头。几天来,虽然我们的营帐相距不远,但除了公事上的交接,我们几乎别无余话。 古天鹰向镇守表达了与我相同的疑惑,镇守又将前话重叙。古天鹰道:“这獠牙镇周围多有险山恶岭,正适宜怨灵隐藏。游击之战,对于怨灵来说要有益得多。而我大军却经不起长年累月的消耗。” “确然如此。”古天鹰完全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那可如何是好?”镇守苦着脸问。 古天鹰沉吟道:“于今之计,唯有派高手进山寻找怨灵,留大军继续驻守镇外。” “你想派谁?大概需要几个人?”我问。 古天鹰道:“我打算自己亲自前去,先探一下怨灵踪迹,不需人多,以免打草惊蛇。” “我和你一起去。”我道:“万一遇到怨灵,也好有个照应。” 古天鹰道:“你的伤……” “我的伤早就好了。”我打断古天鹰的话道:“你放心,军中之务我可以安排惊雷照看。我反正是要走的人,这段时间大多数军务我都有意安排他处理,如今他已可以独当一面。” 古天鹰道:“好,咱们回军中布置一下,即刻出发。” 回到军帐,我派人叫来惊雷,对他交待道:“我与天鹰入山寻找怨灵,大军由你率领,且忌轻举妄动。” 惊雷闻言急道:“不行!你是军中主将,要去查探怨灵踪迹,也该由我前去。岂能叫你亲自涉险?” 我淡然道:“再有三天,我就可以离开军中,届时军中一切可能由你主持,你不从现在锻炼一下怎么行?” “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惊雷诧异地问道。 “那不是你该问的。”我冷声道:“你只要照管好大军就行了。你武功法力不弱,只是性格优柔寡断,又喜欢感情用事。这些都是带兵大忌,希望你能尽快改掉。” 惊雷黯然道:“属下遵命……” 我深深看了惊雷一眼,飞身掠出帐外。古天鹰已在帐外等候。我们并肩向獠牙镇外最高的黑山狼骨峰走去。 狼骨峰下,断肠河静水流深,悠悠南去。河两岸草木枯黄,一片萧瑟。 我与古天鹰飞过断肠河,落在狼骨峰之巅。极目四极,但见狼骨峰一处山崖之下,戾气阵阵,黑云弥漫。 我们对视一眼,向那处山崖掠去。 未至崖畔,忽见崖下腾起一阵冲天黑雾,接着,一直浑身长满芒刺的怪物自黑雾中现身。 那怪物头如斗大,身上若非被长长的芒刺覆盖,便只如初生的小猪一般。但看这怪物散发的黑气之强大,我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自阴阳夺魄轮遗失黄昏城、白羽剑毁去后,我一直未再打造新的武器。此时便挥手折了根树枝拿在手中,向那芒刺怪发起攻击。 芒刺怪身形小巧,窜跃如飞。我与古天鹰两面向它围击,还是被他不时脱却身形,于山间撒蹄纵跳。 这小怪物如此灵巧,几经追逐之下我不由着了恼,扔下树枝,轻轻一转化出原身,山崖林树纵跃攀爬之间,比起人身来倒是灵活了许多。 不一会儿,看准那怪物颈部,我猛然一跃扑上去,死死咬住了它的脖子。 怪物身形虽小,却力大无穷,拖着我向前窜了一段,而后就地一滚,身上芒刺犹如万箭向我刺来。 古天鹰长剑一闪,顷刻间将怪物钉在地上,同时伸手抱起我跃出丈余。 我自古天鹰怀中跳下,化出人形,看着嘶声哀号的怪物,抹了抹嘴角的血道:“这小怪物好生厉害。” 古天鹰向怪物问道:“你们为何要到獠牙镇中掳掠孩童?你们的主力军在哪里?” 怪物只是嚎叫连连,并不回答古天鹰的话。 古天鹰道:“原来是只不通人性的怨灵……功力修到如此强大,却不通人性,岂不可悲?”说罢,一记烈焰挥出,怪物瞬间化作黑烟消散。(未完待续) 第338章:恶婴阵 古天鹰收剑在手,双手捧于我道:“雪颜,这是落星剑,在羽族十二名器中仅次于银月剑而排名第二。虽算不得绝世神兵,亦聊可一用。你且拿着,待日后有了好的再还我。” “不用。”我看也不看古天鹰递来的剑,轻飘飘撂下两个字,向一处隐隐有怨气飘浮的峡谷中掠去。 我不愿意再受人之赠,是因为我不愿意再睹物思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拒绝,那么一切的交集都是牵绊。 何况,以我现在的灵力之盛、法力之强,除非是上古神器,否则多一把剑少一把剑委实没有多大区别。 在怨气飘浮的峡谷之中,涧水流急,阴风阵阵。一声又一声宛如婴孩夜哭般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倏忽在左,倏忽在右,倏忽在前,倏忽在后,听得人毛骨悚然。 我停下了脚步,等着古天鹰跟上来。我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害怕了。 “天鹰,你听这是什么声音?”我努力抑制了声音中的颤抖问。 “好像是小儿的哭声。”古天鹰看了我一眼,侧耳聆听道。 “镇守说,镇上十几家的小儿被怨灵掳去,这哭声是不是与此有关?”我向古天鹰走近了一步道。 古天鹰眉头深锁,沉吟道:“这声音不对——只怕那些小儿已凶多吉少……” 我眉心一跳。古天鹰忽然腾身而起,向急流滚滚的涧水中扑去。 “你做什么?”我急呼转身,惊见涧水翻滚的浪花之中,飘浮着十几个孩童的影子。 古天鹰在急流中探手一捞,孩童的影子被打散,古天鹰只捞得一手湿淋淋的水花。 我掠至涧水边,看着水中再次聚拢的孩童影子,咬着嘴唇问:“这是那些孩子们的魂魄吗?” 古天鹰沉重地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是那些孩子的身体被炼化时留下的残影。” “炼化?”我哆嗦了一下,道:“世间有如此邪恶的功法?” 古天鹰道:“小儿大多未染俗世恶念,灵力比之大人要强盛,是以一些魔功便以炼化小儿来提升法力……” 看着涧水中的小儿残影,我心惊胆悸地道:“向闻以人心习练魔功者,已为人间至为残忍之事。今日方知,世间残忍更有甚于此者。” 古天鹰捏紧了拳头道:“一定要找到这股怨灵,让这些无辜的孩子魂魄得安。” 我点点头,愤怒代替了恐惧,与古天鹰一起沿着山涧向前寻去。 约摸走出数里,但见悬崖峭壁之间,巉岩欲坠,枯松倒挂,蟒蛇般的藤蔓四处攀爬。 古天鹰挥动落星剑,剑气所及之处,蟒藤断裂,枝柯纷飞,硬生生劈斩出一条通往前方的道路。 此处怨气极深,我们四面环顾,小心翼翼地向前移步。 当我们行至峡谷最窄处时,头顶上忽然“轰隆隆”一阵响,大块岩石迅速松动,纷纷滚落而下。 我与古天鹰四掌齐运,凝聚真力将岩石拍得粉碎。同时加快脚步,飞速跃向前面开阔之处。 待我们在开阔之处站定,一回头,却发现那狭窄的山崖间,不知何时竟站了十几个小儿。岩石还在持续坠落,他们却不知道躲避。 我飞身一跃,下意识地想要去拉他们出来。 身形方动,却被古天鹰拉住了衣袖道:“雪颜,那是幻象。” 我怔了一下。落石不断,砸在那些小儿身上,那些小儿虽哭哭啼啼,却站立如常。 我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古天鹰道:“那些小儿已被怨灵附体。雪颜,不要心软,杀了他们!” 我心中一惊,情知古天鹰所言不虚。然而叫我对这些看起来不满三四岁的小儿下手,我却委实不忍。 古天鹰放开了我的衣袖,挥手一道剑气向悬崖下的众小儿扫去。那些小儿倏然不见,峡谷中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小儿哭声。 “天鹰——”我捂住了耳朵,心惊胆战地道:“这些怨灵到底在哪里?” 古天鹰镇定地道:“这些伎俩不过是用来迷惑人的心神罢了。放心,咱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咱们的。” “哦……” 古天鹰盘膝坐在地上,双眸微眯,看似无所在意,我却感觉到他的意识正在紧张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 我也学着古天鹰的样子与他背面而坐,慢慢稳定了心神,不再被哭声蛊惑,渐渐地,也不觉得那哭声有多么可怕了。 那哭声见我们不为所动,渐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透过半眯的眼睛,只见十几个小儿从涧水中爬了上来,慢慢走到我们身边,伸出雪白的小手想要来抓我们的脖子。 我们蓦地跳起身,剑光与烈焰同时击向那些小儿。 那些小儿貌似天真无邪,然以清明的意念之光观之,却分明看得到小儿身体里腐烂的心肺,乌黑的血肉。 当我们剑光、烈焰击到之时,那些小儿貌似笨拙、实则灵巧无比地躲了开去,同时围成一个圆,将我们圈在中间。 “恶婴阵——”古天鹰沉声叫道。 听他叫得凝重,我不由问道:“恶婴阵是什么?” 古天鹰道:“恶婴阵是从前魔界最厉害的阵法之一,由六十八名魔童组成。阵法练到至高境界,六十八名魔童可化作六千八百个幻影,威力强大之极,且不惧七行之伤。以此阵法对敌,几乎无有能胜者。” 我数了数周围的小儿,道:“但这阵中只有十二名小儿。” 古天鹰道:“怨灵大概是初练此阵,婴童既没有凑齐,练的火候也差得很远。适才我们用剑和火攻击他们,他们还是需要躲闪,并未达到不惧七行的境地……但此阵威力仍然不可小觑。” 我点点头,指尖凝聚灵力,以剧毒、烈焰接连攻向四周小儿。然而每次貌似击中之时,却总被他们化作幻影堪堪躲开。 古天鹰剑气亦是如此,无论他的剑怎样快愈闪电,击在那些幻影身上都毫无作用。 而那些幻影在攻击我们的时候,却又化作实体,在我们回招与换招的间隙,他们不时喷吐出一口口黑色的毒沙。 沙子千千万万,防不胜防。我在古天鹰和我的身上施以荆棘护盾,靠着荆棘护盾与古天鹰密织的剑光,方勉强不被小儿喷出的毒沙所伤。 这些小儿此时已是阴寒怨灵之体,夜晚的攻击力远大于白天,是以夜晚我们绝少与他们对招,只以防守为主。 到了白天,恶婴阵中的小儿攻击力大减,我们便反守为攻,虽不能伤得他们,也将他们的邪力耗去大半。 如此直打到第二天黄昏时候,恶婴阵中的小儿终于邪力耗尽,支持不住,在第三天正午时,渐次化作白骨扑倒在地。 看着那十二副小小的骨架倒在深谷涧水边,我不由心中酸楚,却不知为何竟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是眼泪已经流尽,还是在伤透之后人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强? 古天鹰挖了个坑,将十二具小儿骨骸抱入坑中,而后一团烈焰将之焚烧,又重以涧土埋上,并筑起一个小小的坟茔。 做完这些,古天鹰靠在墓畔红了眼圈,微微喘息。 我看了看那座小小的坟茔,转身走到涧水边,看着涧水中翻腾的浪花默默不语。(未完待续) 第339章:放下 “雪颜,你的灵力、体力皆远非昔日可比。原不放心你独自天涯飘零,经此一战,方知竟向来小看了你。如此,往后的路,我亦可放心了……” 古天鹰在我身后轻叹,几分欢欣,几分疲惫,几分落寞,几分哀愁。 我转过身,淡淡道:“我只是掌握了灵力的自由运用而已。” 说罢,我挥手一道渡灵术施在古天鹰身上,待古天鹰呼吸平稳后又轻轻收住。 古天鹰讶然道:“你竟已将渡灵术运用自如?” 古天鹰站起身,眯了眼睛盯着我道:“以你现在的修为,决不可能轻易伤在天翊剑下。你是故意的!为什么?” “若非伤透,怎能死心……”我淡漠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你忘了吗?” 古天鹰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记得……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是故意叫他刺伤你……” “我对他的执念太深,若非如此,我永远不可能真正放下。” “如今,你便真正放下了吗?” “你信与不信,那并不重要。”我冷声道。 “我信。”古天鹰凄声道:“雪颜,我信你不但放下了天翊,也放下了这个世界——从前的你,常会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眼含泪水。天翊说,你是一只爱哭的小狐狸……如今,面对十二个孩子的尸骨,你却无动于衷,平静得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你是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 “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总要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坚强。”我面无表情地道。 “你不是坚强,你只是封闭了你的心,让所有人再也走不进……”古天鹰看着我,酸然道。 “无论你怎么说,至少现在的我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我悠悠道。 “那么你快乐吗?”古天鹰痛心地问。 我看了古天鹰一眼,唇边勾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道:“从前,师父告诉我们,要息虑凝心,不住悲喜。其时我无论如何不能明白——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师父讲的这种境界原来是最好的。” “我怕你是理会错了,雪颜……” “天鹰,你休息好了吗?”我打断了古天鹰的话,“如果休息好了,咱们继续上路吧。” 说罢,我转身向黑山更深处走去。古天鹰跟了上来,却没有再说什么。 险山恶水中果然隐藏无数怨灵,有的藏于崖下,有的隐于水曲,有的居于洞穴,有的宿于地底……这些怨灵,几乎每一个都十分难以对付。 难怪来时翼若将军说,这獠牙镇一带的小股怨灵,堪比昔日围攻积羽城的上万怨灵军团。两三日下来,我和古天鹰深感翼若将军所言不虚。 这日,终于打扫干净了黑山中的怨灵。我和古天鹰回到獠牙镇外军帐之中,方知在我们外出期间,有怨灵军团夜袭獠牙镇,在惊雷和天鹰副将向暖的带领下,两路大军将怨灵军团打得溃不成军,狼狈远遁。 见惊雷可堪负起重任,我心中甚觉欣慰。与古天鹰一起集合起两路大军,我对古天鹰道:“你带领军队回去吧,今天已经过了我可以离开的日子。回去告诉翼若将军,雪颜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 古天鹰走近我身边,默默看着我,没有一句挽留的话,突然执起了我的手。 我怔了一下,正想抽回手来,古天鹰已将落星剑放在了我的手中,道:“你若真的放下一切,收不收下这把剑,于你又有什么区别?你拒绝,是因为你怕自己会怀念,是不是?” 古天鹰放开了我的手,我与古天鹰对视良久,我一挥手收起了剑,淡淡道:“多谢。” 大军在古天鹰和惊雷的带领下踏上北回的归途,而我,独自沿着东方的小路缓缓行去。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所以我走得很慢。 生命那么漫长,我怕太快走完这世间的路,太快看遍这世间的风景。 两日后的黄昏时分,北风呼啸,关河冷落,天地苍凉,残照当头。在一处名为云梦的岭下,我忽然望见天空中掠过一只白色的大鸟。不一会儿,那大鸟落下地面,在我面前收拢了翅膀。 依然是金色阳光般的笑,依然是温暖得要把人融化的眼神,依然是温润如玉的神情……只是,已再不能蛊惑我的心。 “小狐狸……”他开口。 “请叫我雪颜姑娘。”我淡淡打断了他的话。 “小狐狸——”他伸手来拉我的手,仿佛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未容他的手触及我的衣袖,我已飘然后退。同时,出鞘的落星剑抵在他的胸口。 “请叫我雪颜姑娘——”我淡淡重复道。 他低头瞥了一眼胸前的剑,轻叹道:“好吧,雪颜……原本是我的错,是我伤你太深。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我必须向你道歉。” 我嘴角勾起一丝漠然的浅笑,道:“殿下,言重了!从前你救过我的命,后来我拿我的命还给你……我们之间,已再无相欠。你不必说什么道歉与原谅。” “不!”天翊激动地道:“是我辜负了你的情深似海!你为我付出太多……” “天翊殿下,雪颜前来只为报恩!恩已报,情已了。请殿下不要想得太多。”我收回了落星剑,目光冰冷地看着天翊道。 天翊阳光般的笑容渐敛,面上一片落寞之色。 我扬眉寒声道:“因为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过我,所以我对你深怀感激。可是今日想来,感激不是爱……其实我从来不曾爱过你!” 天翊浑身一震,蓦然眸光一闪,深深望着我的眼睛。 我毫不躲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是错把感激当成了爱。如今恩怨已了。从今后,只愿一别两绝,永不再见——” “一别两绝……永不再见……”天翊瞳孔收缩,眸子里浮起痛楚的神色,喃喃着重复我的话。“小狐狸,我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吗?”天翊带着无限痛楚的温柔,轻轻地、多余地问。 “当然可以……”我浅笑道:“最初的从前,我们并不相识。从此之后,也只会是陌路。” “小狐狸……”天翊的眉间纠结起我从未见过的凄凉与绝望,顿了一下道:“无论你怎么对我,都是我自己造成的结果。但是我想告诉你,当我伤害你的时候,我的心比你更痛!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并非真心。我之所以那样残忍地对你,是因为我怕……” “你说完了吗?”我打断了天翊的话,漠然注视着他,心底一片冷却的灰烬,“……如果说完了,咱们就此别过。” “小狐狸……” 我不再看天翊一眼,轻轻转身化出原身,展开飞花遁影之术向云梦岭中跑去。 云梦岭中云气弥漫,山路崎岖,我的身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瞬间穿入岭云深处。 “小狐狸——”天翊的声音透过云雾传来,像一片树叶落入深不见底的河流,激不起一丝涟漪。 “小狐狸……”天翊的身影在云梦岭上盘旋,而我,早已在云封雾裹中离了云梦岭。 我们的身影,终于渐行渐远……(未完待续) 第340章:垂泪湖 我不再记得时光,因为时光对于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不知多少个日升月落之后,又一度春草泛绿、杨柳舞烟时,我来到一处名叫垂泪湖的地方。 据说,这里是那些远行者的亲人,为远行的寻梦者流的眼泪汇成的湖。那些远行的寻梦者,有的不知何时才会归来,而有的已永不能再归来。 湖水冷而深,像人心。 湖上飞着许多黑色的、硕大的蝴蝶,像悲伤的灵魂。 而我,既无梦可寻,亦无泪可垂。 我来到这片湖边,只是想洗一下手。 当我挽起衣袖时,我看见一个红衣妇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却穿着新娘的衣服。她站在湖边,神情呆滞,眼泪似已流尽。 我慢慢洗净了我的手,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忽见那妇人脚下一滑,失足跌进水里。 我漠然地将她从水中捞起,放在岸边草地上,度一缕真气入她体内,助她抵御湖水的寒气。 她的衣服很快在我灼热的真气下干透,她睁开了眼,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我倦然看着她道。 她仍然没有说话,眼神里一片悲怆与茫然。 这时,一个少妇带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那小男孩看见草地上躺着的红衣妇人,伸手指着向少妇大声道:“娘亲,你看,你看——那不是叶奶奶家的疯子么?她又到这湖边来了——” 少妇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制止了小男孩无礼的言语,又好奇地向我道:“姑娘,你从哪里来?你怎么和……和她在一起?” “她住在哪里?”我没有回答少妇的话,只向少妇问道。 “她是我们砥石寨叶婶家的独生女儿,名叫叶蔓,住在村子最西头的破窖里——你要送她回去吗?没用的,她还是会跑到这里来。叶婶前几年还拉得住她,这几年老了,没力气,也只得任她出来。”少妇摇了摇头,一边指了指砥石寨的方向,一边叹息道。 我对少妇道了声谢,扶起地上的红衣妇人,向砥石寨走去。 红衣妇人走了一段路,忽然大喊一声“顾郞!”转身又向垂泪湖边跑去。 我蹙眉向她一指,隔空点了她的昏睡穴,扶着她行至砥石寨最西头。 一所孤零零的院子坐落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院墙塌了个角,被篱笆胡乱堵住。篱笆上蛛网满布,看起来仿佛久已无人居住。 叩门良久,无人作答,我正待推门而入,院中忽然慢腾腾迎出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 “蔓儿……”老婆婆一边唤着我身边的红衣妇人,一边蹒跚地走过来。 篱门打开,老婆婆看见昏睡的红衣妇人,焦急地道:“姑娘,我家蔓儿她怎么了?” “不用担心,她只是睡着了。”我淡淡道。 老婆婆放下心来,撩起身前的衣襟擦了擦眼角道:“让她多睡会儿吧……我老了,没法再整日看着她了……” 我将那叫做蔓儿的红衣妇人扶进屋中床上,拿破絮般的被子裹好,看了看满头白发、不胜虚弱的老婆婆,道:“为什么是你在照顾她?她怎么了?” 老婆婆听我发问,一下子湿了眼眶,声音中带着哽咽道:“蔓儿新婚之夜,丈夫随军远赴迷失村征伐怨灵。二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回来……从她丈夫走后,她的记忆便停留在新婚之夜。她总要穿着红色的衣服,说自己今天是新娘……” “你没有带她去看过大夫么?”我问。 “怎么没看过?”老婆婆悲泣道:“为给她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她却丝毫不见好转……大夫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除非她丈夫回来,不然怕是永远好不了了……可是上了战场的人,二十多年没有消息,恐怕早已不在了……” “如果她丈夫不在了,应该有恤银和遗物送到家里。你们接到恤银和遗物了吗?”我冷静地问。 “恤银?”老婆婆茫然地摇了摇头,道:“那是什么?” “是军队上给战死者家属的补偿。”我解释道:“如果你们没有接到恤银,那她的丈夫可能没有死。” “真的吗?”老婆婆停止了哭泣,满怀希望地望着我道:“你说蔓儿的丈夫没有死?那二十多年了,为什么不回来看她一眼呢?为什么连个书信也没有呢?” “我只是说可能。”我不敢给老婆婆太大的希望,只模糊地道:“或者……世事难料……什么都有可能。” 老婆婆却听不出我话中的含糊之意,听我说蔓儿的丈夫可能没有死,顿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扯住了我的衣袖道:“姑娘,求求你,求求你给她丈夫带个话,叫他丈夫回来好不好?蔓儿想他……我老了,再也照顾不了他的蔓儿了……” 老婆婆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后悔不该给她这样渺茫的希望。然而面对她满眼的热切,我只能无奈地答道:“好,我去找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年纪、相貌。” 老婆婆高兴得喜极而泣,一道道浑浊的泪顺着纵横的皱纹流下来,看得我心中酸涩。 “他叫顾鸿志,离开砥石寨那年好像是……好像是二十二岁,如今……如今大概有四十五六……或者四十七八,我不太记得清楚了。当年他长得浓眉大眼……对了,他的右眼下有条伤疤,你一见就会认出他来的——” “我知道了。”我走近红衣妇人床边,手隔空停在她的额头上方,慢慢施出绯梦术,对老婆婆道:“老人家,我已施了法术令她昏睡半个月。这段时间,她会活在快乐的美梦里。你不用担心,也不用照顾她。半个月之后,无论我是否找得到她丈夫顾鸿志,都会回来解开她的法术,令她醒来。” 老婆婆担心地走过来看了看女儿,见她呼吸平稳,脸上绽出幸福的微笑,这才放下了心,感激涕零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大恩大德……” 我没有再听下去,飞身出了破败的院子,向人打听迷失村的所在。(未完待续) 第341章:迷雾丛林 村人说,迷失村在砥石寨东北二千里处,临近怨灵沼泽与迷雾丛林,很多人途经那里时都迷失了踪迹,再也不曾回来,所以那里被叫做迷失村。 我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赶到迷失村,向长期驻守在那里的人族军队打听顾鸿志的下落。 军队将领查了记录后告诉我,顾鸿志在十八年前一次攻打迷雾丛林的战斗中失踪,那次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另外三十一名军人。 “失踪了十八年,为什么不向他们的家人报信?”我责问道。 军队将领道:“若是死亡或者彻底失去消息,我们自然要派人向他们的家人报信并发放恤银。但那包括顾鸿志在内的三十二名军士,却并未完全失去踪迹。从前派去找他们的人,曾无数次在迷雾丛林中发现他们的身影,但总是在将要接近时又倏忽不见。这样的情形,让我们怎样向他们的家人报信?” 我沉思良久,道:“他们会不会已经化作怨灵?” 那将领道:“在没有他们确切的消息之前,当然什么都有可能。” “那么为何不派人继续调查,查出确切消息?”我质问道。 那将领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当年统领他们的将领已经战死,我接手这支队伍之后,一直疲于应付怨灵沼泽一带怨灵的挑衅,哪里能够抽调出人手去解决从前遗留的问题。” 我沉默片刻,道:“这不是充分的理由——但是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那将领看着我道:“迷雾丛林不是你一个女子能去的地方,不过——如果你肯付出代价,我可以抽调三百人随你前去。” “不需要!”我断然道:“我只需要一个带路的人。” 我拔下头上重英赠予的、价值连城的玉簪,擎于他面前道:“这是代价。” 那将领看了看玉簪,又看了看我,抽了抽嘴角,犹豫片刻,终于接过玉簪向门外喊道:“溪生,你带这位姑娘进入迷雾丛林,并协助她寻找昔日失踪的三十二名军士。” 那名叫溪生的军士恭敬地答应一声,对我道:“姑娘请——” 在溪生的带领下,我们于傍晚时分走进迷雾丛林。 迷雾丛林中果然迷雾重重,视野所及只在百步之内,有的地方甚至只看得到十几步。 溪生道:“再往前走上四十里,有条很宽的河。据说,有人曾在河这边看到三十二名失踪军士的身影,但过了河却又怎么都找不到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问。 “十六年前、十二年前、十年前……都有人看到过。” “这么说,他们会经常出现在河边?” “有人说那只是幻影,毕竟已经失踪十八年了,生还的可能性太小。”溪生不抱希望地道。 我沉思道:“从前我曾见到过怨灵幻为人形,或借用人的身体修炼邪功,我怀疑那三十二人已经被怨灵利用,只剩下了躯壳。” “你既有此怀疑,为何还要执著前去?”溪生不解地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他们已经化作怨灵,我就杀了他们。这样军中才会遣人报信,并为他们的家属送去恤银。” “唉,如果有一天我们失去踪迹,希望也有姑娘这样的人帮我们关照亲人,处理后事。”溪生伤感地道。 “这些不该是你们将领应尽的责任么?”我奇怪地道。 “嗯……是啊……”溪生含糊地笑了一下,模糊答道。 我不再说话,加快了步子向前疾行,不一时来到溪生提到的河流边。此处迷雾更浓,加上夜色降临,周围一片暗沉沉的压抑。 忽然,河对岸亮起几星灯火。我眯眼瞧去,浓重的灰色迷雾中,有数十个朦朦胧胧的身影在灯火下晃来晃去。 “就是他们——这些就是失踪的军士——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二个!”溪生指着对岸,激动地低声道。 “咱们过去——”我飞身一跃,迅速掠过河面,闪电般扑向亮起灯火的地方。 灯火突然熄灭,迷雾亦不复存在,我发现自己陷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姑娘——”耳边隐隐传来溪生的大声呼唤。 我掣出落星剑,挥手一道强烈的光芒劈开了眼前的黑暗,但见那黑暗的尽头,一扇圆形的、透明的光门隔开了另一个世界。 那世界海浪滔滔,水天茫茫,一轮银月高挂,照得大海凄清绝艳。 我凝聚灵力,向透明的光门上拼力一击,看似柔波般的光门碎裂时竟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另一个世界中浪流翻腾,圆月欲坠。 我以荆棘盾护体,疾速穿过破裂的光门,刹那间站在另一个世界的海面上。 无心欣赏月照沧海的美妙景色,我飞临于异界上空,用心查探三十二名失踪军士的踪迹。 这里没有陆地,触目全是因光门碎裂而汹涌翻滚的海浪,在连绵的浪峰中间,一条破旧的木船载浮载沉。 我向那木船飞去,木船上三十二名男子的身影清晰可见。 我降落在木船船头,落星剑横在胸前,以防止那些可能已经化为怨灵的军士突然袭击。 然而,那些军士在惊诧之后,却忽然相继跪了下去,七嘴八舌地哀告道:“神女救救我们!我们已经在这条船上飘浮了十八年……神女快救我们回去吧……” “你们……不是怨灵?”我戒备地开口道。 “怨灵?”那些人诧异了一下,有人止不住泣道:“我们是征伐怨灵的军人,不知怎地被一扇光门吸入这茫茫大海中的破船之上,再也出不去了。” 一些人跟着抹起了眼泪,另有一些人道:“哭什么!别忘了咱们是军人,流血不流泪。” 我扫了这些人一眼,道:“你们之中,可有个名叫顾鸿志的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一名男子脸上,月光下看过去,但见这男子四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胡须满腮,右眼下一道伤疤分外醒目。 “我就是。”这男子怔了一下,站起身来道:“姑娘为何单问我的名字?”(未完待续) 第342章:水月幻境 我垂下了挡在胸前的落星剑,向前走了两步,对他道:“你的妻子蔓儿,自你走后便神志不清,一直由你妻子的母亲照顾。但是她现在年纪大了,无力再继续照顾她……你应该回去亲自照顾你妻子——” “哇……”未等我说完,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响了起来。适才还在说着“咱们军人流血不流泪”的顾鸿志,此刻毫无顾忌地放开了嗓门捶胸大哭。 众军士想起自己的家人,亦各各放声大哭。便是几个坚强的,也垂下头默默掉起了眼泪。 我等他们哭声停止,淡声道:“你们知不知道怎样离开这里?” 众军士傻了眼,两两相觑,良久,有人小心翼翼地道:“要是我们知道,早就离开这里了,哪还会在这破船上一待十八年?” “姑娘,你不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神女仙子吗?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不死心地问。 我四面望了望,我进来的那道光门早已不知消失在何处,四周海天茫茫,天地间除了水和月什么也看不见。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忆起师父从前讲过,天地间有十种幻境,其中包括镜花和水月。 此处莫非是水月幻境? 其时,我曾随口问及师父出离幻境之法,师父道:“打破执著,可离虚空。置之死地,而后方生。” 想着师父的话,我蹙了眉头默然良久,突然挥剑劈向海浪中颠簸的破船。 “姑娘,你要做什么?” “你不会是来害我们的吧——” “救命——” “救命……” “……” 一阵怒吼,一阵惊恐的叫喊,一阵绝望的哭泣—— 怒吼声、叫喊声、哭泣声未止,海滔明月乍然消失不见,众人滚身翻倒在迷雾丛林雾气浓重的河边。 “姑娘,你适才去了哪里?”溪生惊喜地叫着跑了过来。 “你们——”溪生顿下脚步,张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三十二人,不可置信地道:“你们是十八年前迷雾丛林之战中失踪的三十二名军人?你们还活着?你们竟然还活着——” 那三十二人听得溪生之言,终于明白自己已出离幻境。一时里有人惊声狂笑,有人呆若木鸡,有人喜极而泣,还有人顿足大哭。 一人边哭边道:“原来回来的方法竟这么简单,只要劈开我们乘坐的船……我们居然在那破船上苦苦守了十八年……十八年啊……” “十八年很久吗?”我侧目看了那人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 众人怔了一下,突然再次向我叩首下拜,纷纷道:“原来你真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神女仙子!多谢神女……敢问神女名号?我们回去后一定为神女刻写牌位,日日上供焚香,不叫神女香火冷落……” “不用了!”我打断了他们的话,淡淡道:“你们只要记得我是昊天神君的弟子就行了,香火之事,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心中的信仰。” “是,昊天神君——”三十二人虔诚拜喊道。 在三十二人齐声喊出师父名号的刹那,我的眉间突然一热,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透过我的身体散入遥远的虚空之中。 然而,也可能只是幻觉而已。 迷雾丛林中的雾气和着夜色,浓得已经化不开。三十二人久困于水月幻境破船之上,此时已经虚弱不堪。我以灵力助他们恢复了些力气,而后让溪生带路,领着他们慢慢向迷雾丛林外走去。 黎明时分,众人已经走近迷雾丛林的边缘,雾气渐薄,视野也渐见开阔。淡青色的缥缈晨曦中,一轮樱桃色的太阳透过树影、透过迷雾静静地悬浮在东天,红得十分瑰丽,十分明艳。 三十二人抑制不住激动地叫喊着冲出迷雾丛林,却在丛林边缘戛然止步,望着瑰丽明艳的太阳久久不语。 有一刹那,我觉得沐浴在晨光里的他们,像一群凝止不动的雕像。 樱桃色的太阳渐渐稀释了饱满的红,慢慢洇开,将几朵云不经意地染作绯色。绯色的云被风一吹,互相纠缠、扩散……很快散作满天朝霞。 那群雕像这才如梦方醒,沉默着慢慢跟随我和溪生向前走去。 带领众人回到迷失村军营,那原本对我有些不屑的军队将领,此时将我凝视良久,突然道:“虽然你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不过我已经猜到你是谁——听说,从前祖龙城有一位名叫雪颜的姑娘,不但武功法术卓绝天下,而且容颜倾世无人可及,只是于数年前不知何故突然离去……”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打断了军队将领的话,冷声道:“请你为这三十二人发放钱饷,让他们回乡与亲人团聚!他们已经离开故乡太久,余下的时光,他们应该陪伴自己的亲人。” 那将领道:“一切都会如姑娘所言。请姑娘在此稍候,我马上安排为他们发放钱饷之事。” 那将领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不到半个时辰,已然办妥此事。三十二人不但每人领到一笔钱饷,并且每人发放一匹还乡的马。 我向那将领淡淡道了谢,又说:“将士们在外打仗生死难测,身为主将,若不能解他们后顾之忧,如何叫他们不顾性命浴血奋战?” 那将领面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神色,将我恭恭敬敬地送出门外,惭愧地道:“姑娘教训得是。” 我不再与他多说,在三十二名准备回乡的人中找到顾鸿志,让他骑马前行,我在空中飞行相随。 不消七八日,我们回到砥石寨。我解了蔓儿身上的绯梦术。 蔓儿自睡梦中睁开双眼,见到丈夫回来,怔怔良久,突然抓住顾鸿志的手,神智竟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他二人夫妻相见,悲欢交集中,自是说不尽的千言万语。叶老婆婆在一旁抹泪,亦是欢喜不胜。 我悄悄将身上仅剩的一锭黄金放于顾鸿志包裹旁,而后悄悄出了破窖,离开砥石寨。 眉间隐隐一丝灼热,我知道有种叫做信仰的东西,已经在他们心中被唤起。(未完待续) 第343章:寻梦港 风霜人间,天涯路长。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十分缓慢,回首之间,方惊觉流光如电,倏忽间已过了近十年。 自离积羽城之后,我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一场五百年的执著眷恋,到头来不过证明了别人的情比金坚。纵然不会有人嘲笑,我也觉出自己的可笑。 然而,身负着神之裔的使命,纵然极不情愿,我还是决定放下一切,回一趟祖龙城——用我的灵力与神力,去开启神弃之界的大门。 当年因天翊之事离开时,两界之门已经即将建成,隔了这么多年,不知进展如何? 这一日,行至祖龙附近的七塔镇时,无意间听得两个年轻人议论,说两界之门已经开启,异界的地底埋藏着无数金砂银矿,用不了多久,祖龙将士的待遇就能改善。 两人商量着是否要到祖龙去投军,一来可以报效家国,二来可以为自己寻个活路,说不定还能成就得一番功业。 听得二人之言,我不由心中一惊,狐疑地向二人打探异界之事。 二人一个红了脸,一个吞吞吐吐说不清楚。然从二人磕磕绊绊的只言片语里,我亦确定了两界之门开启之事。 原来,这世间并非只有我才能开启得了两界之门。 开启两界之门的,是另一位携带着神力的神之裔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只要到了祖龙城,问一下啸风师兄就能弄清楚。但既然两界之门已经开启,我却不再忙着赶赴祖龙城。 我怕面对啸风师兄疼惜的目光,我怕面对故人探询的目光,我怕面对理泽与夏风将军责备的目光……能够不必与往日熟悉的人见面,不必在种种目光下强作若无其事,不必叫他们想起我的狼狈和失败,这对我无论如何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于是,自七塔镇返身向南,我开始继续天涯流浪的日子。 我走过许多的地方,看过许多的风景,清除过一些大大小小的怨灵,也受过一些大大小小的伤。 随着修为的进益,随着对潜龙潭底紫晶灵力与能量的全部消化,我感觉自己即将突破渡劫之境,达至寂灭之境。然而,时光流逝了数十年,我依然卡在两层境界之间过不去。 本以为自己已经无住于悲喜,但近时的心情又有些烦躁。 听说大海的磅礴之气能够助人修行,我决定到大海边去住一段日子。即使难以借助大海的磅礴之气突破渡劫之境,至少可以散散心。 流浪的人,天地无拘。在一个多风的春日,我来到东南沿海最繁华的城市——寻梦港。 甫一踏上寻梦港的土地,迎面一阵清凉中略带咸味的海风便扑打在我的身上。 见过了剑仙城街市的喧嚣,见过了祖龙城街市的热闹,此际走在寻梦港的街道上,便不再讶异于它的繁华与纷扰。 只是,每一个来到此地的,真的都是寻梦的人吗?有没有如我这般,只是想来吹吹海风、散散心、听听大海声音的人呢? 人生拥有梦想,是件多么美好的事。胸膛里的那颗心,会为梦想而灼热,而发光,而欢欣,而跳动……即便流泪,那泪也流得热烈浓郁。 而一个梦想破碎的人,心却仿佛化作了一块坚硬的岩石。喧嚣,我充耳不闻;欢笑,我无动于衷;哭泣,我淡然以对。 这么些年,我做过许多世人所谓行侠仗义的事,但那只是为了师父的嘱托,并非我自己真的被那些人和事打动。 甚至,做着这些事,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是否真的有用。我只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希望,木然地做着自认为应该做的事。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世间万事万物,还有什么与我相干? 穿过寻梦港的街市,翻过东边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岭,我站在了传说中环绕世界的无极海边。 一望苍茫,一望无际—— 这些,还不足以形容它的辽阔。但除此而外,我已想不出更多的词句。 这是真正的大海,与水月幻境中的大海不同。那里的大海虽然也望不见尽头,可是给人的感觉仿佛盛在一个匣子里,有些压抑,有些沉闷。而且,那里没有海风的味道。 真正的大海,是如此开阔无涯,如此浩渺悠远,如此神秘莫测……海风席卷着人的衣襟,充斥着人的视觉与味觉,令人的心也不禁变得开阔悠远起来。 这里是一个适合疗伤的地方,尤其是想不开的心伤。看着苍茫的大海,无际的天地,人会看清自己在天地中的位置,不过渺小得如一粒沙石。在这渺小得微不足道的生命里,爱、恨、恩、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在山崖上寻了一处山洞,从此日日听涛观海,打坐修行,渐觉往日爱怨俱消,世事于今已无碍。 一晃眼十年流光倏忽而过。在这十年之间,我的修真终于达到寂灭之境,于是看得世间万般越发淡若浮云。 在这十年间,我看见无数怀揣梦想的人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扬帆出海,到渺不可知的陌生领域去探索自己的未来。但是,我很少看到有人回来。 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罢了。回来也好,回不来也罢,既然选择了梦想,就不必去计较代价。只要努力过,付出过,结局,且听凭天意去安排。 世人的生死荣辱,已不再能够引起我的半丝感慨。 这日,东风送暖,春和景明。 在海边伫立良久,忽然感觉到身后一个异样的目光在静静地凝视着我。 对于天地万物寂然空明的观想,让我对周围的感觉变得比从前更加敏锐。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看了一会儿大海,方缓缓转过身。 意料之中地,迎面撞上一个人的目光——那是一个少年的目光——有些清冷,有些忧伤,有些孤傲,有些似曾相似。 我怔了一下,想起这少年是神弃之界里的钟越。 两界之门既已重建,他离开神弃之界亦没有什么值得奇怪。只是,此时些刻,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开了口,淡淡道出心里的疑问。(未完待续) 第344章:逢故人 钟越的容颜一如往日,眉目间却已不再有少年的忧伤与冲动,往日孤绝傲绝的少年,如今却是一派平和之色。 他平静地笑道:“雪颜姑娘,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离开神弃之界?”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奇怪你离开神弃之界,我只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打开了两界之门?” 钟越道:“是我师父欧阳寂和……原本大家都以为只有你才能打开两界之门,但是我师父欧阳寂和的身上有一种与你相似的力量——” “欧阳寂和?”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说过,我想了想,却想不起来。但是我知道那种与我相似的力量,一定是神之裔的力量。 “你师父在哪里?我想见见他。”我对钟越道。 钟越看了看茫茫海面道:“师父在寻梦客栈,让我来看看有没有远航的船。今天海风这么大,大概不会有船只出海了。你随我到客栈去吧。” “你师父要出海?为什么?”我奇怪地问道。 “不是我师父要出海,是我师父要送琉璃和岚枫出海。” “琉璃……岚枫?”我更加奇怪:“你师父怎么会和琉璃、岚枫在一起?” 钟越道:“我出神弃之界后,原本想与琉璃再见上一面。但一打听才知道,因羽族族规不许琉璃和岚枫在一起,为了躲避族规的制裁,他二人已经离开祖龙,四处飘泊,亡命天涯。我和师父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他们时,发现琉璃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而岚枫正被羽族高手捉住。师父救了他们,并治好了琉璃的伤。但师父不可能永远守在他们身边。听说在遥远的海中有一座惊涛城,居住着于世无争的汐族。师父说只要他们到了那里,便可以免受羽族追杀,过上他们一直想要的宁静生活。” “哦……”钟越淡淡一席话,我心中却是几度风起云涌。 能够将岚枫打败的羽族高手,武功法力必定非比寻常。而能够将这些高手打败的欧阳寂和,武功法力又是怎样的深不可测? 还有那遥远的惊涛城与汐族……原来在世界之外,果然另有世界;在三族之外,果然另有种族。 “雪颜姑娘,走吧——船不会来了。”钟越见我怔怔不语,出口催促道。 我一边举步前行,一边随口问道:“你为何当初不肯跟我们出来,此次却不但肯跟欧阳寂和出来,而且还拜了他做师父?” 钟越道:“当年,你大概已经看出来,我喜欢琉璃。当我知道琉璃喜欢的是岚枫时,我只觉得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兴趣。我只想在一个没有人迹的地方度过自己灰暗的余生。我以为神弃之界中可以不受打扰……可是我错了,在无象族和巨犀族走后,神弃之界中突然出现许多奇怪的生灵……” “奇怪的生灵?”理泽当年对我言道,神弃之界中另有大批不明生灵存在,看来他所言不差。 钟越继续道:“那些生灵似乎蒙昧未化,却不停地掠夺神弃之界的资源。后来,他们居然找到了汲取外界紫晶灵力与能量的方法……这些奇怪的生灵越来越强大,我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幸亏师父及时打开了两界之门,那些奇怪的生灵被师父收服,我心中感激且佩服。后来得知师父乃传说中的神之裔,我便决定追随师父,与师父一起为诸神的复出、世间的和平而献出自己的一切。” “原来如此……”我加快了步子,要见欧阳寂和的心越发迫切了。 不一会儿,翻过了山岭,我们来到寻梦客栈。 这是一家十分偏僻的客栈,位于寻梦港东北角的山崖下。海风吹不到,阳光也不易照到,透着股清清冷冷的味道。 住在这里的,大概都是些手头不宽裕的人。而似我这等身无分文的人,便是这里也住不起。 跟着钟越穿过前院,在后院简陋的瓦檐下,倒是意外地盛开着一株红艳的海棠花。如火如荼的颜色,瞬间使这寂寥的院子有了几分华丽的感觉。 海棠花下,放着一张缺角的石桌。琉璃简衣素裙,正在桌边支颐沉思。岚枫对面望着她,似乎看得出神。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岚枫和琉璃一齐侧转头望过来。我勾了勾嘴角,想给他们一个客气的笑。但是我发现自己没有笑出来。笑和泪,如今于我都是有些艰难的事。 “雪颜姐姐——”琉璃大叫一声,跳起来握住了我的手,眼中刹那间泪光盈盈,“我没有想到,临走之前还能再见到你。我……我好想你,好想破山,好想师父,好想先锋,好想昔日的那些朋友……” 我淡然盯着琉璃,淡然道:“一个人有所选择,就要有所放弃。你选择了你要选择的,又何必顾念那些舍弃的?” “雪颜姐姐……”琉璃退了一步,似乎惊诧于我的冷漠。 “雪颜。”岚枫走了过来,拉住了琉璃的手,唇边浮起一丝苍白而略显疲惫的笑,道:“你是不是在怪我们利用你逃离了灵犀台?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对那件事心存愧疚……” “我没有怪任何人。”我漠然道:“你们能够过上你们想要的生活,我很为你们高兴。但是我来这里要找的是欧阳寂和,咱们他日再叙吧。” 言罢,我向钟越问道:“你师父住在哪个房间?” 钟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琉璃,向前敲开了院子最里间的一扇门。 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我明白了欧阳寂和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原来,他就是在落剑山中,阻止我进入魔音森林的黄衫青年。 片刻的诧异之后,我拱了拱手,道:“欧阳公子——” 欧阳寂和淡淡一笑,道:“坐——” 疏离的微笑,出尘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既尊贵优雅,又淡定从容…… 我定定打量着欧阳寂和,突然之间觉得,原来这才是神之裔该有的样子,其实初见时我就该想得到。 钟越退了出去,我在欧阳寂和的对面坐下,西斜的阳光有一缕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脸,但见他眉间蓦然闪现一点赤红的焰纹,犹如火焰灼灼燃烧。 神之印记——我盯着他的眉心,许久不能移开眼睛。(未完待续) 第345章:欧阳寂和 神之印记已经在他身上显现,这使我不由产生一种强烈的亲近感——原来这世间,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为了诸神的复出而努力。 欧阳寂和见我盯着他的眉心出神,唇边勾起一抹淡远的笑,道:“雪颜姑娘,落剑山中一别,别来无恙?”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看着他眉心焰纹定定问道:“原来你……是神之裔?” 我的问话显然在欧阳寂和意料之中,他笃定地道:“雪颜姑娘何尝不是?” 我低下了头,惭愧地道:“我不如你……” 欧阳寂和道:“你不该为情所困。” 我瞥了一眼欧阳寂和,见他看着我的眼神中敛去了笑意,面上一片严肃。 我轻轻蹙了眉头,道:“我已经放下……可是欧阳公子,你的心从不曾为谁而动么?” 欧阳寂和淡漠地道:“这世间除了诸神复出,再没有什么值得我为之努力,为之挂怀。人间恩爱相思,不过是过眼云烟。” 我心悦诚服地道:“你说的对!可叹我从前总是想不透、看不透……从今而后,再也不会了……” 欧阳寂和道:“我辈既负神之使命,便该全心全力代诸神播仁爱于众生。倘若心有所系,,又如何能对众生平等以待?” 我敬佩地道:“欧阳公子所言极是。而今我已放下人间情爱,可是我的心仿佛已经冷却,再无余温去爱人间众生……请公子赐教,一颗没有爱的心,如何去唤醒众生的信仰?” 欧阳寂和冷静地道:“控制不了你的心,就去控制你的行为。足够的理性可以弥补感情的不足。你需要明辨是非,勘别正误。知道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 我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复请教道:“据传,万流城的归宗塔一直想要对神之裔赶尽杀绝,然后取诸神而代之,你可知目前神之裔的力量,能与归宗塔中的力量抗衡么?” 欧阳寂和摇了摇头,毫不迟疑地道:“远远不能。” 我怔了一下,黯然道:“那我们的身份一旦暴露,岂不是十分危险?” 欧阳寂和唇边浮起一抹笃定的笑,云淡风轻地道:“归宗塔不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不会?”我讶然叫道:“为什么?” 欧阳寂和微微眯起了眼睛,成竹在胸地道:“归宗塔中的力量愈强大,他们毁灭的便愈彻底。这世界没有人可以不受欲望的诱惑,而只要心存欲望,他们那强大的力量便足以叫他们互相牵制。其结果,便是没有一个人走得出归宗塔。” “我还是不明白……”我迷糊地道。 欧阳寂和轻叹道:“那你知道各族长老势力与王室的矛盾么?” 我点点头,道:“我知道羽族王室与长老势力明争暗斗,势同水火。人族与妖族却不曾听说有什么矛盾。” 欧阳寂和道:“妖族人人自成一派,除了生死攸关的外患,很难有谁能把妖族的力量统一起来。人族长老势力表面上依附王室,对王室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事实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据我所知,人族长老势力一直在暗暗联络归宗塔,企图借助归宗塔的力量恢复与王室平起平坐的地位。” 我不胜惊讶地道:“这些你如何知道?” 欧阳寂和道:“归宗塔是诸神复归最大的障碍,倘若不加以了解,时刻关注,我岂不枉为神之裔?” 我看着欧阳寂和,一张脸慢慢地、一点一点烫到耳根。 欧阳寂和全未在意我的神色,继续道:“当然,为了生存,为了利益,他们会自己寻求解决与平衡之道。就像羽族王室与长老势力之间的争斗,虽然几千年来斗得几乎你死我活,可如今仍然相安无事,共抗外侮。所以还需要我们做一些事情,让他们在保持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自相残杀……” “让羽族王室与长老势力自相残杀?”我失声惊呼道。 “我说的是归宗塔内倾向王室与长老的两种势力。”欧阳寂合扫了我一眼,道:“至于羽族的力量,远不足以与神之裔的力量抗衡,不必为之花费心思。但是你为什么仍然对羽族之事如此在意?” “呃……没有……”我掩饰地道:“我只是觉得,无论让任何势力自相残杀,似乎都有违诸神好生之德、仁厚之道。” “好生之德、仁厚之道——”欧阳寂和笑道:“那是强者给弱者的恩惠。但要给出这恩惠之前,必须首先使自己成为强者。仅凭好生之德、仁厚之道是无法主宰天下的。” 我纠结着眉头,低头思考欧阳寂和的话,虽然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对欧阳寂和越发钦佩的五体投地。 “雪颜姑娘,”欧阳寂和笑道:“你心思单纯,恐怕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你不用管这些事了,且努力提高你的修为。若有一天不可避免的决战到来之时,终究还是要以力量取胜,方能迎得诸神的最终回归。” “好!”我信服地道:“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会努力唤醒世人的信仰。原本我以为诸神回归是件遥遥无期的事,可是遇见你,我突然一下子有了希望和信心。” 欧阳寂和道:“只要神之裔携起手来,共同努力,诸神一定会很快重返世间。” 我站起身,坚定地望着欧阳寂和道:“谢谢你,无论这条路多么艰难。知道有人和我一起在走,我就不会觉得太孤独。欧阳公子,我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了,雪颜就此告辞。” 欧阳寂和也站起了身,脸上恢复如初的疏离笑容,拱手道:“雪颜姑娘保重!” 我对欧阳寂和深深一揖,转身出了房门。 寻梦港,原来真的有梦可寻。 当梦的光芒在天空闪耀时,即便遥不可及,也能暂时驱除身边的寒冷和黑暗。 客栈院子里,岚枫和琉璃拦住了我的路。他们以为我对前事心存芥蒂,无论如何要求得我的原谅。却不知,我早已不在意。既未曾计较过,又何谈原谅? 我不愿与他们多作纠缠,尤其不愿看到岚枫那张与天翊有着几分相似的脸。于是,误会由着他们误会,我轻轻闪身,以飞花遁影之术离了他们身畔。 欧阳寂和叫我不必挂心归宗塔之事,只需努力提升自身的修为,等待将来可能无可避免的决战。 我想天下灵气至盛、至为清静之地,莫过于极北之地的雪域之原。那里虽然寸草不生,冰雪之下却蕴育着世间最纯净、最珍贵的玉石。而且,那万年只开一朵的七彩雪莲花,有着最不可思议、最神奇的功效。若能找到它,修行起来定然事半功倍。 念及此处,我便一路向北,朝着雪域之原行去。(未完待续) 第346章:惜红颜 不数日后,行经桃花岭。此时正是桃花飘落的暮春时节,想起桃源镇外暗香坡上那一片嫣然的桃花,想起我曾经居住过的小茅屋,我不由伫立片刻,转向东边走去。 桃花溪畔,昔日的小桃枝已老。枝上桃花,有的犹自照影含笑,有的已翩翩逐水而流,却不知终究去向何方。 远处一只竹筏上飘来一阵歌声,缱缱绻绻,缥缥缈缈,恍然若梦。我驻足听了一会儿,但听那歌中唱道: 一张机,桃花香阵绕青溪,春山深处初相遇。三生旧伴,人间新侣,几度梦依稀。 二张机,桃花枝上燕儿啼,与君细话平生事。天涯孤翼,旧巢难觅,切切教伊知。 三张机,桃花枝下影双栖,轻衫翩翩看云起。江湖梦远,情天不倦,只愿傍花偎。 四张机,桃花一瓣印清溪,软红怎奈东君力。前尘遥唤,千丝萦系,无那乱心扉。 五张机,桃花点点欲湿衣,小舟逐水红尘去。江湖波险,风高浪急,回首旧程迷。 六张机,桃花人面两迷离,多情流水空云碧。春老燕倦,莺蝶敛翅,芳草问归期。 七张机,桃花落尽剩桃枝,孤魂漠漠当风立。茫茫浮世,云天万里,只影自怜时。 八张机,桃花溪畔盼双飞,千匝绕树人无觅。心随君远,情逐风逝,柔肠暗凄凄。 九张机,桃花幻梦一生痴,轮回几度常相忆。溪山不老,深心难弃,生死两依依。 歌声柔婉如醉,仿佛在讲述一个惆怅而凄美的故事。然而,我的心却无法为之感动。说什么“情天不倦……深心难弃”,所有的放不下,都只因伤得不够深罢了。 我摇了摇头,沿着桃花溪过了镇子北口。转过山坳,一阵东风吹起,暗香坡上的桃花犹如飘彻一阵红雨。 在那纷纷扬扬的红雨之中,两个满头银霜的老婆婆,正坐在花林中,面色平静地低声说着什么。 我信步走了过去,任桃花红雨落满白衣,亦不去伸手拂拭。 经过两位老婆婆身边时,两人突然停止了谈话,齐齐把目光盯在我的身上。 我并不在意,人间行久,我早已习惯了世人的目光。 不料,一位老婆婆突然出声叫道:“雪颜姑娘——” 我诧异地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转头,望着出声唤我的老婆婆道:“你何以知道我的名字?” 那老婆婆的目光亮了一下,又随即变得黯然,无语望着我,眼中忽有泪光泛起。 “雪颜姑娘,你……仍是这般容颜倾世……”另一位老婆婆突然叹道。 我越发迷惑,将两人细细打量一遍,确定我不曾见过。于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举步迈过她们身边。 “雪颜姑娘,还记得剑仙城郊梅岭上的墨染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心中一惊,再次顿住了脚步。转身,回头,从那两副佝偻的背影上,我丝毫认不出哪个是当年梅岭上秀丽柔婉的俏丫头。 两人转过身来,我仔细在两人脸上辨认了一番,终于在一人脸上隐隐约约看出墨染的影子。 我白了脸色,失声道:“你真的是墨染?” 那老婆婆酸然道:“你认出了墨染,却认不出玉痕吗?” 我大惊失色,看了看旁边之人,那人眼中的泪水已滚出眼眶,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爬了满脸。 我冲到她身边,俯身握住了她的手道:“玉痕,你……你……” 然而“你”了半天,却不知说些什么。一别五十余载,对于我仿佛只是一瞬间,而昔日娇美的红颜佳人,如今却已是龙钟老态。岁月对普通人的残忍,何等触目惊心! “雪颜姑娘,”玉痕颤微微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看着我道:“不想垂暮之年,还能与你见上一面,玉痕纵死……也无憾了。” 我扶着玉痕,好不容易抑下心中震惊,伤感地道:“玉痕,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玉痕抹着眼角道:“没有什么不好……” “竹影呢?”我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和竹影在一起?” 玉痕道:“竹影她……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我不解。 旁边的墨染道:“雪颜姑娘,竹影已于二十年前过世……所谓情深不寿,果真如是。她对重英殿下念念不忘,日日感叹容颜苍老,年华逝去,终于心忧成疾,早早去了……” 我心中凄凉,半晌不能言语。 反倒是玉痕止住了眼泪,豁达地道:“雪颜姑娘,你也不必代她难过。自离了龙华别院后,她活着没有一天真正快乐的日子。如今长眠在这桃花树下,对她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是啊,雪颜姑娘。”墨染也道:“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在痛苦的衰老之后连接着注定平静的死亡,不由叫人心里安慰许多。” “是这样吗……”我看着她们,喃喃问道。 她们一齐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我不由觉得死亡未必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玉痕……你说竹影长眠在桃花树下?我想去祭拜她一下可好?”宁定了心神,我怅然问道。 玉痕指了指花林深处,道:“就在那边——” 玉痕和墨染缓缓带着我来到竹影墓前,墓上绿草茵茵,花瓣点点,叫人看了倒并不觉得十分寂寞。 躬身深深祭拜了竹影,一抬头发现不远处并排还有两座坟茔。我慢慢踱了过去,只见一座坟墓前的石头上刻写着:“最勇敢的战士——伊良之墓。”另一座坟墓前的墓碑上刻写着:“采菱之墓。” 我在墓前伫立良久,往事历历浮上心头,久已忘记哭泣的眼睛,不知何时竟有些濡湿。 玉痕和墨染颤颤跟了过来,两人在我身后默然许久,玉痕轻叹一声道:“雪颜姑娘,不要看了,这是凡人必然的归宿,没有什么值得难过……我倒有些羡慕他们……” 墨染也叹了口气,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我也不羡慕他们。反正,咱们也会有这一天……现在,留在这世上多看几年桃花,未始没有什么不好……” “呵呵,是啊,我却又想不开了。”玉痕自嘲地笑道。 “你不是想不开,你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墨染笑道。 “我遗憾什么?”玉痕道:“你倒说说看。” 墨染道:“你遗憾,这一生不曾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也不曾被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爱过。像地上躺着的这两个,虽然一个去的早,一个等候一生,可是他们毕竟真心真意地相爱着……” “你倒知道……”玉痕笑了起来。 听着他们苍老的声音平静地开着玩笑,我的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酸楚,却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347章:真相 “墨染,你是怎么来到桃源镇的?”我忽然想起,五十多年前在剑仙城时,重英告诉我,吴老夫子已被他寻了个藉口正法。不知这吴老夫子的丫头,却又经历了怎样的命运起伏,最终来到这桃源镇上。 墨染听我问起,波澜不惊地道:“那自然是拜重英殿下所赐——” 玉痕道:“你该说是拜那妖族公主所赐才对,重英殿下自从娶了妖族公主之后,对那妖女言听计从,这才致使吴府有了反诗之祸。” 墨染扫了玉痕一眼,带着一丝轻视道:“你知道什么……我家先生说,殿下只是借妖族公主之手,做一些他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我家先生对王室的虚伪看得清清楚楚,可笑你们这些侍候了殿下近十年的人,反倒被他欺哄看不清楚。” 玉痕不服气地道:“你喜欢你家先生,自然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我看他才虚伪透顶。” 我凌乱地听着二人的争论,此时不由讶然道:“墨染,你……你喜欢那个……那个……”我想说那个老态龙钟的吴老夫子。转念一想,墨染与玉痕此时亦是两鬓斑白,说出来未免叫她们难过,是以硬生生住了口。 墨染却已明白我话中之意,停了跟玉痕的争论,笑道:“雪颜姑娘,你道我其时年华正好,为何会喜欢我家先生那样的耄耋老人么?” 我点头道:“不错,拂香因不肯与他在一起,偷偷逃了出去,纵然在外身无分文,亦不肯回去。你与拂香一般年纪,却怎地会喜欢于他?他若知晓你喜欢他,当日舍拂香而娶你,岂不少了一桩闲事?” 墨染道:“姑娘,你错看了我家先生——你们都错看了我家先生。我六岁被先生收养,悉心教导,待之如亲生女儿。可我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当我十四五岁初知男女情事时,我就希望能够嫁给先生。先生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性情狂傲,致使王室不肯重用,只委他以虚名,叫他在无聊之中消尽华年。” 我蹙了蹙眉头。是这样的吗? 墨染继续道:“可是我懂得先生的才华,也懂得先生的怀才不遇,更敬佩先生念念不忘国计民生的情怀……能够嫁给先生这样的人,纵是红颜伴白发,我亦无怨无悔。” “可是先生他不肯娶我。为了叫王室以为他留恋花丛,诗酒风流,不念国事。他宁可娶一个外面买来的、萍水相逢的丫头,也不肯娶我。我曾哭着问他为什么?他说既然陪伴不了我的余生,便不能害了我。” 我心中微震,凝眉听墨染接着道:“我对拂香既羡又妒,没想到她竟逃了出去,我心里真是万分高兴。即便不能嫁给先生,我也不希望先生的身边有其他的女子。拂香逃掉之后,我家先生原本并不在意,但他却故意装作很在意的样子,到龙华别院闹了一场。一来为着不让重英殿下好过,二来也叫王室只当他是个老色鬼罢了。” “然而无论先生如何演戏,终还是难逃王室之手。重英殿下大婚之际,他将家中财富一半散与其他下人,一半尽数交于我和侍砚,叫侍砚带着我离开剑仙城,走得越远越好。” “先生说,殿下大婚之后,必将对他下手。他知道自己早晚逃不过如此下场,是以一直对我视如亲生女儿,却不肯收我为义女。怕的便是这一天到来时连累于我。” “我与侍砚劝先生与我们一同远走高飞,先生却道,自己已是风烛残年,经不得旅途风霜,与其死在路上,倒不如死于王室之手,好叫书生后人知晓王室的手段。” “先生性情倔强,任凭我们如何劝说,他只是不肯听。我们延宕数日,终于无奈含泪别了先生。刚刚离开剑仙城,便听得先生因题写反诗被毒酒赐死。” “我与侍砚念先生之恩,偷偷回去安葬了先生。哪知离城时被军士捉住,投入狱中,并以先生同党之名欲处以死刑。我们用所有钱财买通一名狱卒,叫他想方设法通知了拂香。拂香向重英殿下求情,我俩方才脱得性命。” “为怕王室反覆无常,我们万里迢迢来到了这桃源镇,不想竟在此遇上竹影、玉痕。想竹影玉痕服侍重英殿下近十年,也能被他轻易打发,可见王室之人果真无情。” 听罢墨染之言,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难道我果真看错了吴老夫子么?从一见他便不喜欢他,因拂香之事对他越加厌恶。听重英说将他正法之后,我虽无大快人心之感,也并不觉得难过,只觉得他是纠由自取。 而墨染一席话,让我明白了自己眼睛的局限。原来,那些清清楚楚看到的一切,并非是完全的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的真相。在貌似真相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另一种真想。换个不同的角度,人与人看到的真相可能会大相迳庭。 而倘若我早知了这些,倘若我劝说重英不必与他计较,他的命运会不会有另外一种结局呢? 沉思之中,忽听花林外传来两声呼唤:“奶奶——”“奶奶——” 一个是浑厚的男子声音,一个是清脆的女子声音。听得这两声呼唤,玉痕和墨染眼中下意识的溢满笑意,抬脚向外走去。 我心中正奇怪之际,便见纷飞花雨中,走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女。 “奶奶——”那少年跑过来一把搀住了墨染,那少女却娇笑着腻在了玉痕身上。 少年仿佛就是当年的侍砚,而少女,分明就是当年的玉痕。 我怔怔地睁大了眼睛,恍惚得像看着一场轮回的梦境。 而那一对少男少女,在拉住了墨染、玉痕之后,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我。 “呵呵,雪颜姑娘,这是我的孙女阿盈,那是墨染的孙子阿元——”玉痕终于想起来似的向我介绍道。 那对少男少女看起来有些害羞,却不待玉痕介绍,便乖巧地向我施礼唤道:“漂亮姐姐——” 我看了玉痕、墨染一眼,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面上尴尬万分。 玉痕眉目间似乎掠过一丝酸楚,墨染却淡然一笑道:“阿元,阿盈,要叫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阿元阿盈天真地笑问道:“这位漂亮姐姐是神仙吗?” 我窘迫地摇了摇头,为了逃离这尴尬的处境,向玉痕、墨染告辞道:“今日偶遇故人,心中甚是欢喜。雪颜尚有别事在身,就此别过。” 阿盈道:“神仙姐姐,你竟与我奶奶是故人吗?” 阿元道:“神仙姐姐,不去我家中坐坐吗?” 我含糊地道了声:“唔……不了”便逃也似的离了桃花林。 从前的故事,让墨染、玉痕慢慢向孙辈们去讲吧。(未完待续) 第348章:不死神妪(上) 向西翻过桃花岭,行经幽兰村与镜湖居,五日后,我来到一条宽阔而清澈的河流边。 原本可以凝了灵力飞过河去,但我却提起了裙裾,慢慢趟进水中。 暮春的河水依然有些凉,拂过肌肤时,却是一种真实的拥抱。 缓缓渡了河,前面不远处的蓝天下,躺着一个幽静的小镇。 长久以来,夙夜赶路,偶尔疲倦时,便化出原身,在山岩洞穴或树木枝桠中躺上一会儿。但此际,看到小镇上袅袅升起的暮烟,突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疲倦,想要去镇子上找个客栈,像普通人一样歇宿一晚。 然而我没有钱。 尽管我做过很多可以赚钱的事,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我并没有赚到钱。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钱。 当一个人不需要钱时,那些东西带起来像是一种累赘。 而当我想要像一个人一样生活时,便突然发觉了钱的必不可少。 我决定到小镇上看看能不能赚些钱。 我的运气很不错,当我向小镇上第一个遇到的人询问赚钱的方法时,他便热情洋溢地告诉了我。 他说:“姑娘,在我们这邻水镇上啊,你问我算是问对了。看到河那边高得看不见顶的摩天崖了吗?在摩天崖的绝壁之间,有一种红色的草,叫做断肠草。神妪她老人家正在以百金之价收购这种草。目前,为了得到这种草,已经有五个青壮年男子摔下悬崖去了——当然,要是你不想去,也有别的法子赚到钱……” “多谢。”未等那人说完,我已凝聚灵力向摩天崖飞去。 “哇……”身后传来那人不知是惊叹还是惊吓的声音。 不消片刻,我已到得摩天崖上。但见青色的云雾之间,数株殷红的断肠草宛若新鲜的血色,望去触目惊心。 我伸手拔下几株断肠草,返身飞回邻水镇,向人打听神妪的居处。 在镇子东北郊的一片疏林里,我找到了神妪的家。 当我敲开那扇古旧得已辨不出颜色的大门时,我看到了一个很老的老人——听人说,还没有这座镇子的时候,她便住在这里。 镇子上的人死了一代又一代,她却一如既往地活着。 但是没有人羡慕她的长生不死,反而因为她,这个镇子上的人都不再惧怕死亡。 因为她老得实在太难看,太狼狈。 她脸上的皱纹,已不知被岁月叠了几重。她的背,佝偻得像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她的眼神,空洞,黑暗,像一口干枯了数百年的井。 老成这般模样,真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她却奇怪地拥有着不死的生命。 这是个谜——是个解不开的谜。有人问她,她只是摇头,或者装作听不见。 她不愿提起她的过往,是否因为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故事? 但是我对她的故事不感兴趣,我只对她的钱感兴趣。 当我把断肠草擎在她面前时,她眼中射出狂喜的光,伸手来抓我手中的断肠草。 我将草背在身后,说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好?” 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回身自室内取了一支精致绝伦的珠钗,傲然递于我道:“这支珠钗,价值何止百金。你到镇上当铺里去,叫掌柜给你百金便是。” 我并不懂得珠宝首饰鉴赏之道,但见那珠钗光华熠熠,玲珑可爱,亦知其价值不菲。 我一手接过珠钗,一手将断肠草交于神妪,道声“谢了”,转身向镇上走去。 甫一进入镇子,尚未寻得当铺所在,便被一对青年男女拦下。 男子长得肥硕丑陋,女子面貌却甚是美丽妖冶。 天气还不到大热的时候,那男子却故作风雅地摇着一柄折扇道:“姑娘,把你手中的珠钗卖给我吧?价钱随你开。” 我看了男子一眼,甚无好感,便随口道:“二百两,黄金。” “不贵,不贵。”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二十锭黄金递给我道:“姑娘点点,一锭十两,一文不少。” 我接过黄金,将珠钗扔于男子,道:“给你——” 那男子接了珠钗,颠颠地奉于妖冶的女子。妖冶女子妩媚一笑,闭了眼睛娇声道:“你为我戴上。” 男子一边为女子插上珠钗,一边却拿了眼睛偷偷瞄我。待那女子睁开眼睛,正看见男子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 女子忽然拔下了头上珠钗,向地上一扔,怒踏了几脚道:“什么狗屁珠钗,以为我会稀罕么?你留着送给别人吧!”说罢,看也不看那男子一眼,加快步子扬长而去。 男子急了,顾不得捡地上珠钗,紫涨着脸跟了上去。 我看了看那朵被扔在地上的珠钗,已是被女子踏得变了形状,但好在并未断裂。 我俯身捡起珠钗,弹去上面灰尘,心中暗道:“早知这女子如此不懂珍惜,便不卖给他们也罢。如今这珠钗遭此厄运,倒不如拿去物归原主的好。” 想罢,依旧来到神妪家,再次敲响了那扇分辨不出颜色的古旧大门。 今次这大门却开得极不利索,敲了半天无人应答,但院中明明似有人声。那人声似在哭泣,哭泣声未止,院中人又轻轻哼起了一支歌。 隐约听得歌中唱道: 总以为有漫长的时光可以陪你欢唱, 总以为有无尽的岁月可以陪你流浪, 总以为可以牵你的手细细看遍人间繁华模样, 总以为我们的爱可以无惧尘世的雨雪风霜。 怎知乍然间天地浩劫日月暗无光, 万千柔情回首恍若梦一场。 四望苍茫,我看不清你离去的方向, 伸出双手,我抓不住你的承诺和希望。 谁怜我苍老的容颜无尽的痛伤? 谁怜我不灭的生命永恒的惆怅? 天地苍茫,我看不清你离去的方向。 盼不到你,盼不到长眠,盼不到希望。 生路漫漫,黑夜无尽绵长。 青春如花散场,千年岁月凄凉。 捱不过孤单,闭上眼难入梦乡。 你在何方—— 情愿一杯毒酒一剑穿肠, 结束所有痛、所有伤、所有希望…… 歌声凄凉彻骨,听得人回肠百结。 听到那句“万千柔情回首恍若梦一场”时,我的眼前不由浮起久已忘却的天翊的笑。 听到那句“四望苍茫,我看不清你离去的方向”时,我的心中不由浮现出师父的身影。 听到那句“盼不到你,盼不到长眠,盼不到希望”时,我几乎怆然泪下。 待听到那句“情愿一杯毒酒一剑穿肠”时,我心中一跳,再也听不下去,腾身跃入院中。只见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神妪,正举起了一杯赤红如血的酒,慢慢倒向自己口中。 指尖凝聚灵光,轻轻一道银芒打在酒杯上,酒杯自神妪手中脱手而飞,杯中酒洒了一地。 地上腾起一片火焰,良久方渐渐熄去。 神妪瞪着我,怔了一会儿之后,浑浊的眼中忽然射出不共戴天的仇恨,厉声道:“你还我酒来——” 话声未了,神妪失去理智一般向我扑来,嶙峋的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嘶声道:“你还我的酒——” 我看着近乎疯狂的神妪,淡淡道:“你就这么想死吗?要死很容易,我的剑可以成全你。” “你的剑?哈哈!”神妪惨笑道:“如果普通的刀剑可以结束我的生命,我又何必苦心孤诣配制这世间最毒的毒酒?” 我抿紧了唇,伸手掣出落星剑,剑上凝聚灵力,轻轻一挥,剑尖划破了神妪手臂上的肌肤。 神妪一怔,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不可置信地道:“你的剑居然可以伤我?” 我收起落星剑,淡然道:“那有什么值得奇怪?” 神妪忽然放开了我,“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歇斯底里地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浪迹天涯多少年,见过无数人求我救救他们,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要我杀了她。 生命,对于她,竟然早已成为了一种无法忍耐的折磨吗?(未完待续) 第349章:不死神妪(下) 我伸手拉起她,冷淡地道:“倘若你确定死亡比活着快乐,我不介意杀了你。但在你死之前,不妨说说自己的故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神妪摇头,凄然笑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我活着的唯一渴望就是死亡。我多么羡慕世人,在衰老之后可以躺在坟墓中安静地长眠。可是我,老得已没有一丝力气,却还是不得不费力地活着,苟延残喘,永无尽头……” 神妪老泪纵横,笑容变得凄厉,“这世上多少人渴望长生不老,可是,他们渴望的只不过是永恒的青春罢了,没有人会渴望永恒的衰老——衰老、孤独、虚弱、寂寞、绝望……当生命里只剩下了这些,谁还愿永久地活着忍耐?” “姑娘——”神妪抬起衰老得变形的脸,哀苦地望着我道:“你真的能够杀了我么?如果你能结束我这早已腐朽的生命,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杀一个人比救一个人容易得多。”我淡淡道:“只要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 “好……”神妪空洞的眼中泛起一缕希望的光,道:“我告诉你——” 神妪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神妪脸上浮起一层奇怪的光彩。这光彩,仿佛使她一下子年轻了数百岁。 “很久很久以前——至于有多久,你不要问我,因为我早已记不清——”神妪眼睛望着院外,用喑哑而苍老的声音向我讲述道:“那时,我曾是人族最美的女子——你不相信吗?如果有人活得像我一样久,你可以去问问他,记不记得一个名叫‘夏雨’的女子。” “我信。”我迅速地道。 面前这老得不像话的老妪,真的就是当年的夏雨么?记得不知是谁说过:“比起当年人族的第一美人夏雨,冷嫣可差得远了。” 听了我肯定的回答,神妪面上显出一丝自豪的笑,声音里竟起了种少女般的爱娇:“当年,我住在剑仙城里,每日里门前车水马龙,数不清有多少王孙贵族死皮赖脸地追求我。可是我一个都看不上。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一眼便认定了他。” “他的潇洒,他的俊美,他的飘逸,他的风度……他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吸引着我。我对他不能自拔。所幸……他也爱上了我。”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一位天上的神祇。当我知道我的爱人是一位天神时,我惊讶,我狂喜,我以为我们会无惧岁月风霜,永生永世快乐地在一起……可是,我错了……” “我们确曾有过一段快乐得忘记一切的日子。然而,有一天,他却告诉我,他的神力已衰竭,为了避免死亡,他必须到一个能够重新给予他力量的地方去。他要我等他,他拿来不死之药给我服用,然后便匆匆离去。” “你说他有多傻?又有多残忍?他给了我不死之药,却忘了给我不老之药。于是世间便留下我这奇怪的、衰老的、痛苦的不死之躯……” “你可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他?”快乐的回忆结束,神妪的眼中现出无尽的怨恨,“他骗了我!他给我一段短暂的快乐,给我一个渺茫的希望,却留给我无穷无尽的思念、寂寞、悲伤……如今,每一天醒来,我都怨恨并恐惧着自己这不死的残躯!世间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绝望却无法终结,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却非得活下去……” “姑娘,给我一个痛快的解脱吧!如果有来世,我会感激你。”神妪的目光转向我,空洞的目光里燃烧着对于生命的厌弃,对于死亡的渴望。 我看着神妪,叹了口气,轻轻地道:“这世间有一种爱,你以为是欺骗,其实不是,那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神妪怔了一下,茫然道:“无可奈何?” 我点点头:“世间浩劫,怨灵出世,诸神归息……这是诸神无法逃避的劫数。而他在神力衰竭之后,犹为你寻来不死之药,可见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 “呵,或许……可是,谁能忍受这无尽的等待?漫长的岁月早已使我心如死灰——姑娘,动手吧,用你慈悲的剑,来送我安眠——” “你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你甘心让你所受的苦、所流的泪就此化为云烟么?”我怜悯地问。 “我不甘心……不甘心又能如何?”神妪惨然道:“继续等待下去,不过是更多的苦痛和煎熬。他说他会回来,可是我早已不再相信……” “你该相信他!”我打断了神妪的话,断然道:“诸神一定会归来!那并不是一句淹没在时光中的空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神妪瞪着我,“你在安慰我么?我厌恶这样的安慰!你已经听完了我的故事,请你立刻杀了我!我一刻也无法继续忍受这冗长的生命,无尽的孤寂,漫长的等待。” 我静静望着神妪,淡淡地道:“你若以为我在安慰你,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若他他日归来,见到心爱的女子在痛苦中死去,不知要怎样伤心?” “他不会回来了!你不要再骗我!”神妪吼道:“诸神早已死去,所谓归息,不过是留给世人的一个幻想,一个说辞。” 我凝聚全身所有灵力,努力冲破师父在我眉间留下的封印,眉间隐隐一阵灼热,眼前似有红光微微闪耀。 “你……”神妪僵住了身子,定定望着我,道:“你是谁?” 我散去灵力,疲惫地吁了口气,道:“神之裔。” “神之裔?”神妪惊白了脸色,哆嗦着嘴唇道:“世间竟真有神之裔,那不是一种传说吗?” 我转过身,仰头望着渐渐被夜色笼罩的天空,没有回答神妪的话,只懒懒地问:“你见过黎明之前的天色吗?” 神妪道:“当然,我熬过无数个漫长的黑夜,我清楚每一个黑夜的脚步。” “那么,你就该知道,在黎明到来之前,总是黑夜最浓重的时候。” “可是黑夜过后注定有黎明,谁能保证诸神一定能归来?” 我微微侧了头,盯着满面忧容的神妪,慢慢地道:“没有人能够保证。但是,每一个神之裔都在全力以赴地为诸神的复出而努力。为什么,你不可以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神妪喃喃着,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如果他真的回来,我不要他看到这张苍老丑陋的脸!我要他的记忆中永远是我最美丽时的样子……” 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不知压抑了多久的辛酸、痛楚、委屈,让她瘫坐在地,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我任她哭到无力,方缓缓道:“如果他爱的只是你的身体,你又何必在乎他的感受?如果他爱的是你的灵魂,无论你的灵魂在一具什么样的躯壳里,你总是你。” 神妪虚弱地道:“可是我爱他,我要给他最好的……” “为什么要用你的给予去代他选择呢?”我微有些不耐烦地道:“我讨厌一切强加的东西,包括善意的强加!如果你还爱他,就该等他回来。如果你一心求死,我的剑随时可以叫你如愿以偿。” 神妪陷入了沉思,眉头结成一团。 我接着道:“再者,他既能为你寻得不死之药,难道就不能为你寻得不老之药么?只要诸神回归世间,一切的奇迹都有可能。你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忍过了那么多的煎熬,却要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么?” 神妪沉默良久,突然从地上站起了身,眼中划过一丝决然,说道:“不!我等他……姑娘,你说得对,我不该在看见希望的光亮时,让自己死在黑暗里。我等他回来,等这个世界的奇迹出现——你告诉我,我能像神之裔一样,为他的归来做些什么吗?” 看着神妪脸上绝望的死灰转作希望的热切,我不由心中欣慰,道:“当然可以,你的信仰就是助他回归最大的力量。” “信仰?” “是的,坚定的信仰!” “我懂了……”神妪顿了片刻,道:“我会给他最坚定的信仰,也会努力唤起别人心中的信仰。” 果然是神喜欢的女子,一点即透。我微微勾了勾唇角,将适才被人踩坏的珠钗并十锭黄金递给她道:“这是还给你的——适才珠钗卖了二百两黄金,我只取百两。买了珠钗的人又将珠钗丢了,也一并还给你吧。” 神妪怔了半晌,接过那支珠钗,再次濡湿了眼眶,对着珠钗久久出神。 我将十锭黄金放在桌上,最后看了一眼陷在回忆中的她,转身离开了她的家。 我知道,当希望在她心中萌芽,一切的苦痛便都变得可以忍受。 而经此一事,我亦没有了歇宿一晚的心情。看外面月白风清,一条开满野花的小路蜿蜒地通向前方,我便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向前走去。(未完待续) 第350章:幻星湖 再次来到雪域之原,已是七个月后。 虽然一路行来,为一些凡人俗事耽误许多时间,然而每当感觉到眉心的灼热,心中便增加一分希望的欢喜。 天生强大的灵力,加上大海的磅礴之气,再融以雪域之原上的凛冽之气。我知道,用不了多少时候,我的修为便能突破寂灭之境,直达大乘之境。 大乘过后,再上一个等级,便能脱却凡胎,成就万世不灭的仙体。其时,我便不再是一只为人鄙弃的狐狸,而成为一尊受人景仰的神仙。 想到此,向茫茫雪原深处飞去时,我的唇边不由绽出淡淡笑意。 我以大海的磅礴之气抵抗万年冰川的寒冷,深入雪原上千里。 在一座雪峰的顶端,我被一片梦一般的湖水吸引,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见过弱水的清涟,见过穿心湖的幽湛,见过桃花溪的明澈……可是比起这里的洁净,到底多了几许人间的风尘。 我在湖边坐下,欲掬一捧水饮,指尖尚未触及水面,心底突然一惊,看见自己映在水中的容颜—— 这容颜,不知何时竟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风霜。 曾经微翘的唇角,少了几许柔媚,多了几许刚毅。曾经灿若寒星、明若秋水的双眸,而今朦胧中掩藏着一丝愁郁,像一片不可测的深海…… 原来世事沧桑,竟能如此轻易地改变一个人么? 心中骇然复凄然,忽一阵惘然若失,忽一阵悲从中来。 天翊曾道,我有一双世间最纯洁无瑕的眼睛。如今,我的眼中已沾染俗事的沧桑。倘若没有羽洛,倘若再次遇见,不知他的心,是否还会为我微微一动? 尘世间,哪个生灵,在刚刚到来的时候,不曾有过最纯真的眼神?尘世间,哪个生灵,能够在经历世事的风霜之后,依然保有最纯真的眼神? 原来岁月的风尘,待我并不比待俗世凡人多几分宽容。当他们羡慕我如初的容颜时,却不知我的眼底和他们一样,已被岁月刻上深深的痕迹。 在湖边怅坐良久,薄薄的日影淡了颜色,溶化于西边的雪峰下。月亮和星星悄悄升起来,倒映在堪鉴秋毫的湖水中,我顿时仿佛坐于星月之畔。 幻星湖—— 心中蓦然掠过这个名字。 掬水一捧,星月在手——我再不怀疑,这里便是幻星湖的所在。 心摇神驰之间,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激灵,身体如遭电击般疼得直冒冷汗。 我很快明白,是媚雅的魂魄,在她曾经留下过深刻记忆的地方苏醒。 我知道一体双魂之累,可是没想到,媚雅的魂魄竟苏醒得这么快。短短数十年的光阴,她已重新对外界有了感觉。 我咬牙忍耐,终于捱得那阵疼痛过去。伸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虽然痛到钻心,然而却亦有种开心。在这茫无际涯的雪域之原上,在这清明若空的幻星湖畔,原来我并不孤单。有媚雅的魂魄,与我一起感受着这世界绝无仅有的灵净、清澈,这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站起身,待气息归定,试着去吸收冰雪的清润冷冽之气。 冰雪之气冷若蚀骨,吸收不过半个时辰,我已冻得牙齿发抖,全身打颤。 我静凝心神,促使体内炎气旋转,真气流动,半晌方暖过了身子。 一夜之间,如此反复数次,到清晨时,我已累得全身发软,几乎想要倒头躺在湖边雪地上入睡。 勉强支撑着飞上云头,飘然下了雪峰,再化出原身,以飞花遁影之术跑至雪域边缘,在一棵树上睡了一觉。待精力恢复后,再行至幻星湖边,继续汲取冰雪之气。 如此反反复复,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 渐渐地,雪域的寒冷不再能侵袭我的身体。当冰雪的凛冽之气充斥我的体内,我感觉自己已然成了冰雪的一部分。即使在幻星湖畔或者更远的地方待上千年,我好像也再不会有什么不适。 当我变得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我体内媚雅的魂魄也跟着一天天强大起来。每次当她苏醒的时候,我的身体便要承受一次撕裂般的疼痛。 最近,这种疼痛发作得越发频繁,我不禁开始担心,万一师父还没能回来,我们的魂魄便开始互相吞噬,我该如何是好? 倘若不曾身负神之裔的使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具躯壳让给媚雅。可是如果我死了,师父就再也不能回归世间,那是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我曾对师父许下诺言,一定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一定会让他回来。那么,我是否只能牺牲媚雅呢? 这个问题使我痛苦无比,倘若神之裔能够更改就好了,这样,只要把神之裔的使命交给媚雅,我便可以放心离去。 可是,师父没有说过神之裔可以更改。我记得他告诉我说,神之裔对每一位神祇来说,都是唯一的。 我不能再想,既然未来的事还没有发生,那就走一步说一步吧。 近来感觉修为大增,隐隐似有突破寂灭达至大乘之势,但不知为何,每次都差了一点点。 为了突然寂灭,我修行练功越发勤勉。这日,正在幻星湖边汲取冰雪之气,忽见白色的天空里一朵朱红色的云疾速飞近。 那云在幻星湖的上方停了下来,接着,“扑通”一声,一个人从云头直直跌进水里。 清澈空明的幻星湖瞬间被染上一团血色,一个瘦削得有些飘忽的羽族男子,从水中挣扎着探出了头。 我以灵力化出一片银光将他托起,轻轻放在岸边雪地上。 见他全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全身无数伤口犹在淌血,尤其临近小腹一处最为严重。我先设法止住了他的血,而后以灼热真气输入他体内,助他驱尽身上寒气。 在我做着这些的时候,他一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死死盯着我的脸,目光阴鸷而凄厉。 待他止了颤抖,我冷冷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他不回答我的话,却突然问我:“万年雪莲在哪里?” 原来他是到这里来寻找万年雪莲——自到雪域以来,我闲暇时也在寻找万年雪莲,但那雪莲仿佛只是一个传说般,从来不曾现出过一丝痕迹。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有人与我争夺。 我淡淡道:“被我吃了。” 他先是讶然,而后目光变得狠厉毒辣。 半晌,他突然笑了,笑得阴冷无比,宛如怨灵。 “既然你吃了万年雪莲,那我吃了你,想必也有一样的功效。” 他说话时,仿佛我已是他口中的美味。(未完待续) 第351章:内讧 我缓缓退开三步,心底升起一丝厌恶,寒声道:“你太不聪明……即使要恩将仇报,也不妨等到伤好再说。” “不、需、要——”他阴鸷一笑,指尖微动,一股强大的气流忽然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 我没有想到他伤重若此,竟还能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当下心中微微一惊,向后迅速跃开,擎落星剑在手,待他掌风过后,隔着数丈远,一道剑光向他颈间划去。 不料我剑气未到,他已凭空从雪地上消失了踪影。待我再次看到他时,他已自背后欺近我身边。 这样快的身法,除了夜川之外,我在这世上还不曾见过。我心中不由蓦然一惊,凌空跃起躲过他的攻击,大声问道:“你是归宗塔里的人?” “算你聪明!”那人口中言语,身形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双翅一展,闪电般向我扑来。 我的飞行术于今早已远胜羽族常人,但与羽族高手相比,毕竟不占优势。我一个滚翻落在地上,以飞花遁影之术滑出数里,回头去看幻星湖边,但见雪浪涛涛,冰棱纷飞——那雪浪和冰棱铺天盖地般向我席卷而来。 我知此人伤势甚重,虽被我暂时止了血,但必不能久战,是以化出原身,在雪原上腾转跳跃,躲避着他的攻击,等他自行耗尽真力而亡。 我的皮毛几乎与雪原一个颜色,腾跃之间更如一道白色闪电,令他难以捕捉。他看不清我的身影,便只能四处乱击,打得雪原上一片狼藉。 数个时辰后,他终于累得按着腹前伤口停下手来。 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拿一双眼睛挑衅地斜睨着他。 “好……哈哈……”那人突然仰天惨笑,凄厉道:“不想我翼乾修行万年,竟打不过一只狐狸……哈哈……哈哈……” 听那人笑得凄惨,我一转身化出人形,微微勾了勾唇角,挑眉问道:“你打不过的是人,心里会否好过一点儿?” 那人瞪视着我,渐渐收了笑声,蓦然一声长叹,道:“我归宗塔向不把神之裔放在眼里,不想神之裔的力量而今已不可小觑……唉,即使归宗塔三十五人齐心协力对付神之裔,怕也难有十成胜算。更那堪三十五人自相残杀……罢了,罢了,天要灭我归宗塔,奈何!奈何——” 那人叹罢,身体周围忽然散发出无尽强光,在强光中,那人的身体渐渐化成透明,既而隐没于强光之中。 待强光渐渐消散,雪原上寂静无声,除了满地被那人振起的冰棱雪浪外,天地间竟似从来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我默默回到幻星湖边,不经意间瞥见自己水中的倒影,但见眉间隐隐一个焰形印记——原来,近段时间随着修为的进步,神之裔的标记已渐渐显现。 难怪此人恩将仇报突然对我出手,想必除了为万年雪莲之外,亦为我是神之裔之故。 归宗塔中人想要阻止诸神回归,代诸神主宰世界,神之裔无疑是他们必须除去的存在。在此前提下,信义、感恩,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心中暗悸,以夜川及此人观之,归宗塔中人应非正人君子之流。倘若世间交由他们主宰,只怕其黑暗无序,比之诸神主宰的世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些人虽邪佞不端,其法力修为却几至超凡入圣之境。夜川被称为人族第一勇士。事实上,三族之中,恐怕亦无一人堪与夜川为敌手。 然而适才那人,虽身受重伤,其武功法力亦绝不在夜川之下。以此推想,能够打伤适才那人的,武功法力又是何等恐怖难测? 那人临死之前,曾道归宗塔内三十五人自相残杀,却不知夜川现在如何? 我对夜川虽无甚情谊可言,但他毕竟是媚雅所爱之人,又曾帮过我许多次。若完全不管不问,未免说不过去。是以思忖良久之后,决定即刻赶往归宗塔,去寻找夜川。 站在幻星湖边,最后再看了一眼茫茫雪域,我衣袖轻举,凝聚灵力飞入云中。 归宗塔位于万流城,而万流城则位于世界西北部的高原大陆之上,与东南部濒临无极海的寻梦港斜斜相对。 二城同为世间名城。不同的是,寻梦港碧海蓝天,气象磅礴开阔。万流城苍崖峭拔,气势雄浑险峻。 不数日后,我到达万流城。 在万流城的东北角,便是归宗塔的所在。万流城虽然繁华,但在归宗塔东南西北三四十里内,却绝无人烟。 尽管归宗塔已在世间沉寂数千年,但对于归宗塔的敬畏,却牢不可破地根植在万流城每个人的心中。 归宗塔外,古木参天,盘根错节。通往归宗塔的宽阔石路,长草没膝,鸟雀不到。 我站在没膝长草里,眯着眼睛将归宗塔凝视许久,终究没有看出这座九层古塔有何异样之处。 我举步,缓缓走近归宗塔,缓缓叩响锈迹斑驳的门环。 如我意料中一般,塔中寂寂,无人应答。 我的手顺着门隙慢慢滑过,一股比落星剑的剑锋更加锐利的气流划开了锈结的门隙。我凝聚灵力,用力一推,塔门“吱呀”一声向两边打开。 塔中死寂、黑暗,身后的阳光将我的身影投射在地上,像一个飘忽的幽灵。 我不习惯地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跨过门槛,慢慢踏入塔内。 “呯”的一声,身后的塔门猝然合上。阳光消失,四周一片阴冷黑暗。 我抑住惊跳的心,以法力代替目力探视周围。渐渐地,我发现整个归宗塔开始旋转,其转速之快,犹如巨浪中的漩涡。 我有些眩晕,仿佛正在被激转的漩涡吞噬。 我抚了抚额头,屏住呼吸,闭目敛神,努力抵抗着塔身旋转带来的晕眩之感。 应该是幻觉吧……但是从未曾感受过如此真实的幻觉。与这种幻觉比起来,从前曾经进过的七幻阵,简直就像祖龙城夜晚放映的皮影戏一般不真实。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归宗塔的旋转终于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奇异的地方。 这个地方,浩瀚、广大。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光明的一半里燃烧着一个金色的太阳,黑暗的一半里高悬着一轮银色的月亮。 太阳周围七彩祥云围绕,如锦似绣。月亮之畔北斗璀璨,群星争耀,如珠似玉。 我被这奇异的世界震惊,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归宗塔里,竟然另有一个世界? 那些长年居住在归宗塔里的人,居然在这里创建出了另一重天地? 不可思议的力量——不可思议的人的力量,深深震撼了我的心。 然而,一眨眼间,太阳突然陨落,七彩祥云化作深深浅浅的雾霭。黑暗与光明混迹,月亮变形,星辰毫无轨迹地四处乱飞。 奇异美丽的世界乱作一团,明与暗交替闪烁,仿佛在幽深的地底燃着一片看不见的火海烈焰。 于此明明灭灭之间,忽然现出三十五个面目模糊的身影。他们挟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互相厮杀、争斗。 因为他们太过强大,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们,于是他们的厮杀只能至死方休。 混战中有人倒下,有人化为飞烟,有人夺路而逃……当最后只剩下两个人时,我看见他们同时施出了毁天灭地的一招—— 轰然一声巨响,风云变幻,浓烟滚滚,地动山摇,星辰俱化微尘…… 归宗塔的世界宣告毁灭。(未完待续) 第352章:归宗绝学 当尘埃落定,幻象渐渐消散,我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归宗塔的门槛内,四周一片死一般的黑暗、冷寂。 我以法力探路,缓缓向归宗塔第二层走去。 堪与诸神对抗的力量已经消失,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只是适才打斗的三十五人中,不知为何没有夜川的影子。 塔的第二层比第一层略微敞亮了些,看得出摆设的物件,有青铜的炉子,乌黑的焦炭,盛放丹药的瓷瓶等。但这些东西灰尘满布,显然早已弃置不用。 我继续往上走,三至七层分别充斥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每一种气仿佛都连通着一个神秘的、不竭的源泉,致使五气生生不息,沛然流畅。 世间万物,大抵难脱五行之属。归宗塔内有如此充沛的五行之气,难怪那些人能再造出另一个世界。 第八层高塔内是风雷二气。但这风雷二气却与天地自然形成的风雷二气有所不同。天地自然形成的风雷二气无所用心,飘摇激荡,随意所之。此间的风雷二气却似全部为杀伐而生,凌厉酷烈,不可言喻。 我为自己施以荆棘护盾,小心地穿过风雷之间,在荆棘盾被击碎的刹那,迅速步入第九层高塔。 原以为第九层高塔内是某种更加骇人的杀气,我已做好了全力应对的准备。却不料,第九层高塔内竟空空如也。 这既大出我意料之外,又使我失望万分——已经找遍了整个高塔,仍然没有夜川的影子。夜川,究竟在哪里? 看第一层幻境中那三十五人的身手,个个不在夜川之下。倘若夜川也参与了归宗塔中的内斗,只怕此刻已是凶多吉少。 如果夜川死了,我该如何向媚雅交待? 甫一想到媚雅,体内忽然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咬着牙齿,握紧双拳,仍不足以抵抗汹涌而来的痛感。 冷汗从我额头涔涔而下,衣襟瞬间湿透,我滚在地上,凄声喊道:“小雅,不要……” 夜川一定来过这里!或者,夜川曾经在这里居住过许多时候。媚雅一定是感觉到了夜川的气息,才会突然在我体内苏醒。 这一次,媚雅醒的格外长久,魂魄的搏斗蚀骨剜心,而我终于不曾放弃自己。 当痛楚的感觉渐渐消退,我累得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歇息良久,我决定不再去寻找夜川。只是夜川的一丝气息,已经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倘若见到夜川本人,我不知道自己的魂魄还胜不胜得过媚雅的魂魄。 夜川的生死交给命运去负责好了,我要找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用心修行,并唤醒那里人们的信仰。 精力稍稍恢复之后,我正欲起身,忽然发现青色的房顶正中心,雕刻着一朵倒垂的蓝莲花。 莲花雕得实在精美绝伦,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越看越是喜爱。想那些长年隐居的绝世高手们,不知是谁修行无聊之余,动手雕出这一朵莲花。而今莲花犹在,人却已没…… 我轻轻叹了口气,从地上跃起身,动情地伸手摸了摸那朵莲花。不料指尖甫一触及蓝色花瓣,那莲花竟突然光华大炽,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心中大惊,滚落地面,蓦然发现被莲花之光照耀过的墙壁,渐渐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原本的青砖墙壁变成了湛蓝的颜色,湛蓝上写满流动的银色文字。每一个文字皆熠熠生辉,仿佛用月光书写在天幕之上。 我讶异地眯了眼睛去辨识那些文字,待看清那些文字的内容之时,我不由喉咙发干,呼吸急促,手心里冷汗直冒,抑制不住地心潮澎湃。 那些文字—— 那些文字竟然详细记载着归宗塔中每个人的武功法术! 我简直不能置信,不敢置信。那些不可思议的绝世武功,那强大到堪与诸神对抗的法术,竟一一展现在我的眼前。 这份机缘,万载之下几人能逢?而得此机缘,我若不将这些武功法术细细研习,岂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诸神? 我揣着一颗“呯呯”狂跳的心,将那些文字贪婪地一遍遍看过。 从此住在归宗塔中,忘了塔外的世界,忘了日月的流转。 那些奇幻精妙的武功,那些神异莫测的法术,那些从前的三族精英们,用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实践写就的秘籍,如同一个巨大的宝库,深深地吸引着我。 爱怨情仇被抛在脑后,灵魂里对于力量的渴望再度被唤醒。原来,对于修行,我从不曾疲惫。使我厌倦的,是长久的努力却毫无进益。 而在这归宗塔之中,每一个时辰,我几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飞速进步。 在那些文字的记载中,有许多需要用到五行之气与风雷二气的地方。我这才知道,三至八层中那些五行之气与风雷之气的作用。 照着那些文字练到后来,我渐渐用不着再到下面去汲取五行之气与风雷之气。我发现自己本身已经有了造就这些气息的能力。 随着我的武功法力一起进步的,还有我的修真。我的修真不但顺利突破寂灭进入大乘,且有直达上仙之势。 师父曾预言,我能在千年之内达到上仙之境。我不知道我在归宗塔中已待了多久,但我敢肯定,自师父离去后,到现在绝对不足千年。 神之印记早已在我眉心清晰显现,灼灼如烈焰燃烧。这印记告诉我——我,终于强大到可以不用隐藏自己神之裔的身份。 只是,即使我战胜得了世间万灵,我却对体内那个与我的修为一同进步的魂魄无可奈何。 她以我的灵力为养,汲取我的修为,一日日随着我一同变得强大。 我的修为愈高,每次媚雅的魂魄醒来时,我们搏斗的时间便越长,那撕裂般的痛苦便愈难忍受。 然而我从未想过放弃,因为我知道,我的修为愈高,能让师父与诸神归来的希望便愈大。 忍耐着身体上时不时袭来的极度痛苦,我终于将归宗塔内的武功法术一一学会。 我知道,我所拥有的,已经不是人间的力量,而是接近神力的一种力量。 当我踏出归宗塔,我再不是从前的我。 徐徐回望归宗塔,归宗塔在我身后赫然倒塌,散作满天飞灰。 原本便是砖瓦的建筑,哪里经得起万年岁月的损蚀?支撑这座塔屹立不倒的,不过是塔中人身上散发的力量罢了。而今,作为归宗塔最后一人的我离开后,归宗塔自然只能烟消云散。 作为神之裔的我,本该宽心欣慰。然而作为世间生灵的我,却忍不住一声长叹。 归宗塔的倒塌,在万流城引起前所未有的恐慌骚乱。我没有理会这乱糟糟的局面,只独自转身向南而去。(未完待续) 第353章:沐火村 两日后,我来到一个名为“沐火”的小村庄。这里偏远、宁静。因附近有座时常喷发的火山,所以这里的土地皆呈现出被火焰长久灼烧的赭红色。 这里的房屋亦是红色的,建造房屋的砖瓦多取材于火浆岩,即使在萧瑟的冬季,这种房屋也给人一种热浪滚滚的感觉。 或者是为了调和这种热,也或者是为了调和过红的色调,这里的许多人家把屋顶漆成了冰蓝的颜色。 红与蓝在阳光下对比得强烈而分明,衬着辽阔的苍穹和苍穹下巍峨的火山,这个小小的村庄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神秘的美感。 当我走进这座村庄的时候,正值严冬的午后。若不是看到一只矫健的白老虎在路上奔跑,我大概就要径直穿过去,不会多做停留。 但是我看到了那只白老虎,那是一只非常不一般的白老虎,因为它长得很像我当年的啸风师兄。 按照白虎族自然的寿命来算,这只白老虎还在幼年时期,大概只相当于人族**岁的孩子。但这只白老虎却长了一颗硕大的脑袋——这一点与我的啸风师兄尤其相像。 出于好奇,出于对啸风师兄的思念,我跟上了这只小白虎。 “你为什么跟着我?”小白虎不久便发现了我。 当然,我并无意躲避它。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淡淡问道。 这里气候炙热,林木稀少,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适合白虎生长的地方。 那小白虎一双憨厚的大眼睛望着我,举起前爪挠了挠脑袋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虎类不是应该在山林中么?”我走近了它道。 “虎类应该在山林中么?”那小白虎眨了眨眼睛,好惊讶地问。 “……”我无语。如果一种生命,从一出生便在不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成长,大概也是可以适应的吧?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改变的天性。 “你是谁?”那小白虎见我不再说话,盯着我眉心的印记,好奇地反问我道。 “雪颜。”我说。 “雪颜是谁?”那小白虎绕着我走了个圈,似乎对我很有兴趣。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反问他道:“你是谁?” 他说:“我是虎儿。” “虎儿是谁?”我问。 他再次挠了挠脑袋,象我一样对这个问题不知如何作答。 “虎儿——”不远处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唤,声音仿佛有点儿熟悉。 我心间微动,举目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族紫衣妇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虎儿,你在和谁说话?怎么不回家?”那女子边走边责备地对着小白虎道。 小白虎仰起了大脑袋,对那紫衣妇人道:“娘亲,这位姐姐问我是谁?” 那紫衣妇人将目光转在我的脸上,我们几乎同时怔了一下。 “雪……雪颜……”那紫衣妇人惊声道。 我没有说话,在认出她之后,我傲然又不屑地注视着她——那个背叛了啸风师兄的女子——倩蓉。 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或上百年,她居然还没有死……而且,还这么年轻。 啸风曾教过她修行之道,其时她受不得修行之苦。没想到离开啸风之后,她倒受得了修行之苦了。 倩蓉在我轻蔑的目光中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头来道:“雪颜,没想到你竟是传说中的神之裔。” 做出了那样的事,她怎能这般若无其事?若非虎儿长得与啸风师兄太过相似,我一定看也懒得多看她一眼。 我看了看虎儿,道:“这是师兄的孩子?” 倩蓉点了点头,道:“是的。” “师兄知道吗?”我问。 倩蓉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让师兄知道?”我冰声道。 “雪颜……我对不起啸风……”倩蓉咬着嘴唇,面上终于现出一丝愧色。 “师兄的孩子……他有权力知道他的存在。”我不理会倩蓉的道歉,冷漠地道:“至于你和师兄之间的事,与这孩子无关。” 倩蓉看了虎儿一眼,虎儿正满脸困惑地望着我们。 倩蓉为难地道:“雪颜,自我离开啸风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我不知道如何回去找他,又如何让他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若愿意听,请到家中坐坐,我会详细告诉你。咱们单独说说好吗?” 我一点儿也不愿意听倩蓉的故事,但事关师兄的孩子,我只得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倩蓉在前面带路,虎儿兴奋地在我身边绕着圈子。不一会儿,我们来到倩蓉的家——赭红色的院墙内,三间蓝色屋顶的红房子。 在正中的房间里坐下,倩蓉烧了茶来,又支出一脸不情愿的虎儿,这才对我缓缓讲道:“我从小喜欢啸风,但我喜欢的只是人们口中那个威名赫赫的大英雄,对于真实的他,我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但是为了那份虚荣和痴迷,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要和他在一起。” “成婚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梦想和现实之间有着那么大的差距。在享受万人景仰的目光的同时,是他无尽的付出和对我无尽的忽略。”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真实的他,与实实在在的生活比起来,那些荣耀、威名,不过是些水上的浮沫,根本不值得在乎。” “于是我选择了和一直喜欢我的裘公子在一起……可是,命运再次和我开了个玩笑。跟随裘公子离开祖龙后,我才发现自己怀了啸风的孩子……” 我忍不住插嘴道:“你其时怎知道孩子是我师兄的?” 倩蓉红了脸,默然片刻道:“我在祖龙时,虽与那裘公子私下偷偷往来,但我们只是吃茶谈心,并不曾做出过对不起啸风的事。” “哦……”见倩蓉说得诚恳,不由我不信。 倩蓉继续道:“那时我们变卖了龙凤阁,带着我娘亲与小荻一起住在信风镇上。裘公子见我有了啸风的孩子,心中甚是不快,必要我打掉孩子方肯与我拜堂成亲。可是我哪里舍得?彼时孩子已有三个月大,我娘亲也道打掉孩子太过危险,不如生下来后送与啸风抚养。” “那裘公子虽无奈同意,可自此后却温存不再,常常对我冷言冷语,甚至借酒生事。到后来,我实在无法忍受被他这样相待,于是生下虎儿后,便携着娘亲与小荻离了信风镇,从此后与他再无瓜葛往来。” “我与娘亲、虎儿、小荻走过许多地方,在布尔罕山,在疾风草原,我们数次差点儿丧生于怨灵之手。是那里的守军和远征那里的祖龙将士救了我们性命。” “那危难之际的援手,那绝望与困境中的希望与重生,终于使我渐渐理解了啸风。我突然发现自己强烈地思念起啸风。我好想回到他身边,带着我们的虎儿……” “在经历那么多的危险和绝境之后,我才真正爱上了啸风,不再是年少幻想里的那个虚幻的英雄,而是真真实实的他。他有一颗伟大的心,伟大而纯净,远非世间寻常男子可比……” “我终于明白,我失去的东西有多么可贵。娘亲劝我回去找他,可是我不能!我对他犯下那样的错误,如果他不肯原谅我,我回去只是自取其辱。如果他竟能原谅我,我也将永生永世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最后,我决定独自将虎儿抚养长大,并将他曾经教给我的修行方法教给虎儿。等虎儿将来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伟男子时,或者我还有机会平等地和他重新在一起。” “从前,我觉得修行是件最辛苦、最枯燥而又无聊的事,可是当我放下人间的欲望和享乐之后,发现修行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娘亲和小荻过世之后,为了修炼啸风教给我的烈焰之术,我便带着虎儿来到这沐火村,希望此地的炙热气候能对我和虎儿的修行有所助益。” 倩蓉说完后,温婉的面上既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遗憾,有的只是一种历经岁月沧桑后的平静。(未完待续) 第354章:虎儿 我原本对她甚是鄙夷不齿,此时听得她这番话,倒渐渐散去了心里的怨结,反而生出几分同情。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独自抚养虎儿的劳累,多少岁月的孤寂与艰辛,想必已可弥补她当初犯下的错误。 只不知,啸风的心里是否放得下? 此时,虎儿忽然在门外偷偷探头,斗大的白虎脑袋怕我们看见似的一闪而过。 倩蓉平静的面上显出一丝惊惶和紧张,向门外严声叫道:“虎儿,进来——” 虎儿高高兴兴地从门外跳了进来,倩蓉却斥道:“你竟敢在门外偷听?你何时学得这般不听话了?” 虎儿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委屈地道:“我没有偷听,我刚才跑出去找林飞哥哥玩耍,但是林飞哥哥正准备去剑仙守城,没有时间陪我玩。我就回来看看娘亲和姐姐的话讲完了没有。” “你真的没有偷听?”倩蓉松了口气,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 “虎儿没有撒谎。”看虎儿委屈的模样,我忍不住替虎儿说道。以我现时的修为,当然知道虎儿是刚刚回来的。 倩蓉道:“那冤枉你了……” 虎儿跑到倩蓉身边,用大脑袋蹭了蹭倩蓉的手道:“娘亲,我饿了。” 倩蓉道:“知道了。你记住,这是雪颜姑姑,不是姐姐,不要再叫错了。你陪姑姑说会儿话,娘亲这就去做饭给你们吃。” 虎儿懂事地点点头,道:“娘亲去吧,虎儿明白。” 倩蓉去后,虎儿站在倩蓉适才坐的椅子边,好奇地拿眼睛望着我。 看他那酷似啸风的模样,我不由倍感亲切,伸出了手向他微微一笑道:“虎儿过来。” 虎儿灵活地一下跳到了我跟前,对我充满好感地咧了咧大嘴巴,亲昵叫道:“姑姑——”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闲闲问道:“你娘亲向你提起过你父亲么?” 虎儿两眼闪闪发光地道:“当然!娘亲说虎儿的父亲是祖龙城里的大英雄,带领千军万马,威武不凡。娘亲还说,如果虎儿长大也能成为一个大英雄,就带虎儿去见父亲。可是姑姑——” 虎儿眼中的光芒忽然暗淡下去,向我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娘亲哦。” “你要告诉我什么?”我惑然问道。 虎儿神秘兮兮地道:“其实我好想现在就见到父亲,我一点儿也不想等到长大。而且,我觉得在父亲身边,有父亲作为榜样,我会更容易成为一个大英雄。” 我不由哑然失笑。 虎儿急道:“姑姑,你笑什么?虎儿说错了吗?别人都有父亲陪着长大,只有虎儿长大后才能见到父亲,虎儿不喜欢。” “那你向你娘亲去说。”我道。 虎儿吐了吐舌头,扫了一眼门外道:“娘亲又凶又固执,虎儿才不敢向她说呢。” “那你为什么敢向姑姑说呢?你觉得姑姑不凶吗?”看着虎儿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逗他道。 虎儿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道:“姑姑不凶,姑姑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凶呢?姑姑又温柔又可爱,虎儿好喜欢姑姑。” 记不清已经有多少时候,没有听人说过我是温柔可爱的。在独行天下的日子里,那些被我惩罚的,畏我如蛇蝎。那些被我救助的,敬我如神明。而今从虎儿口中听到这两个久违的词,我不由笑了起来。 虎儿看到我的笑,似乎觉得可以放肆一些,于是将两只前蹄往我身上一扒,大脑袋凑在我耳边道:“姑姑,你能留下来陪虎儿玩一段日子么?林飞哥哥走了,虎儿再也没人一起玩了。” “哦……”我微微偏了偏头,躲过虎儿血盆大口中喷出的热气,道:“你适才说林飞哥哥要去剑仙守城?剑仙城向来兵力充足,怎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招募兵丁呢?” 虎儿得意地道:“姑姑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怨灵放出话来,说下月初十要派百万精英军团攻打剑仙城,叫剑仙城准备应战。姑姑你想,怨灵军团有百万之众,剑仙城总也得凑够这个数才好应对吧?” “百万军团?”我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道:“这个消息你从哪里得来的?确切吗?” 虎儿道:“林飞哥哥告诉我的,林飞哥哥听剑仙城里前来招募兵丁的军官说的,难道还会有错吗?” 我低头沉吟,如果此消息属实,我必定不能置之不理。且莫说重英待我情深义重,便是我与他并不相识,作为神之裔,我亦有义务保护世间的芸芸众生。 虎儿大口中热气扑在我的脸上,道:“姑姑,你在想什么?” 我摸了摸虎儿的脖子道:“虎儿,你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剑仙城真的危险在即,姑姑势必要去尽一己之力。那姑姑就不能留下来陪你玩了。” 虎儿正待说话,倩蓉忽然端着饭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便接上我的话道:“雪颜,虎儿脑子直,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若现在告诉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一定现在就要跑去为天下尽自己的责任。可是除了基本的修行打坐,他还没有开始学习攻击性的法术。而且,他还没有化成人形。他现在这样子跑到剑仙城,难保不会被人剥了皮卖。” 虎儿见到娘亲过来,急忙放下扒在我腿上的两只前蹄,可见他对倩蓉甚是敬畏。 我想倩蓉之言甚是有理,便将手放在虎儿虎额之间,欲将三百年修为度与他,助它立时幻作人形。 以我现在的修为,三百年于我不过一毛之损。但我的修为方度了一百年给他时,他的身体便起了奇异的变化,先是人立而起,接着一道耀眼的芒光将他团团裹住,待那芒光散去,适才可爱的小白虎便化作了一个八岁上下的萌萌孩童。 这孩童除了脑袋大些之外,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形似倩蓉,神似啸风。 我原本心中疑惑,虎儿何以得了我百年功力便能化作人形?继而一想立即明白,虎儿的娘亲毕竟是人族,化为人形所需的修为与时间,自然比普通妖族少了许多。 虎儿看见自己在转瞬之间化为人形,一时里惊讶得难以置信。俄而兴奋地大叫:“我变成人了!我终于变成人了!娘亲,你看,虎儿变成人了!姑姑,谢谢你——” 看着虎儿兴奋的样子,我对目瞪口呆的倩蓉道:“嫂子,现在可以教他法术了。” 倩蓉半天才从目瞪口呆中苏醒过来,眼眶里一下满含了泪水,道:“雪颜妹妹,谢谢……谢谢你……” 我心中微酸,每一个妖族化为人形时的激动与兴奋,我也曾有过。可是,只有我的激动与兴奋无人分享……(未完待续) 第355章:速成之法 虎儿忽然扑上来抱住了我,道:“姑姑,你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带虎儿和娘亲一起到剑仙城尽自己的责任好不好?” 倩蓉说得不错,虎儿果然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我不过随口一句话,竟被他牢牢记住。 看着虎儿渴望的眼神,我抚了抚他的头道:“等虎儿学会法术,姑姑就带你去。” 倩蓉走过来拉开了虎儿,眼神中明明是激动欢喜,说出话来却带着斥责:“虎儿,不许闹,吃饭了。” 虎儿可怜兮兮地看了娘亲一眼,坐在饭桌前一声不吭。 待吃过了饭,趁着倩蓉出去洗碗的工夫,虎儿又腻在我身边悄悄地道:“姑姑,你能助虎儿化为人形,你的修为一定高出娘亲许多。你来教虎儿法术好不好?” 我想了一下,此时离下月初十还有十五天时间。以我现在的修为,半日之内便足可由沐火村赶至剑仙城。便提前两日去,十几天的时间也不妨传授虎儿一些武功法术,纵然不上战场,亦可做防身之用。 想罢,我点了点头,对虎儿道:“好。” 虎儿兴奋得一声欢呼,拉着我的手道:“姑姑真好!姑姑现在就教我——” 我站起身,反手拉住虎儿的手行至院中,对厨房里的倩蓉道:“嫂子,我带虎儿出去,传授他些武功法术可好?” 倩蓉从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惊喜地道:“你肯教导虎儿,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的修行中亦遇到许多困惑,能否请妹妹一并稍加指点?” “那你一起去吧。”我拉着虎儿向村子外面的火山之巅走去。 为了测试倩蓉的实力,我故意走得很快,快得虎儿在我身旁兴奋地大叫:“姑姑,咱们要飞起来了吗?” 倩蓉不一会儿便被拉在后面,只剩下一个紫色的小点。我不禁摇了摇头,缓下步子。 倩蓉虽经啸风师兄指点,此时的修为却只刚刚入门而已。以此修为去指点虎儿,便是天才也要生生耽误了。 待倩蓉赶上前来,我便不客气地把这意思说了给她。 倩蓉面现愧色,默然良久,突然道:“是我太过不自量力……雪颜妹妹,你将虎儿带给他父亲去罢。他父亲定会好好教导于他。” “你舍得吗?”我问。 倩蓉红了眼圈,却一咬牙道:“舍不得也要舍。虎儿如今已化为人形,可以开始学习武功法术,我不能耽误了他。” 一旁的虎儿突然道:“娘亲,你要姑姑带我去找父亲吗?我要娘亲一起去。虎儿不愿与娘亲分开。” 倩蓉目注虎儿,眼中分明写满疼痛,口中却怒道:“闭嘴!娘亲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哪里容得你多嘴!” 虎儿白了脸色,却倔强地道:“不!虎儿无论如何不离开娘亲!” 倩蓉气得伸手要打虎儿的屁股,举起了手,却落不下去,只含泪骂道:“你这没出息的!刚刚得了人身便学会与娘亲顶嘴了……” 虎儿眼中亦含了泪,挣脱了我的手,拉住倩蓉的手道:“娘亲不哭,虎儿错了……可是虎儿真的不想离开娘亲。别人的娘亲和父亲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和虎儿一起去找父亲呢?” 倩蓉听得虎儿之言,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虎儿越发手足无措,摇着倩蓉的手臂道:“娘亲,娘亲,虎儿再也不问了。娘亲让虎儿做什么,虎儿就做什么。” 倩蓉这才擦了擦眼泪,携着虎儿的手随我一起走向火山之巅。 我一直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是完全没有触动。然而这毕竟是啸风师兄的事,当初倩蓉离去之时,我既无法代他承受他所承受的痛苦,此时我自然也无法代他原谅伤害他的人。 但是,虎儿是无辜的,我打从心底希望虎儿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火山之巅,气温比村中不知高出多少。 倩蓉和虎儿早已大汗淋漓,而经过归宗塔中的修行后,世间炎凉于我却是全然无碍。 站在火山之巅,几乎可以感觉到脚下炎流涌动。大地在微微颤抖,仿佛惧怕于赭色的岩石下不动声色地隐藏着的焚天灼热。 我微微勾起唇角,一股掌力轻飘飘落于火山口上,一声海啸般的巨响过后,一股绚烂至极的火流喷射而出。 倩蓉拉着虎儿踉跄地后退数步,还是没能躲开滚滚热浪的袭击。一条看不见的火舌瞬息卷上倩蓉的裙裾,倩蓉“啊”的惊叫一声,捂住眼睛跌坐在地。 我一手下压,抑住喷薄的火势,一手轻挥,拂去倩蓉衣上的火焰。 “虎儿,过来——”我淡淡叫道。 虎儿眼中充满恐惧,可怜兮兮地看了倩蓉一眼。倩蓉狠了狠心,将虎儿一推,道:“去吧。” 虎儿扁扁嘴,带着快要哭泣的表情走了过来。 看着虎儿被热浪灼得通红的脸,以及那脸上滚滚落下的汗水。我的心,有片刻不忍。然而想到剑仙城大战在即,倩蓉既将虎儿交由我带给啸风,我势必要先带虎儿参加守城之战。届时我若无暇顾及虎儿,他能多一分自保的力量,自然便少一分致命的危险。 想到此,我收起了不忍之心,命令虎儿按我的要求,先感受火焰的威力,然后一点点教他控制火焰的方法。 倩蓉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脸上颜色一会儿死灰一会儿苍白,身体瘫软得几乎支撑不住。 待虎儿渐渐学会了火焰控制之术,我让他自己练习熟悉,转向倩蓉道:“嫂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倩蓉此刻全心只在虎儿身上,一时没有想到我在问她修行中遇到的困惑,脱口而出道:“虎儿这般练法,看起来好生危险。啸风教的好像是先要从练习内焰开始。” 我淡淡道:“内焰初成,也要数年时间。十五天后怨灵攻打剑仙城,我希望到时虎儿至少能够自保。” “速成之法?”倩蓉道:“啸风说修行之道不可贪功冒进,否则必将得不偿失。” “那是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我断然道:“归宗塔中人万千年来只以研究武功法术为务,其所载捷径之门、速成之法,我已亲测无误。只是要走这捷径之门,练习速成之法,却须比正常修行吃多得多的苦头。但是你放心,虎儿决不会有事。” 倩蓉低下头,似是心怀疑惑,又似是强抑着心中的不忍。半晌,终于想起来似的向我道出自己练功中遇到的困境。 我一一为倩蓉作答,并指点着倩蓉顺利通过。倩蓉这才相信了我的实力,也终于对虎儿练习的速成之法完全放下心来。 十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再过两日便是怨灵扬言百万军团围攻剑仙的日子。 这天夜里,倩蓉彻夜不眠,为虎儿赶制了几件衣服。 东天隐隐露出一线鱼肚白的时候,我叫醒了虎儿。 倩蓉将一个灰布包裹挎在虎儿肩上,又将一件黑色连帽斗篷披在我的身上,道:“雪颜妹妹,虽然你法力高强,然而剑仙城龙蛇混杂,这斗篷可以遮去你眉间印记,避免许多无谓的争斗。”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道:“好,后会有期。” 倩蓉依依难舍地望着虎儿,虎儿双眸中泪光闪闪,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多留一刻,便叫他们多一刻的伤感,于是拉起虎儿飞上云间,对倩蓉挥了挥手,向着东方剑仙城的方向疾速飞去。(未完待续) 第356章:客栈重逢 不消半日,我已带着虎儿降落在剑仙城西郊。在西郊找了家干净客栈住下,只等着后日大战之期。 虎儿跟着我学了十几天的法术,现今已可熟悉运用烈焰之术,但他的修真等阶仍在元婴阶段,是以衣食住行皆与普通人无异。 我已接近上仙之境,不但寒暑无碍,且不需饮食。是以我将几锭黄金交于虎儿,叫他饥饿时自去外面吃饭。 第二日晚间,我正在客栈房中闭目打坐,忽听走廊上虎儿的声音大声喊道:“姑姑,姑姑,有人找你——” 随着虎儿的大嗓门,两个轻捷的脚步声停在我的门前。 我没有动,只把手一挥,打开了房门。 一男一女牵着虎儿的手走了进来。 男子面容俊朗,眼神正直。女子风姿绰约,清丽可人。 我眯了眯眼睛,心内讶然:萧子玉和拂香——他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哦,是了,他们定然像我一样,得知怨灵明日围攻剑仙之事,特地赶来助重英守城。 “姑娘,这孩子是你带来的吗?他年纪还小,你怎能放心让他独自外出?” 听得萧子玉言语,我不由一怔,原来房间内光线阴影,加之在斗篷的遮蔽下,他竟没有认出我来。 我没有说话,目光转向虎儿,莫不是这孩子闯了什么祸? 拂香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蹲下身抚摸着虎儿的大脑袋道:“姑娘放心,这孩子没有闯祸。只是在客栈外间的饭馆里,他拿整整一锭黄金买包子吃。那掌柜欺他年幼,收了他的黄金亦不找还于他。是我们看不过去,代他付了包子的钱,向掌柜要回黄金。我们跟他过来,是想看看这孩子的大锭黄金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大人不管,叫他一个小小孩儿出去受人欺骗?” “哦……”我轻轻答了一声,这才想起,虎儿这两天已经拿去四五锭黄金。 我皱了皱眉,瞪着虎儿。 虎儿却似乎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仰着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回望着我,眸子里盛满委屈。 拂香道:“姑娘,你该自己带他去的,他只是个孩子而已。你自己不带他去,又怎能怪他?” 萧子玉突然盯着我的脸,微微变了声音道:“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我从虎儿脸上移开目光,看着萧子玉,微微勾起了唇角,柔声道:“萧公子……” “雪颜姑娘——”萧子玉终于认出了我,声音里泛起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夜川曾道他对我有情,此时重见,我不免要对他多看几眼。 清朗依旧的面容,少了几分散不去的忧色。轻微扬起的嘴角,弯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这笑容,虽远不如那人秋阳流金般的笑容让我心醉神迷,然而却足以融化我心底的坚冰。 我痴痴看着这昏暗里的温暖笑容,竟不由自主地想:假如当初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就不用经历那一场刻骨伤痛?不用在别人的爱情里成为一个笑谈,仓皇逃离…… 痴想之间,拂香忽然自虎儿身边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拉住了萧子玉的手道:“师兄,你说——面前的是雪颜姑娘?” 萧子玉握紧了拂香的手,道:“不错。” 我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半晌,不由轻轻勾了勾唇角,笑自己想得太多。 “雪颜姑娘,真的是你?”拂香欢快地叫道。 “拂香,是我。”我温声应答,又指了指虎儿道:“这是我师兄啸风的孩子,名叫虎儿。” “啊,真的是你——还有虎先锋的儿子……”拂香似乎惊喜交加,激动地道:“没想到咱们竟会在这偏僻客栈中重逢。” 萧子玉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雪颜姑娘,你为何没有去找重英,却带着虎儿在此下榻?” 与重英最后一次分别,在暗香坡桃林之中,其时因我错手将他推倒在地,致使他愤然离去。 记得他离去之时,曾叫我想好以后带着嫁衣来找他。如今,我既没有带嫁衣来,自然不能去找他…… 然此种种,如何向萧子玉和拂香去说? 默然片刻,我淡淡笑道:“怨灵将至,想他定然十分忙碌,何必去打扰?” 拂香笑道:“师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雪颜姑娘,你别来一向可好?” “很好。”我没有片刻迟疑地道。 萧子玉道:“小师妹,你去借客栈厨房烧些茶来,再去为虎儿买几样果品点心。” 虎儿听得有果品点心吃,立即扯了扯拂香的衣袖道:“姐姐带我一起去吧?” 拂香笑着答应,拉住虎儿走出房去。 夜色降临,房中昏昧不明。我此时虽已夜视无碍,但与萧子玉共处黑暗之中,想来似有不妥,于是指尖一弹,燃亮了烛台上的半支蜡烛。 烛影摇曳下,萧子玉出神地盯着我的脸,道:“雪颜姑娘……你受苦了……” “我说过,我很好。”我不带一丝情绪地道。 萧子玉沉默了一会儿,道:“从前的你,笑容清浅无瑕。是什么,让你如今的笑冷若冰霜?” “有吗?”我故作讶然道:“或许不一样的,只是萧公子的感觉而已。” 萧子玉没有与我争辩,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带几分劝慰地道:“世事万般难如人意,你所能够拥有的,可能不是你最初想要的。但是,雪颜姑娘,即便如此,幸福也并非遥不可及。有一天,当你握住幸福的手,你就会知道,这世间依然充满温情和欢乐。” 温情和欢乐?我似乎久已遗忘了那是什么东西。 听得萧子玉这么说,我止不住唇边冰冷笑意,道:“看来萧公子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幸福的人总以为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和自己一样幸福。可是,萧公子,幸福、温情,以及你说的欢乐,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生命里除了这些,还有责任。一份无可推卸的责任,也足以支撑人很好地走下去。” “责任?”萧子玉锁眉道:“我一直觉得责任是男人的事。” 我冷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拂香提了茶进来。虎儿的手上捧着点心果子,面上兴高采烈,难得地忘记了与倩蓉离别的伤感。 片时的相处,虎儿似乎便喜欢上了拂香,在拂香斟茶的时候,不时地问她些傻乎乎的问题。 拂香似乎也喜欢极了虎儿,无论虎儿问什么,总是耐心地笑着,仔仔细细地回答。 我握着拂香递过来的杯子,看着拂香的笑,突然对萧子玉道:“拂香是个好姑娘,值得你好好珍惜——” 萧子玉和拂香同时怔了一下,片刻之后,萧子玉看着拂香,温暖笑道:“我会的!我们都曾梦想过可望不可及的人。因此我们懂得彼此的痛,我们也会因之更加怜惜对方的痛。” 看着萧子玉那温暖得春风一般的目光,我的眸中刹那间忍不住浮上一层泪雾。幸亏我的眼睛被斗篷遮住,没有人能看见我片时的软弱和忧伤。(未完待续) 第357章:人妖殊途 我很想问:萧子玉,你曾经可望不可及的人,是我吗? 夜川的话犹在耳畔,可是我知道已不必再去问知。不管是与不是,一切早成过往。不如就让我相信,在此苍凉世间,他曾经也对我有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愫吧。 有一天,我会不会遇见一个人,怜惜我在此世间求而不得的煎心与痛楚? 低眉间,听得拂香浅笑柔声道:“师兄,二百年前,梅林初见,你又何尝不是我可望不可及的人呢?” 二百年前! 我心中惊跳——世事浮沉如流水,时光转眼已经过去二百年了么? 萧子玉怜惜地看着拂香,含笑道:“是么?” 拂香重重地点头:“彼时,我只是别人家的小丫头,你自然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可是我还记得,我当时有多么羡慕雪颜姑娘,羡慕她可以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 萧子玉微咳了一声,道:“往事已如烟,不必再提。我只愿你的心里没有遗憾就好。” 拂香道:“拂香无憾!只怕师兄有憾……” 萧子玉看了我一眼,半晌,低声道:“……我亦无憾。” 听他们言来语往,柔情无限,我先时尚略觉难过,后来便只剩下了麻木。 眉间的印记灼热如火,燃烧着我的全部生命和灵魂。世间的恩爱柔情,不过浮梦一场,于我早已无足轻重。 萧子玉和拂香又坐了些时候,见我冷淡少言,不待茶尽杯空便告辞离去。 许是幸福的人,话总是分外多些。夜已深,月半弯,楼下客栈的院子里,仍听得萧子玉和拂香在喁喁私语。我本不想听,奈何自归宗塔出来后,听觉竟灵敏得异乎寻常。 安排了虎儿入睡,我飘身窗外,向落剑山中的嫣园飞去。 明日便是怨灵围攻剑仙之日,为了避免媚雅的魂魄在大战时苏醒,不如今夜就让她苏醒一次。当我们的魂魄互相吞噬、消耗之后,媚雅的魂魄便总需有十数日沉睡、恢复的时间。 当我降落在嫣园的院子里时,媚雅的魂魄几乎立时醒了过来。荒寂的院落里,我自己与自己进行着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 我倒在地上,激烈挣扎,痛苦呻吟,几度昏迷又醒来。 恍惚间,我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俊美绝伦的面上却有着刀锋般冰寒凌厉的目光。他在我身边蹲下,仿佛死神的影子。 当疼痛渐渐止息,我汗水淋漓地睁开双眼,却发现那死神的影子紧紧将我搂在怀中,由冰寒凌厉而变得灼热痛楚的眸子里,一滴泪水滑落在我脸上。 我虚脱到近乎无力,一掌击在他胸前,还是令猝不及防的他跌坐在地上,嘴角渗出一痕血迹。 我飞速站起身,冷然斜睨着地上的他道:“夜川,你想做什么?” 夜川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冰冷。他从地上站起身,慢慢掸去了身上灰尘,莫测地看着我道:“她的魂魄已苏醒,我适才听见她在唤我……” “这个身体目前还是我的!”我盯着夜川,警告道:“在我没有死之前,无论小雅的魂魄如何,都不许你碰这个身体一下。否则,我只好杀了你!” 夜川眯起双眼,看我良久,突然道:“你到过归宗塔?” 我轻勾唇角,带一丝嘲讽地道:“不但到过,而且拜识得无上绝学。只可惜,那堪与诸神对抗的力量,最终却毁灭在自己手中。” 夜川瞳孔收缩,俊美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空虚与怅惘。许久,喟然叹道:“谁能料到,归宗塔中人万年精修,最终却不过成全了神之裔……” 我昂头傲然道:“诸神一定会回归!这世间,谁也阻止不了!” 言罢,我凌空飞起,再也不看夜川一眼,片时回到西郊客栈。 客栈院子里,拂香不知去了何处,萧子玉独自负手望月,似乎若有所思。 我以他注意不到的速度落在他身后,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响动,却没有回头,只轻声叹道:“小师妹,你问我后不后悔没有执著等待雪颜姑娘。你哪里知道,即使时光重回二百年前,我和雪颜姑娘也决无可能在一起。师父告诉我人妖殊途,我已用一千年的心灰意冷验证了这句话。当我的心好不容易活过来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再去重蹈覆辙?我们之间,其实从来就没有所谓的遗憾和错过……小师妹,你放心——” 萧子玉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却正对上我冰冷的脸。 萧子玉怔住了,眸子里刹那间风云变幻。 我对他微微勾唇一笑,道:“谢谢你让我知道……‘人妖殊途’。呵呵,我心里,从此后再不会有一丝遗憾……” 萧子玉面上掠过一丝尴尬,一丝暗淡,道:“雪颜姑娘——” 我没有听他解释什么,迅速转身回到楼上房间,靠在紧紧关闭的房门上,久已干涸的眼中,不知不觉滑下一滴泪水。 人妖殊途……呵呵,多么可笑的理由!我为谁承担了罪过? 黑暗里,我握紧了双拳,凄然冷笑。 既然是人妖殊途,人族主城剑仙的安危与我何干? 翌日。 当怨灵围城的戾笑声响彻剑仙城外,当两军厮杀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我带着虎儿,悠闲地站在仙剑峰顶,静静注视着城外的战况。 城北有千岭叠嶂的落剑山守护,沿城除了少数几队巡逻的军士外并无余人。 城南是进入剑仙城的主门所在,地势开阔,怨灵兵集如云。 重英和人族大王霸阙一起,站在城南的门楼上。霸阙亲自指挥城楼上的士兵一次次击退怨灵的攻打。 城东、城西由两位威风凛凛的人族将军守护。 夜川不知去了哪里?他既回到剑仙,想必不会置剑仙城安危于不顾。然而,昨夜见到了我的武功法力,或则他以为有我在,已可保得剑仙城平安无恙了呢? 若是如此,我倒不能置身事外了。 萧子玉与拂香皆在城西。与他们在一起的,似乎还有一众玉清门弟子。 城西看起来不足虑,唯城东战况似乎堪忧。 虎儿目力难及,只看得见扑天盖地的人影,听得见震天价的叫喊,于是急得一次次摇着我的手臂道:“姑姑,你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尽自己的责任?” 我闲闲道:“因为——还不到兴亡的时候。”(未完待续) 第358章:剑仙之危 “哦……”虎儿眨巴着大眼睛,踮着脚向远处望望,又向我道:“可是别人都已经去了呀。姑姑法力那么高强,难道不该站在最前面吗?” 我皱了皱眉头,被这孩子吵得没奈何,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真不愧是虎先锋的儿子……” 虎儿却似乎对这句抱怨的话很受用,骄傲地道:“娘亲说父亲每次打仗都冲在最先,所以叫做先锋。姑姑,虎儿长大了也要像父亲一样。” 我摸了摸虎儿的头,看看东城渐渐不支,正要拉着虎儿飞过去,忽见东城内异军突起,蓦地里冲出一队祖龙援兵。 我复又站定下来,却惊见那带兵之人竟是啸风师兄。 “虎儿,你看——”我指着啸风道:“那便是你父亲。” 虎儿张大了眼睛,着急地踮起脚道:“哪里?姑姑,太远了,我瞧不清。” 我拉紧虎儿的手,待要飞过去给他瞧个清楚,不料剑仙城北忽然一阵嘹厉急促的号角声起,接着狼烟滚滚,无数怨灵从落剑山汹涌而下。 城北响起惊天动地的惨嚎,百姓们哭喊着成群结队向城南逃去。 我顾不得再去找啸风,拉起虎儿顷刻间飞至剑仙城北。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怨灵,虎儿初时吓得脸色惨白,后来见那些怨灵成片成片地在我的落星剑下灰飞烟灭,不觉大了胆子,兴奋地叫道:“姑姑好厉害!” 正在逃难的人群停了下来,在尘埃里望着我俯首跪拜。 一刻后,萧子玉、拂香及玉清门下弟子自城西赶了过来。稍后,重英亦率领城南援军赶到。 见我以一人之力抵挡着潮水般的怨灵军团,重英在马上高声叫道:“多谢这位英雄,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拂香满怀敬仰地道:“那是雪颜姑娘——重英师兄,你认不出雪颜姑娘了么?” 重英似乎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方想起指挥援军向怨灵反击。 我衣袖轻扬,为包括重英在内的所有人加上了荆棘护盾。随着修为的提升,我的荆棘护盾已很难轻易被打破。 城北战况稳定后,我携着虎儿飞到了城东上空。 看着在战阵中身先士卒、英勇厮杀的啸风,虎儿激动地大声连叫:“父亲!父亲!父亲——” 啸风只顾杀敌,没有注意到天空中虎儿的呼唤。 我一剑击杀了围攻啸风的近百名怨灵,带着虎儿降落在啸风身边,道:“师兄,你的孩子。”说罢,将虎儿推向啸风身边。 虎儿一直盼着与父亲相见,此时到了父亲面前,却只讷讷地站着不动。 啸风显然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孩子惊得怔住了,两人对望良久,竟是谁也不说一句话,谁也不往前走一步。 又一波怨灵前仆后继地扑了过来,疯狂得宛如决堤的怒潮。虎儿忽然一团火焰打在扑向啸风的怨灵身上,而啸风则一个箭步踏过来,一伸手抱起虎儿躲开了另一名怨灵的攻击。 当怨灵的攻势被暂时击退后,啸风好像仍舍不得放下虎儿。 虎儿搂住了啸风的脖子道:“父亲,母亲和我都好生想你——” 啸风变了脸色,炯炯虎目中冷光一闪,半晌阴沉不语。 我一边对围上来的怨灵挥动长剑,一边对啸风道:“师兄,倩蓉嫂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一个人带着虎儿四处漂泊。她修炼了你教的法术,但是她的修为不足以教导虎儿,是以叫我将虎儿带给你教养。” “她现在在哪里?”啸风虎着脸问道。 “娘亲在沐火村。”虎儿抢着答道。 “她突然交给我这么个小破孩,叫我一个人怎么带?”啸风气呼呼地道。 “父亲,虎儿不是小破孩,虎儿会很乖很听话的。”虎儿唯恐啸风不要他似的道。 “虎儿一点儿也不乖,虎儿淘气得很。”我一本正经地对啸风道。 “姑姑……”虎儿扁了扁嘴,快要哭出声来。 啸风恨恨道:“明日叫你娘亲回来带你这淘气孩子!” 虎儿愣了一下,忽然抱着啸风的脖子惊喜地大喊:“父亲!父亲!” 这孩子,总算还不算太笨。 成千上万的怨灵涌过来,啸风一手抱着虎儿,一手舞动铁锤,其勇猛之势竟比用双锤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战况越来越激烈,天空中出现了一队长着翅膀的战士,对着怨灵聚焦的地方连发箭矢。原来是羽族通过密道前来支援。 不久后,在对抗怨灵的大军中,我又发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天下英雄齐聚剑仙,纵怨灵凶残,也终于在夜色来临时被打退。 剑仙之危顺利解除,人族大王霸阙邀请所有前来助战的英雄到王宫赴宴。我悄悄离了剑仙,将繁华与喧嚣撇在身后,只披一痕朦胧的月光,向未知的前路走去。 独自天涯行遍,已惯寂寞滋味。 辗转于山水之间,辗转于人群之间,辗转于世事之间,辗转于迷悟之间……时而热热闹闹,时而冷冷清清,时而万物于我如浮云,时而为一朵花开凄怆茫然…… 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在剑仙城遭受重创的怨灵军团休养罢生息,又嚣张地向积羽城宣战。 八月十五,我们将集合所有黑暗之力、邪恶之力、恐怖之力,让积羽成为废墟,让羽族从地上消失! ——这是怨灵传话的内容。 消息一出,各路英雄纷纷赶往积羽。八月十四,世间高手几乎尽集羽族。 但是我没有去。 我记得自己对天翊说过的话:从此后,一别两绝,愿永不再见。 永不再见——我做得到! 我坐在万化城的一家酒馆里喝茶。我没有喝酒,不是因为我还记着对天翊的承诺,而是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 仅余的几文,刚好够来一壶劣质的茶。 苦涩的茶,没有回味的甘醇。一杯一杯,我却喝得十分享受—— 这样的茶,才象人生。 人生百味已成过往,此时,我的心里只有苦涩。 世间所有黑暗之力、邪恶之力、恐怖之力……羽族抵挡得住吗? 关你何事!我冷漠地对自己说。 可是他救过我的命——软弱的自己在挣扎。 我已清偿!我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软弱的自己。 这世间,有什么不能忘?又有什么忘不了? 我要做到对他毫不关心,将他的容颜彻底从心中抹去! 茶渐冷,只剩下最后一杯。茶尽杯空时,人生会不会很寂寞? 我看着最后的一杯茶,慢慢凑近唇边——(未完待续) 第359章:声东击西 “咣当”一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我的手一抖,粗糙的瓷杯摔碎在地上。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酒馆外走进来,径直坐在我的对面。 “夜川,我不希望见到你!”我挣扎着,全身筛糠般颤抖地道。 夜川不说话,静静看着我,眼神像一片无波无澜的湖。 “诸神不会归来!狐狸,你跟我到魔界之中,我在那里发现了关于还魂术的记载。”夜川看着躺在地上、痛得生不如死的我,淡淡地说道。 “我不会跟你去!诸神一定会回来!”我忍耐着极致的痛楚,咬牙切齿地对夜川道。 “可是你等得到吗?”夜川冰冷地道:“噬魂之苦,现在多久发作一次?你的修为越高,媚雅的魂魄便越强大。用不了多久,媚雅的魂魄就会吞噬你的魂魄。而诸神的归来,遥遥无期——” 我已不能与夜川争论,全身每一寸肌骨都像被烈火焚烧、冰刃切割,直疼入骨髓之中。 我闭上眼睛,握紧双拳,尝试着去分辨体内的两个魂魄。尝试着以我的灵魂之力,去攻击媚雅的灵魂之力。 小雅,原谅我,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 意识在灵魂的搏斗中模糊又清醒,当我自焚身的疼痛中站起来,我知道,我又一次死里逃生。 “狐狸,你不会每次都能站起来……下一次站起来的,不一定就是你。”夜川说。 喘息良久,我虚弱地、却无比坚决地对夜川道:“只要我不愿意死,便没人能杀得了我。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不管诸神何时归来,我都不会跟你去魔界!” 言罢,我将身上最后的几文钱留在酒桌上,身形一闪,离了酒馆。 以我现在的速度,夜川已追我不上。但他能感受到媚雅魂魄的气息,所以无论我在哪里,他都找得到。 我知道躲他不开,索性便停在了万化城里一家最好的客栈外。 等他徐徐赶到的时候,我对他道:“今夜麻烦你付账!” 夜川扫了我一眼,张口欲言。 我傲然道:“不要跟我谈条件,我不会接受任何条件。” “进去吧。”夜川轻飘飘道。 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最好的客栈,确然比树上睡起来舒服——黎明时分,靠在柔软的锦被上,我感慨地想道。 红日初升,霞光万丈。我破天荒地享受了一顿精美的早餐。 我用美味的食物代替思想,不去想积羽城里可能已经白热化的战争。 用罢早餐,倚着客栈栏杆,我悠闲地凝视着天上流淌的云朵。 阳光透过云朵照下来,晶莹剔透的云朵被镶上了金色的边,灿烂明媚的阳光被云朵折射得柔软而缠绵。 缱倦的中秋时节啊!如果心无挂碍,该是多么美好。 空气里不知为何,突然传来种奇怪的声响—— “嗡嗡嗡……” “沙沙沙……” “呜呜呜……” “呼呼呼……” 似秋虫的鸣叫,似狂风的呼啸,似火山爆发前地底岩浆的涌动,似千军万马来临时大地的震颤。 我侧耳聆听,发现这声音来自万化城外。 我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飞出万化城十余里,惊见黑压压数不清的怨灵自地底涌出,自远方奔来。 我眉心一跳——不是说今日要倾力攻打积羽城吗? 一个恐怖的思想忽然攥住了我——怨灵声东击西,在世间高手齐集积羽城的时候,真正要灭的却是妖族万化! 这个想法一闪,我迅速飞回万化。 万化城里,冲天的号角已响起,滚滚狼烟,将军队召集至四面城墙下。无数普通百姓拿起武器,站在城中听候军中调遣。 妖族人数虽寡,却个个不是缩头乌龟。 怨灵如倾倒的汪洋之水,从四面八方奔腾着冲向万化城。 天空响起恐怖的震荡,大地在绝望地呻吟,城门在疯狂地摇晃…… 我的落星剑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寒芒,夜川的天绝剑冷焰灼灼。城门上,啸麟将军指挥着弓箭手矢发如雨。 然而,这一切仍不足以阻止怨灵那无穷无尽、毁天灭地的力量。 “将军!将军——”万化城北门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唤。 待我身形掠到时,啸麟魁梧的身形正缓缓倒下,一只黑色的毒箭插在他的胸膛正中间。 我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扑倒在啸麟身边,来不及去看啸麟的伤势,城门下的黑色箭矢忽如冰雹一般打来。 城墙瞬间被攻破一个缺口,成千上万的怨灵嚎叫着扑上城头。 “狐狸,封印万化城,等待援军——”夜川在我头顶上大喊。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机械地腾空而起,跃上万化城的天空中央。将全身灵力灌注于落星剑,再透过落星剑在万化城上上下下布起一道银光灿烂的封印。 夜川的封印笼罩着整个南城,我的封印笼罩着整个北城。我们的封印如一个巨大的气泡般,将万化城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些已经冲上城头的怨灵,在封印内被我族军民斩杀得片甲不留。那些在城墙下的怨灵,被封印阻隔后,再也难以跃上城头一步。 然而,以我和夜川二人之人,对抗不计其数的怨灵。我们的灵力、法力皆以洪流般的速度迅速消耗着。 怨灵一次又一次地冲上来,我们的封印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剧烈冲撞,渐如狂风中的瀑布般左右摇摆,仿佛每一刹那,都有被攻破的危险。 妖族大王在南面城楼上向我们大声喊:“雪颜,夜川——三族援军正通过密道从积羽赶来,你们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夜川没有答话,我也没有答话。飞速流逝的灵力与法力已叫我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隔着数丈远的距离,我能感受到夜川的身体在猛烈颤抖,不知他还能支持多久—— 一瞬间仿佛一万年!我的身体如同风中之絮,渐渐飘摇难控。 不知过了多少万年,一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响,南半城的封印被攻破,夜川的身体和他的剑一起,随着满天飞溅的鲜血流星般陨落……(未完待续) 第360章:决战万化 铺天盖地的怨灵自城南跃上城墙,妖族大王亲自拿起了剑,带领众军民与怨灵拼命厮杀。 看着怨灵势不可挡的来势,看着妖族大王身上的战袍被鲜血浸透,我催动真元,将封印范围扩大到整个万化城。 城南的怨灵再次被阻隔在封印之外,进入封印的怨灵瞬间被全部歼灭。城头将士与城下万民一阵欢声雷动。 没有人知道,我的生命力正随着真元的流失在迅速枯竭。 由于我全身爆发的强劲力量与怨灵力量的冲击,整个万化城皆开始强烈地摇晃,一些不结实的房屋被摧倒,一些百年大树被连根拔起,而倩蓉送我的黑色斗篷,也在这劲力的冲击下碎作片片。 当我眉间红焰灼灼的神之印记显出,城中所有的百姓忽然匍匐在地—— “神之裔——” “神之裔——” “神之裔……” 一声声高呼,声震云天。 原来,极致的荣耀需要伴随着极致的付出——我从未像这一刻般感受得如此强烈。 而当万民俯拜之时,我眉间的印记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一种强大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入我的体内,修补我被极速消耗的灵力、法力与元气。 同时,另一股神秘的力量,仿佛来自遥远的虚空之中,透过眉心的印记源源不绝地输入我的体内。 极度的疲惫渐渐缓解,只是我感到手中的落星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强大力量的重压,渐渐有断裂之势。 果然,不一时,“咔嚓”声响,落星剑断作百截,闪耀着银芒四散落向地面。 “狐狸,用我的剑——”夜川虚弱地喊了一声,从地面将天绝剑向我掷来。 在我握住天绝剑的刹那,体内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传来。我大惊失色——媚雅的魂魄若在此时苏醒,只怕万化城顷刻之间便要遭怨灵荼毒。 然而,在瞬息剖骨裂髓般的疼痛之后,随着一片红光大炽,媚雅的魂魄忽然于红光中盈盈立于当空。 “小雅——”我失声惊呼。 万民忽然停止了呼喊,齐齐愕然仰望苍穹。 刹那间,偌大的万化城一下子安静得可以听得见秋风吹动落叶的声音。 媚雅红衣飘飘,双掌间彤光万丈,与我剑力合并,万化城的封印渐渐由月光般的银白转作淡淡的绯红。 由于媚雅的力量加入,原本摇摆不定的封印竟稳定下来。 我终于得着一个喘息的机会,深深吸了口气,扫了一眼脚下目瞪口呆的万民,又看了一眼惊得一动不动的夜川,最后将目光落在媚雅脸上。 然而媚雅终究只是一个魂魄,她只是出于本能地学着我的样子反抗着四周压迫她的力量,她的意识依然模糊不清,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眼中一片空洞与茫然。 “小雅……”我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却在开口间令封印一颤,差点儿又放进大批怨灵。 在怨灵持续不断的强劲威压下,媚雅的魂力难以避免地被消耗殆尽,封印上的绯红渐渐褪去。随着封印还原为如初的月光白,媚雅的魂魄凝成一团萤光,再次融入我的体内。 “媚雅——”夜川终于发出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唤。 而耗尽魂力的媚雅,却不知又要经过多少岁月的沉眠,方能再次苏醒。 媚雅的力量散去之后,我的压力徒然大增。灵力、法力与元气再次如决堤之水,不受控制地溢散而出。 若非来自苍穹的神秘力量与来自地上的信仰之力支撑着我,我此刻怕不早已粉身碎骨。怨灵似乎倾巢而出。我站在万化城上空,自城外到目光的尽头,皆是黑压压望不到边的怨灵大军。 怨灵此次精心布局,好不容易将世间高手尽数骗往积羽城,誓必存了一举消灭万化之心。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万化城里还留着一个神之裔。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高手能抵挡得了怨灵百万军团的进攻,但是神之裔可以。因为神之裔不是一个人,神之裔的身上可以汇合万民信仰的力量,亦可以接收来自虚无之中的神的力量。有了这两种力量的支持,我相信任何一个神之裔都可以无敌于世间。 然而,费尽心机的怨灵又岂能就此罢休?封印外,一股股悍厉的邪恶之力、黑暗之力、恐怖之力一次比一次猛烈地冲击着封印。 黑色的云雾笼罩在万化城外,灿烂的秋阳被遮没,明媚的白天变作漆黑的夜晚……若非封印上散发的月色光华,整个万化城里一定伸手不见五指。 “神之裔,保佑我们——” “神之裔,不要抛下我们——” 脚下传来万民的祈祷,黑暗的压迫愈是浓重,信仰的力量便愈见强大。可这短暂的信仰,终究无法抗衡于长久聚集的怨戾之气。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和魂魄在逐渐碎裂,灵力与法力已枯竭,唯以最后的生命之元支撑着封印的存在。 封印上的月色光华一点点褪去,我俯首,看见万民眼中露出的恐怖。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我微启双唇,高高的天空中,没有人听得到我的低语。 “援军到了——” 突然,城中心的密道入口处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喊。 “援军到了——”我听见万民的欢呼。 万化城强烈地摇晃起来,封印碎裂的刹那,我的身体和魂魄也仿佛裂作无数碎片…… 我抬头望天,天上黑雾滚滚,什么也看不见。 多想再看一眼明媚的秋日,多想再看一眼灿烂的秋阳……可是我知道我已看不到。但是不要紧,援军已到,那滚滚的黑雾很快就会被驱散,可爱的秋日艳阳马上就会重新出现在天空。 我的唇边露出微笑,既然阳光终将照破黑暗,我看不看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封印碎裂引起的强劲气流四处冲击,我听见城墙坍塌、山崖崩裂的声音,而我的身体犹如风中之絮,不知被这气流冲击到了哪一个角落。 别了,世界—— 永不再见了,师父—— 小雅,让我们一起永久安眠。 我缓缓闭上眼睛,任生命与落叶同化……(未完待续) 第361章:向死而生 不知在黑暗里沉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仍然一片黑暗。 全身疼得钻心,可是我庆幸,我居然还活着。 “难道那场战斗还没有结束?”我迷茫地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去。 “呯”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碰翻在地,摔得粉碎。 “狐儿,你醒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忽然传进我的耳朵,把我吓了一跳。 “你是谁?”我戒备地问道。 “呀——狐儿,你居然会说话!你一定不是一只一般的狐狸。”那男子没有回答我的话,却惊讶地叫道。 我收回爪子摸了摸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因灵力耗尽而现出原形。 “那有什么可奇怪的?”对于男子的大惊小怪,我不以为然地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柔和地笑道:“在下洛川墨青寒,这里是我的家。半个多月前,我到落日高原附近采一种草药,草药没采到,却在悬崖中间的一棵枯树上发现了你。你受伤极重,我费了许多力气才把你救活。怎么样,你不谢谢我吗?” 洛川好像是人族的区域,那么这墨青寒是人族人? 我好像确实应该谢谢他,可是我看不见他,在黑暗的世界里,除了恐惧与惊慌,我很难产生别的情绪。 我勉强道:“谢谢你……夜这么黑,你为什么不点上灯?” 墨青寒没有说话,我急躁地道:“你没有灯烛吗?我不喜欢这么黑暗的夜,好像战争还没有过去似的……喂,那场战争怎么样了?” “你说的是半个多月前,怨灵围攻万化城的那场战争吗?”墨青寒声音中透出一丝战栗,一丝敬畏:“那场战争,万化城千里之外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本来,大家都以为万化城要成为历史的遗迹。可是关键时刻,听说有位神之裔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怨灵的进攻,一直拖延到援军到来,万化城才得以保全。然而,万化城虽无恙,妖族将军却壮烈牺牲,神之裔亦从世间消失了踪迹……” “妖族将军壮烈牺牲——”我心中一痛,想起插在啸麟胸前的那支黑色毒箭,一口血涌上喉间,嘴里满是腥甜的味道。 一个将军死在战场上,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可是啸风师兄该怎样悲伤? “狐儿,你怎么了?”墨青寒注意到我激动的情绪,安慰地道:“不用担心,妖族将军虽然牺牲,但听说妖族新将军破山智勇双全,堪当重任。” “破山……”那个憨厚的小老虎,而今竟做了妖族的将军么? 沉吟之间,听得墨青寒继续道:“只是可怜了那位神之裔……战事结束后,听说三族各自派出大批人手去寻找神之裔,却至今没有发现那位神之裔的影子。唉,依我看啊,那位神之裔只怕已经灰飞烟灭……” “我……”我本想说,“我就是那个失踪的神之裔。”可是,听墨青寒充满敬仰的口吻,我却不愿意叫他看到神之裔是一副如此弱小的样子。 何况,他说三族派出大量人手在找我。若是被妖族找到倒也罢了,万一被羽族或人族找到,我怎能以狐狸的样子去叫天翊或重英? 事关尊严,我便闭了口,默然不语。 “狐儿……”墨青寒忽然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迟疑地道。 “你可以叫我狐儿,但是别碰我的头。”我不高兴地道。头上的伤口被他碰到,疼得我全身抽搐。 “对不起,狐儿……”墨青寒急忙缩回了手,怜悯地道:“现在是白天,院子里阳光很好,屋子里光线也不错。可是……可是你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我魂飞魄散,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墨青寒的话。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那是什么意思? “狐儿,你的眼睛被封印爆炸时的气流所伤,瞳孔损毁……但是你不要担心,以后我会照顾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墨青寒难过地道。 “你照顾我一生一世?”我愤怒地大喊道:“我不要你来照顾,我要我的眼睛!” 墨青寒不语。 我知道我这怒气来得毫无道理,难道我不要墨青寒的照顾,眼睛就能好得了吗? 可是,曾经拥有过与天地抗衡的力量,如今怎能甘心做一只瞎眼的狐狸? 曾经强大到以一己之力抵挡怨灵百万之众的我,难道现在要落到让一个普通人照顾的地步吗? 我不能接受,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强忍遍体钻心的疼痛,我挣扎着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向外扑去。我要去寻找蓝天、草地、阳光……可是我却只能重重地摔在地上。 痛入骨髓! 我抽了口凉气,浑身痉挛,再也站不起身。 “狐儿——” 墨青寒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起来,重新放在床上。 “狐儿,你别急,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出去。”墨青寒温声抚慰道。 “你走开!”他的同情撕开了我脆弱的面纱,令我越发不能接受自己。心里伤痛到滴血,表现出来却是愤怒得蛮不讲理。 “狐儿,你先静一静,我过会儿再来看你。”似乎是忍受不了我的坏脾气,墨青寒起身离开了房间。 无尽的黑暗里只留下我一个,我害怕得失声痛哭。 哭累了的时候,我感到腹中一阵饥饿——当修为散尽,灵力耗尽,我竟与一只普通的、未曾修行的狐狸无异。 “我饿了!”我在黑暗里大声喊道。 墨青寒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我的床边。 “我饿了!”我不快地道:“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吗,为什么我饿了你都不管?”我质问道。 “狐儿,你要吃什么?”墨青寒好脾气地问道。 “自然是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还用问么?”我生气地道。难不成他以为我要像羊一样吃草? “好,你等一会儿,我去做饭给你吃。”墨青寒柔声道。 “快一些!”我冷声道。 墨青寒的脚步远了,响起在院子里。 我仰躺在床上,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屋顶。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不一会儿,墨青寒端了饭进来,是简单的糙米和水芹。我对吃的东西向无挑剔,加上此时饥肠辘辘,所以竟吃得还算满意。 “狐儿,你要一直像吃饭时这么温柔多好。”墨青寒笑道。 我想要瞪他一眼,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眼睛了。我吃干净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忍着心里的烦躁和气闷,警告地对他道:“虽然你救了我,但是待我彻底痊愈之后,我会给你很多钱——你们人族不是最喜欢钱吗?到时候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但是你必须对我好,而且不准要我以身相许报答你。” 墨青寒许久没有说话。 我不安地问:“怎么,你不同意?” 墨青寒轻轻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道:“你会变成人吗?我看过的书里,有很多狐狸变成人报恩的故事,好像都是以身相许呢。要是你会变成人,为什么不能这么报答我?” “我不是普通的狐狸!”我生气地道:“要是你非要我以身相许地报答,我就不要你照顾了。” “狐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看我动了气,墨青寒温柔地道:“你愿意以身报答就以身报答,你愿意给我钱就给我钱,或者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我救你原不是为了叫你报答。”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斩钉截铁地道:“受恩不报枉为人,你等着吧!有一天,我一定会给你很多钱。” 待我修为恢复之后,我会再次进入黄昏城,进入子纯的陵墓。那里财富的千万分之一,已足以叫一个人几辈子挥霍不尽。(未完待续) 第362章:墨青寒 吃饱了饭,我叫墨青寒关上门出去,没事不许打扰我。我坐在床上,开始打坐修行。虽然遍身剧痛,但是早一天开始,便早一天接近希望。 若非希望在心中,这样的躯体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 从此,我开始了一个普通人……哦,不,是一只普通狐狸的生活。 像我最初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时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那时,我看得到美丽的蓝天白云,山川河流,金色阳光……此时,除了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所幸,我依然能感受得到阳光的温暖,风的轻抚,雨的凉润,以及四季轮回的变迁。 冬天的时候,我的全身已不再疼痛,除了眼睛看不见和懂得人言以外,我和普通的狐狸没有区别。 北风呼啸的冬夜里,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墨青寒想叫我到他的房间去,将我揽在怀中相互取暖。但被我毫不犹豫的、恶狠狠的拒绝了。 墨青寒的家里只有两条被子,一条新一些、软一些,另一条又旧又硬。墨青寒把新的被子让给了我。 但是两条被子都很薄,任何一条都不足以抵挡冬夜的寒气。为了不被冻死,我们白天到树林中捡柴禾,晚上先在房间里生上火,待火的余烬未熄时赶紧入睡。 由于眼睛看不见,最初跟着墨青寒外出捡柴禾的时候,我常常被绊倒。每次翻滚在地,总是听见墨青寒又心疼又好笑的声音:“狐儿,你没事吗?” 我对墨青寒声音里的好笑十分反感,每次爬起来后都侧过了头不理他。 墨青寒从来不计较我的无礼,但是有时候他会叫我“坏脾气的狐儿。” 我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比从前见长了许多。记得从前,我是很温柔的。可是现在,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黑暗的世界令我充满不安与焦躁,我仍然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绝世高手变成现今的模样。这种痛苦,是日复一日的钝痛,那么无奈,那么无望……其强烈的程度,加起来远远胜过了天翊的剑刺进我肩头的痛楚。 当然,这一切不怪墨青寒。但是在我如此狼狈的时候,他却是我唯一可以发泄的人。 每次对他发了脾气,每次听他沉默不语,我都不免有些许后悔。但我很少向他道歉,而只是在心里想一下,大不了将来多给他些钱就是了。他这么穷,钱对他一定很重要。 我一直弄不明白墨青寒是做什么的?大多数时间,都只听见他在读书。等到没米下锅的时候,他就去采草药。采了草药回来,到集市上转一趟,米就有了。有时候还会有几个小菜。 有一天,我忍不住对他说:“墨青寒,你为什么不多采点儿草药?采够吃很久的米,还可以换几床被子。” 墨青寒道:“明年秋季我要到剑仙城应试,狐儿,等我谋得个一官半职,我们就会有吃不完的米、盖不完的被子了。” “谋个一官半职?为什么要谋个一官半职?现在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我不解地道。 “你不懂,狐儿,那是我父母一生的梦想,也是我自己一生的梦想。”墨青寒郑重而忧伤地道。 我不敢再说什么,虽然那件事我不懂,但是,我尊重有梦想的人,尤其尊重那种把梦想看得比衣食更重要的人。 我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这样的……狐狸。 从此后,我再不问墨青寒关于采草药的事。但是有一次,墨青寒病了,而我们的米也刚巧没有了。 一天没吃饭,我饿得全身无力,墨青寒饿得下不了床。他的病情也有加重的趋势。 我第一次感到了普通生命生活的艰辛,也第一次开始为生活而发愁。 坐在墨青寒床边,我用爪子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烫得我爪子一缩,心中顿时愁云密布。 “狐儿,不要担心……”墨青寒有气无力地道:“我休息一晚,明天便能上山采草药……采了草药,换米给你吃……” 我摇了摇头,这样的病势,明天别说上山,恐怕下床都难。 我从墨青寒床边跳下地,慢慢摸索着走到两里外的邻居刘婶家,用爪子推开了刘婶家的篱笆门。 正是晚饭时分,我听见刘婶和女儿翠姑在厨房里忙碌的声音。 循声走到厨房门口,在门槛处停下来,拼命地摇动尾巴。 墨青寒不叫我在人前发出人语,他说万一传出去,我会被当做怪物打死的。 “呀,这不是青寒家养的那只瞎眼狐狸吗?怎地独自跑出来了?”翠姑惊讶地叫道。 “狐儿——你来这里做什么?”刘婶慈祥地问道。 我吸了吸鼻子,张了张嘴巴,又人立而起,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狐儿,你饿了吗?”刘婶善解狐意地问道。 我使劲儿点头。 “青寒呢?他怎么样了?”翠姑声音有些焦急地道。 “翠姑,你带上些米粮,和狐儿一起到青寒处看看。”刘婶担忧地道。 翠姑飞快地答应一声,不一会儿装好米粮,带着我回到墨青寒家中。 看到病势沉重的墨青寒,翠姑急得骂道:“青寒,你这书到底要读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狐儿去报信,恐怕你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 墨青寒没有说话,他大概已病得说不出话。 翠姑也顾不得再骂,迅速到厨房做了饭,一碗盛给我,一碗喂给墨青寒。 吃罢了饭,翠姑数落墨青寒道:“你说你一个男人家,做点儿什么不好?非要整天读些无用的书!你说你要去应试,可你去过多少次了,有结果吗?青寒,不要再想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了,那不是你一个普通老百姓该想的。你看看那些做官的人,哪一个不是世家子弟、官宦之后?你想通过才华改变命运,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的白日梦!醒醒吧,青寒!” 墨青寒还是不说话,我知道墨青寒在难过的时候总是习惯于沉默,就像我每次对他发脾气时,他总是沉默一样,我知道翠姑的话令他万分难过。 突然觉得墨青寒很可怜。他的梦想不但不被尊重,还被说是白日梦,他该多受打击啊。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从前夜川对我说诸神不会回来的时候,我有杀了夜川的冲动。墨青寒的梦想我不懂,但是我认为每个人的梦想都应该得到尊重。 我很想替墨青寒说点儿什么,但是为了怕被人当做怪物打死,我只好紧紧咬着牙齿不开口。 翠姑走了以后,我才开口安慰墨青寒道:“你不要在意翠姑的话,我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狐儿……”墨青寒唤我的声音里含着泪意。 我伸出爪子,轻轻拍了拍墨青寒的手臂。 “狐儿,等我病好以后,就去采草药,采好多好多的草药……”墨青寒低咽道。 “可是,你不要为梦想努力了吗?”我困惑地道。 “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墨青寒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未完待续) 第363章:梦想与爱情 过了几天,墨青寒的病好了之后,果然早出晚归地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草药。 这段时间,我们不但不缺米粮,而且还加倍还了刘婶家的米粮。 有一天,刘婶送了一篮子烙饼过来。喝茶闲谈的时候,刘婶对墨青寒道:“你也不小了,还不打算成个家吗?” 我竖起了耳朵,听得墨青寒回道:“劳婶子挂心,似我这等一贫如洗之人,哪家姑娘肯嫁过来受苦?” 刘婶笑道:“你说这等话,未免太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我家翠姑。翠姑她多年来一直等你开口,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墨青寒闪烁其辞地道:“承蒙婶子与翠姑厚爱,可是我真的配她不上。婶子叫她另择良人吧,莫要为我耽误了大好年华。” 刘婶顿了一下,声音中含了一丝隐忍的怒气道:“你说这话是真心呢还是推托?若是真心,咱家姑娘不嫌弃你穷愁潦倒。只要你走上正路,别再整日看那些无用的书,将来生活必有改善。但你若是推托,前番话只当婶子没说。” 墨青寒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却透着坚定地道:“那些书,在婶子与翠姑看来或者是无用之物。可是在青寒心中,那些书却比青寒的性命还要重要。” 墨青寒的话已是明确拒绝了刘婶,刘婶如何能听不出来? 刘婶冷笑一声,呼地站起身道:“好,好!你这辈子就跟你那些书和这只瞎眼丑狐狸一起过吧!我家姑娘不愁没人要!只是,你将来别后悔!” 刘婶的脚步声出了房门,迅速向院外走去。墨青寒沉默着一动不动。 空气有些压抑,我的心情更加压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了刘婶,她居然骂我瞎眼丑狐狸。 啸风师兄说,我和媚雅是世上最漂亮的两只狐狸,我自己也知道我的原身玉雪可爱。天翊说我有世界上最纯真的眼睛,如今虽然我的眼睛毁了,但那洁白如雪的华丽皮毛不还依然在吗?何至于就用到“丑”字了呢? 刘婶一定是气疯了,才会胡言乱语、口不择言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 墨青寒忽然道:“狐儿,你不要听刘婶的话,她只是生我的气,才会随口乱说。其实……其实你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狐狸。” “我知道啊。”我淡定而宽容地道:“人在生气的时候总会乱说一些话,我们不必和生气的人计较。” “狐儿,你真好……”墨青寒顿了一下,笑道。 不知为何,墨青寒的笑声里满含酸楚。 我对墨青寒道:“你真的不愿意娶翠姑吗?拒绝了她,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墨青寒沉吟良久,凄然道:“我父亲为梦想努力一生,可他的梦想到死都没有实现。我母亲跟着父亲吃了一辈子苦。我自己……不在乎再为梦想付出一生,但我不能让别人跟着牺牲。” “我明白——”我点点头。一个人要做自己必须做或者喜欢做的事,的确不能以别人作为牺牲。何况,别人也未必愿意为之牺牲。 如果将来他要读书,她却逼着他做别的事情,那么他或则痛苦地去迁就她,或则继续读他的书而使她痛苦。与其如此,倒不如现在不要在一起的好。 “狐儿真真冰雪聪明。”墨青寒这一次的笑声中终于再无凄凉之感。 翠姑出嫁了。 仿佛为了报复墨青寒的拒绝般,翠姑不久之后便出嫁了。 翠姑出嫁那天,我第一次一整天没有听到墨青寒的读书声。 但是第二天,墨青寒便仿佛完全忘记了这回事般,又朗朗地读起书来。 他大概是不喜欢她的吧?我想,至少,是不够喜欢她。 而她,大概也没怎么喜欢他。 她重不过他的梦想,他不值得她一生等待。于是,他们的生命再无牵连。 翠姑出嫁后,刘婶再不曾到过我们的院子。有时候路上偶尔碰面,墨青寒礼貌地问候,刘婶也只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离墨青寒要去剑仙城应试的日子近了,墨青寒反倒不怎么读书了,而是天天出去采草药。 由于他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我常常便只能吃到冷饭和干饭。好在此时随着修为的进境,我的灵力已有所恢复,三五天不吃饭亦能支撑得住。 有一天,墨青寒采药回来,我对他道:“你不要去应试了么?为什么这段时间很少听你读书?” 墨青寒放下药筐,疲惫地笑道:“当然要去,这段时间要准备些盘缠,待盘缠够了再读书。” “哦……那盘缠够了吗?”我忧心切切地问。 “快了。”墨青寒满含憧憬地道:“最多再过十天,就够咱们两个路上的吃穿用度了。” “咱们两个?青寒,你不用为我准备。” “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墨青寒焦急地道:“我这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看不见,我怎么放心你独自在家?” “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去的。”我解释道:“但是我可以采路上的野果充饥,而且我现在三五天里吃上一顿就行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可以十天或半个月吃一顿。至于穿的,我当然更不用了。” “怎么能叫你三五天吃一顿饭?”墨青寒疼惜地道:“我要你天天吃饭,不要你为了省钱忍饥挨饿——” “我没……” “再者,”墨青寒打断了我的话道:“你一直不肯与我同居一室,我总要准备开两间客房的钱。” 我犹豫良久,道:“罢了,说不得旅途上只好凑和将就,你准备一间客房的钱好了。” “你不介意与我暗夜里共处一室了吗?”墨青寒笑道。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白天与黑夜,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墨青寒似乎怔了一下,酸然道:“狐儿……” “不要可怜我!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忽然发了脾气,丢下墨青寒摸索着回到了自己房间。 我是神之裔,曾经拥有与天地抗衡的力量的神之裔,万民曾在我的脚下俯首膜拜,我岂会用得着一个穷弱书生的同情和怜悯?! 我蜷起身子卧在床上,在无尽的黑暗里努力瞪大了眼睛。眼睛突然有些疼,大概是咸涩的泪水侵蚀了损毁的瞳孔。 犹记那一日,天崩地裂,劫火纷飞,我的身体与魂魄仿佛化作无数碎片,飘散如落叶。 醒来的时候,我庆幸我没有死。可是,没有尽头的、看不见光明与希望的日子,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我不为自己,我为师父归来的遥遥无期而黯然神伤。 最最痛苦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找羽洛。她医术精湛,或许可以帮我提升修为,尽快恢复法力。何况,积羽城得天神祝福,灵气充沛,于修行上亦大有裨益。 但每次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我立即打消了。 永恒长夜里,我曾无数次木然仰望无月的苍穹,心底默默说道:“师父,对不起,只要一息尚存,我便决不放弃你!可是,我不愿再受别人的恩惠……倘若受了人家的恩惠,便需拿无尽的眼泪去偿还。而我,已渐无眼泪可流……请你原谅我罢,再给我一段时间,哪怕是千年万年,哪怕是从新开始,我亦决不放弃你……” 我不愿意再见天翊,时光抹不去他金色的笑颜,但时光可以渐渐模糊思念。只要永远不再相见,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他彻底忘记。 我又开始听到墨青寒的读书声。在充斥着黑暗与不安的世界里,这读书声使我心安。虽然我听不懂,但那铿锵悦耳的声音告诉我,这世上我并不是孤单的一个。(未完待续) 第364章:旧地重游 天气刚刚过了最炎热的时候,墨青寒便收拾行装,带我踏上了前往剑仙城的路。 一路上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天气转凉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剑仙城。 墨青寒在城郊租了个院落。他说院落有些小,有些破败,本来有三间土房,但坍塌了一间,还有两间可供我们一人一间居住。 他说院子里有几棵树,其中一棵大树下有个茅棚,正好可以用来做厨房。 日子在哪里过,于我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一样的练功、打坐、吸纳天地灵气,一样的听墨青寒书声朗朗,一样的吃饭、睡觉、想心事。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墨青寒用他不多的钱到当铺里买了两床旧被子,勉强抵得夜半寒气。 萧瑟秋风里,落叶一日日铺满小院。转眼到了墨青寒应试的日子。 为了节省城郊到城里的车马费,墨青寒夜半出发,三天后半夜回来。 听到寂静凉夜里熟悉的脚步声,我跳下床,扒开房门,到院子里迎接墨青寒。 “怎么样?”我忐忑地问道。 墨青寒摸了摸我的头,疲惫地笑道:“过一段时间才能知道结果。” “哦……” “等待的这段时间反正无事,咱们到落剑山中去玩吧?”长久的重担蓦然卸下,墨青寒轻松地提议道。 因为眼睛看不见,我有许久不曾走过山路。但考虑到墨青寒努力了这么久,难得几天清闲时光,不忍扫他的兴,我便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欢快地道:“好啊好啊。” 墨青寒道:“听说落剑山红叶湖的风景很美,明天咱们就去红叶湖吧?虽然你看不见,但我可以讲给你听。” 我怔了一下,呆呆地道:“好啊……” 墨青寒不知道,我也不欲让他知道,我有多么熟悉落剑山,红叶湖边又有着我的多少回忆。 天翊曾在树下说:“谁说我不喜欢小狐狸!” 古天鹰曾在湖边对我说:“待我法力恢复,一定设法娶你……” 当时,我为天翊的爱患得患失,而今,方知爱的忧愁在生活面前实在是一种奢侈。 当生活饥寒交迫,当生命脆弱得无力反抗命运任何微小的打击,爱情便成了一种遥远的东西,遥远而渺茫。 第二天,墨青寒依约带我到红叶湖。 红叶湖畔,秋风依旧,只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昔年宝马香车,王孙公子伴佳人,一路上引来多少艳羡目光。而今,一个穷书生带着一只瞎眼狐狸,纵然看不见,也能听得到路畔偶尔传来的窃窃嘲笑声。 墨青寒说:“狐儿,你不必在意,那些人闲的无聊。” 我说:“我才不在意,我只是担心你会在意。” 墨青寒说:“我们都别在意,不理这些闲得无聊的人。” 我傲然地点点头。 和墨青寒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渐渐明白,世上有一种人,自己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却偏偏喜欢对别人的生活指手划脚。 对于这种人,应付他们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去理会,让他们自己觉得没趣。 踏着红叶湖畔柔软的落叶,墨青寒用水样温柔的声音向我述说着:“清澈的湖映着蓝的发亮的天,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云,红得火焰般的枫叶,美得分外热烈而纯净……” 墨青寒描述的画面,我一点儿也不难以想象。除此之外,还有横过水天的雁阵,还有饱含着水意的秋风,还有淡淡的枫叶香……即使我的眼睛看不见,我亦能想象得到大自然无限的和谐宁静之美。 “狐儿,若我此次能够谋得一官半职,以后咱们再不用为生计发愁。我就可以常常带你四处走走了。”墨青寒满怀憧憬地道。 “嗯,你那么努力,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我鼓励地道。 然而,正当我醉心于秋叶飘香、墨青寒醉心于梦想中的生活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不远处传了过来:“哈!一个穷酸书生,一只瞎眼丑狐狸!” 我怔了一下,墨青寒看起来穷不穷酸我不知道,然而我一身华丽无瑕的雪色皮毛,难道不该被赞一声漂亮么? 莫非前面的人眼睛也瞎了?还是说他们以为一个穷酸书生不应该和世上最漂亮的狐狸在一起? “嗷呜——”我昂起了头,抗议地发出一声高亢的狐啸。 “哈哈!瞎眼丑狐狸该不会生气了吧?” “一只丑狐狸,脾气还不小——” 前面传来一阵肆意的嘲笑。 “狐儿,咱们去那边,别理这些人!”墨青寒忽然俯身抱起我,转了个方向快步走去。 “站住!你说别理谁?”刺耳的声音自侧后方传来,带着威胁的意味。 墨青寒加快了步子。 “来人,把这穷酸书生给我扔到湖里去喂鱼!把这瞎眼丑狐狸剥了皮,取腋下之毛给十三夫人做衣服——”刺耳的声音阴狠地道。 几个人瞬间把我和墨青寒围了起来,我能感觉到墨青寒抱着我的手在轻轻颤抖。 我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喉中发出愤怒的低呜。 若非我的眼睛看不见,我一定咬破那发出刺耳声音的人的喉咙。 数只手搭上了墨青寒的肩,一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趁那双手未曾使力之前,我勾头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啊哟——” 一声惨呼和着“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同时响起。 “狐儿,快跑!”墨青寒在水中扑腾着大叫。 我循声扑进水里,朝着墨青寒游去。墨青寒不识水性,我必须去救他。 不一会儿,我叨住了墨青寒胸前的衣服,将他拉上水面。 “抓住他们,不要让他们跑了!”岸上刺耳的声音在气急败坏地大叫。 “狐儿,向左游——”墨青寒哆嗦着嗓子指挥着我。 “狐儿,沉进水里!”一声拉动了弓弦的声音,墨青寒急叫。 我刚把头潜进水里,“嗖”的一声,一支箭呼啸着从我的耳朵尖上飞过去。 “哼,穷酸书生,你以为你们跑得了么?”刺耳的声音在岸上叫嚣道:“得罪了本大爷,你这一辈子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刺耳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完全听不见。我的爪子触着了湖岸,墨青寒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又回身将我拉了上去。 我们找了块阳光晴好的避风地方瑟瑟发抖。(未完待续) 第365章:厄运 墨青寒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被吓坏了,心中不由生起一股轻蔑,不屑地道:“怕什么?他们已经追不上来了。” 墨青寒难过地道:“狐儿,是我太没用,关键时候非但保护不了你,还要你来保护我……” 我不耐烦地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谁保护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终于保住性命。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咱们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再去找他们报仇。你记住他们的样子了吗?” 墨青寒顿了一下,忧声道:“狐儿,刚才那太岁样的男人,很可能是丞相的小儿子……如果真的是他,我这一生怕是再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丞相养出这样的儿子,也配做丞相么?”我不屑地道:“你带我去找重英王子。等我见了重英,定叫他好好管教管教这无法无天的丞相儿子。” 墨青寒惊讶地道:“你识得重英王子?” 我高傲地道:“识得他又如何?我本来不欲见他,但为了你,也说不得只好去见他一见。” “可是,狐儿……”墨青寒犹豫地道:“只怕你和从前的样子不太一样,他还能识得你么?” 我踌躇了一下,道:“如果他不识得,我便将从前之事讲给他听……他纵然认不出我的样貌,总该记得从前之事。” “哦,倘若他认出了你,咱们从此以后还能够在一起么?”墨青寒不安地道。 原来墨青寒在担心这个。我安慰地道:“虽然他一直希望我留在他身边,但是我不愿意的事,他总不至于强迫于我。你放心,我还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他身边的人太复杂,而我只喜欢过简简单单的日子。” 墨青寒沉默良久,突然道:“狐儿,咱们回家吧!我不想要什么功名富贵了。既然你喜欢简简单单的日子,我们就在一起过一辈子简简单单的日子吧。” “可是,那是你的梦想呀!”我不可置信地道:“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吗?” 墨青寒道:“我的梦想是能够心无旁骛地读书,至于功名富贵,那其实是我父母的梦想,不是我的梦想。如今他们既然已经不在这世上,我也不必再为他们的梦想勉强自己了。” “哦……只要你开心就好。”我无所谓地道。 红叶湖边秋风渐凉,大概已是黄昏时分,我的皮毛和墨青寒的衣服都已被风吹干。墨青寒抚了抚我的头道:“狐儿,这里的路不大好走,我抱你回去,好么?” 我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坚决地道:“不!” 墨青寒失落地笑道:“不过是一只狐狸,偏要做出一副女儿情态,难不成有朝一日你还真能化作一个倾城佳人不成?” “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小心我咬你!”我愤怒地道:“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懒得和你说。” “我信……”墨青寒边笑边起身,脚步高一声低一声,显然湖边的路极不平坦。 我磕磕绊绊地跟在墨青寒身后,懒得理会他的调笑。 回到剑仙城郊的院落中时,墨青寒不知为何忽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疲惫已极的我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衣裾问。 墨青寒不说话。 我绕过了墨青寒向屋子里走去,此时的我亟需一场大睡。 “狐儿……”墨青寒犹豫地叫住了我。 “嗯?”我回头道。 “房子……塌了……”墨青寒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塌了?怎么会塌?”我惊得跳了起来,向前跑了十几步,果然没有熟悉的房门,爪子碰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我又跑到墨青寒的房门处扒了扒,除了扑鼻的灰尘和断裂的土墙,什么都没有。 我怔了许久,无精打采地回到墨青寒脚边,迟疑地道:“好端端的房子,怎么会突然塌了呢?” 墨青寒努力压抑着悲怆的声音道:“本来就是塌了一半的房子,哪里说得上好端端?今日大风刮了一天,许是被风吹塌了也未可知。” “哦……”我只能说服自己相信墨青寒的解释。 “咱们今夜住在哪里呢?”我问墨青寒。 墨青寒道:“所有的钱我都带在身上,咱们可以到城边找家便宜的客栈去住。” “好吧。”我无奈地点头。 然而,我们刚刚退出院子,院外的小径上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粗鲁的男子声音喊道:“站住!弄塌了我的房子,就想这样走掉么?” 数人附和道:“就是!弄塌了人家的房子就跑,天下没有这样的理!” “还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才不讲理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将我和墨青寒包围。 “我……我没有跑……房子不是我弄塌的……”墨青寒语无伦次地辩解道。 “你住在这里,房子交给你的时候好端端的,不是你弄塌的难道是我弄塌的?”粗鲁的声音义愤填膺地道。 “和他讲什么道理?叫他赔就是了!”周围的人大声嚷嚷。 墨青寒的辩解声被淹没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墨青寒无力地闭上了嘴。 我想说些什么,面对这些失去理性的普通百姓,却不知如何开口。 “搜他的身上,把值钱的东西留下——”有人提议。 众人一哄而上,我听到墨青寒衣服被扯破的声音。 我俯下了身子,口中发出进攻之前的低呜声。如果这些人再不退开,我也顾不得要滥杀无辜了——何况,这些人真的无辜吗? “狐儿,不要伤人!”墨青寒在众人的撕扯中向我喊道。 “狐狸要咬人?打死它!”众人似乎掉转了目标,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向我砸来。 在我跃身跳起扑向众人的刹那,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的脑袋上。我一阵眩晕,跌落在地。一股鲜血顺着脸颊流进嘴里,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不要伤害我的狐儿……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的狐儿……”墨青寒嘶声喊叫:“你们要什么,都给你们!我的书,我的钱……你们都拿去……” 又有一块石头砸在我的身上,我疼得翻了个滚。 “狐儿,快跑!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是他们会打死你——”墨青寒的声音撕心裂肺。 在一阵恍惚与眩晕中,我跳起身夹着尾巴没命地向前跑去。跑了没多久,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在一道沟渠中。(未完待续) 第366章:步步维艰 沟渠里寒冷而潮湿,但我已没有力气再跑。沟渠上方似乎有灌木和荆棘掩映,我在这里应该很安全。 一些荆棘的刺扎进我的皮肉里,很疼。但比起头上和身上被石头砸出的伤口,远不算得什么。 我蜷起身子卧在沟渠里的灌木下,过了许久,听得那群人杂沓的脚步声走近、经过—— “真是一个穷酸书生!搜遍全身,居然只有七百文钱。”一人懊恼地骂道。 “如此穷酸,也梦想来剑仙城博个功名富贵么?真是做梦!”一个鄙薄地道。 “穷酸倒也罢了,穷酸还要学人家装得一身傲气就是他不对了——”一人讽刺地道。 “就是!什么叫不自量力?这就叫不自量力!本来见了丞相的小公子,喊几声爷,磕几个头就没事了。他却偏偏不理小公子……” “嘘——别提小公子——” “怕什么!咱们就说明了是小公子派咱们来的,又有谁敢把小公子怎么样?” “话虽如此,还是要注意一点儿影响的嘛……” 这些人的脚步声和话语声渐渐远去,我的身体一阵又一阵地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攀着灌木和荆棘爬上沟渠,沿来路匍匐着向回挪去。 秋风如刀,刮得伤口钻心地疼。 “青寒——”我在无尽的黑暗里抖抖索索地呼唤。 四野寂寥,天地凄凉,茫茫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而世界周围,是无数恶魔狞笑的眼睛。 “青——寒——”我的声音碎裂在风中,绝望的感觉毒蛇般一寸寸噬咬着我的心。 “狐……儿……”不知几百声后,不远处一个虚弱的声音慢慢回应。 那声音微不可闻,听在我的耳里却何异于一声巨雷。 我向着那声音扑去,扑到墨青寒身边,四蹄踩进一片粘稠之中。 “青寒,你……你……”我心痛得无法开口。 “狐儿……”墨青寒的手抚上我的头,触到头上的伤口,我疼得浑身一哆嗦,却忍着一动不动。 墨青寒的手从我的头顶移到我的背上,又从我的背上缩了回去。 “狐儿,疼吗?”墨青寒心疼地问。 “不疼。”我静静地答。又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墨青寒虚弱地笑道:“只是有点儿冷……” 我在墨青寒的胸前卧下,将体内修行得来的一点点微末法力,尽量化作灼热之气温暖他的胸口。 “还冷吗?”我问。 “不冷了……”墨青寒将我搂在怀中。 互相取着暖,我们终于熬过了这秋风凛冽的漫长一夜。 当第二天太阳的光洒在我们身上时,我们不约而同地说了句:“真好,我们都还活着——” 头上和背上的伤都已结疤,墨青寒小心翼翼地帮我取出荆棘的刺。我站起身,抖抖整齐散乱的毛,道:“你能站起来吗?” 墨青寒道:“可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墨青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走吧,狐儿。”墨青寒一脚轻一脚重地向前走去。 “你的腿怎么了?”我跟在墨青寒身后,不安地问。 “没事,躺了一夜,有些麻。”墨青寒若无其事地道。 我放下心来,又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墨青寒平静地道:“带你去找重英王子。” “你昨天不是不愿意带我去找他吗?” “昨天我还有一些钱。”墨青寒淡淡地道。 “他们把你的钱全都拿去了?”我问。 “嗯。” “那没有关系,见了重英,他一定会给你很多钱。”我安慰他道。 “我不要钱。”墨青寒淡漠地道。 “不要钱?”我惊诧地道:“不要钱我们去找他做什么?” 墨青寒道:“从今以后只要他能好好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你要把我交给他?”我不可置信地道。 墨青寒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道:“在他身边,你再不会忍饥挨饿,也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我在乎这些吗?”我有些生气地道:“难道我过去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现在就愿意和他在一起吗?我不过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墨青寒的声音中含了一丝悲凉,道:“狐儿,我怕我以后是没有能力照顾你了……但是知道你在这世上生活得很好,我也会觉得开心……” “我的将来不用你安排!”我倔强地昂头道:“要是你厌烦了我,你就直接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你也用不着把我往别人身边推。” 墨青寒叹了口气,好一会儿,道:“狐儿,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句话也不想再和他多说。早听说人心易变,原来果然如是。 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墨青寒停下了脚步,道:“这里是龙华别院。” 我也停下了脚步,却固执地侧着脑袋不肯开口。 墨青寒迈上台阶,叩响了门环。 “笃笃”的叩门声在幽寂的空气里响了许久,方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内问道:“谁呀?” 墨青寒恭敬地道:“在下洛川墨青寒,特来拜会重英王子殿下。” 苍老的声音道:“殿下已有数十年不曾来过这里了,你们到王子府找他去吧。” “哦……”墨青寒走下台阶,掉转了方向,带着我向王子府走去。 因为身无分文,雇不起车马,加上墨青寒走得慢,直到入夜时分,我们才走到王子府附近。 突然,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响起在前面,接着一声断喝:“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吓了一跳,王子府什么时候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了呢? 墨青寒忍耐着低声下气地道:“在下洛川墨青寒,有要事拜见重英王子殿下,烦请通禀一声——” “走开!”一声粗暴的呼喝声打断了墨青寒的话,另一个满含讽刺的声音道:“哪一个来找殿下的没有‘要事’?若是殿下天天接见你们这些人,殿下就什么事也别做了。” 墨青寒道:“在下真的有要事……” “有多要紧的事?”那声音道:“有十两那么要紧还是二十两那么要紧?” “你和他废话什么!”粗暴的声音道:“你看他全身破破烂烂的,像是有一两的样子么?叫他走开,别让来往的人看到,影响咱们王子府声誉。” “在下——啊——”墨青寒正要说什么,突然“啊”的一声坐在地上。 我急忙跑到墨青寒身边,爪子却按上了锋利的武器。 “你走不走?”那粗暴的声音道:“再不走把你这条腿也打断!” “我走!”墨青寒突然大声道。 我心中一凛,伸出受伤的爪子去触墨青寒的腿,却被墨青寒探手将我揽在怀中,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回走去。 “青寒,你的腿到底怎么样?”远离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府卫,我仰起脸向墨青寒问道。 “不要紧。”墨青寒恢复了平静的声音道:“咱们在这拐角处等着,王子殿下总会出来的。等他出来,咱们再想办法拦住他。” 我点点头,眼睛有些酸涩的疼。 不知等了多久,我慢慢将头靠在墨青寒胸前,疲惫地睡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367章:秋风凉 睡意正浓时,一阵不时传来的颤动惊醒了我。 我打了个哈欠,从墨青寒怀中抬起头,渐渐意识到那颤动来自墨青寒手臂的哆嗦。 墨青寒的手臂紧紧护着我小小的身躯,然而凛冽的秋风还是丝丝缕缕地从他手臂下吹上我的皮毛。 我积聚起体内残余的灵力,化作灼热的气息抵挡着秋夜的寒风。 墨青寒的手臂停止了哆嗦,手掌变得温热。 “狐儿,你醒了么?”墨青寒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过于消耗的灵力已使我无法发出人言。 “狐儿,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讲讲你从前的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墨青寒温柔地道。 我依然没有回答——我已不能回答。 “狐儿,你为什么不说话?”墨青寒喃喃地问。 “……” 当周围的气温渐渐升高的时候,我耗尽了身体中最后一丝灵力。 一阵马车声响,墨青寒欢喜地道:“重英王子出来了——” 马车声经过我们身边,墨青寒抱着我趔趋着冲了出去。 “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瘸子?敢挡殿下的路!”一声冷喝伴着一声清脆的鞭响,墨青寒的身子一抖,似乎挨了重重的一鞭。 “重英——”我大声叫,然而发出的却只是狐狸的长嘷。 “怎么回事?”一声车帘的轻响,马车中传来重英优雅又倨傲的声音。 “王子殿下,你认得这只狐狸吗?”墨青寒抱着我扑向马车,却被人一脚踢倒在地。 “殿下,这等穷酸书生,不过是要想方设法与殿下攀个交情,以博取功名富贵罢了。这种人不必理他!”那先前喝斥墨青寒的声音向重英恭敬地道。 “唔。”重英淡淡地道:“既如此,还不快走。” “重英,我是雪颜,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向着重英拼命嘶叫。 然而,一声鞭响,马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 “重英——”我绝望而悲伤地发出一声长啸。 当我风华绝代,你对我呵护倍至。当我今日落魄,你竟看也不肯多看我一眼么? 马车忽然在前面停了下来,我心中一喜,他终于认出我来了么? 然而,车帘响处,走过来的却是一个轻盈的女子的脚步声。 那女子的脚步声停在我和墨青寒面前,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仔细打量我们。 “给你——”那女子突然开了口,竟是狐月公主的声音。 其实我不该用“竟”字,和重英坐在一辆马车里的,不是狐月公主又会是谁? 狐月公主似乎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墨青寒,又淡声道:“这段时间,殿下不会接见任何应试的书生,你不要再去找殿下了。我见这只狐狸甚是可爱,你们又有伤在身,是以将自己平日积蓄给你,你快带着狐狸去治伤吧……不过,看你腿上的伤势,寻常大夫只怕治不好。听说积羽城的羽洛姑娘乃举世第一神医,你不如去找她医治。” 狐月公主言罢,转身回了马车。 “公主,你真是越来越善良、也越来越可爱了——”马车上,传来重英的调笑,柔情万种。 “多……多谢王妃……”马车已然远去,墨青寒却如梦方醒似地痴痴道。 “他们已经走了!”我生气地道,然而发出的不过是一阵模糊的低呜。 “天下间竟有这等姿容绝世的女子——”墨青寒恍惚地道。 我恨恨地对着墨青寒的手臂咬了下去,我突然想起,作为一只狐狸,狐月公主应该是能听得懂我的“狐语”的。然而她不告诉重英,却劝墨青寒带我去积羽城,去那个让我失尽颜面、受尽屈辱的地方。 “啊——”墨青寒一声惨叫,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狐儿,你做什么?”墨青寒终于注意到我的不满,捡起地上的东西将我揽在胸前问。 我说不出话,亦无法用眼神表达我的愤怒。我沉默了一会儿,颓然地垂下了头。 “狐儿,你无法说话了吗?”墨青寒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 “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烧烧的。”墨青寒自作聪明地道:“不要紧,我带你去找积羽城的羽洛姑娘,她一定能医治好你。” 我从墨青寒的怀里跳下地,对着他低呜几声,掉头不辨方向地向前跑去。 “狐儿——”墨青寒在后面焦急地唤我,边唤边一瘸一拐地跟着我跑。 他自然追我不上,我亦不理会他的呼唤,为了他对狐月公主的赞美,为了他要带我去积羽城找羽洛,我拼命地向前冲去。 “咚”的一声,我的头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我瞬间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大概是那种一匹马拉着的、简陋而缓慢的马车。 墨青寒的手揽着我,我的头枕在墨青寒的膝上。 马车的摇晃令我晕头转向且头疼欲裂,我勉强抬起了头,立即听得墨青寒道:“狐儿,我已找大夫为你包扎了伤口,你好些了么?” “还没死。”发出口的依然是一声狐狸的低呜。 “你别说话。”墨青寒道:“小心说话牵扯到头上的伤口。” 墨青寒拉过了我的爪子,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来问,你来回答。如果你同意我的话,就用爪子拍一下我的手。如果不同意,就拍两下我的手。” 我用爪子拍了一下墨青寒的手。 墨青寒道:“我带你去积羽城找传说中的神医羽洛——” 墨青寒话未说完,我已重重地在他手上拍了两下。 墨青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满怀不解又无法相询。 过了片刻,墨青寒又道:“我带你回洛川家中可好?” 我轻轻地在墨青寒的手上拍了一下。 墨青寒道:“原来你是不愿意去积羽城……你慢慢想办法告诉我就是了,何必那样横冲直撞,撞破了头上的伤口,叫自己受罪……” 我喉中发出一声低呜。 墨青寒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我犹豫良久,轻轻拍了一下墨青寒的手。 我们以这样奇异的方式交流着,直到马车停下来。 墨青寒抱着我爬下马车,打发走了车夫,道:“狐儿,这里是元江边,乘船的话,顺流而下七八日便可回到洛川,你高不高兴?” 我拍了下墨青寒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急得“吱吱”连叫。 墨青寒仿佛懂了,淡淡道:“狐儿,我失败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失望。” 我垂下了头,不再作声。(未完待续) 第368章:弱者 船很快来了,墨青寒与船夫谈好了价钱,抱着我坐上船头。 江风习习,船身摇荡,依稀似当年。当年,我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身畔公子如玉…… 往事不堪回首,在悲伤之后,另有悲伤;在绝望之后,亦另有绝望。 但活着依然是件值得庆幸的事,纵然失去的不会再来,但只要生命不止,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往事不堪回首,便不要回首。活着一日,便为心中的梦努力一日。 否则,又能怎么样呢? 七八日后,弃舟登岸。又半日,进入洛川。这里不是故乡,然而千里归来,这里却似故乡般亲切。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失而复得之后,平凡的日子显得弥足珍贵。 不知狐月公主给了墨青寒多少钱,墨青寒不但再也不用上山采药,而且我们的一日三餐还比从前好了许多。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又有了两床暖和的新被子,这个冬天,再也不会半夜冻醒了。 我本来对狐月公主满怀怨愤,但当我躺在暖和的被子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时,我对她的怨愤不知不觉便消去了大半。 回头细想,我找重英的目的本也只是为了要钱而已。我既然没有打算留在重英身边,而狐月公主又给了我们足够的钱,我又有什么理由怨恨于她呢? 当然,我对她也说不上有多么感激。她永远放不下对我的戒心,即使我已经如此狼狈。 第二天春天的时候,我恢复了人言。 当墨青寒重新听到我开口说话时,激动得将我抱在怀里转了一圈,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皮毛上。 但墨青寒似乎高兴得过早了。当我能够重新说话之后,我们之间开始有了争吵。 争吵的起因通常是这样的—— 当我听不到他的读书声,也不能确定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气呼呼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在想狐月公主?” 墨青寒先时还笑我多心,并耐心地向我解释,后来便渐渐烦躁起来。有一次,竟脱口而出道:“是!我是在想她又怎么样?!” 我气得浑身颤抖,好半天方哆嗦着牙齿道:“你总算承认了是吧?原来你以前都是在骗我!既然你心里想着她,就不要和我在一起!” 说罢,我冲出门去,不理会墨青寒随之而来的哀求和道歉。 墨青寒在门口死死抓住了我,我咬他的手他也不肯松开。 “狐儿!”墨青寒声音中带着泪意道:“她在我心中不过是一个渺茫的幻影,根本既不可望又不可及,你为什么总是要提她呢?” “要是你有王子的身份,要是她既可望又可及呢?”我嘶声喊道:“你是不是就会只想要和她在一起,而不理我这只瞎眼狐狸了?” “狐儿,不要说那些不可能的事好不好?我心中没有谁能重过你!” “你发誓?” “我发誓!” “你保证?” “我保证!” “可是你却总在想她——” “狐儿……” 每次的争吵越来越难以平息,虽然我知道有时候是自己无理,可是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的不安全感,却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通过争吵证明他对我的重视和在乎。 我知道这很愚蠢,也讨厌这样愚蠢的自己,可是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我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和不安。 当我作为一个强者的时候,除了羽洛,我不屑于和任何人去争,去对比。 当我成为一个弱者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触动我脆弱的神经。我害怕她们夺走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所有的敏感和暴戾,都来源于我的恐惧与极度的不自信,但此刻的我,又如何相信自己呢? 时光荏苒,争吵与和解的不断重复中,岁月过去了二十年。 我已经习惯了作为一只狐狸的日子,但是二十年后的这一天,利用归宗塔中学得的妖族速成之法,我的灵力竟恢复到了可以幻化为人的境地。 很快,我将重新习得剧毒盅、烈焰术……以及归宗塔中那些无上的绝学。很快,我将重新成为一个强者。 但是可惜,我的眼睛仍然看不见。 损坏的瞳孔,世上大概只有五行令花与万年雪莲能使其恢复。五行令花已被古天鹰所用,我唯一的希望便是那雪域之原上的万年雪莲。 虽然我曾经找过它许多年也不曾找到,但是只要没有别人找到,我就还有希望。 等我的灵力和法术恢复到一定程度,我就去雪域之原上再次寻找万年雪莲。 一旦万年雪莲为我所用,我便仍然是那个世间最强的神之裔。而师父的归来,也将指日可待。 人生,似乎又充满了希望。 我的唇边,勾起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 院子里,墨青寒正在劈柴。我拉开门走出去,相信能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如我意料中一般地,墨青寒叫了声:“狐儿——”便怔在那里,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我缓缓走到墨青寒身边,带一丝傲然道:“你说,是狐月公主更好看一些,还是我更好看一些?” “狐……儿……”墨青寒良久方能开口道:“当然是你……狐月公主怎么能与我的狐儿相比……” “我不是你的狐儿!”我反感地道:“以后不要再叫我你的狐儿,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世俗人。虽然你救了我,并一直照顾我,但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对你的报答绝不是以身相许。” “哦……”墨青寒沉默。 “你想要什么报答?”我倨傲地问,好像自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力量。 “我要你……永远开心、幸福地活在这世上,可以吗?”墨青寒道。 “你以为这样就能感动我的心么?”我鄙夷地道:“你不如要些更加实惠的报答——我知道你对钱并不看重,但是你不恨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吗?有一天,我可以叫他们灰飞烟灭——” “不要!狐儿,不要为了我手染血腥!”墨青寒惊声道。 “好吧,那你要什么,不妨再想想。”我转身离开了墨青寒,回到房间继续打坐修行。(未完待续) 第369章:人间岁月 第二天,墨青寒出去了一天,回来的时候,为我带回了几件衣服。 “狐儿,你以后是个人了,总要有几套换洗的衣物。”墨青寒兴致勃勃地道。 我摸了摸那些衣服,是粗糙的葛麻。我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道:“谢谢你。” “狐儿,不要跟我这么客气。”墨青寒笑道:“除了衣服,我还给你买了面纱。这面纱乃蚕丝所织,细密柔软,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墨青寒说着,欲将一块面纱戴在我的脸上。 我推开了墨青寒的手道:“为什么要戴这个?” 墨青寒柔声道:“狐儿,你这么美,万一被什么山贼看上,要抢了你去做夫人怎么办?” “谁敢!”我怒声道。 墨青寒哄孩子似的道:“你要知道,当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时,美貌往往只会为你带来灾难。” 我想反驳,可是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拂香。若非夜川相救,她恐怕早已被山贼抢去死于非命。 我心知墨青寒说得不错,于是不情愿地闭上了嘴,任他将面纱戴在我的脸上。 “狐儿真乖。”墨青寒温声含笑道。 二十年的岁月,仿佛了无痕迹。但是仔细听,墨青寒的声音里明显少了年少的清朗,多了几许尘世的风霜。 他对我,越来越像对待一个孩子。 当我化身为人之后,因为知道自己是美丽的,所以我不再担心被他抛弃。但是也因为知道自己是美丽的,所以在他面前总是一副骄傲又任性的样子。 对于我时常表现出的无理与蛮横,他渐渐不再像从前那样争吵和生气,他多了一些宽容,也多了一些耐心。 对于此,我不知道是岁月给了他成熟与沉稳,我只将之理解为美丽的力量。 重英曾引用吴老夫子的诗道:“愿以山河致美人,千金只为佳人笑。”世人重颜色,美丽既然可以倾国倾城,他为我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所给予的一切,却对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视。 偶尔我也会对他生出一些怜悯,那是当我明显感觉到他的苍老的时候。 当我化身为人十年后,五十岁的墨青寒,已经日渐显露苍老的迹象。 有时他会忘了厨房里正在做的饭,于是院子里便飘满焦糊的味道。 有时他读着读着书会忘记下一句,再读的时候,便听见他又从头开始。 有时他叫我一声“狐儿”,却忘了要对我说什么话。 种种迹象,一日比一日明显,即使我看不见他容颜的改变,我也能感觉得到衰老对他生命的摧残。 有一天,当他又忘了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他道:“青寒,来跟我一起修行吧,即使你天资不高,只要用心勤修,延年益寿总没有问题。” 对于我的提议,墨青寒却丝毫不感兴趣。墨青寒说:“狐儿,即使我活上一千岁,你大概也不会爱上我。既然如此,生命的长短对于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对墨青寒这样的态度很不以为然,我说:“修行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喜欢。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难道为此我就放弃修行么?” 墨青寒固执地道:“我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世上,将来你总是要离开我的,我若在你离开之前死去,又何尝不是幸福的一生。” “这样的一生,也能称得上幸福吗?”我难以理解地道:“受尽冷眼,梦想成空,被人欺负而无法反击……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的人生是幸福的。” 墨青寒半晌不语,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了他,正要向他道歉时,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说:“谁说我的梦想成空了呢?功名富贵,非我所求。我的梦想是读书,而我读了一辈子的书。这个世界上,有几人可以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呢?而我能!你怎么能说我是不幸福的?再者,我喜欢你,此生能够共你朝朝暮暮,我已觉得幸福无比。至于别人的冷眼、欺负,我一点儿也不在乎。” 我摇了摇头,对于墨青寒的愚昧与固执甚感不屑。我勉强不了他,也不想去勉强他。除非有一天他自己了悟生命的苦难与虚无,愿意跟我修行。否则,就随他的便吧。 化身为人后的十年修行,已使我重新掌握了剧毒盅与烈焰术,虽然施出的威力不及从前的万分之一,但我终归不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在一个东风微微吹起的春天里,我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桃花的气息。我摸出房门,顺着桃花的香来到院子里。 伸出手,我惊讶地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竟植了一棵桃树。 墨青寒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笑道:“有一次听你说喜欢桃花,便随手栽下一棵,没想到今年竟开了花。不过树上大半还是花苞,只浅开了两三朵。” 墨青寒说着,牵起我的手去触摸那几朵初绽的桃花。 当我的指尖碰到轻柔的花瓣时,不由得心中一软,对墨青寒温颜笑道:“谢谢你。” 墨青寒似乎不适应我突然的柔情,顿了一下,微微有些尴尬地道:“狐儿,此处阳光晴好,你且在此赏花,我去做饭给你吃。” 我点点头,浅笑道:“好。” 这段时间,已渐渐少有饥饿的感觉,但此时花与阳光俱好,不忍拂了墨青寒的意,便任由他去生火做饭。 在平凡人的日子里,其实吃也是件很重要、很美好、很享受的事。 墨青寒做饭的时候,照在我身上的阳光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温度。我先时没有在意,但不久之后我感到了一种来自空气里的威压。 身边似乎站了个人,一个法力高强的人。 我朝着阳光的方向侧过头去,轻轻吸了吸鼻子。在强烈的威压之下,另有一种我熟悉的气息。 “是谁?”我正要开口相询,一股劲风卷来,吹掉了我脸上的面纱。 “是谁?有人在这里吗?”我伸出手,向风卷起的地方摸去。 触手空空。劲风过处,阳光重又和煦地照在我身上。 “狐儿,怎么了?”墨青寒听到我说话,从厨房里赶了出来。 “好像有人来过。”我转向墨青寒道。 “哪里有人?是风。”墨青寒安慰地笑着,捡起面纱重又戴在我的脸上。 “真的没有人吗?”我狐疑地道。 “真的没有。这四周非常开阔,有人的话我一定看得到。狐儿,不要担心,刚才只是起了一阵风而已。” “哦……”也许是我的感觉出错了,或许刚才只是有一片云挡住阳光而已。 “饭快熟了,我扶你进房间吃饭吧。”墨青寒扶住我的手臂道。 “不用。这个院子我已经十分熟悉了,我可以自己进去。”我推开了墨青寒,跟他说过许多次了,他总是记不住。 迈步进了房间,墨青寒盛来饭菜,因着外面新桃花的清香,普通的饭菜似乎也比平日好吃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370章:人间岁月(下) “狐儿,如果每天你都这样温柔乖巧可该有多好。”吃过饭,墨青寒开玩笑地道。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中却忍不住轻叹:若共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何尝不愿每天都这样温柔乖巧?可是面对着一个命运安排的、不得不在一起的凡夫俗子,既没有高强的法力,亦没有阳光般金色的笑容,遇事只懂得忍耐与退让——这样的人,我永远不可能喜欢。 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除了偶尔的同情和怜悯外,我是没有过多的耐心的。 何况,我觉得自己的美丽已是一种最大的报偿。 岁月流水一样逝去,回首间,数十年时光只似一瞬间。 墨青寒已经七十岁了。 七十岁的墨青寒,动作缓慢,说话迟钝,渐渐无力再照顾我。 好在随着修为的进步,我已不大再需要他的照顾。我可以吸风饮露,一个月没有饥饿的感觉。我也可以凭借灵力感知周围的事物。 这天,我对墨青寒说:“我需要一把剑。” 苍老的墨青寒好容易才明白我的意思,当他明白之后,他抖抖索索地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我的手中,道:“这是当年狐月王妃放在袋子里的一支金钗,我本来舍不得换钱,想留着给你戴。可是你对她那么反感,我便一直不敢给你。现在,你既然需要一把剑,便当了这支金钗为你买把剑吧。” 我握着那支金钗,心中百感交集。我明明十分讨厌她,可是却受了她几十年的恩惠。而我喜欢的人,我却宁死也不愿让他看到我落魄狼狈的样子。 我拉过了墨青寒的手,将金钗放在他手中,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戴上金钗的样子?你为我戴上吧。在换剑之前,你看看我戴上金钗的样子好不好看。” 墨青寒怔了一下,颤抖着手将金钗插在我的发间。我取下面纱,轻抬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墨青寒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听到墨青寒的啜泣声。 “你怎么了?”我伸出手,摸到墨青寒满脸的泪水。 “狐儿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墨青寒低声呜咽,透着无尽凄楚。 我有些愕然,有些慌乱,有些不解。我想,墨青寒大概是真的老了,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悲伤哭泣吧…… 墨青寒重新为我戴上面纱,领着我一瘸一拐地向洛川城中走去。 虽说我们住的地方属于洛川,但离洛川城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当我们走进洛川城的城门时,已经过了午时。 洛川城不算繁华,城市却很大,从城门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方来到一家当铺前。 正要迈步进入当铺,当铺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一下撞倒了墨青寒。 听到地上墨青寒的呻吟声,我一边俯下身拉起他,一边冷喝道:“站住!” 那人已经冲过了我们身边,听到我的话,又掉转了头站定道:“哈哈,一个瞎子,一个瘸子,想怎么样啊?” “你撞倒了人,不需要道歉吗?”我忍怒道。 “狐儿,算了,我没事……”墨青寒扯了扯我的衣袖。 “嘻嘻,小妞,看你身姿这般曼妙,定然长得不差。取下面纱给本公子瞧瞧,要是长得漂亮,本公子不但向你爷爷道歉,还可以跪下叫他三声爷爷……”那人轻薄地笑道。 “你走开!”墨青寒突然身子一抖,激动地挡在我的面前道:“我不要你道歉,你马上走开!” 我对墨青寒的退让甚感不满,同时也被那人轻薄的调笑激怒。正要推开墨青寒去教训教训那人,不料那人先我一步推开了墨青寒道:“滚开,死老头!你不让看,本公子偏要看!”说着,一股掌风向我脸上袭来。 “啊——”掌风尚未触及我的面纱,突听那人一声惨叫。 “死老头竟敢咬人!”那人恶狠狠地叫骂着,“呛啷”一声似乎抽出了一把匕首。 我用灵力感知到匕首的位置,挥手一记剧毒盅向略下方甩了过去。 “嗷——”随着那人的一声惨叫,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灵力化作烈焰在指尖燃烧,我感知着那人胸前的位置,数十年的辛酸委屈涌上心头,我阴狠地一字字道:“欺负人的人,都得死!” “噗——”匕首刺进肉里的声音。 我眉心一跳,数滴血溅上我的手背。 “杀人了——”街市上忽然传来一声狂嚎。 “杀人了!瘸子老头杀人了——”原本不算热闹的街道,突然炸了锅般传来一阵喧嚷。 “青寒——”我摸索着拉住了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墨青寒,道:“你杀了他?” “狐儿,”墨青寒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哑着嗓子道:“你听我说,在院子里的桃花树底下,埋藏着一个盒子。那是十年前一个黑衣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只要你服用了盒子里的东西,便能恢复武功法力。可是我……狐儿,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怕你恢复武功法力后便要离我而去,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墨青寒的话令我呆若木鸡。怔了许久,懵了许久,我方从震惊中慢慢苏醒。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直到街道上传来官兵“捉拿杀人犯”的呼喝声,我才定定对墨青寒道出一句:“等着,我会来救你……”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冲出城外,跑回家中,顾不得桃花嫣媚,挥手将桃树齐根斩断,扯下脸上的面纱,拼命地用双手去挖掘树下的东西。 挖了小半个时辰,破烂的手指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心中一阵狂跳,将那东西小心地放在地面,拂去上面的泥土,闻得一阵淡淡的檀香味,原来是个檀木盒子。 我用尽灵力,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眼前无尽的黑暗里,乍然七色光华流转。一股寒气瞬息间席卷了天地,天空忽然飘下雪花。 ——万年雪莲!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颤抖着向盒子里伸出手去。 甫一触到那刀锋般锐利的冰冷,我的全身几乎被冻僵。本能地缩回手来,全身冷得哆嗦不住。 这吸收了雪域之原万年精华的雪莲啊,原来这才是世间冷的极致。 雪下得越来越大,已换上春日衣衫的我抵不住雪中寒意,抱着沉重的檀木盒子进入房中。房间里由于万年雪莲的寒气,瞬间化作一座冰窟。 我裹了两层棉被坐在床上,面对这冷得不可触碰的万年雪莲,不由蹙了眉头忧心忡忡。(未完待续) 第371章:凡人之爱 墨青寒还等着我去救,以我现在的修为,对付三四个普通人虽不成问题,对付大批的官兵则绝无可能。 我必须尽快恢复武功法力!我咬了咬牙,隔空托起雪莲,忍耐着极度的严寒,将雪莲硬生生吸入口中。 成败在此一举,我已厌倦了艰难中挣扎生存的日子,服下这雪莲,生与死,且凭天意罢。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我本来是看不见的,可是此时我确确实实看见自己身体的变化。 雪莲花七彩光华所到之处,血肉慢慢消失,骨骼渐渐融化,通体缓缓化作一块晶莹剔透的寒冰水玉。 意识似乎无比模糊,又似乎无比清晰,仿佛疼痛得撕心裂肺,又仿佛从未有过的舒畅。 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当雪莲的光华渐渐在我的周身暗去,麻木的躯体终于恢复了温热。眉间灼热如烈焰燃烧,意识变得清明灵彻,浑身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我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慢慢滑过居住了五十年的小屋——歪斜的桌凳,斑驳的窗棂,透风的木门……简陋得和想象中没有区别。 我站起身,走出门外。天上阳光很好,地上却铺着薄薄一层雪。 房檐上滴着水,那是瓦棱上被雪融化的痕迹。 雪地里,被我劈断的桃花已萎落,深红的花苞与轻红的花瓣落在白雪上,像一滴滴泣血的泪。 我从雪地上走过,而雪地上不曾留下我的脚印。 我眯目遥望,确定了洛川城所在的方向,眨眼间飘落在郡守府前。 “神之裔——”两名府卫惊声大呼,片刻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我找郡守……” 我的话尚未说完,一名府卫已站起身向郡守府中跑去,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片时之后,郡守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府衙中冲了出来。 “我找墨青寒——在当铺前杀人的老人。”未等郡守开口废话,我先简短地说明来意。 “那个杀人犯?”郡守惊诧地道:“他已经死了……” “……”我盯着郡守,瞳孔收缩,寒意从心底升起。 “神裔——”郡守匍匐在我的面前,磕头如捣蒜:“请神裔明鉴,他是自杀的,绝非有人迫害……来人,去叫狱卒、叫狱卒过来……” 一名府卫飞跑着去了。我心如刀绞,全身如坠冰窟。 “神裔……神裔请府中稍候……”郡守额头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道。 我缓步迈入府中,在前厅坐下,握着下人奉上的滚烫的茶盏,心头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茶水渐凉的时候,府卫带着狱卒气喘吁吁地进了前厅。 “那名叫墨青寒的犯……老人,是你负责看守的么?”郡守向狱卒质问道。 “是小人看守的。”狱卒在当厅跪下,神色坦然地道。 “他是何时死亡的?又是如何死亡的?你且仔仔细细告诉神裔,不得有半点儿隐瞒!”郡守严厉地道。 狱卒俯身对我拜了几拜,道:“听说神裔禀承神意,造福世间苍生。自数十年前万化城之战后,小人村中便为神裔修筑了庙宇,并供奉了神裔的画像。小人也曾随父母去朝拜过神裔,不想今日竟亲眼得见……小人对神裔决不敢有半句不实之言。”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目光冷冽。 狱卒继续道:“那位墨青寒老人,三日前被送进小人看管的监牢。小人见他年迈,又得知他所杀之人乃西竹巷人人憎厌的路家大公子,便不曾为难于他,还特地叫内人烧了几个小菜、打了半斤黄酒给他吃喝。哪知他既不肯吃也不肯喝,只叫小人借笔墨纸砚于他,说是要写一封信。” “小人借了笔墨纸砚给他,过了许久,他将一封写好的书信交于小人,说待他的狐儿来找他时,把这书信交于他的狐儿。然后又突然对着小人俯身下拜,嘱托小人,待他死后尽快安葬了他。小人心中奇怪,正要扶他起来问个明白之时,不料他竟然一头撞向狱中墙壁。待小人想要拉他之时,却哪里来得及!——他本来年迈体弱,加上这一撞之力,顷刻间已然毙命。” “小人收拾起他的书信,当下不敢耽误,立即向上面呈递了犯人死亡文书。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丝隐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信呢?”我打断了狱卒的话,面无表情地问道。 狱卒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捧在胸前。 我衣袖一挥,书信飞入我的手中。我缓缓挑开书信,但见那信上写道: 狐儿: 此生能够遇见你,已然幸福得别无所求。 不要为我难过。虽然在你眼中,我的一生如此失败,如此不堪。 你不懂我的欢喜,正如我不懂你的深愁。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我猜不透你的来处,但我知道你始终要走。当我接到那黑衣男子送来的东西之时,我魂不守舍,昼夜难安。好在那男子将东西交给我之后,便再不曾来过。 我知道若为你好,该把东西交给你。可是我却自私地把它藏了起来……我对自己说,我已如此老迈,余日无多,让狐儿再陪我一段日子吧,我会很快把东西给她……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我竟拖了十年。 当铺前,当我看见你要将那人置于死地时,我知道你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与官兵抗衡,所以我先杀了那人。我不能让你承受牢狱之灾。 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当你服用了那个黑衣人给的东西之后,你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我知道你会生我的气,气我隐瞒了你十年。我也知道你会报答我,你可能会给我一切凡人梦想的荣华富贵。 可是,狐儿,原谅我再一次的自私吧。我不敢面对你的生气,也不需要你的报答。若你念在咱们这么多年相伴的情分上,那么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求你不要看我残缺的身躯和衰老的容颜。 若你愿意偶尔记起我,希望你记得的是初次相见时那个年少的我。 狐儿,我是一个卑微又平凡的人,也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我已经尽我所能,给了你我此生所有的爱。 狐儿,请你记得一个平凡的人卑微地爱过你一生一世……不是为了你的容颜…… …… ——墨青寒绝笔 目光茫然地停留在纸上,许久才慢慢拼起那些字句的意思。鼻中酸涩难忍,却不肯在人前让眼泪掉下来。 “他……人呢?”我呆滞地看着狱卒问道。 “依惯例,安葬在乱葬岗……”狱卒抖了下身子,俯首言道。 “带我去见他!”我命令道。(未完待续) 第372章:惨伤别 乱葬岗。 不知谁的坟上,纸幡在迎风飞扬。 明明是春风,却萧瑟得如同秋风。 墨青寒的坟上,除却一抔新土,什么都没有。 我定定看着那小小的坟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四野如此荒凉,突然觉得人世好生寂寞。 “神裔,我已命人为墨老先生重新造坟,明天咱们为他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郡守在我身后絮絮叨叨、无限殷勤地道。 “叫他墨青寒。”我冷声道:“我的记忆里,永远不会有他衰老的模样。” “是……为墨青寒先生……墨青寒公子重新造坟……”郡守察言观色,立即改变了对墨青寒的称呼。 第二天,乱葬岗上,墨青寒的尸体被起出。 我一条白绫缚住双眼,站在坟茔旁,想要最后一次触摸墨青寒的脸,却在伸出手去的刹那停了下来。 我不在乎触摸到他枯干的皮肤和满脸的皱纹,可是他在乎。 不要记得他衰老的模样——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么,就让我心中,永远保留着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时年少清朗的声音吧。 我颓然垂下手,示意抬他的人将他小心放入棺木中。 当棺盖合拢并被钉死,我的心似乎也被钉在了幽暗的棺木中。 跟随抬棺的人走向新的墓地,空气中飘起低沉而悲怆的哀乐声。在我身后,因神裔之名,我知道送葬的队伍庞大无比。 然而,死后的风光,弥补得了生前的寂寞惆怅吗? 我不相信。可不如此,怎能安抚自己的心? 哀乐声里,棺椁落地。或真或假的哭声连成一片——有谁会为他真的悲哀? 当纸灰飞起又落定,当送葬的人群四散离去,我取下缚眼的白绫,独自站在他巨大而华丽的坟墓前,任悲伤汹涌如泛滥的海,将我彻底吞没。 “明明说好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你怎能言而无信,中途离去?”我问他。 而他已再不能好脾气地笑着,寻无数答案回应我无礼的质问。 你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不但自私,而且自以为是!你固执愚蠢,你根本不值得同情怜悯—— 我一声又一声责骂着他,可是他却再也听不见了——这使我无比愤怒。 你不是爱我吗?你怎能忍心将如此的凄凉、悲伤、绝望留给我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终于再也支持不住,泪流满面跪倒在他墓碑前。 抚摸着冰凉的墓碑,我泣不成声。 天渐渐暗下来,暗下来的天色中走来一个比黑夜更黑暗的影子。 那影子在我身后停下来,默默看着我,看了很久。 我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狐狸——”那影子终于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冷漠中含着慵懒:“一个普通人而已,你已经陪了他一生,大可不必如此为他伤感。” 我站起身,转过头,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那影子,半晌,冷声道:“夜川,你为我采来万年雪莲,本来我应该对你充满感激。可是,你不该托他人之手转交于我。倘若十年前你亲手将万年雪莲给我,事情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夜川淡漠地道:“十年前……你丑成那般模样,我以为你不太会想见到故人。” 我浑身一震,蹙眉道:“十年前……我很丑吗?” “丑得惨不忍睹……难道你自己竟不知道?”夜川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惊诧。 我张大了眼睛,闭紧了嘴,定定地望着夜川。 我当然无从怀疑夜川的话。那么……是墨青寒一直在骗我? 难怪,他会为我蒙上面纱。难怪,他会在我问他我漂不漂亮时泪流满面。难怪,他要拼了性命杀死那想要揭开我面纱的人…… 往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事情的真相终于揭晓……我如梦方醒,瘫倒在地。 他说,等你回来时,你可能会是不同的模样…… 他说,我爱你……不是为了你的容貌—— 可笑我愚昧至此,迟钝至此,竟不曾想到那滚滚天火在毁了我的眼睛的同时,也无情地毁去了我的容貌。 我一直笑墨青寒愚蠢,原来我才是那愚不可及的人。 我一直以为墨青寒爱的是我的容貌,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美丽便是对他照顾的报偿,可是如今……如今欠他的一世恩情,叫我何以为报? 我匍匐着转身紧紧抱住墨青寒的墓碑,就像抱着的是墨青寒。 此刻,除了抱着他,我什么也做不了。 月亮渐渐从东天升起来,又缓缓从西天落下去。晓风吹动我的衣襟,吹不干我脸上的泪痕。 夜川带着一丝讥嘲道:“狐狸,你这副样子,我会怀疑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我无心理会夜川话中的讥诮之意,只把头埋在墓碑上,低声喃喃道:“什么是爱?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心好痛……” 不但痛,而且空,像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将心里的血肉掏空。 夜川道:“神之裔,会为一个红尘俗世里最平凡的男人伤心至此,有趣……” “夜川,你不懂……”这个崇尚强者为尊的男子,如何能够明白俗世里一个平凡男子用一生的爱给我的震撼。 我从墨青寒的墓碑上抬起头,转身对着晨光中飘忽得影子般的夜川,痛苦地道:“虽然他只是俗世里最平凡的男子,我甚至不曾见过他的面容。可是,他却给了我他的所有!他所有的呵护,所有的宠爱……这份深恩,叫我拿什么去还……” 夜川淡淡地道:“或许他并不需要你去偿还什么。” “难道他不需要,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吗?”我靠在墓碑上,无力地道:“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我的容貌对我好,现在我才知道不是……倘若我早些知道,我一定会对他多些温柔,多些体谅,多些尊重——” “如果他要的是爱,你不能以爱做回应,那你给他再多别的又有什么用?”夜川冷峻地道。 “或者没用,但会使我自己多一些安心。” “那你的痛苦只是为了自己?” “……” 数十年过去,夜川说起话来依然不会带一丝感情,也不会给人留一丝情面。但是我已不会再与他生气。他不知历经多少艰辛为我采得万年雪莲,这份恩情,与墨青寒是一般的山高水深。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隔了良久,我对夜川道。 “你不用谢我。”夜川慢悠悠地道:“万年雪莲并不是白给你的。” “你想让我跟你去魔界,寻找复活小雅的法子?”我蹙紧了眉头,依稀记得夜川曾有过这样的提议。 “不错!” “万年雪莲我已经用了,但是我不愿意跟你去魔界,你能怎样?”我昂头看着他道。 “那也随你。”夜川淡淡看了我一眼,转身披着朝日的霞光向西方走去。 “慢着——”我瞬间挡在了夜川面前。 夜川眯眼看着我,双臂慵懒地交叉抱在胸前。 “你当然知道——”我说:“我们妖族人决不会做出知恩不报之事,但是报答的方式由我自己来定。你的目的无非是复活小雅,我愿与你定下千年之约。千年后,若小雅仍不能复活,我就把我的身体让给她。” 夜川道:“千年太久。” “你想多长时间?” “五百年!” “我死之后,你们会有无尽的时光在一起,为何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 夜川眯目望着远方,声音中含着一丝苍凉,道:“我怕太长的时间,我会等不及……没有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那就如你所言——五百年!”我心中微震,对夜川扔下这句话,腾空跃上云端,朝着剑仙城的方向疾速飞去。(未完待续) 第373章:何以为报 五百年,那并不是一段太过漫长的时光。如果五百年后师父能够回归世间,则不但媚雅复活有望,而且我可以求师父以神力打通冥界,为我寻找墨青寒的魂魄。 此生深恩无以报,唯有报之于来世。 五百年,我没有太久的时间悲伤。 剑仙城王子府中,春未浓,百花却已竞放。 御花园里丝竹飘飘,酒香细细。 重英与狐月公主相对坐在临水亭榭下,浅斟慢酌,笑语绵绵。 我无声地落在一丛海棠花后,拔下头上金钗,挥手向狐月公主掷去。 “啊……”狐月公主一声惊叫,望着飞去的金钗吓得忘记了躲避。 “公主——”重英于电光石火之间将狐月公主轻轻一推,金钗“当”的一声钉在狐月公主鬓边的亭柱上,狐月公主煞白了脸色。 我自海棠花后缓缓走了出来,冷眼打量着重英和狐月公主。 “雪儿,是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派人四处找你,你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要伤害狐月?”重英惊魂甫定,望着我先是一阵狂喜,继而挡在狐月公主面前道。 “没什么,只不过把她的东西还给她。”我没有回答重英前面的话,只淡淡道。 “重英,雪颜姑娘不会伤害我。”狐月公主神色已恢复如常,轻轻推开重英,上前一步对我笑道:“原来你竟是传说中的神之裔。五十年前万化一战,你已成为与华狼狮齐名的妖族英雄。本公主代万化及妖族所有子民感谢你护城之恩——” 狐月公主言罢,对我深深一揖,态度诚恳至极,几乎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她从记事起便化为人形,莫非她并不懂得狐语? 但我此来并不为计较此事,无论如何,毕竟是她的帮助,让墨青寒度过了尚不算艰难的一生。 我微微缓和了脸色,问道:“五十年前,丞相家的小儿子现在何处?” “雪儿,你问他作甚?”重英道:“那小子依仗父亲权势,尽日欺行霸市,胡作非为,早已被我父王派人就地正法。丞相也因教子无方、纵子为患,被罢职回乡。你却与他有何恩怨?” 我怔然难言。原本想为墨青寒报断腿之仇,不料仇人已没。虽说仇人已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未曾亲手为墨青寒报仇雪恨,总使我难免惆怅而虚空。 “雪儿……”见我不言,重英疑惑地唤道。 我看了重英一眼,他春风般柔和的眼神中溢满关切,声音也似春风般柔软温存,与当年马车中那个倨傲冷淡的声音判若两人。 我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还记得五十年前的秋天,有个抱着只瞎眼狐狸想要见你的瘸腿书生吗?” 重英蹙了眉头,沉思半晌,道:“本来是记不住的,人族一些心术不正之徒,得知狐月原身为狐,常找了各类漂亮灵狐来妄图与狐月攀上一点儿关系。但我之所以记得那瘸腿书生,是因为他找的那只狐狸奇丑无比……” “奇丑无比?”我瞪大了眼睛,失声问道:“他抱着的狐狸奇丑无比?” 重英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那狐狸一身皮毛被火烧得不成样子,既辨不出什么颜色,眼睛又瞎得可怖……我也并未细看,只觉得丑陋之极……雪儿,你为什么问起那书生和那狐狸?” 我退后一步,怔怔良久。原来,我是那样子的吗?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想笑自己自欺欺人五十年,又想哭墨青寒用心良苦瞒了我五十年。 他那么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的自尊,我却毫不体谅地对他颐指气使。 他能明白我的委屈,谁又能明白他的委屈? 而即使如此,他仍然以为自己是幸福的—— 鼻子里忽然酸涩难忍,泪水抑制不住地浮上眼眶,好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我失神地转过身,重英在我背后大声问道:“雪儿,你要去哪里?那只狐狸……不会……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会。”我淡声一句,凝聚灵力,瞬息之间离了王子府。 落剑山深处,无人的瀑流之畔,我瘫坐在桃花树下,任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流个不住。 师父无踪,媚雅的魂魄在我的体内再次沉睡,师兄的家中没有我的位置,重英和萧子玉的身边都有了恩爱的妻子,天翊的剑刺进我的肩头,夜川想要我死—— 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也已不知魂归何处……此时此刻,孤独的感觉蚀骨摧心,突然觉得世间一切都毫无意义。 拥有无上的法力又如何?成为世间最强大的人又如何?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快乐,倒不如做一只普通的狐狸,或者做一个普通的人,每天安安静静地听着墨青寒的读书声…… 念及此处,我又禁不住乍然一惊——我曾经有过五十年那样的日子,可是我悲伤,我忧愁,我不甘!而那样的日子一朝失去,我却又开始怀念,开始追悔莫及…… 我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活在矛盾中的俗人? “师父,你为什么要选小颜做你的神裔?”我含泪望天,在心中低问:“小颜矛盾、纠结、软弱、感情用事,几乎拥有世间生灵的一切缺点……小颜哪里配做一个神之裔?” “小颜——”无尽的虚空里忽然响起师父缥缈的声音:“正因为你有世间生灵的弱点,所以你能体会他们的痛,他们的苦,也因之更能接受他们,从而对他们心怀慈悲……” “师父——”我分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站起身,转身对着四面的天空大声喊。 “师父——”四野间传来渺茫的回音,而师父却再无声息。 或许,那声音只是来自我心底。 而我的心,瞬间由死而生。 虽然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快乐。可是,我的前方还有希望—— 希望在心中重新点燃,为了那爱我的,为了那我爱的,我没有理由使自己长久沦陷于悲伤,我必须鼓起勇气,坚强地面对那寂寞、苍凉而不可测的前路。 轻轻掸去身上尘痕,我踏上一朵春空中白得晶莹如玉的云,缓缓向着山外飞去。 我不曾见过墨青寒的样子,我在人世间每一个平凡人的身上寻找墨青寒的影子,猜测墨青寒的样子。 我用我强大得可以与天地抗衡的力量,去帮助每一个困境中的人。 从前,我也做过行侠仗义的事,但那时,我的心是冷的,是高高在上的。此时,我的心却是暖的,每一个平凡人的疾苦,我感同身受。 帮助每一个平凡的人,就像在帮助平凡的墨青寒。除此之外,我已找不到更好的报答他的方式。 从前,我觉得平凡人愚昧、固执、贪婪、无知。此时,我理解了那种愚昧、固执、贪婪、无知。我愿意给他们以爱和耐心,慢慢帮他们走出生活的困境和心中的困境。 我温暖世间,驱除人们心头的迷茫与黑暗——以昊天神君之裔的名义。 当然,这种帮助有时候也会是失败的。有时候,我耗尽心神,依然无法拨开一个人心头的迷雾,我也只有放弃。 信仰之力渐渐在世间复苏,我眉心的神之印记愈发嫣红灼热,我所经过的地方,如阳光照临,万物生灵纷纷俯首皈依。 我知道,师父归来的日子已经不会太遥远。(未完待续) 第374章:信仰之力 独立云端,迎着风,迎着雨,迎着朝日晚霞,飘泊于山山水水的世间时,我的唇边常常禁不住噙一丝微笑。因为,我已能清晰地感受到世间信仰产生的强大力量。 然而,不知为何,近来这种力量似乎在慢慢减弱。 经过反复仔细的勘察,我发现力量减弱的源头,在人族东北部的一个边城——灵璋郡。 灵璋郡远离剑仙,四周山环水绕,从古以来便一直自成一片小天地。 二十年前,我曾经过灵璋郡,那里土地肥沃,民风纯朴,原是一处富饶清静的世外桃源。然却因一伙山贼的到来,致使那里几乎沦为修罗场。 山贼不但烧杀掳掠,欺男霸女,并封锁了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狭窄山道。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灵璋郡百姓的生活顿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在云中遥遥望见那里怨气冲天,于是落下云头,杀死了无恶不作的山贼,好叫那里的百姓安心生活。 收拾罢山贼之后,我并没有与任何人见面,只在山崖上留字:昊天神君之神裔。 其时,郡守领着无数百姓望着我留字的山崖匍匐叩拜,我在云中听见众百姓说要为昊天神君修建庙宇,供奉香火。 虽说师父根本不需要这些,然而我觉得有了这些,可以让百姓们保持长久的信仰,并一代代将这信仰传递下去。于是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阻止。 哪料今日受过我恩惠的灵璋郡,竟成为削弱信仰之力的源头,不由令我有些失望,又有些气愤。 这日,为了调查事情原委,我以一袭连帽斗篷遮住了眉间神之印记,再次降落在灵璋郡。 山脚下,果然修建着一座偌大的庙宇,门额上题着“降神宫”三字。 走进神宫,第一进院子的正殿里赫然供奉着我的塑像。 那塑像塑的是我在万化城上空拼力护城时的情景——白衣漫卷,长发飞扬,双掌银光流泻,施出巨大的封印。 然而面貌长得并不像我,若非写着我的名字,我一定认不出来这竟是我自己。 我轻轻勾了勾唇角,往下一进院子里走去。 第二进院子显然比第一进大得多,殿宇也富丽得多。我抬头看了看,正殿的门额上以金字书写着:“昊天神君殿”。 迈步跨入殿门,看到神座上供奉的师父塑像,顿时不由得我哑然失笑。 这……这是师父吗? 尚记得弱水之畔,天际彩虹与水中虹影连成一个巨大的七彩圆环。师父黑发白袍,于圆环的中心临风玉立,其绝世风采,世间无人可及之万一。 而神座上的师父,白发长须,面目苍然,活脱脱一副世间富贵老人的模样。尽管塑得慈眉善目,然与师父淡然疏离的神态未免大相径庭。 对着那塑像默默感慨了一会儿,虽全然不是师父的模样,然毕竟是师父的神位,我还是俯下身子拜了几拜。 忽听得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几个人向这边走来。 我站起身,迅速闪身于帷幕之后。 透过帷幕望出去,但见进来的共有四男二女。其中两男子身着灰布长袍,另外二男二女像是两对夫妻。 一个身着灰布长袍的男子引两对夫妻在神座前跪下,另一个身着灰布长袍的男子和颜悦色地对四人道:“昊天神君灵验无比,只要你们诚心供奉,定能一切如愿。” 地上跪着的四人连声道:“我们一定诚心,一定诚心……” 我微微蹙了蹙眉头,那灰袍男子所言,对师父虽是一片颂扬之意,然而师父现今在神息之地,除了偶尔能够与我联络外,对世间事无知无觉,如何能叫人一切如愿? 先前引四人跪下的灰袍男子在师父塑像前焚上香,四人五体投地虔诚叩拜。 我心中疑惑,看几人的样子,此地的信仰并未丧失,然而信仰之力却为何消失了呢? 那四人拜罢,起身分别自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几锭金银,对两名灰袍男子说道:“神侍,这是此次的香火供奉,若他日神君显灵,所求一切如愿,定然再奉上十倍于此的香火钱。” 我不由锁紧了眉头,这些人所求的是什么?他们又当师父是什么?奉上香火钱就要一切得遂所愿,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倘若如此,那些有钱人岂不事事如意? 我心中郁愤之际,听得一名灰袍男子对四人道:“你们把这些东西拿走。你们用这些东西来换取心中愿望的实现,这不是诚心,这分明是与神君做交易来了。你们未免将神君看得太轻!神君稀罕你们这些钱么?” 听得灰袍男子之言,我不由舒了眉头,心中深以为是。 那几人听了灰袍男子的话,皆面现惶恐惭愧之色,复在神座前跪下道:“我等对神君决不敢有半丝轻慢之心,只是以此略表诚意而已。”言罢,复转对灰袍男子道:“请两位神侍指点,我等要如何方算得诚心诚意?” 一名灰袍男子沉吟片刻,道:“如何方算得诚心诚意?这我们也不知道。城西有位王家嫂子,嫁入夫家七年无子,去年到此求子,为表诚意,将家中所有钱财悉数献于神君。两月后,这王家嫂子便怀上了孩子。这倒也罢了,更奇的是,那王家嫂子今年生下孩子后,所有献于神君的钱财竟悉数回到王家嫂子家中,你们道怪也不怪?” 四人听得愣神,此时听得灰袍男子询问,方瞪着眼睛道:“确是怪事一桩。” 那灰袍男子笑道:“呵呵,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神君高高在上,世间所有一切予取予求,哪里需要凡人的钱财施舍?但钱财对于世人却是至关重要之物,神君之所以收了那王家嫂子的钱财,方叫她得遂所愿,不过是为了考验她的诚心罢了。待她生下孩儿后,神君又将钱财尽数归还于她,是因为她已通过了考验,而神君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四人听得连连点头,皆信服地道:“有理,有理……都怪我们不够诚心!我们这就回家,一定将家中所有钱财拿来献于神君。” 听到此处,我不由得勃然大怒。那灰袍男子先前的话还有几分道理,到此处却全是在胡说八道了。这四人亦蠢得可以,竟会相信这样的所谓道理。 我忍不住走出帷幕,出声阻止四人道:“神君不会如此无聊地考验世人的诚心,你们且莫上当,他们分明是在骗你们的钱财。” 神座前的六人见到我,不由都吃了一惊。片刻后,一名灰袍男子忍着怒气道:“姑娘何方人氏?竟敢出口亵渎神君?” 我微勾唇角,淡淡道:“我不是在亵渎神君,我只是在亵渎你们。而你们,代表不了神君。” “他们代表不了神君,我可能代表神君?”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子冷冰高傲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375章:怜苍生 众人齐向门外望去,两名灰袍男子低首俯身向走来的女子道:“恭迎神裔雪颜姑娘——” 我乍然一惊,但见那走进来的女子眉心赫然一朵鲜红的火焰印记,衬着白皙的面容,显得既冷艳又妩媚。 我的心跳一霎时乱了节拍,直到我发现那印记原来是用不知什么东西点上去时,我方才恢复了镇定,淡笑道:“如果你真的是神之裔雪颜姑娘,那自然可以代表神君。” 那女子高傲地道:“是与不是,难道你还不认得我这眉间印记么?” 我道:“姑娘黛笔画眉,脂粉敷面,焉知这眉间印记不是描上去的呢?” 那女子大怒,扬手一支黑色的短刃射向我胸口,道:“找死——” 我伸出两指,轻轻将那黑色短刃夹住淡扫一眼,已知刃上浸有见血索命的巨毒。 我讥诮地道:“据说,神之裔以慈悲渡世,难道竟会因一言不合而取人性命么?” 那女子道:“我自然以慈悲度世,但唯一不可饶恕者,便是侮辱我师父之人。而你刚好犯了这一条,纳命来——” 女子话音未落,挥手又是一连数支黑刃射来。其速快愈闪电,锐不可挡。 我将指间短刃轻轻一抛,瞬息间击落了女子先后射来的一连串黑刃。 女子不由白了脸色,两名灰袍男子也白了脸色。俄顷,女子忽然一声唿哨,跃身跳出殿外。 不一会儿,殿外竟密密麻麻聚集起大片人群,有穿着灰袍的所谓神侍,但更多的是普通百姓。 百姓与灰袍神侍之间,竟然还站着此地的郡守。 “何方妖孽?竟然闯入神君殿闹事?”郡守厉声喝道:“来人,速速将她拿下!” 郡守的两名随从朝我走来。 那两名随从皆是普通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不欲伤害他们,便闪身出了神君殿,轻轻一跃跳上房檐,对郡守道:“装神弄鬼的假神裔,坑蒙拐骗的假神侍,你不调查清楚,却不分青红皂白反来治我之罪,是何道理?” “妖女,休要满口湖言!” “竟敢污辱神裔,岂有此理……” “神裔,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女——” “杀了她——” “……” 郡守尚未开口,百姓间已炸了锅似的爆发出一阵阵怒斥声。愚昧、残忍、不可理喻。 眉间灼热顿消,生生掠过一丝凉意。此处,既无法感受到信仰的力量,亦无法接收到师父来自神息之地的气息——我终于明白了信仰之力衰减的原因。 眉间的神之印记不会比那假神裔画上去的更清晰,我此刻无法证明自己神之裔的身份。 当信仰被利用,当虔诚被愚弄,当神的荣耀与尊严被用来作为与凡人欲望交易的工具,即使诸神在世,想也无能为力。 群情激愤中,数十个灰袍人组成一个奇怪的阵法,跳上房檐将我团团围在中间。 虽然只有数十人,但是在他们不远处,却另有上百个灰袍人以意念收集百姓的力量,并将之源源不断地传递于围攻我的数十人。 数十人向我发起了进攻,原本不堪一击的力量,因百姓之力的加入,使我不得不有了顾忌。 战阵外的上百人已完全控制了所有在场百姓的心识,倘若我伤害了围攻我的数十人,为之提供力量源泉的上千百姓必然也要身受重伤,甚至力尽而亡。 无数道凌厉的光向我射来,我无法唤醒百姓,只能自己先行遁逃。 挥袖间离开了降神宫,站在高高的云头上,犹听得神君殿前传来众百姓一片胜利的欢呼。 云下的灵璋郡,邪气冲天,宛如鬼域。 要如何引导这些误入歧途的信仰?要如何使百姓脱离那些假神侍的掌控?我在云上蹙眉沉思。 夜色降临,黑暗掩藏了白昼的喧嚣,亦掩藏了无尽的罪恶。 我落下云头,缓步行走在黑暗的灵璋郡街头。 几家欢乐几家愁?有的院墙后传来喁喁笑语,有的院墙后传来低声饮泣。 这一切与我无关,却又与我息息相关。 听说神界有一种法术,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并通过梦的暗示左右别人的思想。 此刻,若我懂得那种法术该有多好。我可以一个一个进入此地百姓的梦里,一个一个告诉他们什么是真正的信仰。 然而,这种法术我可以用,又焉知别人不会用?甚至,我自己的意念又焉知不会被这样的法术所更改? 自由的意志无可取代。这种法术,世间还是没有的好。 其实白天不该打草惊蛇,趁着夜色直接去结果了他们就好。如今他们已生防备之心,必然时时刻刻用法术控制着百姓的意念。那么为今之计,不如先去找那个糊涂郡守。 心念微动间,已移身来到郡守府衙内。 夜半更深,淡月朦胧,府中守卫多已懈怠。 迅速看遍了府内每个角落,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一间华丽的、亮着灯的房间。 房中传来窃窃私语。 “夫人,将那三千两黄金收好了吗?”郡守不放心的声音。 “呵呵,老爷今晚已经问过三次了……老爷放心,已经收得妥妥当当的。”郡守夫人的声音。 “那就好……唉,辛辛苦苦半辈子,没拿过这么多的钱。”郡守叹道。 “老爷,这钱……真能拿得安稳吗?”郡守夫人担忧地道。 郡守似乎犹豫了一阵,道:“咱们又不曾参与他们的事,即使大王派人来查,只做不知便是,有什么不安稳的。” 郡守夫人道:“可是我知老爷今晚的心神甚是不安。若不然……将这三千两黄金还了他们罢。” “万万不可!”郡守道:“他们这伙人,比之前番的山贼厉害何止十倍!现在百姓都听他们的,我更不敢对他们有丝毫得罪。若把黄金还回去,岂不等于挑明了不肯与他们合作?我今年才四十七岁,还想再活几十年呢……” “照老爷的说法,这钱岂非成了烫手的山芋,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了?”郡守夫人没了主意,忧心忡忡地道。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郡守和稀泥地道:“反正他们在神宫对咱们也没甚坏处。百姓们捐献钱物皆出于自愿,咱们要管也无从管起……睡吧,天不早了……” 室内灯火晃动,我敲了敲门。 “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门内传来郡守不耐烦的声音。 我继续敲门。 我当然可以破门而入,然而室内一男一女,想必衣衫不会太整齐,见了未免尴尬。 这郡守既未参与降神宫坑蒙拐骗之事,我亦不欲吓他过甚,是以敲门给他一些准备的时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要再敲了!”郡守恼声道。 我轻轻推开了门,闪身进入室内。又迅速关上门,挥手点亮了烛台上的灯。 “啊……” “是你……” 郡守与夫人尚未惊呼出声,我已隔空拂上他们的哑穴。(未完待续) 第376章:惩奸除恶 两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我。 我拱手向床上的郡守微施一礼,道:“两位不必惊慌,我只为调查降神宫误导信众、坑蒙拐骗之事,绝不会伤及无辜。但为了避免多生事端,请两位不要高声叫嚷。” 郡守与夫人灰着脸点了点头,我拂袖一阵轻风解开了他们的穴道。 郡守战战兢兢地道:“姑……姑娘是……是王宫派来的人吗?” “你不用管我是谁。”我淡淡道:“你只要协助我处理降神宫之事就行了。” “姑娘要下官……要下官如何协助?”郡守勉强恢复了镇定道。 “明日午时,于郡守府前,将降神宫送你的三千两黄金悉数分与百姓。利益当前,百姓的意念必然大受其扰,难以控制。届时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些人。” “一切悉听姑娘安排。”郡守惟命是从。 我看了一眼这懦弱无能的郡守,皱了皱眉道:“身当百姓父母官,自当为民造福。你明知神裔神侍是假,却不对百姓说明,反而畏惧他们的势力,一味苟且过活——你不觉得惭愧吗?” “是是是……姑娘教训得是……”郡守听我语气不善,并未会我话中之意,额头上渗出冷汗,一味唯唯诺诺地道。 我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打开房门飞身离了郡守府。 翌日午时,降神宫内。 灰袍人的阵法被我瞬间破解。剧毒、烈焰飞腾处,一个个灰袍人化为飞灰。 眉间描画着神之印记的妩媚女子恐惧地望着我,打起一声声唿哨,却只招集得十数个百姓。 其他人都忙着在郡守府前分黄金,散乱的意念无法集中,更无法化为强大的力量,我只一招便结果了那假神裔的性命。 假神裔化作飞烟之时,被她召来的十数个百姓七窃出血,倒地挣扎。 当邪恶的力量被清除干净,我掀开头上斗篷,眉间复现如初的灼热。 “神裔——” “神裔……”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神之裔……” 地上挣扎的人绝望地看着我,流血的眼中愧悔莫及。 我以自己的真气缓缓化入他们体内,他们的伤势迅速复原。 郡守带着众百姓赶了过来。 看见我眉间的印记,众人如梦方醒,纷纷匍匐在地。 “请神裔原谅我们——” “我们该死,昨日竟然不认得神裔……” “神裔驾临,我们却有眼无珠——” 众人痛哭流涕,一个个悔恨交加。 我阻止了众人的哭泣,高声道:“诸神而今归息于神息之地,他们需要你们信仰的力量方能重回世间。但这信仰决不是拿你们的财物去献祭,亦不是拿你们的欲望与诸神做交易!希望你们能够除去心中的贪念,明辨真伪,不要再让信仰的力量被邪恶之人利用,反而成为诸神归来的阻碍……” “神裔,我们错了——” “请神裔责罚我们吧!” “我们甘愿接受神裔处罚……” 众百姓听完我的话,纷纷请求责罚。 我当然没有责罚他们,我明白一个人犯了错误的心情。那种悔恨本身,已经是对错误最好的惩罚。 我让众百姓起身,又指着被我治好伤势的十几人对郡守道:“此后,我希望降神宫能由他们来看守。” 虽然他们以意念之力帮助过我的敌人,可是,我知道金钱诱惑不了他们。当他们迷途知返,他们有比别人坚定得多的信仰。 那十数人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感激涕零,再次向我俯身叩拜。 这次我没有拒绝,受了他们一拜,道:“你们虽缺明辨之智,却有不贪之心。从此后,望你们在此好生修行,待我师父昊天神君归来之日,定将你们收入门下,永脱轮回之苦。” “多谢神裔——” “谨遵神裔之命——” “我们一定在此勤加修行,静待神君归来——” 我点了点头,与一众百姓挥手作别。 再次踏上云端,看着云下一片祥和的灵璋郡,我深深吁了口气,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又一百年后,神息之地传来消息,由于众神裔在世间的不懈努力,诸神修行之力加之世间信仰之力,诸神回归之期已指日可待。 那一日,眉间灼热欲燃,耳边忽听得师父清晰的声音:“小颜,你做得很好,师父很快就会回到世间。只是,还需要最后一步。” “师父——”我惊诧,我狂喜,我泪流满面,“小颜终于快要见到你了……这最后一步是什么?你快告诉小颜。” “到神月谷去!”师父道:“先在镜湖居会齐神之印记呈现的十二神裔,而后和他们一起到神月谷去,那里有人会接应你们,并告诉你们怎么做。” 师父的声音渐渐隐去,我一刻也不曾耽误,立即闪电般向镜湖居飞去。 我是第一个到达镜湖居的。 镜湖清澈得几乎照得见人心。 站在镜湖之畔,看着自己水中的影子——沉稳,淡漠,如莲之从容,如玉之温润。 曾经蒙尘的双眸再次变得清亮,宛如夜天寒星。曾经萦绕在眼角眉梢挥不去的忧伤,而今早已化作云淡风轻。 曾经忘不去的人,原来不必刻意去忘记,岁月自会模糊他的影子。 曾经锥心泣血的伤口,原以为永不会愈合,不知不觉间却已被另一些事所代替,没有了当初的疼痛。 我轻勾唇角,对着自己水中的影子微笑,对着那些逍遥地游在水中的云朵微笑。 突然,云朵里掠过一道玄光,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在我身后。 “为什么一定要让诸神回归?”那黑色的影子没有一丝情绪地道:“诸神归来的世界,决不会比现在更好。” “也许……但是,我喜欢世界有他的样子。”我没有回头,对着水中的天光云影浅浅说道。 “你记得,离我们的约定还有一百四十七年。”那黑色的影子一开口,镜湖的水似乎要结成冰。 “我当然记得。”我转过身,淡淡道:“夜川,还有一百多年,你不必这么早提醒我。” “我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肯跟我去魔界?”夜川的眼睛像一个黑色的漩涡。 “呵呵,夜川,我以为你不是啰嗦的人。” 夜川没有理会我的轻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可知,魔界不仅有使人死而复生的法术,还有足可抗衡天地诸神的武功法力?魔界于今陷于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正是我们进去取得这些武功法力的最好时机。” 我微微一惊,怔然道:“这些消息你如何得知?” 夜川漩涡般深不可测的眸子注视着我,道:“你不必管我如何得知这些消息,你只要相信这些消息确实可靠就好。狐狸,不要去神月谷了,跟我去魔界吧。” “你……你又如何得知我要去神月谷?”我又是一惊。 夜川冰薄的唇角微微抬起,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 “我杀死了一个神之裔,他在临死之前将一滴神之血转入我的体内……所以,现在我和你一样,能接收到来自神息之地的所有消息。”夜川笑得邪恶,说得若无其事。 “什么?你……你……”我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未完待续) 第377章:大结局 良久,我冷了脸色,寒声道:“夜川,你确定要走上与诸神为敌的不归路么?” 夜川笑道:“狐狸,你早该知道,这是我唯一的路——若非媚雅,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我沉默。眉头深锁,半晌道:“你杀死的哪一位神之裔?他叫什么名字?” “北圣神君之裔,陌远风——”夜川淡淡地道。 “北圣神君要被永远放逐于神息之地,再不能回来了么?”我忍不住深深叹息。 夜川冰冷地道:“当然。” “我不明白,”我看着夜川道:“陌远风死便死了,为何要把神之血转于你体内,使你得知神之裔的动向?” 夜川道:“呵呵,他将神之血转于我,我便代他成为北圣神君的神裔。否则,北圣神君将再无回归世间的可能……” “什么?”我惊得瞪大了眼睛,打断夜川的话道:“神之裔难道不是唯一的吗?神之裔在临死前竟然可以通过神之血的转移,为神祇找到新的神之裔?” 夜川眯眼道:“你才知道?”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么重要的消息,师父居然没有告诉我。我一直以为,我的生命一旦终结,师父便再不能归来。早知道神之裔可以传给别人,我……我还能熬得过那么多痛苦绝望的日子么…… 许久之后,我再次打量夜川,道:“既然你已代他成为新的神之裔,既然你还活着,北圣神君就还有归来的希望……” “你怎么和他一样蠢!”夜川道:“你该知道我绝不会让北圣神君归来。” “但是只要你活着,希望就不会变成绝望。”我理解了陌远风。如果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你杀死了他,你如传说所言,得到了神之力吗?”我再问。 “没有。”夜川道:“但是神之力虽未得到,我却能在关键时刻感受到来自神息之地的力量和来自世间信仰的力量。这种力量,又会助我夺取魔界至高武力,从而成为新的魔尊。” “你想成为魔尊?”我讶然道。 “有何不可?”夜川淡淡道。 “夜川,”我蹙眉劝道:“你若想和小雅在一起,就去履行神之裔的责任,助北圣神君回归。倘若你成为魔尊,即使小雅复活,师父也绝不可能让小雅嫁给你。” “所以,”夜川道:“我会自己想办法复活媚雅,再尽量不让任何一个神祇重返世间。” “你做不到!”我眸底寒意骤起,冰冷看着夜川,缓缓道:“我原本念你对小雅之爱,又念你赠万年雪莲之恩,不忍杀你。但你将来既然无法娶小雅,又何必让小雅徒然伤心。而你赠我雪莲,也并非为我,只是为了你爱之人罢了……所以,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离开镜湖——” 言罢,一团灵力凝聚在指尖,平静的镜湖滔涌浪卷。 “狐狸,”夜川不以为意地指着我身后的天空道:“你看,天翊送你来了,你不和他告个别吗?” 我顺着夜川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冰蓝的天空中,果然飞来天翊洁白的影子。而天翊的身旁,是优雅如仙的羽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比翼双飞…… 我的心怔了一下,却并没有疼痛的感觉。而当我转过头,夜川的影子早已从镜湖边消失。 “小狐狸——”天翊的声音从空中传来,片刻后落在我面前。 如初的眉眼,如初的笑。 “雪颜——”羽洛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愧疚。 “小狐狸,万化城之战后,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你,也没有你的消息?你可知道,那段时间我和小洛日日夜夜为你悬心……”天翊开口,仿佛说的是昨日之事。 我看看天翊,又看看羽洛,唇边绽一抹淡淡浅笑,道:“多谢。” “小狐狸,给你——”天翊手中擎一把剑,递在我面前道。 我没有伸手去接。以我现在的修为,即使没有剑,世间又有谁是我的敌手? “雪颜,”羽洛道:“这把剑,名叫八荒六合剑,是取黄昏城中上古神兵的材料,由羽族最好的铸剑师倾力铸造数百年而成。你从黄昏城中救出天翊……这把剑,是对你的报答。” 我看了看那把剑,剑鞘以充满灵力的玄晶打造而成,剑光似乎透过剑鞘传出来,冷光潋滟,不可逼视。 我并不需要什么报答,但是我对这把剑却很有兴趣。 “小狐狸,神月谷虽是世间至高灵境,然你此去必然凶险难测。带上这把剑,它会助你一臂之力。”天翊恳切地道。 我缓缓握住那把剑。触手,一股强大的力量令我浑身一震。而后,那力量迅速与我融为一体。 天翊放开手。 我一手握住剑鞘,一手缓缓抚上剑柄,正要抽出剑看看它绝世的锋芒,忽听得天际有人唤我的名字。 “雪颜——”熟悉的声音,亲切得像一个老朋友。 我停下抽剑的手,抬头向天际去寻找那声音。 天际,十一名神之裔正从四面八方翩然飞来。 那唤我的声音来自南天。当我与她目光相遇,当我看清她眉间的印记,我的笑眼里不由涌起泪光。 “敛云……”我忍住泪意道。 “雪颜——”敛云落在我身边,眼底眉梢,有微微的笑,有淡淡的伤。 相视而笑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敛云,这是给你的。”天翊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翼若将军忙于守城之事,不能亲自来送你,他让我们把这封书信转交于你。” “不用了。” 敛云袖手一挥,天翊手中的信化为无数碎片,尽数飘落在镜湖之中。 “前尘往事,何必再提。”敛云淡然笑道:“殿下和羽洛姑娘回去替我问将军好。” 天翊眉间怅然,轻叹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 神之裔相继降落在镜湖边。 “雪颜姑娘,敛云姑娘。”欧阳寂和走了过来,面上依旧笑容疏离,不现悲喜。 我和敛云向他微微施了一礼。 “天翊殿下,羽洛姑娘。”欧阳寂和向天翊和羽洛招呼道。 天翊眼中浮起一抹复杂的光,虽然一闪即逝,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欧阳公子。”天翊和羽洛笑着回应道。 “欧阳公子,咱们的人已经聚齐,何时出发?”欧阳寂和身后,一个眉间印记微现,面目敦厚的神裔问道。 “咱们走吧。”欧阳寂和向我和敛云道。 我和敛云点点头。 敛云展开银色的翅膀,随着欧阳寂和及众神裔飞上天空。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翊,天翊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中掩不住一丝淡淡忧色。 “天翊,待我他日归来,必还你王权至尊——”我一字一字,向天翊承诺般缓缓道。 “小狐狸……” 我没有再听天翊说什么,飞身来到敛云身旁,随众神裔一起,向神月谷的方向飘然而去。 不知飞了多久,半空中遥遥现出一座云遮雾绕的仙山。 “神月谷——”众神裔惊呼。 “师父——”我在心底轻声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有你的世界,该会多么温暖,多么美好……” 回望脚下的世界,山山水水尽被云气遮没。 怨灵未除,忧怖满目,人间荒寒,情爱尽灭—— 这世界也许并不叫人满意,然而,当希望触手可及,当梦想在心中燃烧,我还是满怀欢喜地执著相信:只要诸神归来,这世界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完美世界。 ——完 雪颜未完的故事、夜川和媚雅的故事、欧阳寂和、陌远风等人的故事,请关注下部。(未完待续) 后记 大概五六年前,心中开始有了关于白狐雪颜的故事。最初,这只是一个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梦,所以文中注入了太多自己对世象、人生的解读。 015年7月,很幸运地遇到咪咕,并与咪咕签约,使这个故事有了与大家分享的机会。 这个故事,矛盾冲突并不激烈,节奏亦失之缓慢。作为网文来说,看的人不会太多。然既在意料之中,倒也没什么难过。反而因为有这么几个人喜欢,并一直坚持看下去,心中有种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欢喜。 感谢每一位读者! 关于雪颜未完的故事、夜川和媚雅的故事、欧阳寂和、陌远风等人的故事,想要继续看下去的读者,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ianyun6000)。届时我会在公众号中发布关于《完美世界?神裔传说》下一部的信息。 这个故事,我曾经梦想过能够被拍摄成电视剧(梦想总是要有的),并为之写下过一些歌词。在这里,连同文中的几首歌一并整理献给读者。 《神裔之歌》 当我睁开双眼, 命运便已注定今生尘缘。 前路上血雨弥漫, 我无法贪恋片时温暖。 世界沧海桑田, 我慢慢学会承担。 神魔隐,乾坤乱, 星辰坠,日月残, 天地覆,风云变, 长剑出,浊浪翻。 回首间,我笑看芳华如梦,似水流年。 当我初临世间, 上天便已安排下残酷考验。 是你扶我柔弱双肩, 教我从容面对命运中万难千险。 任世界地覆天翻, 我对你的信仰永不改变。 千万劫,俱等闲, 怨念灭,妄念断, 恩爱绝,情仇散, 向青山,独归远。 倚长剑,看细雨飘洒湿千峦, 六界渺渺归尘烟。 --------------- 《天颜》 幽蓝的天空 划过金色的长箭 不经意的一眼,一眼万年 是谁笑容浅淡 却种下刻骨思念 念你在月下花前 念你在青山之巅 念你在寂寞庭院 朝朝暮暮,梦萦魂牵 盼与你携手双飞云间 如初的容颜 如初的眉眼 流光似水如电五百年 踏过万水千山 终于重逢你的脸 是谁柔情无限 是谁心碎风前 是谁梦凉人间 零落了思念 孤影渺渺飞向云端 --------------- 《白狐雪颜》 留不住,故人远 弹不出,思缭乱 盼不到,花月圆 幻此身,飞花遁影红尘间 繁华丛,怎共风月醉缠绵 无情雨,落心弦 只影去,向谁边 长剑碎,心未甘 黯凝眸,一任风霜染朱颜 蓦回首,岁月悠悠望千年 世事昙花一现 耳边风过如电 我独立云端 笑看暮雪千山 心未冷,情已淡 唯余故事人间留传 --------------- 《有所恋》 常记弱水边, 回风舞小院。 几度共语竹窗下, 几回听琴夜不眠。 常记繇山巅, 花飞暮云卷。 伤心故人无消息, 惆怅凝眸望云天。 往事成旧梦, 飘然向人间。 红尘世事多磨难, 懵懂此心倩谁怜? 相思五百年, 痴情化云烟。 为爱何惧历千险? 奈何君心有所恋。 月下倾城舞, 花前泪难干。 不合贪得一刹暖, 致教此生梦难圆。 桃花诺空许, 流水人已远。 山山水水独行遍, 浮世沧桑倦眼看。 --------------- 《如果》 如果离别已注定, 我将微笑将你目送。 你说他日会重逢, 我将含泪期待这美梦。 漫漫人生是一场修行, 学着对痛苦闭上眼睛。 让等待的心渐渐变冷, 回首间,多少情怀已云淡风轻。 如果离别已注定, 不要给我片时温情。 你说他日会重逢, 我将不再期待这美梦。 漫漫人生是一场修行, 悲与欢相随相共, 爱与恨纠缠不清。 挥挥手,前尘往事都化作虚空。 --------------- 《天泪之城》 谁的泪滴在天空, 化成一座城。 亘古的悲伤无人能体会, 转瞬间却成了厮杀的战场。 多少来来往往的人, 在血光升起的刹那, 变作浮浮沉沉的魂。 我的英雄你的敌人, 你的敌人我的英雄。 同眠在美丽的镜湖, 他们曾流着同样沸腾的热血, 他们曾怀着同样热切的梦想。 而今他们同样沉入久远的寂寞, 天泪之城, 你是谁的悲伤? 你需要多少鲜血和泪水为你陪葬? --------------- 《神妪之歌》 总以为有漫长的时光可以陪你欢唱, 总以为有无尽的岁月可以陪你流浪, 总以为可以牵你的手细细看遍人间繁华模样, 总以为我们的爱可以无惧尘世的雨雪风霜。 怎知乍然间天地浩劫日月暗无光, 万千柔情回首恍若梦一场。 四望苍茫,我看不清你离去的方向, 伸出双手,我抓不住你的承诺和希望。 谁怜我苍老的容颜无尽的痛伤? 谁怜我不灭的生命永恒的惆怅? 天地苍茫,我看不清你离去的方向。 盼不到你,盼不到长眠,盼不到希望。 生路漫漫,黑夜无尽绵长。 青春如花散场,千年岁月凄凉。 捱不过孤单,闭上眼难入梦乡。 你在何方-- 情愿一杯毒酒一剑穿肠, 结束所有痛、所有伤、所有希望…… --------------- 《醉红尘》 纷扰红尘,光阴似箭, 百年岁华,弹指一挥间。 樽中不空,杯中酒满, 品尽沧桑,浮世余清欢。 一念忧来,一念辗转, 一念蹉跎,一念清且安。 高歌长啸,娥眉相伴, 红袖影里,赏梅花点点。 --------------- 《梅岭香雪》 已放西山梅蕊红,更兼飞絮舞长空。 窈窕红袖采新雪,铜鼎烹茶醉朽翁。 世事只合风里住,不须天意定穷通。 老来回首无别事,惟叹人生一梦中。 --------------- 《画桥春风》 画桥春风起,柳色yu湿衣。 相逢陌上人如玉,回梦盼依依。 落花无情堕,春老燕栖迟。 不合深种相思意,惆怅见无期。 --------------- 《九张机》 一张机,桃花香阵绕青溪,春山深处初相遇。三生旧伴,人间新侣,几度梦依稀。 二张机,桃花枝上燕儿啼,与君细话平生事。天涯孤翼,旧巢难觅,切切教伊知。 三张机,桃花枝下影双栖,轻衫翩翩看云起。江湖梦远,情天不倦,只愿傍花偎。 四张机,桃花一瓣印清溪,软红怎奈东君力。前尘遥唤,千丝萦系,无那乱心扉。 五张机,桃花点点欲湿衣,小舟逐水红尘去。江湖波险,风高浪急,回首旧程迷。 六张机,桃花人面两迷离,多情流水空云碧。春老燕倦,莺蝶敛翅,芳草问归期。 七张机,桃花落尽剩桃枝,孤魂漠漠当风立。茫茫浮世,云天万里,只影自怜时。 八张机,桃花溪畔盼双飞,千匝绕树人无觅。心随君远,情逐风逝,柔肠暗凄凄。 九张机,桃花幻梦一生痴,轮回几度常相忆。溪山不老,深心难弃,生死两依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