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1章 余切的决定一
第1章 余切的决定一
1983年夏天相当炎热,万县太白岩脚下,一株黄桷兰树前围着一群市民,大家都仰着脸瞧着树干上粘贴的布告。
布告上说:《红岩》杂志社征求文学作品,每千字五元起,下面盖有鲜红的大印。
五块钱,可以买三斤猪肉,或是十斤鸡蛋。
作为川东门户,万县地区的月工资水平在30元到60元之间,这是城镇里的水准,乡村地区更低。
而一本《红岩》杂志要四毛钱,并不便宜,尤其是围着的人大多穿便宜的蓝灰色化纤、粗布。
然而,布告面前,有不少定期购买《红岩》杂志的市民,当然也包括其他文学杂志,比如《当代》、《昆仑》以及《川省文学》……
这是一个《安娜卡列尼娜》这种严肃文学动辄卖出几百万册的时代,大量“纯”文学杂志得以畅销,广大群众对文学的热情难以想象。
即便物质再怎么贫乏,人们也舍得购买一些消遣。
不少家庭省吃俭用也要买收音机和电视,它不单是人的饥饿问题,而包含了对精神世界的复杂追求。
——
余切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他那二八大杠,拨了下铃,匆匆往邮局骑去。
他要寄送的,正是这次征文的投稿,一篇名为《天若有情》的中篇小说,十来万字。
得益于刊物和出版条件的变化,大量二三百页页码的文学期刊创办,中篇小说很吃香。
比如管谟业的《红高粱》、李存宝的《高山下的环》,阿成的《棋王》,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稿费也很不错。作家在这时候是有钱人。
余切有个四十年之后的灵魂。
上辈子他是小有名气的网文写手,正在攻读自己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前身则是复读两次考燕大却总是棋差一着的同名同姓倒霉蛋,于高考前夕眼前一黑,挂在了自己的课桌上。
余切继承了这位的遗愿和记忆,前几天,他如愿拿到了燕大的录取通知书。
现在读书的性价比很高。
今年,大陆会毕业第一批完全本土培养的博士生,这些人的普遍水平不高,跟不上世界主流水准,但数十年后,因为占了坑,拿到了远超实力的江湖地位和资源。
没办法,八十年代的空白太多了。
文坛也不怎么样,比如这一时期某重要流派称之为“现代派”,主张全盘照抄和文艺复兴欧美自20世纪以来的各种作品,十年二十年走完别人百年走过的路。
于是出现了涉及“阴暗面”、“猎奇”、“性”、“潜意识”等风格作品,以及创作在道德判断上暧昧不清的人物,尝试意识流,多线叙事,荒诞描述等等。
你是否感到这些出现在乡土中国十分抽象?
抽象就对了,本来就是无根之木、东施效颦。
以余切的知识水平,在这个时代熬十来年,混个智囊进社科院问题不大,再次,他也能创业二十年后上富豪榜。
他可以有决定一,决定二,甚至决定三,牌太多简直打不完。
但余切决定,先把自己的天赋带到文坛上。
83年是个特殊的分界线,似乎正进入到文字工作者的黄金年代。
往前看,料峭的寒意逐渐消失,对文字的包容度变高,往后看,合法赚钱的路子并不多,因为春风这时候还不明朗,不免会把脆弱的芦苇连根拔起。
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十年间,做生意不是好选择。
起码还不是时候。
有港地户口吗?
有台胞证吗?
还是老实写小说吧。
这次投稿的《天若有情》,是一个后世看来普通的商业故事,剧情、人设相当程序化,然而,放在这个年代会有奇效:
【涉黑华弟因抢劫案被警方追捕。在逃避追捕中,他挟持了港地来投资的富家女jojo,两人意外生情。】
【尽管身份悬殊,jojo仍选择跟随华弟。然而,随着黑恶团体老大的追杀,他们的生活陷入危机,被迫走上逃亡之路……】
原剧情出自7年后的1990年在港地上映的同名电影,由华仔和吴倩连主演,拿到近1300万港币票房。
排在它前面的,是《倩女幽魂》、《赌侠》、《赌圣》等作品。
故事的最后一幕是极精彩的,富家女穿着华弟给她抢来的婚纱,在马路上狂奔,等着华弟来娶她,因为华弟承诺“天亮了”就会和她结为连理,可惜的是,立下这个flag后,华弟在当晚搏斗中大脑受钝物击伤不治。
说明什么?
说明混黑的人不得好死。
它写成小说会吸引人,不因为余切不错的文笔和润色,而因为现在是1983,令无数人铭记的1983。
无比的需要一个声音告诉读者:
当个老实人,别作死。
要是真有小混混看了小说,改变了人生轨迹,那我就功德无量了。
不求娶到港地富婆,至少不会吃生米。
余切想到这里,使劲儿蹬了两腿自行车踏板!
我乃佛陀转世是也啊,真真是大慈大悲。
“让一让!”
眼下万县城区遍布的大马路还没有出现,经过邮局的是一条狭长泥土路,时不时遇见少量客车、货车和自行车。
万县城区和乡村之间的运输更多依赖渡船或小型货车,长途运输则主要通过长江的水路航运。
本地人南下鹏城打工,抢到火车票之前得先抢到船票,哪怕是十年后,如果有冒险家去往魔都,得先祈祷水底下无数暗礁不让你船毁人亡。
这种现状,要等到三峡工程的提出,炸了从万县到临省的无数暗礁,才能够得到大幅改善。
这就是他现在的家乡,诞生过何其芳、刘孟伉的地方,如果把下边儿管辖的广大区县也算上,那还有个文坛大哥马识途。
作为小地方,此地似乎有点大帝血脉,然而,如今大帝血脉已有枯竭之势。
据他所知,四十年后,最有名的本地人是直播网红冯提莫。
文学?
四十年后还有文学吗。去邮局的路格外漫长,天色渐黑,余切扭开手电筒取亮。
路灯?
别做梦了。
迎面的人不觉得他是远光狗,倒觉得他舍得用电池,天还没全黑呢。
白象牌电池两毛钱一个,两节叠起来才管三四小时,多么奢侈啊。
现如今,自行车是他家里唯一的大家当,不仅如此,家里唯一的手电筒也被借走,留给余切赶夜路。
余切是这个家庭的宝贝,也可能是这个县的宝贝。
1977恢复高考以来,他是这个小地方第一个上燕大的学生,消息迅速流传,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轰动一时。
那么,谁是现在本县最有名的人?
遗憾的是,并不是余切。
小小万县,竟有卧龙凤雏。
路过写有“万县中德商店”的地方,余切停下来看了会儿。里边儿出来一个秃了前额,穿白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招呼他进来,神神秘秘,“看货?”
“不是。”
中年人介绍道,“我们这里卖座钟,和魔都的‘555’牌一模一样,但是价格便宜很多,你放心的买,不会出事,也可以送人,上档次。”
“买钟送人,不吉利。”余切摆摆手。
中年人立刻变得警惕了,“那你在看啥子?”
“听说这个地方有名,路过看看。”
中年人随即赶他走:“不要来消遣我,我生意做大得很,莫来烦我、搞我。”
“看你长得挺俊,怎么喜欢消遣人?”
余切:“我算命的,看你店的风水不好,你可能要遭一劫。”
“爬!”
余切大笑,挥挥手告辞。
中年人是牟期中,有可能在不久后和他这个燕大生一起登上本地报刊。
因为牟期中马上要坐牢了。
“炸开喜马拉雅山一个大口子,让青藏高原变成鱼米之乡”是牟期中的名言。此人在未来当过大陆首富,可能具有表演型人格,对装逼有瘾。
不过说真的,谁不喜欢装逼呢?
9年前牟期中在锅炉厂做工人,因为喜欢讨论且宣传自己观点,锒铛入狱,而后悟道了,79年受关照提前出狱,创建了万县中德商店,做起了最初版本的百货商店和经销商,最畅销的商品是藤椅。
今年年初,牟期中拜托兵工厂仿造魔都“555”牌座钟,25块钱买收购,32块钱卖给经销商,几个月赚了7万块钱,之后因“采取非法手段,买空卖空,牟取暴利”即将再次入狱。
余大师说他风水不好,一点儿没错。
所谓个人的命运,固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倒爷这一行人才济济,南方的鹏城特区,后世鼎鼎大名的王石头眼下也在寻找机会,倒卖玉米,也赚着钱,据说有数百万之巨。
王石头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不因为在鹏城嘛,特事特办,有巨佬愿意欣赏他。
所以,还是写小说吧!
去挣那靠自己双手劳动,自己剥削自己,不依赖任何人的文学工作者。
赶着中美蜜月期,说不定还能拿个外国文学奖玩玩!最少,也能挣点刀乐!
余切这样想着,不久,他面前出现邮局的标识,从自行车上下来,余切捏着十多万字的文稿走进去。
柜台的人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抓了一把胡豆,赶他走:“放信箱,下班了。”
大厅里有挂钟,余切一看:“还差五分钟。”
“我,下班了。”对方想要强调这个事情。
不仅要强调,而且已经在做其他事情了,他拿了本双月刊小说翻开,有折页,说明没看完。刊物封面是黑白边,上有俩大字。
正是《红岩》刊。
在渝市乃至于川省的任何一个单位,怎么会没有《红岩》呢?
有可能整个白天,这位也是在工位上学习和批判通俗文学。
“我是来投稿的。”余切扬了扬手上的手稿,“投的是《红岩》杂志。”
“投稿?”
对方楞了一下,语气不由得变得客气些许。
中国这个时候有两千万待就业青年,也即所谓的无业游民,他们大多有过无业游民该有的梦想,譬如,写小说出人头地。
但绝大部分人不会把梦想的第一站放在《红岩》,那是省级刊物。
这种表面的客气在看到余切确切的,工工整整遒劲有力的字迹后,终于认真起来。
他捧起纸,粗粗扫了一眼,摸回眼镜,吊在鼻梁处,看了几页被吸引住了,抬起头说,“同志,你要装订吗?你这个看起来是好文章。”
“麻烦你了。”余切说。
显然,《天若有情》的吸引力不错。
(本章完)
第2章 做报告
第2章 做报告
并不是投稿就一定成功。
这一时期的初稿就像是写论文一样,在编辑的督促下,可能会有再版、再也不改版、绝对不改版……等等。
中篇小说是重灾区,字数不多不少,编辑会觉得你的商业性不够,或者是某个人物写的太坏,乃至于一些立意和主题有点偏离主流意识。
同志,改改吧。
他们会这么告诉你。
当然,如果你有点江湖地位后,以上的条条款款就不那么严格了,写点出格的不是不行。
甚至,某些作者合伙起来自创刊物,自说自话,这些在后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但现在并不奇怪。
作者们自觉承担了时事关切和对“历史”的提问,认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本来就要没事儿找事儿,针砭时弊;另一方面,作家间的撕逼也是当下一大特色。
他们替大众表达声音,也替官方传达态度,是这个时代的流量巨星,热衷于表达。
《天若有情》小说手稿,成功寄出去了。
晚上八九点钟,天已经全黑,在离家不到十里的地方,余切遇见了自己的父亲余跃进和小妹余弦。
余切于是停下来,推着车走。
由于全家唯一的手电筒被拿走了,这俩是摸黑来的,怕他这位燕大生有闪失。
最近治安不太行,莫不要说万县这种地方,就算是外地大城市也不安全。
不瞒您说,余切买了条有荷包的内裤,等稿酬到了,他就把钱塞自己裤裆里,若是要掏大钱,他也从自己裆下摸钱。
这种内裤时下是很畅销的,不论男女。
小妹一见到他就问:“寄出去了吗?”
见余切点头,她又问,“华弟的结局就不能改吗?一定要让他死了,好好的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
他们聊的是《天若有情》的结局。
对于小女孩来说,她看到的是凄美的爱情故事,对于余切来说,他想要写的是一种社会现象:混黑不得好死。
如果改成小混混抱得美人归,那就成纯爽文了,立意简直是南辕北辙,他不写这种文。
余弦还在上高一,她相当伤心,并不能理解这一茬。
老父亲余跃进接过自行车,和余切商量,给孩子买票去京城的事情。
拿到了通知书,余切就要准备去京城报道了。
京城是好地方,八十年代,和小县城相比更是云泥之别。不过,在去京城之前,老父亲还希望余切办妥一件事情:
到余跃进工作的中学进行报告。
广大的职工、学生以及望子成龙的父母们,热切等待着大山里第一个燕大生的报告。
余切是这个年代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父亲余跃进在县内的中学做数学教师,母亲向晓兰在当地的生丝厂做一线女工。
夫妻俩的收入在这个城市可观,不然也不会供两个孩子读到高中。
尤其是小女儿余弦,在这一时期的家庭,愿意给女孩子读到高中的并不多。
余家俩孩子都是做题能手,但大儿子原本做题没这么厉害,这次竟超常发挥拿到了市状元,又读上了燕大,在余跃进的单位很是轰动。
至于作报告,那是很爽的,极其常见。
不仅余切要作大报告,他老子余跃进也有小报告要作,他妈向晓兰,他班主任……通通都有。
娱乐活动匮乏,大众喜欢听,报告人也喜欢讲。
“我还没做过报告,稿子有什么要求?”余切问。
“没什么要求,最多,你不要写的太低了,就是要体现出你燕大生的水平。”余跃进回答道。
“这简单。”
随即,余切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寒门出贵子,考出我人生。
考到大城市,拱城里的白菜,在这个年代尚且属于务实的人生规划。
一个有良知的穿越者,应该鼓励身边内陆省份的朋友,背井离乡,去大城市闯荡,扎根下来,时代会狠狠回报他们的勇敢。
余切这么想,也这么做。
回到家,草草吃了几口饭,他写了一篇名为“时代在召唤”的报告稿。大概内容是“年轻人们,到城市去,到大城市去。”
情到深处,缝合了几句现代诗。
“铁轨铺展如无尽的追问/每一次心跳都是期盼/绿皮火车咣当作响/载着我穿越时光的河流/那城墙内藏着多少故事/让我在想象中游荡……有一片静默属于我/属于每一个渴望变革的灵魂……”
文中引用了后世很出名的一句鸡汤。
“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朋友,梦要你亲自实现,那些你觉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风景都终将在你生命里出现……”
这篇报告,就成了。
鸡汤的效果非常不错,这年代的人很相信这一套。余切的妹妹余弦第二天早上看到哥哥留下的报告稿,起初是不在意的,一直读到最后,眼泪情不自禁的涌出来,说,“哥,你写的真好!写的真是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达,地球的极圈,阿拉斯加的鳕鱼,南太平洋的海鸥……怎么能联系起来的呢?真是太浪漫了。”
余切做报告的第一站在当地的县城中学。
“热烈庆祝我校燕大录取生余切回校报告!”
红底白字大横幅,罗列在学校六十年代修的苏式大礼堂顶上,在这个舞台上,曾来过历届当地的主要领导,疑似来过胡公,以及确切的,在十年后来过当时主办三峡工程的领导,他在这里路过和考察。
为此,附近的小学改名为鹏程小学。
而现在站着的人是余切。
万县曾是川东地区较发达的地区之一,教育基础不错,77年恢复高考以来,这里汇集了三区八县上千学生,年纪各异,有的学生才十三四岁,然而更多的,是比余切年纪还大的考生,他们是青年知识分子、工人、农民,以及曾被派往农村或工厂的知青,在动荡的年代里努力生存,又在新的时代里试图找到自己的定位。
1977年,全国报考人数达到570万,而录取率仅仅不到5%,现在却有人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在这个礼堂里,眼睁睁看着这一个活人,怎么不让人动容呢?
台下静悄悄的,大家都望着余切。
今年42岁的牟期中也在其中。他早早的听说本地出了个燕大生,赶来看看稀奇,却没想到,那上面的人相当眼熟。
再仔细瞧瞧,嘿,这不是那天忽悠我那小子吗?
竟然是燕大生?
凭什么是燕大生?
牟期中对高考有执着,因为他被打击过。他18岁时参加高考,落榜;又跑去江城某大专班特招,好不容易成功,半年后因户籍问题退学。
不久,又打听到疆省某艺术院校有招生名额,坐几天火车跑去,发现该艺术院校早已经停办。
因此,牟期中的心中,对知识文化存在某种向往,连带着的,他尝试装作有知识文化的人,结交有知识文化的朋友,在他的心中,其实从来没有释怀这一关。
没有一丝一毫的科研经历和学术背景,但是,牟期中言必称“高科技”、“创新”,扮得像是个儒商,人越是缺乏什么,越是装成什么。
而现在,有真正的高材生来讲道理了,牟期中忍不住附上前仔细听。
台上的人是这么说的,那是一种别致的娓娓道来,没有大话,却触人心弦。
“去年冬天,我的手指因严寒生了冻疮,每次握笔时都钻心地疼。然而,我不敢放慢写字的速度。书桌前的煤油灯微弱地跳动着光影,映照出我满是冻疮的双手——每一道裂口仿佛都是刻在求知路上的印记。我知道,只有勤学苦读,才能穿越这漫长的寒冬,迎接那属于我的春天。即便手指麻木,我的心却在知识的海洋中炽热燃烧。”
“有时候,疼痛会让笔尖微微颤抖,但我从不放下手中的书本。课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远方的灯塔,指引我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我告诉自己,身体的苦痛可以忍受,心中的梦想却必须坚定如铁。”
余切的报告,有一种压迫性的发问,他会从小事情切入,根据现场听众的情绪调整节奏,逐渐加强语气,不断让听众思考,直到引入自己早已预设好的答案。
牟期中听到这吞了吞口,他已被代入进去了。
“我们似乎处在变革的时代中,但并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巨变,我不想错过,只能抓住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读书!但,有时我也怀疑,读书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非读不可。”
“因为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压得人动弹不得,有时我感到迷茫和彷徨,尤其是在求学没有结果的时候……”
人们前所未有的认真。
当时名落孙山者是大多数,因此这番话很能引起共情。莫不要说燕大,就是考个大专也是不得了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复读生当然也很常见,新东方的创始人老俞复读三次,但他还不算最夸张,复读四次,五次,最多复读七次……一直到超过录取年纪的都大有人在。
“尤其是在没有结果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问自己,值得吗?不如停下来,不如认命,不如听之任之,不如随波逐流,一张狭窄的课桌的确装不下我的心,但我也飞不起来,我怕失败……”
余切停顿了数秒,给听众回味的时间,而后大声道: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坚持了下去,我坚持,不是因为我不再怕了,而是我对这个美好世界的向往,超越了对失败的恐惧,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读书正是我的一张门票,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朋友们,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朋友,梦要你亲自实现,那些你觉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风景都终将在你生命里出现……”
啊呀,多好的话啊!
牟期中听到这觉得热血沸腾,一股他预想不到的情感充斥了他的胸膛,像是骤然刮起的狂风,不仅仅是他,整个礼堂的听众都被这番话感染了!
对美好世界瑰奇的想象,与小课桌上萝卜手冻疮联系在一起,由一个小县城远赴首都的燕大生说出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励感,这种感觉简直令人眩晕。
中国人是喜欢这种落落又起起的故事的。
为了表达对余切演讲的喜爱和认可,他们选择了站起来热烈鼓掌,这是一种较高规格的认可方式,通常用于重大场合,或是对特别出色的报告表示敬意。
就如同中国女排第一次战胜了强大的日本女排一样,他们都站了起来,在报告结束后,听众们集合起来把余切团团围住,自发的呼喊他名字。
“余~切~”
“余~切~”
这让余切本人都无所适从,他太低估了后世所谓金句放到这个时代的魅力了。
什么叫“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是一座山?”
什么是阿拉斯加的鳕鱼?
什么是南太平洋的海鸥?
什么,是地球五彩斑斓的极圈?
时任万县日报的女记者凭借身份,冲破人群到余切面前,试图采访他:“余切同学……同志!我从没听过那么好的话,没见过这么好的报告!”
“你想过去写文章吗?你简直,可以当一个作家!”记者激动极了,她还不知道,余切几天前已经投过一次稿。
余切老实说:“我写了一篇小说,正投给了《红岩》。”
“啊!”记者越过一米多高的阶梯,她的手都高高的举起,像是要触碰到余切一样,“你成为一个作家吧,你一定可以为这伟大的高考,写一篇了不得的小说!”
“你会成为,了不得的作家!”
(本章完)
第3章 上头条
第3章 上头条
余切的报告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在县城小报得到报道,还在两天后被引入《渝市日报》,这是本地的头等大报,《红岩》杂志也是渝市日报旗下的文学刊物,该报纸留出一个版面,详细报道了这位小镇做题家。
“红色血脉代代传,儿孙接力向前赶!”
祥瑞啊,祥瑞。
余切只需要复读两年考上燕大就完了,而记者们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像余切这样根正苗红又能力出众的典型,很难再有了。
余切的家底情况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父亲那辈人有三兄弟,其中大伯参加了抗美援朝做了军医,转业归家后因积劳成疾,六十年代就不在了。
二伯走得也早,他文化水平最高,会西语、俄语,英语,给家里留了一堆外文书籍,被选拔进入西北两弹计划,负责翻译资料,七十年代患癌,没了。
留下家里一独苗余跃进,也就是余切的老爹,这位除了当中学教师外,人生并不如他的兄弟们那般精彩,不会治病,也不会洋文,但是,他养育了本地恢复高考以来,头一个考进燕大的孩子。
希望放在余家身上。
可以预见的是,余切继承了他家族的无限期望,将会做出对国家和群众有益的贡献,奋战在新时代的一线。
大众如痴如醉的摘抄他那些金句,在学校里,余切总是通过他父亲,收到不知道怎么来的情书。
“又有姑娘,给你寄的情书呢。瞧瞧,余同志,你的话像太阳一样的在我心间绽放,没有你,我也就少了一部分……多么热烈啊!”余跃进评价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哥是什么样的人!”小妹余弦忿忿不平!
看来,余切做的鸡汤太妙,开始火了。
一个作家,他还没有发布出道作品,先因为“小镇做题家”这样一个人设,在这个年代博到了可观的版面。
四面八方而来的报告邀请如雪纷飞,余切努力推脱,但还是不得不去当地最大的生丝厂,以及另一所中学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报告,又受到万县日报的邀请,创作一篇有关于高考的短篇小说,将分批刊登在日报的生活栏目。
这算是一种正式约稿,要给钱的,朋友们。
余切正有此意,提前占个坑,把小镇做题家的人设做牢做足。
许多年以后,当有人想到有关于高考文学的巨匠时,希望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余切。
以余切的身份而言,创作这种小说,并不引人怀疑。他要是写不出来,那才是稀奇了。
余切闭门谢客,专心创作文章。
他选定的题材是《高考1977》,原本是一部同名电影,大概内容是一堆在农场无所事事的知青得到消息,中央将要重新开放高考,于是,这些人原本认命的、麻木的知青生涯将有机会结束,重新回到大城市。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原先有的恋人可能分开,原先团结的朋友会有疑心,原先阻拦知青进城上学不给进修名额的革委会主任,戏剧的成为赶考知青最坚强的后盾。
所谓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天地皆同力,余切的笔落在了这几位知青填满考卷即将交卷的时刻……他没有给出答案,其实,在这种故事中,应该说大部分人难以赢得这次高考竞赛的胜利,但是余切在此停笔,让读者去想象,这些知青随后都获得了不错的人生。
1977年12月10日,改变一代人命运的高考在这一天复苏,沉睡了十一年的民族苏醒了。
枷锁已经打破,自由正在前方!
他的笔触是温情的,他的故事基调是积极的。
这篇《高考1977》原本的背景是东北农场,被余切改成了西南地区,原有的一些人物安排也不得不做出改变,为此,余切逐字逐句的斟酌,也许写这样一篇文章都用不了那么久,但更改它却了更长时间。
因为余切在小说中加了一些个人经验,其中包括后世的应试技巧,如果有读者能仔细看这篇文,对他们的高考将大有用处。
小说还没写完,万县日报社对本地名人的报道又开始了,题为“本土的力量”,为了选取素材,对受报道者集中进行了采访、对话。
在场的人包括近年来在某些领域做出突出事迹的人物典型。
余切是教育系统的代表人物,作为复读两年莽上燕大的考生,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一部分中国早期家里蹲的最中幻想。
一同接受采访的,还有七十多岁的赤脚医生、生丝厂女工、以及个体户牟期中。
牟期中一见到余切就问:“没想到你是燕大的?了不得!”
余切回:“祝老板生意兴隆。”这给牟期中吃了一惊,但他很受用。因为眼下人不愿意提钱,也耻于提钱,大陆人这会儿拜年肯定不会讲“恭喜发财”,那当然也不会有生意兴隆了。
79年,中江市有个炒瓜子的哥们,因雇佣了十二个人,违反了“七上八下”定律,引发全国范围内理论家的大辩论,最后凭借领导“再看一看”的护身符,勉强没进局子。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做生意要不要兴隆?
牟期中脸涨得通红,他兴奋许诺:“等你毕业了,我生意肯定也做大了……到时候小兄弟你来我这干,我保你一个总经理当当!”
余切忍不住笑了。
大学生太金贵了,何况是燕大的。
浙省萧山的厂长,发觉整个厂最高学历为高中,文化水平过低,于是找到大学招生办想要个大学生来,招生办直接拒绝了。
你一个民企,也想要大学生?你配吗。
在本次采访中,余切又爆了金句,他聊到“接下来的二三十年是读书的最好时候,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同志们珍惜时光……”,用一句“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总结自己的思想。
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
现场的人被这番话惊住了,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说出来的话,倒像是那些创业先锋们会说的,像是中关村第一人陈春华、像是之前跑到招生办要大学生的鲁厂长。
牟期中也震撼了,他苦苦思索这句话的妙处,怎么能这么妙?
简单、朴实,有力!
我有可能是一只“猪”,但我是一只猪不太可能。
得知余切是燕大的经济系学生,记者问了他一个超纲的问题:“你对未来国营企业的转制,有没有什么见解?”
余切觉得不要做出头鸟,摇头道,“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
牟期中呢?
他好出风头,主动接过话茬,“中国经济将要走向何方呢?我想过一些方案,希望能分享给更多的人……”
不久,采访结束。
“余切!余同学!”
刚迈出门,蹬上车,余切被本地首富拦住,牟期中的神色是很急切的,他的眼神是很期望的。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余同学,你那句话说的太好了,我给你五块钱,以后这句话,让我来说,行不行?”
“不行!”
“五十块钱也不行吗?”
“不行!”
牟期中失望道:“这次你要上头条了,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也要上头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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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王安”的华裔企业家发明“储存磁芯”,身家高达20亿美元,成为全球第五富豪和华人第一富豪。——1983《福布斯》富人排行榜。
我国外汇储备已达到111.25亿美元,比1981年底增加1.33倍。——国家统计部门。
魔都人到鹏城买了一把折叠伞,发现竟是从魔都运去港地,又转回鹏城的。魔都人很高兴,因为比魔都买便宜了几块钱,鹏城人很高兴,赚了几块钱;港地百货公司也很高兴,他们同样赚了几块钱。——《山坳上的中国》
恢复高考以来,我县第一个燕大生诞生。——《万县日报》头版头条
(本章完)
第4章 《红岩》的回信
第4章 《红岩》的回信
报告做完一周多,《红岩》杂志社的回信到了余切家里。
“哥!你的信!”
余弦兴奋极了,挥舞信封,紧张兮兮的站一旁垫脚看。
打开前,余切是这么想的:
如果给我退稿了,我就换个次一级的杂志社再投,如果再退稿了,换下一个杂志社继续投。
改稿是不可能改稿的!
这时候主编对稿子选取的决定性很大,给他退稿了,代表《红岩》杂志那一帮人不欣赏余切文风。
做舔狗是无用的,就像是瞧不上你的相亲对象,赶紧的,找下一个瞧得上的。
但回信出乎余切的预料。
信中写明已录用他的书稿,将刊登在《红岩》杂志的十月刊“小说”栏目,但是,主编希望他能再塑造一下“华弟”这个人物,使之更加警醒世人,具有教育意义。
换句话说,余切的尺度还不够,华弟人生终点的遭遇还不够惨。
不够惨,万一被人学去了,怎么办?
总有人觉得,装逼是一世的,而吃生米是一时的。
现在的描述尺度在小说上恐怕还不够,文字的表现力毕竟不如影视,也没有慢镜头、长镜头。
传统小说的尺度曾经相当宽泛,譬如管谟业的《檀香刑》,你感觉作者似乎猎奇得离谱,其实管谟业的一系列小说都有此类特点,并不适合青少年阅读。
余切小时候看到管谟业的《丰什么肥什么》一书的时候,大喜过望,当时以为是小黄文,遂打开来看,结果大失所望,却又没完全的失望。
信中邀请他参加于今夏在蓉城开办的,由川省作协主导的文学研讨班。一些读到《天若有情》的同行对余切印象相当深刻,希望和他探讨文学创作,据悉,本次研讨班也请到文学大家为大家授业、分享,“如此,这当是有益的。”
信上这样半文半白的写道。
余切放下信。
这样一来,他的投稿已经成了,只是要再优化一番。
《红岩》杂志的态度是很好的,先安好余切的心,再邀请他参会,并且,这趟出行的交通费、住宿都能得到报销。
如果在此期间创作了小说,不仅能优先发表在相关杂志上,还能得到一定补贴。
这是行业惯例。
随着文学的复兴,八十年代,各地确实有一些文学培训班和创作活动,旨在发现、培养新一代文学创作人才,并提高已有作家的水平。中央也是有的,林为民同志不就去了吗?
在当时,杂志是不缺的,缺的是高质量的文章,能写几笔的闲人是不缺的,缺的是有水平有产量的作家。
但,信上这位“文学大家”是谁?
川渝地区有一大批影响力巨大的作家,他们在国内文学界占有重要地位。
稍早一些的有大神李芾甘、马识途,李劼人,沙汀等人,这些人把创作力一直延续到了八十年代,而在此期间,阿莱、何开四、流沙河等人也在这一时期崛起;同时,和川渝文学界有较多联系,特别是在川省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的外省作家亦层出不穷,如阿成、贾平凸等人。
余切托关系找遍县城的阅览室,查阅相关资料,只知道这个研讨会自81年起每年定期举办,但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主讲人。
除此外,一无所获。
但余切需要这一笔稿酬!
《红岩》给作者的稿费高于一般刊物,在五到十元千字之间,余切的《天若有情》全文能拿到五六百元,若是有得奖和转载等情况,再另外计算。
八月末,余切就要去往燕大报道,尽管这时候上大学并不需要学费,其余销也极其低廉,但他必须要尽快发表了,总归是要揣着一笔巨款,才能放心进京的。
于是,余切结束《高考1977》的创作,让余跃进找机会寄给万县日报。一边回了封参加研讨会的信,一边收拾东西,大包小包,凡是值得留下的,都一并带走。
他要去拜拜川省作家的码头。
再之后,他就要直接从蓉城改道坐火车去京城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就要离家,短期不再回来。
小妹余弦舍不得他走,约定后年在燕大未名湖见。
“我也会考上燕大!”
父亲余跃进则匆匆下了课,跑回来帮他收拾。
“被子呢?”
“学校要发。”
“书也不要了?”
“到了再买。”
“哪里能这样钱?你的稿子总不能不要了?”
“这当然是要带走的。”
“抓一把胡豆吧,路上吃!”余跃进塞了他一把胡豆,还有一百来块钱,这在当时,足够维系一个大学生大半年的销。
由于万县的火车站要到九十年代才通车,当前只有汽车和轮船/火车两种通行方式,后者价格便宜,乘坐体验也较好。
次日下午,余切到了港口,告别一家人,登上内河轮船,在甲板上挥手,他脑子里面没有乡愁,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在前一天晚上,父亲余跃进告诉他:
余切,你要老婆不要?
你其实是有老婆的。
女孩是65年生人,蓉城本地土著,父母据说在政府部门工作,姓张。
娃娃亲要追溯到余切的便宜大伯。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余大伯转业安排在蓉城,当时前途大好,虽然一把年纪了,说媒的却踏破了大门。
余大伯找好对象,感情稳定后,八字儿还没一撇的孩子也有了归宿,他和同事约定好,两个家庭生的孩子,如果是同性的,就做兄弟姐妹,如果不是,那就在孩子大了之后订婚。
遗憾的是,这位终于打进了城的便宜大伯没工夫享福,还没来得及结婚就见了马克思他老人家。
当时余切已经出生,这桩亲事就落到了余家唯一的男丁余切身上,十八年后,寄望于两个孩子延续上一代的情谊,再续前缘。
当然了,只是这么一说,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怎么能做得了数呢?
大帝都没了,大帝血脉当然也稀薄了。
余跃进评价道,“我是个教书的臭老九,早和人断了联系,不是你这次去了蓉城,我也要忘记这件事情。”
“但你既然去了,我就告诉你,你原先是有这个缘分的。”
余父表现的十分洒脱呀,实则不然。
原先当然是配不上,现在孩子考上了燕大,这年代的燕大意味着无限可能啊,哪里还有配不上的?
就算是没有缘分,那也是出了一口气,告诉人家,我不是攀不上才选择放弃,我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
然而,现在能得到的讯息是很少的。
只知道是蓉城人,比我小两岁,如今正是十八岁。
那今年差不多该读大学了,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要是长得不好看了,不如不见。
余切摇摇头,驱赶掉心中的坏念头。
不往东走三峡那一条线,一路向西,轮船果然是安稳,余切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件事情,时而又看看江景,不久后便睡过去了。
醒来后,发觉船上有人带了闲书,是《红楼梦》,余切借来看了看,没看下去。活了两辈子,却读不完。
四大名著他看了三,唯独《红楼梦》几次捡起来,又几次放下。不是不好,而是写的好,让人难受。
一天一夜,到主城,再转火车到蓉城,需两天。
“蓉城站到了!!”
列车员顺着卧铺的车厢快步走,大声喊:
“到蓉城的旅客请下车!”
余切从铺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情,是往下找荷包内的一百来块钱……没丢。
接着,是自己的行李。
正打开蓝色尼龙编制袋,忽的,斜对面有人惊叫道:“我的钱不见了!”
这一声喊像一道行军号,卧铺上的人都检查起行李。
有倒霉蛋大叫丢了东西,哭天喊地:
“妈卖麻!谁偷了老子的东西!!!”
“乘警同志……”
余切手颤了一下,慢悠悠的解开绳结。他的行李里面,有他刚穿越来不久,写下的随笔和佳句,这些文字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价值千金。
视线里,逐渐露出写满字的稿纸边缘。
显然,贼没发觉它,或者认为它不值钱。
余切松了口气,拎上包。
到蓉城的过程有惊无险。
(本章完)
第5章 研讨会
第5章 研讨会
在余切去往蓉城的过程中,前一个星期,《红岩》杂志的主编黄兴邦也看到了他这一篇奇文,《天若有情》。
《红岩》杂志是省级刊物,战绩辉煌,79年创刊后,立刻有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发表,并在去年拿到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这几年发掘了一批年轻创作者,同时也大力转载和推广现实题材作品。
其实从艺术性上来讲,《天若有情》是缺乏的,但故事确实真挚动人,所以回信通知录用。
黄兴邦本人写小说没天赋,他主攻报告文学。
《天若有情》正是一种第三者的旁观叙述,让他觉得挺稀奇,另外,题材的创作也对应了国内严峻的治安现实,无疑具有某些现实因素的对应,符合杂志对现实题材作品的一贯偏爱。
作者的文笔老道辛辣,尤其有一种莫名的可读感,每每到他有一丝丝要失去阅读耐心的时候,就立刻抛出新的吸引点,这和传统小说的诘屈聱牙完全不同,他还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爽文节奏感的东西……总之,拿到这篇稿子后,黄兴邦一口气读完了整个故事。
并抽了一根烟。
太爽了,就像是在看电影,有画面感。
黄兴邦吸了吸鼻子,为结局的戛然而止感到惋惜。
故事里面的主角华弟,终究是死了。
作者余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一度令他以为是某个大神的马甲,看看他的投稿地,万县,他的风格和万县的另一个文坛大哥马识途是很相似的:不爱炫技,无长篇大论的描述,可读感好,故事性强。
不仅描写了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也展现了他们在现实困境中的挣扎与矛盾。
而余切是反过来了,写一个小混混,但也写出英雄气,叫人喜欢他,最后却又让其横死街头,然后你不禁想,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只能说一句,妙!
这篇稿子在《红岩》杂志的编辑室传开,不少人想见见这个余老师是何方神圣。
“他肯定是笔名,谁会叫这个名字呢?像是搞数学的。”
“岁数不小了,至少也得是个中年人,一些提点、感悟,不是年轻人想得到的。”
“这人以小见大,写的是爱情故事,说的却是现下的社会……无所事事的人那么多,都没有工作,怎么能不生事呢?”
正好,黄兴邦得知马识途本人回家探亲,顺道路过渝省《红岩》编辑部去蓉城(他本人已在蓉城定居),于是给他看了这位余切的作品。
马识途的评价很高。
八十年代的许多作品存在可读性不强,过于发散的问题,而这个故事却没有,契合马识途本人的创作理念:以读者优先,摆一个好耍的龙门阵(俚语:聊天,讲乐子)。
他说,余切这个作品是为读者服务的,以读者为本。
现在很多作家忙着搞伤痕文学,忙着控诉、表达,他们没有珍惜自己文字与读者见面的机会,错误的以为,读者会永远的看下去,对他们那套东西痴迷下去。
有时候看看上面的文章,还不如我三十年代后期,当地下党的时候,和小衙门和机关结识过的那些小人物摆的龙门阵有意思!我去他们那坐冷板凳,喝冷茶,乱扯谈,摆龙门阵,听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奇闻异事!事实也的确如此啊,其实仅仅是五六年后,到八十年代末,已经有很多作者感到“文学和群众之间曾无与伦比的亲密关系”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的如此之快,恐怕这是作者们该去反思的事情。
适逢川省文协在蓉城搞研讨会,一些年轻作家和老牌作家前去参加,大家建议,让这个余切来研讨会上聊聊他的见解,正好也借此见见,他是何方神圣。
黄兴邦的手里缺文章,他也跟着去蓉城公费旅游,和余切当面交流,最好是督促余切写一篇文出来,考虑要不要长期合作。
余切有可能是一个高产作者,他符合高产作者的基本特征:
无业游民,新人,喜好现实题材类型,文风独特——这种人往往在一段时期内,他的灵感火仍然会闪烁下去。
另外,黄兴邦觉得《天若有情》的结局力度不够。
这也是需要再和作者本人讨论的。
接下来就是定研讨会的写作主题。在研讨会中,作者们会围绕着某主题展开创作,可以是某题材、某社会热点、某一名家的作品、某一文学流派等。
当下有这么几件事情。
第一个是改开后的一系列社会变化,改革文学、知青文学等等都是该变化下的附属内容。
其次是南方和邻居进行的冲突,这场战争自1979年开始,已经进入长期对峙阶段。军旅作家们创作的《高山下的环》以及后面的《凯旋在子夜》都是这一时期的文章。
而在文学界,旷日持久的大事是对过去如何定义,对未来如何走向,乃至于随之出现的伤痕文学、反思小说的潮流,借古喻今的对文学历史的重写,对民族文化的寻根和西方文学的汲取,朦胧诗派的衰落、还有对启蒙、人道主义等的提起,在学术创作上对所谓“主体论”的宣扬等等。
一句话总结,这时候文学是很迷茫的,百齐放和无序混沌是它的一体两面,而且有在往彻底的严肃文学转变趋势。
前面所提到的“失去和群众曾有的无与伦比的亲密关系”也是这种向严肃文学而非大众文学转变,所酿造的苦果。
部分作者先自我孤立了读者,而后读者也抛弃掉他们。
好在,本次研讨会选择的主题并不是严肃文学,由马识途本人来决定,所以最终选择的主题是战争。
“这次来的年轻人居多,‘战争’这个主题,是否太大了?”黄兴邦其实不同意。
然而黄兴邦不得不同意,“就是要大一点。”因为马识途马大哥已经反驳了,“不大,见不出真水平!”
事情于是定下了。
(本章完)
第6章 战争,战争
第6章 战争,战争
“同志,你好!青阳区人民西路xx号怎么走?”
余切到蓉城之后,头一个做的事情不是报道,而是去川省图书馆借书。
川省图书馆鼎鼎大名,成立于1912年,八十年代经过多次扩建和发展,已经成为整个西南规模最大的公共图书馆。
据余切所知,借书是不要钱的。
文学讨论的主办方一般会提供相关书籍和资料的阅览,但它们主要表现在深度上,论书籍的全面和广度,大型图书馆实在是某一研讨会主办方远远所不能及。
余切没想到的是,尽管借书不要钱,但借书首先要借书证。
办一张借书证,需要工本费,多少钱呢?三块钱!
接近十斤鸡蛋。
更麻烦的是,借书还需要交押金,根据书籍的贵重程度,交的押金也分不同等级,即便是以上条件,怀揣一百来块的余切都能满足,他还面临一个问题:
他没单位,来路不明,不给借。
川省图书馆在一些地方古志和古籍收藏方面十分突出,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需要相关单位作保,眼下还有什么单位能给余切作保?
只能剩川省作协举办的研讨会了。
余切直奔红星路二段,这是研讨会的主办地址,只有先拿到了研讨会受邀作家的证明,他才能执行程序正义,借到自己想要借的书。
牙刷、牙膏、毛巾、被子、茶杯、洗脸盆……以及一张挂在胸口的参会证件。余切报道后,领了这些东西,到招待所住下,是二人间。
已经有人在房间里了,这人眉心到眼皮处有俩肉痣,但不显得难看,倒是慈眉善目,他身材格外的瘦小,挂着热情的笑。
“我叫阿莱,是个写诗的。”他对余切伸出手。
两人互通籍贯,互报家门。阿莱是ab州人,藏族,比余切大四岁,中专师范毕业,目前在做中学教师。
阿莱的创作方向是带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诗歌,但是,阿莱已经想创作小说。
写小说好啊,余切正是写小说的。
阿莱这个人余切有印象,他真正赖以成名的,恰恰是长篇小说,而且有点大器晚成,50后,创作巅峰却出现在九十年代后期和新世纪,凭借《尘埃落定》拿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登上过作家富豪榜(当时网文作家霸榜),后来成为川省作协主席,全国作协委员……是后来川省文学的牌面人物之一。
这老哥最有意思的事,可能是96年到98年担任蓉城《科幻世界》的编辑和主编,因此和写科幻的大刘有不错的交往,银河奖(中国科幻的最高奖)以及一些小说影视化的座谈会上常常有他。
听说余切的遭遇后,阿莱告诉他,凭借胸口的“参会证”试试去图书馆,也许能借到书,因为前些年一些作家在川省图书馆开过研讨会。
人家认这个“参会证”。
这次研讨会为期两星期,研讨会结束后,还会发放一种“出席证明”或者是“会议条子”,这是一种标志性的纪念品或凭证,证明某人曾参加过活动。
该证明在作家中也被视为荣誉,展示了他们的参与情况,尤其是研讨会过程中,诞生了某某后世知名的大作家,或是某某雄文,也能成为一种资历。
阿莱说,“希望十数年后,我们这里能出一个大作家。”
余切表示,“借你吉言。”
从阿莱那里,余切知道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是“战争”,不一定要特指南方与邻国存在的边境冲突。只是,主办方希望产出有关于战争主题的文章。
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作者,首先要了解战争方面的经典文学,有关于边境冲突的资料和纪实文学当然也要阅览,余切得先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是诗歌,报告文学,纪实文学,还是小说创作,亦或是yy爽文?
中国特种超人大战越南会说话的树?
最后一滴血?
他还没形成主意。其实,这对他也是有益的,脱颖而出的作品可以直接登上《红岩》和其他相关杂志,有才华的作者可以在这种平台迅速打开名声。
《红岩》杂志的编辑对他《天若有情》的结局不满,也许因为他不够了解现在文学这一时期的流行方向和尺度把握,要了解这些,没有比战争文学更为合适的了。
没有和阿莱多聊,余切当天下午直接去川省图书馆,这次成功进去了,得知是要查阅有关于战争方面的资料,工作人员为他开了绿灯,尽情挑选。
余切在这里呆到晚上闭馆。
文学上,常常有一种“厚古薄今”的趋势,即旧人的,比新人的要好。
然而,余切不这么觉得。
单论讲故事,后人并不比前人差。
如30年代开始写作的《战争和人》,该文获得茅盾文学奖:
“大地在炮火中颤抖,空中的浓烟遮住了太阳。敌人的飞机盘旋在头顶,像是索命的恶魔……每一次爆炸,都像是在灵魂深处撕裂了一道伤口,鲜血混合着泥土,染红了身旁的每一寸土地。”
又如九十年代成书的《白鹿原》,同样是茅盾文学奖作品。
“白嘉轩亲眼目睹了村里青壮年被抓去当兵,山沟里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村里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但男人们已经走远,再也没有回来的消息。白鹿原上的黄土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块巨大的伤口,无法愈合。”
而他记忆里的一些片段,大多出自三十年后的论坛、网文以及帖子。
比如《甲申前夜·大晦》的一段:
“我是辽人,你大明朝几时又把辽人当人?我生来是兵,我儿生来也是兵,可当兵的把衣、甲都卖了,税监还说未饱,一袭单衣,鞋履都无,却叫我与奴贼拼命,被他铁骑冲突,人都踩成碎烂!石米八两银子,父母都饿死,棺材也无。我等上阵杀贼,却将客兵都留我屋中,妻女俱叫他污辱了。我十年前便不是人了,我是奴贼,专杀你大明人的奴贼!”
这篇还勉强算是传统文学,再找个层次低的。
网文《临高启明》:
“前方草堆中,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可能死去了多时,各具尸体上,都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白的蛆虫,在这些尸体上爬满了……婴孩不时欢快的抓住,从母亲的尸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虫,然后他的小手,提住还在蠕动的蛆虫,送入自己的小嘴中……”
说实在的,似乎并没有古胜于今,而且考虑到代表“古”的是茅盾文学奖作品,代表“今”的是下沉市场的网文。
它们本不该相提并论。
这种思索和比对,让余切意识到,与其往前看,不如往后看,参考那些后来者的作品。
余切应该把当今的史料,和后世的创意,以及他本来就具有的写作技巧相结合,这足以诞生他满意的作品。
到离开图书馆时,余切列出一个需要阅读的清单,请工作人员帮他搜罗。他实在是不能全拿走,只能放在这,带上最需要看的。
这些资料涉及到各个时期和地方:
对越作战的、抗美援朝的,乃至于更往前的太平天国和当地县志。
阿莱得知余切的“宏伟”目标,吃了一惊,只觉得写一篇小说实在是困难。
“你要写出什么样的小说,要走在我们前面吗?”他问。
“肯定是之前你没看过的。”余切说。
现在有存稿,所以凌晨12点一到就自动发,如果没发,那肯定是被审核卡住了,要白天重新改才能发出来
(本章完)
第7章 圈子
第7章 圈子
这天晚上,余切仍然在看他那些拿得上的资料。
阿莱和隔壁宿舍的打扑克消遣,他说长夜漫漫,唯有扑克作伴。
阿莱第一次问时,正好是快十点:“还在看吗?”
余切回:“你先去睡吧。”
隔了一小时多,他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又问,“余切,你还在看啊。”
余切说:“看完我手头这几页,就熄灯了。”
阿莱还不知道余切即将有《红岩》杂志的出版文,以为他是偶然过来刷经验的文学爱好者。
他觉得余切这么年轻,却用早了力气,怕是过犹不及也,就提醒道:
“我听说欲速则不达,写文章,需要的是天赋,你这么努力,也只能是勤能补拙!但文学偏不讲勤能补拙……这次研讨会结束后,你好好看好好学,早晚会有一篇出版文,只是不要现在急!”
余切答:“《红岩》十月刊要刊登一个小说,叫《天若有情》,就是我前不久写的。”
什么?
我还没上过省级刊物呢!
man!what can i say!
阿莱愣了:“那你要休息好久吧!研讨会结束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去燕大报道。”余切头也不抬。
阿莱瞪大眼睛。“是我想的那个燕大吗?”
“中国还有几个燕大?”
中专毕业的阿莱立刻把茶几上的扑克扔了,“我现在发个誓,这期间,我再也不打扑克了!我向你看齐。”
————
余切的这种状态很好,很投入,伴随着对所阅读资料的共情,他真正思考,如何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印迹,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其他人做一些事。
能不能创作出比肩伟大的作品,并且在后世也能流传的文字。
比如“一个传遍了整个排的苹果”,或是“后勤部长在哪里?他就是后勤部长”,还有“向我开炮”的呐喊……
个人的肌体力量之于时代洪流是渺小的,但他的文字,却可以把蝴蝶效应发挥到最大。
那么,在自己的这篇作品中,应该有对战争的公平反思吗?作者在更高维的角度去审视战争对人类造成的加害。
这种思考角度,向来容易博得评委喜欢,不分中外。
例如《西线无战事》里面的美丽蝴蝶,或者《我们的父辈》里面,一代人从憧憬战争到迷茫无措再到陷入绝望深渊?
不,不行。
因为背景是对越自卫反击战。
这是正义之战,是保家卫国而非侵略殖民,不需要画蛇添足,强加附会。
那么,到底有什么文字,能如此的振聋发聩?
阿莱和余切一起搜罗素材,他还找了些录像带和前线报道,帮了余切很大的忙。
一些资料引起了余切的注意。
有十几个彝族士兵面对镜头笑道,“我们彝族人不怕死,我们很勇敢。”随后,这批青年在之后战斗中全数牺牲。
但这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谅山炮战,万炮齐鸣,万军齐进,战士们忍着听力丧失和幻听,不知疲倦。
这也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敌人摸进我方战地医院,对护士和伤兵的残忍屠虐,而我方发誓要百倍让其偿还,并确实做到。
这还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余切最震撼的,是前线冲锋死战,后方要求分手或是离婚的信件如同雪一样的飘来,她们言之凿凿说,“我要加强自己的学习,不应该把精力用在儿女情长上,因此,让我们的关系就在此结束吧……”
战士们放下信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咬紧牙继续投入到下一轮的战斗中。
在这一刻,战争的残酷、冷漠,甚至是滑稽和无端,都在这些历史当中。
余切觉得自己找到了那句能作为“文眼”的灵感,他写在纸上:
“我和他们在一起!”
余切要创作一个,取材于对越反击战的素材,借用了后世《拯救大兵瑞恩》商业片结构的小说:
【对越反击战初期,我军计划穿过谅山,在越南以北长驱直入到河内附近。然而,战役开始后不久,我方付出了较大伤亡,其中一位高干母亲失去了三个儿子。前线指挥官得知这一悲情事件后,出于某种考虑,派出了由排长率领的8人小分队,在执行既定特战任务的同时,带上其未婚妻寄来的信件,前往寻找并保护这位母亲唯一的儿子……】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目标后,却发现他因为战友陷入苦战而不愿离去,与此同时,后方写来的信件被打开,竟是一张要求分手的诀别信,众人决定,一起加入那最后一场的战斗】
这就是“我和他们在一起。”
余切希望,当读者阅读到这一篇文的时候,能成为“和他们在一起”的“我”,从而给到前线将士支持,理解他们的境遇。
余切罗列好框架,开始写这一篇小说。
此时,由川省作协主办的研讨会,已经如期开办了。
它的开始,正是以马识途的到来为标志。
————
研讨会在时间上没有强制性,但大家一般会参与完全程。
每天有时间搞自我创作,又包吃包住,还有大拿分享经验,川省大学和后来的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进行授课,是新人创作者的天堂。
这天下午,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相互认识,主席台上有这一时期的代表本省作家,流沙河,王火……也有做研究的学术者,部分行政干部。
最出名的,还是马识途。
干文学这一行,没办法绕过行业的带头大哥,马识途是和李尧棠等人齐名的“蜀中五老”,这一时期的省作协和省文联主席,还是余切广泛意义上的同乡。
大陆有两个文学上值得提的机构,一个是作协,一个是文联,作协早于文联。
在世界各国,一般只有作协,而文联则只有中苏才有,因为它带有左翼的意识形态,肩负有引导的责任。
而作协是一个组织,被这个组织接纳和不接纳,作家的命运将会完全不同,这也是和欧美国家完全不同的。
八十年代,当一个大陆作家,不得不混圈子,不混圈子寸步难行,连发稿子都是奢望。在一个集体主义社会自我孤立于组织,是万万不能做的蠢事。
余切天然是川渝文坛的一员,他从《红岩》发稿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出道舞台,他当然是要加入这个团体的。
(本章完)
第8章 他不像是写小说的
第8章 他不像是写小说的
按照流程,“马识途”、“王火”等大家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向新人作家寄语,而台下众人则用掌声表示欢迎。
之后宣布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战争,尤其是南方边境的冲突战争。
这个主题已经流传了出去,众人早已知晓。余切的小说《我和他们在一起》已经写了个开头。
马识途主动说明为什么要选择“战争”该主题,他简单重复了一遍当时在编辑室的争论。
然后话锋一转,谈到了文学的作用:
“文学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满足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另一个是在意识形态上进行恰当的引导,希望你们以后写出来的作品能兼而有之。”
“有人会问,表达自我也很重要,描述自己过得不好,也很重要,你不让我说,这不公平……确实,这不公平,但大家都拿着国家的津贴,这钱又来自于群众,工人抠的螺丝钉,农民抠的苞谷粒……从他们吃的用的里面抠出来的。”
“所以,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写文章首先要满足群众的需要。”
“群众需要你反思的时候,你就反思,现在时代变了,群众都向前看了,你当然也可以发你自己的牢骚嘛,但是要适度,主要是向前看!”
其他人亦有对青年作家的寄语,最后一个人是《红岩》杂志的总编辑黄兴邦。
这个人随便扯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问:“余切老师来没来?”
台下一片人头耸动。
大家左右张望,“余切”是谁?
阿莱惊呆了,指着余切说不出话。
人群中有人伸出手。
于是黄兴邦放心了,他说,“请余老师到前台来。”
在黄兴邦的内心活动中,他想过余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黄兴邦是阅人无数的老编辑,根据文风来识人,这是他无可避免的本能,也是乐趣。
犹如八十年代举办的蒙面歌王比赛,只是,是鸽王不是歌王,猜的是文字,而不是歌喉。
老作家们喜欢开马甲,仅仅李尧棠一人,就有七八个马甲。而熟稔的编辑,偏偏可以看一段话,猜到是哪个作家。
余切首先可能是乡村教师、基层公务员、国企职工一类的摸鱼选手。
因为这一时期大量作家出自此身份,要写作,首先得空出脑子,要空出脑子,首先不能在地里、厂里干重活。
也就是说,你首先得不事生产靠公家养着,然后你才能写出好东西。
一边干重体力活,一边思考宇宙和星空,那是奇迹。
余切可能是大院子弟、高干家庭,遇见过小混混,大混混,见识过江湖——考虑到余切所在的万县是个小地方,那他是小院子弟、低干家庭。
也可能,余切身体有重大疾病,因此,他产生了足够多的时间来创作文学和感悟人生。
譬如“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的铁生。
余切也可能是马识途的小号,两人文风太像,还是一个地方的人——但是,马识途本人就在台上,马老虽是个老顽童,但不至于抽象到这个地步。
最疯狂的设想是,作者余切确实混过江湖,侥幸没挨枪子儿,而今他金盆洗手了,写了一篇回忆文。
然而,现实往往比设想更加疯狂。
当二十岁的余切从左边儿的阶梯上来时,黄兴邦主编看到了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他轮廓分明,皮肤没有经受任何烟酒的摧残,发际线也健康无比。他是那种可以凭借肖像照登上《当代》杂志封面的电影明星,而不是凭文字赚钱的苦哈哈。
黄兴邦情不自禁追问:“你是余切同志吗?还是他的大侄子。”
“我就是余切。”
黄兴邦没有想过余切会是一个年轻到爆表的人。他失态的问:“《天若有情》是你写的?”
“我写的。”
“写的什么?”
“小混混华,港地女富豪,婚纱……”
“行了,”黄兴邦让余切赶紧打住,“你别说了。”
“我相信你是余切了,只是没想到,”黄兴邦仍然在感慨,“余切居然能有这么年轻。”
“同志们!”黄兴邦不忘记朝台下的人介绍,“余切虽然非常年轻,但相较于许多没发稿的同志,当的上一句余老师了……这位余老师有一篇文章,正要在十月的《红岩》上发表,到时候各位可以去看看……”
————
余切因为黄兴邦的介绍在研讨会中出了名。他是个低调的人,然而,眼下他低调不起来。
燕大经济系,二十岁,有省刊作品。
为什么有人能这么顺利?
写诗是有少而成材者的,写传统小说就不容易了,前者需抓住一丝灵感的火,于是一句话,一段话也能成为小诗,而写故事则截然相反,需对社会、人性、物质等具备起码的认知和感悟。
从和尚到入佛,需有红尘历练,不历红尘而空念经,成不了佛。
人类的七宗罪,世间的酸甜苦辣,未经过几许,却能结出美丽的果,写出饱满真实的作品,叫人怎么能相信呢?
黄兴邦打听到余切还有一篇《高考1977》,据说,是两三天内完成的随笔之作。
这篇文是约稿,应该已发表在当地报社上。
黄兴邦托人找来了当时的报纸,并且得知消息,在渝市日报也刊登该文后,创刊不久的《青年文学》即将转载这一篇文。
他还发现,名为余切的年轻作家竟是燕大学生!是万县这个川东门户的状元!
从发表的速度来看,凭借着高考季的火热,全国落榜生和大一新生翘首以盼,使得《高考1977》比《天若有情》还要刊登得快,是后发先至。
余切的报告全文也被转载多次。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是一座山。”
“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
看完这番话时,黄兴邦正躺在藤椅上,静静地,并抽了一根烟。他要去找余切。
(本章完)
第9章 《高考1977》发表
第9章 《高考1977》发表
“异常艰辛的赶考之旅,一次动人的青春之歌。”地方刊物《青年文学》这么形容《高考1977》。
“燕大生倾力写作,恢复高考以来第一人。”
渝市日报用这个标题形容余切的作品和余切的事迹。
当地则侧重于余家三代忠烈,详细报道这个家庭为共和国流过的血,再谈到余切出川北上之后,必然继承该优良家风,“青山不改三峡情,浓浓报国愿”。
树典型是媒体的常用手法,这一套在四十年之后还能用下去,尽管时有翻车,但历久弥新、效用坚挺。
《川省文学》是本地最重量级的文学期刊,也打算转载《高考1977》,现在高考刚刚结束,不能错过高考效应。
余切小说写的怎么样呢,是否是个名副其实的作家潜力股?还需要更多作品来支撑,但余切肯定是个状元没跑啊。
这是个真货。他不会把符号“∑”抄写成“”。
《川省文学》是单月刊,最早到十月份能看到余切《高考1977》大作的出现,肯定比《红岩》要提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我先的,明明是我先的!
《红岩》杂志社的黄主编陷入到苦闷当中。
事实上,他本来想玩一个“真假余切”的鉴宝游戏,因为他不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电影明星”是那个写出《天若有情》的老成作家。
但这一切的质疑,在看到“市状元”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反而,加速发展为对余切的笃信。
因为黄兴邦有这时代人的普遍迷信,他过于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天降紫微星。
八十年代初期,许多人有一种“神童”情节,随着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个人才能和天赋的关注度提升,各类天才少年、神童的报道逐渐增多,这一时期诞生了一种名为“天才热”或者是“神童热”的现象。
一方面,有关于“天才”的报道不断产生,媒体频繁报道和炒作,经由大众对传统纸媒的迷信,转为了对“天才”的崇拜和相信。
另一方面,教育系统也在支持这一现象。一些大学开始设立天才班、神童班,录取特别有天赋的少年,这种项目影响深远,就连余切所在的燕大也有天才班的设立。
黄兴邦相信余切在智力上,存在某些超长之处,余切是这个时代放开思想后得以踊跃的众多天才之一。
根据《万县日报》上的报道,不仅仅是余切,他这个家族似乎都是一个基因突变的高智商家族——就像某些延续了数百年,在理工科、艺术、政治多方面都诞生人才的超级家族。
如果余切宣布他有气功,会量子速读,肯定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尊者,请为我开悟吧!
至于余切的新文《高考1977》,这是一篇介于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之间,而风格完全不同于《天若有情》的小说。
如果说后者正如同马识途一样的幽默风趣,言语朴实,前者却表现出了标标准准的知青文学特征——描写知青生活、表达理想情怀。
截然不同的文风,让黄兴邦意识到,这个余切确实是个天才啊。
这篇《高考1977》写的也不错,完全可以和《天若有情》一起刊登上去。
虽然《红岩》复刊以来,没有过这种两篇小说都登上去同一期的例子,但余切是可以破一下例的。
连着两天,黄兴邦到余切所在的宿舍寻找他,却每次都得知余切不在宿舍,而在省图书馆搞创作。创作什么呢?
根据余切室友阿莱的消息,他正在创作一篇越战小说,以一个小队的命运,来引起大众对前线战士们的关注。
那画面太美,已无法想象。
余老师拥有伟大的性格!
黄主编不便打扰他。
于是,黄主编总是在余切的宿舍周边徘徊,他徘徊着。
研讨会进行了一周,也就是第一周的周末,黄兴邦终于在白天看到了余切。
因为这天请来了原谅山地区作战得到轮休的几个士兵,是专门为了各位进行文学创作,提供真实素材的几位战士。
黄兴邦发觉,余切有如战地记者一般,拿出自己的作品设定,事无巨细的询问这几位一线“顾问”。
就好像,他要把自己的小说写成真事儿一样。
“我把要拯救的这个士兵,设定为高干子弟,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战士们言简意赅,“完全可能。”
“《高山下的环》那文章我看过,我还听说的是,一到上前线了,要求让自己孩子撤离一线作战部队的要求多如牛毛,各种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我却偏偏写了一个勇敢的子弟,有这种可能性吗?”
战士们答道:“有窝囊废,自然也有勇敢的,有打报告调去当汽车兵的,当然也有敢冲锋的……当然在战场上,我们还是会尽量照顾,但这种照顾很是有限……你们是搞文学创作的同志,我能理解你的创作。”
余切又问:“出现了要求分手乃至于离婚的信件,这种东西能出现在前线吗?会影响战斗力吗?”
“一开始是可以的,后来要求断绝关系的太多,就不可以了,但是大家还是有法子能看,因为要拆开来检查,有时候本人还没有看,班长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我们后来都一封封的当着所有人念,大家都早已习惯。”
余切点点头,他此前已经简要介绍过自己的故事设定,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这个故事,还有没有什么大毛病?”
“有的。你这里说有八个人,搞狙击的,搞爆破的,排雷的,背机枪的,通信的,端冲锋枪的……这个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不是这么打,我们不是潜入破坏防线,那是对面做的,我们杀伤敌人,用的是炮,大量的炮!先用炮犁一遍地,再往前冲。”
战士们还说,“你要如实写的话,就不会发生。”
“那这样故事就彻底不成立了,是改不成那样的。”余切笑道。“哪怕是删除一些人物也好,但一定要有深入敌后这一步,好莱坞有种类型片叫公路片,有个角色叫传令兵,在我看来,这本小说,本质上是同一个路子。”
“虽然写的像是纪实文学,然而,我这毕竟是一篇小说嘛。”
这个余切啊,创作思路有点方法论的。
(本章完)
第10章 余切的两张牌
第10章 余切的两张牌
八十年代大陆的文学发展存在一个影响关键命运的主线。
那就是有关于故事和艺术的平衡,或者说,是向大众文学发展,还是向严肃文学发展。
历史在这里,最终演变为后者。
于是,伤痕文学、寻根文学、“现代”文学(专指西方文学汲取灵感)、先锋小说……无论是什么派别,无论是什么团体,他们得到自己期待之物的苦果,失去了和社会、公众的蜜月期。
5年后,王濛在《文艺报》上发表文章《失却轰动效应之后》,说到80年代初期文学在社会中引起阵阵热潮,后来,热潮成为文学圈内的事,而到了80年代后期,连圈内的热都不大出现了。
“不论您在小说里写到人人都有的器官或大多数人不知所云的‘耗散结构’,不论您的小说是充满了开拓性的救世主意识还是充满了市井小痞子的脏话,不论您写得比洋人还洋或是比沈从文还‘沈’,您掀不起几个浪头来了。”
为啥搞成这样子呢?
秘密在余切和黄兴邦的闲聊中。
“余老师,你是要写大场面、大战争,要扣人心弦,险象环生……超越了纪实文学的虚构小说,但它毕竟是个虚构的,而你最后显然对‘分手信’的行为持批判态度,那么,你写前面干什么?是不是写的太多了?”
黄兴邦吞了口唾沫补充道,“我以为,故事性的东西太多,批判的东西,太少了。你的……您的《天若有情》也有这类毛病,在最后是戛然而止,在我看来,您对写的好看这件事情,付出了太多,而忽略了自己的表达。”
“《红岩》是偏向于现实主义的大刊,您的小说满足《红岩》的要求,今后也必将满足,可是,余老师你还这么年轻,创作思路却是偏向通俗文学的……我这么说好吗?在我看来,是的。”
黄兴邦一股脑吐完所有话。
这事儿有点奇葩,他对余切的文评价是好看,爱看,但是,他觉得好看爱看要适可而止,并表现出了该悬崖勒马,不可浪费天赋的态度。
为什么?
文学,你一定得教我一些什么东西,你得批判一些什么。
黄兴邦是搞报告文学的,在文学的歧视链中,报告文学尚处于这个链条的中游,而通俗文学是踏马的末流啊。
余切拿出了马识途当挡箭牌。“你要给人讲道理,不说个稀奇叫人听下去,怎么能到最后一步?《夜谭十记》个个不都是在摆龙门阵吗?”
黄兴邦说:“马老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早已成名,《夜谭十记》还没有动笔,先预定了《人民文学》,先确定了出版,有多少作家能做到?”
马识途岂止是摆龙门阵!
《夜谭十记》里面有一个故事是《娶妾记》,讲一个男的靠妻子发家后来又抛弃了妻女,去了渝市主城成了一个大经理。妻子带着女儿改嫁也去了主城,女儿长大后被qj还生下了孩子,只能半推半就地当了小妾……
这剧情能把人的cpu都干烧啊。
这个小说里,马识途批判了什么?
他在写这一部分的时候,是想的“让老子教你们点道理,让老子表达点什么”,还是“兄弟,我这个龙门阵摆的离奇吗?牛逼吗?”
商业写作技巧不影响文学的表达,可以给文学表达添砖加瓦,如此简单的道理,竟然是到了哪怕四十年后都没有被文坛真正的承认。
黄兴邦说:“但是,当今文学的潮流就是探索不同的写作技法,在题材、结构上创新,把表现自我当做唯一和最高的目的,创作抽象的人性和人道主义……”
余切有点惊讶了。想不到,黄兴邦竟然还是个“主体论”拥护者。
所谓主体论是伴随于严肃文学发展而来的,也即赋予“主体”超越具体时空、拥有无限可能性……大白话讲,就是想写什么写什么,没有不能写的。
这些偏学术的东西很抽象,但现在的文坛正是在争论这些,流行这些,而且影响到了大多创作者。这些思潮曾经一度占据统治地位,并不断的在《文艺报》、《文汇报》、《红旗》、《学术月刊》等杂志上传播,并一步一步的走向巅峰。
为什么后来的人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因为明年上半年,由大秘书在中央作的演讲,认为这种学术争论已经越过了思想解放的界限,带有最根本的性质错误。再之后,这些东西明面上被扫进垃圾堆去了,不得宣扬。然而,在暗地里,它以对“文学历史的重写”、现代派对世界文学的学习等名目实际保留下来了,并最终动摇了大众文学的根基。
有一个私人暴论。
大众文学的复兴,其实是以网文的写作而重新繁荣的,传统文学应该感谢网文,没有网文,传统文学甚至会失去大众上的意义。
今天的大众,受网文的影响,远远超过所谓的传统文学。
余切发觉,自己有一个打顺风局的机会,只要他现在表现出坚决和“主体论”划清界限的态度,批判它、搞臭它,这对于余切将来于文坛的地位,是有益的。
有人会问了?
你不是说这帮人会潜伏吗?以对文学历史的重写,对世界文学、西方文学的学习来重出江湖,如何治得了他们呢?
如果一个人出了一张牌,牌面上写,外国文学高于中国文学,他又出第二张牌,我学习外国文学,因此,我具有权威。
现在余切出牌了,第一张牌是外国文学的最高奖是芥川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代表了外国文学的最高水平。
你承认吗?
你承认。
余切出了第二张牌:我得奖了。
所以我直接有权威。
对方应该如何应对呢?
这场文学的争论没有持续下去。黄兴邦作为杂志主编,只在此简单一提,他不具备为主体论赴汤蹈火的利益立场。
他现在最关键的,是和余切建立长期有效的约稿关系。
黄兴邦说:“对拉美文学的学习,是欧洲最近的潮流,《百年孤独》在去年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了不得!现在,我们也该学习拉美文学了。”
余切则悲观的表示:“《百年孤独》是伟大的文学作品,但是四十年后,恐怕十亿中国人看过《百年孤独》的,不超过五千万人。”
“五千万人,不也了不得吗?”
余切说,“但我更在乎的是剩下那九亿五千万。”
(本章完)
第11章 魔幻现实主义
第11章 魔幻现实主义
《红岩》主编黄兴邦说,《天若有情》需要一个新的结尾,余切是同意的。
原有的结局在文学上不够震撼。
另外,他建议余切学习《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
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主角华弟死之后变成一条狗,这条狗瞧见了自己死后女朋友披着婚纱在高架桥上的奔跑,哭喊着,“华弟!”
“华弟!”
对于黄兴邦的建议,余切认为,此人没有把天赋用在小说创作上是正确的。
把一个故事写的悲,有很多种手法。
像是主角对悲惨现状的无知:并未意识到自己处于可怕境地,但读者却掌握了比角色更多的信息,于是比角色更理解主角的悲惨境地。
主角对悲惨现状平静接受,甚至豁达乐观。
主角充满希望的做无用功,而他这种努力毫无意义,他与悲惨命运搏斗中拼命要保住某件事物,该事物在不可抗力之下被剥夺,然而,最终却离奇的被赐予给主角,而此时主角已经失去拥有的资格/能力。
原结局正是这种情况。两人终于倾诉衷情,愿意共结连理,只是天人永隔,不再具备现实可能。
这样的结局是具备美感的,并不多余,但余切还需要另一种悲,这种悲来自于强烈的蝴蝶效应:主角的一个不经意的行为,一个随意的抉择,却极大的改变了之后的命运,造成巨大的遗憾或是悲惨结局。
这种悲剧当然是会产生的,而且是符合八十年代前的社会境况的,秩序的缺失来源于上一个秩序的崩溃,他们缺少合规的就业机会,因此诉诸于暴力。
希望在哪里呢?
希望正是在已经恢复了的高考。
如果现在给华弟增加一个头脑聪明,甚至于喜欢文学的人设,再加上他曾经想要报考大学的机械工程系,因为没有名额而作罢,他赴死的时候,想的不仅有男女感情,还有在他幻梦里面,两人曾一起讨论文学的经历。
人生的最后一刻,华弟梦见了自己上了学,写了诗,学会了交际舞而非打架斗殴,明白了力学而不是怎么砸人的后脑勺,知道了做手工纸鹤而不是磨一把短刀,他将会捧着鲜,在那里,他如期等到了穿着婚纱的女朋友。
这比原先的结局更符合国情,起码,余切真的给了个方案。
去读书吧,再也没有这样适合做题家的时代了。
新的《天若有情》结局即将出炉,余切却生了点小病,连绵不休的写作让他胸口直犯恶心,有一天在白天出来到马路上,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见到太阳了。
阿莱建议他,休息一天,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
隔壁正在争论《百年孤独》这本书的内容,京城来的《人民文学》主编过来交流,他希望借助《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为之后国内文学的创作指明方向。
去年,拉美文学大作《百年孤独》夺得诺贝尔文学奖,震惊世界文坛。这部作品的获奖,不仅仅是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个人荣誉,也鼓舞了整个亚非拉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创作者。《百年孤独》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尤甚。“中国作家言必称《百年孤独》,言必称魔幻,好像中国作家不读这本书,在当时就没有了话语权。”
一批后来成名的作家都承认,自己受到了马尔克斯的影响。
很多文学青年也是一样,以胳膊下夹一本《百年孤独》为荣,作为文学层次达到档次的标志。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在中央做一系列有关于外国文学的座谈,有领导提到,“现在有很多朋友都向自己推荐这本书”,《百年孤独》在当时的影响力,很快跨越了文学界。
各位肯定也看过《百年孤独》或是类《百年孤独》的句式: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阿莱告诉余切:“中国文学,学习欧美,欧美文学却在学习拉美,我们呢?是不是也该学习。要说这个‘魔幻现实主义’,中国是很多的,各种志怪民俗都能当做创作素材,现在解放思想了,原先不能写的,现在就能写了。”
余切碰到黄兴邦,这人说了同样的话:“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指点我们接下来的创作。”
余切来到讨论会上,大家也正在为了《世界文学杂志》上翻译的第六章《百年孤独》原文争的面红耳赤,这让余切觉得荒唐。
一个说:“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成为中国追赶世界文学的捷径!”
另一个说:“中国人,要写出自己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不是哥们……你知道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百年孤独》的原文,好比一群太监开会——无稽之谈。
大陆最早的《百年孤独》译本出现在1984年,也就是明年,而且是俄语、英语的再译版本,而原文是西语和葡语夹杂。
大陆目前所有的《百年孤独》都是盗版,版权一直到2011年才获得。九十年代马尔克斯本人来大陆,发觉市场上到处都是自己未授权的盗版,大怒:“我死后的150年内,都不会授权中国大陆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
而在今年,大陆所能接触到的《百年孤独》的全部内容,就是在马尔克斯本人获奖后几位译者在《世界文学杂志》上临时翻译的第六章。
这正是现场所讨论、所追逐的。
那是一部二十六万字小说中的其中一章。
这本书发表后,到底有没有替这个哥伦比亚人给过版权费,说实在的,余切不那么关注。但因为和马尔克斯本人缺乏直接沟通,导致大陆实际发展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是一种自我想象的乌龙。
根据后人的考证和马尔克斯本人的说法,“从来就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
余切就这么说了,于是,正在讨论的会上一呆,大家都望过来。
关于悲的写法出自知乎上的资料,原作者是“枕水”。
(本章完)
第12章 一封到哥伦比亚的信
第12章 一封到哥伦比亚的信
京城来的主编正是刘芯武,蓉城人,79年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其作品《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开山作。
刘芯武目前痴迷于马尔克斯的小说,他觉得,这是中国文学未来的方向之一。因此,他要大力倡导,大力引进。
“我晓得你,余切。你为啥子要泼我们的冷水?”他说。
“因为马尔克斯只是把自己所见所闻如实的记录下来,在自己的创作里并没有添加什么想象。”余切说。
“你有什么证据?”
“马尔克斯这个人在自己的访谈中,谈到拉美和欧洲很不同,在他们那里,有持续几个月的暴风雨,有亚马逊河,而欧洲只有阴雨连绵和多瑙河,没有大江大河,没有大风大雨……所以欧洲人一看到他的书,就觉得是‘魔幻现实主义’,但他是‘现实主义’,没有魔幻两个字。”
余切还补充道,“这个‘魔幻’现实主义,是以西方认知体系中的‘现实’为基础的,是西方中心主义用以构建自我的‘他者’的材料,有一种明信片式的异国想象,是西方对非西方之外的世界‘非理性’、‘非正常’的蒙昧落后的投射。这是别人的一种歧视性用法,我们偏偏还跟着去学……”
刘芯武听到一半,脑袋上开始冒汗了:
妈的,怎么一开头就是歧视?
你这是哪个年代的打法?
“我们这里没有懂西语的,没办法验证你说的真假,你有其他证据吗?”
“证据就是去年,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上的演讲,他从头到尾没有谈他的文学,更没有谈什么魔幻现实主义,他谈的都是拉丁美洲的历史、社会、政治现状。他请大家真正的来关心、来理解拉丁美洲的现实,这些现实和西方人眼中并不一样,不魔幻,但也是现实。”
“你难道会西语?”刘芯武问道。
“我自学了一点。”余切回。
他还真会一点,上辈子本科生已经开始卷到学第二外语,余切断断续续的学了点。不仅是西语,余切还学了日语。
现场确实没有会西语的,但翻译一篇演讲稿是容易的,只需要稍后找译者验证即可。
其实,余切简直想骂娘了——这事儿堪称是国内对《百年孤独》的最大乌龙,跟风了一个连作者本人都不认同的概念,持续了几十年,这些人,比马尔克斯还要懂《百年孤独》。
刘芯武在几年后因为发了些过了头的伤痕文,被踢出了《人民文学》,接着他写了张认错书,又跑回来重新当主编,自此,他似乎就失去创作舒适区,把精力都投入到对《红楼梦》的研究。
现在,情况有点僵住了,有个懂点西语的小伙子指出大家在胡扯空谈,然而,大家却无法反驳他。
黄兴邦出来打圆场,他问余切,“你真的还懂西语?”
“懂一点。”
刘芯武插话,“我不信!而且,他从哪里来的资料?搞不好他编的呢?”
于是,黄兴邦就笑道,“余切是当地状元,考上的燕大。各位不了解……他家里是书香世家,我之前看报道说,余切的家里书堆满了一整面墙,其中很多外国书籍,因为他伯父翻译者的特殊身份,在那些年代得以小心保留下来。”
刘芯武当然不会着道,他换了个角度质疑:
“余切,你可能写小说是有天赋的,但我们搞文学研究,要的是胆大心细,主要是心细,要小心的求证……现在国外都在追捧魔幻现实主义,我正要引进来,你偏偏说没有这个东西,你不拿出点东西来,让我们怎么信服?”
“你要真是有水平的话,写一篇有理有据的研究出来,我给你发到期刊里面接受人批评……你要是没有,就不要打扰我们了。”
得!
来活儿了。
有关于《百年孤独》的研究,和有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是有相似之处的,就是一堆红学家们研究尽了书,不得不研究作者本人和当时社会,结果却找到了远远实在得多的料。
马尔克斯这本《百年孤独》的猛料,余切偏偏是知道的。
书中描写了许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情节,因此被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其中最著名的是描写跨国橡胶公司(原型是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对要求涨工资的工人开枪射杀,根据主人公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描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夜间轰隆隆驶向大海的列车上,身边全是一排排工人的尸体。
他们都摆放在装香蕉的货架上,火车足足有两百节车厢。
这列火车载着三千多工人的尸体,向大海驶去,就像是倾倒熟透变质香蕉一样都扔到大海里。然而,主人公死里逃生回来后,忽然发现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印象,似乎军队从来没有开过枪,工人从来没有过散步。
西方人看了,就觉得马尔克斯写的太扯了,他这种情节还有许多,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这是马尔克斯本人写的真事儿,但是,最后连他自己都搞懵逼了,他十几岁的时候在家乡逢人就问这件事情,当时的工会领袖告诉他真的死了几千人,外国记者报道说死了至少几百人,后来马尔克斯名满天下,得以查看当地的历史卷宗,在哥伦比亚官方的资料里,只死了7个人。
结果,又过了些年,一些资料得以解封,发现1928年当时的联合果品公司和当地军阀,在各地进行的逮捕和枪杀持续了足足三个月,最终死亡的工人远远超过了三千人,远远不止两百节车厢。
这能说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这是保守主义。
别人写的是阶级兄弟的真实血与泪,你在这跟西方出版商的洋风说他搞魔幻现实主义。
马尔克斯本人,肯定是不太开心的。
要是提前告诉马尔克斯这回事,让马尔克斯搜罗证据,然后,凭他现在大文豪的盛名,真相说不定就能水落石出。
寄一份去哥伦比亚的信,在八十年代的国内,需要什么程序?
余切一边尝试用西班牙语写,一边打听。
研讨会这帮人得知余切要开始写信了,全跑来看他写的东西,然而毕竟是看不懂的,只是称赞余切的勇敢。
人家是蜚声国际的大作家啊,才刚刚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渴望跟他建立关系的全世界各地作家多如牛毛,你也算是籍籍无名的小子,却敢寄信过去打扰人家。
万一觉得我们中国人不礼貌,那就不好了。外交无小事,措辞一定要十分的谨慎、客气。
说不定,这是古老中国和哥伦比亚大作家建立的第一次非正式联系。
这封信,甚至惊动了马识途。
有天他带着川省大学的西班牙语教授,一个姓陈的中年人,过来见余切。
“余切?”他俩趴在窗口外喊。
“诶!怎么了?”余切站起来了。
“还怎么了?”马识途领人进来,把自个儿的帽子脱了,阿莱弓着腰给俩客人上茶,站一边听。
阿莱先拿开水烫一遍搪瓷碗,然后沏茶,端给马识途和陈教授。
马识途一瞥:“阿莱,怎么就两杯茶?”
他意思是茶不够喝。
“我们这次来学习,只发了两个搪瓷碗。”阿莱老实答道。
这种带有鸳鸯图案的搪瓷碗很受欢迎,家家必备,一度成为结婚嫁妆,许多农村家庭一直用到了下个世纪。
“还来一碗茶,要热的。我那正好剩一个搪瓷碗,一直发来没用,你qie拿来用,要快。”
阿莱既问清楚了地方,一边走,一边想,四个人,三杯茶,老子沏茶,老子还没得喝?
等等,为什么我默认了是给余切的?
但是,好脾气的阿莱没有计较,最终都端上来了。
这时候,马识途抓着帽子不停扇风,催促陈教授道,“看看余老师这个西语信,写的怎么样?你来指导下。”
(本章完)
第13章 联合果品公司
第13章 联合果品公司
陈教授仔细检查余切写的西班牙语信,余切负责解释。
“在正式信函中,要用“estimado/a +名字或姓氏”(尊敬的)或“muy seor/a mio/a”(敬爱的先生/女士)。”
“西班牙人姓名常有三、四节,前一、二节为本人名字,倒数第二节为父姓,最后一节为母姓。一般情况下,会称呼他人第一节名字加父姓或者直接称呼父姓。”
“所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西班牙名字,是加列夫·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我们得都写上,陈教授,是这么回事吗?”
马识途很着急,问陈教授:“你看完了,说说,这娃子会西班牙语吗?”
“会的。”陈教授说,为了不把话说的太满,陈教授谨慎的调整道,“他不是很会,是百分之七十的会。”
马识途大喜过望:“陈教授,我们请你来,正是需要你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作用,帮我们润色和把关。”
马识途又问:“余切?”
“诶!”
“你要再写些啥子?”
“我要先表达我们中国文学界对马尔克斯老先生……挺巧,这也是个姓马的……的诚挚祝福,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中再攀高峰!”
“余切,别贫!”马识途的脸立刻就红了,“还有,你要说明我们是川省文协的。这可能是我们川省文坛,第一次和诺贝尔文学家的接触。我看,这个接触是伟大的,也是要万分小心的!”
“好,要表达我们川省文学界的诚挚祝福。”余切满口答应道。
“这娃子到底会西班牙语吗?”马识途问。
“他会百分之八十。”
“怎么成百分之八十了?”
“那就百分之七十五吧。”陈教授谨慎而保守的回答。
“陈教授,你啊……余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要在信里告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这个现实主义文学,已经引起中国文学界和中国人民的广泛喜爱,我们从中受益良多,请他把版权授予我们……”
“你把这个改了,改成文学爱好者,中国人民太大了,我们写不起。”
“好好……那版权呢?”
“我们也给不起。再说了,我们是红色国家,从来也没给过版权费。余切,你还要写什么?”
余切词穷了,他搁下笔,“这个……中国和哥伦比亚两国文化,源远流长,在文学创作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希望彼此互勉进步。”
“这娃子真会西班牙语吗?你看看。”马识途旧事重提。
“百分之七十五。”陈教授继续持有保守态度。
“嗯,”马识途彻底相信余切会了,他问,“你还要写些什么?”
“联合果品公司。”
“什么是联合果品公司?”
余切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这个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它的经营过程中,引起过许多拉美人民的血泪。除经营果品和其他热带作物的生产、运输和销售外,还经营电话、电报、广播、出版、发电等等产业。联合果品公司在中美国家的每一个庄园,不仅在经济上自成体系,而且自订法律,自设军营,甚至可以任意逮捕和枪杀工人,成为当地的“国中之国”。
联合果品公司还同各国反动势力相勾结,操纵各国政治。
从后来的研究证明,马尔克斯小说中写到的“两百节车厢”,“三千个工人”确有其事。不仅如此,在有翻出该证据之后,哥伦比亚的历史教科书,在描述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竟采纳了马尔克斯小说中的数据,而这些数据,恰恰是他年少时打听到的。
“就和你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摆龙门阵,听别人摆龙门阵一样。后来大家看你写的《夜谭十记》都觉得奇怪,说你胡编乱造,但确实是民国发生过的荒唐事!”余切说。“马尔克斯也是这样的人,他不愧也是个姓马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姓!”
马识途当即生气了:“个狗日的美国佬!到处做坏事!”
保守的陈教授正相反,他破防了:“不可能!美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开放、包容,代表这个世界最高的生产力水平和最先进的治国观念!余同志,你不能胡说八道!”
马识途没有理这个陈教授,而是对余切说:“余切。你这个是不能写出来的,我们代表的是中国文学,最少也是川省文学创作者,你这个信要发到马尔克斯那里去,要让他看,是要挂靠在我们作协单位的,所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读者身份。”
陈教授:“他说的对!余同志,你现在发这些,是无凭无据的东西,是要不得的!”
于是,这一封写给马尔克斯的信,竟然真的没有提到联合果品公司,而仅仅是感谢了他本人作品,对当今中国文学界的影响。
这怎么行?
余切要写一篇反对跟风炒作魔幻现实主义的学术论文,他人微言轻,没有马尔克斯背书,他怎么翻得起浪?
大家都正准备研究、学习魔幻现实主义,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荣,热情高涨,现在要去重新定义它,没有了不得的证据,是扳不倒的。
然而,这封信写不了,就是写不了的。
马识途本人亲自过来,又带了个西语教授,你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写呢?
最终,没能写成。
阿莱见他闷闷不乐,开导他:“余切,余老师!我还没个小说作品,你已经有两个啦,我看人和人之间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你莫不是个天才,生而知之。”
余切笑道:“我特么就是个天才,那也得有人信我,是不是?”
“我信你,余切。你的研讨会也快结束了,等着去燕大。但是,你来这两周,从来没有看过蓉城的景色,只是在我们招待所和省图书馆,好可惜。蓉城是很美的。”
阿莱继续道:“我在这边有朋友,过些天,我给你找一辆自行车,你骑去耍,你散散心。蓉城的姑娘,也是很漂亮的,你去多认识几个!”
“阿莱,真是谢谢你了。我看这两个星期,你和哪个关系都交上了,怪不得你以后官做得高。”
阿莱摆摆手,“我在这只搞搞人情关系,怎么比得上你会写小说?”
忽的,余切的目光却放在那搪瓷碗上。“这搪瓷碗怎么办,多了一个。”
“马老师最后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让我不要用普通读者身份,去给人写信,因为我代表是作家协会。阿莱,我算是搞明白了,这封信要寄到马尔克斯那里去,是要单位的,他才有机会看,但是借着单位的名义,我偏偏是不能写这些的。”
“如果你用个人的名义呢?”
“每天给马尔克斯写信的读者,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他哪里看得到我一个中国人写的信?”
“余切,你先把搪瓷碗拿去给马老师,这个搪瓷碗,我看着难受。拿去还给马老师。你再去求求情,他既然留了个碗在这,就是让你找由头和他说话,说不定还有转机呢——孙悟空是怎么做的?夜半三更,去敲菩提祖师的门。”
(本章完)
第14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一)
第14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一)
余切抓了搪瓷碗跑去找马识途,他果然还在招待所。
招待所里,还有陈教授,《人民文学》的主编刘芯武。
三个人在打长牌,这是一种流行于西南地区的纸牌游戏,由各种颜色的点子组成,据传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
“余切?来耍牌!”马识途一看到他就说。
“我不会玩牌,我是来还搪瓷碗的。马老,你把东西落在我那了。”
“没有人不会耍牌!他居然说不会?他还是着急那个魔幻现实主义啊。”
马识途四下张望,把牌翻过来扣着,“既然余切不耍牌,那我们来说说正事。余切,你那个只有现实主义,没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说法,我是有几分相信的,但是,只我一个相信是不着数的,你还要说服别人,比如,他们两个就不相信。”
陈教授和刘芯武两个,默不作声。
“大家不相信你的时候,你要怎么样说服别人?”马识途问。
余切解释:“我们现在追捧的,其实是马尔克斯个人文风和叙事结构的创新;而‘魔幻’现实主义,是西方出版商面对西方读者的一种说法,这两个当然不等同,就像河马和海马的区别。”
“学习马尔克斯的写作手法,没问题;把他写的东西,跟风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大有问题。”
马识途仿佛是一个捧哏,“余切,你继续说下去。”
马尔克斯是个写小说的天才,一方面,他的小说中有各种离奇的剧情,这些剧情的根源大多来自于他年少时的当地军阀整过的狠活儿,但是欧美人看到了觉得已大大的超越了自己的想象,于是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比如,他在《独裁者的秋天》里面,写一个军阀在战争中断了一只手,于是要求全国人为这一只手默哀;又比如,又有一个军阀,在自家后院养很多猛兽,但是所有的猛兽笼子都是有两格的,这边一格养猛兽,另一个格里关押他自己的政敌。
这些狠活儿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就是现实主义。
另一方面,马尔克斯叙事结构独特,他写了一个家族六代人的故事,并用一个带有预言性质的羊皮卷记录下来,最后一代主角在破译完羊皮卷之后,发现所破译的内容正是他正度过的这一刻,主角读到了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在当时是令人震撼的叙事结构,打破了第四面墙。
国内的文学工作者,恰恰该学的是他的叙事技巧,他的美学风格。
但遗憾的是,学多了,还学走了那些离奇的狠活儿。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强调反对,西方对其魔幻现实主义的命名,为什么强调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苦难?”
余切是这么阐述理由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反对以西方为中心的歧视性、猎奇性的用法,也是为了防止其作品继续流行开来后,接下来的国内创作者们,以模仿‘魔幻现实主义’为名,虚构出不存在的苦难!”
因为没有狠活儿可写,模仿者们会编造狠活儿。
如果已经很苦难了,那怎么办呢?
那就尺度更大,性、乡村和猎奇……这是可以预料的到的。然而,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创作文学,我们为什么要故意撕破肌肤,以伤口的血淋淋博得别人的注目?
余切确实不能接受,他说:
“当我们在讨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如果我们根本就不理解它,我们就不要着急推广它!”
刘芯武正是推广魔幻现实主义的好手,他远远不知道将来事情会如此严重。
但这不光是他的锅,《百年孤独》这本书首先是以可读性强才受欢迎的,它是个!这本书一出来,整个拉美连“妓女、毒贩的床底下都有《百年孤独》”,中国也不例外。
作为国内第一批接触《百年孤独》的人,应该有责任为潜在读者做出这样的科普。
刘芯武觉得,余切处处没说他,处处在指责他。
于是,他大叫道:“余切?魔幻现实主义,由谁定义?肯定不是你来定义!你第一,没有足够大的号召力,管不了这个趋势,它是在外国也流行的;第二,你没有足够大的发稿平台为你发声,现在就算是《红岩》都不够,《人民文学》勉强能引人注意……但这是我在选稿,而我正是《人民文学》的主编!”
“第三,有谁会赞成你的意见呢?你的专业性,还没有得到证明!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
马识途听到这很不高兴,他发觉气氛已经很不对了。马识途站起来:“让他写,又能怎么样?让他说话,也翻不了天!”
他问陈教授:“你怎么看?”
陈教授说:“我不知道怎么看,但我晓得,你不能老是说美国的坏话,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余切惊了:“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陈教授说:“你了解当今中国文学,在世界的地位吗?我们原先是学俄国文学的,学的托尔斯泰的史诗叙事,但结果是没有受到国际认可的作品;改开了,我们又开始学法国文学、英国文学,其实他们早已经衰落;世界文学的中心,早已经转移到美国,他们在各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地方!是方方面面!你知道吗,是方方面面!”
“余切,中国现代文学,其实在世界范围内是边缘性质的角色,人微言轻,你却要否定他们?你要否定他们,比否定我们还要难。”
谈话不欢而散。
余切气炸了。
天下有指鹿为马的事情吗?
有的,比如马尔克斯的小说被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暗指他胡编乱造,尽管他本人不愿意。
比指鹿为马更痛苦的是什么?
是马尔克斯的家乡哥伦比亚,整个拉美,整个第三世界的亚非拉作家们,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荣,无比的推崇魔幻现实主义。马尔克斯那一刻必定是孤独的。
否则,他怎么会写下《孤独的拉丁美洲》一文?
马识途单独送余切回来,已经看出余切憋着一团火,所以告诉他:
“余切,人有时候是很孤独的,作家尤其这样。”
“我当一个地下党的时候,摆完龙门阵,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后来我开始写作,不想,有人毁了我的稿子,余切,我那时觉得孤独;去年,我在贝尔格莱德,你知道吗?那是塞尔维亚的首都,我在那代表中国作家发表演讲,那么大的会场,那么多外国人,他们都抬头看我,都为我鼓掌,但我那时候其实最孤独。”
“因为,他们真的很热烈的捧我的场,却没有人懂我。”
(本章完)
第15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二)
第15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二)
“余切,你想反对它,尽管反对去吧,年轻人正是要多说话,不敢说话的人,做不成作家。”
马识途说:“至于你要发到哪里去?我帮你想办法。”
于是,阿莱发现余切消失不见了,或者说,余切无处不在,既在研讨会的现场,又在省图书馆,也在几个大学的资料室。
直到,余切找到了一些看不懂的报纸。
“这是什么?”阿莱问。
“西班牙语。”
“关于谁的?”
“马尔克斯和拉丁美洲。”
余切就开始动笔了。
这是他的第一篇文学研究。题目是:《当我们谈到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1982年,斯德哥尔摩,瑞典王室把当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马尔克斯,第三世界的广大作家们受到极大鼓舞,人们沸腾了,但马尔克斯本人,他的脸上不见喜色,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并发表了那篇名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的演讲稿。
演讲上,马尔克斯谈到这些事实:
【我们摆脱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却没摆脱疯狂。】
【三任墨西哥军阀,曾为自己在“糕点战争”中失去的右腿举办隆重的葬礼;加夫列尔将军如专制君主般统治了厄瓜多尔十六年,死后身着戎装,胸前挂满勋章,端坐在总统宝座上供人吊唁;萨瓦尔多的暴君,神智学者,曾惨无人道地一次性屠杀了三万农民,还发明了检测食物是否有毒的钟摆,下令用红纸罩住路灯,以防猩红热。】
阿莱看到余切写下这些字时,深吸一口气,他说:“这篇演讲稿,是不是从来没有被翻译过?”
“据我所知,还没有。”
“那些荒诞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所以我说,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在马尔克斯看来,拉丁美洲的苦难,正是欧洲人所造成的,然而,他的家乡人接受了西方对他‘魔幻现实主义’的说法,将他对苦难的真实记录转变为艺术的夸张叙事,他在演讲的时候,怀着满腔的愤懑,和对家乡的无奈,他此刻就是他演讲稿里,那个无比孤独的拉丁美洲人。”
余切的笔,继续在纸面上划动。
【五次战争,十七次军事政变,还冒出一个恶魔似的军阀,打着上帝的旗号率先开展了拉丁美洲当代的种族文化灭绝。】
【与此同时,两千万拉美儿童不满两岁夭折,超过一九七零年以来欧洲出生的人口总数。镇压与迫害造成的失踪人口近十二万,难以计数的孕妇被捕后,在阿根廷监狱分娩,婴儿被军政府秘密送养或送进孤儿院,至今下落不明。为了让此类事件不再发生,约二十万拉美人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其中有十多万葬身于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危地马拉这三个中美洲恣意妄为的小国。】
【若以相同的比例换算至美国,相当于四年内横死一百六十万人。】
阿莱说:“拉丁美洲,真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大地,一个作家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余切说:“苦难激发了马尔克斯的灵感,然而,当他醒悟到这些的时候,他就变得孤独了。”
【现实是如此匪夷所思,生活在其中的我们,无论诗人或乞丐,战士或歹徒,都无需太多想象力,最大的挑战是根本无法用常规之法使别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朋友们,这就是我们孤独的症结所在。】
【这就是,孤独的拉丁美洲。】
余切在此暂时停笔,添加了一句自己的评语:
“拉丁美洲的历史是一系列高昂然而徒劳的奋斗的集合,是一幕幕事先注定要被人遗忘的戏剧的集合。当我们将之称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不仅违背了作者马尔克斯的本意,也同那些轻佻的出版商一样,将拉丁美洲大陆真实发生过的生活,抽象化为某种艺术表现形式,须知道,这后患无穷。”
据说,一本译著的水平,主要取决于译者的润色,好的译者和坏的译者对同一本书的翻译,这之间的区别,就像是光明迪迦和黑暗迪迦之间的区别。
这种差别,大到像是在男频写清宫戏。
光是马尔克斯本人的演讲稿,已经不容易用中文精彩的还原了,而实在的文学研究还需要更多确凿证据,余切试图从更深刻的角度支撑自己的观点。
重中之重是阐述“魔幻现实主义”的社会基础。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名头,其实并非首先出自马尔克斯的作品,也不是只有一个人拿到。
最早在1948年,一位委内瑞拉作家把“魔幻现实主义”应用到对拉丁美洲文学的赏析中,接着拉丁美洲在二战后到五六十年代,爆发出一系列天才作家,人们将这些作家作品的共同风格,形容为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潮流。
马尔克斯只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个,他甚至不一定是最为出色的一个,而一定是在西方书卖的最畅销的一个。
但是,当我们思考拉丁美洲为何出现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潮流的时候,不如反过来想,为什么其他地方没有出现“魔幻现实主义”潮流?为什么就拉丁美洲产生了潮流。
这是因为,尽管第三世界国家都有不同程度的苦难,但拉丁美洲的苦难,却有其独特的根源。
余切在文稿中写道:
【玛雅人的智慧,阿兹特克人的军事、印加人的管理能力,以及这些古典帝国所创造的辉煌文明,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服中被摧枯拉朽的堙灭,原有的奴隶制社会在极短时间进入到庄园经济,拉丁美洲被侵略、掠夺,文化、政治和宗教被入侵。】
【黑人在拉丁美洲出现,而白人集团互相敌对,混血儿大量涌现,社会关系日益复杂,各阶级之间的武装斗争不断;殖民地与宗主国矛盾也日益加深,资本主义同样在这片大陆萌芽……拉丁美洲前所未有的复杂,这里没有一片净土,拉丁美洲人,早已没有灵魂栖息之地。】
【于是,拉丁美洲的文化,就像是诞生在拉丁美洲的无数个混血儿一样,数百年之久,早已成为西方对拉丁美洲人进行统治,进行侵犯和拈污的再产物,无法回头;为了找回自己文化的纯洁性,在这种多民族社会构建起共同的意识,他们不约而同的复苏了在这片大陆上,那些久远的神话传说、宗教观念和风俗习惯,寄望于这些能更强烈的主宰他们的思想和行为。】
【终于,他们听到了祖先的呼号,流淌在血液中的基因得以复苏,这指引了他们的文学创作风格。】
(本章完)
第16章 余切所抛出的预言
第16章 余切所抛出的预言
【印第安人曾经相信,生与死没有绝对界限,死亡是另一种“生命”,生命可以在残废中延伸,亡灵也有情感,也有听、说、忆、思的能力。阿兹特克人相信灵魂永生,相信太阳神等各种自然神灵。印第安人也笃信万物有灵,崇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草树木、飞禽走兽、河流山川都具有各自的生命和特点,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当拉丁美洲的半个身子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时,这片亘古不变的热带雨林出现了城市、电灯、宇航员和宠物狗,当然还有一大批具有文学素养的创作者,然而,他们的文化认同却共同往前飞向了于热带雨林更久远的神话和传说。这构成了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爆发的社会基础。】
【显然,我们可以说,并没有真正的魔幻现实主义,而只有根源于历史的现实主义,实在要描述的更准确一点,我们今天所讨论的,正是独属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
【因此,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苦难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而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受到马尔克斯夺得诺贝尔文学奖热潮的影响,以及这个年代国内文坛与世界文坛的相对封闭;国内所理解的魔幻现实主义,是马尔克斯个人叙事风格的一种狭隘概括。
即马尔克斯等于魔幻现实主义,《百年孤独》等于魔幻现实主义的最高成就作品。
前一个肯定是不成立的。
马尔克斯仅仅是如实描述了自己的见闻,并将之进行了艺术化的再创作,这种“变幻想为真实但不失其真实”的创作手法,关键在于“不失真实”。
不失真实!
国内创作者完全可以从他天才般的创作手法中汲取到灵感,这没有任何问题,就如同管谟业在看完《百年孤独》第一章之后就情不自禁道:
“妈的,小说竟还能这么写?!”
但是,拉丁美洲的苦难历史并不是国内创作者该去模仿的,这并不是说我们就没有苦难,而是这种片面模仿,容易夸大苦难,甚至是虚构苦难。
然后,又用“魔幻”合理了这种创作。
余切支撑结论的第三个因素,是介绍了联合果品公司的累累罪行。
【联合果品公司在五十年代成为世界最大的香蕉康采恩。联合果品公司的统治在巅峰时延伸到了整个中美洲,触手遍及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哥伦比亚、危地马拉、古巴等国,成为“香蕉共和国”的象征,对中美洲各国经济产生了巨大影响……】
后世有个美国的国务卿,在谈到该国的对外政策时,说“我们偷窃,我们撒谎、我们欺骗,这就是美国的荣耀”,可以想到,在更早的年代,联合果品公司只会做的更加直白。
事实也的确如此,“香蕉共和国”对拉丁美洲的土地进行掠夺,对基础设施进行控制,对工人进行虐待和剥削,对各个小国的内政进行干涉……在这种背景下,马尔克斯小说中所描述的“两百节车厢,三千个工人尸体如同变质香蕉倾倒入海”,这个来源于马尔克斯小时候的听闻,他记了一辈子,终生都在求证这个事情的真假,不得释怀。
在真实历史上的1928年,联合果品在哥伦比亚种植园的工人罢工要求改善待遇,结果被哥伦比亚军政府以机枪扫射几千人的方式武力镇压。
然而,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也只是香蕉共和国的罪行之一罢了,如果不是马尔克斯这个犟种非要求证,还写到了自己的小说里面并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恐怕这件事最终只会轻飘飘的过去,成为无数历史的尘埃之一。
研究稿很快写完了。
第一个看的人是阿莱。
他惊叫道,“余切,你简直可以做拉丁美洲文学的研究专家了!”
“你写的这个研究,比我所看过的任何一个拉美文学研究,都还要全面……把你有关于《百年孤独》的地方删去了,可以拿去作为喜好拉美文学的读者们,接触拉美文学的通识入门。”
余切的研究稿,宝贵在从拉美的社会基础上思考其文学创作来源,这是后来那一大堆卷出天际的研究员的拿手绝活,连本科生都会。而八十年代,国内的研究主要是纯文学上的研究——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没有这种条件。
这种研究方法,需要到信息大爆炸年代,对信息的收罗和检索成本已经非常低的时候,才能广泛应用,当然那时候也就不足为奇了。
余切的研究也是有关键缺失的,大家都看到了。缺失由第二个看到的人马识途指出。
他说:“余切,我完全相信有这种事情。我什么事情我没见过?但是,一切要讲证据,你这个要真正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只有等书中的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才能还你一个绝对公道!于是,你的一切才都闭环了,然而这却是很难的。”
当然很难了,不难,怎么会马尔克斯本人都搞懵逼了?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描述了一个“羊皮卷”,在这个羊皮卷的结尾中,他写下了影响整本书的预言:
“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
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的时候,他是悲观的。
他强调,书中的马孔多小镇以及其中的家族,将会从世人的记忆里彻底消除,包括它的遗迹也被飓风带走。
因为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往往是从记忆的角度或是考古的角度出发的,当这两者都无法确认其存在时,即便是曾确实存在的客观之物也会被人们从历史当中抹除,视为不存在之物。
这是否有1928年那一场“不存在”的大屠杀影响呢?那一年,马尔克斯刚出生。
而1982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那时马尔克斯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多长的路?
马尔克斯一生不断的追寻事情的真相,却不断的只得到欺骗的只言片语,无论是哥伦比亚的官方档案,还是国外的报纸资料。仿佛罗生门一般的真相,不断愚弄他,他无法看见事情的全貌,于是,他悲观的写下这宿命论一般的预言。
“将从世人记忆中根除……”
余切当然不相信宿命论,他知道事情最终水落石出了。
所以在研究稿的末尾,余切也抛出了自己的一个预言:
“主人公何塞阿尔卡蒂奥有关于‘屠杀三千个工人’的经历,我相信有其真实历史原型,就仅仅因为这一个关键情节,也不应该将这种现实前面,冠之以‘魔幻现实’之名。”
“恰恰相反,事实将会完全的证明,从来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
(本章完)
第17章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
第17章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
刘芯武是第三个看到这篇研究稿的人,他很快意识到研究的价值。
余切言之有物,不像假的。
但是,妈的,他怎么晓得的?
刘芯武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研究红学,并学习了一些方法论,也尝试文学方向上的研究。
他比其他人,更知道余切研究的破坏力。
不体面的说,大师地位的确立,有时仅仅出自一篇平平无奇的研究稿,以及前一个大师的落幕。
以红学研究为例,该研究以五四为界限,在前后两百年经历了新旧两个阶段,后一个阶段是“考证派”大占上风,考证派的难点在于多方考证,需有详实可信的资料作支撑。
当年开创红学“考证派”的胡适一帮人,正是踩着蔡元培的“索隐派”上位的。那一年,胡适在蔡元培手底下做任课教师,那一年,胡适三十岁。
蔡元培没有为难胡适,而是发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在当时许多人自发针对胡适、孤立胡适的时候,反而给这些人发茶叶,意思是你们肚子里太脏了,请去喝点茶清胃。
现在余切青出于蓝,把《百年孤独》作品本身,和拉美的社会历史相结合了,语言亦不失美感。
国内懂拉美文学的人极少,这些人当中,同时懂拉美历史的更少,余切这一篇研究一出来,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和水平。
刘芯武感到后悔,因为他来不及做“兼容并包”的姿态,他的反对意见,已经过早的放出去了。
我只是打牌的时候,随口批评一番年轻人罢了——他怎么就写了这个?
【当拉丁美洲的半个身子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时,这片热带雨林出现了城市、电灯、宇航员和宠物狗,当然还有一大批具有文学素养的创作者,然而,他们的文化认同却共同往前飞向了于热带雨林更久远的神话和传说。这构成了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爆发的社会基础。】
随着阅读的深入,刘芯武直冒冷汗。
处处都是有道理的,然而越是有道理,越让他发觉大事不妙。
【我们今天所讨论的,正是独属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
【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苦难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刘芯武喃喃道。“谁在乎我孤不孤独呢?”
难道,后来有人讨论到拉美文学研究者余切的时候,还会谈到站在他对立面的我吗?
我这个,在历史关头起到阻碍作用的前浪?
研究者在智商和经验上的兼具,使得他情愿相信余切的研究结论——在国内大众还不甚了解《百年孤独》的今天,在全中国能接触到的,只有这本二十六万字书籍的某一章的今天。
余切一定比大多数人知道拉美文学——当他拿出那篇雄文之后。
即便是不要将之宣称为魔幻现实主义,而改个名字说是拉美现实主义。
即便是向大众科普一下,拉美文学产生这种创作美学的社会根源,又能怎么样呢?
是不是就有可能避免之后产生的许多偏差和误解?
但刘芯武不愿意。
因为他已在论战中,技术性的落败了,他的地位,正是在一场场不容置疑的争斗中确立的,就如同他那年写下了《班主任》,面临舆论上的反击,他拿出绝不会退缩的姿态,最终他等来了转机,伤痕文被确立地位,最终他大获全胜。
文学杂志的主编,正是他赢得足够彻底,取得话语权,才能拿到的。
他与其他人,一起引领了这几年间文学创作的潮流。
现在学习魔幻现实主义是更大的潮流,那种伟大的潮流使得任何一个人感到拜服,他只不过想要跟风介绍,得到些许好处,而这种潮流的举旗手,竟然要交给余切手中吗?他后悔自己说了那番话,他后悔表现得过于绝对,但已无后悔药可吃。
早知道,不该打牌的,打牌误事,如果是没打牌,一切不会那么被动。
余切确实有才华,但余切的研究也不是没有破绽。
这篇文章在最后提出了那场“涉及到三千人的大屠杀”,如果余切蒙对了,他就彻底的成了,逻辑达到闭环。
如果余切没蒙对,至少可以凭借这个,质疑他前面研究的价值,穷追猛打,塑造一个不完美的研究者。
只有这样,刘芯武对余切之前的否定,才不显得那么偏激:他没有全对,我也没有全错。
所以余切在刘芯武那里得到了相反的结果。
“你说我这篇文不能发表?”余切大吃一惊。
刘芯武说:“《人民文学》是具有权威性的平台,不能发表未经验证的结论……现在明白魔幻现实主义的,”刘芯武顿了顿,“或者说明白拉美现实主义的太少了,你这个研究稿,虽然写的有些想法,但至少还要压几年,我们还要再看看风向。”
余切转身去找了马识途,他是有法子的。
“他自己审稿,怎么会让你发他的平台?我给你找《外国文学研究》怎么样?文学研究所大前年办的,主要是译著外文经典,还有作一些文学上的评价。如果你不是很有把握,还有《当代文艺探索》可上,就是我们省内主办的文学评论杂志,我建议你发后面这个。”
“那我投稿给《外国文学研究》。”
马识途点点头。他表示,”你还有一封信要写。”
“什么信?”
“一封寄给马尔克斯的信。你告诉这个哥伦比亚人,你知道他所写的事是真的,你知道拉美的苦难历史,你还有你的所有预言是真的。请他来支持你,请他来帮你站台。这封信,也和之前那一封一起寄过去。”
余切说:“私人信件,用公家单位的名头寄送,会不会造成不良影响?”
余切还想说,之前是你让我不要寄,现在又是你鼓励我寄出去。
马识途解释了原因:
“余切,我看了你的研究之后,彻底相信,你确实是有些研究。就算你最后的预言是假的,也不影响你前面研究的质量。这个马尔克斯拿了诺奖之后,全世界为他写贺词、拍马屁的人数不胜数,他可能已经看烦了,但懂他的人却并不多。那场大屠杀的真相,是他一生不可释怀之物。”
“你不是说,他是个几十年不忘事的犟种吗?我看,你也是个犟种,他会欣赏你的。”
余切最后道:“马老,我的西语还行,我申请独立完成这封信件,我怕有人篡改我的原意。”
马识途大手一挥:“没问题,陈教授说你会了百分之八十的西语,我想那就是全会了。”
“刘主编那里,没有给我过稿,我发这个东西,是不是要向他申请一下?他恐怕会为难我,还有陈教授那边……”
“余切!”马识途说,“我已经让你发这个信件,难道,我还要向他们申请吗?”
(本章完)
第18章 心灵栖息之地
第18章 心灵栖息之地
于是,这封信件连同上一封写给马尔克斯的贺词中,一起寄送到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的住处。
余切的研究稿也在马识途的建议下,投稿《外国文学研究》期刊。
《外国文学研究》是专业型文学研究刊物,季刊,每年的3、6、9和12月份更新,所以余切的全部研究最早要到12月份才能和公众见面。
但不要担心,讨论会上的其他作家,会向人提到余切的研究结果,和他的坚决态度。
作家的圈子小的可怜,在12月前,余切和刘芯武的争论,一定会流传出来;谁输谁赢,大家会往心里下注,如果能搞到马尔克斯附有证据的回信,那就提前封盘看结果。
《外国文学研究》的杂志主编是徐驰——同《红岩》的黄兴邦一样,徐驰同样是一个报告文学作者,另外,徐驰还是一个翻译者。
这个年代《瓦尔登湖》有两个主要译本:一个是钱钟书版本的,一个是徐驰版本的。
徐驰是鄂省文坛的领军人物,和马识途同样喜欢接受新事物,相较于年纪,他们在思想上显得更为开放。
后世九十年代,马识途和徐驰是中国最早用五笔输入法和个人电脑进行文学创作的老派作家,你可能很难想象,马识途一百多岁的时候,还戴着老镜,用ipad写过稿子。
马识途最后给余切的建议,是开一个马甲,或者说是小号。
“过去年代,为了避免麻烦,防止别人使坏招……很多作家都有几个轮着用的笔名,我就有好几个,我本名是马千木,后来改的马识途,我还用过马质夫,被人认出来了,我又开始用武阳识途、甲寅,果然一段时间没被认出来……你今后也取好几个,以后遇到了要发争议性质的文章,就拿出这个笔名来,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你本人。”
“如果写的好,你就敲锣打鼓告诉大家,这是你写的,如果惹来了麻烦,你就默不作声,抵死不认,直到你实在是抵赖不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了不起坐牢而已。”
“把你那《当我们谈到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也改个名字,我说,《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就不错。”
余切问:“那如果有一天,我的其他笔名也变得很出名了呢?”
“你出名到藏不住的时候,事情就反过来了,因为你要用到那个笔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要开始算账了!”
余切的新笔名是“余矢”。
他的名字来源于当数学老师的父亲,取自三角函数,而三角函数是一个大家族,有余切、余弦、余割、余矢、半余矢等等,考虑到余弦已经有其人,而余割又不好听,那就用余矢好了。
余矢函数一般用于特定领域,比如航海学、测绘学等,这么说来,倒是挺符合文学研究的脾性,一点儿也错不得。
以后,当余切写大众喜爱的文学时候,他是余切,当余切要掀起某些论战的时候,他就上小号一个一个清算。
至于那封到哥伦比亚的信,一去一回,说不定要晚于研究稿的发表——取决于马尔克斯这个哥伦比亚人能否认真对待余切的信件,以及余切提供的线索。
地理上有个概念叫对跖点,就是说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你所站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在地球这个巨大球体表面,离你最远的点。
中国的对跖点是阿根廷,往北三十个纬度,就到达了哥伦比亚。
而蓉城到京城的纬度,只有九个。当余切寄完那封信之后,为期两周的研讨会已经结束,他要去学校报道了。
在这两周中,他出产了半篇战争文学《前线来了未婚妻的信》或者说《拯救大兵》。
《高考1977》和《天若有情》则在将来的《红岩》十月刊中发表。
因为暑期的高考热,《高考1977》提前在《川省文学》和《青年文学》的9月刊上得到转载,这俩最早下个月就会出版,稿费和样刊则寄往余切填写的燕大地址。
用小号“余矢”写了篇《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的文学研究,目前在审稿阶段。
余切还剩下什么?
阿莱认为,余切还剩下他心灵的栖息之地未能寻到,换句话说,余切没有爱情。
研讨会众多作家最后一次群体活动,是和前线下来的战士们一起欣赏文艺表演,在这场文、军两开的文艺表演上,蓉城本地有名的“战旗歌舞团”将会为大家带来精彩舞蹈表演。
还记得阿莱帮余切借了一辆自行车吗?现在,余切重新蹬上了。
他有一大堆书要去还,而阿莱看到他就惋惜道:“余切,我为你借来这辆车……本来是想让你去认识几个姑娘的。”
“你的车后面,不该放书,而是坐着一位姑娘,她痴痴环抱着你的腰,把她的灵魂也依赖在你的身上……我常常把写作看作是一场暗恋,压抑久了,湖水就决堤了,在我完成一段作品之后,我会产生热恋后的厌倦感,这正像是一段亲密关系之中的副作用,我用爱情,形容我人生的许多状态。”
“所以,当我进入到真正的爱情时,爱情的甜蜜便抚慰了我因为创作而枯竭的心灵。”
余切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中专师范老哥,余切说:“阿莱,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
阿莱却说:“余切,你和你的故乡存在爱情,你和你的文字存在爱情,但你还缺少一段实在的爱情。”
于是,阿莱和余切一齐奔往图书馆还书。一路上,阿莱都在和余切讲述他的人生感悟,以及他听到的各种趣事。
根据阿莱的说法,像余切这种极富有创作才华的人,因为过于敏感激烈而思想上超脱于世人,因而在历史上往往没有美满的结局。
那些天才们,他们大多以早夭、封笔、自毁等写下自己艺术生命的终点。
阿莱将之归因为,这些人没能得到心灵的栖息之地。
在二八大杠上,余切好奇地回头问:
“阿莱,按照你的说法,你一生会写出很多作品,如果一段爱情不够抚慰心灵,你会怎么办?”
“余老师,我是个专一的人,我还不知道。”阿莱严肃道。“但你可能需要一个前所未有的栖息之地,或者是,其她的栖息地。”
(本章完)
第19章 张俪
第19章 张俪
“阿莱,你热不热?”
“你热不热?”
余切在前边儿使劲蹬,他空出了一只手不断扑腾衣服,好让热风灌进来。
阿莱在后边大叫:“余老师,你蹬的好快?我站起来蹬,都没有你快呀!”
“阿莱,我就特么问你热不热?”
“我真热,真的。我单知道九月份的时候要穿短衫,热得要命;我不知道才八月也这样!”
战旗歌舞团的表演在川省人民大剧院,这个地方距离省图书馆只有一点五公里,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的功夫。
一系列单位都在这个小区域,石室中学、省教育厅、机电大厦、以及铁路文工团。
从这里走出了演员张国立,和眉山制片厂的导演谢洪,对面则是市家属院——就算再过四十年,也是坚持了建筑格局没有动摇,时代似乎没有在此留下任何痕迹。
不,还是有的,除了川省人民大剧院的后面……那里后来变成了西南最大兰博基尼销售中心。
阿莱和余切,两个人骑着这个年代的国产“兰博基尼”,阿莱问余切:“我一直奇怪,你既然是个作家,为什么学了经济。”
余切说:“作家可以搞经济,机电系的也可以搞政治……学历史的,后来也可以做力学之父,这不奇怪。你知道马老学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
“化学,你想不到吧。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一边做地下党,一边当生理解剖学教授,一边创办刊物……”
这马识途身份这么多,马甲也多,难不成和大冰一样,也有黄金左脸?
阿莱惊了:“是想不到!那你之后到了燕大,将来要做什么呢?”
“研究员。”
“研究什么,研究拉美文学吗?”
“当然是研究经济了。阿莱,你没有发现吗,我们写小说的这帮人都是自己就会写的,但凡是‘学’着写出来的,他就成不了!”
是这么回事吗?
罗素,哲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
契诃夫,莫斯科大学,医学系。
托尔斯泰,阿拉伯土耳其语专业的。
阿莱,马尔康,中专师范。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就祝愿你以后成为一个普通的社科院研究员,和一个天生的作家!”阿莱说道。
到地儿了!
两人把自行车撂在巷口,锁上。抱着书直奔大厅找图书管理员,忽然看见有两个女的,因为没带借书证,正在求管理员通融:
“我们是附近战旗歌舞团的,今天忘了带借书证,明天上午就拿来……”
管理员问:“借什么书?”
“《红楼梦》。”
阿莱一直听着呢,他就说,“《红楼梦》?我听说要拍电视剧了,就在今年二月份,从收音机听的消息。我还不知道要拍几年,但书一下子热了,再加上那个魔幻现实主义……现在有些搞红学的,跟风说《红楼梦》也是魔幻现实主义……我看,这本书不容易拿到手。”果然,她们的求情失败了。
这时候要借一本书,首先要凭借着借书证找管理员,管理员再查询目录,按照编号找到需要借的书。自己甭说借了,连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这两个女的一高一矮,奇怪的是,高个儿的反而脸蛋圆润一些,到下巴那有恰到好处的尖,是西南地区很精致的长相,她皮肤尤其好,显得年纪小又端庄。
她们都穿着方便的短袖,露出胳膊,蓉城的夏天很热,所以她们的裤子也都卷到了膝盖处,露出细白嫩粉的小腿。
阿莱眼睛都直了,转过头对余切小声道:“余老师,心灵栖息的地方?”
余切急了:“别开玩笑,栖息个屁。”
轮到了余切和阿莱还书的时候,因为图书管理员已经认识他们,嘴上说:“余老师,还借些什么书?”
“用不着,研讨班已经结束了。”
“那余老师要走了?作协打过招呼,下次来你来提前想好书,列个单子,我们给你送过去,不能耽误你们创作。”
“谁打的招呼?”
“马老师。”
阿莱道,“你真是马老的宝贝。”
他一直在后面背着手,津津有味的瞧两个女孩的表情,发觉她们瞪大眼睛,小声说些什么。余切回来后,阿莱就说,“你站一会儿吧,她们要来找你,要你帮她们借书。”
“我都要走了,阿莱。”
“但是她们已经朝你来了。”
果然,俩女生来了,矮个的女孩先发声,“同志,劳烦你帮我们借一本书,是《红楼梦》。我们是附近战旗歌舞团的演员,忘记了带借书证,这本书说不定明天就没了,我们急着看,麻烦您帮个忙。等到明天早上,我们自己再带上借书证来换,不耽误您的事儿。”
阿莱退了一步,“他是大作家,请你喊他帮忙。”
这两个女生的目光,就一齐落在了余切身上,这仔细一瞧吧,她们轻轻哼了一下。
这个余切,浓眉大眼,好看。
去年火遍全国的电影《牧马人》里边儿,朱时茂饰演的男主许灵均是个大帅哥,虽然成分不好,却得到了农村姑娘秀芝的倾慕,两人一起养起了鸡、鸭、鸽,成了“海陆空”司令,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后来,男主熬到了改开后,因为大资本家父亲回乡寻亲,而陷入到了做富二代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抉择。
这电影本质是爽片。
但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电影出自小说《灵与肉》,而作者张贤良是个三十多岁也未能破身的倒霉蛋——极度的性压抑,促使他在劳改的农场里,写出了这一本单女主纯爱爽文。
他在后来的作品,以及访谈,以及现实堪称炸裂的报复性择偶中,无处不在证明性压抑这一点。
显然,在张贤良的心里面,他当年之所以没能早早受人喜欢,成分不好是其次的,帅不帅是更实在的。
歌舞团能接触到一些男文艺兵,但像余切这么高的,只有排头当门面的几个,而且,他们还长得不如朱时茂啊。
那高个圆脸的女孩子有一双杏眼,她站在最后面,隔着前面人的肩膀望着余切,用手指轻轻搅她的长头发。
余切啊?
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喃?
sorry,审核了一下,改了几次。我头一次写年代文,经验不够。
(本章完)
第20章 你们也算是知根知底
第20章 你们也算是知根知底
原则上讲,借书证一人一证,是不能借书给非本人的,实际就不是那样了。
一张借书证三块钱,傻子才钱办几张呢。几个人用一张是很常见的。
阿莱故意大声说:“余老师,你去帮她们借《红楼梦》,原来她们是战旗歌舞团的演员……要参加文艺汇演。她们都是我们的同志,我不能让她们跳舞流汗又流泪!”
“同志,什么同志?你们也在文艺汇演上……”
“我们是受邀参加汇演的作家,我是阿莱,他是余切,是万县人。”
这下两女生也不呆,立刻知道了,大家居然还要在文艺汇演上再遇上,扑上来做自我介绍,请求同志帮帮忙。
她们两个人之所以要借书,是因为稍矮的那个冬天想去《红楼梦》剧组试戏,高的那个陪她去,叫张俪。
张俪才是战旗歌舞团的演员,明天在川剧院表演节目,她朋友是老师的女儿,她的发小。
这俩都是很小的女孩子,张俪甚至还没满十八岁,那一开口,叫人心都颤了一下,再加上期望的小眼神……
余切没辙,只好把他借书证压上。
“余老师,你又来借书了?”
图书管理员是个女的,剐了俩女孩一眼,恶狠狠地做出口型“能耐!”,一声不吭的把《红楼梦》拿来了。并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这本书和余切的名字。
余切!
万县的!
“张俪,你怎么了,失了魂儿似的?”张俪的朋友问她。
只见到啊,这个张俪忽然望着余切,想透了一切,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红了,就像是荷瓣中间往边缘的地方,点点的粉色连成了一大片,随着呼吸还微微的颤。
“你就是余切?”
“我怎么了?”
“我是张俪呀!”
张俪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奇怪的期待和担忧,但是余切并没有什么惊喜的反应,她脸上又浮现出可见的失落。
可能还有一点愤怒、委屈呢。
“《红楼梦》既然借到了,我们拿去看吧!同志,谢谢你了!”张俪扭头和她朋友脆生生道。
————
俩女孩就在剧院对面的家属院住,和余切她们顺路。现在有四个人,两辆车,两个后座。
这两个女生之前窃窃私语,聊了那么一阵,而后张俪的朋友就惊讶的望了余切一眼,然后对阿莱似乎一见钟情,两个人走一块去了,越走越远,逐渐剩下张俪和余切一起。
余切有车,张俪知道路,也走一块儿了。
后世有电影《山楂树之恋》说男女主接触的时候,要过一条溪,男的怕女生掉下去了,就牵着女生,又怕男女授受不亲,就用一根树枝牵着。
这是保护男性的行为,如果牵上了手,女的大叫一声“流氓”,能直接把男的送进去踩缝纫机。
《天若有情》那部小说的发刊时间,和席卷全国的抓流氓行动是一块儿的,眼下这股风暴已经开始了,余切的人生前途大好,在这方面,他是处处都要谨慎。
一公里多的路,骑车是快的,走路就很慢了。这个小姑娘很活泼,开始找话题,她跑到前面低着头,不让余切看到她表情。左右两边各一个辫子,她居然抓着她的辫子走路。
忽然问:
“听说你是个作家,来蓉城参加研讨会,余老师,先叫你余老师吧,你没有其他原因吗?”
“什么原因?”
“比如你还要做个什么事情?必须来蓉城看看……余老师,我前两年一直在文工团训练,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没什么空想其他的,训练特别苦,我每天五点便起来练功,不论数九寒冬,都没有想过别的,真的。”
“那你确实是挺辛苦。你说原因,我也有一个,我借道去京城。”
张俪如临大敌,如拱起脊背的炸毛猫,“余老师去京城干什么?”
“上学。”“一个人去?不方便吧。你的爸爸呢,你的妈妈呢,你对象考的好不好,她去了哪里上学?”
一连串的发问。
“燕大什么都发,用不着带什么东西。”
“你考的燕大?”
“复读了两年。”
张俪说:“我还有个问题,你忘了告诉我嘛……这两年考燕大当然是很苦的,就没有女同学鼓励你吗?你志向那么远大,长得也不赖,该有人关心你的。”
关心?
余切的记忆里,这哥们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宅男,性格和《中国合伙人》里面那陈东青有些相似。比起女同志的关心,可能这种关心对他来说,反而是无法承受的压力。
演陈东青的黄晓明够帅了,整天一声不吭,一副性缩力的萎靡样,活活把陈东青演成了个屌丝——自信有多重要呢?
“学习这件事情,要不了什么人鼓励。能考上还是运气好,脑子灵活。”
不是余切开了挂,原来这位,考一辈子大概率也是上不了燕大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完这些话,张俪很轻快的跳着步,她辫子也一颤一颤的。
没有女同志呢!
而且,她因为走得实在太慢,现在落在了余切身边,她背着手,越走越慢。
偷偷瞄余切。
万县的,余切,复读两年,也就是比自己大两岁。
一切都是对得上的,真是合适。
余切低头看她,她也笑嘻嘻的看过来,实在是太高兴了,甚至会歪着头瞥回去。
这小女孩,真是活泼的过分了——咱不是八十年代吗?
“余老师,不要着急,我们的路还长着呢。”张俪说。
长什么?余切说,“家属院已经到了。”
张俪住在剧院的家属院四号楼宿舍。她也并不恼,而是惊讶道,“这么快!”
“余老师,明天上午九点,我带上借书卡,你来这等我成吗?”
“这……”
“余老师?余老师~,余……”
“好好好,我来接你。”
余切一溜烟骑回去招待所,收拾东西。阿莱居然比他还要早。
“你不是找着你那栖息之地了吗?”
“嗨!我被人放鸽子了,刚走不久,她忽然说她肚子疼的要命,我说送她她也不要,那女的离开了我几步,跑了。我不敢追,万一她大叫抓流氓,我可算是毁了。”阿莱无奈道,“余切,你呢?”
“那女孩有点活泼。”
“活泼好啊,十几岁的人,能有个什么心眼,她在战旗歌舞团,你们也算是知根知底,也见不了几面了。看完表演,后天,你不是要走了吗?”
“你不知道,那女孩过于活泼了。”
据说,张俪当年冬天是陪着她朋友一起去面试的,朋友落选了,她选上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娱乐圈有一千个相似剧情。但这里采用了她本人的说法。
(本章完)
第21章 她准是喜欢你!
第21章 她准是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余切起床收拾东西,车票,通知书,户口迁移的准迁证,一大摞全国粮票……
一边收拾,一边叹气。
阿莱听见了动静,以为他急着去见张俪:“余老师,咱就是入洞房,也用不着这么早吧。那姑娘还在宿舍床上呢,难不成能给你开门?”
“说什么呢!我提前把东西装好,明天赶着去京城。”
“是,你要去燕大报道了,那可是燕……对了,那个姑娘是歌舞团的,人单位在蓉城,余老师呀,你们这一去怕是要长相思,这段缘分,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阿莱,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阿莱也和余切一起过去,阿莱要收拾、铺设现场,为晚上的文艺汇演做准备。
前线下来的战士自然不需要做这些,而女演员们忙着排练,于是,白吃白住两周的阿莱就被抓去做苦力。
阿莱虽然借来了自行车,整天晃悠,他的“灵魂栖息之地”却早已告吹,但余切的似乎要来了。
在八十年代,一个姑娘要做到昨天下午那个样子,是不容易的。
说实话,余切晚上一点儿没想,也是不可能的。
张俪很漂亮,她的眼睛扑朔含情,有小女孩的天真浪漫,她在文工团那么久,人情早已练达,实际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幼态,颇有些沉稳的端庄。
在碰到余切那张借书卡之前,张俪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旁边看,碰到余切的借书卡之后,张俪忽然变得特别活泼了。
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呆子,坦白讲,昨晚上回来的路上,耳畔似乎还有她不断的求情,余老师?余老师?
“瞎子也看出来了,她准是喜欢你!”阿莱说。
“但是,哪能一见面就喜欢上呢?”
“余切,其他人我不好说,就没这种好事儿!你呢?”阿莱仔细观察余切,口中发出“啧啧”,“还真不一定了!”
我给你找一镜子,你照照?
“你省点力气吧,阿莱。”
跨上二八大杠,两人继续奔往这两天已经很熟的一条道:从招待所到省人民剧院。
风就这么刮着,还是昨天一样那么热。
阿莱说:“我现在跟你讲个事儿,让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也是看样貌的……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文化沙龙……沙龙你知道吗?就是有男有女,几个或是认识或是不太认识的,但有个中间人的这么一个场合,在相对私密的地方聊天,当然,他们聊的是高雅的事儿。”
“从东方聊到了西方,从哲学聊到了艺术,给人感觉啊……双方是非常的想要了解,他们是特别特别的不愿意交关系,只是找了个灵魂上的笔友,然后从法国革命到布尔乔亚,到哲学,到福克,到所有的这些都谈完了,然后特别含蓄的说,‘要不我们再找个地儿聊聊……’这时候只剩下他们了,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他们就……嗯哼……到了半夜,男的说自己冷,女的说咱俩抱着取暖,一切都很自然……”
余切听到这觉得不对劲,“阿莱,你说的是你的事儿吗?”
“这哪能是我的事儿?我是农村来的中专生,我不就不会来城里这事儿!我说的这些,是你们城市大学生做的,叫one night stand。”
“一次性谈恋爱?”“没错!”阿莱选择大撒把(骑自行车时双手不扶车把,任由自行车自行前进的行为),两只手啪啪地鼓掌,十分响亮。
“余老师,我说这些,不是和你讲个稀奇,我是说,一般人要走到那一步是十分含蓄的、不容易的!你就不一样了,你能略过前面那些瞎扯淡,就进去了最后那一关,提枪上马,进攻,因为你容易招人喜欢……”
余切踢了一脚。“阿莱,你以后不要放这种屁了。”
“我阿莱虽然有个汉语名字叫杨睿……你瞧见我也是很汉化的,但我毕竟不是,在我们藏人的心中,对于爱情的表达,是更加激烈的,我们地方大又十分贫瘠,保不齐人哪天就挂了,啊,碰见了相爱的人,要热情的回应她!”
省剧院的门口右边儿,有这么一家店,“吉利小吃”,卖酸辣粉、小面,馄饨。
“这是新开的。”阿莱说。“我去年来的时候,还没这个地方。”
的确如此。现在的个体户正十分艰难的生存着,积蓄力量。
余切掏出全国粮票和钱。
一直没提过粮票这事儿,得到93年,全国各地才普遍取消了粮票。但是在1984年起,南方部分地区取消了粮票,1985年开始更大范围的粮票放开,同时私营的餐馆开始不需要粮票,只要现金。
有趣的是,越是发达的地方,比如魔都,越是顽强地保守住了,因为他们还能顶得住。反而是小地方彻底崩溃,顺其自然。
余切在人家的店铺门口,忍不住抚摸张罗在外边儿的招牌,他说,“阿莱,你不知道,这是一个伟大的开始,我们在一个伟大的时代。”
阿莱掏出粮票和钱,扫兴道:“伟大的开始,能让咱吃饭不要钱吗?不要钱了,那就是真伟大。”
上午九点不到,余切在省剧院家属院门口候着,很快,张俪也出来了。
她穿一身碎洋裙,小皮鞋,脖颈上有这年代姑娘十分爱佩戴的方巾,她把方巾系在颈部,类似于领带,尖的那一面朝着胸口。
方巾是红色的,张俪不像昨天那么活泼了,她俏生生地立在那,脚也并拢了,对着余切轻轻点头:
“余老师,你早上好!”
这挺正式啊!像个大姑娘了。
余切看见她的打扮,就说:“你晚上不是要表演吗?不嫌折腾?”
“余老师,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要实在是急……”
张俪轻轻抬下巴,示意余切看着他那自行车,“你送我吧。”
“张俪,你套着个方巾,你不热吗?”
“不热!”张俪有点恼了,“你倒是很关心我。不过,我看你到了现在,你怎么什么也不明白?”
她失望的一抿嘴。
最近一周被选拔上了研学活动,得去诸位熟知的某些大集团去参观啥的,所以更新的有点不规律。但这本书不知道为什么,成绩比以前的好很多,所以每天两更是肯定有的。等我这段时间过了,我再把前面写的啰嗦或不满意的回去修改一下,然后添加一些彩蛋章,其实一些已经修改了,可以过段时间重新看看,反正现在还不是很长。
(本章完)
第22章 灵魂的栖息之地(二)
第22章 灵魂的栖息之地(二)
一种念头,在余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一个姓张的小他两岁的姑娘,对了,这女孩恰好是住在家属院的,是对得上的。
所以才那么活泼?她本来不说话,一下子却变了态度,这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层天然的关系。
属于余切的十七岁半小娇妻,那个人就是她,也只能是她。
但是,余切说出来的却是:“张俪,我明天就要去首都,燕大。今晚上的文艺表演,是我在蓉城的最后一天,你觉得你,你看你…………”
“余切,你难道不要我了?”
既然话已经说开,张俪仔细看余切的反应。她的小皮鞋尖朝内,情不自禁的靠拢,她很紧张。
张俪说,“我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知道,你是我那个未婚妻!我再不知道,我就是个傻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刚。”
“昨天下午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余切苦笑道:“我本来该知道的,但是我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情。所以,没有往那一处去想,后来你表现的很反常,我起了怀疑,今早上彻底确定了。”
张俪说:“也是,我也是看了你的借书证才明白的。我那时候想,天上竟把我要的人,送到我的面前来了……”
她这个时候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脸上是笑着的,但也有淡然,像是不觉得惊讶,然后上前一步靠近余切,就像是余切昨天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你还没有到我跟前时,我想,余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终于到了我的跟前,我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但是,其实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真的了解你……就像是我们今天要借的这一本书《红楼梦》,他们都说这本书好,可是看过的却没有几个,只有看过的才有资格评价其中的妙处,不喜欢《红楼梦》的也是大有人在。”
张俪认真道。
她说的想的,远远比她的岁数,更加成熟。
余切忽然想到了阿莱的那一句话:心灵栖息之地。
张俪的意思是,他们两个虽然各自发展成了不错的人——张俪在十二岁进文工团,受到器重,担任主舞;余切考上燕大,在写作方面表现出超人的天赋。
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两人并没有相处过,这些表面的“好”只有在真的处过之后,才能再做评价。
可问题在于,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再相处。
余切要去燕大,张俪要去做她的文工团舞蹈员。
余切那一句话“我明天就要去首都”,显然表现出了他的疑虑,让张俪再想想。
难道就见这么几面,去决定一辈子的事?
然而,张俪没有立刻的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让余切送她去图书馆,让余切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余切推着这自行车,张俪在旁边跟着。今天上午,余切还想着,这条省剧院到图书馆的一点五公里路多么短暂,现在却不知道还能走几次了。
张俪说:“昨晚上,我把你的事情告诉我爸妈,本来是想今天郑重的请你来我家,向他们介绍你,让我们了解你——没想到你明天就要走了,你有那么好的前途当然是好的,比起了解你,现在我更希望你能多了解我。”
“既然你明天要去首都了,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我起了个大早,都收拾了。”
“那你已经准备好了啊。”张俪说,她品出了余切这个动作的决心。
然后提了个请求:“今晚上我们都参加完表演,就是最后的一晚上了。我向你介绍过去十七年,我是怎么在这里成长的。既然都说让你了解我,我也不知道向你说些什么?我没有故事可讲,过去的十七年都很单调,我只是在这儿活了十七年,然后你活在了另一个地方。”
余切和张俪再图书馆还完书,又回了人民剧院,张俪就换了她裙子去人民剧院上妆,余切这时候意识到,张俪这衣服是为了跟他出来准备的。
文工团有人见着她来,就问:“张俪,来这么晚?这不像你。”
“哎呀,我就是来早了……该等到表演开始的时候,再上好妆站上台,不要说我是主演,大家都知道了……来早了就要介绍,别人问你来干什么的?我得自己说,我是来做女主演的……”
“小妮子,贫嘴!”
“余切!”张俪顾不得再和人打闹,而是回头道,“你考上了燕大是好事,不能耽误了你,但哪有你好我也好两个反而不好的离奇事儿?你先去燕大,你看着,我也会来的。”
中午,下午,晚上。表演正式开始。
由文工团、研讨会青年作家和轮休官兵共同上演了合家欢,先进代表被推举出来,鼓舞大家的士气。
张俪真是舞蹈团的主领舞,主持人介绍了这位怎么小小年纪进来,又怎么随着宣传队登上喜马拉雅山的前哨阵地,背着氧气瓶为边防战士演出。
余切是研讨会的明星作家,他出产最多,而且考的出人头地。
“余切是一个燕大经济系的学生,并不是科班毕业,也不是偶然进行写作,他把对于世界的思考和细腻的文字结合,正在创作一篇战争文学,他会有和其他人比起来不一样的思路。”
阿莱见证了这两人分别上台致辞,以及全场的由衷掌声。他已经听说了余切的离奇经历,感慨道,“余切,这个世界有趣的一点就是,你们在台上的那些相似的地方,却成为了使你们暂时分隔的河水,但在我们的神话中,有个格萨尔王受命降临凡界,镇伏了食人的妖魔,他最终会使得大家获得完全的自由,因为一切将要来的,终将会到来。”
汇演上旋转的劣质光源,在余切的身上不断扫过,排列和投射成无数的匀称圆滑的飞梭,像某种散开的莲瓣。
余切不经意说:“阿莱,格萨尔王如果拿到了燕大的通知书,他会先耍朋友吗?”
诗人阿莱,仿佛被子弹击中,一种风暴在他的心脏中炸开了!他双眼炯炯有神,用余切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声音道:
“余老师,我讲过这个神话很多次,你是唯一一个说,你是格萨尔王的。”
“阿莱,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假如他拿了燕大的通知书。”
阿莱没有回话,他吞了吞口水,将胸中的激动压抑进去,然后才说:“你想要的,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本章完)
第23章 格萨尔王有十三个老婆
第23章 格萨尔王有十三个老婆
汇演结束后,余切陪张俪走了最后一转。
他先送张俪回家换衣服,然后在底下等着。张俪的家确实就在省剧院的对面,不愧是干部家庭。如果是再过了三四十年,恐怕一个小地方的燕大生,很难让她家里觉得满意了。
期间,张俪的家里出来了一个中年女性,想招呼他进去,“余切?你就是余切?”
被张俪硬扭回去了。
“余老师,你再等等吧!”
张俪又出来,还是换回了那一套碎裙,她把白天的红色方巾也带出来了,攥在手上,拿给余切。
“张俪,给我干什么?”
“你拿着,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是什么信物,就当是你来蓉城,我们家却没有照顾好你的道歉!毕竟,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
张俪把耳朵上的头发捋到后面,抬头忽然笑着说,“他们要我把你硬是请进来,我说算了,还把他们拦住,骗他们说和你转转,给我们俩留下空间……现在不知道在家里怎么说我呢!”
余切接过她给的方巾,说实在的,不知道回她什么。
这八十年代的便宜老婆,确实为他考虑,不会说自己配不配一杯咖啡,也不会出八个瑞士卷的题来考他。
随后两人就在剧院前的这条兜圈子,走着走着,张俪才开始解释,“刚才那个是我妈,是她以前和我说到你的,但她也是才见到你,她就跟我说,快请你进来啊……”
余切说:“我下次来蓉城,一定拜访。”
张俪又问:“余老师,我上午说的话你相信吗?我肯定可以去京城!”
“我信你。阿莱打听你的消息……他告诉我,你虽然年纪小,却做了很多事,也很坚强,大家都很喜欢你。”
张俪听到余切说的“坚强”两个字,叹了口气:
“战旗歌舞团是个大团,我随着她走南闯北,很多地方都去过,但是下了舞台,我还是最喜欢在家里面,我很少离开这一条巷子,虽然不长,但是也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想起来很高兴……”
这些事情,大多是她更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张俪十二岁之后就开始进团当演员,她自己的想法变少了,而是服从于集体的安排。
张俪这个人可以算是“娇生”,却不“惯养”,既有主见,又肯听从安排。
这可能促使她产生了某种对自由的潜在向往,而余切的到来,恰好成为了触发的关键信号。
她在这停下,也说,“我毕竟想了很久,终于见到了,有种解脱的感觉,但解脱还是要自己找的。余老师,谢谢你。”
今晚上似乎是张俪的自我陈述,她不仅在告诉余切,也通过这种方式,解释她自己来给自己听。
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余切以为张俪会领着他再走回去,但并没有这样,她只是最后重述了一遍:“余老师,我会来找你的。”
这话说的是一定要再见吗?
余切堪称是怅然若失。
恐怕只有八十年代才有这种相亲局吧。
他回去问情圣阿莱,那一句“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阿莱解释:“她个性比较强,觉得自己能凭本事来——你不是因为考上燕大才顾虑这顾虑那的吗?她也能。”
“你说她也考燕大?”
“余老师啊,那就有点太难了!我是说,她靠自己的本事,用其他方式来京城。”“阿莱,咱们去一趟京城,那不是就买一张票,开一张证的事情吗?”
“自然是体面的来,不是硬着头皮来。你这个心灵栖息地,倒让我想到了她们借的那本书《红楼梦》,我知道你没有细看《红楼梦》,那里面第七十回,薛宝钗作了一首《柳絮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薛宝钗借这个表达挣脱命运束缚的决心,但毕竟是‘柳絮’,哪怕是上了青云也挣脱不了……”
“然后是……然后是……”
说到这里,阿莱忽然明白了,他张大嘴巴望着余切,“你那个张俪和薛宝钗好像!”
“哪里像了?”
“首先是人生经历上,她们就很接近!薛宝钗少年老成,并没有什么少女时代。曹雪芹从《柳絮词》到水仙庵祭奠金钏儿再到《荆钗记》,让金钏儿穿着‘薛宝钗’的衣服下葬,就是在暗示这件事情,薛宝钗的感情,她的天赐‘金玉良缘’注定不幸运。”
阿莱越说越急,越说越快,“张俪不也一样吗?很小就去了文工团,又有个未婚夫,偏偏没有立刻接受她……”
“阿莱,是我的错,但我不至于是贾宝玉吧?”
“贾宝玉比不了你,贾宝玉是不好不孬无用也无害的社会多余人,一个纯粹的二世祖,你不是。”
“那张俪呢?”
“张俪拦住了自己家人,说以后来找你,我看她比薛宝钗写写词发牢骚,还是要再强一点。”
余切听完了全部分析,却说:“阿莱,我发觉我处理不了感情,受不了什么女人的恩,更不要提心灵栖息之地,你有没有什么主意给我?”
“你不用担心,格萨尔王只管舞刀弄剑,他却有十三个老婆!等你去了燕大,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只是不要忘记了,你的革命战友阿莱!”
“还有等待着你的张俪。”
余切登上去首都的火车,他没买着硬卧,而是三天两夜四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这当然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一些人是站过来的。
蓉城到首都的路线相当热门,一些人提前半个月买也没票,部分卧铺也并不出售给普通旅客。
火车的软卧车票,要凭借单位开具介绍信,并且乘坐人员是某些高级职称以上,才能买到手。
比如团级的军工专家,手持北方工业兵器的介绍信,却根本买不到软卧票——铁老大并不认这个名头。
于是乎,汗味、煤味和烟味,困倦、疲惫和沉闷,随着火车颠簸起伏,硬邦邦的座位硌得人腰酸背痛,几乎没有没有哪一刻是舒服的。
窗外寒风呼啸,但车厢里却燥热难耐。几天都是无休止的车轮声和低声的抱怨,还有车窗外黑暗无声流过地山影。
这一趟下来,啥灵魂的栖息地、格萨尔王,十三个老婆,薛宝钗,余切全都忘记了。
但是,他办完了各种手续,重新躺在了燕大宿舍的床上,得到了片刻寂静,他又想起自己来过蓉城了,当然还有那些事儿。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栖息之地吧。
(本章完)
第24章 燕大的一个月
第24章 燕大的一个月
“你好,取信!”
“好,让我瞧瞧,燕大经济系a班,余~切?你又来取信了!哟,你有四封信!”
余切拿到这四个信封,找着一个图书馆的偏位置,一一拆开。
他来燕大报道已经有一个月。
因为常常拿到寄送稿酬和样刊的信件,又受到燕大几个文学团体的邀请,堵着他寝室门拦他,冲进教室里面喊人,要求比拼……
余切简直不胜其烦!
燕大现在文学名人很多,但主要是诗歌方面的,像是围绕查海生、骆一苗等人形成的文学团体。
燕大如今的文学社社长和副社长一帮人也是搞诗歌的研究报告……他们的主要文学成就,是赏析“查海生”和“骆一苗”的诗歌,二十年后,都去做了公务员。
写小说的当然有,只是不出名。
去年毕业的中文系学长刘振云,没有选择去《农民日报》单位上班,而是在本校读研深造,他算是一个写小说而成名的,是余切的潜在战友,但此人还在猥琐发育阶段。
好,余切来了,他是有省刊作品的独苗。
头一封信是张俪写给他的,张俪现在是他的亲密笔友,两人一直保持联络。
张俪在信中写道:
“余老师,我向你分享我对《红楼梦》中紫鹃这个角色的学习心得。黛玉对紫鹃到底好不好呢?我以为表面上一般,实际是很好的,她们俩的关系超过了那个年代小姐对丫鬟的态度,只是曹雪芹并没有明白的写出来……”
“比如贾母知道了宝贝孙子被紫鹃气病之后,她却没有狠狠惩罚紫鹃,是因为看在林黛玉的份儿上,她没有那么上纲上线,留了几分情面……”
张俪写了一连串的心得和体验。
余切耐心看下去,给她写回信,“理解的很好,你已经能尝试分析其他角色,你对‘薛宝钗’怎么看?我也想知道你的见解。”
又在信上写,“你和薛宝钗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性格上我看也有相同的,为什么不做一个演员?我已经打听到,今年冬天,《红楼梦》剧组就会到蓉城挑选女演员,这个剧组是个大剧组,需要一百多位女演员,只要你好好准备,一定会有机会入选。”
忽然,余切发现在信的末尾,张俪这样问她:
“余哥,我给你的方巾,你还留着吗?你要是没有留着,我还可以再给你寄一条。”
好,好,姑娘家的方巾,那可是缠过她脖子的贴身物。
等等,张俪已经不再叫我余老师了吗?
“余哥。”
嗨!
叫我余哥哥吧,余割多不好听呢。
到这个时候,余切已经想起来了,张俪应该是后来扮演“薛宝钗”的女演员,在事业不顺后息影修学,又远赴加拿大,成为身家上亿的女富豪——确实是超过了书中的薛宝钗。
为什么之前余切想不起来呢?
因为张俪普通话不太行,有明显的地方口音,而电视剧中采用的是配音,和她本人相差挺大。
见过宝姐姐说川话吗?
《红楼梦》这电视剧拍得太久,培训的太久,张俪真正出镜的时候,已经比十七岁大了不少,封闭式训练两年,性格也有变化。以至于余切和她在一起几天,没认出这位是薛宝钗。
还有一封信,是《高考1977》在《川省文学》的样刊和稿酬,《高考1977》是一篇短文,全文不过三四万字,《川省文学》按照8块钱千字的价格给他钱,他拿到了不到三百块钱。
《高考1977》不是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章,但是在知青和高考生这个小圈子内影响较大,有些人以为“余切”这个人同情知青,支持知青。
这当然是不行的,余切能写知青文学,但不能被归类于支持“知青”,这是两码事。最后两封信来自于他老家万县,余切本以为是家里想念他了,给他写的长信,因为这两封信是一前一后出自同一个地址,时间不到两周。
然而并不是余切爸也不是余切妹,是牟期中。
您还记得这哥们吗,万县的大富豪,大倒爷,全国未来的首富。
头一封信拆开是一句话:
“余切,‘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是一句好话,我已经到处拿去说了,这里有五十块钱,请你拿走!”
把信纸狠狠抿一下,果然,五张十块钱65版纸币叠在了一块儿。摊开这么一弹,还带着响儿。
余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总是叉着腰试图模仿伟人经典造型,有天不怕地不怕气魄的地中海男人。
第二封信就令人绷不住了,是两句话:
“余大师,你果然神机妙算,我已坐牢了!”
“我在狱中写下万言书《中国要走向何方》的第二部,您有兴趣的话附言给我,我寄给你赏析,让燕大学子都来瞻仰我的风采……但是,我虽然知道中国要走向何方,我却不知道我将要走向何方?请你帮我指一条明路,我已经服了。”
唉,真是一语成谶啊,牟期中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现在的资产,恐怕连自己也不如了。
该怎么指导这位后富东山再起?
牟期中的人生就是坐牢,出来,坐牢,再出来。但是在他还没有成立“南德集团”,向省级大放厥词,狂撸贷款之前,这老哥坐牢的时间并不久。
他最早会在明年秋天就放出来。可能早可能晚,他只需要等待。
没有任何神秘力量能帮到他。
所以,余切在信上忽悠道:“牟期中,我已经收到你的来信,你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转变,身为老板,坐牢乃是你的福分……”
“以下行为可能帮助到你,你现在要找到一个盥洗室,背对镜子,念诵‘福生玄黄仙尊’并逆走四步,每天都这样,为自己加速积攒福分,有一天你会被神奇的放出来。”
“我们川省人喜欢打牌,因此,我还赐给你一个易于理解的牌代号……”
这时候,余切忽然发觉他斜对面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大学生,正在默默的哭泣,这个人已经哭了很久,但现在进入到二阶段嚎啕大哭的状态。
余切赶紧收下信,在最后写下“但我信纸太小写不下,等我想好再给你……”
然后关心那位男大学生:“同志,你哭什么?”
“我在……我在看……一篇小说,太动人了。”这个人抹了把眼泪,想不到竟有人关心他,麻利的让开一个身位,让余切看到他之前阅读的小说。
《高考1977》,正是余切所写的。
(本章完)
第25章 俞敏宏
第25章 俞敏宏
他解释说:“为什么我要哭?因为我复读了两年,考了三次才考到燕大,第三次的时候,家里边儿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赊了很多钱……我英语提前交卷了,老师觉得我不争气还打了我一耳光……所以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哭,我实在太难了!”
说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老哥哭的太惨,搞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
余切安慰他:“英雄不问出处,你都考上燕大了,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你不要太难受了。”
“出息?”这个人摇着头吸鼻子,“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还能有出息,我是学西语的,一到学校给我们这些人分了班,我就是最差的那个班,c班!”
“我英语也不好,就天天背单词,这两年把一本牛津词典背完了,随便指一页我就说得出来它写的什么……我终于觉得我行了,但是你猜怎么着?”
“你太紧张了,结果忘记了?”
“紧张是肯定紧张的,但是比这个还要屈辱!我还没讲完一句话,大家都笑起来了,说我的口音老土,不要说美国人,就是中国人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傻子才去背词典!我觉得我就是个废物!”
“现在我大三了,一直没有交过女朋友,燕大的女同学眼光都很高,没有一个瞧得上我的……回想大学三年,什么事都没有成,我怎么会觉得自己有出息呢?”
他手指头挪过来,重新指向《高考1977》这篇小说,“这个小说写的好,最好就是他的笔停在了即将考试的那一下……因为有的人考不上,有的人考上了又被其他考上的比下去了!上了大学后,处处是悲剧。”
“最后我发觉,大家都最快乐,都最有出息的时候,就是他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所以他写的那么好……唉,我这几年每天都坚持看书,看得太多了,我也会自己评价小说了。”
余切道:“那你怎么评价这个小说呢?”
这个人就精神起来了,有种安利他的意思。“这个作者简直是中国的莫泊桑,《高考1977》就像是《羊脂球》……我太激动,让你见笑了,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我是西语系大三的学生,俞敏宏。”
“我是余切,经济系的,才来一个月。”
“什么余,什么切?”
“cot。”
俞敏宏乐了,这老哥有个非常肥硕的蛤蟆镜,他一激灵吧,那蛤蟆镜啪嗒一下落在他鼻翼那了,然后他又小心的扶起来。
“诶!你和那个写《高考1977》的人一样,都叫余切,你们这名字太好记了。”
余切说:“我就是你想的那个余切,你看的这个小说就是我写的。”
啊?
俞敏宏于是把看的东西扣过来,翻到封面,上面写着《未名湖》三个大字。
作者是余切,经济系。
应该不会巧到一个系出了两个同名的人了。
“没想到你就是余切,我在看你写的小说,你写的真好!”
俞敏宏赶快把眼泪抹干净。
在作者本人面前流泪,还是自己学弟,有点太难为情了。
《未名湖》这个刊物,是燕大学生自己组织的刊物,主要是刊登校内学子的诗歌,但是也有文学研究、小说、散文这些。
他们形成了一个一度在国内很有影响力的诗歌组织“五四文学社”,后续又搞了包括《未名湖》、《天方》、《第三者》……在内的各种文学杂志。
《未名湖》最老要求最高,大家都以刊登上《未名湖》为荣。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诗歌。
农村来的俞敏宏就只对看小说感兴趣。“我之前都没有翻过《未名湖》,我就是看到上面有小说了,才想办法拿了一本。”他说,“这上面不仅仅有你的小说,还对你的小说有评价,他们说你表达了同情和无奈,你在用这个小说做出了批判!你的创作手法上跨越了时空,也有点‘主体论’的意思。”
啊?余切也惊呆了,这完全胡说八道啊!
盗版我的小说也就算了,怎么还做我的阅读理解,念他们的经。
俞敏宏又高兴又羡慕:“原来你就是余切!我们学校又出一个才子了!”
但是余切一点也不高兴,他撸起袖子。“我没有授权过《未名湖》版权,他们没有资格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版我的作品,更不能拿我的作品去给他们的诗唱戏搭台,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们!”
“余切,你要干什么?你要去打架吗?”
“我当然是去讲道理!”余切问俞敏宏,“你要不要跟我去?”
俞敏宏在犹豫当中,于是,余切又加了一句话,“那你继续看小说……等着我给你写《高考1978》、《高考1979》,俞敏宏,好事情是要你自己干出来的。”
俞敏宏咬咬牙,“我跟你去!”
————
未名湖畔,五四文学社的一帮人正在聚起来谈论诗歌。
他们会旁若无人的忽然大喊,朗诵经典现代诗:“啊,雷!你那轰隆隆的,是你的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我要和着你,和着你的声音、和着那茫茫的大海!”
也会交流自己原创的,“雨后的葵,静观的葵。喷薄的瓣,在雨里……”
如果能吸引到姑娘的注意,那就完全的成功了。
这些老哥中的个别人确实有才华,但是也有滥竽充数的,有的人为了抒发自己的“诗意”,不乏行为艺术,比如当场跳进湖里裸泳,或者愤怒起来了互相打架。
有时能引得姑娘惊呼:“啊!你在做什么?”
于是裸泳的人就当场高兴起来,“我正在搞创作!”
余切领着俞敏宏风风火火的闯到未名湖畔,正看到有人在那生硬的撩妹,他肯定很看不惯了,直接过去喊:“有管事儿的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于是,余切的声音就变大了:“有~管~事~儿~的~人~吗?”
“啪!”
余切把《未名湖》这本刊物卷起来,像棒球棍一样,来回的掂量。
大家就知道,这个人似乎是来找茬的了,所有人都望过来。
俞敏宏悄悄后退一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有个长得堪称是清秀的帅哥过来,脾气很好的问:
“同学,你怎么了?”
“《未名湖》是你们搞的吗?”余切问。
“是我们一起出版的。”
(本章完)
第26章 未名湖畔
第26章 未名湖畔
“好,你能管事儿吗?”
“我叫骆一禾,我是副社长。”
“副社长,那我直接问你吧,”余切把《未名湖》翻开,跳到了刊登有自己小说的那一页,指着《高考1977》问,“我朋友发现这上面有我的小说,但是,我自己都不晓得给过你们授权,既然大家整天创作文学,那么是不是该有最起码的对文学的尊重?让文字的创作者本人知情。”
骆一禾马上晓得怎么回事了,他说,“你就是余切?我们发刊的时候联系不到你。”
“我天天都在上课,联系不到我,说明我不愿意发刊,是不是?”
“余切,对不住了,下次我肯定不这么做了。”
要不怎么说骆一禾脾气好呢?他直接把锅担下了。
事情是这样的:
余切因为发过上省刊的小说,又做了个很出名的高考报告,所以一进来就比较有名气了,几个文学社团都想笼络他,却不知道余切长什么样?
但是都知道,有个叫“cot”的新生,写了篇《川省文学》刊登的小说。
大家都爱跟风,有的人比如俞敏宏会觉得余切写得好,还有的虽然不会写小说,但是会当书评家,评论余切的小说。
那最可恶的,就是拿余切的书,写自己的话了。
余切绝不能被称为支持知青文学的作家。
因为知青文学不光有好的,也有消极的,但是也不能被认为是不支持知青文学的作家,因为很多大佬是知青苦过来的,这比拉美文学那个圈子猛一百倍。
所以,余切现在只能是个写小说的。他写小说,拿稿酬。
余切说:“你既然已经刊登了,我也没办法删除人记忆,但我有几个要求: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要发我的作品;其次,不要评价我的作品,因为我还活着,你也不了解我;最后,如果我允许了你发表,得有稿酬,哪怕是一块钱、一毛钱。”
“这表示,我不是为了发牢骚来创作的,而是为了稿酬来创作的。”
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对余切很失望,骆一禾也不开心了,他说:“文学应该不受到表达的限制。”
余切摊开手:“这和限不限制没关系,只有我知不知情的关系。”
“大家以为你在书中表达了……”
不能再和这些人扯下去了,余切问俞敏宏……诶?俞敏宏呢?
他怎么跑最后面了。
俞敏宏被余切硬拉到了最前面,“这是俞敏宏,他是西语系c班大三的师兄。”
“他们寝室有六个人,除了俞敏宏师兄,其他人都看了《高考1977》那篇小说,俞师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啊?他们不看小说啊……
“是这样!”俞敏宏只能这么说,他不知道余切要做什么。
“你想想,这就是六个人,而这篇小说本来是刊登在《川省文学》和其他刊物上的,他们都要给稿酬,你们把我的小说刊登了,那不是其他的人就不买这些书了,燕大多少个寝室,这些寝室能买多少本刊物,燕大又能影响多少学校?”
“这么一直搞下去,全国大学生不就不买《川省文学》了吗,我还能有稿酬吗?”
什么歪理?这特么就是来找茬的!
这下,五四文学社的总算是受不了了。骆一禾试图维持大家的情绪,但有的人已经喊出来了:“文学不是钱!我们校内的刊物,不要版权!”
“要诗歌,不要金钱!”
他们挥舞着拳头,朝余切过来。余切三两下躲开了,他扭头就跑,身后乌泱泱一片人追,俞敏宏见状也开始狂奔,他并不想殿后,但他跑的没有余切快,于是,这些拳头都打到了俞敏宏的身上,像雨点一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俞敏宏跳进湖里面躲拳头,结果大家把他眼镜打掉了,他又拼命捞自己碎掉的眼镜,好不容易捞起来了,俞敏宏大声喊:
“我今天才认识余切,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狗屁!你就是余切的帮凶!”
“我真的不认识余切!”
“这个蛤蟆镜一直撒谎,他就是余切的帮凶!狠狠打他。”
八十年代正值思想活跃、个性张扬的年代,诗人们对人生、理想、社会现实等议题讨论激烈,常常言辞激昂。情绪激动之下,也会演变成肢体冲突。
未名湖畔成为争论、冲突的见证地,而安全屋则是最近的教学楼,再怎么王八蛋的人,也不能在这儿开打了。
终于捞起眼镜的俞敏宏,凭借着碎镜片提供的些微视野,跟着余切已经跑的很远的模糊小人,钻进了教学楼。
余切立刻关上大门,背对着锁上了。
诗人们见状,闹了一阵就离开了。
“俞敏宏,你还行吧?”
“我跑得慢,他们把我眼镜打碎了。”
“我给你重新配一副好的,多亏你跑得慢,不然挨打的就是我。”
“谢谢,谢谢……”
俞敏宏给整哑巴了:什么不是我跑得慢,挨打的就是你?
他没有拒绝,因为他没有钱,而且他需要一副新的眼镜。
“俞敏宏……”又一个声音传来了,这次是教学楼内。
一个长相姣好的姑娘吓得书都掉了,把书捡起来后,非常嫌弃的说,“俞敏宏,你就成这个样子了?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
俞敏宏因为没有戴眼镜,没有认出来这个姑娘是谁,他大口大口喘息说,“你是谁?”
“呸!我永远不会理你了,俞敏宏!”
姑娘留下了一道消失的背影。
看来是一个漂亮学姐,而且俞敏宏追过这姑娘,现在姑娘不愿意再给俞敏宏机会了。
余切给了俞敏宏调节情绪的时间,然后才问:“那是谁?”
“我真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了,你追过的人,怎么会记不得是哪个人?”
“余切,”俞敏宏抹掉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我追过二十五个人,没有一个答应接受我,也不拿正眼看我。我真的不知道刚才那个是二十五分之哪个一。”
“二十五个?你还挺厉害……”余切服了。“但是,这个女的肯定记得你了,她十年后也记得你,因为你刚才不认识她!那叫什么?不屑一顾。”
余切的视线和俞敏宏对上,两个人忽然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俞敏宏说:“我在学校待了三年,一直在看小说,大家都嘲笑我,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么痛快!”
“说明你本来也是个有脾气的,你只是压抑住了,俞敏宏。”
我不知道骆一禾是不是副社长,没有可信资料
(本章完)
第27章 留学手册
第27章 留学手册
“我们要打回去!”余切说,“凡是整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俞敏宏不想惹麻烦:“要不算了?反正你也没有受伤……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却有一群人,你跑的快,挨打的就是我。”
“俞敏宏,你拉不到人了吗?再找些人来!”
俞敏宏这人在学校中平平无奇,没什么号召力可言,他苦道,“西语系好多人呢,但大家凭什么帮我们呢?”
“你错了,这不是我们求别人来帮我们,而是让他们自发的来帮我!”
“你要怎么做?我反正是不知道。”俞敏宏道。
五四文学社人多势众,而俞敏宏无非是往西语系的人里面拉帮手,偏偏这些帮手中,很多人也有喜好文学,要是起了冲突,这些人能不反过来揍俞敏宏就不错了。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了余切是怎么做的。
余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了一篇《留学手册》,就像是一篇缜密精细的论文,有要囊括学生从思维方式、工作、研究一切行为的霸气……当然了,余切写不完,所以他只罗列了提纲。
“余切,这些你全都知道吗?”俞敏宏惊讶道。
“我当然不能全知道,但是,让人以为我知道就行了。最起码我是知道这个的……”余切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如何拿到签证,如何和交外国朋友”的标题上。
余切说:“我真知道这个。”
拿签证,交外国朋友?
俞敏宏眼睛瞪直了,他确实感兴趣。
为什么要西语系的俞敏宏来喊人?为什么非得拉西语系?
因为西语系的人对留学话题最狂热,最心甘情愿。
燕大80级西语系人才济济,这里未来将走出亿万富豪,天使投资人、翻译界中坚人物等等。
俞敏宏也是其中之一,他会成为某教育集团的创始人。
然而,在1983年,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出去,去到外国,尤其是美国去。
西语系泛指一切西方语言,英语、德语、法语、阿拉伯语……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英语,他们比美国人更爱美国。
俞敏宏说:“我确实想去国外去,我想交个外国朋友,一旦我出了国,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余切,你怎么能知道呢?”
余切写下了这个“留学拿签证、和外国朋友交流”的内容,他把这一节称之为“润学提纲”。
“什么是润?”
“run(走)的意思。”
俞敏宏看着余切在上面写:
“当你和外国人交朋友的时候,你收到了礼物,一定要立刻打开它,这才能显示出你有多么热爱你这位朋友所送出的礼物……”
“签证官并不喜欢你过分表达美国的崇拜,应该首先表示,你极其热爱自己的祖国,你是这个国家极少数拥有发达国家生活水平的人,你没有任何理由滞留在美国,但实际你为了留美已无所不用其极……”
“谈论美国正流行的文学,将有助于你找到真正的朋友……就像是一个美国人起了中国名字,会打乒乓球喜欢少林寺,他不一定热爱中国文化,当他和你聊到了鲁迅和如何给领导送礼,这代表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通……”
俞敏宏如痴如醉的看着余切写这些内容,“我感觉美国比五四文学社,吸引人多了。自由女神比中国诗歌,吸引人多了。”
余切奇怪的看着他,用一种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戏谑的眼神道:“绝大部分人其实不喜欢文学,他们只是喜欢穿‘牛仔裤’。”
“什么叫穿牛仔裤?”
“因为牛仔裤穿着不舒服,但是引人关注。俞敏宏,你拿这些东西多拉几个人,再找几个托,让他们在五四文学社和我的演讲之间徘徊,然后恰到好处的加入我们。”
余切写的东西已经拿到了俞敏宏的信服。他说,“我去找我的室友们,有个很有面子的人,他们一定办得到。”
俞敏宏回了寝室,找到了他最佩服的人,一个叫王锵的同班同学。这个人英语说得极好,对人对事都充满自信,是他们西语系的最大名人和班长。
俞敏宏之前以为,他最崇拜的人,是这个叫王锵的朋友,他简直崇拜这人到了想要去模仿他的程度。
“王锵,我这几天认识了个新朋友,他是个写小说的经济系学生……事情的经过特别离奇,我还挨了打,但我只想告诉你这个,他写了这个……”
俞敏宏拿出那篇文字。“那个朋友把这个称为‘润学手册’。”
“什么是‘润’?”朋友王锵问了同样的问题。
俞敏宏答道:“就是run,他要我们逃的意思,逃离这里。”
王锵起了兴趣,他拿来一看,先是漫不经心,后来就眉头紧皱了,再后来很激动,“是我要的东西,也是我想看的!你那个朋友是谁呢?我也要认识他!”
“他叫余切,明天会在未名湖畔做演讲,叫我们多请些人来听。”
“要叫多少人?”王锵问。
“你能叫多少叫多少。”俞敏宏咬牙道。“还需要几个托,找机会过来。”
“我就是托儿!”
俞敏宏从来没有见过王锵这么失态的时候,这让他从这一刻,心底里模仿的人不再是王锵,而是那个叫余切的新朋友。
他幻想自己就像是余切一样无所不知,充满对未来的自信,以及对任何人毫不相让的进攻性。
光是这种幻想,就让俞敏宏激动的快要发抖了。
俞敏宏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余切写的那些文字,很久都不愿意睡觉。
王锵过来叫他:“俞敏宏,你不睡了?明天还要去未名湖畔听讲呢。”
“我再看看?”
王锵摇头:“多和你那个朋友接触,比你死记硬背一辈子都管用!”
是的,王锵说的是对的!
俞敏宏放下稿子,但是,他更加不稀罕王锵了,而是觉得他已经和王锵一起处在了余切的追随者的地位上,在这个程度上是平等的。
于是,在余切进入燕大的第一个月的第二天,余切在未名湖畔开坛设讲。
(本章完)
第28章 诗人们
第28章 诗人们
一开始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五四文学社那些诗人们早早的来了。
他们发觉余切没有要挑事儿的意思,而是坐在那里像是假寐,就去拉拢他:
“余切,我们本来是朋友,你小说写得好,为什么不让我们发?”
“骆一禾?”
“你看,你都认识我了,余切。”
余切摇头道,“骆一禾,你们胡说八道到了我头上,我们燕大的社团又太有影响力,全国很多人会去学你们的,我是防患于未然。”
很快西语系的人来了:俞敏宏带着几个朋友正在朝余切打招呼。
骆一禾察觉到了,立刻站起来,“余切,你又要来打架?”
余切说,“我是来分享知识的。”
——“你们知道国内外文化差异有多大吗?”余切站在了台阶上,背后是未名湖的湖水,他影子在湖面上晃荡蔓延出很远,就像是一种魔法师在施法,把未来的拿到了现在。
他说,“比如中国人总是习惯于晚上洗澡,而外国人习惯于早上洗澡,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同学们答道:“他们更加礼貌,在意自己的外在,中国人只注意到自己洗完澡后舒服。”
“因为他们有淋浴间,而我们的澡堂子早上不开。”
“不知道。”
有这么几类答案。
余切说:“因为外国人的汗腺更发达,有很浓郁的体味,所以他们不得不早上洗澡,这是为了去除身上的异味。所以,在学校里面如果有老外歧视你,你只需要做出这个动作……”
余切露出自己的腋下,轻轻扇风,然后作出臭不可闻的表情。
聚集在余切身边的人开始变多,他的动作幅度大,讲的又是爱听的。
“我们追求外国妞的时候,要更加注重自我表现,更直接,比如现在有个外国妞愿意跟你了,你们才约会不久,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你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俞敏宏举手说:“绅士的送她回宿舍。”
他旁边的王锵大声喊,“至少要给她说一句情话,中国人是浪漫的!”
五四文学社有的人忍不住了,插嘴道,“也可以分享我们刚创作的诗,爱情正是在诗里面来表达。”
余切揭示答案:“不不,你要请她上来看电影……没有电视机怎么办?让她上来陪你看书,你说你也没有书?你一张嘴总有吧,你还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在街上不方便了,请她到你的房间来……她进来了,然后怎么办,难道聊一晚上吗?”
余切说:“你就可以大胆的亲下去,其他的动作是否进行下去,应该以当时的感觉来确定,没有明显的抗拒,绝不停止,于是,你现在就是一个拥有美国灵魂的中国人了……”
“现在我们再聊聊,怎么真正的去做一个真正的美国人。”
“很多人都想要拿签证,他们都在签证那里失败了,他们非常的努力,学好外语,打扮好自己,恳切的说明了自己怎么仰慕美国的文化,以及到了美国之后怎么养活自己……他们不知道,一个朝圣者反而离美国更遥远了。”
“因为想要去美国的人太多了,当你要达成一个事情的时候,你首先要隐藏好你自己,从a到b不行,从a到c再到d,回到了b,就行了。”
余切的演讲开始起了作用。不仅仅是西语系的,其实连五四文学社自己的人都想要叛变了,他们情不自禁的竖起耳朵听。
因为余切在讲美国,那可是美国啊!
先前安排的托开始起了作用。
头一个人来五四文学社询问,“我在《未名湖》上看到了诗歌,也想要创作……等一下,那边说的倒是挺有意思,我先去那边看看。”文学社的急了:“你同学,你走了干什么?”
“因为没意思。”
第二个人脑袋尖尖,他问:“那我问你,中国诗能帮我搞外国妞吗?”
“你可以学外语,然后再把自己的诗翻译……”
“那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念外国诗呢?”
第三个人是王锵,他已经彻底懒得演了,他说,“那边人多,那边也有姑娘,那边还能教我们留学,我不想来你们这个社团,我想去他那边去听讲……”
那边在讲什么?
余切正在聊乔公访美,在得克萨斯州这个美国最保守的红色州,怎么亲吻了一个美国唱诗班的小女孩额头,打破了国外对国内妖魔化的叙事,并赢得了普通民众的好感。
听众们惊呼:“怪不得乔公访美那么成功?他符合了美国人的表达方式。”
这些惊讶的声音,对于文学社的人听来格外刺耳。
后来事情对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发展得更加糟糕了。
慕名而来的听众,要求他们挪动位置,因为余切的声音在外圈听不清楚,他前面已经一层一层很多人,如果文学社的朋友能让开,就又能腾出一片地方。
“请让一让我们吧。”有同学说。
诗人们让了。
而余切在聊1979年,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度假过程中遇见了一只跳上船的兔子,卡特总统大吃一惊,惊慌的用船桨去驱赶兔子……于是,媒体们用夸张化的“巨魔”兔子和一个矮小的卡特,来嘲笑这位“害怕兔子”的善良总统。
“仁义礼智信不会让你得到别人的尊重,他们不玩这个,他们需要的是你表现出你强的一面,乒乓球、功夫都是我们强的地方,他们只愿意聊这些东西,但光是这些不够……”
这是一个在美国家喻户晓的新闻,它直接导致了卡特这个老好人输掉了下一次的连任选举,而此时燕大的学子们就像是听一个离奇的异国故事。
想要听的同学实在是太多,新过来的人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了有人挡在这,围起来念自己的诗。
“你在干什么,我不想听你们念诗!”
“是我们先,我们先到这个地方……”
“闪开闪开,你的诗一点都没有意思,我要听那个人说美国的事情。”
“我们在创作中国的诗歌!同学你听听,在古城上空/青天巨蓝丰硕/象是一种神明一种切开的肉体……”
“你让开得了!那个人在说什么?他在说美国文学,有意思……”
一种忍无可忍的愤怒,在“诗人们”的内心爆发了,这种爆发并非针对余切,也不是针对俞敏宏这些西语系的,而仿佛是针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你们不来关注我?
为什么我轻易失去了关注。
诗歌、摇滚乐、牛仔裤,包括对余切文章的批判……他们永远追寻的是同一个东西,那就是无与伦比的受关注感,和与之而来的自命不凡。
诗歌只是成为八十年代的最广泛最易得的载体,引来了这些跟风者。
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社员们开始推搡、谩骂,挥动拳头,一场比之前更大的争斗开始了。
(本章完)
第29章 大撒把
第29章 大撒把
余切发起的未名湖畔大乱斗,直接导致十多个人受伤。
受伤最重的是俞敏宏,老俞的眼镜再次被打碎,踢进湖里淹了个半死,被余切一行人捞起来后,送去校医院吊了盐水。
俞敏宏期间睡得很死,脸是沱红的,王锵怕自己室友挂了,反复问校医:“俞敏宏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
“那他怎么输个液脸红成这个样?”
“他营养不良,一输液让他血升高了,就有皮肤红肿、过敏的情况,其他情况也有。虽然我们是燕大,但是报考的学生里面,营养不良的还是有很多。”
卧槽!
余切有点无语了,燕大学生居然营养不良?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俞敏宏的辅导员也来看他,知道俞敏宏没事儿后,还有心情跟大家开玩笑:
“俞敏宏不是第一次掉进湖里了,之前他为了追一个女生跳进湖里面,逼迫那个女的心软答应她,但是那个女的看着他在水里扑腾,还是不愿意答应。”
余切问:“然后呢?”
“然后俞敏宏继续追了下一个!你们说啊,死都不能在一起的感情,还有什么意思呢?”
有人起哄道:“老师,怎么才能追到西语系的美女?”
“我们燕大西语系的女学生眼光高,不是一般人拿不下!除非你有留学的计划,那就可以做阶段性的共同战友了,因为大家都要去美国嘛。”
一谈论到美国,病房里有种轻快的气息。那是代表先进、美好和实现梦想的地方,大家简直习以为常。
别说学生趋之若鹜,就连校长也感到震撼啊。
现在的燕大校长是丁磊孙,今年十月份刚刚上任。丁磊孙在美国哈佛大学游学了两年的研究员,据说在美两年深感国内大学教育的落后,得知自己上任后,有一揽子改革计划准备实施。
他的计划可以归纳为:学生们可以宽容,对教师们则必须出重拳!彻底的能者上庸者下。
余切关注到了“阶段性”这三个字:“为什么留学情侣是阶段性的共同战友?”
辅导员摆摆手:“这我可不能说,这不好。
“王锵?你知道吗?”余切找刚认识的这个朋友。
“一定要说?”王锵不愿说闲话。
“说吧,我正巧想到了个小说,看看能不能针对这个写个现实类小说——我是个作家,来燕大也不能光动手动脚,本职工作不能忘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锵就从了,他先打了个免责声明:“我不是针对之前的女同学,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好,我要说了……”
“我们观察发现,但凡是男的去国外立足了的,都会想办法把女朋友接到国外,但凡是女朋友在国外立足了的,她就和男朋友失联了,哪怕是结婚了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男的不识相,跨越大洋非要辛辛苦苦找到了,女生这时候往往已经嫁给华裔或者白人了,她会说,请你放我走吧,你让我得到解脱……”
这……似曾相识啊!
余切在后世看过一个电影,叫《大撒把》,剧情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男的送女的出国,另一个女的送另一个男的出国,然后果不其然,这俩双双都失去了自己原配……
再然后,这俩看对眼,在一块儿了。
再然后,女的又要出国,男的又给送出去了。
这就是大撒把!也就是啥也不管,啥也不操心,透露出一种“毁灭吧,我已经无所谓”的凄凉。
它真实的发生在了八十年代的许多知识分子情侣中。
如果让余切来写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搞一模一样的剧情,这有点太把国产男人写的窝囊了。
俞敏宏忽然醒来,手脚扑腾:“我要死了!”
“你好着呢,俞敏宏!”大家说。
“我都看不到人,我瞎了吗?”
“你只是眼镜又碎了,再配一副就好了。”
俞敏宏摸索着余切的手,望着余切的方向说:“余切,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榜样了。”
众人哄堂大笑。既是笑俞敏宏被揍成这样,还心心念念着认老大,又在笑一个谈不到女朋友的屌丝,靠着挨打,实现了自己情绪的释放。
这辅导员看到大家都没什么事儿,也跟着笑了一阵子,然后说,“你们这个事情被文学系主任季线林知道了,也是他来主管,余切,他要约谈你。”
季线林?
这不是课本上的人物吗?
“是那个国学大师,研究梵语很有水平的老教授吗?”
“就是他。”辅导员说,“季老今年就要退休,你是他最后一个约谈的学生,你做好准备吧,余切。”
——————
现在复盘一下,参与湖畔大乱斗的主要是召唤师余切,西语系小兵和群众若干,敌方五四文学社……
其中主力是五四文学社,先打人的也是五四文学社。
因此,如何处理这场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大的事件,落到了文学系主任季线林的头上。
季线林,副业写散文,主业做东方学(专指印度)研究。
八十年代的燕大校园,每天都有偶然的争斗,但要发展到这个程度也很罕见,似乎没有任何人应当承担责任,而且,任何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
季线林迅速查明推波助澜的人是余切,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高考1977》上了《未名湖》,一切也不会发生。
这个余切,不简单!
有政治觉悟的季线林,首先请教了十月份刚刚上任的校长丁磊孙,他陈述道,“余切这个人没有打架,也没有煽动谁,他确实是在那演讲,然后就打起来了……但他肯定不能是无辜的。”
丁磊孙问:“他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不是无辜的呢?”
“因为余切之前的小说被刊登到《未名湖》了,大概是评价他小说评价的不合他意,又没得到他版权许可,他就想法子整了五四学社的一顿!这些学生太年轻,几下就被整傻了!”
“余切呢?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他不是学生吗?”
“余切是大一经济系的。”季线林说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荒唐。
难道作诗的脑子天生就缺一根筋,容易被人忽悠吗?
校长丁磊孙是学数学的理工男,不觉得文艺青年挨打有什么大不了。
他一副不要大惊小怪的表情:“凡是合规的,我们就不要阻止。我们要从严治校,但也要给学生营造宽松的成长环境,大家都要得到自由的发展。”
(本章完)
第30章 文学系主任
第30章 文学系主任
燕大现在的校长是刚上任的。
83年之前的一段时间,燕大校长职位空缺出来,燕大因此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大家进行一次无记名投票,填写自己心目中的校长人选。副处级以上的行政干部、副教授以上的教师均可以参加。
由于之前做数学系主任时搞得好,丁磊孙是得票数最多的人。他以“蔡元培第二”的名头当选,主打兼收并蓄,宽容并包。
所以,丁校长是靠票选政治上台的,但是他上台后对自己的投票基本盘重拳出击,发誓要淘汰一切超龄教授,季线林也是他的打击范围之内。
好在季线林已经72岁,他也感到累了,愿意配合下台。
季线林的学术水平很高,但他明年开始,不能再担任文学系主任,也不能参加学术委员会,丁磊孙要求这些岗位以后只能由65岁以下的“年轻人”来担任。
针对这一场学生间的事件,丁磊孙又特意强调,“我上台是来针对混日子的老师的,针对现在的僵化体系的,而不是针对几个学生小打小闹,何况他们是合规的。余切是经济系大一吗?我正好教微积分,后面我亲自跟他聊,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罢,丁磊孙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版权?我之前在哈佛做访问学者,发觉美国人确实重视版权……他们那边的教材贵的夸张,以至于好多学生要用盗版……可是一旦抓到了,就要开除学籍那种地步!”
“我一开始不能理解,后来他们说,没有给够版权费,大家就不会用心编教材,然后教材就越编越烂……说的是有道理,版权那么重要,但我确实没办法在国内这么搞,但我也知道,别人这个是有道理的。”
“不然,怎么会那么发达?”
“这个事情就这样吧,我精力要放在其他地方。现在不干事的人太多了,我要腾出地方,提拔一批年轻人上来,燕大落后世界其他学校太多……”
显然丁磊孙不愿意小题大做。
季线林于是又去查余切的其他背景和档案。
余切是万县的文科状元,《高考1977》的小说作者,家里边儿有两代知识分子。
除此之外,季线林又拿到了还未在《外国文学研究》上出版的《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为什么会拿到呢?
这个事情就比较碰巧了——该文一鸣惊人,《外国文学研究》编辑室收到后炸开了,在拉美文学的小圈子内引起了极大争议。
尽管余切投稿的时候,用了个马甲“余矢”。但有心人能很轻易知道,余矢就是余切。
有人否定了余切的拉美文学研究,比如《人民文学》的刘芯武。
刘芯武认为,既然欧美叫“魔幻现实主义”,就遵循国际惯例,不要搞得中国文坛标新立异。
也有人支持余切,这个人恰好是燕大一个叫赵德明的西班牙语教授,他是中国最早一批翻译西班牙语著作的译者,完全的赞同余切的意见。
赵德明告诉季线林:“我64年到66年,在拉美的智利留学,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拉美文学大爆炸’的声音,后来我回国又陆续翻译《城市与狗》、我写《拉美文学史》,看到拉美的文学家都有类似的风格……他们汲取了后现代的手法,破碎、穿越、跳跃、梦幻和现实相结合,没想到再和拉美本来就荒唐的历史素材一结合,就产生了不得了的效果!”
“再然后,那些拉美书被西班牙出版商炒作,马尔克斯得了诺贝尔奖,于是又到中国大火了……因为中国抄欧美,欧美抄了一段时间的拉美,我们也跟着西班牙人说这是魔幻现实主义……”
“妈的,拉美人自己从来没觉得魔幻过,我们怎么有资格觉得魔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余切的本科生非常厉害,他写出了我写不出来的东西,我本来是要写一篇长论文的,他既然写的这么好,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就支持他!”
季线林在了解校长的态度,专业人士的评价之后,决定找到余切谈话。
你可以想到,72岁的季羡林,此时已经有种惜才的想法了。
过去那些年损失的太多,实在是需要年轻人呀!这个余切根正苗红,从人生经历来讲,完全就是个标准天才开局。
季线林把余切叫来,看到余切昂首阔步,顶着他长得格外好看的脑袋,从马缨边小心绕过来,并且旁若无人的赏之后,季主任“惜才”的想法更强烈了。
“余切,好看吗?”
“季老师,马缨特别好看。”
“你怎么知道这是马缨?年轻人知道这种的可是不多啊。”
“季老师,我看过您写的文章《马缨》,说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我尤其记得红雾这个词,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子。”
余切又说:“我还知道,您写这个文章的时候,心里觉得不痛快,有些孤独,马缨的红雾激励了您,就写下了文章……我不知道您喊我来干什么?我很喜欢蔷薇,是不是我也要学你写一篇《蔷薇》了。”
季线林情不自禁的咧开嘴:“你写什么《蔷薇》!学校不会罚你的,你那么油,怎么罚得到你?”
“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要搞什么?”
余切说:“我在交流国内外文化差异。”
“狗屁!你是个中国人,你交流个什么外国文化!”
“季老师,现场真的有美国人夸我说得好,我并不是胡说。”
“胡说八道!”季线林激动道。“那你讲讲八十年代的美国文学,我听听你有多了解!”
这个季线林留学德国十年,还好没让余切讲讲德国文学,大概是他留学的时候(1935到1945),德国战败了,年轻一代死了大半,根本没人写小说看小说,以至于文学上的成就乏善可陈。
余切说:“美国文学主要是后现代主义的成熟运用,开始玩叙事结构,以及对现实主义的批判……但这些都是大家都能想得到的,他现在比较不同的是,有移民文学、种族主义文学的兴起……这是一批二战后受教育的黑人作家开始兴起的浪潮,而其他各国都不具备这种条件;还有就是对消费主义的反思……”
季线林是一个水平很高的研究员,他听出来余切对美国文学的想法,和对拉美文学的分析思路是相同的:
他总喜欢从文学产生的物质基础去考虑,这是一个研究者的思维惯性。
比如余切认为,拉美文学之所以显得“魔幻”,因为拉美大地处处是狠活儿。
美国黑人文学之所以兴起,因为美国黑人吃饱了,甚至搞起了“性解放”运动——饱暖思淫欲。
其他地方的黑人还没吃饱,写什么小说呢?于是就只有美国黑人产生了有影响力的文学。
季线林说:“你确实有东西,喜欢从物质基础去分析,这算是你自己的方法论——你那个《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我自作主张找人帮你看了,争议很大,阻力也大,但是我们燕大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们学校,有个西班牙语教授赵德明暗地里支持你,但是他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搞结尾的预言?万一搞错了怎么办,你前面的足够支持你结论了。”
余切有种惊喜的感觉,他没有期望这个论文能在发表前,迅速的引起注意,结果却早已经得到了业界的关注。
可是没想到,季线林上一秒还是笑嘻嘻的,下一秒就变脸色了,“你文学研究搞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来我们文学系?你觉得我们文学系的没什么能教你了是吗?”
(本章完)
第31章 新现实主义 (一)
第31章 新现实主义 (一)
这当然不是了。
燕大文学系是个大系,类似于后世的“文学院”,底下有中国语言专业、古典文献专业、新闻专业……并不好惹,校友会年年搞,团结力极强。
几代师生堪称是星光灿烂,大师云集。
但它的课程安排主要是进行文学上的研究,文学研究又不等于文学,和文学之间的区别类似于做炸鸡和孵鸡蛋。
我是创作文学,不是研究文学的呀!
余切就举了个例子:“燕大现在最出名学生诗人是查海生,他是法律系的,才刚毕业。查海生的性格和法律人要求的严谨沉着可以说是毫不相关……我听说,他总是留着很长的胡子、带着宽大的眼镜说一些夸张的话……大家却都很喜欢他。”
“査海生是谁?”季线林有点茫然。
余切连忙说:“他今年自己印了诗集《小站》,大家拿来看了觉得很好,他在学生里很有名气。”
“《小站》?”季线林点头,手指头在茶几上扣着,“我想起这个人了……是写的不错,但是,也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
季线林的眼光很高。
确实,查海生的成名作《亚洲铜》还没开始创作,他的诗歌还没有被更多人认可。
余切说:“我意思是,文学创作和研究文学是两码事,而且可能影响到这个人的创作风格。”
“哦,你以为我要你转专业,这不是那么回事!”季线林还是不满意余切的的回答,开始说的十分直白了:“余切,如果你总是一鸣惊人,单枪匹马,又惹出麻烦,那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关系来对待你?”
什么样的关系?
这句话搞得余切恍惚了,似曾相识。
上辈子余切和人谈恋爱的时候,他天天和一个女生拉扯不清,女生也放任他俩亲密接触,余切只管推进度,就是不确立关系,有一天女生受不了了,就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余切,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余切在心里念叨几遍这话,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一个邀约,邀约的背后是确定关系。
季线林让他多靠拢文学系的圈子,成为其中的一员,当然数十年回想起来,也有他老季的功劳。
否则,余切是一个别家的孙悟空,任你再怎么牛逼,和我西方如来有什么关系呢?
马识途给余切作保,因为马识途是余切的老乡。
咱燕大文学系对你而言啥也不是啊。
现在燕大最出名的是“诗人三剑客”,分别是查海生、西川和骆一禾,只有骆一禾是中国文学系的,他一毕业就进文学名刊《十月》做编辑。
查海生和西川,通通转了一大圈,西川干脆分配去研究美术,而查海生分配到政法大学做校园刊物的编辑,不是他写诗确实牛逼,后面没他起来的事儿。
骆一禾平台最好,按照正常路子发展,他本来应该文学成就最大。
要不说余切想得多呢!他脑子一转,就肯定道:“我后面当然要多来文学系,多看看现在的风向,我如果有什么作品,也肯定要多和各位交流。”
季线林终于十分满意:“余切,你不要对文学社有敌意,文学社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至于你自己有写作的想法,也可以来找我聊。”
“我已经把五四文学社的得罪光了,他们这一波人不毕业,我肯定不敢加进去……我申请自己创个社团。”
余切怕文学社这帮人作诗发狂了,激情作案报复自己。
季线林问:“你创个什么社团?余切,一定要成立文学的社团。”
“当然是文学的社团……既然五四文学社的写诗歌,我就主要以小说为主吧,主题是改开之后面临的各种时代变化……嗯,就叫新现实主义。”“这个名字还没传开,我先自己胡诌了个来安上。”
季羡林很高兴:“新现实主义好,你们先自己去弄。”
于是,余切点兵点将凑够了人,主要是他经济系的同学和西语系那波留学生,然后交书面申请给团委、学生会,经过批准真把这个社团搞起来了。
他得到了一个免费教室——只有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使用权,以及课桌、板凳六个,一副别人不要的乒乓球牌子——从课桌上搜罗出来的,还是个瑞典牌子斯蒂卡,以及两三根粉笔。
还有一沓成色十分好的白纸。
白纸是最管用的,这年头很多人用不了一张好纸,全是那种擦屁股都嫌硬的货,而且,一旦你写上字,它又像雾里看——墨水深深地沁纸了。
余切还拿到了社团经费,一共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能拿来做什么?
可以买四百个乒乓球。
余切买了两个球,然后把桌子并到一起,开始打乒乓球。
其中一个板凳一坐就烂,余切干脆拆了板凳,用宽且长的那一面写上“新现实主义”五个大字,立在了课桌上。
伟大的新现实主义学派,成立了!
余切说:“如果有人来找茬,这个就可以拿来砸人……我们正好没有遮挡板,有个板子了,大家就不会发些本来要触网的球来作弊。”
陪他打球的是俞敏宏的前偶像王锵,“那如果我发高球,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你发我也发……王锵,你发球为什么要遮挡?你作弊了!”
王锵说:“什么是遮挡?”
哦,现在还没有遮挡这个规矩,甚至没有抛球高度的规矩。
中国男子乒乓球第一个完成大满贯记录是刘国良,这位兄弟现在还是个9岁的小正太,他生涯的成名绝技就是遮挡,他打的比赛就是和对面互相遮挡,谁遮得狠谁赢。
那老子打球要狠狠遮!
我的乒乓球技术,也走在时代的前列。
王锵说:“余社长,你不能老发这种球,我们都没办法打了。”
“我是社长,我说了算。”
余切打了足足三个星期的乒乓球。
九月份打到了十月份,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新现实”社团,但他们只对打乒乓球感兴趣,对写小说不感兴趣。
所有人也并不知道,什么是“新现实”,余切总是说,时机未到。
“你要知道,在南湖的一条船上,一个伟大组织的成立,当时也就13个人。”
“很多事情你得回头看才发现那一天那么伟大。”
大家不知道余切说真的,还是随便说说。
(本章完)
第32章 新现实主义(二)
第32章 新现实主义(二)
这天,余切收到了两封信,又是同一个地方的。
他本来以为是牟期中从牢里提前放出来了,找他要牌代号,没想到是《红岩》杂志。
该杂志的主编黄兴邦催促余切:“余老师,你的战争小说什么时候才能写完?请按照约定,在《红岩》杂志上发表!”
“我寄信的有些迟,到燕大的时候,《红岩》新一期已经发了有些日子。”
黄兴邦的意思是,余切拿到十月样刊的时候,市面上已经开始卖《红岩》十月刊了。
随信附带的还有六百来块钱,以及《红岩》十月刊的样刊。
确实,《阵地来了未婚妻的信》还没写完,余切刚上学校,实在是分身乏术。
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作者们的创作效率,余切这也不算是很摸鱼。
然后,余切仔细看起《红岩》刊。
自1979年复刊以来,余切是第一个发两篇小说在同一期的,《高考1979》已经是过去时,黄兴邦从来最看好的都是《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被安排在杂志的中间,并且在封面标明了页码。
这一期的封面设计同样考究,是一条不知道方向的高架桥,它被线条组成的高楼大厦裹住。
这正对应了故事结尾里面,女主角有预感男主华弟要死了,提着自己裙子在桥上狂奔,其实她无论是往哪个方向,都不会拿到美好的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杂志安排的一种巧思……
应该不至于为了一篇小说来设计封面吧。
俞敏宏吹嘘自己上大学以来每天至少看两本书,他成为燕大第二个看《天若有情》的人,看完之后哭的七零八落。
余切问他好看吗?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情,余切,我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悲痛,就好像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人,一个本来能好好的人,最终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华弟被活活的打死了!”
“他本来是可以上大学的,他本来该去上大学!”
俞敏宏说:“还好我去读了书,还好,我没有去当农民,我甚至不会打架,我只能挨打。”
“那你很喜欢这本小说?”
“余切,没有人不渴望一个像乔乔那样的恋人,她和我身份差别巨大,却义无反顾的看到我的灵魂。我简直是……爱上了乔乔,她是真正的中国女人!”
俞敏宏的眼泪止不住的掉,《天若有情》成为他今天开始最喜欢的小说。
俞敏宏看小说的时候是星期二。
星期四的下午,有几个女生来“新现实”社团。
余切问:“你们找谁?”
“找华弟。”
哦,这几个女同学看了《天若有情》。
“这里没有华弟。”
“我们是来找余切的,我们听说余切是小说的作者。”
“好,我帮你打听一下,但是要找余切,得先加入我们社团……余切是社长,他也不是谁都来接待的。”女生们左右张望,最后全都同意了:“那我们加入社团。”
填表、看资料,写备注。
余切鼓掌说:“你们加入‘现实主义’学派了,我们社团每周二、四有活动,主要是文学性质的活动。”
女生们松了一口气,但是又焦急起来:
“我们要找余切,你带我们去找余切,余切在哪里呢?”
“我就是余切。”
同样的事情,第二周的星期四又发生了,这次来了几十个人,他们都是看小说来的。
余切意识到,《天若有情》这篇小说的发表,似乎有一种要成为余切成名作的趋势。
余切本来就能够想到它的传播效应,所以很多事情都放在了《天若有情》发表之后来做,但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高考1977》是一篇优秀水平的知青文,但无论是当时余切的写作水平,还是这个故事题材本身,不足以支撑它成为有传播度的大众作品。
今天还有几个人知道刘芯武写的《班主任》?
还有几个人知道《凯旋在子夜》?
《天若有情》就截然相反。
标志性的作品需要和标志性的历史事件相结合,一部小说是因为看它的人才伟大的,读者赋予了它超然的地位。
没有传播,就没有文学。
83年的治安形势尤其严峻,而且从九月份起,事情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燕大是一处宁静地,博雅塔下,未名湖的湖面荡漾,越过它荡漾的边缘,一场狂风暴雨其实已经席卷全国!
实际上,在1983年的最后几个月,几乎一切事情都不能和严抓治安相比,这是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
无数群众出来举报,为相关部门提供线索。
一些分子到处流窜、不断作案,机关则针对性的制定抓捕计划,数万干警进入深山老林进行围剿,就连最可爱的人也被出动,用以防止更恶性事件。
仅仅是两个月,一共缴获了两万余把枪支,子弹50万发,其余的菜刀、撬棍等武器更是数不胜数。
它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也是空前绝后的一场行动。
“组织一次、二次、三次严厉打击的活动……每个大、中城市,都要在三年内组织几次。一次打击他一大批,就这么干下去!”
发动群众不是一个简单的话,它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几乎每一个人,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接触到《天若有情》这一部,关系到了他们密切生活的小说。
《天若有情》的传播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扩散开。要求转载这一篇小说的文学期刊数不胜数,然而他们最早也要到下个月才能刊印出来,于是引发了《红岩》杂志前所未有的抢购。
当余切为了加入“新现实主义”社团的人数太多,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兴邦的信再一次寄过来:
“我正在经历了不得的争论,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选中了在十月份发表《天若有情》,是我从作家中发掘出了你……”
“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坐在那里,然后我看到了这一篇文章,那一刻我知道一定要发表它!”
“我们印了五万份,比平时要多……因为《红岩》杂志是地区性刊物,然后,现在我们加印,再加印……”
“有没有可能十万份?我看会有二十万份!”
“我听说,读者寄了无数封信件,要求下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刊登你的《天若有情》。”
“余老师,无论是谁联系您,请你把战争文学的新作寄给《红岩》,最多还加上《川省文学》,你是我们本土走出来的作家。”
(本章完)
第33章 后续反应
第33章 后续反应
去年中国大陆的现象级作品是一部叫《少林寺》的电影,它用1毛钱一张的票价,最终收获一亿多人民币。
主演李连洁因此爆红大江南北,去港地发展多年后,甚至买上了红色敞篷跑车。
当他回到京城时,发现所有人都认识他那一张脸,以及他的那一辆车,伴随着跑车的轰鸣声,就算他遵守交通规则,还是会被交警拦下。
燕京的每个路口都有一个瞭望塔,李连洁的车每走到一个瞭望塔都会被拦下来,要经过下车、聊天、签名三个步骤。
同时,在李连洁即将离开一个岗位去下一个路口之前,前一个岗位的交警也会通过通讯设施通知下一个岗位的同事:“李连洁要去你那里了,你快点!”
余切的《天若有情》契合当下的社会事件,发表后受到极大欢迎。
这个作品开始沿着《少林寺》的路径狂奔,好在大家只知道他的小说,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然而,把范围缩小到燕大的文学爱好者,那就是钱塘江上的浪潮了,余切已经迅速出名——一个名为余切的大浪拍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到了。
查海生为了宣传自己的诗集《小站》,东拼西凑到处借钱打印,苦熬多年才闯荡出名声。
余切却很轻易的做到了。
燕大的校园在接下来的这个月里,开始不停的讨论余切和余切的作品,这成为一种时髦。
“余切的新小说又发了,叫《天若有情》,《红岩》刊,我在家里面看到的。”
“《红岩》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我家里常订《人民文学》,你借我看看……卧槽!卧槽!”
五四文学社是燕大最大的文学性质社团,其中许多成员在这一个月内陆续读过《天若有情》。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尤其是女社员,对余切的态度简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余切是不是读了书的华弟呢?
不对,他简直处处比华弟强啊。
余切找人打我的样子,真是帅!
原来一部情节精彩的小说,竟然能那么的牵动人心啊!
诗歌,唯有诗歌才能表达对《天若有情》的喜欢!
《天若有情》里面有一段情节,是男主角华弟带着乔乔骑车逃离追捕,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那一辆车上的男女却萌发了情愫,简直是写小说的神来之笔。
于是,他们针对这一段情节创作了诗歌,在未名湖畔大声念道:
“命运的车轮,带我们驶向尽头,
追逐的汽笛,割裂了我们的呼吸。
在疾驰的风中,我紧紧握住你,
只怕松开,便是永别的宿命!”
——骆一禾作为文学社的副社长,并不满意这种叛变:“五四文学社社员!你们忘了我们要报复余切的大愿了吗?”
“我们.须臾不敢忘!”
“那你们为什么给余切作诗,唱赞歌?”
“我们是给《天若有情》作诗,和余切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恨余切!”
“妈的!《天若有情》到底有多好看?为什么你们全都变了?拿给我也看看……”
骆一禾一晚上看了小说,然后傻眼了:妈的,真好看!
这个小说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什么前沿的创作手法都没用,就是写了一个爱情故事,然后撞上了正在进行的社会大事件……但为什么,我忘不掉故事里的人?
社员们问骆一禾:“社长,新一期的《未名湖》又要发了,我们把余切的小说誊上去吧,反正已经得罪他了,大家看小说,都快看不过来。”
骆一禾高瞻远瞩:“不行,如果他赚不到稿酬,以后不写了怎么办?”
“社长,你……”
“不要慌,我们先忍耐他一段时间。”
“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他写出了一本烂小说,我们再狠狠的抄他的到处去发!”
教授们也会提到余切,把这当做活跃气氛的小插曲。
在一堂经济系的大课上,当时的经济系主任陈聪正在批判资本主义,并且把传统的马列经济思想联系到一起。
“现代西方经济学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能成为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指导理论;但又要看到,在若干具体经济问题的分析方面,也确有值得参考、借鉴的地方……这是因为,我们的制度和西方经济的制度存在根本的不同。”
陈聪话锋一转,他忽然聊到了底下的余切。
“我们燕大就有这么一位大作家,写出了《天若有情》,是一个资本主义富家女和无产阶级小子的爱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
台下很多人都大喊自己看过,大家都望着余切发笑。
陈聪分析道:“余切是我们经济系大一的学生,应该说他写小说也体现了他自己的观念……他那个小说里面,华弟死了,许多人问为什么要死?我却要说,为什么不死!”
教授狠狠敲黑板,掷地有声。
“劳动者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作为劳动资料本身可以进行再生产(指生孩子),于是我们历来有作品发出浪漫的幻想,好像地位不等的两个人可以真真切切的在一起!”
“但是,在《天若有情》里面,华弟是必然要死的,因为他不具备掌握生产资料的能力,而富家女乔乔会遇见很多个华弟……”
“与这样的人谈恋爱,结果是资本家那一方只是一场旅行往事,而穷人,需要付出他的全部来取得短暂平等的地位。”
“所以,你们看到了作家在歌颂爱情,我看到了他在批判资本。同学们,爱情是虚幻的,阶级是永恒的。”
“余切,你怎么看呢?同学们给他鼓掌。”
于是“哗啦啦”的掌声一片。
余切腾地站起来了!
我靠,我是作者,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啊。
但是,他不会在陈聪的课上扫了大教授的兴致,只能转而道:“我的理论知识还不深厚,但我觉得,华弟要和乔乔在一起,还是要靠他努力读书,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阶级地位。”
“正确!”陈聪挥手让余切坐下,满是赏识的点点头。
一开口又非常难绷了:“好好读书,去给资本家当狗也是一种办法……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
(本章完)
第34章 新现实主义(三)
第34章 新现实主义(三)
讨论余切这个作品的也不止教授们。
余切回到社团时,发现这个教室外面,有学生很工整的用红漆抄写了“新现实主义”五个字,并且用白色薄木板作为底子。
牌子钉在了教室外面。
他一来,大家就非常激动的鼓掌,有个学生组织来的同学说:
“来你们社团报名的人很多,我们都注意到了,原来的条件已经不能满足‘新现实主义’社团的发展,所以我们申请给你们配备了新的桌具。”
是的,桌具,崭新的课桌,板凳,小黑板和粉笔,以及数量客观的文学杂志,《当代》、《十月》、《人民文学》……
余切问:“这么多杂志哪来的?”
“这都是大家自发捐出来的,余同学。”
余切发表作品的《红岩》十月刊,就放在所有杂志的最上面。目前来看,他仍然是这个社团第一个上刊物的作者。
哟……还有一张崭新的乒乓球桌呢。
这得大几十块钱吧。
“这也是捐的?”
“学院特批的。”
产地是羊城的双鱼牌,仔细看,还有用于出口的dhs双鱼牌的英文标志,这种球桌只能在财大气粗的大厂里面看到,是正儿八经的大厂!
比如燕京的人民印刷厂和雪冰箱厂,那里工人们一干完活儿,甚至没有干完活儿,拿上拍就开始玩球。
——不要光说作家余切在摸鱼,事实上,我们现在的领导阶级……也就是城里的工人都在摸鱼。
乔公访日,和一大批日本商界人士会面后,日本派出浩浩荡荡的代表团考察中国各地企业,看看中国人到底是钓鱼打窝,还是来真的。
《读卖新闻》的松永就跑到了魔都的一家微电子厂——这代表中国当时的最高工业水平的工厂,发现这家工厂像是一家马路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一多半不合格。
一条生产线上,八个人在吃瓜子唠嗑,一个人在照看生产线,接着,唯一看生产线的人也烦了。
然后他去打乒乓球去了。
松永看得瞠目结舌,他就在回国的报道中写:“中国人确实会改革,不改革不行了,他们的效率已经低到令人发指。”
余切觉得这个同学十分熟悉,他问:“你是谁?”
“余同学,我是我们学生组织派来的代表,我也看了你那个《天若有情》,很喜欢,我们还带来了燕大校报的同学,想对你做一个采访。”
余切说:“这怎么采访?”
他意思是现在一百多个人围着我,难不成把所有人都干晾着?
这个代表转头和校报的记者聊了几句,说:“请你对同学们讲一讲,你创办社团的宗旨吧。”
他们为这个事情定性,把调子起得很高:
“我们燕大走出了未名诗社,朦胧诗派、走出了五四文学社,一代又一代传承……”
“我们燕大,一直是全国年轻人的思想阵地和精神上的共同追求,现在,余同学的新现实社团,也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燕大新的代表社团,影响到全国其他高校……”
是这么回事。
不然为什么我要创立社团呢?
就是要用燕大辐射到全国其他年轻创作者啊……跟着我走吧,别瞎写了。五四文学社在多年前同样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组织,但他因为其中走出的文学家太多,深刻的影响到了中国的文学发展,反过来赋予其远超出了社团的权力。
所以余切才搞了个“新现实主义”社团嘛。只是没想到发育的这么快。
这个教室的布局就像是一场发表演讲的大会堂,所有人都看过了自己作品,露出期待的目光,而且把自己围住。
有很多余切的熟人,有未来的大佬,还有正在准备写小说的新秀。
余切还没有说话,所有人叽叽喳喳等待着他,余切还没说话,所有人声音小了,余切还是没有说话,大家面面相觑,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静的像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咔擦一声发出听得见的响。
余切慢条斯理的,扫过了所有人。
俞敏宏和王锵都在那,他们头一次发觉了“沉默的力量”,这是一种可用的演讲技巧。
俞敏宏看的浑身都热了,他压低声音:“有一天,我也会像余切一样,用不说话逼得大家也不说话!”
王锵反驳他:“老俞,你不说话,大家只会说的更大。”
“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是余切,你记住我这句话。”
还记得余切打乒乓球的球拍吗?
斯蒂卡,那是个瑞典牌子。
余切这个时候忽然有种狂想——有一天,我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台上,在那个地方,我是不是还带着这一副牌子,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名写的作品吗?
我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走到这的。
余切说:“什么是新现实主义?这是我一个胡诌的名字。就是因为我们处在了这个时代,十年二十年就天翻地覆了,人、事、物都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老去新来。”
“我们作为文学创作者,也有责任,是不是要见证一些什么,不要说引导什么,至少真切的见证一些事情,把看到的听到的写下来,我相信这种东西才能拿到读者的喜欢。”
“比如之前有个小说叫《灵与肉》,现在改编成电影《牧马人》了,那里面的男主角抛弃了荣华富贵,他选择和自己的农村老婆在一起……我来到燕大之后,发现不是这样,大家其实是迷茫的,表现出来就是吟诗作对、打架,精神世界很空虚。”
“迷茫是错的吗?西语系的人不迷茫,他们已经找到天堂,拼命的留学,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重头开始,但是再过四十年,会不会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情?”
没有人回答余切,因为没有人知道。
这里有很多人可以留美,他们大多数人都去了不回来,有的人去了回来了,还有的人在学校领导的许多次劝阻下,最终放弃了机会。
余切点点头,给了大家思考的时间。
“所以我觉得,大部分作家其实无法引导什么?我们没有这种前瞻性,但可以记录下来,时间可以去证明这些东西的价值。”
“而且,我们也会活到看到的那一天。”
说完了吗?
说完了。
大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记住了“新现实主义”这个词,他们自发的鼓起了掌。
(本章完)
第35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第35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于是,每周的二、四,余切会在“新现实主义”社团分享他的创作观念。
来旁听的人越来越多。
十一月中旬,余切把自己之前的临场演讲归纳为几句话,它代表了新现实主义的纲领:
一、从当前现实出发,冷静客观的剖析社会现状、塑造生活在我们中间的普通人。
二、作者不以启蒙者的身份俯瞰人世,而是以平视的角度。
三、以人的现实关系,反应社会现实。
就这么三条,都登在了燕大校报上。
燕大的校报是一个很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就像是学生组织那位同学说的一样,因为燕大是这时候全国高校生的思想阵地,所以,即便是学生在上面发的文章,它也能起到超出学校的影响。
它上面刊登的文章,也容易被其他刊物所转载。
不仅仅是高校生,青年人、教师、中专生等等知识分子,也会关注到燕大传来的消息。
燕大在这时候高校思想界的地位,恐怕是后来的人难以想象的。
很多人开始了解到余切。
二龙路东头的大木仓宿舍,一栋叫“小红楼”的职工家属楼里边儿,王晓波取下人大新出来的一期校报,上面记载了一条来自于隔壁燕大的消息:
有个叫余切的小说作者,他写了《天若有情》,他把自己的写作理念总结为“新现实主义”。
“从现实出发……”
“平视角度……”
“用人来反映社会……”
哟,还搞了“新现实主义”社团呢,这是要开宗立派,还是吹牛皮呢?
厉害!
王晓波伸出大拇指,然后在自家坛那翻出了几条蚯蚓,他搭着梯子把蚯蚓塞到燕子窝边儿上,像是养鸡一样的逗弄他家屋檐下的燕子一家:
“咯咯咯!”
“咯咯咯!”
燕子就伸出头来吃虫,叽叽喳喳的叫。
王晓波所住的大木仓宿舍有一段历史,它在清初是铁帽子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府邸,民国时被第十七代郑亲王抵押给了西什库天主教堂,1925年被租给中国的大学做校址,后来又经历了一系列转手,成了教育部的宿舍楼。
王晓波为啥住进去?
因为他妈妈在教育部工作,爸爸是人大的哲学教授,因此他从小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不断迁移自己住处,确实也像是这一窝燕子一样,迁到了大仓木宿舍。
要不怎么会怜爱这些燕子们呢?
所以在今年春天,燕子来了大木仓宿舍筑巢、生孩子之后,王晓波就养着燕子一家,以至于到了秋冬天,燕子都不愿意走。
除了50后王晓波,大仓木宿舍还住着一个叫汪国珍的50后——被分配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
于是,这两个人经常早上一前一后买早点,不同的是,王晓波异常邋遢,而汪国珍衣冠楚楚。
余切?
王晓波在心里边儿念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他找来最近看过的文章,很快翻出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哦,这个人。
听说,这一期的《红岩》十分抢手,就是因为这一篇小说,确实好看。
杂志上还有余切另一个短篇小说《高考1977》,但是王晓波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考大学有手就行。
王晓波是人大的,难道现在还有人考不上人大吗?
既不要什么手法,也不要什么特别的题材……王晓波就喜欢这种小说,他讨厌一切表面上伟大的事儿。
“这个余切有点意思,就在燕大读书,居然还是个学生!”
“但是,我是个堂堂人大讲师,也不好直接去找他聊天,我就写那么一篇评论他的稿子,看看能不能出版。”
于是,王晓波缩回了家里,继续开始创作他的小说《黄金时代》,这是一系列很难评价的作品,个人风格极强,类似于夹叙夹议的杂文集。
王晓波写道:“我在83年秋冬天,碰到一个叫余切的作者的作品《天若有情》,我发觉他最擅长的,是把一件人人都有的感情,写得极具哲学意味……”
“比如一只蚂蚁从桌子的这头爬到那头,他会写上三千字,还得配上脚注和哲学家的名字。”
“我就不太一样,觉得这是自找麻烦,大家都以为这个《天若有情》成了无可替代的经典,说不定余切经常为一个句子推敲半天,最后依旧选择‘随便吧’!”
“另外,我单纯觉得‘余切’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
雍和宫大街26号,距离bj的地坛公园不远处,今年刚加入文联的石铁生,也看到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
毫不意外,石铁生为故事中的爱情流泪了。
石铁生在73年夏天坐上轮椅,81年又患肾病回家疗养,为了搞到钱维持生存,他开始从事写作工作。
他的写作生涯极其成功,今年,石铁生发表了成名作《我遥远的清平湾》,也是在这一年,他加入了作协。
但石铁生的创作存在隐忧,他过于以自己的回忆为主题,他正在“以自我为食”,他的身体已经萎缩了,不能再使他的精神萎缩。
《天若有情》中的故事激发了石铁生的灵感,石铁生同样想要用类似的方式写出一本反映时代的小说,由一个小人物来引起,折射到整个社会。
于是,他也有灵感了,他不相信现实中有“华弟”这个具体的人,但他相信余切遇见过“华弟”的原型,经过巧妙的夸张化后,写下了这一部长篇小说。
作者不应该写自己,也不应该回忆自己……这有点类似于自己吃自己,饮鸩止渴,容易上瘾,一旦自己的事儿写完了,就没得写了。
石铁生身边有很多值得写的人和事,原先不值得拿出来写——小人物的故事不值得提,现在他知道了,可以把这些人适当的戏剧化,还可以写成中篇小说,就像是《天若有情》一样。
石铁生把目光瞄向了一个姓詹的牧师,把这个人的事迹改编成小说,就叫《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小说还没有开始写,在这篇小说的后记中,石铁生已经忍不住想要提到余切。
“我看到了一个叫《天若有情》的小说,给了我灵感。”
“我发觉可以写一些小人物,不是英雄,没有好结局,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故事,但就是可以写,写到让人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一回事:没尽头,没答案,但总得往前走。”
“1983年的秋冬,那天早上,我第一次知道余切。”
(本章完)
第36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第36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又一个来京城参观的年轻作家,他听说了燕大的“余切”热,并找来了那篇《天若有情》来看。
他的反应是:妈的,写的真好!
这个年轻作家是余桦。
余桦的考运不佳,连着参加两次高考没成功,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到当地卫生院当牙科医生。
但是余桦不喜欢这份工作,他觉得这份工作让他感受到一片灰暗,于是为了摆脱当牙医的命运,余桦把上班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写作,最终他成了。
受《燕京文学》编委周雁如的邀请,余桦到首都来改稿。余桦游览了故宫,长城等景观,增加了他的眼界与见识,当然他现在印象最深刻的是《天若有情》。
余桦认为,自己是一个放得下的人,所以他能一边写出黑深残的剧情,一边保持心理上的大体乐观。
他小时候在医院里的职工宿舍居住,家里对面就是太平间,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凄惨的哭喊声,这使他见惯了生死离别,在创作时也显得见怪不怪。
余切的《天若有情》,让他看到了一种美感,来自于死亡的美感。
大前年,他看了一本来自于川端康成的小说《伊豆的舞女》,其中的细腻、阴郁的风格深深的切中了他;在今年,他看到了余切的《天若有情》,余桦体会到了另外一种“盛大的奔向死亡”的戏剧风格,于是他觉得自己可以模仿余切。
但是写长中篇小说太累了,余桦打算先从短篇小说做起,所以他在《燕京文学》安排的招待所,开始创作一篇名为《十八岁时出远门》的超短篇小说。
他在自己的小说前言中写道:
“这是一个有关于成长中的阵痛的故事,我刚看了《天若有情》,我想脱去那个故事外表的戏剧性,只留下阵痛。”
“有三个人影响到了我的写作,第一个人是鲁迅,我把他的《狂人日记》谱成了音乐。”
“第二个人是川端康成,还有高中时候到处张贴的x字报,我喜欢那些语言暴力、虚构、夸张的特征。”
“第三个人是余切,我知道我原来可以把小说写的好看,超越了本来的现实。”
“那是1983年的冬天,对我来说,已经是冬天了。”
——————
燕京市复兴路29号院的军区大院里边儿,王硕和朋友开烤鸭店做生意失败,苦闷之下,读到了时下流行的小说《天若有情》。
凭借着大院子弟的身份,王硕能比较容易的享有稀缺资源,他对《天若有情》中的暴力有深刻的印象,但最记得的还是华弟和乔乔之间的爱情。
王朔觉得,没有任何爱情是永恒的,除非其中的一方死了,于是他或者她就在另一方的心里面无限完美了。
《天若有情》中的华弟就是这种情况,华弟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小流氓,是爱情让他有个人样。
华弟和乔乔肯定不会有好结果,华弟死的早一点,反而是好了。
所以,王朔也有了灵感,他打算写一个类似于《天若有情》,但是男女主命运颠倒过来了小说,叫《空中小姐》。
这个时候,王朔因为做了几年生意,没写过现实题材小说,害怕被杂志拒稿,所以在自己的稿子中,像一个生意人那样兜售自己的小说卖点:
“我这篇小说参考了余切的《天若有情》,如果余切那个小说能火,我这个小说肯定也能火。”
“我确实跟了那个余切的风,但是‘新现实主义’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写,而且,我觉得他写的小说太装了,我不喜欢。”
“趁热要打铁,这个小说你要快一点过稿,就在1983年的最后一个月吧。”
——————“哟,又拿稿酬了……一,二,两百多块钱,怎么少了。”
“因为这一篇是转载,你看看。”
余切把11月的《萌芽》递给俞敏宏看。
虽然是转载的作品,《萌芽》还是给出了两块钱千字的高价。
根据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发布的《关于实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著作稿为每千字两元至七元,翻译稿为每千字一至五元。
《天若有情》一共十万多字,原先在《红岩》上首发,拿到了五块钱千字的水平,这基本上属于特约撰稿人,或是知名作者的稿酬标准。
现在转载拿两块钱千字,已经非常慷慨了。《小说月报》、《十月》等一批刊物都是以两块钱的价格转载。
《萌芽》是针对性挖掘青年作家的杂志,最高发行量超过四十万份,远远超过《红岩》杂志。后世熟知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以及80后作家韩涵、郭小四等人都是在《萌芽》崭露头角的。
《萌芽》现在的主编叫哈话,他有个很牛逼的儿童小说,叫《回到金日成伯伯那里去》。
俞敏宏非常羡慕余切拿到的稿酬,仅次于羡慕那些留美的同学。
“那你现在不是很有钱了,你的小金库破千了吗,余切,我也写小说怎么样?”
“俞敏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千万不能去写小说!”
俞敏宏的脸上有点尴尬:“为什么啊?我也看了很多小说。”
但是余切很直接,“老俞,写小说比耍朋友还要你的命!”
确实,上一辈子余切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于俞敏宏写小说的新闻。
反而是他的前偶像王锵,还有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叫“徐晓平”的人,还算是有点写小说的天赋。
俞敏宏被打击到了,转头把“新现实主义”社团这一期的报名名单递给余切。“那我再去看看其他的。”
余切开始看这一期的报名名单。经过校报的宣传,社团打响了名气,每天都有人来报名。
但是,会写小说的不多,全是一些文学爱好者,这样就不能指望他们有作品。
一只开不是春天,百齐放才是春天。
可惜,燕大历史上最牛的77级中文系的作家们,大部分去到了各个杂志当编辑,还有去美国留学的写留美日记,和严歌令等旅美作家产生了一种叫“留美文学”的东西。
忽然,余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振云。
等等,怎么还有骆一禾?
骆一禾不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吗?他过来报名是什么意思,卧薪尝胆来了吗?
(本章完)
第37章 你不要去惹那个余切
第37章 你不要去惹那个余切
“骆一禾,你来干什么啊?”
余切在“新现实”社团的教室里,分别面试骆一禾和刘振云。
他先面试的骆一禾。
骆一禾起来对他鞠了一躬:“余切,我诚恳的向你道歉,不该把你的小说刊登到《未名湖》上。”
“为什么之前不道歉,现在却想道歉了?”
骆一禾很干脆:“因为你写的好,你是个真正的作家,是我们没有尊重你。”
哟,这个骆一禾,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怪不得当年燕大的诗歌三杰,骆一禾一开始发展的最好,也不光是他专业好的原因。他发觉形势不对了,就果断让步。
余切点点头:“我接受你个人的道歉。”
好好,诶?
骆一禾一听就蒙了:“不是,那我们五四文学社的呢?”
余切说:“你不要着急,还没轮到他们。”
意思是,你我放过了,其他人我还不放过。
其实根据骆一禾当时的反应,余切的小说《高考1977》被登上《未名湖》的时候,骆一禾应该并不知情,他当时忙着耍朋友。
骆一禾是替自己的社员当了背锅侠。
《未名湖》是个学生性质的刊物,许多新秀在这个平台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他们的诉求是打响名气。
只要能刊登,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比如刘振云在几年前就写了个小说,想要刊登到《未名湖》上。当时《未名湖》的主编,也是五四文学社的干部。
其中呢,有个叫查建颖的东北美女。了几个月时间帮助刘振云这个小学弟改稿子,最后终于刊登上了《未名湖》,两个人都很满意。
但是,如果已经是有名气的作家,就不需要靠上《未名湖》来打名气了,反而是《未名湖》要谨慎的刊登这些名家的作品,来吆喝自己这是一本好杂志。
谁愿意光看大学生写的酸文?谁不得吃点好的。
石铁生的小说就上过《未名湖》,五四文学社的小编们不敢对“石老师”评头论足,非要评论的话,也全是溢美之辞。
那为什么对余切评头论足呢?
这就回到了骆一禾那三个字,也是余切生气的深层次原因:不尊重。
我打的是高端局,你不配评价我。
余切说:“骆一禾,除了道歉,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我来你们社团旁听。”骆一禾说,“我自己只会写诗,现在你们是写小说的,多听听也有好处。”
“行啊,我们一般是在周二、周四有活动,欢迎你来。”
下一个是刘振云。
刘振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师兄,豫省的文科状元,已经有作品上刊物了。
余切问了同样的问题,“刘师兄,你水平那么高,来我们社团干什么?”
“我是来感受氛围的。现在燕大流行诗歌,不流行小说,小说的质量越来越低,我感觉新现实社团啊,是我们燕大现在最有水平的小说圈子,所以来看看。”
刘振云把自己这种行为总结为:“如果我总是和臭棋篓子下棋,我会越下越烂。”
余切好奇道:“你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刘振云跟他大倒苦水,“燕大自从77级的师兄师姐们走之后,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文学氛围……以前我跟着查建颖学姐,还有五四文学社的另一个同学,我们大晚上骑自行车去参加附近的地下诗会,就是听说有北岛在那里……”“好几个小时,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回来的时候满脸满头都是结的冰霜,手脚都冻青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心里反而很火热。”
“北岛的观点和见识,深深的影响到我……”
余切说:“但是……哥们,咱这里没有北岛啊。”
“不是有你吗?”刘振云反问。
得,你追星来的?你也来吧。
——————
骆一禾跑到新现实社团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五四文学社的社员们快崩溃了:“骆一禾,你到底要干什么?”
人家去敌方做卧底是派马仔过去,你是我们的老大,你过去干什么呢?
骆一禾说:“我是去旁听的,也就每周的二和四这两天,我没有背叛大家。”
社员们问:“如果你老是去旁听,那你到底是咱五四文学社的,还是他们新现实的呢?”
一下子群情激愤,大家都有话要说。
骆一禾招架不住,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个日期:“半年,就半年,最迟到下一个学期,我就会回来。”
这事儿也被诗人查海生知道了,他和骆一禾是三年的老朋友。
查海生刚刚毕业,被分配到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研究哲学,哲学这玩意儿快把他整魔怔了。
他觉得这种牛马日子没有盼头,就努力写诗想摆脱命运。
但是政法大学的诗歌氛围也不好,比燕大比起来更是差得远,查海生就经常跑回来参加燕大的活动,然后也听说了这个事儿。
“骆一禾,听说你跑去一个新社团了,你去干什么?”
“去旁听。他们的社长是一个有点不一样的人,我看看能不能偷学几招。”
“本科生啊?”
“本科生,才刚上学,说起来,他是63年生的,复读过两年,比你还大一岁。”
查海生有点瞧不上。他是十五岁上的燕大,这一下就把人看低了。“他们社长是谁啊?”
“余切。”
“这名字……余切……写那什么,那个《天若有情》的那个?”查海生的声音,变得有点惊讶了。
骆一禾一拍大腿,很激动:“就是他啊!连你在政法大学都知道了,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
他说,“我跟你讲老实话吧,因为我们关系好……
“海生,我明年要毕业,已经在《十月》做实习编辑……这个余切来京城之后,他的发刊不可能一直是《红岩》那个省刊,得是我们全国性的大刊,比如《十月》……”
“你说,我一个未来的编辑,去得罪写小说的余切?我不是傻子吗?”
“你说得对,一禾,你不要去得罪那个余切。不符合咱五四文学社的利益,也不符合你的利益。”
这下,查海生就举起手:“一禾,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旁听,见见那个余切。”
确实有“新现实主义小说”这个东西,它是八十年代末到新世纪初的本土主要流派。
因为改革文学过于样板戏,伤痕文大家渐渐不感兴趣,而其他寻根文学,现代(模仿西方)文学也不成气候。
书里边儿虽然说余切是“胡诌”自创的,实际上是文学自然演化的结果。我感觉提前十年去引导不算夸张,这样余切就能在外来的“拉美现实主义”和本土的“新现实主义”两条主要路子上拿到话语权,西风东风都借到了。
(本章完)
第38章 一个战士的来信
第38章 一个战士的来信
随着一系列文学刊物转载了小说,《天若有情》的影响还在扩大。
《红岩》是地区性顶级刊物,鼎盛时发行量也就十万份,北方很多读者不了解这个杂志,看不到余切的《高考1977》。
这个时候南北经济差别挺大,和后世是倒过来的,现在主要是北方太强了,能占全国大盘的六成,东北尤其强势。
当时有个靠近朝鲜的边境城市通话,改开那一年,gdp排在全国第三十三名,有葡萄酒、药厂、钢厂等一大批支柱产业,而第三十四名是哪呢?
湘省的省会常沙。
转载《天若有情》的《萌芽》、《小说月报》都是数十万到百万级的杂志,他们的读者遍布全国,尤其在北方更加强势。
《天若有情》发表一个多月后,《军艺报》也即将转载《天若有情》。
现在已经进入到“评论《天若有情》到底哪里好”也能发刊的环节了。
《人民文学》却迟迟没声音,当然是主编刘芯武在作怪了,这份杂志是国内发行量最大,也是最核心的文学期刊。
余切现在是一直在外边儿蹭,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进去,攻破这个堡垒啊。
但是没有关系,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小说月报》的编辑室给余切寄了个大包裹,信上面说:
“这是全国各地的读者给你写的信,我们已经帮你筛选了一部分,恳请你从里面选几封写的好的回信,一并寄给我们。”
没稿酬?
也是,如果回一封信也有稿酬,那我不是天天逮着回信就好了。
有个叫郑渊杰的儿童小说作家,自从在《儿童文学》发第一篇小说之后就很受欢迎,而且他量大管饱属于码字怪,孩子们都给他写信称呼他为郑伯伯……编辑部也只能挑一些有代表性的信件让他回。
《天若有情》因为涉及到了近期的大事件,读者们想要和作者余切沟通的热情高涨。
余切一打开这些信件,粗略扫了一遍,发现果然是被选过的,很有代表性。
有刚进入文坛的新人作者,有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还有来自于老山前线的战士……
余切最先回的前线战士。
这场边境冲突在79年爆发当时烈度最高,现在转入低烈度作战状态,双方在边境地区对峙。
法卡山、扣林山、老山和阴山都是这时期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地名,让全国人民记住了这些山头。
到83年末,长期的,低烈度的对峙开始有些变化,似乎要变得激烈起来,光是看这一时期的新闻就能知道大概:
“我方建议南方邻居举行边界谈判,协商解决争端……”
“南方邻居试图对我方军民进行袭扰,使我们的边境地区人民不能开展正常的生产和生活,严正警告……”
“为了创造和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我方不得不收复和保卫了……等山头。”
“南方邻居不断制造挑衅事件,试图发起更大的进攻……”
在这封信上,有个叫李海的战士,说他是某某师119团3排的战士,因为文化水平达到了高中又作战勇敢,刚刚被提拔为代理排长。
“我们的困难是太潮热……靴子、衣服都不穿了,就穿着裤衩子和草鞋守在这里,后方有时候会给我们带来罐头和水果补充维生素……但是,好多人还是一整条腿都溃烂,裤裆也烂,瘙痒难耐,被送回去治疗……”
“我知道,祖国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支援……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听故事,今天有个治好了的兄弟回来,跟我讲他们在后方看的小说,是一个穷人和港地女的感情故事,所有人都认真听着……”
“余切老师,你写的故事太好了,深深的震撼了我。我今年21岁,上个月才入d,我也想回去考大学,我有高中文化水平。”“排里很多人现在不相信感情,我就用这个故事安慰他们!做思想工作。”
“如果那个华弟也能找到对象,我们当然更能有了,你说是吗?”
余切看完信简直说不出话,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回了一篇长得多的信,告诉这个李海自己也有一篇新的战争小说要写出来,“我作为文艺工作者,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而且叮嘱他“回来后,要千方百计的考上大学。”
剩下的信,余切也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全回了,然后一并寄到《小说月报》的编辑室。
——————
11月的最后一周,下雪了。
雪从灰白的天际飘落,轻轻地盖在未名湖上,湖面瞬间成了银白色的画布。
初雪很漂亮,也很干净。
于是弹吉他装逼的、搞创作的、还有拿笤帚在操场上扫开一块地,堆雪人的……大家玩了一两天,都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燕大马上要进入考试季,余切也不例外。
他这段时间把《阵地上来了未婚妻的信》写完了,按照约定寄到了《红岩》杂志刊。
黄兴邦反复催促余切,前后来了三次信,因为余切一直没有完工,黄兴邦觉得余切可能是在燕京这边找到了新杂志社,简直是心急如焚。
“余老师,我们杂志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动,我打算来燕京看你。”
“经过我们杂志社讨论,余老师完全可以按照7元千字的稿酬进行支付。”
“《红岩》杂志的读者们,无比期待你的新作!”
一直到收到了余切写的稿子,黄兴邦才终于放心了,对这个故事相当满意,称之为远超《天若有情》的杰作。
然后谨慎的来了一封信,希望把小说的名字写短一点,就叫《未婚妻的信》就行了。
根据黄兴邦的说法,“咱们文学杂志很少有这么长的小说名的。”想象一本杂志的封面,要写上重磅小说的标题和作者,最主要的小说还要想办法强调。
余切这个长标题一上,封面都挡住了。
现在写小说和写网文是不太一样的,遵循“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原则。巴老的“《家》”“《春》”“《秋》”就一个字,多有逼格啊。
另外有个事情,是余切的十七岁半——现在已经十八岁的糟糠之妻,张俪要来燕京了。
《红楼梦》剧组在蓉城挑选演员,张俪和她朋友一起面试,结果是朋友挂面了,而她通过了初选。
(本章完)
第39章 宝钗进了京
第39章 宝钗进了京
“余老师,又见面了,要不是你,我也过不了面试。”
一见到余切,张俪立刻感谢起来。
好久不见余老师,怎么感觉他更有气质了喃。
余切是在京城火车站接的张俪,张俪是一个人来的,行李又多,容易出事儿。
但是张俪这种单身、女性、貌美、有盘缠……怎么都不能没人看着她,她被拐了一点不稀奇啊。
余切一边接过张俪带的行李,肩上扛一袋,手里拎一袋,一边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俪回忆说:“我和朋友一起参加的面试,她先面试了,我在后边儿等着,因为是冬天,我穿的很多又戴了围巾……一进去就被人说,你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张俪眼里盈盈地挂着笑意,“他说了你也说过的话,‘你穿那么多,不热吗’?让我把围巾取了。”
“然后我一取了围巾,老师说我漂亮,我就选上了!”
余切立刻想起来了,他上一次和张俪遇见的时候,还是在蓉城的夏天,张丽为了好看戴了个方巾出门,余切就忍不住吐槽。
咱这大夏天,妹妹,你穿那么多干什么呢?
没想到啊,竟然和别人的话撞上了。
张俪郑重其事,后退了一步轻轻的朝着余切弯腰:“我那一下子就不紧张了,相信冥冥中有天意,我本来是很容易紧张的人,多亏了你……余老师,谢谢你。”
“上次我把方巾给了你,这一次我特意把那天的红围巾也带来了,也拿去给你,诺。”
持续了一周的大雪还在下,这红围巾就在张俪脖子上挂着。随着她把围巾脱下来,她头发也散开了,把她一张小圆盘脸全露出来。
【那宝钗生得人物标致,风流灵秀,面庞圆润,眼睛大大的,鼻梁直且宽,嘴唇厚而红,牙齿全露出来……】
余切感受到了面试老师的想法:哇,这姑娘可真漂亮。
雪全挂在张俪领口上,余切十分上道,帮她把雪拨开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顿时有一种情侣间的亲昵感。
张俪却没有拒绝,就是那么一说,“余哥哥……”然后没了,也不知道她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至于她面试过了的央视大戏《红楼梦》,大概过程是这样子:
有个叫王扶霖的制片主任,跑去英国bbc参观,发现人家拍了不少古典名著,于是回来提议说,咱也可以把四大名著折腾上电视。
当时好坏条件都有,坏的主要是没钱,也没演员;好的是有人愿意牵头干,说一边拍一边筹钱。
再加上当时电视台没电视节目,也没啥电影——电影局怕影响电影票房,不允许电影上映半年内登录电视台。
于是央妈出了五百万,把这事儿前期垫住了,事情就得开展了。
余切问张俪:“你这次来京城,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处?”
“有的,就在圆明园,但要现在招待所住着。”
“老师让我们研究原著,分析角色,同时学习琴棋书画,最后才确定角色。”
“你面的啥角色?”“xio宝钗。”张俪用川话回答。
余切道:“那你把介绍信给我看看。”
张俪递过来的介绍信就一张纸,写着:“央视《红楼梦》剧组演员xx进京出差,请xx招待所予以接待……”
忽然,余切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这年头很多人抱着介绍信结果客满了,来央视的人可太多了。
他问张俪:“你来之前,打电话问过这招待所吗?”
“没有呢。”
嗨!还没有呢。
余切是上午接到的张俪,中午,他俩到了央视边上指定的招待所,果然一打听:“客满了。”
至于圆明园那个住处,正在筹备演员训练班,得在一周后才开放。
得在这期间,给张俪找个地儿休息。
“那怎么办呢?”张俪傻眼了,没想过这种情况。
余切说:“不着急,咱先吃个饭,实在没地方,我陪你去睡桥洞。”
“切~”张俪嗔叫了一声,“就你会贫嘴。”
于是,两人搭了个公交车,余切付的零钱,晃荡晃荡,一路到了川省驻京办的招待所——他们可没招儿住进去啊,主要是为了吃招待所的饭菜。
这个招待所的饭菜是一绝,在各家层出不穷的招待所中卷出了名声,甚至于成为了一个打卡地点。
由于当时的指导方向处于一团迷雾,因此,各地各市甚至县、厂都有驻京招待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到京城的消息,好随时调整自己方向。
这种迷雾到了啥程度呢?
78年国家经委的官员和几个经济学家在日本考察,日本记者问,“是否允许外国去中国建厂?”
这个倒霉的官员左问经济学家,闭眼不敢搭话,右望另外一个经济学家,也紧闭着嘴摇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打官话:
“记者先生,你说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但我们还要回去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第二天他们转机回京城,当天全会召开,向全世界宣布中国要改开。
——这驻京办的菜品,果然是比燕大食堂强的太多了。
俩人点了四个菜:李庄白肉,蒜苗回锅肉,江油肥肠,还有个猪肉水饺,全是硬菜。
尤其是这个李庄白肉是太好吃了,猪肉薄如纸片,搭配特制调料,口感十分鲜美。
这会儿的猪应该还是本土黑猪,不是引进英国配的大约克夏种猪,这本土的东西吃起来果然还是地道。
余切人高马大,这段时间又憋在学校写小说,可算逮着机会出来吃饭了,咣咣猛吃。
张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拖着腮看余切:“余切,你吃慢一点。”
“你不吃了?”
“我吃不下了,而且,我听说演员要特别的瘦,有个演林黛玉的演员,就是因为太瘦了,老师们就让她选上了。”张俪说。
(本章完)
第40章 余切也有女朋友
第40章 余切也有女朋友
“陈小旭?”余切说。
张俪蒙了:“余切,你怎么知道的?”
余切心道露馅了,忽悠道,“我好像是,在那什么……收音机里边儿听过。”
“收音机还能听到这些东西?”
“也不一定是收音机……燕京这个地方呢,专门知道事儿的人特多……指不定哪就听说了,你看你来剧组面试,不也是我打听的消息吗?”
张俪就不怀疑了,“你可别嫌弃我胖,就喜欢别人瘦的!”
“张俪,你也够瘦了。”
据说陈小旭一度瘦到了80斤,大活人整出了个病娇娇的感觉,导演因而觉得这就是个“黛玉圣体”。
陈小旭可是一个东北姑娘啊。
黛钗二人的颜值巅峰,应该都出现在出演红楼梦的这三四年间:后来都成了女富豪,顾不上颜值这回事了。
一顿饭吃完,余切打算起身付账,总计有十八块之多,结果发现没带大钱。
因为平时都几毛几毛的钱,大于一块钱的纸币,都被余切专门存着,所以只带了些零钱。
余切有点尴尬,“张俪,我忘带钱了。”
张俪反而很喜欢呢,“我来付钱,这次来京城,我是带了很多钱的,都放在了……”结果她一伸手,也呆了,她的脸陡然臊红一片,忽然说:
“余切,我得先去上个厕所!千万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去女厕所呢?我又不是变态。
张俪从厕所出来,变出了一把钱打算付,却被余切夺过来了。
“余切!”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竟然“啊”的叫了一声,快晕倒了,被余切一把扶住。
怎么了?
不就是拿钱吗。
四天三夜的火车,也给她坐晕了?
奇怪,这钱怎么有点润。
应该是雪下的太深,给纸币也弄得湿了。
收钱收票的是一个女的,她用一种促狭的目光,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张俪懂了那眼神,简直快臊死了。
早知道,我就不把那钱放在……
这一通折腾出来,发现雪已经下的非常大了,像是天幕破了一个口子,到处都是它扬下来的雪粒。一整个燕京,全盖住啦。
雪这玩意儿会越下越厚,而且越下越硬。
“天啊,这可怎么办?”张俪说。
“我知道有个人能帮咱,你先跟着我回燕大。”
“燕大?”
余切回头朝张俪笑:“就是我的学校,燕大。”
他在前边,张俪在后面,一前一后艰难迈着步,张俪比余切矮不少,情不自禁望着前面的余切,那个背影太高大,都把风雪给她挡住了。
其实,余切也并没有她大多少,没想到竟然这么靠得住。
这次来京城,张俪是故意提前来的,她本来可以再缓一段时间,因为《红楼梦》的演员天南海北,大家并没有个一定的时间,只要在这之前赶到就行。
为什么要提前来?
就是为了多和余切待一段时间。这是张俪的小心思,但是,现在看到了大雪天余切到处帮她找地方住,她又生出了“都是自己不争气,没考上燕大”的感觉。
张俪没谈过恋爱,只觉得这会儿有情饮水饱,让她睡桥洞也愿意了,只要余切不嫌弃他衣服脏了就行。
“余切?”“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看你答不答应我!”
“张俪啊,你可够无聊的。”
这么走了一会儿到公交站,终于来了车。这大雪天呢市民们行动不便,导致这公交车一来就塞满了人,而且,前面也是乌泱泱一片人。
门口都没法进人了,只剩下前一个站上车的群众们,拼命的拉着把手,免得自个儿交了钱却被挤下去。
张俪哭丧着脸,“完了,余切,这怎么进去?”
“你看看我怎么让你进去的!”
余切扛着张俪,从窗户那硬卡进去了,然后大包小包全丢给她,让她低下头。自己也如法炮制,从窗户大叫一声,踹进去了。
余切身长体壮,一旦让他站定了,立刻占据了有利地形。
上辈子自己玩吃鸡是一把好手,没想到有天自己还能“按空格键”强制翻滚进窗。
“麻烦把钱给售票员。”
一根根手臂,像干渴了几年的枯枝丛林,用尽全力伸向天空,传递着纸币。
张俪就夹在余切的胳膊底下,单把一个脑袋伸出来了,靠在余切胸口。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充斥着醉人的酡红色。
她紧紧的贴着余切,不敢离开他。手里攥住自己行李露出的一些布,一点一点的看着它,生怕被人抢了去。
这个张俪,还是养尊处优啊,只吃过单位的苦,没吃过小市民的苦。
余切有点心疼她,“没坐过燕京的公交车是吧?”余切说,“我给你唱一首歌,就是说这公交车太挤了的,你听着啊……”
冷风从车窗的四面八方往里面灌,车里的人只听得余切在那唱:
“别挤啦,别挤啦。为什么乘车总是这么难?公休假日还好办,无非多打点乘车的时间。最怕上班下班的时候,上班晚了,要扣工钱。下班晚了,老婆孩子在等吃饭……”
张俪眼珠子往上边儿转,看着余切的宽下巴,一会儿又静静地贴着他。
————————
颐和园路5号,是的,这是燕大的地方。
凭借着学生证,余切领着张俪进校,来自个社团坐着。
然后,自己则扭头找上了骆一禾。他跑到了文学社那边,问清楚了骆一禾的宿舍,就去敲门:
“骆一禾?骆一禾?”
“诶,出来了!”骆一禾打一见面,“余切?你怎么来了。”
余切说:“骆一禾,我知道你在《十月》做编辑,我有个朋友要找个住的地儿,其他地方我不放心,你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地方。”
骆一禾在今年暑假开始实习,他已经分配好单位,就在《十月》杂志。
《十月》是个全国性质的大刊,文学家茅盾本人为其写的发刊词,和《城》、《收获》、《当代》并称纯文学期刊中的四大旦。
《十月》和《当代》“纯”的没有那么离谱,也有不少大众文学作品得到出版。
骆一禾没有任何推辞:“肯定有地方,我给你找,你等着住就行了。”
“不是我住,是我女朋友。”
“你对象?”骆一禾惊了,“我没怎么听说过……你放心就行了,我从来不说大话,你的事我包给你办成。”
说着,骆一禾又折回去,还给余切两张票:《从大西洋底来的人》。
骆一禾说:“余切,你不能把你对象撂在了那就不管了,还得肩负起她的精神文化需求,这票你拿去电视房看。”
(本章完)
第41章 陪住
第41章 陪住
“你哪来的票?这不是外国留学生才能看的吗?”
《大西洋底来的人》是美国hbo电视台的科幻连续剧,乔公访美后,该电视剧作为引进美剧,得以在央视播出。
一经播出,这个科幻片就引起了轰动效应。
但是燕大的宿舍没有啥电视机,只有电视房,而且是只在留学生宿舍——这得要电视房票,凭票观看。
骆一禾道:“我女朋友在和一个老外‘陪住’,他们老外的文娱生活相当丰富,又定期发各种票——他们早不想看啦,就拿去给我女朋友。”
“你既然都知道我在《十月》当实习编辑了。我也告诉你,最近忙得没时间看,就正好拿来给你。”
我听到了什么,陪住?
余切懵逼了:“我知道‘陪读’、我知道‘陪学’,什么叫他妈的陪住呢?”
骆一禾一副你为何大惊小怪使得友邦惊诧的模样:
“就是怕外国留学生过来之后,没办法适应我们的生活,就选了一些学生和他们一起住,当然是男的和男的住,女的和女的住……你不知道,因为留学生福利好,大家还抢着去陪住呢。”
众所周知,余切今天给张俪找了一整天住的地方,这下差点没被气死。
我一个作家,帮女朋友找个地儿住跑遍了全城,我女朋友堂堂正剧女演员,也找不到个门路住下来。
结果,留学生们甚至宽裕到了安排起“陪住”来,这是何等的操蛋啊。
“你竟然不知道?”骆一禾见余切似乎感兴趣,就给他继续讲:
“这个陪住生啊,有很多好处。留办每周都会组织留学生看一场电影或一出戏剧。电影票通常也发给陪住生,戏票因比较贵,往往只限于外国学生。”
“但是留学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观看,把票转给了同屋,或请其他不去的朋友领出票来转让,这样,陪住生的机会仍然很多。”
“星期六,看《大西洋底来的人》,星期天,又去电视房看国产片《山乡风云》——他们外国人自然不会看!”
“星期三,看卓别林的电影《寻子遇仙记》与《悠闲阶级》——这就轮不到我们了,他们爱看。”
“还有,长艺话剧团演出的《救救她》,青艺剧场的话剧《猜一猜谁来吃晚餐》……”
骆一禾说,“我们有时候没法儿进去看,非要打电话给外国同学,证明了外国朋友们在电视房里边儿,才能让我们登记进去。”
余切摊开手:“骆一禾,我竟然不知道如何评价,咱燕大这个‘陪住政策’了。”
“总算是有你不知道的了?”骆一禾反而有些得意,爆出猛料,“我那一届还有女生和苏丹黑人留学生谈恋爱的呢,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父母实在是不同意,不愿意女儿远嫁,女生哇哇的哭了一场就算了……”
燕大姑娘和苏丹黑人?
余切说:“我有时候感觉咱八十年代的人,有点保守,有时候又觉得过于疯狂了。”
骆一禾道:“余切啊,你不要瞧不起人,苏丹可比咱们的条件好……他们都是我们的外国朋友,喜欢中国才来留学的……总之,你就先拿着这两张票吧。”
“谢谢了啊,骆一禾。”
骆一禾道,“我马上找地方给你对象休息。”
————骆一禾既然在《十月》刊当编辑,找的自然是《十月》刊的主编王世民。
王世民被誉为京城四大名“编”之一,门路多,人脉广。
当时文学期刊都是作协系统在办,出版社只有书号,刊号必须要到市委宣传组织报批,于是有的团体创刊喊了很久,却一直拿不到批号。
一些刊物从创立到死亡都没拿到个正规军编制,一直打游击。
王世民却敢让大家先把《十月》做起来,收稿子,刊号的事情他来搞定,最后确实搞定了。
《人民文学》的主编刘芯武原先也在《十月》刊的少儿组做过编辑,后来被调走了,刘芯武的小说《爱情的位置》,就发在《十月》创刊号上。
作家可真是一个圈,是吧。
然后,1977年,《十月》一开始发行的时候就大受欢迎,却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纸浆,只能每期限量发行十万册。各地经常有邮局写信,问“同志,怎么才能订购到《十月》?”
到81年,燕京出版社搞定了纸浆的问题,《十月》尝试发行十四万册,然后是二十万册,再到五十五万册……
总而言之,王世民和《十月》刊在小圈子里面很有影响力。
所以骆一禾就找到主编王世民说明情况,之后请求:“给安排一个住处。”
王世民问:“安排给谁?”
“给余切。余切是《天若有情》的作者,他是我同学,”骆一禾说到这补充了一句,“我和他私交特别好。”
王世民立刻明白了:“你想要挖余切过来咱杂志?”
骆一禾没有说成不成功的事情,而是道:“余切不可能一直在《红岩》发东西,他是个川渝人,却成长在了咱燕大……您看看啊,连一个招待所的事情,也要跑来跑去,简直不配他的名气。”
“既然在首都,一些事情,还是要本地人来帮忙才行。”骆一禾的话堪称掷地有声。“他在川省是川省人,在咱燕京,就是燕京人!”
王世民何等人精啊,也懂了,“你不要着急找他邀稿的事情,再接触一段时间,一禾,帮人要帮到底,又不能立刻提要求,得过段时间。”
于是,招待所就这么安排好了。
这个地方是燕京作协这边专门安排作家创作的地方,挂靠在燕京出版社底下,靠近燕大,也靠近圆明园。
走路就两三公里,半小时的事儿。
既能带着张俪看电影,也不耽误她随时去培训。
瞧瞧,安排的多好啊,余切一来这就明白了,这骆一禾所图甚远,让哥们欠上他人情了。
张俪哪知道这些事儿呢,只觉得余切真真是神通广大,“余哥哥,今天一整天都麻烦你了。”
余切注意到,今天开始,她已经彻底不再叫余老师了。
(本章完)
第42章 那五十块钱
第42章 那五十块钱
她高兴了叫“余哥哥”,一般的时候叫“余切”。
“哪里麻烦了,”余切摇头,“我听说一些作家也经常来着改稿,摆沙龙,他们都是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你不用担心别人害你……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有什么事儿就躲进来。”
像……今天下午那个样吗?张俪心里忽然想。
下午两人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几乎是前胸贴后背,没什么距离,可是张俪也并不觉得难为情。
然而,余切想不到这些,而是说:“张俪,这是我给你带的书。”
余切怕张俪无趣,给她带了几本闲书,其中有一本是《红楼梦》。他在里面夹了五十块钱。
这就是还了之前的饭钱了,不能让妹子请客。
“还有,你既然现在做了演员,也不能耽误读书,《红楼梦》就是你的书,平时也多请教一些名家。”
张俪问:“找不到呢?怎么办嘛。”
余切笑道:“你还不知道《红楼梦》有多受作家们欢迎啊,你肯定是能找到的……就是你们现在还没安排角色,你既然面的薛宝钗,就多看看薛宝钗的片段,揣摩这个人物。”
“是xio宝钗。”张俪俏皮道。
余切没反驳她,而是笑了笑。
张俪像被雨打湿的鹌鹑,可怜的缩在床里边儿也不敢坐下,余切说什么她都答应。
直到余切要走的时候,张俪忽然问:
“余哥哥,我这几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能了。”
余切走进去给张俪掖铺盖角,压着,“过两天,我们就去燕大的电视房看电视剧。”
“什么电视啊?”
“美国片子,《大西洋底来的人》。”
张俪瞪大眼睛,“这电视剧都没有播哩……还是燕大好,还能轮着播呢,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一个完整的电视剧……”
余切说:“你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来燕大找我,也可以问新现实社员们,他们大概知道我在哪。”
“嗯!”张俪重重的点头。
这样余切就放心了,他最后指着那一本《红楼梦》,“你自己拿到了要好好看,以后我考你,《红楼梦》是你的人生大事啊,你一定要过了这一关……”
好,余切就走了。
张俪一直望着余切的背影消失。
其实,在张俪的心中,非常想和余切多呆一会儿,但她的性格和这时候的风气,让她没办法主动开口。
当十七岁的张俪还在夏天的蓉城时,她甚至有心思捉弄余切,因为她正在属于自己的战旗歌舞团和家属院,一切都是熟悉的,安全的。
而现在,张俪来了首都,有种寄人篱下的局促感,虽然这么说并不好,但一切都是余切在帮忙安排的。
当然要处处小心了,不要惹得余老师……呸!是余哥哥!
不要让他对自己印象不好。
张俪在床上出神的想了会儿,开始翻起了书,头一个拿到手里的就是《红楼梦》。
这一翻开,只见到,书里边儿有五张“大团结”。
这是65版人民币中,最大额度的纸币,十元一张。
显然是余切还自己的了,而且,还给了多的多啊。
作家的稿酬那么多吗?这可是五十块钱。张俪把这五张大钱都捡起来了,并拢在一起,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这钱太大了,太硬了,扎人,放到哪里去呢?
钱还是余切给的,也不知道中午吃饭那会儿,他到底看出来了没有?
但那个收钱的是肯定看出来了!
唉!
张俪的眼睛,望着面前卷成一圈的五十块钱,没啥焦距,她已经出神了……
她一会儿把这五十块钱的圈弄得极大,一会儿弄得小,一会儿又大了。
她茫然、好奇的表情可以大小变换的圆圈里边儿透出来,手指头伸进去,抿着嘴。
想着想着,忽然她自己擂了自己一拳,脸红通通的:
张俪啊,你可不能胡思乱想一些东西!
——————
“社长?你来啦。”骆一禾非常热情。
“骆一禾,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五四文学社的吗?”
翌日,余切到新现实社团,发现骆一禾真来旁听了。
兄弟,你来真的呀!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还带了个长头发黑胡子的哥们,大框眼睛,说实话有点邋里邋遢,长得也不高——这不海子吗?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开……】
骆一禾说:“我想明白了,我在五四是五四的成员,在新现实是新现实成员。”
“以后,我俩各论各的,你管我叫一禾,我管你叫社长。”
又说,“给你介绍个人,查海生,他是我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啊,是个写诗的……”
余切伸出手,“幸会,幸会……”
“我知道你,诗人嘛,写的那本《小站》我也看过。”
查海生很激动啊,他还没混出名头,而余切却不是一般的文学爱好者,“余切,你真看过我的诗吗?”
余切背了段《小站》,“我年纪很轻/不用向谁告别/有点感伤……”
查海生激动地手足无措,“谢谢你看过我的诗!”
随即,查海生又低落起来。因为眼前的余切已经有代表作《天若有情》,而他的代表作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
查海生就是这样的人,既敏感又脆弱,他的情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迅速转换。
这次查海生和骆一禾过来,是为了听余切每周在新现实的讲座。
说是讲座,其实就是一场文学性质的讨论和分享,在燕大已经有些名气,不少社团外的人也慕名而来。
很多时候不是余切在讲,而是大家一起聊自己的文学观点,很松散,包括谈天说地,也包括谈情说爱。
只是有一点,余切不允许各位谈论政治,他说,“让文学的归文学。”
余切今天谈到了“为啥要写新现实主义小说”,先是指出大家这个岁数,都不可能再写伤痕文,但是也写不了时下流行的改革文。
“因为,我们要扣住时代,但又不能扣得太紧,否则会被下一个时代淘汰。”
这句话对岁数小的人来说,很难品出其中的意思,但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就懂了。
读研究生的刘振云就问了:“余切,你是不是在说那个步鑫生的事情?”
(本章完)
第43章 是一个编辑,也是一个读者
第43章 是一个编辑,也是一个读者
步鑫生何许人也?
如果说《天若有情》是11月最火的小说,那么步鑫生就是当下最火的“明星”。
这人在浙省某衬衫总厂当厂长,为了提高厂子效率,搞起了奖金制度,“上不封顶,下不保底”,然后夏天被新化社某记者采访,写了一篇《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
文章送去了内参。
内参是新化社比较独特的新闻产品,不用于公开发表,而是供领导层“内部参考”。
有大领导觉得步鑫生搞得好,要求大力推广他。
于是,全国文学界也包括新闻界,广泛的、重复的报道步鑫生,最终导致其有关的文章登上了几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一大批作家也开始写“步厂长文学”,它们都以各种形式乘上了春风,得以发表在各大刊物。
然而,这些小说对后世几乎没有产生啥影响。
因为他们的小说扣得太紧了,简直像同一个大纲抄出来的。
79年作家蒋子龙发了个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获得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拿到了读者中最多的票数,而后“厂长文学”的样板戏却每况愈下,直到被淘汰,这也是很快的。
在本质上,这些小说是同一个小说,看了一本就没必要看其他的了。
所以余切说:“也许,我们还是得回到普通人那里去,去写普通人的现实生活,抒发人本来就有的感情,这是我的想法。”
余切说的非常客气,但大家莫名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刘振云听罢,觉得自己来社团来对了。
他仿佛找到了大佬的肯定。
本科生的时候,刘振云写的小说改来改去,登个校园刊《未名湖》居然十分艰难,得师姐查建颖三番五次的帮他改。
以至于刘振云一度怀疑自己不会写小说。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特长是写“普通人的生活”,再加点戏剧性的幽默,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写法是否有人看。
说到底的,这会儿国内的小说就像是民国白话文发展时候一样,有很多人在写小说,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写小说”。
讨论结束后,刘振云私下找到余切。
“我有个小说准备写……一个复员军人回乡后参加高考复习,另外几个农村青年,为改变贫困的命运也参加高考,是我几年前的真实经历。”
余切问:“你以前当过兵?”
“当过兵!这个小说基本上就是我的自传,我甚至打算用第一人称‘我’。”
第一人称又怎么样呢?又不是写网络小说,你还怕扑街吗。
余切好像对这个小说发展有点印象了,“你打算取个什么名字?”
“《塔铺》。这个地方,其实就是我老家延津王楼。”
哦!这个《塔埔》啊。
这个小说是刘振云的成名作,一发就是《人民文学》,可比余切的起点高了不少啊,拿到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之所以《塔埔》不太出名,是因为刘振云后来的小说《一地鸡毛》太出名了,更别提之后的一系列电影剧本。《塔埔》是标标准准的新现实主义小说,也符合余切所倡导的理论——看来,咱新现实社团的左护法已经找到了,就是你啊,振云兄。
“但是,我对写出这个小说一直有疑虑……”刘振云说。
“你疑虑什么呢?”
“我感觉这个小说的故事发展,和你的《高考1977》太像了,你看啊,我也是写几个年轻人,你也是……你是发生在1977,我发生在1978……”
刘振云越说越沮丧,他此时才意识到,“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我好像活在你的阴影当中。”
余切写的《高考1977》原本是一部电影剧本,肯定晚于《塔埔》,到底谁抄谁还讲不清楚,很难说有没有参考到刘振云的《塔埔》。
因为刘振云以后成为了国内最好的几个电影编剧之一。
而刘振云现在说“仿佛活在余切的阴影中”,当然是令余切十分难绷甚至于难堪了,但是余切大度的“原谅”了,“师兄,你要写就写吧,这是你自己的经历,怎么能说抄的人家。”
刘振云觉得这个余切真是太好了。
另一边,骆一禾打听余切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众所周知啊,余切弄了个社团之后,固定每周会来一两次,和大家一次讨论文学。余切总是找得到话说。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作家,当他在大说特说的时候,往往他心里边儿已经有了新的创作构思,否则不会这么笃定。
譬如,海子今天和余切遇见了,表现得有些怯场,没聊出什么深的东西。
因为海子不仅没写出代表作,甚至连代表作的胚胎都没想到,拿什么和人聊得深。
于是,当骆一禾问到余切本人的时候,余切直接承认了:“我确实有个新想法。”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方面吗?”骆一禾道。
余切抛出了他之前在西语系听说的故事,以及自己知道的历史大事件:
燕大的西语系,在77年重新组织高考以后,是最早一批恢复教育、并派出留学生的院系。
众所周知,78年最大的事儿确实是全会。但是在12月全会召开之前,扩大派遣留学生这一决策已经作出。
在当年的7月份,总统卡特的亲信正在中国私密访问,忽然被问及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立刻不顾外交礼仪,打了个电话给总统卡特。
总统卡特惊醒了,而接下来的消息更让他震撼,“中国想派一批留学生到美国,问我们能不能派5000人?”
卡特想了想,说:“他们可以派10万人来。”
结果当然没有十万人啊,但是第一年就有七八百人了。
所以在79年,乔公访美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大批国内的留学生到机场迎接,并参加卡特举行的欢迎仪式。
他们确实该感谢乔公,因为在78年之前的十年,全国仅向21个国家派出337名留学生,这是改变了他们命运的一个电话。
(本章完)
第44章 历史的震撼
第44章 历史的震撼
192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柏格森说了一段话,因为是诺贝尔级别大文豪,所以这话比较拗口:
“人们常说社会的进步是由于历史某个时期的社会思想条件自然而然发生的,这是无稽之谈……实际上,历史的震撼始终是由某一个人来赋予的。”
意思是,在中国,乔公是赋予了“历史震撼”的那个人。
但余切并不是要写大人物的英雄传说,而是把视角投向了小市民。
他说:“你瞧,这是好的方面,是时代的大背景,却不是我们要去写的,我要写的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留学的人那么多,一年比一年多,许多人确实回来了,而许多人就此不再回来了……”
“其中有两对高知夫妻,他们分别经历了自己的配偶出国,不再回来,苦苦等待,却一直也没有等到……”
骆一禾听到这,他的心已经被提起来了:“所以你要写个文章,批判那些不回来的人,因为他们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和祖国?”
余切说:“这不是我要写的。”
骆一禾简直义愤填膺啊,他气炸了,“余切,你为什么不批判他们呢?”
“因为人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我听说派留学生的时候,就连许多领导也觉得留学生们不会回来了,之前不是发生过一整个访问团从团长到团员,全部叛逃了的事情吗?会搞得大家都很难堪。”
“然而,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彻底的执行了下去……骆一禾,回不回来,大家都有大家的个人想法……”
“但是,”余切说,“我只是做记录,我告诉读者,现在发生了这么一些故事。”
骆一禾不甘心,“你总不能写留学了的飞黄腾达,对爱情和祖国忠诚的反而孤老终生吧,这就变成了可恶的故事!让人看了心里发堵!”
余切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这也不是我要写的……我的小说是要卖钱的,不能故意让读者心里发堵。”
而且,从后来看,时代其实也惩罚了他们的绝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否是一种诅咒呢?
“原来这就是‘新现实主义小说’?”骆一禾轻声道,“余切,我只希望你不要写砸了,请写的有力度一点!”
接着,他忽然很认真的说,“余老师,余老师啊!你忘了吗?我其实也是一个编辑啊……”
骆一禾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这个人写诗是二三流的天赋,但是做编辑,却有超出常人的直觉。
果不其然,骆一禾向余切约稿。
他对这个故事已经心动的无以复加。这可能和骆一禾本人的经历有关,他是个恋爱脑,写了很多情诗给自己女朋友。
据说骆一禾的女朋友(后成为妻子)记录了骆一禾很多的故事,让他后来去世后,以一个“宠妻狂魔”的形象,活在了很多文艺青年的心中。
然而,余切没有立刻答应骆一禾,他告诉骆一禾:
这个被命名为《大撒把》的故事,仅仅只是“三部曲”的头一部,后面至少还有两部新现实主义作品,为了保持连贯性,他想要发在同一个刊物。
“你前面的已经很精彩了,但是,你还要写两部书?”骆一禾惊呆了。
余切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伟大的作品有时候不能只靠一部,而要如翻滚的巨浪,一浪高过了一浪。
巴老的《家》、《春》、《秋》全刊登在《人民文学》上,少了任何一部,都不能形成“激流三部曲”,都不能奠定他在国内文坛五强的地位。这就要求刊登余切作品的杂志,要拿出扛得住事的能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以雷霆万钧的魄力,势必要刊登下去!
骆一禾所在《十月》有这种潜力,却不一定能发挥出来,因为骆一禾是一个实习编辑,他做不了主。
骆一禾明白了余切的顾虑,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找到了主编王世民,把余切的构思,和他的想法全讲出来了。
“王主编,只有你亲自和余切谈,他才肯相信我们。”
王世民确实感兴趣:不因为这个故事本身,而是因为余切可能有潜力开创某种文学潮流,这是《十月》绝不能错过的。
《十月》的约稿作者名单极大,余切在其中,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但是押注和看好,也是文学杂志常见的事情。
“你是说,他在燕大搞了个‘新现实主义’吗?”
“是的,他每周都有一两天,要来说这个事情。”
“一禾啊,你觉得余切这个人靠谱吗?”
“主编,我不知道他人靠不靠谱,但我已经彻底被他的故事吸引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骆一禾拿出了自己前不久写给女朋友的书信。
在这段于《十月》刊实习的日子里,骆一禾在极短的时间阅读了大量的名家作品,最终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觉得现在,张程志、汪曾琦、石铁生、王安亿、邓友美,可能留下一些比较好的、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来。这个名单还可以包括谁呢?它可以再延伸一些,但不会太长。”
骆一禾说,“当我那天看了《天若有情》之后,我相信这个名单可以再加一个人,就是余切。”
他又说,“我听了余切聊的三部曲之后,相信他有自己的方法论,他可以是这个名单里面,更加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可是,一禾,余切还没有写出来啊,你已经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王世民想要批评骆一禾的鲁莽,但是,他也看到了在这一封信上的作家们。
这些作家的一些人已经崭露头角,甚至晋升为文坛的中坚人物,显然骆一禾是有作为编辑的直觉的。
那就相信一把骆一禾的直觉?
“你安排一个我和余切的见面,我和他聊一下,定下来。余切这个人,我也在关注,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看好他,我们《十月》对优秀作家是有三板斧的,只要一拿出来,一定能吸引到余切。”
一边说着,一边王世民自己也觉得心潮澎湃起来,因为在第一期《十月》的发刊词上,他自己亲手写下了这些话:
“我们把‘十月’定为这个丛书的名字,是因为‘十月’在人类历史上闪耀着异常灿烂的光辉。它对革命人民的魅力,不仅是因为阿芙乐尔舰上隆隆的炮声震撼了旧世界,宣告了革命的不可阻挡;而且,从1949年以来,燕京十月的礼,十月的红旗,十月的锣鼓,就成为革命人民胜利与欢乐的象征……”
王世民心想,是啊,他们本来是来革命文学的。
骆一禾是一个很厉害的编辑,但是英年早逝,骆一禾的预判是真实发生过的。海子、西川这些人后来闯出的名声,也是他锲而不舍去推广和支持的。海子死后,骆一禾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收集、整理海子的诗句上,现在人们认为海子更伟大,我觉得骆一禾也不差。
(本章完)
第45章 留学生
第45章 留学生
《十月》创刊以后,发生过三次风波。
一次是原出版社领导被调到中宣和新闻社任职,而后新来的领导要求加强《十月》的“阵地”意识,主张对《十月》进行严格管理,不要再发引起争议的文章。
主编王世民发动了自己的所有人脉,又让整个团队一齐假装跳槽换出版社,最终领导们妥协了。
一次是伤痕文引发了争议,此类文章的地位还没有确立,刊登的风险很大,王世民和一个叫章仲遏的人,通过加设“学习与借鉴”的名义,变相的把一些高风险文章登上去了。
还有一次是出版社的纸浆不够用,纸张是国家按计划分配,出版社全年只有1200吨纸的配额,王世民愣是要到了120吨纸,占到全社用纸的10%,而且是优先供应。
遗憾的是,即便有这种魄力和人脉,《十月》却始终没有等待使得它一刊封神的作品或是作家。
全编委会上下,都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尴尬的境况。
所以,骆一禾再来找余切的时候,他已经携带了主编的尚方宝剑。
骆一禾以一个编辑的身份,对余切说:“余老师,我们在周五会有一次见面,介绍你和咱主编王世民认识,王主编也非常想认识你,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就是我们文坛的希望……”
余切当然不会信这套了:“骆一禾,你可别扯淡了……为什么是周五,而不是明天或者是今天呢?”
“因为要给你留时间去谈恋爱……你不是拿了两张电视房的票吗?和你对象拿去看吧,我听说,明天就要放《大西洋底来的人》第一集。”
骆一禾说,“进了咱《十月》的福利是很多的,常常有发下来的各种票和文学沙龙,以前是作为观众去参与,而现在,我们就是那些活动背后的组织者本身。”
也就是说,能经常去看电影、看话剧演出啥的……
由于这时期的文艺活动相当匮乏,所以骆一禾给出的福利,确实很有吸引力。
这不是看电视都能成为情侣活动的时代吗?
“余老师,”骆一禾沉声道,“咱《十月》这个刊物,能在改变全会之前创刊,就应该成为一个时代开始的象征,我们是有开风气之先的气魄的——我们所有人都这么想!”
说罢,他没有再耽误余切,而是挥挥手,“我们在周五的时候再见,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了。”
“骆一禾,你呢?你去干什么?”
“余老师啊,我也要去谈恋爱了,我也是有对象的人。”骆一禾笑道。
——————
“张俪,张俪?”
余切来了招待所门口,报明自己身份,就站在门外边儿大声喊。
“你出来,我们去看电视!”
张俪放下《红楼梦》,“诶,来啦~”
张俪一边踩着鞋去开门,一边心里却想书里边的事儿:
这个黛玉,为什么要叫袭人“好嫂子”呢?
袭人照顾宝玉从小到大,等到宝玉日后成亲,袭人肯定是房里人啊。
所以林黛玉在爱情上,难道没有排他性吗?
林黛玉能接受袭人,就更能接受宝钗了,可是宝钗却不能接受,到底她要的是做“宝二奶奶”,还是唯一的正妻,到底要怎么办呢?唉,《红楼梦》太复杂了,还是不要去想了。
打开门一看,“哟!”张俪轻叫了声,“今天打扮过了?”
只见余切穿着呢料大衣,露出一截红色的毛线围巾——正是张俪送的那个。他的大衣剪裁合体,肩膀的线条利落而笔挺,双排扣闪着低调的金属光泽,既沉稳又干净。
又把衣领微微竖起了,当然是为了挡风,但是,嗬!还挺有个性。
张俪的眼睛都亮啦:“你还理了头发呢,三七分,像是画报从书页中走出来哩!”
余切笑道:“我过两天要去和人见面,整理了一下样子,正式一点。”
“原来不是为了我,”张俪失望道,“那你和谁见面呢?”
“王世民。《十月》刊的主编。”
“你都能上《十月》了?”张俪惊讶道。她虽然不怎么看小说,也知道《十月》的名气。
正在筹备的《红楼梦》电视剧背后的顾问团阵容十分豪华,是文艺界的一场盛世,其中很多人同时也是文学大家。
张俪被动的也知道了《十月》这本刊物。
“就是《十月》!”余切说,“我有份稿子被看上了,正在和他们那边接触……嗨,说这些多无趣,走,咱去看电视。”
播放《大西洋底来的人》的电视房就在留学楼底下,凭票进入。
正如国内许多大学一样,燕大也专门有留学生楼,在学校南门附近,一共两座楼。
为了促进留学生们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当时抽调了78级中文系的近三分之一的同学,并且大多是燕京本地人。
因为他们周末一般都要回家,这也可以给留学生同屋留下一点自己的空间。
张俪对燕大的一切很好奇,抓着余切问燕大的事儿和物,然而,偏偏她最先问的就是留学生们:
“余切,燕大怎么这么多外国人?不怕被人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我们燕大外国人多,大家见怪不怪了。”
“啊!白的、黑的都有呢,还有褐色的……吓人!要是回我们蓉城,这些人都要被围起来看,然后来了带帽子的警察说,不要聚众围观外国人!”
余切说:“我听骆一禾……就是给咱帮忙的一个朋友。他聊了个事儿,说这些老外不仅是长得不一样,性格也很不一样,而我们却以为他们都一样。”
“你快给我说说,什么不一样!”
“这是我听骆一禾聊的——据说这些外国人来中国后,天天培训学习,搞起斗争来,比我们中国人还厉害!但是又各有各的搞法,很有意思。”
“他们还搞阶级斗争呢?”张俪惊讶道。
“四年前,留学生们为了声援柬埔寨难民,组织起学生开大会,然后团结起来筹到了捐款,又在学校里面到处张贴小字报,都签上名字摁手印……”
张俪纳闷了:“余切,这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也一样吗?”
余切就摇摇头:“你不要着急,到了实际行动的那一环节,留学生就各有各的民族性格了……”
(本章完)
第46章 电视房
第46章 电视房
“就比如欧美的留学生,行李都打包好了,决心立刻奔赴柬埔寨的边境线!”
“然后,日本的留学生说,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所以既不能签名,也不能捐钱,一切要等到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张俪失望道:“日本人真是奇怪,大家一起做的事情,他们却老是啥也不干。”
“意大利来的留学生说,一切都是美国人的错,应该先去美国大使馆闹事——但他们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还有呢?”张俪问。
“最有意思的是瑞士来的留学生,他们竟然盯上了筹集来的2800块钱善款,要求先把钱交给设在瑞士的红十字会!”
张俪说:“余切,你知道的真多……”她有点羡慕,“只有在燕京大学,才能知道这么多外国人的新鲜事儿吧。”
就这么唠着,到了电视房门前,他俩出示电视房票之后,直接进去了。
燕大的电视房是一个宽敞但简朴的房间,墙上刷着白灰或淡绿色的涂料,房间里摆放着几排长条凳或木椅,也有学生自带的小马扎或板凳。
一台黑白电视机摆在最前方的位置,放在一个高高的铁架上,以便让后排的人也能看到屏幕,电视的上方盖着一块绣着边的白布。
房间里早已挤满了人,前排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余切打眼一看:没几个老外,全特么是中国人。
这就是十分饥渴的精神文化需求,未能得到满足啊。
糟了,我的座位呢?我那么大的座位呢?
整个房子的空气中弥漫着衣服上的煤油炉烟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饭菜味儿,窗户则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余切说,“张俪,这……我没想到……”
张俪明白他意思,就朝他咧开嘴笑:“余切,你没看过电视?电视要播的时候,大家都没座儿了,播到精彩的时候,你还得站起来呢!”
我没看过电视?我以前看的可是百寸8k屏啊。
得!张俪都不嫌弃,那继续看吧。
俩人直接走到了前排的最外边儿,打算站着看,忽的听到一声大叫:“诶!你特么踩着人了!”
人?
哪呢?
“唉,别看了。这儿!”
余切往下看:卧槽,几个人特么在地上躺着呢,穿着黑布衣服,电灯可怜的一点光扑闪扑闪,照出人的斜影子,还以为是台阶的防滑带。
“你踩几脚得了,再踩我要生气了啊……有点规矩没有,先来后到!”那人一边口里喷着粗话,一边拿手挡着自己脸,畏惧余切人高马大,拼命的往地板上缩,生怕余切又踩到了。
“诶!别踩,别……”
那往后呢?
只见到从前排往后,每一排都黑压压堆着人,就像是铁做的树丛,得到了末端才有供人站立的缝隙。
最后,余切和张俪挤在了最后面的最边缘,余切站着,张俪垫着。
“张俪,你看得着吗?”余切问。
张俪垫着脚是目不转睛,“我看得着,视力好着呢!”
余切扭头看至少离他三米远的小电视,那电视是,好像是……“燕京牌”,墙角里可能还有一个老旧的天线,歪歪斜斜地伸向天板,用以接收信号。
哦,原来我的视力也挺好。节目开始时,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大西洋底来的人》开始放映了。
这一集说的医护人员发现一个双手有蹼,眼像猫眼,皮肤不会出汗,身体有惊人的抗压力,游泳速度比海豚还快……总之发现了一个只适合在水里边儿生活的人。
这个人因头部严重受伤,造成了记忆障碍,竟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说不上来。于是,美女医生就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麦克·哈里斯。
那特效,那道具堪称是辣眼睛,麦克在海底里游的时候,完全换了一个人,应该是原片的演员并不会游泳。
可是这年代的中国人对外国人有点脸盲,完全看不出来是替身在演,反而是津津有味。
只看到假麦克那爽利潇洒的泳姿,大家叫道:“好,好啊!”
怪不得这片子在美国没有大火,一到了中国,直接降维打击,万人空巷了。美女配帅哥,还是个科幻爽片,中国连《红楼梦》都还在筹备当中,电视上没几集电视剧。
《大西洋底来的人》怎么不会火呢?
这个电视剧里面,男主麦克戴的眼镜被称为“麦克镜”(也叫蛤蟆镜),八十年代的精神小伙儿戴的就是这玩意儿,配上牛仔裤和飞行夹克,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还会扛着一台大喇叭收录机。
这部电视剧还使另一项健身运动风靡了全国,那就是“飞盘”。四十年以后要是发现了层出不穷的“飞盘媛”,都得怪这个麦克哈里斯。
片中有一段是麦克从水里面出来,就穿了个黄色大裤衩子,露出他健硕有力的大胸肌……整个电视房的女的,全捂住了眼睛,又岔开手指头,从缝儿里边往外瞄。
男的当然不会避嫌了,瞪大眼狠狠看,啧啧称奇。
有人小声问:“这老外怎么没胸毛?不是说,老外都有胸毛吗?”
另一个人回答:“肯定是刮了!”
“老外还刮胸上的毛呢?稀奇!那……那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你可真流氓的,把你抓进去!”
“我说的腋毛……”
张俪同样不敢看麦克哈里斯的大胸肌,她转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余切,结束了吗?”
“还没呢!”
又过一会儿,“现在结束了吗?”
“还没呢,麦克在海滩上漫步,美女医生陪着他,也是穿着泳装……”
“啊!”
张俪立刻睁开眼,发觉女演员穿着火辣辣的连体泳衣,推了余切一下,“你也闭着眼!”
不看就不看呗,连体泳衣而已,我什么擦边没看过?
余切无奈的侧过头不去看。
没想到啊,这种颇有时代感的科幻片,竟然能这么受欢迎。
从电视房里面出来后,余切忽然想到,其实,科幻小说也是能写的一个宝藏。
尤其是现在对“科学”精神的大力倡导下,国内外都诞生过一股科幻潮,只是,他们最终开出了不同的。
(本章完)
第47章 余切一定是想吃软饭
第47章 余切一定是想吃软饭
八十年代初,大陆曾有过一次科幻小说的创作高峰。
这一时期先后涌现了五个专门的发表园地和科幻作者的“四大天王”——全是理工科出身。
所以,他们创作的小说带有明显的科普属性,恰好符合了彼时国内对科幻小说的要求——只要“科”,不要“幻”。
但是,随着科幻小说的发展,新加入的创作者开始着力于更加深邃的主题,人性、自然、种族、制度……这是当然的。
于是科幻小说就走得太远,逐渐不符合科普“工具”的属性,他们首先被科学界所抛弃了。
接着,文学界也并不认可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开始群起而攻之,受到两个群体的排斥,最终给科幻小说带来了灭顶之灾,进入到十来年的消亡期。
而与此同时,国外的科幻文学却仍然蓬勃发展,进一步拉大和国内的差距,直到差之千里。
所以,这就体现出余切“马甲”的重要性了,尽管大众十分喜欢科幻作品,但他是不可能在国内发表的,这件事情还要再等几年。
除非,余切把小说发到了国外的平台。
张俪和余切在燕大食堂吃的晚饭。正好碰到了用餐高峰,长队从窗口排到门外,大家提着搪瓷饭缸、铝制餐盘或老旧的铁皮饭盒,耐心地等待。
张俪问:“燕大吃饭贵不贵?”
“不贵,有补贴的,通常在几分钱到几角钱之间,一两毛钱便能吃饱,馒头一般一分钱一个,素菜三到五分钱一份,荤菜稍贵一些。”余切对吃饭是如数家珍。
“你长得这么高,你怕是要比别人吃得多了?”
余切假装很苦恼:“我听说大家没钱的时候,会选择一碗粥配一个馒头就解决一餐——我暂时还有钱,还撑得住。”
“你是作家,当然有钱了,但有的人只是光吃粥和馒头,这也太清淡了吧。”
“不碍事,大家带上调料瓶,里面装着盐、辣椒面,或者醋,味道也挺不错。”
余切整了四个小菜,土豆炖豆角、白菜粉条、红烧茄子、肉片炒西葫芦,大部分是余切吃的,张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了。
“你平时也吃这么多?”张俪被余切的胃口镇住了。
“差不多……差不太多。”余切炫了几口饭,然后评价道,“我用脑太多,又要打乒乓球……当然吃的多一些。”
“余切,那你来燕京,了不少钱吧?”
钱?
余切这会儿是几千元大富豪啊,并没有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只是好吃点饭,吃点好饭,这有啥错呢。
然而,这对于八十年代初的人而言,既要吃饱还要吃好,已经是相当阔绰了。
张俪静静的看着余切,不知道在想啥。
周边的燕大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讨论课程,谈论时事或文学,观点不一致的时候,还会激烈争论起来。
话题很快转到了时下热门的小说,《天若有情》。
有人说:“余切那个小说,很明显在批判阶级,他不是经济系的吗?经济系的主任陈聪,瞧不上西方经济学,搞的是马列政治经济学,这是在拍马屁。”
又有人回答:“陈聪马上要退了,下一个经济系主任,不就是搞西方经济学的吗?到时候余切怎么办呢,难不成左右摇摆?”
先前说话的人又说了:“也不怎么办!我看余切也写了资本主义的好,资本家不是给了穷人爱情吗?”
“——那你也得首先搞到一辆摩托车啊,有券吗?有钱吗?”
“他这个小说有问题,华弟哪里搞得到摩托车?内地人敢挟持港地女富豪,早被枪毙了,几个省都要拉包围网!余切还是见识太短,乱写……”
“嘿,你这人,怎么和小说较起真来。”——张俪听着这些话,朝余切使眼色:“余切,你在燕大还挺出名的嘛。”
“他们认识‘余切’两个字,又不一定认识我。”
“那也是出名了,可比我好得多……”张俪道,“你在川省作家当中,很快就有名气了,来了燕大还是这样,大家都开始讨论你……”
张俪有点惆怅,但她也是个要强的,很快说,“我也该去报道了,不能再这么玩下去……”
余切蒙了:“你就再待上几天呗?”
张俪摇头道,“我之前打了电话,剧组的老师已经知道了我来了,要我先去培训。”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其实,早一点去也好,我们还没有定下角色,原先我喜欢的是紫鹃,现在喜欢薛宝钗,但是,薛宝钗很受欢迎,肯定有好几个人要来争。”
余切鼓励张俪:“你肯定能成的。”
张俪深深的看着余切,声音又软下来了,“余哥哥,多麻烦你这段时间照顾我,我得再郑重地叫你一声,余哥哥!”
不是,怎么气氛就变得这么伤感了?
余切还想说两句俏皮话,但是张俪没让他插嘴,而是从自己的衣服兜里边儿,一边一个掏出俩线团,解开了,是两只毛线手套:
“余哥哥,你是当上了作家的人,别冻坏了手。”
“这些东西……当然还是很浅薄的,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但我会好好提升自己,希望以后有更大的发展……”
——来配得上你,和你齐头并进!
这话,张俪只放在了心里面,没有说出来。
谁叫她这么要强呢?
张俪还想,余切写的这个故事《天若有情》名头那么大,她自己也看过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女富豪对穷小子的爱情……再看看他这人钱大手大脚,吃饭都比别人吃得多,他嘴上不愿意说,心里面肯定想找个有钱的。
余切是个作家,他正是用他的手写他的心啊,他肯定是想吃软饭的。
我张俪以后啊,也要想办法赚到钱,让余哥哥吃到软饭。
这……
另一边,余切放下筷子,挺感动的。
后世多少人谈个对象,车子房子彩礼全齐了,还得被打压被嫌弃。赚点钱养全家,指望老婆提供点情绪价值夸夸自己,结果老婆一边刷短视频一边骂:
“短视频上说,就是因为你这种男人,剥夺了我的发展机会,你永远欠我的……”
这操蛋的八十年代,没wifi没24小时热水,却给自己分了个对象?
八十年代,多好啊。
这一时期,硬科幻和软科幻代表作是《美洲来的哥伦布》和《珊瑚岛上的死光》
《美洲来的哥伦布》因为契合了白人对殖民地的压迫现实,讽刺了白人至上主义,在港地产生了轰动影响。
《珊瑚岛上的死光》则被改编成电影,同样是国产科幻片代表作。
四大天王之一的郑有光,因为知道自己的小说没法出版了,被退稿,第二天中风脑溢血,右手自此萎缩,从而结束了自己的创作生命。
(本章完)
第48章 全特么自己人
第48章 全特么自己人
“你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那会儿你正在《十月》杂志和主编见面,我……就在圆明园进组了,先培训一段时间。”说罢,张俪也有些不舍得。
在这些天,两人确实建立了一些感情。
余切接过张俪给的这毛线手套,郑重道谢后,送她回了招待所。
然后跑回来,借走骆一禾的自行车,直奔友谊商店。
燕京还在下雪,没怎么停,所以,余切打算给张俪买一件好看点的厚实大衣。
这时候的友谊商店只接待外国友人,售货员往往是外语系毕业的知识分子,店里面不认人民币,只认外汇券,最多再加上美元。
但是,店外面有专门倒腾的黄牛——甭管余切怎么换的了,肯定低于官方的美元兑人民币的1比1.49,大概是1比2点几的样子。
余切掏出换来的外汇券和人民币,买了一件合他心意的灰黑色大衣,冒着风雪又骑回来,到了招待所门口。
走廊里散发着煤油灯的昏暗光芒,空气中带着点寒气,还有煤烟和湿雪混合的气味。地面是老旧的水泥地,被过路的鞋底踩出了一道道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直通向房间深处。
只有几个人在一楼的大厅,端着热茶,裹着军大衣坐在板凳边。
窗户上的玻璃有些模糊,被屋里的热气熏得蒙上了一层白雾,偶尔能听到雪落下的微响和风吹过的声音。
招待所的前台,已经认识了余切,“余切,你来干什么呢?你找张俪?”
“别急着喊她,我在这留件衣服,明早上她走的时候,麻烦你提给她就行……诶,有纸笔吗,我写几个字给她。”
前台说:“你俩还真是不错,你给她买衣服,她给你打毛线,都不差!”
翌日,张俪醒来后,收拾好东西,一出门就望见外面的银色:
纷飞的大雪,旋转着落下,将小院和门前的小路铺成一片洁白;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尖尖的冰柱在寒冷的夜色中闪着微光。
完了,这可太冷了。
张俪正这么想,前台就把余切昨天留在这的大衣递过来了,“张俪,你对象给你送的大衣,昨晚上骑着车送来的,头上全是雪……我看不便宜呢,他很有心思。”
一通操作,张俪把大衣换上了,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呀,还是真皮大衣呢。
这衣服的前后衣片和袖子,翻领和领口全是货真价实的皮料,腰带更是一整条的牛皮带。
据说,当年美国总统来华访问时,为了表现出我们这边的气势,又不能过于有攻击性,机场迎宾的列兵全部更换成了大衣,给总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张俪是文艺兵,她当然更喜欢大衣了。
前台一边夸她漂亮,一边说:“还留了张纸条,叫你看看,是折过来扣着的,我可没看。”
张俪接过来一打开,就两句话:
有事儿来燕大找我。
过去之后,多学、多看、多想。
俗话说见字如面……余切那在雪地前边儿迈着步,回头对她笑的样子,忽然现在张俪的眼前,还有余切在昏黄的灯光下,提着装好的大衣,飞快的骑车过来。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最近一直反复看的《红楼梦》:
那贾宝玉,二世祖一个,连身边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却让那么多人喜欢他,这个余哥哥,实在是比书里面的人好了太多啊!
唉,真该多叫一声余哥哥的……
——————
“哟,刚才没看到,这是毛线手套呢,你对象送的?”骆一禾瞧见了余切的大手套。
余切也承认了,“我对象打的,她在《红楼梦》那电视剧当演员,今天刚过去。”“——《红楼梦》?”骆一禾说,“我们《十月》刊指不定还能扯上关系,我虽然不是电影电视系统的,但也听说他们这电视,请了挺多文学界的大家。”
骆一禾今天带余切来《十月》杂志刊的编辑部。
他试探着说:“咱们要是去他们那电视剧那参观,也算是公务出行。”
余切点点头,“到时候再麻烦你。”
骆一禾心下一喜,这余切能答应了,后面和主编的会面就成了一半。
《十月》杂志挂靠在燕京人民出版社旗下,目前在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号,和燕大得有小二十公里。
也不光是《十月》隔得远,《人民文学》也在这一块,和燕大稍微近一些,大概十七八公里。
要不为啥借自行车找骆一禾呢?他天天在杂志社和学校之间通勤啊。
骆一禾说:“余老师,咱杂志社和学校确实离得有点远,但是,这种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余切心想,骆一禾啊你还是没经历过燕京上班,坐火车回外省的长距离通勤。
“我们《十月》杂志底下,有多个组,少儿组——《人民文学》现主编刘芯武原先就是少儿组的,有诗歌组,我就是,还有文史、编译、科技、政读、美术……这些,同时呢,我们自己做编辑的,也有许多人会写点稿子,也兼职文艺评论家啥的……”
“所以,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会共同商量。余老师你来我们杂志社,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很欢迎你。”
“也都知道你的作品——”
话没说完,王世民匆匆出来了,一见到就大喊,“我来得迟了……这个是燕大的余切,我们都是搞创作的,应该不需要介绍他是谁了吧……请大家欢迎余切!”
哗啦哗啦哗啦~
众人放下手头的事儿,不太整齐的鼓着掌,好些人伸出脑袋来看这个余切是谁。
然后就惊讶到了,都知道余切年轻,没想到长得也不赖!
这是……真的不赖啊!
“余切?你原来长这样,我说,你写什么小说啊,该去做电影明星的!”
“你别胡扯,他不写小说了,我们写什么?”
——“这个是黄修几和唐环,他俩都是咱燕大的,主要做的是文学评价,正打算写一篇评论你《天若有情》的文章。”骆一禾介绍道。
余切:“幸会,幸会!麻烦两位师兄手下留情。”
“余切!你是余切!”忽然,有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兴奋极了,隔着很远就向余切招手:“你那个《拉美现实主义》我看了,写的真是好,写出了我写不了的东西!”
这又是谁?
“这是赵德明老师,他也是咱燕京出版社的,主要是研究和翻译拉美文学,经常来咱这串门。余切……”
骆一禾小声说,“赵德明老师就在燕大西语系当任课教师,明年要提拔做教授啦!”
余切当然不能怠慢了,“赵老师好。”
卧槽,这个《十月》刊,全特么是自己人啊。
我这波尝试了把好几个前面的点压在一起爆发,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那种热血感觉,然后,唰,一朝直入青云。
感觉会很有意思,反正这么尝试一下吧,到那时候就结束掉第一卷,开始第二卷。
(本章完)
第49章 中国阿甘
第49章 中国阿甘
话不多说,到了办公室之后,王世民开门见山:
“余切,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新现实三部曲,我们全刊上下都抱有极大的热情。在这里,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告诉你我们《十月》刊的编辑是有水平的……”
“82年春天,小说组的编辑张守任去参加军旅文学座谈会,有个叫李存宝的作家,知道他是《十月》杂志的编辑,主动找来。李存宝有几个小说题材,征求张守任的意见……分别是一个关于自卫反击战,但写的脸谱化;一个关于军营里的爱情,还有一个关于红军英雄的一生,你猜张守任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选择?”
王世民有点惊讶,“你说对了!张守任说,我们的军事文学是没有出息的,常常是拿地方上一个坏人作为对立面,这绝对没有艺术力量。军事文学要想激动人心,是要真实地描写军队,以及战争的残酷及争议性等等。原子弹为什么有力量?是原子核内部破裂,发出极大的能量,那么艺术作品也是这样!”
“所以,我们不要那些样板戏,要真正的有价值的作品。李存宝最后写出《高山下的环》,发表后,全国有一百多家刊物,都争着抢着和我们交换刊物。1981年全国中篇小说评奖,一共十五篇,《十月》一家就得了五个,而且第一名也是《十月》的。”
“83年,也就是今年的中篇小说评奖,是我们作协来评的,参考大众的投票,我已经知道,至少能拿几个。”
“但是,《高山下的环》只是一个中篇小说,李存宝后来写不出来了,而我们希望的是引起一个时代的潮流的作品,比如伤痕文,我们没能够开创,要么,这个作者自己写了一二三四部,由他个人来引发潮流,你正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个《十月》刊,对自己是寄予厚望啊。
看来,引起王世民注意的,不光是余切某一篇小说,而是他后来的几部小说。这种宏伟构思打动了王世民。
余切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道:
“我把这几部小说称之为新现实三部曲,当然,模仿的是巴老的激流三部曲,我想从不同方面,不同关系,反应我们改开后的这第一个十年。”
王世民听得很认真,让骆一禾去倒茶,支开了骆一禾,让骆一禾把门关上,然后才说:“怎么个不同法呢?”
“头一部,讲的是留学生们。有这么两对高知情侣,他们的对象都决心出国去了,留下的正好是女的和男的,他们叫林周云和顾颜,这两人一直等不到自己对象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怀疑自己的对象已经在美国有了新欢……”
“所以,你让这个顾颜和林周云,顺理成章的,互相又凑在一起了?”
余切摇头,“在一起,又没在一起。因为顾颜一直对自己原来的对象存在感情,不相信自己对象要抛弃自己,于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王世民问:“那实际呢?”
“实际确实抛弃了他,不久后,剩下的林周云被国外的男友打电话,也要去国外了,林周云此时已经喜欢上顾颜,她给了许多机会,渴望顾颜能留下自己,以教导顾颜英语的名义,两个人逐渐越走越进。”
王世民逐渐被吸引住了,他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前倾,“所以,顾颜留下林周云了吗?”
“没有,天下要雨,娘要嫁人,别人要走的,总是会走的。”
王世民说:“就这样结束了?这个男的失去了自己女朋友,又失去了另一个?”
“没有,我不是说,他们全都是高知吗?只剩下顾颜留在了国内,他继续自己的学业,练得好口语,后来进了外事部门;三年后,德国汽车公司来中国商谈组建合资公司的事情,顾颜作为翻译,参与了谈判。”
“然后呢?”
“谈判是在美国进行的,有了进展之后,大家都很开心,一起聚餐、喝酒……在小酒吧中,顾颜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她正在小酒吧做服务员,过的并不顺利。”“失去了的爱人!经典剧情啊!”王世民急不可耐:“面对自己昔日的爱人,顾颜怎么做的?”
“顾颜什么也没有做,也没和爱人相认,而是留下了两美元的小费——这个小费,也被酒吧的韩国老板夺走了,因为中国人没有当地身份,不配有小费。”
“啊!”王世民深深叹了口气,两只手摩挲自己的脸,缓了一会儿。“那林周云呢?”
“林周云做了家庭主妇,不苦也不快乐,在电视上,她看到了顾颜登上当地新闻:中国和通用合作破裂,转而和大众合作……”
“她看到了,顾颜翻译商务部官员的话,用抑扬顿挫的英文道,‘我们将会和德国大众进行谈判’,‘中国市场’暂时不允许通用进入……而这家当地电视台,正在嘲讽和奚落中国的谈判团队。”
王世民:“林周云说什么了?”
“林周云什么也没有说,她要去接自己的孩子,她住在华裔社区,在洗衣店工作。曾经林周云教了顾颜英语,而现在她一句英语也不需要说,她的粤语更加熟练,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来到了美国,并稳定了下来。”
“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最后去了洗衣店带孩子?”
“是的。只有留在国内的顾颜,是最幸运的,他没有扔下任何东西,但一切都给他了。”
王世民敏锐的察觉到,余切所写的“顾颜”,其实在反应一代中国男性:
在这样的时代变化中,以顾颜为代表的人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只能走最艰难的道路,保持对生活的希望。
当他们吃足了苦头熬出来的时候,作为旁人,就只看到了顾颜这个留在中国的十足幸运儿,感慨他真是做了个好选择。
这真的是选择的原因吗?
顾颜代表了最传统的男性,吃苦耐劳,对家庭忠诚,对集体怀有热爱——所以,他必须得到好的结果。
将来一堆吃到了八十年代红利的知识分子,会越来越感同身受这篇小说:伟大的余切啊,你简直就是在写我们!
顾颜就是中国的阿甘——等等,原版阿甘还没在美国写出来呢!
以后,阿甘得是美国顾颜!
“我喜欢你的故事,但为什么要这么写呢?”王世民问。
“因为一切命运赋予的礼物,都在背后标注了价格,所有的选择,都要付出代价。”余切道。
“好,好,好!”王世民连说了三个好字,不仅仅是因为小说,也因为余切的回答。
这个时候,骆一禾恰巧回来,正看到王世民眼睛发亮,半撑在茶几上,显然已经非常激动,骆一禾欣喜道:“王主编,我就说余老师的小说,是有想法的吧!”
王世民笑道:“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到这个小说,发表在《十月》刊上了。”
(本章完)
第50章 三板斧
第50章 三板斧
《大撒把》这个故事,并不是没有问题。
骆一禾会觉得把留学生们的命运写的过于残酷,是否打破了这时候国内对国外的美好印象。
“现在流行一种名为‘留学生文学’的作品,最初是宝岛作家开创的,现在大陆一批作家去到国外之后,比如查建颖学姐,还有严歌令……他们也逐渐发稿回国内,接过了这个接力棒……他们眼中的国外,是文明的,开放的,包容的。《大撒把》里面的美国,却不是这样。”
余切说:“有两个美国,平行的。严歌令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查建颖父亲是社科院的教授——他们看到了光鲜的美国。但是底层人看不到第五大道的富丽堂皇,他们也是美国的一部分,是不光鲜的美国。”
岂止是这么回事呢?
之前约谈余切的文学系主任季线林,他也算是初代留学生文学创作者,季线林原先写过一本书《德国十年》,赞美德国人在阳台家家都养了,德国人富有爱心,“他们的是养来给别人看的,德国人最有公德心”。
这篇文章,甚至登上了小学课文。
然后,在季线林留学期间,养的德国发动了二战,把周围的邻居图图了个光。
也不能说留学生文学是彻底胡扯,但他们写的,自然不是底层人的国外。
谈话进行到这,王世民已经很满意了,光是余切写的这个题材,就足够新奇。
而且,余切就在燕大读书,随时能过来改稿,他也通过《天若有情》证明了自己写长文的能力。
王世民问余切,“另外两部构思的怎么样?”
余切说:“还没有具体情节,第二部写的是外省的年轻人和燕京的孤寡老人,他们逐渐产生了亲情;第三部,写的是孩子到大城市来学小提琴,首都和乡村的巨大差异,使得他只能将情感,用拉琴宣泄出来……”
“好!”王世民说,“小小的人物,大大的主题,果然这就是你说的‘新现实主义’三部曲,骆一禾,你也来听听!”
骆一禾说:“我早知道了,余切对时下流行的题材,其实都不感冒。然而啊,爱情、亲情、师生情……这样的感情,谁没有呢?余切说的对,扣得时代太紧的文学,它最终会被抛弃掉,但这些最本质的感情,却会一直存在生命力!”
王世民向余切伸出手,“我代表咱们《十月》刊,恳请你把三部曲的发刊机会,留给我们,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新现实主义’的潮流在文坛涌现!”
“比《十月》刊地位高一点的期刊,只有两个,一个是得到复刊的《收获》,巴老创的刊,他们团队在魔都,并不适合你;一个是最大的《人民文学》,我知道,你和主编刘芯武有些矛盾……所以,这是我们的双向选择,我们合该产生一份感情!”
骆一禾提醒主编:“咱的一板斧呢?”
“哦,对了,余切!凡是你的作品到我们《十月》,我给你九块钱的特约作家稿酬——一般最高就7块钱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板斧。”
“那第二板斧呢?”骆一禾帮余切问了。
“第二板斧,是《十月》的团队,会帮助你进行‘新现实主义’的推广,当然啊,你要写的好,让大家喜欢才行!不然,那就不一定评论的是好话了。”
《十月》背后的作者名单几乎囊括了整个京城,他和《人民文学》没有太大的差异。
一些创作者专以评价别人作品为生计,作家们没有灵感的时候,也会出卖自己的名气推推书……来获取一部分稿酬。
被评论者本身也能再得到宣传一次。
这种引流的机制,发展到巅峰造极的时候,就是“腰封”的产生了。腰封一般用牢度较强的纸张制作。包裹在书籍封面的腰部,其宽度一般相当于图书高度的三分之一。
读者一老远就看到一本书外边儿写着:于秋雨老师倾情推荐,xxx是中国xx文学的代表人,不得不看的一本书!
下边儿一堆如雷贯耳的文坛大佬,把这小说夸的天乱坠,结果,这些人其实没看过这本小说。“第三板斧呢?”余切自己问了。
“赵德明老师正在撰写有关拉美文学的研究稿,他向我推荐你的研究稿,说你的水平更高,只是缺了点专业名气——《十月》就可以成为这种平台,它是可以尽快发,不受制于人的。”
王世民沉声道,“你和刘芯武的事情,我们都渐渐听说了,本来只是一场学术争论,到底有没有斡旋的余地呢?”
余切说:“难道刘芯武托王主编你说的?”
“我帮他说的。”
“那我想不大可能有了。”
话虽然简单,其实是很有力的。
刘芯武毕竟是走在前面的人物。
王世民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做劝解。“那也没关系,刘芯武已经出去我们杂志了,真理不怕辩论,越辩越明——等了足足四个月,你恐怕已经忍不了了?”
“我确实已经等不了了。”余切平淡的说惊雷般的话。
“余切啊……”骆一禾忽然说出口,但不是劝解,而是一种莫名的激动难耐。
骆一禾是一个编辑,但也是一个诗人,而余切,简直就是那种要出现在诗歌中的人物。
据余切所知,在过去的几个月,他没有看到《人民文学》引进“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也没有看到它大力推广。
也许,刘芯武本身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当时不服气,后面找了一堆研究拉美文学的,当然彻底服气了。
妈的,谁来编造的“魔幻”现实主义,把老子带沟里面了。
但只是这样并不够,一场已经发起的文学争论,另一方装死来躲过是无法停止的。无论是经历了多么长的时间,像历史上那些四年五年,甚至于十好几年的争论,一定会有一个最后赢家。
拖得越久,筹码越大,赌客越多。
骆一禾送余切回燕大,告诉余切一个消息:
“余老师,我已经得知,你的小说《天若有情》拿到了今年的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刚才王主编说《十月》拿到了好几个,你就是《红岩》唯一的那一个。”
“这是《十月》的第四板斧吗?”
“不是!这全是你自己拿来的!”
魔幻现实主义,后来在发展为有特定含义的词汇了。
但其本身用来描绘这类文学并不准确,我看了好几个翻译《百年孤独》的当代翻译者,他们不太满意“魔幻”这两个字,但已经没办法改了。
包括马尔克斯自己很喜欢写性,恐怖,还有屎尿这些恶心的东西——后来居然影响到了国内其他写小说的,也跟着学,当然了,它也都被装进,那个被称为魔幻现实主义箩筐中的东西了。
有个叫范晔的译者,也是北大的,对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比较详细的解释。咱这毕竟是网络小说,不好再做更多的科普了。
(本章完)
第51章 影响力
第51章 影响力
骆一禾道:“这个全国优秀中篇小说是咱作协自己评定的奖项,适当参考观众的投票结果,最后选出了有代表性的作品。”
“有多少篇小说获奖?”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结果会在新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公布。”
“二十个,这么多啊?”余切有点震惊,哥们只是二十分之一?
骆一禾笑道,“确实越来越多!作协正在讨论,以后由一个专门的期刊,用于出版获奖作品选,由闽南那边的出版社来发行……第一届光是选作品就选了四年,那时小说太少。”
“——然后啊一年比一年多,到今年,评选的作品越来越多,评委们也越来越高,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一年的评委,主评委是巴老,副评是冯木和唐印……大家为哪些作品能登上去,吵的不可开交,真是热闹。”
“但是最后,有几篇小说是没什么争议的……”
余切好奇道:“我想知道是哪几个?”
骆一禾就介绍了,“李存宝的《山中,那十九座坟茔》,军旅题材;梁晓生的《今夜有暴风雪》,知青题材;阿成的《棋王》,又是知青小说,还有邓岗的《迷人的海》,反映我国大好海洋风光的……”
等等,怎么忽然来了个没怎么听说的?
余切问:“这《迷人的海》怎么进去的,我之前不太了解这个题材啊。”
这个作者邓岗,之后似乎也没有写出更多震撼人心的作品,有点销声匿迹。
骆一禾说:“因为评选有几个标准,一人民群众喜欢,二上得了台面,还有个隐性的,要反映了某些社会现实,起到倡导、宣传作用,你想想,我们今年可发生了不少海洋的大事!”
哦,引导作用嘛。
余切顿时明白了。
今年是改开后的海洋元年。这一年,中国首次执行环境保护巡查,并组建了海监,颁发了《海洋保护法》。
又有两件大事:
一个是我国参加在澳大利亚举办的“南极洲考察”的国际会议,被冷落了,不让参会(大概率是国外瞧不上国内当时的远洋能力),于是代表团引以为奇耻大辱,上面也很震惊……
最终在年末由蓝水军开道,直接把现役的船只转为民用科考船,返厂修了修改了改,开始了国内第一次远洋南极洲的航行。
另一个是中美合作开发的海上石油钻井船遇到强台风,船上中外籍81个人全部遇难……但还得继续钻石油啊。
一直到93年之前,中国可是一个石油出口国,八十年代可怜的那点外汇储备,石油出口创收占了四分之一还多。
这叫人如何能不爱《迷人的海》呢?
骆一禾说:“文艺界应该起到舆论上的引导作用,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迷人的海》正是可以引起群众注意到海洋的作品。”
“我们的海洋很大,很宝贵,大家都要来关注他。”
“所以,回到你写的《天若有情》,它针对的事情那么大,引起了极为轰动的效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选名单。”
说罢,骆一禾还不算完,他加了一句,“从传播度来看,《天若有情》就是这一届的小说王……虽然我们没有排个先后,但确实是这样。”
余切这之前虽然知道怎么写小说,却不知道评选过程中的道道,现在算是了解了。军旅的、社会的、知青的、女性的、改开的、乡村的……样样都要考虑到。
原来这八十年代的小说评奖,也和后来的电影圈电视圈评奖差不多,分果果嘛。
怪不得,《天若有情》出圈后,《红岩》的黄兴邦翻来覆去的给自己写信催稿,甚至想来燕京找他。
黄兴邦恐怕已经明白,《天若有情》打出名气后,余切大概率要被挖走啦。
这是当然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杂志社来找余切约稿,出刊量大的《萌芽》甚至开出了十一块千字的价格。
但是,余切的心思全在新现实三部曲上面了,通通回绝。
《萌芽》格调不如《十月》,也绝对不像《十月》那么能扛事儿——何况《萌芽》在魔都,发的电影票、话剧票、这些福利,余切无福消受。
不久,《小说月报》又转交给余切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信装满了一个大包裹。
倒出来:哗啦啦~一地全是。
《小说月报》这个刊物是专门精选全国中短篇小说的,极受欢迎,不少读者只看《小说月报》啥文学期刊也不看。
“余老师,我们每个月至少能接到五千封全国各地的信件,都是给你的,恳请你再挑几封信回复。”
五千封信得是多少,求爱的、借钱的、取经的……几乎是不可能回的过来的。
有两封信是单独装着的,他们是公家单位寄送来的。
一个是魔都制片厂寄来的信,信上面一个演员说自己看了《天若有情》,被里面的爱情深深吸引了,所以斗胆写了这一封信。但是,这个演员似乎十分不愿透露身份,只是讲了对故事的喜欢,希望这故事能改编成连环画。
余切也回了个普通、客套的信,他有点高冷。
另一封是南边战士们寄来的。《天若有情》这部小说,不知为何在军旅中很受欢迎。继上一次回信之后,不断有战士写信给余切。
前线的政委做工作时,会用到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告诉战士们不要失去对爱情的信任。
《天若有情》的大火,正是说明了,在全国的女同志心中,风雨无阻的爱情仍然是最主要的,兄弟们冒着枪林弹雨,考验出来的爱情当然更比金子贵、比钢铁硬!
这一时期有个新闻报道,某侦察参谋炸伤了自己的小腿,截肢了,右眼球也被摘除,人已经消沉了,他的未婚妻从首都跑到了最南边,千里迢迢表达了自己的爱情: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新闻被广泛报道,许多作家也借此创作军旅爱情小说,用以抚慰人心。
因为前线雪一样的诀别信,确实影响到了作战情绪,搞得大家很消极。为此,部队调动女护士女医生来到战地医院,为前线的伤兵们服务。
也有一些可爱的女孩子,自告奋勇来到南边做护士。她们真实的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作家当然也要发挥自己的作用。
于是,余切在这一封回信上,写的格外认真,他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我作为文艺界人士,永远的支持你们。”
实际上是84年才颁发的
(本章完)
第52章 花香飘到了橄榄绿
第52章 香飘到了橄榄绿
十二月初,骆一禾给余切带来了《人民文学》的新一期,上面的最后一页,就写上了获奖名单。
骆一禾所说的那些小说全在里面,但余切更关心的是小说背后的首发杂志:《昆仑》、《青春》、《沪城文学》、《城》、《十月》……
首都和沪市的刊物,竟然占据了大半壁江山,把《军文艺》、《丑小鸭》等也算进去,首都又占了其中的大半部分。
看来,中国的文坛在首都啊,当一个作家怎么能不在首都呢?
在首都,提前一周就知道内幕消息,在外地,光是寄信通知就得一周多,前后就是半个月。
这边已经喝上庆祝的小酒,那边还在怀疑自己是否落选……
余切问骆一禾:“这个通知一定得那么麻烦吗?咱用电视机……哦不,收音机通知不行吗?”
电视确实太贵了,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卖六七百,普通人得攒两年。大家买不起。
骆一禾却说,“不是每个作家,都像余老师你一样写得快的,有些人创作十分困难,过的也窘迫,连生活也不能自理。”
“所以,还是得寄信?”
“当然了,寄信是最稳妥的。余社长,咱新现实社团还开不开会了?”骆一禾忽然话锋一转。
余切说:“开个屁,人都跑完了。”
现在燕大已经到了考试季,大家都不玩了,宿舍走廊有学生靠着墙壁抱着书本,低声默念;食堂也很安静,大家边吃边翻书,笔夹在碗沿上。
教学楼因为灯光彻夜通明,每间教室都被占满,有些学生干脆带着垫子坐在走廊里复习。
就连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现在也不搞行为艺术了嘛,不及格是要被劝退的。
余切也忙着写课程论文,他有个“双轨制”影响的课程论文要写,这事儿现在是热门话题。燕大一些教师,本身也是社科院的智囊,他们当然会把自己研究的当做考题。
啥是“双轨制”?
简单说,就是社会上一个价(高),国营厂一个价(低)。
改开后,国内很快开始搞“双轨制”,但是84年之前是农村和生产资料的双轨制,它没有剧烈的传达到城市居民,也没有大规模在消费品上面搞双轨制。
因为当时本来没有考虑在城市和消费品上搞双轨制,但是时局逼迫下,发觉不得不搞。
这么说吧,燕大经济系下面的政治经济学系,有个叫林一夫的人,他是宝岛人,原先已经在那边拿了硕士学位了。
然后,某天林一夫游过海峡跑来这边投诚,燕大学院这边火速给了他学籍,然后一年就让他硕士毕业,送去美国芝加哥大学,师从西奥多·舒尔茨(7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专门搞农村改革的研究,写的论文全是农业、农村、农民相关的——显然对他委以重任。
他是首位接受完整现代经济学教育返回国内工作的学者,等他回来就会傻眼了,因为城市竟然也放开了,而且造成的影响远远大于农村。
还记得万县首富吗?
牟期中的好日子就快要来了,倒爷的春天即将到来。
所以,余切就在自己的论文中大概描述了一下后果:会迎来暂时的阵痛,但长久看是好的。
为啥呢?
余切在自己的论文中用大白话写道:
原先的经济就是单轨制,国家来定价格和生产,这一套已经执行不下去了,但如果立刻的彻底放开,那就是等同于“休克疗法”,会有极其猛烈的通货膨胀,这会引起城市居民丧失对政策的信心,也执行不下去。
而双轨制产生的疼痛,痛的久,痛的慢,但不至于一下痛死人,它是当前不体面但最务实的选择。
至于怎么缓解这些疼痛呢?
余切是真不知道,历史没有答案给他抄。接下来一周,余切到处搜罗资料,支撑自己的观点。这篇论文是他本学期最大的活儿,传言中是下一届经济系主任来批改论文,评定成绩。所以必须要体现自己的水平。
但是,又不能过于精确,只可做模糊预测,否则是解释不清的。
有天生的作家,可没有天生的经济学家啊。
两周后,这篇论文写完了,连带着其他作业全完成了,余切开始搞自己的《大撒把》小说。
同时,继续回来自于前线战士的信件——《天若有情》入选优秀中篇小说选后,更多杂志开始转载和评论这部小说,它还在给余切带来稿酬。
而在前线,因为很多战士们渴望看到女性的闪光点,渴望回来后,会有一段美好的感情,不要被辜负……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了。
《天若有情》已流传遍整个前线。政委们常常说:
“如果华弟这种走了错路的人,也能得到爱情,我们是真正的英雄,更会得到姑娘们的喜爱。”
它已给人带来了真切的精神力量。
余切知道,这部小说在战士们那里流行,是比较偶然的,由看过小说的人口口相传,而且故事本身引发过争议。
但《未婚妻的信》于明年刊登之后,恐怕会真正引发巨大的震动,岂不是与余切彻底成为军旅文学代表作家?
这真是未曾预想过的道路。
12月的《军文艺》上刊登了作家刘兆麟对《天若有情》的赏析和评鉴:
“它确实不是一个军旅故事,但它的香飘到了橄榄绿。”
“《天若有情》作为一个反应时事的文章,意外的在前线受到热捧,显示出其本身故事上的优秀。作家余切以其细腻的情感描写和宿命式的悲剧张力,真正切中了时代中每一个人对真挚感情的渴望……”
“华弟是一个边缘性质的人物,桀骜不驯,生于底层,对社会充满抗争;而乔乔则是家庭的‘叛逃者’,她纯真而勇敢,生于富豪家庭,身份与性格的对比构成了极大的叙事张力,加之浪漫和暴力的结合……然而,这并非是我们在军旅文学上想要讨论的。”
“笔者想要说的是,它为何在前线流行?”
“论暴力,有什么比得上战争?”
“论浪漫,有什么比得上忠诚与等待?”
“论正义,有什么比得上保家卫国?”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他给予了特殊身份的读者,超越现实的合理想象,以‘英雄人物’的身份回来,去匹配自己的真挚感情。这恐怕是作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
余切看到这一篇赏析后惊呆了。说实话,小说发了之后不少人写评价恰烂钱,但都没聊到点子上。
偏偏这个人是写对了的,他简直是比我还知道这个小说。
于是,余切拿着小说问做编辑的骆一禾,“刘兆麟是谁?”
“写军旅题材作品的创作者,他原先也是一名士兵,因为有写小说的天赋,退伍后专职在军区政治部门搞创作,《啊,索伦河谷的枪声》就是他写的,上半年他的小说和李存宝的小说在前线最受欢迎。”
余切说:“《啊,索伦河谷的枪声》不也是优秀中篇小说吗?他也是那个二十分之一。”
骆一禾却说,“你不是写军旅题材,却超越了他,这不正是新现实主义的胜利吗?用真情实感来打动人,战士们也是普通人,渴望爱情,所以喜欢你的小说。”
(本章完)
第53章 作协
第53章 作协
十二月下旬,燕京继续下雪。
这个月的降雪格外频繁,余切从厚被里张开眼来,满屋子亮堂堂的,让他的眼睛眩晕。
阳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来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有人说,燕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在还没有建起cbd的时代,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了高楼大厦来分散人的注意力,大雪一盖上,要不是马路上的车和电线杆子,以及大横幅:
——“坚持计划xx基本国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
——“少生优生,靓丽人生。”
都不好判断自己活在啥年代啊!
这项政策,正是在去年才写入基本国策的,之前并没有动真格的,因为中国人口在去年已经破了十亿,按照人口学家的估计,到21世纪,中国会至少有16亿人。
唉,错过了不交罚款生第二个娃的机会……等等,我到底找谁来呢?
马上要到1984,算算啊,余切来燕大已经四个月了。他豪情万丈想出去溜达一圈,一出门太冷,又裹着衣服回来了。
半年他发了俩小说,《高考1977》和《天若有情》,还有一论文《拉美现实主义》。
未发表的,也有一个,《未婚妻的信》,应该要到明年的2月份发表。
尽管天气不太美妙,《天若有情》却仍然在读者群体中火热,这篇小说现在成为了他的代表作,拿奖之后更热了,现在不断有作家写评鉴文章,大多是好的,没有敢说坏的。
远在冀省的一个作家,也写了一篇赏析,叫《华弟其实不存在》,发表在冀省的文学刊物《山》上。骆一禾拿来给余切看。
文中说:“《天若有情》的爱情虽短暂却热烈,正如小说本身——既是一曲叛逆者的颂歌,也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如果说乔乔这样的女富豪,尚且能从现实中找到对应的话,华弟这样的人物,则实际是不存在的,因为一个内心温柔却有执行力,行事粗犷却细腻敏感,桀骜不驯却又注重细节……这种人是自相矛盾的,或者说,只是针对女性读者而专门刻画出来的人物。”
“使得他同时兼备男性的暴力和女性需要的柔情,并通过小说剧情将这两者都发展到了巅峰,然后借助死亡再次推高……”
“借着对情感的细腻刻画,作者一定是一个很懂女性的人,通过不存在的人,把小说里面的爱情,变得既不是空洞的浪漫化,也不是彻底的现实化……”
什么叫很懂女性啊!我可不是妇女之友。
哥们到八十年代以来,一次流氓都没有耍过。
余切都没看完这评析,就问骆一禾:“是女作家,是不是?”
骆一禾笑道:“被你猜出来了,是屈铁宁——她是美女作家呢,在冀省的《山》当编辑,有固定工资,平时也写点小说赚钱。”
余切有点惊讶。“她根本不认识我,也不是搞这个题材的,怎么想起来写赏析了?”
骆一禾道,“这就是之前那三板斧中的二板斧……屈铁宁老师,是我们《十月》的约稿作家之一,我们联系了,她自然愿意帮你写了。你说她不认得你?她恐怕是认得你的,你在年轻作家当中已经有名气了。”
“要是知道你长这样啊……哈哈,更认得你了。”
哦,原来是互相吹捧。
屈铁宁这个人余切知道,后来官运亨通,成为了作家中官位最高的人之一。《哦,香雪》就是她写的,据说她感情上比较天真。
野史记载,屈铁宁一直到三十四岁都没结婚,另一个女作家冰心劝她,“女人要等而不是主动找”。
屈铁宁竟然信了,结果折腾到五十岁才结婚。
余切这次来找骆一禾,是为了操作加入作协的事情。八十年代要加入作协,得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都有两名会员帮你提名,另一个是提交自己已经出版的刊物、作品、小说集等等拿去审核。
对作者的作品字数也存在要求,比如得有二三十万字什么的……但是余切《天若有情》都得了优秀中篇小说选了,自然能网开一面。
“咱这个报上去,是谁在审?”余切问。
“燕京作协。”
“那燕京作协呢?”
“燕京作协就是我们这些人。”
好嘛,那还说什么?等着加入光荣的进化就成了呗。
还有一个作家组织是文联,这个对水平的要求不那么高,主要是进行桶蘸的,经常和妇联残联一起搞活动,硬性要求是首先得是作协成员。
“最快到明年三月份,余切,你就是作协的一员了。”骆一禾激动的说。
骆一禾觉得余切现在无所事事,也可以学其他作家,搞搞文学赏析。“你也可以去评价别人的作品嘛……要是怕得罪了活人,你就去评价死人。”
余切说:“我评价外国人行不行?”
“你说马尔克斯?”
“对,比如马尔克斯。”
骆一禾就想到了,余切还是个拉美文学的研究者。“余切,你还是心心念念你那个拉美现实主义吗?你当时投的什么刊?”
“《外国文学研究》,鄂省那边的。”
骆一禾如数家珍:“《外国文学研究》一般是每个季度的中旬出刊,从鄂省到咱这得近两个星期,你最快到下一周能看到消息。”
“这一周,是你最后的闲日子了,咱燕大的考试结束了吗?你好好准备吧。”
于是,余切回学校继续写《大撒把》,同时陆陆续续的回读者的信。针对《天若有情》在前线的受捧,《军文艺》打算把一些真挚热烈的信件,刊登上去,同时余切这种文艺界主战派代表写的回信,自然也要挑几封刊上去。
就是要表达,社会各界人士对前线的战士们大力支持。
报纸上有消息说,南方邻居正聚集了百万大军,准备来一波大的进攻,所以我们这边对前线的支持也达到了小高峰,形势是比较紧张的。
国家正在努力满足前线的一切需求,炮弹、粮食、医疗……当然也包括了精神需求。
这一时期密集的新闻报道坚决发挥了舆论引导作用,不断的产生新的战地爱情故事。
一个叫史光柱的战士失去了双眼,被送去魔都的盲文学校,记者们给这位战士戴上墨镜,拍了靓照,最终引来了五百多封求爱信,史光柱和一个燕京本地的姑娘坠入爱河,喜结连理。
史光柱退役后,去了鹏城大学中文系,后来也成为国内第一个拿到中文学位的盲人,是个好结局。
虽然,这并不能代表前线正在经历分手信的大多数就是了,他们还需要更有力量的文学作品。
(本章完)
第54章 美国出版商
第54章 美国出版商
“俞敏宏,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背书,我要考试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俞敏宏?”
“余切?!不是你把我拉过来打乒乓球的吗?”
“那王锵呢?”
“他忙着谈恋爱,”不等王锵回答,俞敏宏先抢答了,“王锵找了个美国女留学生,可漂亮了。”
王锵也十分得意,他说:“你猜我怎么套的近乎?靠的是红宝书,那女的左手抱着语录,右手是资本论,一开口就是‘只有破坏旧的腐朽的东西,才能建设新的健全的东西’,下一句是‘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余切蒙了:“你不是谈了个美国女朋友吗?”
“美国人就不能反对美国啦?”王锵道,“她穿的胶衫(t恤衫)中间,画着一个长头发像摇滚歌手的男人……知道那是谁吗?”
余切说:“切格瓦拉!”
王锵惊讶道:“你真说对了,就是切格瓦拉!我就知道啊,我那没能碰面的革命战友来了,于是,我和她谈天说地,聊聊主义聊聊阶级啥的……她钦佩我高洁的革命品质,我们的事儿就成了。”
余切这段时间的乒乓球瘾犯了,把西语系两兄弟请来打球,结果没打上两拍,他们聊上了泡外国妞的事情。
确实,一直都是洋枪队打进了四九城,很少有华枪在美国湿地园来两杆的。
那可不得吹牛逼吗?
美国人是燕大留学生当中,比较特殊的一帮人,他们天真的可怕,又没有老欧洲的道德观。
这可能和六七十年代美国的xing解放运动有关,这些人正是礼崩乐坏的一代。
欧洲地区的尤其是苏联的留学生不容易建立起感情,只有大美利坚,什么枪都有机会试试。
余切问王锵:“你和美国姑娘聊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睡别人?”
王锵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不是,我不是那种人!”
俞敏宏问:“那你是为了留学,找人练习口语?”
王锵说:“也不是,我的口语已经接近本地人了,是native speaker(母语使用者),你听我给你念一段……”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州的红色山岗上……”
“诶。你可别特么背了,马丁路德金,谁不知道啊!”
王锵抑扬顿挫的背了一段,然后道,“我发现移民制度里面,有一个漏洞,可以让我移民过去,我研究过了……只要她愿意带我去美国,我凑够了机票的钱,我们一旦结婚,就能获得美国的国籍……”
俞敏宏说:“那你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一旦在美国出生,也是美国人了。美国有这么一条法律,本土新生儿自动获得国籍……所以很多人拼了命的来美国生孩子。”
俞敏宏说:“你可真下作啊,我万万没想到,你的计谋能这么毒辣!”
王锵不以为然:“美国姑娘获得了革命友谊,而我获得了美国国籍,这不是扯平了吗?以后我就成立个妇科医院,叫新东方,专门把东方的孩子接来到西方生。”八十年代的美国人,就这么讨厌自己的国家吗?难道真是越战后垮掉的一代人?
余切有点好奇了,“你和美国老百姓接触过吗,你觉得美国人觉得自个儿行吗?”
“不太行,太自由了,太散漫,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意为美利坚民族出力。苏联入侵阿富汗后,他们的电视台天天放苏联即将彻底打通亚欧大陆,说他们美国要输了……我们也要输了。老百姓简直是忧心忡忡。”
余切忽然想到了有个美国小说《美国精神病人》,说的是消费主义下对人的异化,成“精神病人”了嘛,这小说是91年发行的,当年就震惊美国文坛,切中了美国老百姓心中的不安。
之后又被改编成电影,大导演大明星来合作拍摄。
如果余切写这么一本小说,提前发出来,在这个美国更不自信的年代,恐怕影响力是很大的。
这是余切第二次想要写英语小说,第一次是看《大西洋底来的人》的时候。
没想到,王锵又继续说,“他们美国人在我们中国特别少,据说一趟飞机能全运走,像咱们燕京这块儿的美国人,互相间都认识,是朋友,如果我成了美国人的男朋友,我也就是他们的朋友。”
“于是签证官也是我朋友,他当然不会为难我了。”
这王锵为了出国,真是什么招儿都想透了,但余切关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问道:“那你知道我们中国的美国人,有没有谁是做出版商的?”
“有啊,露西家里就是出版商啊,他爸爸是美国麦格劳希尔的高管,这个公司在全世界卖各种语言的小说。”
“露西是谁?”
“露西就是我女朋友。咱的红宝书,他们也翻译过。”
卧槽,太逆天了。
很难想象新化社翻译《独立宣言》,尽管这确实有可能发生过。
余切当即说:“以后咱也认识认识你那帮美国朋友,聊聊文学。”
“成,他们就爱这些,但我跟你讲,他们爱红宝书胜过了一切中国文学。”
于是,余切把《美国精神病人》的剧情梗概,写在自己的备忘录里边儿,将来找着机会就写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发出去。
这个露西是燕大留学生,对华有好感,又是出版商高管的女儿,简直再合适不过。
西语系的同志们,确实是有大用啊。
他心里记下了这件事儿,剩下的时间又继续写《大撒把》,不久,复习起英语、高数这些功课。
元旦节是中国最早引进的洋节,八十年代的中国人也过元旦节,燕大这边组织了各种文艺活动,可惜学生们基本没空享受。
《十月》刊邀请余切去参加京城作家的活动,余切都拒绝了,以至于其他作家问起原因来很惊讶:
“啊?余切老师竟然还是个大学生呢。”
元旦过后几天,余切收到了《外国文学研究》的样刊,打开一看,他的《拉美现实主义》就在上边儿,一字不落。
另一边,骆一禾攥着新一期《人民文学》,急匆匆的找余切跑来。
(本章完)
第55章 寒潮(一)
第55章 寒潮(一)
“怎么了,骆一禾?”
“余切,你一定要看完这几页。”骆一禾表情比较严肃。
原来,在新一期的《人民文学》上,转载了83年第11期《文艺报》社论和12期座谈会报道。
上面批判了部分作家把西方现代派作为我国文艺发展的方向和道路,创作上“热衷于表现抽象的人性和人道主义”,把“表现自我”当成唯一的和最高目的等等现象。
还批判了77年上映的美国科幻系列片《星球大战》,“这个星球大战完全没有科学根据。星球大战是一个星球的生物在侵略和压迫另一个星球;即使人类开展了星际航行,甚至跑出了太阳系,他还是要到那里去进行剥削、压迫,去和其他有智慧的生物互相残杀……所描绘的世界里面,剥削是永存的、宇宙性的……”
“这种东西,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
这当然和余切没关系了,科幻文学自今年秋天起,因为撞上了枪口,被群体而攻之,早已奄奄一息。
为期几十天的对科幻文学的批评,最终导致一切涉及科幻的原创性出版活动几乎都被彻底停止,最严重的时候,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发表一篇科幻小说。
但是有人想让它有关系。
在这一期《人民文学》上,同时刊登了署名为“刘芯武”的评论文章《警惕幻想文学》,这篇文章看上去是在批判如今被驳倒的科幻文学,实则不然,评论文章上说:
“现在流行一种幻想文学,什么是幻想文学?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具备产生的条件,以情感上的激荡去触碰人内心的脆弱处,诱发人心中对幻想的共鸣。”
“幻想文学,代替不了真正的文学,无法实际的给到人力量,最终,它只会使人消沉下去,危害很大。”
余切读到这,已经发觉到了:这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天若有情》是比较符合这一套标准的,而且是最有名气的小说之一。
这篇评论表面上客气,实际根本否定了被刘芯武称为“幻想文学”的价值,这是极其危险的苗头。
骆一禾忧心忡忡,他告诉余切:“科幻文学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我们不能和科幻文学有任何的联系……有时候文学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的读者,而取决于其他的实在的东西,科幻文学兴盛一时,现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来。”
“尤其是这个‘幻’字相当危险,因为科幻文学就是这么被驳倒的。先是人们扯掉了科幻文学中的‘科’,把它变为反科学的,然后扯掉了科幻文学中的‘文’字,把它变为无文学性的,最终成为纯粹的无病呻吟……它就是没用的,而没用的文学是有罪的。”
余切继续看下去,接下来的评论文章就更加明白了,“幻想文学就是文学鸦片,看完之后只会让人陷入到无尽的空虚当中。”
“可以这样说,它没有任何价值可言,非要说有价值,那也是负面的价值。”
“它和今天流行的其他文学类别,比如知青文学是不大一样的,因为知青文学并不存在过多的幻想因素,而是真实的反映了作者本身的经历和处境,是作者的文学自传……”
到这儿,刘芯武的评论文章,已经堪称是图穷匕见了。众所周知,余切和他小说中的人物完全不一样,这和八十年代的诸多作家不同,比如下乡插队的回来搞了知青文学,留学的诞生了留学生文学,从军队退伍的产生了军旅文学……
八十年代,固然是有这么一些人,写的东西逐渐和自己的经历无关,是多方面都擅长的全才。
比如早一些的冯骥材,他原先是津门男子篮球队的中锋,第一部作品是革命历史题材的《义和拳》,而后当了一段时间画家,后来又开始写伤痕文震惊文坛,然后,又转而开始写爱情小说、民俗奇人小说。
但说真的,这种人并不多。
大家一般是经历了什么,就能写出什么,难以跨界,因为他们当时的知识储备不支持他们“幻想”。
余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确实有点紧张了。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恐怕会影响到他的创作,乃至于后面的“新现实三部曲”的出版。
有些批评看起来是小事情,搞大了就难说了。
科幻文学的大佬们,最开始没有把批评太当一回事,以为就算不属于文也不属于科,大不了转战少儿文学——没想到,批评者把节奏带成了“科学和反科学”,也是发在了《人民文学》上来质问。这在八十年代的关头堪称挑战最大zz正确,一下把科幻文学搞死了。
事情的发展是很快的,前一天科幻作家们还在讨论发哪一个杂志,第二天就得知,不得再有任何科幻文学出版。
骆一禾说:“刘芯武这个人擅长抓机会,知道投机和站派,知道把握住风向和借势——其实伤痕文是因为《伤痕》这一本小说得名的,但是他很多次的宣传自己的《班主任》是最早的伤痕文,最后把这个开创名头,夺过来了。”
余切说:“咱现在的小说,和之后的小说怎么办?”
骆一禾的岁数并不大,他干脆得有年轻人的意气:“能怎么办?写出来,该发就发,大不了都停刊,我回去写诗,读研究生,怕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事情却不能由骆一禾来决定。
两人赶到了《十月》刊编辑部。这里早已经是烟雾缭绕,不仅仅主编王世民感到愁苦,其他组的编辑也愁眉苦脸,大家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争论不光会影响到文学价值的评判,即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真切的影响到诸位的生计——要知道,如今文学作品大爆炸,纯文学期刊也销量爆炸的时候,不过四五年而已。
在这之前,是十多年的苦日子,没作品,也没读者。
黄修几和唐环坐在门口,像两个没收到麦子的农民。
他俩是《十月》中负责搞文学评论的,也是余切的师兄,之前发表过对《天若有情》的评论文章,正准备再加把火,现在一看到余切来就说:
“余切,我恐怕暂时要停一段时间写评论,这不是不喜欢你的小说,而是要替你韬光养晦,不要再给你增添光彩了。”
“被人注目的感觉,怕是不好受啊……”他们意味深长道。
(本章完)
第56章 寒潮(二)
第56章 寒潮(二)
骆一禾年说:“熬过去之后,不就一飞冲天了吗——刘芯武写伤痕文的时候,不也熬了一段时间才确立地位?”
“他凭什么调去了《人民文学》,不就是在历史的关头,赌对了吗?”
“——话是那么说,但是今时不同以往,而且……唉。”黄修几和唐环没有再多聊,而是给小了他们许多岁的余切一个勉励的笑。
哪里能有那么容易呢?
伤痕文可有一大堆作家写出来了,量变产生了质变,一系列优秀作品诞生,使得他们看到了群众的支持——什么是支持,就是雪一样的信件,飞往了出版社,渴求看到更多作品。
就是出版社的编辑们,大着胆子,认为“还可以使一些要产生社会影响的文章”发表。
就是官复原职的干部们,说自己正在看这些“不太上得了台面但很火热”的文章。
最终,伤痕文惊动了高层,他们给了伤痕文地位,于是一个新的流派诞生了,伤痕文作家们得到了奖赏,成为文坛中流砥柱。
刘芯武赌对了,写样板戏的那些作家不就输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这俩师兄说:“大不了你过两年来《十月》实习,现在避避风头,无论是评论组还是小说组,你肯定是有一个位置的,我们的工资可高啦,九十块钱一个月呢,据说还要再涨五块钱……诶,你俩咋走了?”
“我们去找王主编!”
王世民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虽然不怎么大就是了。
余切和骆一禾来的时候,被整个屋子的烟味吓了一跳,骆一禾一边咳一边问:“主编,你在做什么呢?”
王世民掸去身上的烟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余切,人家出招了,你的招呢?”
余切老实说:“我还得再想一想。”
“这就对咯,”王世民缓缓站起来,在余切和骆一禾之间踱步,“事情要谋定而后动,只是没想到你一来到咱《十月》,就碰到这种事情……但是,做大事从来都不容易,我们《十月》现在还没怎么搞出出息,已经吃了好多苦头。”
“上一次我和你讲了故事,这一次,我和你讲另一个故事……”
王世民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间,他讲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十月》是在改开之前就创立的,77年的7月份,那时候乔公已经恢复了各项职务,但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怎么样……7月30日,在工人体育场的一场国际足球邀请赛,乔公突然出现在主席台上——你知道吗?所有观众都不看球了,先是巨大的沉默,然后,大家站起来疯狂的鼓掌,大喊……我就在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在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热烈的掌声……”
王世民的眼睛熠熠生辉,他没有在看他面前的两个人,而仿佛仍然在回味那一天。
“8月份,开了个座谈会,要求抓科技与教育工作,10月份,决定恢复高考,然后我看到了这些消息,决心要和人一起创办个文学期刊杂志,那时候纯文学期刊的老大《收获》还没有复刊,我们就是第一个……
“我们创刊后并不知道是否有那么多作品给我们发,于是让原先京城人艺的老赵组织一些活动,吸引年轻人来写小说,刘芯武就是这里面的人,你所知道的石铁生、还有你们燕大的师兄陈建工,他们都在这里,我就知道尽管过去了十年,大家仍然偷偷的热爱文学……”
“我又打听那些老作家们,听说他们不断的向外放出消息,要‘归来’了,我想啊归来吧归来吧,文学正需要你们的余晖,我又听说,那些受到过打压的作家们,也仍然在努力的创作小说,在牛棚里面,在农场里面,他们是‘重放的鲜’,连他们也离不开文学!文学是不会死的。”
“创刊后,又有几次风波,大家都以为不行了,最大的两次是没有出版号和要求我们管好自己,守住阵线——就是不让乱发小说嘛……后来我们都扳赢了,大家都以为是我有功,外面也这么传,我今天悄悄的告诉你,余切……”王世民掐灭烟头,重重的说,“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相信吗?”
余切口干舌燥,说:“我相信。”
王世民笑着点头,“我根本就不知道啊,但是我还是做了,你又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等余切回答,王世民道:“因为要做大事情,从来就没有八九成的把握,这样人人都能做,那就不是大事情。”
“王主编……”骆一禾喃喃道。
而余切的胸中,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他快要烧起来了。
我只是想要写个小说,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大家过的更顺一点,少走点弯路。
为什么总要遇到这些?
文学为什么那么的难?
刘芯武不是一个只会以势压人的小干部,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有水平的作家,还是个文学研究者。
因此,在读完《天若有情》之后,他发现了这篇小说中的缺点:确实,为了吸引到读者,小说存在一些戏剧化的设定和桥段,这些本身来自于它的原作——作为一个故事片所存在的必要商业元素。
然而在八十年代初,这是有些突兀和稀奇的。
这既让小说得到了喜欢,也让小说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它是幻想的,它几乎不可能发生。
恐怕刘芯武写这一篇文章的时候正在嘲笑:当余切遇见了社会事件,因此让小说得到超常规的追捧时,文艺界也正在进行另一个事件,你也想不到我能这样联系。
王世民不想让两个年轻人过于焦虑,尤其是不想让余切焦虑,“余切,你是个作家,你的任务是好好写小说,这些场外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他叹道:“幻想文学……幻想难道不好吗?人本来就是爱幻想的,为什么连幻想也要分个有价值和无价值的,谁不爱做白日梦。”
“我马上有个高级别座谈会要参加,到时候我代表《十月》和刘芯武沟通。”
“——那我们做什么?”骆一禾问。
“写小说,作家的事情,就是写大家喜欢的小说,说起来最简单,也最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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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又快又好
第57章 又快又好
之后,余切的一切时间都投入到了创作当中。
正如王世民所说,他首先要写出更有力的小说。就像是拿着魔法杖的魔术师,他是个脆皮法师,不论是要打情骂俏还是使出杀人诛心的不可饶恕咒,一切都在他这支笔上。
三天后,王世民参加完座谈会,给余切带来不好的消息。
王世民和刘芯武的沟通破产了。
刘芯武坚决要继续发文,势必要借着批评科幻文学的东风,打击到以余切为代表的青年创作者。
在这场级别较高的座谈会上,王世民想办法和刘芯武坐到了一起。
王世民私下问:“你是否可以停止发文?”
刘芯武微微摇头:“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王世民直白道:“你那个文章会引起误会,余切可能要首当其冲!但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也要受到批评——石铁生也是你的朋友,他在学习余切,写身边人的世情小说,也是你说的幻想文学……还有更多人。”
刘芯武不说话。
石铁生是燕京作家群体中备受尊重的一员,大家都很照顾他。
尽管到哪里去他都要坐在轮椅上,但他参加各种作家会议的时候,大家抢着背他上台阶,把这当做一种殊荣。
石铁生写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一文,虽然讲述的是知青生活,却写出了知青与当地村民相濡以沫的情意,没有丝毫怨恨,谁能不喜欢他呢。
王世民恳切的说:“请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春天。”
刘芯武缓缓道:“我和余切没有私仇……作为《人民文学》的主编,我本来就要顺着风向来,他将好杵在那了,不能怪我。”
“好~你真够行的!”王世民是有脾气的,他到这也被激怒了,失去了说和的心思。
座谈会的过程中,有要求各位文艺界人士发言,表达自己诉求或是感想的环节。
刘芯武站起来说:“《人民文学》是关键的文艺阵地,是文学发展的风向标,负责对作家提出创作上应该遵循的思想方针与艺术路线,今后我们将继续肩负这一要求,不辜负大家对我们的期望。”
由谁来引导阵地呢?
由《人民文学》来引导。
《人民文学》又由谁来引导呢?
由他刘芯武自己。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王世民则说:“我们全社上下,都真诚地希望《十月》能走一条新路,有一点特色,有一些独立宽松的创意空间。《十月》这份杂志创刊在全会之前,好比为导弹发射前灌注的燃料,‘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希望紧随我们其后的,是一片‘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壮阔景象!”
这番话,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刘芯武的行为,已经根本性的违背了《十月》的创刊理念。从座谈会回来后,王世民告诉余切:“这已经不光是你的事情,也是我们《十月》上下的事情,我们都应该支持你。”
王世民在编辑部搞了个投票,要求拿出全部的力量来支持。编辑部一共六十多个人,一人一票。
“现在投票!”
“一票!”王世民先自己举起了手,然后是“两票、三票……”“我们要团结,要站在一起……十个人可以组成敢死小队冲破防线,一百个人能打一场小型战役,一万个人……可以主宰一个小国家的生死……多少票了?十七票!”
“余切是一个有想法的青年作家,他来写小说,是大家都乐意见到的事情……不要以为事不关己,反对余切,也是反对我们杂志的创刊理念,《十月》始终落后沪市的《收获》一头,他们是老大哥,但我们不是为了创立一份老二杂志来的……”
“多少票了?”
王世民粗略一扫,感觉明显过了半数,他故意不去细看是哪些人没有举手,而是大手一挥,“好,通过!”
——————
如何打倒一个学阀?
余切没有被愤怒的情绪控制,仍然保持了清醒。他想到了之前在未名湖畔势单力孤,怎么完成对五四文学社的翻盘的。
红宝书真是有用,得团结群众。
刘芯武很老道,《人民文学》的平台也远远强过五四文学社,但道理是一样的。
首先否定他的专业水平,带他的节奏,变相证明对方不具备资格来评价自己。
其次是用新东西夺取它的关注度,吸引到更多支持,表明他本来所具有的东西,也不如自己。
到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你既不能,你也不如。
前一个容易做,因为刘芯武有点研究能力但不多。这人后来潜心研究红学,被人讽刺他的研究“主观臆测,缺乏足够的史料和小说背景支撑,说法过于荒诞……”
他就这么个研究水平,漏洞百出。
去年刘芯武不加辨别的引进“魔幻”现实主义,这是他的关键污点,要继续批判他。历史上拉美文学大火,说不定以后轮到自己去到中央,给大佬们作文学培训。
而后一个则要余切拿出作品来,要超过《班主任》,造成不低于《天若有情》的传播度。
质量不够数量凑,王世民告诉余切:“你一年能把新现实三部曲写完吗?不能也很正常,但越快越好,你越快,反响就越密集。”
一本中篇小说大概在三万字到十来万字之间。
作家们得用大几个月到一两年。
余切说:“我一个月写一篇行不行?咱《十月》是双月刊,从二月份开始,每个两个月登两篇中篇小说,相当于一月一篇。”
啊?每个月一篇小说?
70年代大陆文学期刊的印刷技术还是靠人工铅字排版,一本书的印制周期常需要近一年的时间。
进入到八十年代初,京城东郊三环路上的人民机器厂研发出新版胶印机,把印刷的时间推到了一个星期以内,算上审稿排版等时间,最快能当月写,下月发。
所以王世民听到这种话何等震惊啊,这特么是人话吗?他惊呆了:“那可太行了!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刊登……”
他完全不能相信,“余切,你怎么会写的比我们印的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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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军宣
第58章 军宣
一月十号这个特殊的时间,余切把《大撒把》初稿交到《十月》编辑部。
十号是《十月》的发刊时间,现在递交的稿子,最早下个月就能上。
余切“每个月交一篇中篇小说”的豪言震撼了全出版社,这是一个远超同时代作者的创作速度,马识途写《夜谭十记》用了几十年,余切了一个月。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王世民看到余切带来的厚厚一叠稿纸,从文件夹中拿出来掂量,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恐怕是我见过写小说最快的人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写的怎么样?”
“但是,就光凭这个速度,我也会想办法让它出版。”
王世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看完了小说,他没睡觉。然后传给编辑部其他人,王世民自己觉得很满意,但他害怕过于乐观,让其他人也来评价。
大伙儿轮着看,一页页稿纸先后的传递到不同人手中,最终都得出了较高的评价。
“黄修几,你是中文系的大师兄,又是搞文学评论的,你来评价他这小说怎么样?”王世民点名道。
黄修几说:“这个小说本身没问题,又对上了现在热门的留学话题——我们大陆本土的留学生文学,是从78年派出那几百个人才开始的,但是,他们写的国外就像桃源,而他们活在了天堂,好像他们一来就受到了外国人无理由的喜爱,余切这个提供了另一个底层角度。”
“还有呢?还有其他意见没有?”
于是,又有人参与进来,这次提的是余切故事中写的“顾颜作为谈判团队的翻译”,参加中国zf和德国大众的谈判……他们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还有人提出,伟光正的男主角顾颜是燕大的,另外几个出国刷盘子的大学生的院校全是外国语、外经贸……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针对这些疑问,编辑团队一个个去求证,最后发现基本符合事实。
八十年代,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在世界大学排名上,和埃及开罗大学差不多……可想而知毕业生们的学历并不受美国所认可。而写出留学生文学的留学生们,往往在国外进一步深造镀金,这个深造后的履历是被西方国家所认可的。
他们和凑个机票钱就开始刷盘子的底层留学生境况截然不同,堪称是进退自如。
尽管合资企业这个概念,是美国通用提出来的,然而笑到最后的却是德国大众——已经进入到“如何成立”而不是“是否成立”的阶段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另几个角色的大学是相对不出众的外国语外经贸等等,因为这些大学有出国名额。
是的,出国需要名额,八十年代有些学霸,会仅仅因为该大学是否有留学名额,而选择该大学入读。
当时有个叫唐骏的年轻人,后来成为初代“打工皇帝”。这个人没有背景,于是为了要出国名额,天天跑到外交司的领导那蹲点,“领导您好?”“领导您吃了吗?”“领导今天过的怎么样?”
最后领导烦不胜烦,“年轻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出国,我没有名额了。”
“给你,去吧。”
——王世民激动的无以复加啊,他说,“余切的小说比之前又有进步了,他的事实是基本严谨的,又发挥了他幻想的长处……是的,只剩下顾颜这么一个幸运儿,但难道不应该这么幻想吗?”
“顾颜就活在我们的身边,他是个平凡的知识分子,做好事,得好报,对生活中的不幸没有怨言而去行好事……我认为这篇小说的积极性超越了伤痕文,他弘扬了人间的真善美,他的幻想才实质性的给了人力量!”
西语翻译者赵德明提出:“能不能把《外国文学研究》那篇《拉美现实主义》刊登在我们《十月》中?”
“这是当然,一定要登上去,要狠狠的批判刘芯武,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腊月十九,大寒,适合打扫,祭祀,针灸,馀事勿取。
燕大的学生已经少了很多,但凡是本地人的,都已经想办法回了家,连雪都停了。
都特么回家了啊~就我留在这。
余切家里发来信件和包裹,寄来不少衣服和干果,他爸叮嘱孩子燕京官大庙大,遇事多小心。他妈妈则抱怨,自从余切写小说出了名,厂里来托人说亲的太多,烦的受不了。
嗨。这到底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还是炫耀……
余切索性在这一天选择休息,回复读者写来的信件,主要是《军文艺》的。
作为最早成立,也是发行期刊数量最多的文学杂志,《军文艺》在最艰难的岁月中,也是头一个复刊的文学期刊。
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这一点小风波。
新一期的《军文艺》有余作家寄给战士们的信,它果然被选出来刊登了:
“当我提笔写下这封信时,心中是无尽的敬意与感慨。我能在这里有一张安稳的书桌,正是你们行走在战场最前线所守护的。”
“我的工作是记录与传递情感,而你们,则是将情感化为行动的英雄。我无法亲身感受到枪林弹雨的紧张与危险,但我可以想象到你们是如何的坚韧。”
“我想对你们说,祖国记得你们,人民感激你们……我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这是余切的真心话,他确实和战士们站在一起。
之前给他寄信的战士李海才十九岁,高中毕业不久,比余切还小。
余切写了一封信,寄到《红岩》编辑部,说了自己现在的境况,希望在《红岩》刊登《未婚妻的信》之后,这部小说能被《军文艺》所转载。
这部战争小说,其实要在《军文艺》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八十年代的小说要得到转载,需要同时得到作者和原刊物的同意,有一些特别优秀的小说,原刊物会特意推荐小说到其他刊物去转载,这就不容易了,而余切正是想黄兴邦来帮忙做这件事情。
没想到这天之后,余切又接到《十月》刊的消息,这事儿相当急,是直接借京城出版社打的电话来燕大,然后转到了余切这里。
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同志来了,他们是总zz部宣传部的,要问余作家一些事情。
艹,难道老子要被调去慰问前线?余切有点懵逼啊。
详情见北大数学系张益唐的经历,因为科研组的大老板不给写推荐信,丧失了后续的进修,在赛百味当服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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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连环画和慰问
第59章 连环画和慰问
“余同志,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余切匆匆赶到《十月》编辑部,就见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身材干瘦的军装中年人朝他伸出手。
“您是?”
“刘家炬,我原先是zz部宣传部的,现在是《军文艺》的编辑组副组长,我是个编辑……”刘家炬眨了眨眼睛,“我们说不定以后还要多见几次面。”
他侧身让开,介绍另外几个军装同志,他们确实是宣传部的。
刘家炬是个老战士,参加过朝鲜战争,跟着坦克进了汉城。后转为领导传记文学的作者,再之后调任到《军文艺》当编辑。
他来这的目的也很简单:“余同志,你的小说在前线很受欢迎,但是我们《军文艺》没有刊登,为什么?因为那毕竟不是军旅文学,你有没有可能写出真正的军旅文学,我看过你的家庭背景,我认为你是写得出的。”
“4月份,我们组织了一个文艺界慰问团,请你去见一见战士们,去采一采风,创作一篇军旅文学出来。”
这就是常见的约稿了。
余切义不容辞:“我向学校请假,一定要要参加这一场慰问!”
“你不知道啊,这个前线已经接待过很多慰问团啦,这一次的规模最大,当然,之后开展的战斗也是不小的……对面调兵遣将,蓄势待发,这都是我们看得到的!要打回去!”
“还有,”刘家炬又说出一个想法,“我们想把你之后的作品改编为连环画,放到前线去给战士们看。”
余切有点惊讶:“前线还能看连环画呢?”
“当然有了,《高山下的环》去年发表,今年3月份都印出来第一版了,辽美出版社做的,作画、题字都是请的名家……我们打算啊,给你的作品请李铎来写名字。”
李铎?
这人好像是后来书法协会的副主席,燕京不少地名都是他来写的,八十年代“新闻联播”栏目那四个字是书法字体,在当时也是他来写的。
余切说:“李铎老师的墨宝,怕是不便宜啊。”
刘家炬就笑道:“什么不便宜?凡是我们《军文艺》觉得重要的作品,都要请到名家来写题字,一条最多十块钱八块钱,我跟他混的熟了,连电话也不打,信当然更不会写,拿着张字条就过去了……‘李铎,来写字’,就这么回事!”
卧槽!余切想起来了:
当时不管是谁的题字,从来没有想过当作墨宝或作为资料什么的留存下来。照相制版后,题字退回编辑部,就和这一期的其他原稿装在信袋里。
即便是著名作家和领导同志的手稿也是如此,积累的多了,就装进麻袋放到库房里,过个三年两载,就送到造纸厂化纸浆。
后来经常有著名作家的手稿和领导的题字被拿出来卖,确实是真迹,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余切有点心动:“真要是请到了李铎老师来题字,能不能把那一幅字拿来给我收藏呢?”
“你尽管拿!”
根据几位同志的介绍,部队现在有个两报一刊的说法,《人人日报》和《军报》是两报,《军文艺》就是那一刊。
陆老大的副刊是《长征》,水兵的副刊是《逐浪高》,取自伟人的诗词“心潮逐浪高”,后来改为了《水兵》。
《军文艺》最受欢迎,每一期出来后,大家争相阅读,抓到一本就不肯放手。
这次去前线,《军文艺》的半个编辑组也跟着过去:他们也要创作好几篇不同类型的文章出来。为啥呢?
“歌舞团的、电视台的、沪市制片厂的……还有其他领导,那真是一桩盛事啊!”
余切既然应下了这件事情,又见到了《军文艺》的副主编,就直接说到自己那一篇小说《未婚妻的信》。
结果这一聊啊,他们的心全扑在这小说上了。
《未婚妻的信》满足这几个要素:
高干子弟、特战任务、分手诀别信、孤军奋战。
这是一篇惊险刺激,涉及到真实事件,又赞扬了子弟兵的小说。
它没有《高山下的环》那么深刻,而专注于前线士兵本身,其实更符合《军文艺》要求。因为《高山下的环》发出来后,作者受到很大争议,有的人怪他不敢写,有的人怪他怎么敢写?两头不得好。
一整个下午,不论是说到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拐到《未婚妻的信》这小说上。
刘家炬一拍大腿,他干脆道:“妈的,这小说写的太好了,咱连环画就用这个,等不及了,以后的事情以后来讲……
几个同志走之后,骆一禾咋舌道:“我头一次见到追上门约稿的,部队来的人真是风风火火。”
“军人肯定不一样,哪里容得下差错,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王世民说。
然而,他们也被《军文艺》的惊到了,因为不到一周,这几个人又来了。
这次带上了定了初稿的连环画封面,上面是一个面容坚毅的战士形象:这个人握着枪,正在炮火的丛林中穿梭,丛林的后方有一些小人跟随着,再后面则是伸出来的手——既像是托举,也像是一种呼唤。
刘家炬说:“为什么背对着?因为要表现无名战士——他正代表着所有前线的人,而之后的手则代表后方的我们。”
“我们呼唤他,我们支持他。”
整个封面的美学也很有意思,它是几个几何图形来构成的,偏偏又是水墨的感觉。
应该是行家了。
从书法家李铎的稿酬情况来看,八十年代初应该有不少名家,被极其低廉的价格来使唤——他们自己也不觉得有啥。
余切抱着期待问:“这个封面谁设计的?”
“韩美临。”
嗬!
08奥运会的福娃设计人啊,还创作了一系列生肖邮票,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辉,以及最后让他晚节不保的“猴赛雷”。
余切当然吃了一惊啊,刘家炬却觉得奇怪:“你知道韩美临?”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他原先也是我们军队的,当通讯员,马上要调到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他这个人多才多艺,还去美国开画展……嗯,这么说,你知道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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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新年
第60章 新年
刘家炬问余切:“余老师,这是我们根据你的小说设计的形象,你看看怎么样?”
那可真是盖了帽了啊,我简直满意的不得了。
刘家炬从余切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他的意思,继续道:“我们直接和电联《红岩》杂志社……他们很体谅我们的情况,借的市政府的传真机来发的稿件,你不知道啊,这个日本传真机可是相当宝贵了,全国能用上的单位很少……”
“我们最后决定,他们发他们的纸质稿,我们后一个月再转载,至于这个连环画现在就要开始制作!前线实在是等不了。”
“余老师,你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和我们沟通。”
余切说:“咱咋沟通?”
“电话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有一台电话吗——电话费《军文艺》报销,再跟你说个事,凡是投稿到我们《军文艺》的,在信封的左上角剪个缺口,写上‘稿件’两个字,我们是不用贴邮票的。”
是这样的,这是当时为了鼓励部队的人进行创作搞的政策。
一开始,还有其他国营出版社跟着搞,但他们很快搞不起了,只针对部分作家特殊对待,而部队一直能这么干。
“诶等等,”王世民适时道:“我们京城人民出版社是有电话的,不用担心。余切啊,你可随便用。”
你《军文艺》再怎么特殊,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开始挖人吧。
“那就行了,眼下确实是急,但也不能总来。”
说罢,又走了。
“今天多少号了?”王世民问。
“年二十八。”骆一禾回答。
“这才是争分夺秒啊,”王世民感慨道,“和《军文艺》的比起来,我们简直是慢如乌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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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这天,余切和留学生们欢度新年,西语系的俩兄弟也在这,一个为了泡妞一个没钱回家。
留学生公寓底下有电视房,有免费电视看。
张俪在四天前回了家,如果她火车不晚点,现在已经在蓉城看着外边儿的烟。
想着:余哥哥,你那一边看到的是啥?
张俪是《红楼梦》剧组最早去圆明园的人之一,导演很赞赏她的态度,她明年再来燕京要等到四月份,那时大家都到齐了。
这期间,她见过余切一次,又给余切打了毛线衣服,而余切送了她一瓶可口可乐和日本精工表。
离别的时候,张俪忍不住抱了余切一下,而余切这段时间因为各种烦心事堆一块儿了,也顾不得啥礼数了,狠狠抱了上去。
这一抱上了,张俪顿时就哭鼻子:“余哥哥,我们都要好好的。”
唉,这个张俪。
大家一起看84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这一届春晚被后世誉为“最成功的一届春晚”,开创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出现了港台主持人和演员,第一次出现了小品,春晚的固定结束曲《难忘今宵》首次出现。
李谷壹、马季、殷秀梅、游本昌,陈佩嗣朱世茂的《吃面条》——此后至今小品成为春晚最受欢迎的艺术形式。
真正的群星荟萃,大师云集。
1984将是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大家都关注着古老中国参加奥运会的第一次表现如何,能否夺金。众多项目中,只有乒乓球能打包票说一定能拿冠军,然而,乒乓球最终落选了奥运项目,让全国人民大为可惜。
临近午夜,两个世界冠军李富荣和张燮林来春晚现场打乒乓球表演赛。
王锵仔细看了一阵,说:“余切,他们打球不遮挡,打球光明正大。”
余切表示:“他们打的表演赛,当然不能使坏招了。”
“难道正式比赛就能这么玩吗?影响观赏性!”
“我们不知道别人遮不遮挡,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们要先遮挡。”
俞敏宏呢,品味这余切这句话,觉得简直说到他的心坎里面了。他悄悄对王锵说:“余切写小说也行,打乒乓球也像样,长得还好看,做事也不留余地……看来,成功的人都是这么干的,只有傻瓜才讲究仁义礼智信。”
王锵很认真的告诉俞敏宏:“我原先告诉过你一次,现在又告诉你,你不要学余切,你永远不是他。”
俞敏宏觉得被误解了:“我崇拜一个人,就忍不住去模仿他。”
“但你不是他啊。”王锵感觉这老俞有点扭曲了,早晚要出点事儿。
而后又出现了张明敏演唱的几首歌曲,当他演唱到《我的中国心》时,很多中国学生都流下了眼泪,也包括余切,也包括随时准备润出国外的王锵。
大家都是有乡土情节的,只是有的人经不起考验。
留学生们不知道大家为啥流泪,因为好奇而大笑起来。
后面节目出现了表演气功环节,当然就非常难绷了,西语系两兄弟谈到了去年开始消失的科幻文学,俞敏宏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看来,气功也是科学,就是不知道哪里去研究这门科学。”
王锵半信半疑,问自己的女朋友露西,“美国那边是不是有气功?”
她女朋友知道切格瓦拉,但真不知道气功这么地道的词:“什么是气功?”
“特异功能。”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哦,原来美国也有。
于是,王锵也信了。
最后,《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这首歌因为“写得不太健康,软绵绵的像哀乐一样”,一度落选了节目单,总导演坚持把这首歌保留下来了。
凌晨钟声响起,赵中祥用颇有磁性的声音,和女主持人一应一和道: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不论天涯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
“共祝愿祖国好~”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
“无论新友与故交,明年春来再相邀。”
主持人向诸位观众和演员们干杯道别,“朋友们,恭祝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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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1章 《拉美现实主义》发表
第61章 《拉美现实主义》发表
二月十号,新年头一期《十月》出刊,骆一禾给余切带来了样刊,以及稿费700余块。
《拉美现实主义》的研究节选和《大撒把》小说正刊登在上面,前者2块钱千字,后者9块钱千字。
骆一禾说:“《高山下的环》六万三千字,你这部《大撒把》六万七千多字,但是,我们小说组现在收到的稿子越来越长,以后说不定……”
“大几万字的成了短篇小说,几十万字的才是长篇小说,有几百万字的吗……不太可能吧。”
余切笑道:“看来,我们小说界也出现了‘通货膨胀’的现象。”
“怎么会这样呢?”骆一禾感到不解,“大家都越写越长。”
“骆一禾,有没有可能作家们都是为了水字数,拿稿酬呢?”
“啥叫水字数?”
“用无意义的情节和描述填充小说。”
骆一禾摇摇头,情愿相信作家们的节操,“不能吧,作家哪能干这种事情。”
他原先是小说组的,在《十月》实习了大半年,之后转到诗歌组了。以后余切直接联系的编辑变成了张守任——就是和督促李存宝写出《高山下的环》那位。
“当然了,你也可以直接找咱主编王世民,‘新现实’是我们《十月》未来力推的招牌。”骆一禾指着这一期《十月》上的“重头戏”,“就像是这篇《大撒把》小说一样,发表后肯定有很大反响,哦,还有你的研究稿《拉美现实主义》。”
“因为《十月》的影响,毕竟比《外国文学研究》要大得多。”
果不其然。这两篇小说在燕大引起了轰动,要不为啥在燕大读书好呢?
知识分子的阵地在高校,而高校的阵地在燕大。
燕大各系都要订阅文学期刊的习惯,于是西语系的新主任赵镇江看到了这一篇小说。他简直是惊为天人,要求自己的学生们都来看《大撒把》。
“不论你以后想要留学还是留守,你都要看看这个故事,然后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
赵镇江这人是燕大中文系的老师兄,学到一半爆发了古巴革命,组织因此要求他改写西班牙语,所以他同时对国内文学和西语文学有涉猎。
目前他受到阿根廷(阿根廷人说西语)大使馆的要求,正在翻译阿根廷诗歌《马丁菲耶罗》,一天就翻译三到五行。
而今天,他翻译到的诗句是:“我祈求上苍神明,帮我把思绪梳拢,因为在此时此刻,我要将往事吟诵。请让我记忆分明,并使我理智清醒……”
他忽然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于是写到一半就搁笔了。然后发现《十月》还有另一篇余切的大作《拉美现实主义》,通篇看完之后他感觉自己血都热了!
因为那上面说:【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而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为啥赵镇江如此感同身受呢?
因为阿根廷虽然是拉丁美洲少数富丽堂皇的地方,但也喜欢用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搞创作,他在翻译过程中,发现这些诗歌其背后都是有黑深残的历史原型的。而且,他还在这过程中发现许多难绷的事情,让他知道了翻译这件事情到底能荒唐到啥程度。
西班牙人翻译中国名著《红楼梦》出来第一版,让他这个中国人来审稿,他一打开就发现,西班牙人把“贾雨村”这个人名翻译成了“下雨时候的房子”。
那么,整本译著的差错就更别提了。
所以赵镇江找了系里面的拉美文学专家,教授赵德明——是的,就是也在《十月》刊工作的赵德明。
“你了解这个余切吗?我就知道他是燕大才子,之前写过小说,没想到还是个研究者。”
赵德明道:“你找我找得好,我们正有一个大事情要办——上海外语大学几个同志已经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翻译出来了,他们是之前翻译了《百年孤独》第六章的译者,正要来燕京参加第二次‘拉美文学研究大会’,会后就公布这本大作。”
“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古老中国,第一次看到《百年孤独》了!”赵德明激动难耐。
虽然此时大陆还没有《百年孤独》中文译本,但是文学圈已经很出名了,懂西语的小圈子有很多人都看过这本书。
赵镇江大喜过望:“魔幻现实主义就要和东方大陆第一次见面了吗?我想要赞美那三个同志,他们就像是普罗米修斯,为我们贫瘠的创作土壤,引来了天上的神火。”
赵德明却道:“主任啊,你既然看过那一篇论文,以后就再也不要叫‘魔幻’现实主义啦,请叫现实主义或是拉美现实主义,这是由余切的研究成果,我才疏学浅,并不能挑出他的毛病。”
“好,就叫拉美现实主义吧,我也信他的说法。”
另一边呢,《大撒把》的传播毕竟还是要广得多。不过几天,燕大已经出现不少文学好手对《大撒把》的赏析。
刘振云在新现实社团表达了他自己的观点:“从形象上讲,《大撒把》里面的顾颜要比华弟这个人物强得多,就是整个故事里面有太强的宿命论,然而,我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五四文学社则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信教的,支持“上帝宽恕论”,认为“顾颜”这个人物借鉴了上帝(其实这是阿甘为何在美国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的形象,众所周知,上帝牺牲自己而原谅全人类,代替了全人类受罚,这种救赎也使得他自己成为了上帝。
你以后犯不犯罪,犯啥罪,无所谓,人家上帝梭哈了,统统原谅。
并且你还没犯罪,人家就已经原谅你了。
总之,顾颜这个人留在了国内替所有人受苦,所以他也集合了所有人的运气,越受苦越幸福,最后其他人全倒霉了,就顾颜莫名其妙的做人生赢家。
另一派是无神论派,他们认为呢,顾颜是类似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一样的人物,保尔柯察金是“老苏”,顾颜就是个坚定而伟大的老中。
你无法不喜欢这种人啊,无论他日子好不好,他都不会出国,他就是要和他的家乡在一块儿,默默背负所有。
忠诚不需要奖赏,忠诚就是奖赏本身。就大概表达这么个意思。
(本章完)
62.第62章 《大撒把》
第62章 《大撒把》
燕大留学办看了也挺感兴趣,趁着这一股热度,希望由余切来做个半官方的讲座。
既是给留学生们的,也是给文学爱好者们的,地点就在余切自个儿的新现实社团教室,这地方在燕大已经有些名气了。
新现实社团每周都要开会,所以余切就没有拒绝,干脆把开会的人数扩大了,大家都来听。
结果因为听的人太多,在学校的组织下,临时改成了大饭厅——这个大饭厅连接着宿舍和教学区,因此除了拿来吃饭,也是不少演讲、会议、舞会之类活动的举办地。
赵德明和赵镇江两个人找上来了的时候,遇上的就是这种情况。
从里到外,那已经是挤了好一片人,他俩个子矮,都看不到前边的人在哪,凭借着教授的身份得以进到了最里面。
《十月》刊的编辑骆一禾,诗人查海生,俞敏宏王锵等人……他们当然不认识了,但认识燕大文学系的原主任季线林,还有校长丁磊孙。
“哟,校长,你也在这呐!”
“我看了那个小说感触良多啊,正好没事儿,我过来听听。”
“季主任呢?”
“下了,可别提主任了。”
学生组织派来的代表喜气洋洋,说:“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主讲人——《天若有情》、《大撒把》的作者余切。”
顿时掌声如雷,众多学生定定的望着上面,很多人是头一次见余切,原先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下都吃惊了:“顾颜要长这个样,他原配扔了他留洋那就是傻子行为,天堂不在美国,天堂就在余切的身边啊。”
“作家挺赚钱呢,顾颜可不如这个余切。”
“我还是喜欢顾颜,顾颜在我手上,余切肯定是别人的。”
余切走到大饭厅主席台的中央,鞠了一躬,攥上话筒,还是老规矩沉默了十来秒。
台下就渐渐的静了。
“大家好,我是余切,就是《大撒把》的作者。”
一说话,又鼓掌起来了,但大家已经知道要及时停住,不一会儿就收了声。
做过演讲的同志会知道,喇叭摆在你前面朝外,你是听不到自个儿的声音的,反而是前面各种细碎声组成的巨大噪音会没有啥阻拦的到你耳朵前。
所以为啥要让台下安静呢——也不光是为了装逼。
余切走到主席台旁的小黑板,那地儿提前准备了粉笔,他在那上面写了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来自哪,我要去哪。
黑板上的字比较小,前排的学生口耳相接,一排排传到最后面,大家都知道,这是来自于两千年前苏格拉底的哲学三问。
余切说:“我先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余切,我来自一个小地方万县,我要去燕大——这是我几年前的想法。”
台下的人静静听着,他们不需要怎么想,大多数人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余切又说:“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说了几年前?因为我现在想法变了,我来了燕大之后,发现燕大很难看到电视,洗澡也不容易,未名湖那边每天都能听到烦人的声音——我觉得,燕大也就这样吧。”
“燕大还行。”余切总结道。
虽然都是燕大的,但台下却是一阵哄笑声——我当年可劲儿才考上了燕大。
“你看,你们为什么要笑?因为你们知道,燕大已经是最好的了,你还能怎么样呢?有的人就想的多一些,他们的答案变成了我要去国外留学,或者干脆点要出国移民,我把这个称之为,他们的下一个‘燕大’……”“你们明白什么意思吗?这个‘燕大’,是他们幻想的,以为的‘燕大’,是地上天国,却不是他最后看到的燕大。”
余切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众人,他笑道:“我发现有人急了,国外——我这里就用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吧,他说美国就是最好的,我一定要去那……你不知道,你这个逻辑链是不成立的,因为你已经直接进入了最后一个我去哪里,而忘记了前两个……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你已经对‘美国’有了个预先假设,你一旦去了,就能自如的生活,他们普遍接受你前两个问。就像信徒通过考验到了天堂,教友们等待你,有饮不尽的美酒和吃不完的甜蜜伺候……”
“现实中最接近这种行为的是犹太人,他们找了几千年,回到了自己的应许之地,而那是一片位于巴勒斯坦半岛的沙漠,他们不得不重新建设自己的天堂。”
“就算是这一片沙漠,也存在着纷争,犹太人和居住在这里的巴勒斯坦人斗来斗去,最后把巴勒斯坦人赶去了不好的地方……山丘、内陆、荒漠……你看,你又以为你是犹太人了,其实,咱搞不好是巴勒斯坦人。”
这下,台下真全特么安静了。
巴勒斯坦人多惨啊,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很惨了好不好,新闻上天天播。
余切说:“我写《大撒把》有许多想法,我真的想了很多。但现在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儿!”
他缓缓道:“别人的天堂,就是你的地狱。”
别人的天堂,就是你的地狱?
这是一句什么话?
它简短有力,又好像讲了些倒霉蛋的一辈子,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天堂,而去了于自己而言的地狱。
余切这句话,起了摇滚歌手摔麦一样的炸裂效果,就是底下的人楞了几秒钟,像是没想到能忽然听到这一个包袱,然后忽的回味过来了,他们都猛地鼓掌起来。
掌声中,燕大现在的校长丁磊孙说:“这余切还真有点意思。”
为啥呢?
因为丁磊孙自美国访问回来上任后,在学校搞教授超龄淘汰制,结果一度整得学生们叫苦不迭,教学质量骤降,最后又不得不请回一些教授。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他有点理解这个“他人天堂你的地狱”,也知道余切这些文绉绉的话背后的意思:一般人到了美国混不走,别瞎跑,不如在这赖着。
不过,燕大的学生们都有点艺术细胞,他们更能接受余切包装过的话,而作为校长,丁磊孙当然不会煞风景的戳穿了。
查海生听完了这演讲当然更喜欢,他作诗的感觉已经来了。查海生的弟弟给他写信,说家里边儿的铜矿得到了开采,查海生一边欣喜家里因此得到了发展,一边又不忍心看那些开采留下的“伤疤”。
【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查海生福至心灵,他告诉已经转战诗歌组编辑的骆一禾:我那首诗,写出来了。
我是因为听了余切的演讲,我才写出来的!
赵德明和赵振江两人,等着余切回答完大部分人的问题,场子散了一些后,才靠前来说这个事儿:
那本《百年孤独》,已经由沪市的同志翻译出来了!
在这第二次拉美文学研究大会中,我们是否要请他们把你的《拉美现实主义》,放在《百年孤独》的第一页里边呢?
赵振江忽然又想起他今天翻译过的那句阿根廷诗:我祈求上苍神明,帮我把思绪梳拢,因为在此时此刻,我要将往事吟诵,请让我记忆分明,并使我理智清醒。
多年以后,面对后来的文学者,赵振江教授将会回想起他看到余切的那一个遥远的下午。
(本章完)
63.第63章 三江和上架感言
第63章 三江和上架感言
刚接到消息,这本书会在12月1号上架和三江。不是说上三江是一个网文的荣誉吗,得写一个感言,上本书没有写,这会儿补上。
原本是设计了情节,卡在高潮上上架,然后在首订的前五六章给出第一卷结局,但是现在上架的比我想的要快得多,导致这个高潮才开始推进,有点抱歉。
新编辑是麒麟大大,一个很好的编辑,我和他基本上没咋沟通过。我在那写,然后每隔一两周他通知我进度。
这本书一开始比较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一些老书友去其他渠道宣传了我的新书,很感谢他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帮助我。
前面有一些争议剧情,有的确实是状态不好写叉了,有的是故意为之,因为追读涨得很稳定,说明沉默的大多数是喜欢的——尤其是拉美文学那一部分,争议最大,但追读就是在那里飙升的。
当时是三千收,收追比在二以下,写网文的会知道这是很不错的数据。
我一边非常惊讶,一边火速查了马尔克斯本人的采访,还有国内最流行的《百年孤独》译者的访谈,对的,就是北大的范晔——发现他们对“魔幻”这两个字是有点遗憾的,意难平。
我就没管了,读者喜欢,原著作者和译者也支持,我当然就这么写下去。
今后要是有人和你们在论坛上对线,就拿这两个证据去,但不要说是我教的,他们太哈人了,一分钱也不但是会下app来评论区写长文骂我,我实在是太玻璃心惹……
还说些啥呢?第一本书写了百万字,被河蟹了,第二本书发誓一定要完本,也算成功了,也是头一本精品书。
现在这本是第三本书,希望能写出一本让大家消遣时间、有点乐子的书,有头有尾,偶尔还有那么一点沉浸,就够了。
我想以我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努力为大家整点好活。
感谢环节结束——求首订,求追订,这些东西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我会在明天凌晨的时候发布上架,希望力所能及的同学能支持一下下,会好好的写出东西给大家看的。在有空的时候,努力当一下三更兽。
作者现实中在读研即将毕业,然后实习,七八点钟回来立刻码字到晚上,确实没本事爆更,但也会努力写好故事滴。
写小说对我来讲,也不光是赚稿酬的事情,也有些理想主义吧——初中运动会的时候,老师让我写作文去参加征文比赛,我有点烦,为啥总让我去?
老师说,因为你写作文和其他人不一样。
好吧,这句话一直留在我的心里面,它停留在记忆中已美化太多,我都不知道实际是怎样了,现在想起来又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个正太,现在是个老登了。
我还有个干土木的老哥,他至今未能提桶跑路,条件比我艰难得多,还是个奶爸,一有时间了就想码点字发书,外站也赚过钱,希望他能成功吧。
不能再写了,时间已经很晚,我为啥讲起这些口水话随便都能写上几千字。
最后再求一次首订和追订,这确实是很重要了。
以上,祝你们都幸福呀。
(本章完)
64.第64章 一只黄玫瑰
第64章 一只黄玫瑰
大饭厅的演讲结束后,赵德明引导两人来认识。
他先介绍的赵振江。“余切,这是赵振江老师,咱西语系的主任,他可算是个拉美文学专家了,主要是做拉美诗歌方面研究的,但他许多方面都有涉猎。”
又介绍余切:“赵老师,这是余切……我因为工作和他有联系,余切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有创作想法。”
赵振江笑道:“我原先知道你是写小说的,没想到你还能做西语方面的研究——真是少年有为。”
“刚刚我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正翻译的诗句,它是一个阿根廷的政治家、军人来写的,叫何塞·埃尔南德斯,也是像你一样的多面手。”
之后,赵德明就简单描述了第二次拉美文学研究大会在燕京举办的事情。
他请余切和赵振江都去看看。
这个拉美文学研究大会全称是“马尔克斯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专题学术讨论会,第一届在83年的5月5号到12号于长安举办,全国西班牙语译者、葡萄牙语译者、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会共同来参加。
当时一共就四十五个人,却写了二十五篇论文,全是有关于马尔克斯的——这也可以看出最初大家的确把马尔克斯等同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
而且,这个小圈子的人也知道马尔克斯在诺奖上的演讲,已经发觉马尔克斯本人似乎不大喜欢“魔幻”二字,于是他们谨慎的在前面又加了个定语“拉美”,变成“拉美魔幻”,好区别于常见的魔幻含义。
甭管如何有疑虑,最终的结果是大获成功的,他们热情洋溢的把这种文学形式介绍到中国来,声势很大。
所以在8月份,刘芯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正要趁这这股拉美风,也顺水推舟一番。
却没有想到,被余切写一篇文章拦住了,这是很难堪的。
“余切,沪市外国语大学有三个老师已经把《百年孤独》这本书翻译出来了,他们这本书就是咱这一届学术讨论会的重头戏,咱们也和他们交流交流。”
余切问:“是哪三个人?”
“黄津炎、陈全和沈国政。”
哦,余切想起来了,黄津炎啊。
后来《百年孤独》这本书有许多译本,尽管最流行的是范晔译本,但在刚开始,一系列作家如管谟业、王安亿等人都是接触的黄津炎译本。
82年宝岛那边还有个更早的译本,翻译为《一百年的孤寂》,但因为语言习惯和其他原因,这个译本没有流传到大陆来。
赵德明说:“他们三个人已经到了咱燕京了,现在是门庭若市,大家都想要听听他们的想法,我们也去见他们。”
“成啊。”余切当然答应了。
——————
这另一边呢,以黄津炎为代表的这仨人到了首都,却有些诚惶诚恐,因为《百年孤独》本身是他们一时兴起翻译的。
当时国内对国外的名著翻译有专项的资金和人力扶持,只是还没轮到《百年孤独》这一茬。79年,这三人中的陈全去古巴进修了,回来带来了西语版小说原著。
小说很快在同事之间传开,大家都觉得有点意思,有点想翻译出来给其他人看,断断续续翻译了一些。
正巧马尔克斯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们就彻底来干这个事儿。
现在碰到个什么问题呢?
黄津炎自己和另外两人抱怨起来:“我们这个译本可能有些差错,我说最好搞个免责声明。将来要是有问题的话,不要怪到我们的脑袋上来。”沈国政问:“你要搞个什么免责声明呢?”
“就是说我们水平有限,又是隔着大海凭着一本西语《用法词典》来当工具书,请读者们如果发现了差错,今后要谅解我们。”
这么一说,沈国政和陈全都支持。
沈国政说:“我来首都看了篇《拉美现实主义》的研究文章,是《十月》刊上的,他们有人分享给我了……我找了资料简单验证了下,感觉他说的有些道理。”
接下来,这个沈国政就开始聊为什么要写免责声明。
这本小说是他们仨一起分开翻译的,拆成了三部分,一人负责一部分。三个人的文风和习惯都不一样,于是就连小说中的剧情发生地“马孔多”小镇都有不同的翻译法,有翻译成马贡多的,有翻译成macondo的。
更别提那浩如烟海的人名了。
如果是不会西语的人来看,简直通篇看下来一头雾水。
尽管最终让黄津炎来统筹和校对了一番,以他为主,但其中存在的错误肯定还有很多的。
当晚,《百年孤独》小说的译者,以及余切等一行人就碰面了。寒暄之后聊到了更深的话题,这个话题终于连余切也没听说过了。
黄津炎说:“我为什么说要搞个免责声明呢?因为我查到了马尔克斯在诺奖演讲那一年,他手上带了一束黄色玫瑰——这是我看的一份外国报纸写的,我才知道。”
“而在《百年孤独》的小说中,也有黄玫瑰这个东西,因为这些剧情都涉及到死亡,我以为是某种不祥之兆,我也以这种意象这么去翻译了……那么,为什么马尔克斯要带着黄玫瑰做演讲呢?这并不吉利呀。”
“我可能彻底弄错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这下,大家都懵逼了。
沈国政认为呢,黄玫瑰可能是“某种肃穆悲伤的原始巫术祭祀仪式”,马尔克斯这个人神神叨叨,保不齐他能这么干。
而余切立刻回了燕大,找哥伦比亚来的留学生询问,结果并没有该国学生,他跑去哥伦比亚的大使馆,这个大使却是去美国留学的精英,并不知道家乡文化。
他只知道马尔克斯。
所以余切退而求其次,找哥伦比亚下面的巴西来的留学生,那是一个女生。
这个学生说:“在我们南美,黄玫瑰象征着爱情。”
是这么回事吗?
赵振江不是在翻译阿根廷国宝文学《马丁·菲耶罗》吗?他联系到了阿根廷驻华大使,问这个黄玫瑰是怎么一回事。
大使先生说:“在我们阿根廷,黄玫瑰是一种阿根廷大蜘蛛的俚语,我们把这种蜘蛛称为‘阿根廷玫瑰’。”
阿根廷大蜘蛛?
好了,所有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大家更觉得要写一篇免责声明了。
注意时间线,他们最初翻译的时候,马尔克斯还没有拿诺奖,得到的支持是有限的,是纯个人行为
(本章完)
65.第65章 马识途的弟子
第65章 马识途的弟子
第二届拉美文学——或者是马尔克斯个人的专题学术讨论会,在2月份中旬如期举行,为期时间一个星期。
因为这一次的地点在首都,因此参与这一次学术讨论会的人比上一次多得多,最为重磅的出席人是钱忠书。
他是当前社院的副院长,因为正院长有其他行政要事要做,一般的具体学术讨论是他来领导。
去年中美比较文学双边讨论会上,钱忠书正是以这个身份致开幕词。
钱忠书本人是非常厉害的文学研究者,精通多国语言,其中也包括拉丁语和西班牙语。他简单起了个头:
“我对中西文化的基本立场是尚普遍性而轻特殊性,比如中国诗只是诗,它该是诗,比它是‘中国的’更重要。”
“好比一个人,不管他是中国人、美国人、英国人,总是人。”
“人们常说,某东西代表地道的东方化,某东西代表真正的西方化……而真实那个东西,往往名副其实,亦东亦西。”
“因此,虽然我们中国对马尔克斯还不够了解,我们对拉美文学还不够了解,但我们会发展出自己的文学形式,我们把拉美文学‘中国化’了,这也是我们之所以要举办讨论会的原因。”
“——不是要来抄,模仿,而是看看有什么能我们拿来用的,有什么我们用不得的。说不定有一天我们自己也诞生了诺贝尔文学奖作品,我希望它是与我们今天的会议有正面联系的。”
大家当然是掌声如雷。
钱忠书知道余切这个人,他算是余切小半个校友。1952年的时候,水木大学调整院系,改为彻底的工科大学,文科部分并入了燕大,钱忠书就当了一段时间燕大的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后来这个文学研究所升格为社院直属机构了,他也借此在社院开始新生活。
开幕致辞之后,整个学术讨论会就相对松散了。燕大几个出来的学者,想办法去钱忠书那里刷脸,也带上了余切。
赵德明和赵振江没有得到啥实际的回复,反倒是余切被多说了几句:
“你是余切?”
“我是。”
“我碰巧看了你那个《大撒把》,写的还行,稍微像一回事——于是有人找来你之前的小说,我觉得就不怎么样了,太取巧。”
这话属实是叫人难绷。钱忠书这人个性十分强,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是没有大变化。
但余切能怎么地呢?那肯定是听着。
没想到,钱忠书又说了,“你长得倒是不错,我常说于丑人而言细看是一种残忍,你就截然相反……马识途收了个好徒弟!”钱忠书啧啧了几声。
然后,没话了。
啥意思呢?
余切跟着两位赵教授回来。《十月》刊的赵德明居然有点羡慕:“钱老很少和年轻人说话了,他身体不好,一直在搞研究,一般见不到他。”
余切道:“他怎么不和年轻人说话?”
赵德明还是很羡慕:“据说他比较讨厌蠢人,也比较讨厌长得丑的——我估计他不怎么看国内的小说,你再写出十篇《大撒把》他也不知道你,他知道你只因为马识途马老。”
“对了,我什么时候成为马老徒弟了?”
“我也不知道,但大家都这么说的。”赵德明道。
赵德明最先看《拉美现实主义》这篇研究稿,他知道这个研究稿子最初不来自于《十月》,而是《外国文学研究》。
为啥余切一介白身,能发到这种刊物呢?
赵德明当时也觉得奇怪,后来打听到是马识途推荐给主编徐驰的,他就懂了。
赵德明告诉余切:“他们都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马老甚至觉得自己的文学成就不配称之为‘文学家’。他能介绍你去其他刊物发表文章,大家当然会以为,你是他的弟子了……原来你竟然以为不是,余切啊,你肯定可以是的。”“你不知道,马老这样的人,有多么谨言慎行,他肯来帮你说情,早已经是那个意思了!”
这话给余切说懵逼了,还有些感动。
上辈子余切虽然是个博士生,也算是混的不错,但真的没有和马识途这种级别的人物接触过,不了解他们如何想的。
在这次学术讨论会上,黄津炎等人谈到了初版《百年孤独》:
“我们有两个事情要讲,第一个是我们这个版本虽然了很多精力,但肯定有很多错漏的地方,希望读者以后看到了体谅我们;另一个是我们希望未来《百年孤独》也能够像《唐吉坷德》一样,拥有像杨江、董燕升、孙佳孟等诸多名家翻译的版本。”
“最终,我们会有一个相对公认的,最符合原意的译本来提供给大家,这就是我们的祝愿了。”
因为自己有“很多错漏”的地方,黄津炎等人决定在书籍的前面写上一个作者的话,在这里面,他们介绍了自己现在面临的困难,以及其他研究者的成果。
最重要的是余切的《拉美现实主义》。因为这篇研究稿有很多引用自马尔克斯诺奖演讲的话,黄津炎等人索性和余切一起,把演讲稿全文翻译出来了,贴在后面。
“我们应当让国内的读者,知道作者本人是怎么看待‘魔幻现实主义’的,他不希望被称为魔幻。”
“这篇演讲稿由谁来最先翻译的呢?据我所知,余切是最早的。”
一星期后,学术讨论会即将结束。
众多学者照例写出了多篇论文,和前世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们谨慎对待了“魔幻”这两个字。大家唯一可惜的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那一朵黄玫瑰代表什么意思?”
“恐怕这要成为一桩悬案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来揭秘。”黄津炎遗憾道。
余切却说,这件“悬案”要不了那么久,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
黄津炎只是笑道:“如果你知道了,就写在书的第一页,把我们这段时间离奇的故事写上……大蜘蛛,巫术,还有爱情。”
果不其然,学术研究会的最后一天,部分人包括钱忠书已经离开了,但在这却出现了《人民文学》的刘芯武。
此时,燕京本地的研究者非常吃惊,他们仍然留在这里,有些人听说过余切和这位主编兼作家的恩怨。
“我热爱拉美文学,我支持拉美文学的中国化。”
刘芯武一开始很诚恳:“但我希望能把那个‘作者的话’和‘后记’删去——有人把译本拿来给我,我看到后很失望……”
“为什么呢?”沪市来的黄津炎等人不理解,和他有啥关系?
然而,赵德明已经明白了,余切当然更明白了。
这个译本流行起来的同时,读者们会去探寻为什么会有这一篇《拉美现实主义》的研究稿,然后,他们将会知道是谁在投机。
是谁在阻碍。
是谁行得一场空,做了一场梦啊。
马识途和钱忠书是朋友关系,两人原先都在西南联大读书。
因为马识途身体硬朗活的最久,他在晚年对自己当年这些朋友们写过回忆文章《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缅怀朋友,马识途说杨绛水平更高,她是为突显钱钟书而有意“藏拙”的。
马识途还接受过一个采访,大概意思是还好他活的最长,那一批西南联大的学子当中,只有他活到2024,看到了真正的“中华之崛起”。
(本章完)
66.第66章 La rosa amarilla
第66章 la rosa amarilla
后来会经常有一句话:不要把平台给予的当做了你的能力。
众目睽睽之下,刘主编此刻忽然显得十分狼狈,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伪装。
他挥动手上的译本,喃喃道,“删了吧,非要这样么?删了吧……”
声音越来越低。
余切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对手原来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这人的研究水平竟然这样的低下,当他的平台无法起到作用时,他竟然束手无策。
当然,刘芯武可以说,如果不是马识途给你找平台,你哪里能这么快发出来呢?
如果不是你写出来好文章,你哪里进得去《十月》呢?
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被调去了前线慰问,你哪里能躲过这一遭呢——我有子弹,我特么使不出来了,你穿了防弹衣。
刘芯武说:“余切,这和你没关系……我从来不服,你只是太顺,各种好的事情总发生在你身上。”
“大家都在帮你。”
“天都在帮你。”
怪不得啊,他无法写出更有力的文章了。
怪不得,他要用其他方式来维系自己的影响力。
怪不得,几十年后,作为一个关键流派的开创人,竟然排在了“近现代100位大陆文学家”的末流,真是高开低走啊。
余切才发觉,他永远无法正面的和自己攻伐,在拉美文学这个小圈子里面,他甚至无法写出一篇合格的论文来,当着所有人和余切拉票。
“la rosa amarilla。”
余切说:“la rosa amarilla。”
他又说了一遍,“la rosa amarilla。”
“什么意思?”刘芯武的脑袋是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但余切说,“我们正在讨论一只黄玫瑰的事情。黄玫瑰,就是la rosa amarilla。”
“这里还有……五十七个人,你看看他们……他们都知道,这是黄玫瑰。”
你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要讨论玫瑰?什么是黄玫瑰?
刘芯武仍然是空白的。
“有的人觉得,黄玫瑰是爱情。”
“有的人觉得,黄玫瑰是一种巫术。”
“还有人觉得,黄玫瑰是一种阿根廷来的蜘蛛。”
余切笑道:“但无论是爱情、巫术,还是蜘蛛,无论答案多么匪夷所思,他们最起码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
“那么,当我们在谈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你还是不知道。”
“因为你来错局了。”
余切这句话,把刘芯武拉回到了看到研究稿的那一天,那正是《拉美现实主义》这一篇稿子原来的题目。他曾经是一个天才,备受文坛瞩目,所有人都对他寄以厚望。
进文联之后,许多人责怪刘芯武过于骄傲自满,从不与人握手,生人和他说话,他不去回答。
朋友给他写文章辩解:他只是过于腼腆,不好意思罢了。
刘芯武不屑于当场辩解,而只是把这些事情写在自己小说里面。
一文成名后,刘芯武受到多位文坛大家的照顾,《十月》杂志让他做了编辑,他潜入到自己创作的黄金年代。
他敲过刘绍唐家的门,到北池子招待所找王濛,他骑自行车到南吉祥胡同找从维晰。巴老亲自找他约稿两篇小说,玎玲为他的小说作评价,《人民文学》的副主编葛咯住在他家里面,只为了早一点拿到他的稿件。
冰心为他写了十二封信,外国记者问冰心,中国青年作家里面,谁最有发展前途,冰心毫不犹豫的回答“刘芯武”。
而这一切,仅仅在一年之间发生!
然后,他发现了自己正经历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巴老亲自约的稿,他没有一篇写的让人满意;他想要研究国外名著汲取灵感,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外语,学到的东西全都是译者个人风格极强的“二手货”;他写了《班主任》,作家们说这篇小说“文学性太差”,使得竖子成名,他写了《如意》,还拍了电影,评论家说“文学性太强,还是不行”,他写了《立体交叉桥》,终于有人满意了,但他迎来的,却是更多的失望,“你这篇小说的调子太灰”。到底如何才能使人满意?
到底怎么才能说我一声好?
刘芯武觉得,他不是真正的天才,他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他的才华已经被榨取到了极限,不能再供给他拿去挥霍了,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满足不了。
他连扮演一个天才,都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当刘芯武来蓉城看到另一个余切时,他心里有一种自己未能察觉到的嫉妒,这个人一来就是整个川省青年作家的中心,马识途一开始就欣赏他,他是考上燕大的状元,好像天生的宠儿,他写了知青文,他写了战争小说,他居然还要对拉美文学有见解!
为什么有的人能懂那么多?
他凭什么能懂那么多?
嫉妒,燃烧了刘芯武的理智,使得他表现了超出合理的反应,他不留任何余地的质疑余切,他把自己摆上了擂台。
而恐慌,使得他无法回头,只能走到底。
现在余切竟然当着他的面说,“你来错了局。”
不,不是的,我跟你一样,我特么也是个天才!
我曾经比你还要强啊。
“余切,我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这本书并不是你来翻译的,你只是恰好从什么地方抄来了演讲稿!”刘芯武红着眼睛,低低的声音逐渐变得嘶哑。
“鬼知道你哪里晓得的!”
“马尔克斯没有回过你的信,他觉得你在扯淡,他甚至不知道你!”
对的,马尔克斯根本没有鸟过余切啊。
什么预言?什么研究?
这根本就是胡扯,是不存在的东西。
刘心武逐渐找到了信心,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实在。
而余切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那本《百年孤独》,他说这是中国大陆第一本译文,已经写在了中国文坛历史里程碑上。
大家应该感到高兴,他说。
然后,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的,将这本书来回的翻转,最后翻到了最后一页。
“《百年孤独》是一本书中书,什么意思?”
“就是羊皮卷中的剧情,当你破译出来后,发现一切正发生在现实中。”
余切说出了这本书最后的剧情,他就像最好的话剧演员,无论多么拗口的词句,他都说来清清楚楚:
“奥雷里亚诺楞在原地,不仅仅因为惊恐而动弹不得,更因为在那神奇的一瞬梅尔基亚德斯终极的密码向他显明了意义。他看到羊皮卷卷首的提要在尘世时空中完美显现: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于是奥雷里亚诺,正在被蚂蚁吃掉。”
“奥雷里亚诺要死了。”
余切说。“谁来写你的结局?我是个作家。”
“——打个电话吧,越洋电话。阿根廷的上面是巴西,巴西的上面是哥伦比亚,它在南美洲的左上方。1980年,才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这是我上一周回学校才知道的,然后呢,我和那个外交官聊天,发现哥伦比亚因为马尔克斯拿奖,把他原先住的地方——一个在阿拉卡拉特的乡下小楼当做纪念馆了,守着这个纪念馆的是马尔克斯的弟弟,这是一个完全的门外汉。”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作家来的信,也许我的信已经在哥伦比亚的某处变成了回收纸浆。”
“但我至少知道了怎么联系到马尔克斯的弟弟,这个门外汉。”
“让我们问一下,那一朵黄玫瑰,到底代表什么?”
其实吧,我小时候看百家讲坛,看了不少这个人的讲解,当时看的津津有味。这里是塑造人物角色的一种写法,也就是此人非彼人,“他”是一个必须被具象化的矛盾集合体,“他”真正只代表小说里面的人。现实中搞不好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呢,不要对他有意见。
之前有人聊到了《黑神话》里面的袈裟,那里面就是一个因一念之差,而从大善人变成了大恶人这么一个事儿。也许,余切的才华就是那一件袈裟。
马尔克斯的故居成了纪念馆是译者黄津炎说的,他于1988年去了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的亲弟弟接待的他。然后解释了很多黄津炎翻译错、理解错的地方。
今日没了,明日再更吧。
(本章完)
67.第67章 当东方和拉美接通
第67章 当东方和拉美接通
八十年代初,想要打长途电话,得在专门的交邮大楼电信营业厅填单子,预交话费、排队、等着人工台转接。
跨洋电话就更麻烦一些,要填申请表,提供相关信息,姓名、身份证明、电话号码,以及目的地国家和对方的号码,并且说明自己的通话目的。
所以,这电话用了一个多小时来走程序,就不足为奇。
但它最终还是打通了,接电话的人道:“这里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纪念馆,我是纪念馆的馆长,也是马尔克斯的弟弟,请问你是——”
这通电话没条件开免提,也没条件让所有人都听到。学术研究会精挑细选了几个人到电话房,他们竖着耳朵拼命听着,余切来打,然后每有一句对话产生,他们就交头接耳,把听到的传给其他人,那里已经排成了长队。
只听到余切说:“我们这里是中国马尔克斯和拉美文学学术研究会的作家们……”
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那头激动道:“中国?多么遥远的地方!”
余切略作思考道:“是的,但文学使得我们之间没有距离,当我们看到以马尔克斯先生为代表的一系列拉美名家作品时,我们仿佛就坐在一起畅谈。”
余切说的是很自然的,比较平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在这个小屋里面,一些拉美文学研究者默默的流下了眼泪,他们同样激动不已,也许已经预感到,这些离奇的事情将会作为第一次引进拉美文学的阅读前小故事……
而最终,大家得以用这种形式,也让后来者得知他们当时走过的筚路蓝缕。
余切说:“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加梅马尔克斯,我也是马尔克斯,马尔克斯是我们的姓。”
“好的,加梅先生,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必须长话短说了,我们有两个事情想要咨询你……”
“第一个是,1982年马尔克斯先生在诺奖晚会上手持黄玫瑰,在他的作品当中同样出现了黄玫瑰,我们想要知道这一朵在你们哥伦比亚是什么含义?”
“辟邪。”
“辟邪?”
“是的,因为在我哥哥拿奖之前,连续病死了好几个拉美作家,他感到忧心忡忡,于是带上了这一朵,他甚至害怕被人枪杀……”
黄津炎肯定懵逼了,他根本想不到能是这个意思。
真是拉美大舞台,有胆你就来啊。
这特么还不如阿根廷大蜘蛛呢!
余切没有纠结这件事情,而是继续问:“第二个是,我们是否还有其他途径联系到马尔克斯先生本人?我打听到他已经移居他处。”
“是的,他住在一间城市里的大房子,而原先这个是租住的破烂——现在修缮得好了,如果你想要联系到他,他有一个对外的通讯地址是……”
“或者,你可以联系我,我帮你知会他,因为他每周要回来一次。”
这个马尔克斯的老弟,碰到了中国人似乎十分兴奋,喋喋不休的讲着自己的事情,余切耐心听了十来秒,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切入道:“你们那边是什么时候?”
“早上九点。”
“祝你早上好,也祝你的哥哥早上好,我们下一次再联系。”
“好的。”
“啪!”
挂断电话之后,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余切!你讲的真好,是文学……让我们没有距离!”无论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一次接触,都是不为过的。
大家围绕着一个拉美人研究了两年,已经投入了不少感情。
赵镇江解释自己为何流泪:“我前些天还在翻译阿根廷来的诗句,然后我就接触了拉美文学史上的英雄人物,我感到那些史诗在我的眼前具现了,它那么的普通,但那么的让我自己心潮澎湃。”
赵德明也很难绷啊,他告诉其他人:“在发达西方世界里面,‘中国’这个词汇有遥远的意思。他们用‘chino’(中国人)和‘chinito’(小中国人)来表示中国人,很多时候用的后者,在特定的文化领域里面,它暗含着脆弱,贫穷和落后的意思。”
“这种词缀,他们也用在了印第安人,非洲人的身上……”
而在这个马尔克斯的弟弟口中,当听到余切他们说自己是作家时,毫不犹豫的用了“chino”。这让大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这种自豪感,是身为一个文学工作者的体面的职业自豪感。
由他们来第一次在哥伦比亚人面前,代表了改开后的中国。
可惜,刘芯武不会西语,并不懂这些。他既不知道大家为何而激动,也不知道大家为何而流泪。
当他把一切都了解清楚后,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就算你知道了黄玫瑰代表什么,又能怎么样?”
赵德明看不下去,他反驳道:“这代表一个影响全文的关键意象,我们几乎都快要搞错了,何况是一整本书为代表的‘拉美现实主义’呢?何况是它背后的历史事件和原型呢?”
“余切说得对,我们作为最早引进拉美文学的研究者,应当有科普给读者的义务。”
“我此刻非常的庆幸!”赵德明吞了吞口水,像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词,但他最终直说道:“庆幸没有让你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专业的事情,正是要专业的人来干——同志们!”
赵德明转过头,对现场所有人道:“我们这七天,发生了一些故事,写了一些研究,但最终人们会记得的是这一个电话,以及这改变了关键道路的我们……这确实是余切最先发现了异常,但如今我们也参与了进去。”
“我们毫不愧对自己的身份,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的求证和努力。”
余切则说:“从明天起,将有许多成长起来的新锐作家,从这本小说中学习到本领,让他们感到瞠目结舌,感到自己忽然间本事大的无边无际……但无论他们今后的故事写的如何离奇、魔幻,如何模仿和扭曲,这都不能再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自己作挡箭牌了,这只能是他们自己亲手写下的魔幻。”
刘芯武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不希望自己以负面的形象被记录下来:“如果你们觉得有错误,就不应该发,干脆不要发了。”
这就是投机啊,可以发可以不发,只看对自己是否有利。
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踩住刹车。
“一只南美蝴蝶扇动翅膀,就会在东方的中国扬起飓风,马尔克斯是1967年写下这一本书的,17年后,我们成为神奇的引风人——但不要使它过于无序。”
余切手里拿着那个译本。
“羊皮卷已经破译出来,但马孔多小镇仍然会存在,因为破译人和预言者都是我们。世人的记忆不会被根除,今晚,我们在这里,我们见证了一切!”
余切用这一句话,为第二次拉美文学学术研究会画上句号。他这句话说的太妙,以至于感性的人再次掩面哭泣起来,并将这些事情,详细的记录在了自己的随笔中。
他们在火车上,在飞机上,在自己的招待所,在自己的大学……创作了这些,记录了这些,最终使得有的人以一个可笑的投机者形象,留在了所有要学习拉美文学的后来者心中。
刘芯武在这一刻,知道他完了。不,也没有全部完。
他只是作为研究者生涯的这部分,永远的失去了。
chino还有难懂、困难、神秘的意思——我查的,不知道是否这样。
所以吧我忽然联想到早期网文经常用“神秘的中国”这个词,有点怪,像是神秘的印第安人,神秘的祖鲁人啥的……就我们自己用来有点怪。
(本章完)
68.第68章 马尔克斯的回信
第68章 马尔克斯的回信
“亲爱的中国朋友,我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原谅我未能及时的回信给你。”
“黄玫瑰”这个意象,得以水落石出的时候,余切的预言是否要成真,也即将揭开谜底。
他不久后借助京城人民出版社的电话,再次打到另一边大洋的哥伦比亚,而这一次,马尔克斯本人知道了一切。
据说马尔克斯未成名之前,经常苦苦等待自己的稿子是否能通过。
当他写完《百年孤独》之后,他所有的钱只够寄一半的稿子,于是他把一半的稿子寄过去了——慌乱中,寄送的是下半部分,令他懊恼不已。
出版社最终给了极佳的回复,恳请他尽快把上半部分寄过去……但这些种种,使得马尔克斯愿意让别人来给他寄信,他自己则渐渐不再寄信。
所以,马尔克斯的回复,是以传真的形式到了余切手里。
“事实上,这段时间我在写一本小说,我把它命名为《霍乱时期的爱情》,我有预感,它会成为不错的作品。”
“你提到的广场大屠杀事件,我一直在找寻真相,3000人当然是夸张的手法,但我童年的记忆里,我曾经亲眼看着那辆离开庄园的火车,我相信那里面本应该有3000具尸体,但最终有些被扔进海了。”
“许多人不知道,我在写小说之前,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我致力于把新闻写实和写作技巧相结合,所以并不觉得自己的作品是‘魔幻’,我向来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我每次遇见人都这样讲。”
“在当新闻调查记者的时候,我发现人们总愿意相信更为具体的事情,比如,我说大象在天上飞,大家当然不会相信,但如果有425只大象在天上飞——可能有人会相信你了。”
“我现在的心,已经完全被广场大屠杀事件所占据,好消息是前年,我这个国家的军阀政府已经倒台,我们选出了第一届民选政府,总统贝坦库尔同样当过一名作家和经济学家,他的父亲靠种香蕉给他抚养长大,我会和他联系,看看能否找到更真实的历史档案。”
“再一次的感谢你,我生于1927,因为广场大屠杀事件发生在1928,自此我从来都告诉别人,我是1928年出生的——请你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也感谢诸位翻译者们,我所在的国度是一个小地方,感谢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并没有忘记我们。”
——————
读完马尔克斯的回复。
让余切觉得奇怪的是,马尔克斯没有提出版权的要求。
因为在后来,他自己来中国访问——当时陪同的人是钱忠书——他因为到处是盗版书而大发雷霆。钱忠书十分尴尬,不停的道歉。
但是,当余切看到去年中国的人均gdp是两三百美元,而马尔克斯所在的哥伦比亚是一千三百多美元时,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
估计在马尔克斯心中,这会儿中国实在赤贫得让他提不出什么想法,又或者是他还没来得及立刻提出。
现在的时间是2月末。距离第二届拉美文学研究圆满落幕,已经有了半个月。
尽管正式刊印版本还没出来,《百年孤独》一些章节通过手抄的方式流出,这部小说为代表的创作手法开始产生巨大效应,是这一时期的主要话题。
由于拉美文学研究学术会闹出的阵仗,在极短的时间里面,任何一个文学爱好者都在谈《百年孤独》,事实上,历史上于今年年末杭城举办的会议中,作家们回忆自己讨论了“寻根文学”、“先锋文学”等诸多话题,然后,他们还为了马尔克斯这个人大谈特谈。除了拉美文学,改革文学同样十分流行。他们的阵地在《当代》杂志,改革文学的一大批代表作品,均发表于《当代》。
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意识流文学等正在崛起。
今年年初,就在余切为了写《大撒把》而冥思苦想的时候,乔公去到了南方城市,发表一系列讲话,这是他第一次南行,在文学界造成的影响是十分显著的。此前,每年文学界都有不同程度的风波,每年都要倒霉一些人,去年作协面临换届,争执了一年多都没有下文,因为不同的人物上任代表不同的文学风向。
今年,这些争执伴随着乔公南行所释放出的信号,渐渐的消失了,这就是1984年,已经开始真正进入到春天。
刘芯武因撰写《警惕幻想文学》而掀起的舆论,没有能延续更长的时间,因为这篇文章的正主自己先倒下了。人们认为,他小说写的怎么样先不要提,他首先是不具备文学批判水平的。
那么,新现实文学呢?
刘振云的《塔埔》作为短篇小说,发表在了《十月》的新年首刊上,没有能获得更大的影响,评论家把这当做余切《高考1977》的精神续作。
反倒是查海生的《亚洲铜》,似乎要诞生出来了,骆一禾最近的时间都在磨这一篇作品。
当查海生终于写完这首诗的时候,骆一禾把这首诗带来余切的面前,让余切读完。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的手掌和秘密】
他问余切:“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查海生的成名作啊,那肯定是好极了。
余切说:“这首诗写的好,‘亚洲铜’既是贫穷祖国形象的精妙比喻,形象上容易让人想到北方贫瘠广袤的黄土地,同时还是民族传统文化的形象命名与概括。”
“我们中国在古代,不就是铜的国家吗?”
于是骆一禾让余切给查海生写一个赏析,写到《十月》刊当中。“你现在已经是很有名气的作家了,也是一个研究者,其实读者们也希望看到你的赏析。”
“读者为啥会喜欢看到我的赏析呢?”
“因为你战出了名声啊,大家当然信你的说法。‘余矢’——”骆一禾用出了余切使用的那个马甲,以后你要评论谁的时候,就继续用这个。
回复的一部分,采用自马尔克斯和巴黎记者的采访。
(本章完)
69.第69章 余切就是远方
第69章 余切就是远方
于是,余切就给查海生写了一篇赏析,大概意思是查海生作为一个诗坛新秀,这首诗却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审美意蕴”。
并且回忆起查海生创作这一首诗背后的小故事。
查海生是因为家乡的铜矿要被开采,一方面“村民们此刻沉浸在开采矿山的幸福之中”,另一方面,矿产开采会将大地弄得面目全非,乡村的宁静和谐景象会被打破。而像是查海生这种在外求学、工作的知识分子,有一天回到了故土,恐怕心里只剩下了茫然和彷徨。
《亚洲铜》这首诗本身比较青涩,可贵的是其背后的思考。
后世对这首诗的评价,也主要是从“虽未能体现作者独创性和个人高度”,但“体现了人文关怀”,在“创作生涯中有承先启后”的意义上来解读。
余切这一篇赏析,就把查海生的诗往“寻根文学”靠拢了,这可是未来几年的流行派别。
骆一禾看到余切的赏析很高兴,一拍大腿:“余老师,你就是干这一行的!怪不得刘芯武研究不过你,被你吃的死死的!”
这篇赏析直接给到了查海生本人,查海生看完之后,为这事儿哭了一场。
如今查海生本人在政法大学的昌平校区,搞美学研究——昌平行政上归燕京,但老燕京人一般认为它属于城外。
骆一禾风尘仆仆骑车前来,才刚放下稿子就看到了这。他问:“你激动什么?原先介绍你和余切认识,你不是还有点瞧不上他吗?”
查海生道:“我一见到余切,就知道比不过了,看过他的文章,就更比不过。”
“为啥呢?”
这查海生就介绍自己的牛马史了:“我是从农村考来燕大的,家里条件不好,我又有胃病,以至于个子非常矮小,所以我觉得很难为情。”
“我们当时一来燕大,就要考英语来测试各自的水平,我考了个稀烂,别人却满分……然后才知道一些同学是干部家庭的,他们早早就接受了外文教育,这是我第二个难受的地方。”
“第三个,是我今年寄信回去给父母,他们说我为什么不去做官,而要来研究美术……我告诉他们,美术和美学并不一样,然而我父母却不知道区别,这是当然的,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只盼我做个官,不怪他们!”
“但是,我就更不愿意告诉他们,我在创作诗歌,因为他们不会理解。”
骆一禾沉默的听着,他和查海生是挚友,在此前查海生并没有和他聊过这些。
骆一禾的爸原先是国家计委副主任,母亲是国家物资部机关副书记,余切借走他的自行车,他又去买了一辆……他是标准的高干家庭,他哪里能理解呢?
查海生动情道:“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没有安放的地方——你瞧,我生来不好看,也没办法在燕京留下来,但是,我的家庭也并不知道我所热爱的……我唯一能稍微栖息的,就是家乡的黄土地,那让我想到了小时候,而现在这些也被破坏了。”
经过查海生这一解释,骆一禾更明白了余切的赏析水平到底有多高。
这些东西是后来的人们结合查海生的人生经历去推测的,余切拿来用了,而骆一禾当然不知道这些事儿,他只认为是余切有天才一般的察觉度,使得他从查海生的文字当中,看到了他的痛苦。
真是个天才啊。难怪刘芯武要嫉妒他。
骆一禾回去告诉《十月》刊的主编王世民,王世民也大为惊讶,说“原来余切在诗歌赏析方面,也能发挥他的天赋……应该多让他赏析,既可以拿稿酬,也不会过多影响他的创作。”
另一边,查海生把这件事情记录在了自己的日记当中,他于今年开始写日记:“我常认为物质是短暂的,它并不值得我们去孜孜以求、锱铢必较……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我也要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做大地的孩子。”
“可是,有的人生来就是大地的孩子,也是我那触不可及的远方……在今天,我轻易被看透了,我也几乎要匍匐了。”
——————
3月初。《军文艺》的刘家炬和总政宣传部的几个人来了,带来了连环画《未婚妻的信》初版。
余切粗略一掂量,很惊讶:“这么快?这可是足足百来幅画了。难道是‘跑马书’?”
“可不敢是‘跑马书’!那是一两天完成的垃圾连环画,人物比例失调,场景模糊不清……余切同志,你好好看看。”
只见到这些连环画,不仅色彩清晰,人物繁多,并且在具体的植被场景上,也尽可能的描摹出来。可以算作是精品。
刘家炬说:“为什么快?我们借调了津门、羊城和京城本地的同志,一齐进行创作,前十五天出插图的线描原稿,设计排版,后十五天填色和装订。不是一个两个人来做,当然快了。”
为啥余切这么问呢?
因为八十年代还没有形成一定的艺术品市场,画家们卖不出画,但是连环画的市场需求却很大,画者非常繁忙。
连环画的稿酬一般以幅数计酬,10元一副,画一册100幅图的连环画,画家能获得稿酬约1000元左右,按照画家二至三个月可创作完成来算,每月能获稿酬300至400多元——相当于余切每个月写一篇六万字的中篇小说。
可想而知,做一个连环画家有多吃香啊。
当然,余切本人也能拿到钱,军出版社按改编费的三成向他这个原作者付酬。
余切说:“《未婚妻的信》这部小说,上个月才刚刚在《红岩》上发表,刚转载到《军文艺》上,评论家们才注意到这篇小说——我们就完成连环画了?”
这次回答余切的,不是刘家炬了,而是宣传部的同志:“前线要打仗,再也耽误不得!”
原来,新化社在前不久发报道:越军不断地向我境内农场、村寨、学校开枪开炮,发射各种枪弹4万余发,打死打伤我边境军民,迫使边民离开家园,穴居岩洞……52所学校被迫停课,学生不能上学读书……边疆军民,强烈要求惩罚侵略者!
已经发出了通牒!
下个月余切等文艺界人士将要去的老山前线,正是被占领用来作越军进攻阵地的地方。他们将要在这里为前线将士带来表演和进行创作。
新闻记者、电视台也将会如实报道,把前线的情况传递到后方全国人民。
有人会问,你这么搞,不会暴露战略意图吗?
实际上,从83年末开始,一直源源不断的组织有不同批次的前线慰问行动,打是肯定的,但越方并不知道何时要打。战士们的心理已经到了一个较为高压的环境,每一次慰问,都能稍微让他们精神上得到放松。
(本章完)
70.第70章 前线
第70章 前线
刘家炬说:“余切同志,我以前从来没和你讲过,我也是个川省人,而且是万县的,我完整的经历了第五次朝鲜战争。”
“从1951年4月22日开始的,到6月10日结束,历时50天,中间只给我们补给了一次干粮,就是说有36天缺粮!”
“我们生存凭借些什么?有人说是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我说是人在死里求生时本能的发挥,太苦了……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主义,什么思想都不作用了……”
“我们一边骂朝鲜那边的领导愚蠢乱搞,害我们去送死,有天我们路过孔夫子的庙,发现庙里面的木盆有长霉了的糯米糍粑,这是孔夫子的贡品……我管什么孔夫子呢?揭开霉衣,立刻把里面的糯米茸分来吃了。”
“唯一稍微温暖一些的,是我遇见了一个被绊倒了的女护理员小冯,她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大骂绊倒她的石头是‘帝国主义坏蛋’,我一边发笑她的年纪太小,一边出于关爱拉了她一下……赶上大部队后就分别了,我这辈子再也没有和那个女护士见过面。”
刘家炬没有再回忆下去了,而是对余切道:“为什么你的小说,能在前线流行呢?因为你的主义不多,主义自然有人要去给战士们讲——我们不要样板戏,要的是真情实感。”
“我渴望在你去前线慰问的路途中,你能创作出另一篇比拟《未婚妻的信》的小说。”
回忆完自己激情燃烧过的岁月,刘家炬等人就离开了,只剩下连环画还在余切手里。
哦,还剩下了一副墨宝——李铎写的。
一摊开来:五个遒劲有力的字,“未婚妻的信”,还盖了李铎本人的印!这就是一副书法作品了。
显然刘家炬不仅没有忘记余切心心念的事儿,还让李铎加了料。李铎后来凭借书法作品《心经》卖了快一亿人民币,不知道这几个字以后能值几个钱。
不过,那也等到四十年后了,现在只能屯着。
————
《未婚妻的信》讲这么一个故事:
对越反击战初期,我军计划穿过谅山,在越南以北长驱直入到河内附近。
然而,战役开始后不久,我方付出了较大伤亡,其中一位高干母亲失去了三个儿子。前线指挥官得知这一悲情事件后,出于某种考虑,派出了由排长率领的小分队,在执行既定特战任务的同时,带上其未婚妻寄来的信件,前往寻找并保护这位母亲唯一的儿子……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目标后,却发现他因为战友陷入苦战而不愿离去,与此同时,后方写来的信件被打开,竟是一张要求分手的诀别信,众人决定,一起加入那最后一场的战斗——他们最后大多数是死了的,也包括那个被营救的高干子弟。
只剩下俩刚进来的新兵活着——文学上的戏剧性嘛。
这俩新兵,也成为了新的可经考验的战士,形成一个轮回。
被营救的人名字是“秦云”,当时前线有个十分出名的将门子弟也姓秦,有点碰巧,让很多人以为余切是有意为之。
这个小说最初是2月份上的《红岩》,那会儿《十月》刊刚发表了余切的《大撒把》,后者当时的影响力更大,平台也更大,一时间掩盖了《未婚妻的信》的光彩。
3月份,《未婚妻的信》转载到了《军文艺》,投放给特定的人群看,事情就了不得了。前线雪一样的信件寄给了《军文艺》,战士们表达了对这个故事、对作家余切的喜欢。
川省电视台有记者去前线采访,回来说“在前线,凡是看过了《军文艺》的,没有人不知道秦云,没有人不知道‘我和他们在一起’的口号!”
“忽然间,前线只有两类人,一类人看过了《未婚妻的信》,一类人还没来得及看《未婚妻的信》。”“我来到了位于前线的营地,战士们把那句口号简化为‘我们在一起’,是的,我们在一起,多么简朴的话语?只要我们在一起,众志成城,无论天大的困难,都必将被我们克服!”
《十月》编辑部。
王世民把余切的小说拿给编辑张守任看。
张守任就是指导李存宝写《高山下的环》的编辑,也是《十月》的创刊人之一。
余切之前答应过,要每个月写一篇小说交给《十月》发,发完三篇为止。所以必须得有个对接、改稿的编辑。骆一禾既然调去了诗歌组,现在就换了一个人来对接。
其实,以骆一禾在小说上的水平,已经无法承担起当余切编辑的任务——编辑需要有不低于作者的审美水平,有时会促成一部小说的进化。
于是,王世民让张守任多熟悉余切的作品,尤其是他最近的《大撒把》和《未婚妻的信》,已经成为他的新代表作。
一个代表“新现实”,一个代表军旅文学。这么搞下去,横跨多个类别,余切也快要有“黄金左脸”了。
张守任很激动:“余切确实是我一直在关注的作家,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和他合作。这些作品,我当然都是看过的。”
“李存宝当时写完《高山下的环》初稿时,我总觉得那个故事还有些重要部分意犹未尽,需要重彩浓墨补笔,尤其是雷军长在大会上抒发的一段感情激烈的台词,以及婆媳两人在还清梁三喜生前欠账之后,孤凄地返回沂蒙山老家……”
“然后我看完李存宝改过的稿子……我是在凌晨看完的,就立刻撰写了审读报告,要求刊登在《十月》头条位置,可见我还是有点水平的,也有点资源的。”
王世民哈哈大笑:“你别自卖自夸了。这些话,你拿去给余切说,看他喜不喜欢你。”
下午,余切蹬自行车来了编辑部。燕京的雪老早就化了,他自行车蹬飞快。
简单认识过后,张守任看起了余切新写的稿子,这是“新现实”的第二部,叫《我们俩》。
讲述了一位在四合院里生活的孤单老人与一个来燕京上学的女孩之间的故事。老人将房子出租给女孩,两人从最初的矛盾到最后的相依为命。
很朴实的一个故事。艺术性和故事性确实都不如《大撒把》,整部小说五万多字,余切了两三天就写完了,也没什么可供他改编的。
但是,这依然是一个完整的,有水准的故事。
张守任看了会儿,汗出来了,抓耳挠腮想了一阵子。他心道:完了,这小说怎么没什么可改的?
那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用?
(本章完)
71.第71章 《我们俩》
第71章 《我们俩》
历史上,张守任为约到好稿,常常会和作者彻夜长谈:“如果明天就死了,你一生中最感动的事情是什么?”
作者给出答案之后,张守任就道,“我只要你这个,别的我不要。”
约完稿后,还会帮作者筛选信件,告诉读者们的态度,处理后续的改编事宜。他本人也是个散文家和俄、英文学翻译者,堪称是编辑圣体。
因此很少有能让他感到棘手的小说,然而余切这篇小说却做到了。
张守任不愿再浪费时间,老实道:“说实话,我看没有《大撒把》那么吸引人,故事没有那么新,但很朴实,足以刊登进《十月》……而且,我也不知道要改什么,它太完整了。”
王世民一拍大腿:“完整还不好吗?余切是个写小说的‘快枪手’,可不是说他只是写的快,他小说的完成度是很高的……尤其善于调动读者的情绪,他每一个小说都有让人忍不住流泪的场景。”
是的,张守任点头,“这个《我们俩》也是这样。”
“《我们俩》这个故事的看点,就是原先相互处不好的两代人,逐渐产生亲情和理解,最终胜似亲人的过程——余切,你怎么想到这个题材的?”
余切说:“高考恢复后,挺多年轻人头一次来京城,挺多老京城人头一次接触外地学生,我就观察到有这么一个事儿,就写下来了。”
张守任问:“那为什么是女学生和无儿无女的老太太?”
“因为这俩都是文学创作上偏弱的一方——写这个文章,就是要唤起读者对外地学生,对孤寡老人的关注,所以要用偏脆弱的女性形象。”
《我们俩》讲个啥呢?
女学生小马因为实习单位没有分配到住处,就凑钱来老太太家里住。
一开始,产生了许多矛盾,年轻人和老年人间的,外乡人和本地人间的……
冬去春来,几个月过去,小马单位给她分配了更好的宿舍,两人要分开了,这时候却已经生出了亲情。
“真搬走了?真搬空了?真搬空了……就这么搬空了?”
小马搬空的不仅仅是她的东西,还有老太太的心。
张守任还表达了对余切情节设计的欣赏:
在小说最后,老太太身体每况愈下,脑子不太灵光了,但老太太仍然会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那么一喊:
“小马?小马——”
张守任说:“这个情节,让我看到了她们的情是真的,一开始,是小马需要借用老太太的房子住,而到故事的最后,是老太太需要小马。她俩完成了关系上的对调。”
不过,张守任还是看出了一些毛病,和故事没有关系,主要是一些常识性质的东西。
他说:“余切啊,你把这个租房子的价格,写的贵了,哪里要十几块钱一个月呢?”
“那多少钱?”余切道。
“十二块钱,租半年。京影片场有些演员就在咱燕京租的房子,我知道……现在起一个院子住一大家子,也就八百块钱,我看你哟稿费太多,你已经不知道物价了。”
嗨,这谁能想到十二块钱租半年房子?还是在燕京。
余切走后,张守任又看了这小说一遍,问王世民:“当真是一个月写出来的?”
“还能骗你?”
“真是不可思议啊。”张守任感慨道。
这是张守任和余切的第一次合作,张守任走完了一份稿子刊登《十月》的全流程,他写了一封审稿报告,并且在小说组的会议上,拿出来煞有其事的读了一遍。
“这个小说情感真挚,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也照应了某些社会问题,不仅在艺术上有所成就,相信也能引起社会上对孤寡老人的关注……”“那么,余切的稿子就发到我们《十月》上了?”
哗啦啦举起许多手。
“好,通过!”
——————
3月中旬,余切找学校请假。他要代表燕京的青年作家去前线慰问,《军文艺》的人又来了一次,确认他的行程。
燕大经济系现在换了个院长,叫胡岱光,在学校教“凯恩斯主义”和“经济计量学”两门课程。
大陆最早的《西方经济计量学》教材也是他编的,上学期余切有关于“双轨制”的论文,就是他来批改,给了满分的成绩。
不得不说,余切虽然身份挺多,但学生事业做得挺好。
一接触之下,发现胡岱光竟然也是川省人。
怎么到处是川军?
“你要去慰问前线?”
“是有这么一回事。”
胡岱光说:”我们燕大真是出了不少作家,而且搞出了水平,现在你也是大作家了。”
他有些高兴,忽然,又问余切:“你上学期论文写的‘休克疗法’,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啥都放开了,啥都不管,收缩开支,让市场来自由的调节。”
“你这个概念很新啊,而且很形象,我之前没有听别人讲过。”
卧槽?
余切想起来了,“休克疗法”这个词是八十年代中期才出来的。
该经济政策由美国人萨克斯所提出,之后萨克斯受聘为玻利维亚的“国师”,施行政策后引发了短期内社会的巨大动荡,就跟人休克了等死一样,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因此把它称之为“休克疗法”。
这个政策,在玻利维亚这个小国家是有成效的,但是最后在老大哥的老大儿那儿又搞了一次,整成了人间惨剧,国民生产总值直接腰斩。
后来有两个结论,一个是休克疗法不能在大型经济体那里搞;一个是不能在计划经济阵营里面搞。两个debuff都齐了,神仙难救。
84年,正是中国在单轨、双规还是脱轨的关键当头。经济学界天天为了这个事情来争论。
胡岱光继续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论文写的语焉不详,我觉得是可以再深入讨论的……既然你现在要去前线了,这是个大事,我就不耽误你。”
“但是,等你回来了,把这篇论文再升华一下,我看看你的想法。”
余切说:“我是有些想法,但我研究水平不够,恐怕要贻笑大方。”
“这你不用担心,我来帮你完善。据说朝鲜战争中,美军登陆仁川,最开始是一个姓雷的秘书看出来的,他虽然不能带兵打仗,但能看出来,也是发挥了自己的才能。”
租房物价取自女演员沈丹萍的采访,当时是有租房子这回事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好看。
(本章完)
72.第72章 加入作协
第72章 加入作协
胡岱光把这当做余切的大作业,只要写的满意了,就能拿到高分。
余切之后的请假,当然是越来越多的,会经常需要胡岱光批准,这个论文是一定要好好写的。
这老乡确实是相当敏锐啊。
我自己也并不小心,别人提出来的概念,随便就拿去用了。
为啥余切不大想沾染“双轨制”这事儿呢?
因为这事儿八十年代风评并不好,它仍然未能阻止通货膨胀,以至于没有智囊敢出来说自己是提的。
又因为不久后玻利维亚那边搞得很成功,很多人也包括体制内的认为自己这边搞错了,应该不要“轨”了,直接脱轨随便飞。
整整十年啊……
然后,这些想法在大毛付出惨重代价后,得到了两级反转,认为“双轨制”是之所以没有经济大崩溃的功臣。于是当初打死不敢承认的智囊们,一个个跳出来邀功,说是自己提出的这个建议,这得在九十年代后了。
这么说来,胡岱光整的这个作业倒也不全是坏事,万一他真搞出了什么,也是他来背锅,而余切只会在十几年后被人冠一个“如果他当年没有写小说,他可能是一个伟大的经济学家……”的“如果余”头衔。
此时,余切摸了摸自己的左脸,他感到了金子一般的线条。
————————
三月末,燕大正有各种活动,原先冻结的未名湖如今已经重新波光粼粼了。留学生们出来晒太阳,他们穿的不多,无论男的女的,都懒洋洋躺在草坪上,是燕大一股独特的风景线。
余切呢,从信箱那拿到了他的“作协会员证”:一个红皮套,里边儿是他自己的肖像图和名字,他已经是光荣的中国作协一员了。
抬头是中国作协而不是地方作协。真不错。
这个会员证后来不值钱了,据说一千块钱就能有人帮你搞到,但在这会儿还是很有水平的。现在有幸加入中国作协,等于有了编制,每个月能领一些保底费。
从县级到地方都有作协,拿保底费的事儿只能是全国性作协才能有。
但无论省级还是县级作协,最大的福利就是包吃包住旅游活动:
去黄山太平湖游泳,在迎客松看日出;在滇池白鱼口度假胜地游泳;环游琼岛……费用作协全包。作者们混吃混喝还能玩耍,并且如果写一篇游记或者感谢,还有稿费奉上。
今年的《京城文艺》上,作家余桦写了篇《星星》发表在上面,因为他不是作协成员,所以在通讯录上只能尴尬的写上:余桦,男,现年23岁,在某卫生院工作。
而余切今年刚刚21岁,已经有了作协会员的身份,这简直是能和他燕大学生相媲美的好编制。
前些天,燕大选拔一批学生去参加10月份的国庆科教方队,学生们踊跃报名,最后精挑细选了几十个人作为预备队。
其中主要的是生物系的大三大四学生——据说是因为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
不久,学校发现余切并没有在这个方队中,专门有人来问余切的想法:现在你是咱燕大最出名的学生作家了,又是文学团体‘新现实’的社长……你要不要去天安门广场上,向领导和广大群众展现出我们燕大学子的风采呢?
余切当然乐意了,然后就知道了,要专门空出三个月来练习,还有一系列手续。
得,这份风采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我到时候就做广场看表情的群众就行。但是他却因此和学生组织不少人认识了,那些练习走正步的学长学姐们,看见了他也会主动打招呼。
“余切你好!”
“你们也好!”
“你怎么不来咱方队呢?”
“我没时间呀。”
“那我们还能找你聊聊文学吗?”
靠!这年头,学生物的都满脑子文学啊。
余切道:“那当然成了,咱新现实社团你尽管来。尤其是要打乒乓球的,我特别欢迎。”
学生们满意的回去了。
乔公南行之后,对余切这种作家来讲,确实感到文学的春天来了,不仅仅文学期刊一再加印,文学的题材也逐渐放开。
原先一些发出来的作品一有争议就害怕,现在逐渐回归到本来的文艺批评上,不带有其他含义。
张守任这些天给余切找来不少越战方面的军旅文学作品,其中不少是有争议的,甚至比《高山下的环》还要大得多。
在第一期的《十月》刊上,有个叫《阮氏丁香》的小说。作者徐怀忠和余切一样,临时被总政叫去前线体验一个月的生活,然后回来写一篇军旅小说。
结果,他交出的《阮氏丁香》的尺度之大即便是放在后来也令人咋舌:
小说的女一号正是这个越南人“阮氏丁香”!
他以一个来自敌对国家的女兵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在那个思想尚且保守的年代,极有可能被某些思想僵化或是别有用心的人,扣上一顶为敌人树碑立传的大帽子!
写这种题材,本来就很危险了,徐怀忠还说,他在“1965年抗美援越的高潮中”,曾作为战地采访组组长进入越南南方,与越军官兵密切接触。
因此,他发觉“越军士兵也勇敢、机智、顽强,他们只是由于受越南黎笋集团的欺骗,才出现了中越相互敌对的场景”……
这……只能说怪不得是《十月》啊。恐怕有的人看到了这种小说,只觉得该立刻枪毙徐怀忠。
张守任希望余切能写出人性的真善美,但余切确实对这种以敌对士兵的人性来描写战争的小说,并不感兴趣。他暂时把目光放在了爱情上,看看到了前线之后,是否有什么值得他来写的东西。
4月初,简单收拾过后,余切登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他将要在桂省下车,再转到边境,然后到老山前线。
而此时,部队已经发起了对老山、者阴山等地的炮火准备。余切等人,正是要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一个作家的使命。
徐怀中原先作为部队作家班的教师,带过李存葆和管谟业。
高潮来了,这个副本,才是原先预定的第一卷结尾。
(本章完)
73.第73章 宫雪
第73章 宫雪
“余切,余切?别睡了,醒醒!”
“咱到地方了?”
“这是前线指挥部,咱今天在这休整,排练节目,见见战士们,明天再去老山前线——也是坐吉普车。”
冯拱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军用吉普,让余切睁大眼好好看看。
冯拱是余切来这边刚认识的朋友,广播艺术团演员,自作主张申请来前线慰问演出,长得高高瘦瘦、法令纹特明显。
【我想死你们了!】
诶,就是这人,后来的著名小品演员。
“你怎么还能睡着呢?我说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我来这边担忧的要死。”
“冯拱,你这么怕,怎么要来呢?”
“我成分不好啊……”冯拱叹了口气,转而感谢起开车的军装同志。“明天也劳烦你们了。”
“不麻烦!”军装同志朝他俩敬礼,找余切要了个签名,两人连忙回礼。
指挥所前边儿支了个接待小帐篷,上面有红底儿白字:热烈欢迎文艺界人士来老山前线进行慰问演出!
余切四下张望,只见军旗猎猎飘动,将士们跑操的跑操、训练的训练,个个飞檐走壁,堪称是战斗力爆表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在他们面前汇报,战士们都使出了真功夫来:三四米高的墙,两个人几秒钟就翻过去;一条五十米的泥坑道,战士们像多了两条腿的壁虎一样,顺溜就窜过去了。
冯拱说:“这一批兵都是km军区的兵,尤其擅长打山地战——来了这之后,就是练习山地作战。”
“你还挺专业,咋看出来的?”
“我原先也当过两年兵呢,差点儿就赶上打仗了……我悄悄的告诉你,打仗要死人,还好没有来。”
“你现在不也来了吗,冯拱?”
“余切啊……你写那么多小说,怎么没学点哄人的好话?”
四月以来,前往老山前线慰问的人员分了几个波次,余切他们这一批是从沪市和燕京两个地方出发,到km火车站集合,再坐车到指挥部这儿,大家才各自相聚。
因为余切来的比较晚,冯拱又是临时起意被批准的,他俩凑在了一辆车上。进去后,有人接待了他俩,看了他俩的身份证明,做好记录就放行了。
并且给他俩指了个方位。
“走走走,换衣服。”冯拱非常着急。
营地条件有限,有限的几个大房子都匀出来给了女同志,因此男人们大多在厕所、食堂之类的地方换衣服,就地换衣服的也有。
冯拱脸皮薄,来食堂换衣服,但食堂的人最多。
哟,这不是李双桨吗?
你可生了个好儿子啊!
浓眉大眼的朱世茂也来了!
“许灵均,你是许灵均啊!”
朱世茂发现一个比自己还浓眉大眼的,还挺激动:“幸会幸会!”
这,这是……
一个模样酷似伟人的中年男人笑道:“你也是来参加汇演的?我是古玥。”
古玥谁不知道啊?伟人的特型演员。
有的演员演伟人,尚且看得出是表演,而古玥站那以为伟人真的来了:据说家属看到古玥后,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古玥老师你好!我是余切,算是个作家。”
余切话没说完,冯拱趁着换衣服的档口,还能扯上一句,“他是写《未婚妻的信》还有《大撒把》的作者……您还不知道的话,《天若有情》呢?对咯,他就是那个人!”
古玥相当惊讶。《未婚妻的信》在前线大受欢迎,来慰问官兵的就没有不看过的,但大家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写出来的。
“《未婚妻的信》是好小说,情真意切,也很独特……”
“你要不说你是作家,我还以为是文工团的演员呢!”
余切伸手撇了一下冯拱:“我不是,他才是。”
古玥看了看冯拱的样子,笑呵呵道:“文工团各种类型的演员都是需要的……”这话啥意思就不需要再叙述了,说冯拱长得不是大帅哥那一挂嘛。他衣服穿到了一半,让余切来帮他抻直,把衬衫上的褶皱都挤到两边的腰间,显得精神。
“余切,我看起来怎么样?”
“老冯,你穿的挺好看的。”
冯拱穿了套非常精致的深蓝色条纹军装,甚至套上了领带,不中不洋的,他自我感觉挺好。“这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得意了不到几秒钟,忽然又担忧起来:
“余切,我之前没敢和你讲,我们这个慰问演出是在人越南阵地前边儿演出的,到时候他们那边抓了个望远镜就能看到我们,要是来几炮……哗,我们全得完蛋!”
余切不以为然:“火炮发射前有校准的试射炮,前几炮打不准的,我们早逃进地下工事里了。”
“那用狙击枪呢?越南人的神射手是很多的。”
余切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墨绿色通用军装:“我跟你在一块儿,狙击手第一颗子弹肯定不是来打我,你看起来像个高级军官。”
啥?我成军事目标了?
冯拱脑子都快宕机了,余切就劝他:“没事儿,你不是来之前写了遗书吗?你要是真光荣了,就能洗刷掉别人对你的歧视了,全家也沾光。”
冯拱的曾祖父是冯国璋,北洋三杰之一,祖父是个大资本家。
这事儿后来说起来似乎挺有面,但在这年头让冯拱不断受到别人排挤,他之所以怕死也打报告来慰问前线,直接原因就是这个。
祖上如何和我无关,我也可以爱国啊。
冯拱破罐子破摔:“假如我光荣了,那我就是命里面有这一遭!请照顾好我的老婆和孩子!”
有些衣服换的快的演员,已经打扮好,和战士们接触了。他们拉着家常,叙说一些鼓励人心的话。
慰问之旅的行程安排是这样:
头一天休整和排练节目,顺便和退下来的战士们合影、聊聊天。
后一天去到阵地前线,那是在四壁青峰围绕的山谷底下,众多临时帐篷之间隔开的一个小平坡。
没电灯没话筒,就这么面对面的表演。
因为场地实在是太小,很多战士并不能看到这场汇演,也不能来参加,他们只能在战役结束后,通过其他人的口述和照片,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余切凭借着作家的身份,还有一个代表全国青年宣读慰问信的环节。
茫茫的人海中,余切看到其中一片的人格外多,他问冯拱:“那边是干什么的?”
冯拱打眼一看:“歌舞团的。女的。你肯定比不过,因为你是男的。”
他说:“在军营里,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女孩子,这是没办法的,不信你等会儿看看。”
余切虽然在前线鼎鼎大名,但他毕竟不是电影明星,别人不认识他的模样。穿这一身衣服,还以为他是刚来前线的新兵。
这不,随着余切往人群方队中走,这就有人看到余切了。
电影女演员宫雪,走到了他的身边,给了他一张慰问信。上面写着:“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
“家是哪里的?”
“川省万县的。”
“今年多大?”
“21了。”
“读过书没有?”
“我在燕大读书。”
宫雪正在写她自己的签名,在这儿愣住了。
据说他因为这个衣服,在吉普车上就被狙击手看到,认为他是高级军官,差点被狙死。
(本章完)
74.第74章 谁才是最受欢迎的人
第74章 谁才是最受欢迎的人
“你是燕大的,怎么会来前线呢?我是说……哎呀,我犯了错误!对不起。”
宫雪意识到话说岔了,立刻慌张的道歉。
你长得这样浓眉大眼,学历又这么高,一般来说不会跑前线去。
你要是死了,要比其他人更可惜——人们不能公开的讲这句话,但说实在的,心里不免这么想。
她扯开话题:“川省这个地方,我以前也去演出过。”
“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到时候一定去!”
有个指导员看见了全过程,握着宫雪的手说:“前线的战士早就盼着你们来了!”
说着他把一个笔记本送到龚雪面前,从本子里拿出一张剧照说:“这是我们连一位战士,在报纸上看到你们要来前线慰问的消息后,从画报上剪下你在电影《大桥下面》中的剧照,想等你来后,请你签个字。可惜他在战斗中牺牲了,没等到……”
宫雪接过笔记本一看,失声痛哭了。
自己刚刚抱有了错误的想法,立刻就听说有小战士牺牲了,羞愧和难过共同交织下,宫雪噙满热泪,泪水不断滴在余切的慰问信上。
“——余切?余切!”
谁叫我?
余切朝着声音方向看去,原来是《军文艺》的刘家炬,他正带着川省电视台的团队来拍摄素材。
“余切啊,你怎么换完衣服不来找咱组织啊……你这一身……”刘家炬上下打量,突然喜道,“倒是特别像个战士,你天生就是写军旅文学的料……”
女演员宫雪的泪水,仍然没有得到控制。而余切电影明星般的脸终于得到了用处。
他俩一个低头哭诉着,一个抬头凝望着……见到此情此景,电视台的记者灵感来了:“两位同志配合拍一张照片好吗?”
“什么照片?”
“我们用来宣传给全国人民看的照片啊,这就是前线的英雄和后方的巾帼!”
“看看,多好的一幅画啊,坚毅的战士和来探望他的对象,战士直面危险却面带笑容,而女孩子被保护在身后,却深刻的知道是谁来保护了她!”
记者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哐哐开始拍。
事情到这,余切可装不下去了,他可没扛着枪去前线挨枪子儿,不能抢了人家的风采。
“我只是个搞创作的,没有上过战场。我来这是受了总政和《军文艺》的任务前来采风的。”
“有没有可能让其他真实作战过的士兵来拍?”
电视台的记者犯了难,支支吾吾起来,为了宣传效果应该让余切来做男主角,但不能伤了战士们的感情。
老道的刘家炬看出了这一点,他忽然道:“余切,你配得上这一组照片……这个事情,无非是你到底能不能代表来我们青年战士来拍照,但我认为你创作出了军旅文学,你亲身犯险来前线,没有一句推辞,你就是配得上的……”
刘家炬说到这,声音越来越高,而此时围在他们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刘家炬高声道:
“这是余切!写出《未婚妻的信》,写出《天若有情》的余切!”
“大家原先可能不了解他,他是燕大的学生,但是他的心一直都在前线的各位战士身上,从去年开始,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前线发来的信件,从来没有停过,我们《军文艺》看到了他的真诚!这是根本装不出来的!”
“他告诉过战士,回来要好好考大学……”
“他告诉过战士,不要对爱情失去信心……”
“他告诉过战士,真正伟大的人不是做一件酣畅淋漓的大事,而是积年累月的坚持,日拱一卒,这正是我们在前方的真实写照,它不轰轰烈烈,但十分伟大!”刘家炬开始回忆起《未婚妻的信》小说的经典情节:“高干子弟秦云终于被侦查小队找到,问他是否要回去,但是他说,他说什么……”
“我们在一起!”回答刘家炬的是现场所有的战士。这声音简直是震耳欲聋。
一双双渴望的目光看来,一个个期盼的眼神望着,战士们情不自禁大喊,他们的很多人都鼻酸了,在洞穴里,在炮火中,在丛林里……在一起的没有别人,只有战友。
女人和爱情!固然是那值得珍惜的希望,但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流过血流过汗的,却是自己身边的战友!
余切,就是我那未曾逢面却神交已久的战友啊!
他一边写信劝哥们不要失去对爱情的幻想,一边又写小说来告诉我,战场上靠得住的还是自己过命的兄弟!
几乎每一个人都看过这篇小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口号。
刘家炬说:“我们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
他每一声,都要比前面更加高亢,等到余切也参与进来的时候,刘家炬就不说了,只是在那随着声浪挥舞他的手臂。
“我们在一起!”最后这一声是余切来呐喊的,战士们回应了他的呐喊,山呼地动!
记者把照片拍了下来,把现场录制下来。
在这幅构图里面,余切不是一个作家,而像是一个攻占山头的先锋,正在呼喊底下的战友赶快上来。
我们在一起!
连这一幕的标题,记者都想好了。
此时余切是否有资格,已经是一个不需要再来争论的问题。
现场的指导员激动道:“原来你就是余切老师,请你为我们讲几句话,再也没有比你更适合代表我们的人了,自从你的小说《未婚妻的信》登上《军文艺》以来,战士们做梦都想到看到,是谁写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
“几千封的信件发给《军文艺》,数十万人的前线部队流传你的故事,你就是我们现在最想看到的文艺工作者!”
“说得对!”
“没错!”
有个姓金的朝鲜族师长也在这,他恨不得把余切的嗓子抢过来,“说些话吧!兄弟们都等着你,你不说话,我们要睡不了觉了!你是作家当中的英雄!”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余切不得不把他写好的慰问信提前拿出来读。
他直接跳过了冗长的前文,而直接转到最后的呼唤:
“亲爱的战友们,英雄们,在你们身后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股不可抗拒的改革洪流正在洗涤着一切旧的藩篱!”
“被你们崇高献身精神所激励的各族青年,决心以你们为榜样,投身到这一伟大的时代变革中去!”
“在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你们承担了最艰巨的任务,做出了最大的牺牲。祖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祖国美好的未来会感谢你们。”
余切兴奋极了,他临时喊道:“前线万岁,战士万岁,祖国万岁!”
此话一出,现场“前线万岁!”“战士万岁!”“祖国万岁!”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大桥下面》是83年上映的电影,拿到了当年的文化部优秀影片奖。
内容就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裁缝和摆修车摊的个体户,冲破了世俗观念,过上了幸福生活。宫雪演那个女裁缝。很纯爱的一个片子,可以找来看看。
(本章完)
75.第75章 遗书和信(一)
第75章 遗书和信(一)
这天晚上,由指挥部的领导来做东,盛情接待来慰问的众多文艺界人士。
金师长是在场中军衔最大的,他被推出来代表战士们和余切他们沟通。
地点正是在食堂。
战士们里三层,外不知道多少层,把众人团团围起来,尽可能的靠近他们,把他们说的话都努力传出去,因为总有后面的人拉前面的人:
“他们说了啥?”
“他们说了……又说了……”
隔了会儿又问:“他们说了啥?”
“我也是问的前面的,你等我问到了再告诉你。”
金师长说:“明天那是一个土坡,今天我们的条件好一些。我介绍下我自己,我姓金,东北人,军事学院(后来的国防大)毕业,来这两年了。”
众人立刻起身,一个个介绍自己。每有一个人说完话,就立刻响起掌声。
其实战士们并不能听见余切他们在聊什么,却情不自禁的想看下去。
这无疑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见面会。前线吃的都是各种罐头,蔬菜罐头、水果罐头,肉罐头因为没条件加热,吃起来冷冰冰油腻腻,还容易窜稀,因此最不受欢迎。
而现在却有猪肉粉条、红烧排骨、土豆炖牛肉……香喷喷的大米饭,谁能不觉得幸福呢?
金师长告诉众人:“前线不仅仅条件差得多,而且危险得多……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老山的整个山坡,都是越军挖的地洞,想要占据在那里负隅顽抗,和我们打持久战……明天,他们拿出望远镜就能看到山底下的我们!”
“我要感谢各位文艺界的同志们,因为你们后来批次的越来越辛苦……原先我们是在机场附近慰问表演,后来在麻栗坡县,和一些外国军官……离战争最近的也不过就是这里,就在我们指挥部,到前线去是没有过的,你们就是第一次!”
金师长站起来,以水为酒:“我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和你们饮酒,请各位原谅我……以后回了首都,再和各位痛饮!”
众人一齐表决心:“我们一定发挥好,把全国人民的祝福和支持,都带给前线的战士们。”
之后就不是金师长来讲话了,而是他手底下的一个指导员,这个指导员又讲起了白天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我观察到很多战士太热情,可能吓到了大家……听说还有人要求和女演员拥抱的,我向大家道歉。”
是有这一回事。记者们拍摄了不少照片和值得纪念的片刻。
比如,歌舞团的女舞蹈演员于淑清被一个小战士提出:“你能不能拥抱我一下?”
于淑清毫不犹豫的拥抱过去。
宫雪随身带着一些巧克力,她刚拿出来不久,立刻被人询问能否拿一个来尝尝。
于是她告诉指导员,也是告诉各位战士:
“这本来就是我的小侄女送给我,拿来交给大家的!只怪我拿的太少,好多人不能吃到。我当过七年的文艺兵,尽管复员有几年了,周围的小朋友还都叫我解放军阿姨。”
“我和在场的各位就是战友关系,而你们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于淑清立刻接话道:“是的,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好!”
“好哇!”
大家立刻鼓起掌,声音一圈一圈的扩出去,又弹回来……在他们所在这个河谷之间,形成明显的回音。
没有在这样一个场合,实在很难想象到现场的热烈氛围,余切相信大家的话完全出自真情实感。
今天有很多人和余切合影,很多人转交了自己的或是战友的信件给余切,他是最受欢迎的人。
指导员最后向余切问:“明天能不能给我们加一个节目?”
余切愣道:“什么节目?”我是写小说的,我可不会吹拉弹唱啊,最多打点乒乓球……
“余切老师,你的小说《未婚妻的信》,我们几乎人人都看过。但是在我们部队里面,也不光是要求分手的,也有感人至深的爱情……最出名的就是那个受伤了的参谋,他虽然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部分肢体,他的未婚妻却没有改变过对他的感情。”
指导员说:“这个人给我们前线也寄了一封信,是他和她的爱人来共同写的,请你念给大家吧。”
“这也是未婚妻的信,却不是诀别信。你向大家朗读这些话,会格外的有意义。”
余切当然答应了。
这时候,指导员忽然大声问其他战士:“我们还需要一个女同志来,以未婚妻的口吻配合余切,大家希望谁能来呢?”
战士们喊出了许多声音,但最明显的只有“宫雪”的名字。
这是当然,凭借着《大桥下面》电影的热映,宫雪已经成为了前线最受欢迎的女演员。今天一整天,宫雪到处给人签字,几乎没有停过。
她看了余切一眼,当然也答应了。
宫雪心里想:
为什么是这个余切来?余切比她的年纪小了好几岁。
但仔细想想,除了余切,还能让谁来?
朱世茂演过许灵均,是女人眼中的“梦中情人”,可不是男人的。难不成冯拱?当然也不行。
古玥?
这可太疯狂了。
只能是余切了,只能是他——那个作家!
宫雪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她之前以上影厂演员的身份,给余切写过信——是那个写出了伟大爱情故事的作家余切,而不是眼前的余切。
她写了很多东西,自己的幻想,自己的人生理想,自己的文学见解……而作者余切以一个长者的身份,一一回复了,用了十分有见地的话:
【你要相信,在你颠沛流离时,灰心失望时,一定有人为了遇见你,披荆斩棘,马不停蹄。他渴望抱紧你,用心跳告诉你,他喜欢你。】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
宫雪不知道这种爱情鸡汤余切能一天写出一百条,但八十年代的宫雪看了之后,的确是当成了自己的人生格言,认为余切堪称是她的爱情导师。
她在心里浪漫化了作家余切这个人。
然而,眼前的余切才特么的才21岁,顶着一个军用钢盔像个新兵蛋子。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爱情见解?他完全是骗我的,我恨他。
会上众人正一齐唱起歌:“风烟滚滚唱英雄
四面青山侧耳听
侧耳听
晴天响雷敲金鼓”
这是《英雄儿女》电影里面的插曲《英雄赞歌》,在老山前线很受欢迎。宫雪签名的“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就是这里面的歌词。
而当晚的高潮是古玥向各位敬酒——他用的是真酒。
大家腾地站起来:古玥老师,看着你那张脸,我不敢当啊!
古玥却说:“我就是个演员,这是我现在的想法……而且哪怕是他老人家,怕也是,怕也是……”
待古玥喝完这一杯酒,肉眼可见的大家的脸都红了起来,好些感性的人又开始掉眼泪。
《英雄赞歌》后来成为了《金刚川》电影的插曲。
(本章完)
76.第76章 遗书和信(二)
第76章 遗书和信(二)
夜里,男人们一齐睡在部队帐篷的大通铺里,余切和冯拱是上下铺。他们都没有睡,借着灯光看前线寄来的信。
这些信余切原先在《军文艺》也看过,但那是印出来的方块字,现在看到手写的心里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冯拱忽然放低声音:
“余切?余切?”
“咋了。”
“我给你讲个秘密,你不要和人说。”
“那你声音再小一点。”
“我们慰问的这些战士们,就是第一批要冲上前的,今天那些和咱们合影过的人,怕是很多人这个月之后……他们,不一定还在了。”
“老冯,你声音过小了,我有点听不清楚。”
“对——”朱世茂道,“我也听不着了,我说你有啥事儿让大家都来听听。”
“我赞成!”李双桨拍了拍床板。“大家都没睡,直接敞开说亮话吧。”
卧槽,全特么醒着的,也不吱一声?
冯拱没辙,重新讲了一遍。
朱世茂道:“那是当然,好吃好喝供着,请人来表演,最后是要人放下心作战的!你们写遗书了吗?我知道他们都写了遗书。”
冯拱说:“我写了,我比较危险。”
朱世茂挺上道:“你要演几天?”
“我申请演六七天,我要辗转几个前线的阵地,到处给人演单口相声。”
“你可真牛!”朱世茂服了,“怪不得你要写遗书——这特么对面望远镜都能看到咱,谁特么不害怕呢?咱这最安全的是歌舞团的女同志,他们明天去了就离开,其次是我们这些男人,可能要再演几场,去法卡山,去炊事营……我也写了遗书。”
“你们其他人呢?”
余切只顾着看信,没有回许灵均同志。据余切所知,长达数年的慰问汇演从来没有出过人命事故,部队肯定把他们放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冯拱穿得这么骚包,不也没出事儿吗?
倒是给写信的这些战士们,的确要面临最艰巨的环境了。余切的心已经全在创作上。
朱世茂见没人接他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李双桨聊起来了,两人下来互相交流遗书的写法,聊的兴致勃勃,折腾到后半夜。
其实大家又激动又紧张,实在睡不着。
冯拱趴床边,又写了一封信,还是遗书,上面就一句话:“我的老婆,无论我遭遇了什么,我将永远的爱你。”他递下来给余切。
“给我干什么?老冯,你这绝命情书写的真烂,我都看不下去。”
“我怕我光荣了,到时候你帮我把信给我老婆。还有,我不是个作家。”
“你不是写过吗?”
“我怕我尸骨无存,找不到我的信,你帮我带一封,这样她看到的概率大一些。”
朱世茂和李双桨两个人,顿时没有聊了,静静的听着。大家都有自己的理由要来,也不能接受自己就这么挂了。
古玥原来也没睡,他叹道:“李双桨,给大家唱首歌吧。”
“听主席的话!唱什么歌?”
“你任意。”
李双桨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那我唱个《怀念战友》。”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当我离开它的时候,好像那哈密瓜断了瓜秧……”
“啊亲爱的战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和蔼的脸庞,啊亲爱的战友,你再不能听我弹琴听我歌唱……”
李双桨的嗓子确实是祖师爷赏饭吃,开头气息控制到位,中音通透有穿透力,最后如泣如诉,没一点沙的感觉,有故事性。
大家这么听着,各自想各自的事儿,望着天板。
古玥道:“睡吧,咱都睡吧。”大家终于不说话了。但躺在床上,仍然没有停止思考。
————
女演员那边,灯也亮着,根本没睡。
她们是要上妆的,第二天的四五点或者更早就要起来。
“宫雪?你还在看那连环画?”于淑清问道。“作者就在你身边呢,怎么不和他聊聊。”
宫雪道:“《未婚妻的信》是好小说,好连环画,作者却不是个规矩的。”
“啊?”于淑清大惊失色,“什么不规矩,难道他占你便宜了?”
“他捉弄了我!”
“这可不怪他,谁也没想到,余切老师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像极了小战士。你不是给他寄过信吗?他还给你回过信呢!”
“你可不能告诉他!”宫雪无奈道,“我看他的文章,以为是个成熟稳重的老作家,我说了很多不能给人听的话到信里面……”她越想越郁闷,“太气人了。”
“你对他有意思?”于淑清道。
“别胡说!”宫雪在于淑清床板底下,她踢了上边儿的床板一脚,表示自己的不满。
于淑清却挺高兴:“你不喜欢就行,我挺喜欢的,又年轻,又有文化水平。”
“余切可比你小?!于淑清……”
“小又怎么了?”于淑清说:“一个人是不是成熟,看的可不是他的年纪。这个余切能写出文章,自然是他自己心里早晓得了,不然怎么写出来让别人也相信?”
宫雪同意前面的话,却不同意后面的。
她认为,余切写的东西太深刻了,他自己却不一定做得到。宫雪出身一个艺术家庭,从小对写写画画文学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这是流在她血液里面的东西。
她见过太多文学青年,知道有的人因天赋尤其擅长于艺术,感情浓烈得要命——如果你只看他们的作品的话。
而实际不是那么回事。
但是,于淑清说:“其实余切哪里要你来喜不喜欢呢?汇演一结束,大家很难再见面了。”
是啊,哪里还能再见到面?
庸人自扰。
别人小说写的好,就一定要是个老成的人?
宫雪一封封的看那些战士写给她的信,那些话语十分朴实,其中也有求爱信,这确实是有的,宫雪能共情,但打动不了她。
到了很晚,宫雪又喃喃的说:“我知道为什么烦他了。”
“为什么——”于淑清竟然还没睡,但是困了,声音像录音机里被调了最慢档。
“因为我怕他……”
“怕!”于淑清可见的精神了,“你怕什么?”
“我怕那种文字很美的人,他会让你陶醉进去,但他并不对他的文字感到美丽,他只是用这些文字来玩弄你,而且是随时的,他随时能这么干,你却根本不能摆脱他……”
“——你仔细看过他的小说吗?有好多美的描述,好多忘不了的话……”
“我以前给他写信,他随便就回了我很多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比如‘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多好的话,多美的故事。”
于淑清听得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评价。好一会儿才道:“宫雪,你要不少看一些他的小说?”
“为什么?”
“我觉得你有点喜欢他……最起码是写小说的那个他,这有点危险,你的战斗意志太薄弱,已经自我放弃了阵地……如果余切出口成章,全是那些你喜欢的话,也是那样的人,这对你来说,不就是精神原子弹吗,你受不了的。”
“你,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冯拱的老婆,为了让他关心自己,装病过。
(本章完)
77.第77章 猫耳洞(一)
第77章 猫耳洞(一)
第二天,众人在指挥部集合,由几辆吉普车运往前线。在那里,有这一次将要参加作战的某七连,也是他们此次慰问演出被挑选出来的对象。
冯拱、朱世茂等人猜对了,好吃好喝好表演供着,正是要让人去勇猛作战的。他们慰问过的战士们,一个月之后怕是不知道要失去多少。
除余切和古玥之外的几个男人,聚在同一辆吉普上聊天,途中小休,大家都下去解手。和众多慰问人员一齐上山的,还有卫生员、女护士之类的非作战人员。
虽然规定男的女的各有不同的解手方向,比如男的去左边解手,女的去右边。
但是车队右边靠山的时候,女人离车太近,车队左边靠山的时候,右边又往往是一片宽阔地域。搞得女人解手成为一个大难题,她们不得不尽可能找一个树木稍微密一点的地方,然后扎堆去解手。
吉普车在河谷间的小路穿行,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丛林和高矮不一的丘陵,再远一些是老山和它的山脊线,绵延起伏一路到对面的越南,使这个地区被分为两面。
李双桨一晚上不睡觉,竟然还精神抖擞。他掏出报纸,给大家看这一期的第二版头条:
“边疆各族人民强烈要求边防部队严惩越南侵略者,保卫祖国领土和边疆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
他说:“这基本是‘勿谓言之不预也’,一定要打仗了,要大打特打!”
冯拱表达了担忧:“要死多少人哟!如果现在打仗,我们不是从下往上打吗?直到翻越整个山头?这在军事里面可不容易啊。”
朱世茂立刻摇头:“诶!总不能不打了?一寸山河一寸金,这个地方夺不回来,我们寝食难安……”朱世茂夺过李双桨手上的报纸,指着那上面的小字:“它的炮弹打到了我们的学校,让学生不能上课,打到了我们的橡胶地,让我们的农民无法收割,让我们中国人离开我们生活的地方——所以我们一点也不能让!”
是的,任何人一来到老山前的河谷,都会产生担忧,但任何人一知道了边疆军民的遭遇,又都会转而支持作战。
他们的吉普车上还有位开车的年轻指导员,这个指导员忍不住说:“老山这个地方太重要,不论是我们还是越南人,都不能容忍这个地方被人占据,拿来当作战的前沿阵地,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这里易守难攻,是天然的防御要塞和进攻阵地!”
吉普车队在河谷不断颠簸,兜圈,围绕着山脉向老山前行。指导员指着那些山坡上,大小不一、深浅不一又被树叶和草丛遮住的坡:“你们看出来那是什么了吗?”
“那是什么?”朱世茂问。
“那是猫耳洞的洞口。”
“啥是猫耳洞?”
“老山这个地区是典型的亚热带卡斯特地貌,山里面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溶洞,因为洞口看上去很像猫的耳朵,我们就把这种洞穴叫‘猫耳洞’。把住在里面的人,不论是我们的人还是越南人,都叫‘猫耳洞人’。”
朱世茂惊讶道:“这里面还能住人?我眼神不太好使——但是这么远远看着,只能瞧见一小个口,洞口随时要坍塌,洞穴也浅,怎么住得了人?”
“怎么住不了?”指导员道,“猫耳洞就遍布前线和后方阵地,越南人和我们的人,好多人都住在这里。但他们住猫耳洞的是最苦的……”
冯拱虽然长得瘦弱,但身高达到了一米八多,他说:“这种地方要是住下去了,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啊!如果是余切那种大高个,就更受不了了,战士们总不能全是个矮的,总有个高的,那怎么办呢?”
指导员笑道:“能怎么办呢?努力挤进去之后,蹲着或者坐着,这里面大的话几平方米,小的话一平方米左右,猫耳洞虽然苦,却是绝佳的掩体,我们和越南的阵地最前沿犬牙交错,相距不过几百米,大家都住在洞里面!”
李双桨说:“我要汇报部队的首长,在这样的猫耳洞里待上一年,就是不打仗,也应该立功,应该给他们记一等功!”
众人激动起来,纷纷表示自己回去要把战士们的境况,尽可能的反映出去,让大家都来关注到。
但是指导员却说:“不,不,住猫耳洞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收到了诀别信——我们有个姓许的老战士,主动争当敢死队,冒着炮火冒着子弹,几天几夜守住阵地,从来没有怕过,没有退缩一步,他抬下来后,部队授予他‘钢铁’的慰问信!他只是摆摆手,我在保家卫国!”
冯拱激动道:“这么传奇的战士,还在前线吗?我也想接触他,我把他的事迹,改编成快板儿拿去给观众们听,相声也不光是说学逗唱,还有其他的……”
指导员道:“我也不认识这个人,但是我别人说他被人抬下来,在后方治疗时收到了未婚妻和岳母的信,信上面说不结婚了,因为他这么拼命,凶多吉少,也没个固定归期,要放弃两人的婚事……”
“他的心脏,简直是被人抵着开了一枪子弹!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保护什么?几天几夜也没让他流泪,那一下嚎啕大哭……”
冯拱气急了:“这算什么样的感情?人还活着呢,没死没残,只是作战勇敢,凭什么要和他分手,这种女的,这种女的……”冯拱越说越气,竟然咳嗽起来,他气到了极致,有种想吐的生理反应!
众人都吓到了,一起来安慰他。“老冯,老冯……”
指导员说:“你不要生气,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们很感谢余切,他写了我们忘不了的话,我们在一起,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写过,但是他写了。”
“我们在一起,是的,无论如何,和我们的战友,和支持我们的同胞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是的,同志们,我们在一起……这是一封寄送自首都的某位军嫂的亲笔信,他的丈夫失去了自己的眼睛和部分肢体,军嫂千里迢迢来到边境,见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哭着说——”
在另一辆车上,余切刚说完这句旁白,宫雪立刻接话道:“我们在一起!我的好丈夫,我怎么会离开你?只要你还说活着,还活着,你就是我的英雄!”
宫雪十分动情道:“别的我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跟前!我们要好好的,我们在一起!”
余切和宫雪两个人正在朗读这封军嫂寄来的家书。
在这辆车上的还有于淑清和古玥,一个开车的小战士。
古玥昨晚休息不好,眯着眼睛很疲惫。于淑清瞪大眼睛,不时给他俩加油。
余切模仿受伤的战士道:“我不相信,他们都说你不会再和我一起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残疾……”宫雪立刻打断他,“不!我将永远的爱你……”然后她望向吉普车外,好像那外边儿是一群群站着、坐着聆听的七连战士们,宫雪红着眼睛:“我写这一封信,正是要告诉你,以及和你一样的人们,不要灰心,不要害怕……人民不会忘记你们,我不会忘记你们!”
余切当即道:“宫雪同志,你这改词了,人家军嫂信上面不是这么说的——没有最后那句话,这加的太硬了。”
宫雪说:“演员是可以根据现场的反应,临时改变台词的,‘我’那一刻愿意讲这句话!”
“那我认为,你非要加的话,也不是这么一句话,而是其他的?”
宫雪似乎对余切有很大意见,“余切,你要加什么?我是演员呢,我觉得军嫂会这么想!”
余切说:“我不信她看到自己丈夫那一刻,心里还装着广大人民,这简直是不符合人性了,她的心里只有她的丈夫!她的话,也只会很直白。”
宫雪呆住了,然后道:“那你要加什么呢?我们这是朗诵,是给其他战士们听的,又要录上节目——又直白,又要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余切:“你不如直接说,‘你苦了吧,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刻没有想你,现在你回家了,有你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宫雪不愿意:“这话太长了,而且不够有诗意。”
“啊!”于淑清撇了撇嘴:“雪姐姐,你可真够吹毛求疵的,我也觉得余切说的对,一个女人不会想那些东西,你那话把这变成了表演了,而这封信却起码是真的……”
宫雪还是不愿意:“你不知道我的苦衷……这封信是要给战士们听的,他老婆爱他又不爱其他人,别人越听越难受,所以要告诉他们,全国人民不会忘记他们!而且……”
“万家灯火,有人会给你留一盏灯。”余切忽然这么说。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人会等待着。”
吉普车上几个人都安静了,一下子一句话讲不出来。无论是宫雪还是于淑清,都呆呆的望着余切。
老山河谷底下的微风轻轻吹着,这片土地因为战火削平了一些低矮的森林,但透过车窗远眺,青山如黛,翠田如玉,白练般的山泉欢快地奔腾。崇山峻岭中,一望无际的竹海映入眼帘。它们和隽永清秀的江南竹林完全不一样,高大粗壮,直冲云霄,碧绿的叶子宽厚坚硬,而更像是英气逼人的钢铁战士。
这片清幽肃穆的地方,随时可以转变为战火纷飞的战场。
古玥也睁开眼睛,有些惊讶余切讲的那句话,对这句话,他格外的有想法。
古玥父母都是早期地下党成员,6岁那年,他父母相继牺牲,于是古玥成了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成名之后他饮酒作乐、不劳则食,白天则宿醉难起,所有人都对古玥的身体状况感到焦虑,而他自己则没有所谓。
只有在扮演伟人的时候,他才忽然的有种安宁的感觉,只有借着这个身份,他才是被认可的,观众给了他这个孤儿“一盏灯”。
所以他能明白余切说的这句话,啥是为他留的那“一盏灯”。
为他们开车的小战士,瘪着嘴停下车,声音颤抖道:“对不起,我想抽根烟。”他也被打动了。
什么叫“有人会为你留一盏灯”呢?
这一盏灯的意象,可谓是足够丰富了,只有牵挂着你的人才给你留灯啊。这一盏灯,既代表一个家,也代表一个靠得住的心理寄托。
几分钟时间,余切见众人都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遍,“这话怎么样?我觉得是不错的……”
他自顾自的解释,“人是社会的一员,只要说出这句话,大家听到心里就有了寄托,给他留灯的人无论是战友,还是他对象,还是他的父母……这样一句话,把空洞的全国人民这种泛词,指向了听者心目中具体的那个人,把他的美好回忆相结合了,我觉得是更妥当的……还有……”
“就用这句话吧!”宫雪没有等到他讲完,忽然认可了,她自己念了几遍这句话,看向余切,那是一种复杂的眼神。“余切,你说的是对的。”
这个余切,真是会写这种话,让人很怕他。
小战士抽完了烟,招呼众人重新上车,余切和宫雪再次排练,他们已经基本背下来了军嫂寄来的信。于淑清说:“余老师不仅加了一句漂亮话,他朗诵的也很漂亮,可以进个文工团了……”
这话本来是开玩笑,但是宫雪被刺激到了,有点焦虑,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动情的朗读军嫂的信,她一边说“我是个好多年的文艺兵,这些战士都是我的战友和弟弟”,另一边说“我们可以适当的有一些情景演绎,这样可以更好的渲染情感,余切写了好话,我也有我作为演员的长处。”
“余切,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我们的眼神要有些对视……”
余切被整的有点烦,宫雪脾气太倔强。
听说她演《大桥下面》的时候,因为女角色是一个未婚怀孕的女裁缝,因此对这个角色有意见,导演亲自来劝了很久才说服她。
可见这种人很有主见,不乐意被人比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样,下午两点,车队终于到了老山的前线阵地。一声汽车喇叭长鸣和一阵哨音,大家蜂拥而出。战士们像见到了亲人一样,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们来了!你们终于来到了我们中间!
(本章完)
78.第78章 在老山的河谷之间
第78章 在老山的河谷之间
汇集了诸多省市优秀青年代表,《军文艺》文艺创作团队、《大桥下面》女主演、歌舞团和一系列文艺界人士的慰问团队,终于抵达了老山前线。
战士们早早吃过饭,在路边列队迎接慰问团的到来。
此前,他们是不愿意相信有这件事情的,七连三班副班长宁克道:“他们都是大作家、大明星,就算是来南边儿也是意思意思,怎么可能到我们真正的前线阵地来,就咱这阵地的小路哇,别拧了人家的皮鞋跟儿!”
也有人反驳他:“同辈人心心相印,前后方息息相关,说不定咱就能看到他们呢!”
“这可是军师首长要求的,全国文艺界配合的大型活动,不仅仅是我们老山,者阴山、法卡山这些地方也同样发生着慰问汇演……”
慰问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每一个阵地,在老山前线静静的山坡上,河谷间和猫耳洞里,有期盼有怀疑,最终,他们的确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人。
余切再一次宣读慰问信:“在振兴中华的伟大事业中,你们承担了最艰巨的任务,做出了最大的牺牲。祖国人民将永远记住你们,祖国美好的未来会感谢你们……”
宫雪向所有人敬礼:“我当过七八年兵。可以自豪地说,我也是一名战士!请允许我向你们——我的战友和兄弟,敬一个崇高的军礼!”
朱时茂道:“我也是一个兵!战友们,我没有一刻不在挂念你们,全国人民都在挂念你们!”
冯拱激动的说:“我申请来前线慰问,被拒绝了,说实在是太危险,而且相声这种表演形式不容易也不必要……我一路来确实不容易,但很有必要!”
“我愿意到有你们的地方,在这里比在首都更让我感到心安,我的心安定了!”
而古玥只是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一挥手,所有的战士们都沸腾了,他们兴奋道,“您来了!我们就不会输!”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表演?
演出现场根本没有舞台,只是在稍平坦的一块地作演出场地,场地十分逼仄,演出多以小节目为主,单人和双人舞、独唱、小合唱、对口词、朗诵和相声等等。
它如此的简陋,但又如此的震撼人心,观众极其捧场,称呼在场的任何人为“艺术家”,宫雪成了表演艺术家,余切成了大作家,冯拱成了相声大师,于淑清成了舞蹈家……于是所有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亢奋不已,只为了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余切觉得,自己到老都会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一张张脸。
演出的高潮,出现在李双桨连唱四个小时,唱哑了嗓子!以及余切、宫雪二人朗诵“未婚妻的信”上。
李双桨搬来一个大黑板,在那上面写上《连队的歌声》和歌词,这是一首创作于60年代的军旅老歌:
【我们的连队歌声亮,我们的连队歌儿甜,
歌声伴着那军旗飞呀,歌儿随着硝烟传】
李双桨说:“我也当过兵,在我看来,连队生活最大的特点不是纪律、紧张、严格这些东西,而是时时有歌声、处处有歌声!”
“我们的军队,早上队伍集合一行走,各班、各排就唱开了,真是走一路唱一路。中间休息时,大家围在一起又唱起歌来了。傍晚开饭,各班又都先集合唱歌,各班唱各班的!”
有人大声道:“还有拉歌!”
“对!还有拉歌!连队集中时,班排之间拉,我们自己唱了拉其他人唱,他们唱了拉我们唱,从和气一团到很‘不客气’,最终逼迫所有人都要唱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全场队伍热血沸腾,精神大振、活力四射!”
李双桨热情澎湃,他虽然没有麦,但是声音却深深的传遍了现场:“我就是拉歌的,我就是敌方,请大家唱起来,务必要打倒我!”
战士们被他激得放开嗓子,一定要压过他。于是,他唱完了《连队的歌声》,又开始唱《三八作风歌》,唱完了这些,又唱《打靶归来》、《说打就打》……一些歌不仅余切完全不知道,连刚进来不久的战士也不知道。
这时候,李双桨就画好谱子,耐心的教每一个人跟着唱,然后又和他们进行比拼,直到嗓子唱哑了,再也比不过,甘拜下风。
“兄弟们,战友们,我已经不能再唱下去了,你们已经全盘胜利了!我溃不成兵!请让我指挥吧,我还能挥动我的手臂,我还能给战友们拉歌!”
余切看得惊呆了。
这个李双桨虽然生了个混蛋儿子,他自己也风评不佳,到前线唱歌的时候却是卖命得很,后世的歌手拿着最好的设备,唱两三个小时就再也不唱了,宣称这种唱法会毁掉自己的嗓子。
而李双桨却把嗓子不要了,只要让眼前这些人鼓劲儿。
八十年代这些人,能混上去属实是有两把刷子啊。
镀金,真特么不是一般人能来镀的。
歌舞团的女演员们,整齐的跳着舞,而另一边的李双桨还在引导战士们唱歌,在这种氛围中,余切和宫雪对视一眼,两人一齐走上“舞台”中央。
大家就知道这场演出快要结束了,李双桨慢慢的放舒缓节奏,而女演员们渐渐的离开场地,把大部分场地都留给了余切和宫雪。
余切起头道:“亲爱的同志们,这是一封寄送自首都的某位军嫂的亲笔信,他的丈夫失去了眼睛和部分肢体……军嫂千里迢迢赶来,哭着说——”
宫雪等余切要说完了,立刻接上道:“我们在一起!我的好丈夫,我怎么会离开你?只要你还活着,活着啊,你就是我的英雄!”
“别的我都不要,我们要好好的,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在今天一整个上午,余切和宫雪已经把这一封信排练了多遍,然而没有任何一次比得上现在的效果。仅仅是他们开了个头,底下的人已经有不少开始垂头抹泪,此情此景,连余切这种表演的门外汉都被打动了,他哽咽着扮演那个被未婚妻找来的残疾参谋:
“我不相信,他们都说你不会再和我一起了……”
宫雪更是全情投入。她打断了余切,一边念台词,一边深情的望着余切,她已经完全进入到了状态,情不自禁的靠在余切的边上,并且把余切往靠近泥地的方向推,就好像余切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参谋。
余切干脆坐在地上。宫雪颤声道:
“……不要灰心,不要害怕……”
“万家灯火,总有人会给你留一盏灯!”
“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人等待着。”
宫雪的眼泪框框掉啊,全打在她的稿子和手腕上,又从手腕流出了一部分,滴在余切的脖子上,使得余切情不自禁的撇了一下宫雪的眼泪——你快别哭了,哥们儿根本没事!
咱这可是朗诵来着,别入戏太深。
这一幕却产生了意料不到的效果,它如同狂风一样席卷了整个老山河谷,几乎敲打在每一个战士的心间,他们握紧了拳头,想到了等待着自己的对象、父母、朋友……恨不得立刻撕碎了另一边的敌军,不要再使自己的亲人流泪!
(本章完)
79.第79章 猫耳洞(二)
第79章 猫耳洞(二)
但对这封军嫂信的朗读该结束了。
余切不动声色的掐了宫雪一下,宫雪愣住了,余切又掐了宫雪一下,她终于醒悟过来了,两人一齐分开。
他们两个用抑扬顿挫,并且一前一后的声音,模仿84春晚赵中祥和女主持陈思思拜年的那一段:
“战友们(战友们)!”
“你是英勇的解放军(重复),你亦是父母的好孩子,恋人的忠诚对象,战友的过命兄弟,孩子眼里的父亲,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永远将有人为你留一盏灯!”
“请想想为你留下一盏灯的人,请想想他(她)……你正是在为他们而作战,不要让他们留下的灯熄灭了!”
“碧血南疆真情现,为国虽苦心也甘。
欢声笑语越山重,英雄正气亘人寰!”
余切和宫雪重复着一人念一句诗,他们一结束,不仅仅是七连的战士们,就连其他来慰问的演员,就连做纪录的记者和《军文艺》的纪实作家都止不住的掉泪,他们想到了自己最亲的人,然后浮现出同仇敌忾的神情。
宣传!正是要起到这样的效果,南方邻居的子弹和炮火打到了边境居民的橡胶地,打到了上课的学校,他们当然不是战士们的直接父母和直接孩子。
但是,难道他们不是战士的父母和孩子吗?
一种泛泛而指的爱,最终变成了具体的爱。
在极其热烈的掌声中,原先不相信汇演会在前沿阵地的七连三班副班长宁克,他站起来道:“沪市首都来的同志们都不怕死?我岂会怕死?”
“我向家乡人民保证:一定保卫好祖国的南大门,绝不让侵略者踏进国门半步。为家乡人民争光,争取为祖国为人民立功!”
“他们胆敢过来,除非他们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
“好!请加上我一个!”这是来自苏省的战士黄金广。
又有人站起来:“我誓死保卫祖国!”
最终,这些宣誓和承诺成为在场所有人的共识,革命文学作者刘家炬在自己的笔记上激动的写道:
“我们谈到了国威军威,我们谈到了祖国母亲的尊严,我们谈到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但最终使我们凝聚在一起的,是那个为了我们留灯的具体的人,七连的战士将要不顾一切去冲锋,据我所知,他们被选拔出来,几乎都不是独生子……”
“他们有父母,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和我们一齐前来的,还有几十个女卫生员和女护士……她们将要在河谷建立起靠近战场最近的战地医院,而我知道,她们的许多人也刚刚告别了自己热情的恋人——在更远的1979年3月份,有12名女兵在撤退中被俘,受尽折磨,绝大多数死在了越南,只有两个人侥幸逃了回来,隐姓埋名。”
“是的,社会上有一些自私自利的女性,我无法评价……”
“而在今天,我问了这些女卫生员,她们是志愿报名来的,五年前,我们失去了两位女同志,今天,我们有了五十八个女同志!这一场战争,竟然连女人也不愿走开!她们要守护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她们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尽管我正处在老山的河谷之间,往上能看到那些巍峨险峻的山脉脊线,被茂密的竹林和丛林挡住,而山脉里面是2.7亿年而形成的卡斯特溶洞地貌,亘古未变!数以十万计的越南人在那里,他们好像生了根要长在那!”
“但我知道,一切将要变了!我们要再次登上去了!”
作为《军文艺》的副主编,刘家炬写的这篇报道,几乎是必然要刊登上《军文艺》的,所以他事无巨细把这些天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记录了下来。
余切是他记录的重头戏,不仅仅因为余切是被抓来采风的作家,还因为余切在这一期间,表现了他可靠的爱国热情。
这种热情,甚至不是为了镀金,而是实实在在的朴素感情,所以余切能以一个作家的敏锐度,同样察觉到七连的战士们最需要什么?
那当然不是空洞的宣战词,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七连的战士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来,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
“余切!”刘家炬凑过来,“你怎么想出留一盏灯这样的话的?难道你知道七连的人不是独生子女?你知道他们都有个大家庭?”众人都看着余切,想知道这位作家如何回答。
当了七八年兵的宫雪也擦干净眼泪,瘪着嘴,从她泪的模糊视野里,努力看向余切的方向。
余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破坏了我的国,谁就要破坏我的家,我保卫我的家,我就保卫了我的国!”
已经53岁的刘家炬闻言竟放声大哭:
“余切,我那年在朝鲜,才19岁,我根本不会打仗,也不会救死扶伤,上去是做文化教员的……就是专门给解放区的战士讲故事,鼓劲儿监督他们——到后面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兄弟们让我来‘教育’他们,我什么主义我都不讲啦!”
“我说,请你看看这朝鲜人的样子,请你看看你的样子,不要让你的娘饿肚子,不要让你的儿没衣穿——他们就扛起枪说,艹,你都这样说了,老子再冲一次吧!”
这场汇演即将结束,众人准备打道回府。数天的行程,提前几个月的预备,全国各地来那么多人,最终只在这个小土坡发生了四个小时,它当然是有意义的。
冯拱问余切:“你接下来做什么?”
“我还得继续采风,写出小说,然后回燕大读书。你呢?”
“我要去其他阵地,多表演几场。”冯拱道。
“你们都特么不轻松啊,我也不轻松,我明天要去法卡山。”说话的人是李双桨。
朱世茂问:“你嗓子还行吗?”
李双桨吞了把口水:“明天又好了,我真去法卡山,老冯,我们同路。”
余切问:“女演员们呢?”
“女演员们是真的要走了,她们人太多,又要分出人来照顾,毕竟不如男人好使。”
七连的战士们抓紧一切时间和众人合影、签名。战士和余切他们互相送礼物。
有个战士说:“我喜欢余切你的小说,我还喜欢宫雪,你俩能都和我拍照吗?”
“当然可以了。”两人一齐回答。宫雪抓着战士的冲锋枪,余切顶着小战士的钢盔,因为小战士的钢盔原先的系带比较小,余切戴上去不合适,他忙活了一阵子愣是没调整来。
于是宫雪帮余切调整钢盔的带。“真慢!”
这是70年代生产的80型头盔,当时反击战爆发,所以该头盔没有涉及定型,直接就被拿来使用了,效果还不错。
“余切,你也有不会的?”宫雪笑道,“我原先当过兵呢,你没当过吧,真可惜。”
“我读了燕大,不知道你读过没有。”余切说。
宫雪正要说“你嘴皮子厉害但你就不会戴钢盔”,营地忽然来了个电话,几个人神色匆匆的跑去接,然后过来望着余切。
宫雪真的帮战士拿过冲锋枪,我也很惊讶,按理说是不应该给其他人的。
明天正常时间更了,之前喝酒搞得时间整延迟了
80盔因为生产量过于大,没有用完,以至于几十年后老陆缺钱的时候,就在全国人民的拜年视频中,请出80型头盔和59式这种老古董。
(本章完)
80.第80章 猫耳洞(三)
第80章 猫耳洞(三)
原来,一位叫李海的小战士被幸运的选中了,他代表后方其他先头部队连线汇演现场。这位战士刚刚提拔为代理排长和入d,目前正在为老山作战进行适应性训练。
当上级询问他想要和谁讲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余切”。
为啥呢?
小战士道:“去年我给余切老师写了一封信,余切回了我,他让我一定要回来考上大学,我一直记得他对我说的话……他就像一个哥哥一样关心我。”
“现在问我的遗憾是什么?我的遗憾就是,我没能够看到余切。”
余切立刻跑去和李海连线了,他还记得这个19岁有高中文凭的小战士。
慰问汇演其实不仅仅发生在老山,也发生在其他地方,大家都尽可能的照顾到所有战士——法卡林山有位专门唱红歌的,就把现场演唱录下来,用电话播放给其他阵地。
有的阵地既看不到,也没有电话,就用收音机听录播,电用完了就看报纸——真的,他们甚至后来苦中作乐,还搞了个《猫耳洞报》,还搞来了纸牌给战士耍。
电视台也有录像,以便将来播放给其他后续部队看。
电话接通,那头道:“是余老师吗?”
“我是余切,甭叫我老师了,我应该只比你大两岁。”
李海的声音格外青涩和腼腆:“那也是作家老师。我听说你在前线给七连朗诵故事,可惜没有到我们这边……他们告诉我,你重新写了一遍《未婚妻的信》,那里面给了一个好结局,我很想知道……”
“我没有重写结局,是咱部队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真正的、忠贞的爱情!我马上念给你听!”
余切立刻叫来宫雪,两人直接跳到了最后几句,把受伤的参谋和未婚妻表达爱意的部分重新演绎的一遍。
“万家灯火,总有一盏灯留给你……我将永远爱你……”
“——李海,”余切问,“你听清楚了吗?我那个故事是假的,这个爱情是真的。”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刺耳的杂音,只听到李海断断续续道:“我听……了!不仅是我……他们都听……”
“——滋滋——”
这声音像跳了频的电波一样,余切恨不得把电话扔了。
吗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现场的指导员相当尴尬,解释说,“我军在通信上是落后于越军的,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电台、步谈机、指挥机等通信设备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存在两代以上的差距……”
余切道:“这不是打了好几年仗了吗?美利坚大统领都来我们这里进行国事访问了,难道没有搞到西方的先进设备。”
依稀记得,之后就在信息上压制对面了。两山轮战期间,因为足够有效的电子压制,使得越军指挥系统陷入混乱,难以组织起反攻。
“那当然是有的,但这样宝贵的设备不会用在这里。”指导员又说。
原来自己平时用的还是国产设备呀。这通电话好悬打了一分多钟,终于余切明白了,此刻的李海非常激动,他正在展示他那边的战士们,因为听到了余切声音而热烈鼓掌和欢呼的声音。
那些滋滋的声音,正是被扭曲了的欢呼啊。
“啪!”电话挂了。
宫雪说:“我刚还听到李海说到爱情?”
“他说了爱情吗?”余切蒙了,不是我说的吗……
“好像,好像是……”宫雪也不敢确定。
余切略作思考,一抬头,好啊……这个通信小帐篷已经挤满了人,《军文艺》的刘家炬等人也在这里。刘家炬朝余切眨眼睛:“我是编辑,也是战地纪实作家,我算是半个记者。”
余切就向指挥员和刘家炬申请:“我能直接去看李海吗?你看看,我作为一个作家来采风,应当尽可能的多长见识。”
“冯拱、朱世茂他们要去其他地方再表演,我不是个演员,虽然不表演了,却应该多用用我的双脚多走走。”
刘家炬当然愿意,但指导员做不了主,报告一层层往上打,找到了在场军衔最高的金师长,他爽朗道:“当然可以,只是那里条件艰苦,你恐怕要再想想……”
“还能有这里艰苦吗?”
“他们是住在猫耳洞的,你说要不要去呢。”金师长道。
而且金师长还劝说余切:“为了一个小说,你要去猫耳洞采风,不仅仅累哦,而且也是有危险的。虽然被敌方攻击的可能性很低,我们也不让你去那些地方……但是你滑倒了、你坠崖了,被山泉冲走了,你不幸运被零星冷炮炸死了……这都是不好说的。”
猫耳洞?
余切听说过猫耳洞的艰苦,老山到处是猫耳洞,越南人的,我们的,遍布整座山脉,从前沿阵地到后方……阵地后方也是有的,因为越军也会时不时的炮击,大家就躲这里面……猫耳洞里几乎无法晒到太阳,洞中的湿度又大,容易滋生细菌和病毒,造成皮肤病。
战士们就不穿裤子了,脱得赤条条的,也有一些害羞的士兵们将衣服剪成布条那样围在腰间做简单的遮挡。
金师长说:“我们在山下,他们在山头对峙了好些年,今年春节,上级领导带领后方的女大学生前来老山前线慰问……战士们一看来的是领导和女同志,吓得立马拿起衣服躲到了猫耳洞里面。领导见此,骂阵地的长官,说他带兵无方,作风稀碎!”
“你虽然是个带把的,你要是进去了,怕也要被吓一跳!”
这件事情真正让余切感到了惊讶。如果说“猫耳洞”这个独属于喀斯特溶洞地貌的山中奇闻,在大后方的女学生不知道也就罢了,连军中领导也不知道,可见对这事儿的宣传是远远没有到位的。
这金师长又说了:“我们的炮战是今年才开始猛烈的,之前哪里想得到要钻洞里面过活呢?我们才开始宣传有这回事。”
“余切同志,我已经给你介绍了情况,你还想要去慰问吗?”
余切一咬牙:“想!”
另一更稍后,白天看嘛
(本章完)
81.第81章 猫耳洞(四)
第81章 猫耳洞(四)
从山坡乘坐军用吉普回到指挥部,又用了数个小时,因为是夜间,司机开车格外的小心。
老山是一个不算很高的山脉,只有一千四百多米,后来这里改成了大纪念馆,人们几乎徒步就能爬完全程。
而现在呢,老山的路是烂的,老山的林子是深的,老山的河是有数百米高差的,抛去那些战斗痕迹,人类其实没有改变这一座山的原始面貌,它不适宜人的生存。
余切住上混泥土的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之后的事情了,他现在回到了安全的麻栗坡县,远远的还能看到老山起伏的脊背,月亮沉在山峰的竹林之间。
整个慰问团队全回来了,明天各自都要奔向新地方,较为安全。
只有余切还留在这。
当余切进来时,所有人向他鼓掌,他们都听说了余切要下猫耳洞的事情。
冯拱感到纳闷:“难道你也有个做北洋军阀的曾祖父?余切,你可真是个拼命三郎啊!你把我写给老婆的遗书还我,我自己拿去给她!”
朱世茂被余切高尚的情操所折服:“以前我不服谁,现在我彻底服了你!你是一个真正有情怀的作家!”
原来做一个军旅作家去前线采风这么危险,光是这狗屎地形就快要了命。怪不得要特么的总政和《军文艺》好几个人来出马请我——他们觉得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来。
刘家炬给余切带来《阮氏丁香》那本小说,余切说:“你也让我看这个小说?《十月》的张守任也让我看过。”
“那你再看一遍。”
随后刘家炬提到了“真情实感”这个东西。
“余切,你到底要写个什么呢?你来这些天,你看到了什么?”
“我来这边发现几个事情,一个是战士们真的渴望爱情,因为他们太年轻了,比如这个李海才19岁……另外,也有许多女同志愿意冒着风险来前线慰问,甚至是直接作战……还有就是‘猫耳洞’这个稀奇事,以前并没有人来写过小说。”
刘家炬兴奋道:“你就是第一个!你来写这个故事!”
余切说:“我写个前线的爱情故事怎么样?就叫《死吻》,三四万字的短篇小说,一个19岁小战士在老山作战后受重伤,伤口感染高烧不退,还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女护士张如见到了他最后一面,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
“……小战士说,我还没有谈过恋爱,我还没有抱过女人,护士姐姐,你能抱抱我吗?”
光是听听,刘家炬已经要结巴了:“那什么……那个女护士怎么做?”
不仅仅是他,所有的男人们都听着,呼吸都不敢了,怕影响到余切的思路。
余切缓缓道:“女护士俯身轻轻抱住受伤的小战士,亲吻了他的脸颊,小战士的心愿已了,慢慢闭上眼睛在护士的怀中去世了。”
“就这样结束了?”说话的是古玥。
“结束了。”
“他们难道没有产生爱情吗?”冯拱确认道。“没有,本来就没有爱情,非要说的话,只有战友情……是中国女性,亲吻了中国男性,他们代表了这两种形象。”
“好,好哇!”刘家炬腾的站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余切,你原先写《未婚妻的信》说了不好的女性,你现在写《死吻》,歌颂了好的女性……齐全了!”
“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山对面的越南人,也看咱们的小说——他们用喇叭循环播放《高山下的环》,他们说‘梁三喜、靳开来就是你们的下场,你们的妻子儿女在等着你们,不要打仗,回家团圆去吧’!”
“回去?回你妈!”
刘家炬攥着拳头,好像要打过去一样:“《未婚妻的信》也快要被拿去广播了,而现在你写了相反的《死吻》,让越南人无计可施!”
余切又说:“但我还想把猫耳洞的事情也写进去,详细描写其中的生活和作战条件……这样就超过了短篇小说的长度了,而且这两个部分割裂太严重,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跟我来,余切!”
刘家炬直接把余切拉出宿舍外,然后谈论起了《阮氏丁香》那本小说。
这小说原先刊登在第一期《十月》上,争议挺大,但四年过去,今年却老树开新,拿了第一届军文艺奖,因此刘家炬也知道这小说。
原来,《阮氏丁香》这个小说是徐怀忠另一篇小说《西线轶事》的续篇,小说中部队的番号都是同一个西线的九四一部队。
然而其实这两篇小说本来是同一篇小说,徐怀忠觉得两者太割裂了,干脆把《阮氏丁香》单独摘出去,作为一个短篇故事。
刘家炬告诉余切:“《死吻》你单独写出来作为短篇小说,至于反映前线猫耳洞的小说,你也写个小说,这个就要长一些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行。”
“别还行了,就这么办,大不了你也搞个姊妹篇,我们《军文艺》不怕发文章,只怕没有文章!”
得,既然约稿的都这么说了,余切也要考虑主编的意见。
这些天的采风,余切也大概知道了老山地区的真实情况,以及为啥最终演变成了猫耳洞大战:
老山这个地形是一个狭窄河谷地和山脉。部队无法在河谷大范围展开行军,只能钻进林子里面,贴着山坡往上爬,这时候遍布的溶洞使之成为了一个又一个天然阵地,要一个个的啃。
当大规模作战时,为了掩护作战,炮兵会提前进行轰炸,让洞里面的人不敢出来,接着停一段时间,而这时间是留给作战人员争夺阵地的时间,很短暂。
防守方没防住,阵地失去,防守方防住了,进攻方失败,等下波掩护进攻。
规则显然有利于防守方,他们有可能一次又一次守住阵地,因为他们不是一次性的1vn,而是在这种地形下,进行了n次的1v1。
余作家亲身下猫耳洞,回馈军中粉丝,只为了让他另一篇小说写的更真实一些。
《血战老山》!余切就打算写这么一个小说。既然还没有人写过,就由他来写吧。
(本章完)
第82章 211高地
第82章 211高地
为了保障余切采风的安全,部队派了个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宁克陪同,还请了位战地摄影师作记录。
他俩在翌日的中午到指挥部接余切,依然是乘坐军用吉普。
“余切?余切!”
宁克在宿舍外大喊,等到余切出来了,宁克立刻伸出手道:“你挺有种的,我以前错怪了你们文艺界的同志——原先我说你们大作家大明星不会来前线,这是我错了……”
“我向你道歉!”宁克干脆利落,摘了帽子沉声道。
“这可使不得!”余切认出来了,宁克就是七连三班的那个副班长。“你今天不就见到了吗?”
宁克道:“我是见到了,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自打反击战开始,你是第一个非作战人员去到了那么远的,你可是取得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战地摄影师也说道:“余切同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障好你的生命安全……现在你去前线采风,已经成为我们你们文艺界的重大事情,我们绝不能容忍你有什么闪失。”
“——很荣幸认识你,我叫王敏。”
余切纳闷了:“王敏,你不也是非作战人员吗?”
王敏立刻大笑道:“我是部队的现役作战成员——你不要看我带着照相机,我可不比一般的侦察兵差!”王敏挥了挥他的相机。
卧槽!这个王敏背的照相机是特么的莱卡!红色的标,像可乐一样的“leica”几个字,这多半是个二代啊。
“你的相机……”
王敏也惊讶了:“你还认识莱卡呢?这是我父亲从国外给我带来的,你怎么知道……”
宁克说:“我听说余切在燕大读书。”
“哦,首都来的大学生,怪不得认识这个牌子。”
王敏不再怀疑了,简要介绍起余切这次要去的211高地北坡,在那里有一个能够长期驻守的前沿阵地。今年年春,某部队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在敌军火力覆盖范围内,利用好现有的天然的岩洞群,建设出一个可供作战用的阵地。
整个洞群由七个主洞和数个支洞组成,从地形图上看,恰似一只展翅的蝴蝶。
经过批准,他们要去采风的是其中的两个主洞,二、三号主洞。其中,二号洞是通讯联络的重要节点,三号洞是指挥所所在地,也是最复杂的一个洞穴。
王敏之前已经去过一次该地,他告诉余切:“最危险,最艰苦的是一号洞,位于最前沿,距离越军阵地仅有37米。”
“洞内最宽处约1.2米,最窄处仅40多厘米,只能够一人侧身通过。洞顶最高处不到2米,最低处不足1米,战士们只能弯腰或匍匐前进。”
余切问:“咱们能去那1号洞吗?”
王敏摇头道:“连我也没有去过1号洞,这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那个地方距离越军阵地太近……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建设的时候,工兵分队所有工程都在夜间进行。”
“工兵们也只能用钢钎和铁锤开凿岩石,为了不发出声响,每一击都必须轻而准。一个普通的凿孔要敲击上百次,往往一个晚上只能前进十几厘米。”
宁克接话道:“所以,我们上北坡是晚上上去,就是为了不被人看见,虽然越南人知道我们在修工事,但他们恐怕不知道,我们能这么快的修出这么深的地方!”
中午吃过饭,所有参加文艺汇演的人员全来和余切告别。
朱世茂道:“我回去要写个‘老山的日子里’,也发给咱们《军文艺》上,其中要重重记上你一笔!因为你为了我们增光添彩!”
于淑清选择拥抱余切:“余老师,你虽然比我小,但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你要是以后来沪市玩……尽管提前联系我就是了……”
人们立刻起哄起来,在这个年代,光是牵一个手都能让人心跳加速,于淑清已经是比较大胆的示爱了。
这是当然了,在大家看来,余切足以称得上年少有为,被姑娘惦记并不奇怪啊。
宫雪是最后一个和余切告别的,她说:“我是不是也要抱你一下?”
余切呆住了,因为这段时间和他相处最别扭的就是这个宫雪。没有等余切回答,宫雪却张开手和余切抱了一下,然后道:“我也把你当做我的战友,期盼你能平安回来!还有,以后你要写出更优秀的小说——余切啊,你真的就是干这个的!”
余切以为宫雪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他登上吉普车后,宫雪忽然又喊道:“余切?余切?”
“怎么了?”
她追到吉普车旁,竟然递给余切一颗果:“我们大家都要在蓉城接受表彰大会,余切,你可一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你这是什么?”
“这是我侄儿让我拿给战友的果——我说了,你也是我战友了。”
等到宫雪回来,于淑清在旁边用手肘碰了宫雪一下:“什么战友?雪姐姐,你怕不是有意思呢。”
宫雪道:“我只是喜欢看他的小说,对他并没有过什么个人情感。”
“胡扯。”于淑清当然不相信了。
她转头望着宫雪,只见到宫雪凝望着那远去的车呆呆的,于淑清就叹了口气。她觉得呢,她俩都不适合余切,于淑清对文学没啥爱好,不能走进余切的精神世界。
宫雪虽然有这爱好,但毕竟大了不少岁,姐弟型恋爱现在是很少见的。
6=9+
宫雪又是个非常注重规矩和名声的人:她拍摄《大桥下面》,仅仅因为女主角未婚先孕的设定就想改剧本,闹情绪。
这样的人,怎么能突破心理那一关?连她自己都抵死不会承认。
要是让于淑清知道,余切现在还有着对象,恐怕于淑清要更替宫雪绝望了。
——————
“余切?她们可太小心了,我保证你不会碰到危险。”宁克拍胸脯朝余切保证。
“咋保证?”
“要想伤害你,首先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你不如帮我背报话机呗?”
“那不行,我们仨只有你来背这个了。”
三人正在北坡上攀爬。宁克携带冲锋枪和其他辅助作战设备,王敏挂着莱卡照相机,还有一个手枪。余切背着军用报话机。万一他们有什么危险,就通过这个竖起天线,朝指挥部打报告。
报话机是个宝贝东西,如今全国大部分事业单位用的还是第一代磁石电话机,机身右侧面有一个“l”形状的摇把,人们都习惯叫它“摇把子”电话。
去年,摩托罗拉公司在美国发布了历史上第一个移动电话,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大哥大,他属于第四代按键式电话机,可比“摇把子”先进了太多。
王敏抱怨说:“照相机也很重,手枪也不轻——余切,洞里面实在是太拥挤,我去过好几次,请你帮我拿手枪吧。”
“这特么能行?余切都没摸过枪。”宁克不同意。
“我关了保险。”王敏把手枪塞给余切,余切接过来一看,是64式手枪,参考了德国ppk。
上辈子余切去美国游学时,恰好在俱乐部玩过这把枪,知道怎么玩,但他现在啥也没说。
64枪因其威力太小,“4枪放不倒一个罪犯”,被誉为“善良之枪”、“娘炮手枪”,然而,它毕竟是一把枪啊。一拿到手里,顿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王敏在3号洞的洞口做了几个手势,对上了暗号,三人顺着洞口爬进去。
(本章完)
第83章 洞中的团圆
第83章 洞中的团圆
只见到洞里面有淡淡的光,有堆叠好的补给和弹药,温度计。洞壁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罐头盒,洞顶滴答渗水,底下有一个空罐头接着。
这里边儿十来个人,其中三个人抱着枪,随时盯着洞口外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号洞了,整个老山条件最好,最复杂的一个洞穴,因此被作为指挥所所在地。未来从这里先后走出了五十多位将军。
保不齐余切现在慰问的哪个没有穿裤衩的小说粉丝,将来就是哪个地方的大佬。
王敏是个熟面孔,大家都认识他,而余切大家就不认识了,王敏介绍了他和宁克。
这个小小的洞穴,立刻就欢腾起来了,他们发出了压抑着的嘶吼声,就像是鲁滨孙漂上了岸头一次说话那样,丧失了语言能力,不断的重复:“余~切~”“余~切~”这几个字,
余切这一波潜入行动也给他整出豪情壮志了,他兴奋的朝每一个人握手,表达了自己无言的激动。大家的声音都不大,因为长期住在洞穴里面,这些人的听觉已经变得极端灵敏。
随后,众人在狭窄的洞穴里面坐下来,互相交流。
战士们有这几个困难,战地摄影师王敏一一全记下来:洞内十分潮湿,导致武器的锈蚀度很高,需要更多的防水帆布。
因为缺乏维生素,晚上视力不敏锐。
部队发的军靴踩在岩洞里面,声音太大……等等。
有些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有些是最近才刚发生的,比如因为入驻的人数越来越多,枪放不下了,整个洞穴到处都是枪,怎么办呢?
王敏和宁克两个,都不知道怎么搞,只知道记录下来往上反映。
余切忽然想起来国内第一次载人航天的幕后故事:当时国内材料技术不过关,为了研究一种可以伸缩自如的航天服面料,专家把航天服的手臂、膝盖等面料做成虾一样的壳,这样可以用较少的空间提供较多的延展性。
拿到3号洞来讲,就是可以做一个伸缩置物架,平放时是一个木板,展开就是一个置物架。
余切把他的想法简单描述了一下。立刻就有战士把弹药箱的松木板劈开了,组装出一个简易支架结构,能放四支枪。
宁克和王敏这俩张大嘴巴:余切,你咋想出来的?
“李海在这里吗?”余切问。
“李海在2号洞。”他们说,“我们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到他们。”
“打!”
“但李海已经休息了,我们夜间则采取3小时轮换制,他还没起来。”
那我自己爬过去,不耽误你睡觉。
余切在这里,了解到猫耳洞一些特殊现象,这些东西在国内的战争作品中很少去描绘,反而在后来经常请到退役士兵来做顾问的好莱坞电影中,有所体现。
比如,有个战士说:“我在这里,除了我的战友,最好的朋友就是耗子。”
余切蒙了:“这怎么回事?”
“我们把排泄物用空罐头盒收集起来,用石灰进行消毒处理。”
“然后有很多耗子来了,它们会自己把那些排泄物搬去自己的巢穴,然后我们洞里面就干净一些,它们是我们的朋友。”
又有个战士说:“耗子很有灵性,别人要炮击的时候,它们会成群的从溶洞外跑进来,提前撤离地表。”
“于是,我们一观察到耗子异常活动,就躲进洞穴里面,以免被轰炸到。”还有个战士表示:“我们吃饭的时候,都是打着微弱的手电筒光,一起分着吃东西……耗子也是这么围着一起吃的,所以我们同情耗子。”
“2号洞有个专门做战地记录的军医,他观察到有的人在洞穴中长期不说话,最长三天三夜不说一句话……但是,他们也喜欢耗子,甚至个别人觉得,耗子是能和他们讲话。”
“即便身边没有人,也腾的一下翻起来,十分警惕,但是一看到了耗子,心里就知道安全了。”
卧槽,这不是标标准准的ptsd了吗?
猫耳洞恶劣环境正在剧烈的折磨人的理性,在所有送往猫耳洞的物资当中,除了水和弹药,战士们宁可不要罐头少吃饭,也要抽烟、看报。
将2号洞的战士们情况了解完之后,王敏希望能为大家拍一张照片,他称之为“鼠洞餐厅”。
顾名思义,就是展示大家如何在极其狭窄的空间内集体用餐——像耗子一样。
除开正在坚守阵地的战士,其他人都对王敏的想法饶有兴趣,大家一齐把罐头摆成一个圈,还加上余切,拍摄了这张照片。
“咔!”
王敏说:“我希望这张照片能上《军文艺》甚至《人报》,让全国人民都来看到,我们这个洞穴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6=9+
在他说话的期间,忽然冲出几个耗子往洞里边儿窜去了。余切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战士们面色惨白,其中一个道:“炮弹要来了!”
洞口驻守的三个战士也折返回来,大家一齐挤在洞穴的最深处,只看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耗子,排成队往溶洞深处熟练地跑。说时迟那时快,从看到耗子到余切感到自己的胸口发闷、难受,只有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接着他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弹炸开声音,就像是夏天阵雨电闪后的雷鸣,大地震颤了一下,紧随着嘭嘭嘭的连续声响传来,远处接连着有几个炸弹落在地表。
然而,这场炮击持续的时间只有十来秒,就连余切也觉得不对劲。
宁克抹掉身上的土:“我从没经历过这么短暂的炮仗,我经历过五六分钟的,十几分钟的……没有十几秒钟的。”
他问3号洞的人:“这种情况最近多吗?”
答案是“有那么几次。”
“这里面一定有鬼。”宁克说。
他们仨等待了十分钟,发觉实在是没有炮击了,就告别3号洞的战士,顺着耗子行进的方向,往2号洞去找李海,几个洞里面是连着的。
3号、2号、1号这几个洞越来越接近敌方,所以越来越隐蔽,声音越来越小。最前沿的1号洞,距离敌方只有37米,就是在这种眼皮子底下,战士们开拓了阵地。
2号洞时常用纸条传递信息,而1号洞已经彻底隔绝了有声的交流方式。
宁克忽然说:“我临上老山之前,部队把我的收音机缴了,所有上前线的人个人收音机,都要收缴了。”
“为什么?”
“为了防止收听到对面的广播电台,他们每天都要放来扰乱我们军心,现在不让我们用收音机了,他们就会用高音喇叭。所以我们一看到你就激动的流眼泪,我们太孤独了。”
(本章完)
第84章 军用电台
第84章 军用电台
根据宁克的说法,前线官兵因为没有了收音机,听不到国内、国外发生的新闻,听不到个人喜欢的歌曲,听不到令人上瘾的评书连播……
然而,他们又确实存在精神文化需要,战士们闲暇时就只能看书、写信。不仅仅是宁克这样子,猫耳洞的战士们也一样。
于是,军旅文学在老山前线达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受欢迎程度。
3号洞呈"y"字形,主洞道长约15米,两个分支洞各长8米和6米,其中一条距离2号洞很近,但也很狭窄,余切等人只能弯腰或匍匐前进。
整个坑道里面,散发着难以言说的湿臭气味,积水当然也是脏的,有尖锐的石砾和耗子、蚂蟥等的腐烂尸体。洞顶还特么在滴水,余切说:“不能整点防水帆布,把这些地方兜住吗?还有排水系统呢?”
王敏道:“工期有限,只能把生产力拿去开凿那些隐蔽的线缆通道……至于通风、排水这些,排在很后面的次序。”
宁克岔开话题:“我还是不能明白,为啥越南人的炮时间那么短?”
王敏道:“你不明白,我当然也不明白了——余切,你和我们思路不一样,你知道吗?”
余切问:“开炮一般是为了什么?”
“掩护。”宁克解释道,“炮火之后,就是步兵来占领阵地。”
“那只开炮不进攻是为什么?”
“这就是骚扰了,让军民疲于奔命,毕竟没办法千日防贼——你不知道它哪一次是来真的。”
余切忽然想到了一点东西,但他还没有理清楚。
宁克继续聊到为什么3号洞的一些人精神状态有点异常:
大家没有啥娱乐措施,只能聊天和抽烟。但是聊天也不是总有话题和对象的,尤其是那些单人守着支线洞口的,香烟就成为他们最后的寄托。
不论是平时多么不抽烟的人,来了猫耳洞,也很难不成为烟鬼。这么说来,2号洞和1号洞的人更靠近战场前沿,只会更加压抑。
部队为这几个洞的战士,破天荒的配备了专门负责心理治疗的医生,而不是传统上的政委。可见事情已经到了极为严重的程度。
“这几个洞就好像是让人关了禁闭,小黑屋……任你再怎么铁骨铮铮的硬汉,关几天后都服服帖帖的!何况是关上几年?”
王敏补充道:“我上次来拍照片,发现越南人还在不停的抓住机会放录音,放思乡曲,谈奖励和待遇,试图摧毁我们战士的心智,诱惑他们放弃阵地。”
“无线电波在大气层无法阻止,这是科学!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电台建在什么地方,只能在控制收音机上想办法。”
余切纳闷了:“我们不是已经没有收音机了吗?他们还怎么用电台来策反我们?”
“越南人又不知道这些……他们还在建军用电台,为了信号好一点,拼命的靠近我们阵地,于是我们又进行电子压制,他们不得不继续建得更近。”
二战时候,电台可以让几百甚至上千公里的接收器都听到,当时全世界的无线电波还十分少。到了七十年代,情况就复杂了许多,双方都在密集的传播无线电,无线电又能被对方所听到,于是又产生了电子压制,这大大的减少了无线电的传播距离。
有时哪怕隔了一座山,也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王敏转而开始夸赞起余切来:“我们没有一个人叛逃,也没有一个人投降,反倒是越南那边有些人集体向我们投降……这不光是因为战士们思想素质过硬,也是因为你们的故事确实写得好。”
“《未婚妻的信》,在越南那边也广为流传!”
宁克点头道:“是这么一回事。我听说他们也在看我们的小说,听我们的歌,说真的,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放一些曲子、小说,都不知道是在说我们,还是在说他们……那边就没什么作品出来。”
他越说越气愤:“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连看的东西,也是我们的……真是白眼狼!”终于到了2号洞。这里面有八个人,他们热烈的欢迎三位同志的到来,因为是晚上,大家都刻意压住自己声音。
余切问。“李海呢?”
一个小战士激动的上前来,朝余切敬礼:“你是余切?”
“我是余切,我来看你了。”
李海闻言顿时嚎啕大哭,等他情绪平复下来后,余切就解释了:“我到前线来是为了采风的,一定把各位的情况,写到小说里面,上级很关心大家的生活……这个摄影师王敏也是来拍照的,他的照片要发到《军报》上。”
“可能还有《人人日报》。”王敏说。
“好,还有《人人日报》,让全国人民都来关注大家的情况。”
“请全国人民放心,我们还撑得住!”
这一番话说的,连余切都鼻酸了,这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八十年代那么多大事情,洛杉矶奥运会、双轨制、美利坚总统访问……谁能在乎老山前线,谁能想到这些住在洞里面的猫耳洞人呢?
“李海啊,我只能待今天这一晚上,天亮之前我就要离开……你还有没有什么事儿说给我,我代表咱文艺界,尽量帮你完成。”
李海说的事情相当简朴:他姐姐结婚了,希望这个兄弟回来帮他操办婚事,李海当然回不去,所以他把老山的竹子砍了些,做了一挂镶有“双喜”大字的竹帘子,作为他姐姐的结婚纪念品。
6=9+
他希望余切能把这个竹帘子背回去,拿去给他姐姐用。
余切当然答应了。这可是一名战士的嘱托啊。
不久,王敏提醒余切注意时间,他们要趁着夜色下山。猫耳洞阵地部分暴露在越南人的视线中,白天下山的危险性太大了。
于是这个八个人和余切三个人,最后玩了一个叫“纸条接力”的游戏,就是一人写上一句话,传递给下一个人。
在晚上大家都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玩这种游戏。
众人围成一圈,打上手电筒,在纸条上写下第一句话:“今天我数了数洞顶的水滴,正好是六十秒一滴,我可以接来喝。”
传到下一个人,他写上:“我作战不能受伤,如果受伤了,我就讨不到老婆,不如直接光荣。”
到了王敏手上,他文绉绉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
是的,顾城这句话无疑很符合猫耳洞的情况,猫耳洞是黑的,人的心里却向着光明。余切只恨自己不是一个大诗人,不能写出一句流芳百世的诗。
余切在这张纸写下:“我们在一起。”
这是他小说的话,很简单很朴实,却感动了无数战士。
纸条到了宁克手上:“向文艺界的同志致敬!”然后拿起来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了一句话:“向余切同志致敬!”
是啊,向余切同志致敬!经过猫耳洞这一遭,他如今真真正正能代表这句话了,没有谁觉得宁克写的过了。
(本章完)
第85章 我们打死了一个越南人
第85章 我们打死了一个越南人
凌晨四点,三人折返回三号洞,从洞口爬出来,向着北坡往下。
这个时间点极端危险,即将天亮,必须尽快离开北坡。三人一语不发,只顾着拼命往下赶路。
余切体格最大,东西最多,他背着个大竹帘子和报话机,除此之外,还抓着手枪。王敏挺宝贝徕卡相机,可以说是端着相机在走山路,他体格也相对小。
鬼使神差的,余切心脏砰砰直跳,今晚上的“炮火”风波让他心里十分纳闷,他老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弄明白。
宁克端着冲锋枪,警惕的扫向四方,走得很慢,但他却忽然跌了一跤,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这下,可把他们仨吓坏了!
“宁克,宁克,你怎么了?”王敏神色焦急,把宁克扶起来。“你难道中枪了?”
余切悄悄扣开保险。
“艹!石头!”宁克揪了一把草骂道。
虚惊一场。
“你看不到石头?”余切问。
宁克反而问他:“你看得到?”
“我当然看得到了。”余切踢开小石头,指着前面的下坡路。这一块儿不光是有石头,还有木屑和碎弹片。
越南人隔山差五就轰炸一下北坡,如果有人正好在地表,又来不及钻进洞就倒霉了。中国人也会炸南坡,有时也能逮住一些倒霉蛋。
最早在拿破仑时代,在战场上大部分的伤亡都来源于大炮,而不是子弹,因此火炮有战争之神的外号。
我军在火炮的数量上远远超过越南,质量在近几年引进西方设备改装后,也犹有胜之。老山的炮战中,我方的优势比较明显,而越南只在他们认为关键的时候来上几炮。
——所以,这就很怪了。如此宝贵的炮弹,他们怎么会用来给北坡松土呢?或者说,他们要掩护一些什么?
余切几乎感到自己要想明白了。
这时候王敏道:“余切,你晚上的视力可真好,我们一般晚上看不到那么小的东西,前线因为补给困难,大部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
“我不是直接作战人员,常年在后方,我的夜视能力好于大部分人,居然也不如你!”
他又说:“你那个小石子儿,我不怎么看得到,你数数咱这脚底下有几个?”
“这太多了。”
“找大的数,五公分以上的数。”
余切一眼道:“七个。”
王敏和宁克两人啧啧称奇,低下身去找那些石头,他们在很近的距离才看得到,“三个……五个……七个,真是七个!”
几人商量之后,领头开路的人变成了余切,因为总能躲过那些难走的道,他们的速度立刻就快了很多。
这两人在那议论:“难道我考不上燕大,是因为我视力不好?”
“有这种可能……那些戴眼镜的,都是视力本来比我还好的人,为了考学校生生读成近视眼了,所以考上了……我们像他们那么搞,要瞎眼睛。”
“光明重要,还是燕大重要?”
“都重要。”
余切的视力好,早在张俪来燕京找他就有征兆了。
他当时在电视房的最后一排,能轻而易举看到小屏幕《大西洋底来的人》演员用了替身,而这电视比一本杂志封面大不了多少。
简直是飞行员视力呀。
王敏说:“等我们回去了,我们就在蓉城军区那边接受表彰,所有参加前线慰问的演员们都在那里,我认为余切敢下猫耳洞……他能记个三等功!”
“不止。”宁克摇头,“前几年来的可是集体一等功呢,余切如果是三等功,他得是个人的三等功,和集体无关。”
王敏问:“有没有可能拿一等功?”
宁克绷不住了:“我早知道你没有在前线打过仗,你根本不知道一等功有多特么难拿!余切啊,余切……你怎么不说话——”
他俩看到余切一巴掌扇过来,捂住他们的嘴,让他们当即噤声了!
余切的神色极端严肃,全身处于紧绷的状态,并且缓缓抬起他手里的枪——顺着他的方向,两个人仔细一看,顿时冷汗直冒!
有人在211高地的北坡,也就是靠近中国的那一边弯着腰,正在插什么东西。而且那人的身上有枪。战友?
有可能,因为刚才没有摸底所有的猫耳洞,总计有七个大洞,他们才走过了七分之二。
但是,三人心里面和余切想的是一样的:一定是越南人!
中国这边,今晚上北坡的就他们仨,没有其他人。
这人在干什么?
好像是在插天线啊,通过天线接受到讯号,然后播放他们那边的反动宣传。
极端的亢奋和激动,同时在余切的心里交加,他不敢靠近打草惊蛇,又不甘心放过了,而导致敌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余切几乎是贴在地面上,感受那边传来的声音。
有个常识:建设猫耳洞群的时候,建设工兵不敢挥大了锤子!这是因为金石交加的声音,在喀斯特地貌的大溶洞里面,能被传得很远很远。
一场大雨渗下来的积水,就能形成巨大的像高山流水一样的声音,而实际上只是一条平凡的暂时性暗河。
所以在老山前线,双方都喜欢用宣传来攻击。它既符合猫耳洞内人的精神弱点,也符合老山的地形,这地方就是个天然的大喇叭。
余切声音压得很低:“我能不能开枪?”
宁克道:“余切,如果你开枪了,万一是自己人,我们就全完了。”
“我不会打仗,你要我怎么办?我听着。”
6=9+
“再等等,听他放什么。”
三个人敛声屏息,这时间无比漫长,直到那个喇叭接好线,传来了一句隐隐约约的话:
“对面的……中国……现在讲一个你们……流行的……”
“秦云……未婚妻的信上说……”
“离开战场……回归家庭……”
又是秦云,又是《未婚妻的信》!
尼玛的,我的小说,真特么被拿去当了宣传材料!余切从出道以来,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敢于曲解他原意的牛鬼蛇神。
宁克的反应跟他几乎同时!他端起冲锋枪一顿扫射,余切则用手枪瞄准:“砰!”“砰!”“砰!”“砰!”……
他直接把弹夹打空了!
那边的人缓缓倒下,枪械朝着余切这边的方向,扫了几颗子弹,就扣不动扳机了。
挂了!
顾得不观察对面的情况,三人掉头就跑,一刻不敢回头。从北坡下来只用了十多分钟,天正微微放亮,金光照射在老山的河谷之间。
余切操作报话机,接通了指挥部的电台:“我们打死了一个搞反动宣传的越南人!”
电台那边是总指挥部:“什么?”
“我们打死了一个越南人!”
指挥部仍然不敢相信:“同志,你说你们打死了……”
“是的!我们打死了一个越南人,就在刚刚,就在北坡的山上。”
王敏因为跑太急了,产生了生理性的呕吐,他努力挤出几个字:“余切……先看到的,他……大功。”
“啊——是余切打死的,他打死的!”宁克一见到王敏的口型,忽然大叫起来,他抢过报话机的话筒,“我们都没有看到!余切看到了!王敏,你,你来作证……”
在宁克惊叫的同时,余切也忍不住犯恶心了,前一天晚上在猫耳洞的酸臭、腐臭气味全都被倒出来。他太尼玛紧张了,而且他确实可能打死了一个人!
那个人倒下去的样子,在余切的脑海里反复转了几遍,他越想越恶心。
这时候,宁克看到了余切背上的竹帘子,竹帘子上有个枪眼。
“你背上有个枪眼!”宁克口不择言道。
余切一听,吓得背上一阵刺痛,他反手勾回去摸自己不存在的枪眼,一顿好找,结果当然是啥也没有。
另一边的指挥部也懵逼了:什么?余作家中枪了?
燕京来慰问的作家,竟然在前线中枪了——他还打死了一名越南人!
(本章完)
第86章 谁敢曲解我?我将枪毙你
第86章 谁敢曲解我?我将枪毙你
余作家打死越南人的消息,一层层上传,最终到了指导老山战役的刘师长身上。
这个刘师长名为师长,实际在集团军挂职参谋,很快晋升到集团军副军长。
此时,距离发动收复老山的战役时间越来越近,各种宣传、报道频繁出现在后方和前线,希望得到群众的普遍支持和稳定军心。
数以万计的炮弹,五百多门火炮运往前线——正是需要一个大好消息来鼓舞人心的时候。
“什么?有个燕大来的作家,身受重伤,打死了越南兵?这消息保真吗?”刘师长反复确认。
宁克所在的某团领导向刘师长汇报:“和这个作家一同前去的,还有我们的战地摄影师王敏,副班长宁克,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绝不可能撒下这种弥天大谎!”
刘师长今年已四十多岁,为人谨慎:“我要求确认是否是越南人的尸体。这件事情,一定不能有一点的错误!”
向他汇报的是一位团长,如今却满头大汗:“正在确认……如果真的确认了呢?”
“确认了,我们要大力嘉奖这位年轻作家,他对我们是有帮助的,不仅创作出了受人喜欢的作品,还亲身上阵杀敌——这不是最好的众志成城的例子吗?”
刘师长在房间里踱步起来,激动难耐:“越南人真是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敢播放作家本人的小说?‘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说的可不是他们!太厉害了,入猫耳洞,出来打死了敌人——比他的小说还要传奇!”
“指挥,那我们……”
“我们要光荣的接他们回来,要摆出阵仗来,务必不能再使他们受伤,尽一切努力挽救那位作家!”
另一边,余切三人还在拼命的往麻栗坡县赶,指挥部就在这个地方。
为啥说这个地方安全?因为双方有意控制了作战范围,而提升了作战烈度,如今一些国外的军事观察家正在麻栗坡县,越南不大可能往这个地方开炮。
在这最后的时刻,宁克忽然畅想起来:“我前面说余切拿不到一等功,现在是不是有可能?”
王敏道:“我不知道上级怎么定性,但我已经尽我所能的临机处理了。”
是的,现在三个人都明白过来:
越南人是被乱枪打死的,大功只能是在场的三人之一。如果是宁克,以他现役军人的身份,这并不稀奇。
如果是王敏,他的枪却在余切身上。
只有是余切,只能是余切,事情的效果会达到最大化,并且所有人都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宁克护卫了众人的安全,王敏拍摄了一系列照片,而余切以作家本人的身份,枪毙了敌方宣传者。
这太戏剧性了,刘芯武要是看到这个消息,估计能吓尿——自古以来,没有作家这么疯批的。
谁敢曲解我?你已有取死之道我直接枪毙你。
余切向王敏道谢,而王敏却激动道:“我来就是搞传播的,现在我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久,十多辆吉普车出现在河谷间,他们找到了余切等人。战地军医径直找上王敏敬礼:“余切老师,我们来接你了。”
“我不是余切,这个才是余切。”
啊?
最高最有力气的那个,却是那个青年作家?
而且他还背着竹帘子和报话机,简直特么的健步如飞。
“余老师,您没受伤?”余切一侧身,给他们露出竹帘子上的枪眼:“他们打歪了,死的不是我。”
我艹,不管了,拉回去吧。
一小时后,猫耳洞群中的部分战士,在上级的指示下临时组织了个特战分队,他们在白天穿越越南阵地方面的火线网,过程之惊险自然不必多说,最终在高地北坡找到了那具尸体。
如何确认的?
说来简直令人喷饭。作战期间,由于越军和我军长相相似,军服相似,连作战风格和语言都有相似之处,如何确认敌我身份曾经是一个难题。
尤其是越南人善于潜行和伪装,他们会使用我军的制服,假扮成一份子来搞破坏。
然后我军发现,越南人的短裤不像我们是统一制式的,他们的短裤样式多种多样,无论是绣还是无绣,都明显和我军的短裤样式不一样。
所以战士们把尸体裤子脱了,看到里面的短裤……最终确认了尸体身份。
“越南人!这就是个越南人!”
“你怎么确认的?脱裤子没有?”
“报告!我们扒了他的底裤,已确认是越南人!”
消息再次传到刘师长身上:“那个作家没受伤?连擦伤都没有?”
6=9+
怎么能不受伤?你这样会让大家误以为老山并不艰苦的。
刘师长曾经因为部队伤亡惨重,上级又催促作战,说出过这么一句话:“前线战士流的不是水,而是血!”
“——余作家背的竹帘子有个枪眼!他差一点就死了!”
“哦,他背的竹帘子有个洞。”刘师长大喜过望,随后又得知这个竹帘子的故事,他竟然当即红了眼眶:一个作家,冒着风险只为了实现前线战士的心愿,这是多么伟大的精神?
他又得知这一次的“鼠洞餐厅”、“纸条游戏”等轶事,恨不得立刻见到余切:好一个余切,好一个作家啊!
“你们不是说,传纸条的游戏当中,有人写了向余切致敬吗?”
刘师长的眉毛剧烈抖动,他颤声道:“我看,他足以当得起这一句话!”
又有汇报说:泰国的陆军领导,即将要来老山阵地拜访,看看我军接下来对付越军有什么诀窍。
比如怎样破解分队战术,如何提升反渗透效果等等。
诀窍?刘师长知道这当然是有的,对面的一切战术,都不过是对师傅的模仿罢了。
但刘师长却忽然大笑起来:“这个陆军领导,在泰国是个什么身份?”
“泰国皇室的亲王。他这一次秘密出访,带了十多个随行人员。”
“我们的诀窍,就是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的指挥官,不是什么个亲王……他们全是些达官贵人,为了他们的坛坛罐罐而打,凭什么打得过呢?”
(本章完)
第87章 4月28号(老山剧情结束)
第87章 4月28号(老山剧情结束)
余切在指挥部战地医院小帐篷的病床上,见到了这一位指挥。
他不想躺在病床上,但战地医院担心他有啥不知道的暗伤,在肾腺素爆发下屏蔽了痛觉……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
以前有过攻坚战士下来后声称自己“状态良好,只是想睡觉”,然后下来不到半小时就开始吐血,原来内脏早就破裂了。
跟刘指挥一起来的,还有负责老山战役,攻占山头的部分敢死队。
他们脱帽向余切敬礼,余切如何敢当,他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了:“首长,我不敢当啊……”
“不敢当……他说他不敢当……”刘指挥望着余切的模样,脸上有再明显不过的慨叹,“如果你不敢当,还有多少人敢当?你们说,当还是不当?”
沉默的战地医院的帐篷里面,忽然凝聚起狂风一样的回答:“当!”“当!”“当!”
“有个泰国司令,要来我们阵地检查啦,他想要知道,我们到底为什么能胜利,要学战法,学训练……但我看,他这辈子都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只当是不知道。”
刘指挥的声音在此时变高:“我有句实话,因为政治影响,没办法跟他们讲……可以跟你们讲,因为他们为了贵族打仗,一开始就是错的,哪里能打得好?”
“凭什么要战士为他们出生入死?凭什么诞生这样的作家?凭什么后方来众志成城?”
然后话锋一转,刘指挥情难自抑:“我从小是个放牛的,八岁的时候,我还没有上过学。你是作家,你是个什么家庭?”
余切老实说:“我爸是个中学教师。”
“那个李海,是啥皇亲国戚?你这个作家,却甘心为他背竹帘子。”
余切说:“我不知道。”
刘指挥笑道:“我打听了,原先是贫农家庭,他父母身体不好,要求他转业赶快退役哟……他打了报告,说要坚守下去。”
“——这个有‘囍’字的竹帘子,已经被打破了洞,我却羡慕得很哩,我多想抱走竹帘子,以后老了也躺在这上面,摸一摸上面的枪眼,别人问我怎么要个烂帘子?”
“我就……”刘师长开始哽咽了,他咳嗽了几次后,轻声说:“我就和他们讲,这个竹帘子上的故事。”
“现在我念,你写……”
这话不是给余切的了,而是让通讯员记下来的。
“我们决心要在上级的指示下,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烈度空前的收复作战,主攻师、团和步兵官兵已经全副武装等候进攻命令!我们绝不负全国十万万人民,对我们的期望,绝不负边疆军民,对和平生产、作业的需求,我们不仅有战无不克的人民军队,我们还有全国各界人士对我们的帮助……”
“向文艺界人士致敬,向余切致敬,再说一遍,向余切致敬!”
“把我的想法,传到集团军指挥部,是否妥当?请他们来批准。”
得到的结果是很振奋人心的:“妥当,批准。”
有个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领导听说了这件事情,他表示“这个年轻人肯定是和我一样会武功,能打七八个人!”
余切参加了这一次的誓师大会,他和大家一起唱道: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当唱到最后几句时,余切也忍不住流眼泪了。一幕幕在他的眼前重播:一群可爱的人,一群被忘记的人……正要冒着炮火,投入到未知的战斗中。
84年,4月28号,就在余切从老山前线回来三天后。清晨的5点56分,数万军队经26天的炮火准备,突然发起攻击,257门各种火炮发射的阵阵巨响,颗颗炮弹飞向老山,覆盖了越军在老山及其越南田蓬、马林、杨万船头、都龙、金平的步兵阵地、炮兵阵地、指挥所和仓库等414个目标,顿时老山方向红了半边天。
炮火足足持续了二十分钟,五个小时后,我军攻下老山主峰;下午又开始船头村、八里河东山方向推进,占领敌10余个高地。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战士们在老山北坡上,再次找到了被击毙的那个越南人尸体和失去了作用的电台。
它仍然孤零零的响着:
“对面的……中国……现在讲一个你们……流行的……”
6=9+
“离开战场……回归……”
《未婚妻的信》?
你已经被作者本人物理否定了,不要乱做他的阅读理解。
这个宣传,如今已经变得十分滑稽可笑了。
是谁来开的第一枪?
如果从余切开枪那一天开始算,恐怕战役开始的时间,是前三天哩。
如果从竖起第一个宣传喇叭来看,那得是战争开始不久,双方开始对峙和宣传的时候哩。
数年的对峙,大半年的洞穴坚持,它以沉默充斥了大部分时间,无处不在的文宣被用来攻击或是守护双方脆弱的精神防线。
歌曲,小说,诗歌……人类的作品都用来当做新武器,试图让对方倒戈。一篇有力的小说,一包烟,在这里比防弹衣还要有用。
如果没有人来记录,它将像雨季形成的喀斯特溶洞下的暗流,无论曾经声音多么大,最终都会消失。
战地记者详细了解过程后,决心把这一切写在《军报》上。
然而,在他写下来之前,刘家炬所写的“老山纪实”已经通过了《军文艺》的审稿,即将在5月初发布;朱世茂的“老山日记”还在写,他要隔几个才写完。
川省电视台所拍摄的视频和相片,文艺汇演的记录,已经在《军报》上刊登,于电视台当做新闻播放。
而王敏所拍摄的“鼠洞餐厅”和“纸条游戏”写下的“向余切同志致敬”是影响力最大,也是最快的新闻。
老山战役前所未有的辉煌,仅仅五个小时就实现了事先作战目标,4月29号,人们在新一期的《人人日报》上,第二版头条上,看到了这一条消息:
五小时二十分钟,我军顺利登上攻下老山主峰!
而在接下来的内容中,则用长破折号和小字标题写道:军旅作家打响第一枪!向余切同志致敬!
(本章完)
第88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第88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这篇文章道:全国同胞们,同志们,朋友们!港、澳、台三千万同胞们!海内外心系祖国的同胞们!
老山战役已经成为我国自卫反击战进入相持阶段以来,最为迅速,最为重大的一场胜利,在您看到这一篇文章的同时,边防部队正在向八里河东山、者阴山挺进!我们即将迎来新的凯旋!
这一场战役所取得的战略优势,足以将敌军牢牢防御在国门之外,不能也不敢再向我国的南大门靠近一步!
在战斗最为激烈的211高地,战士们登上主峰,完全胜利后山呼万岁!此时,不知道有谁说出“我们在一起”的口号,他们手拉着手,数次重复了这一句话。
这正是青年作家余切于去年夏天创作的一部小说《未婚妻的信》,该小说反映战士们面临绝境团结一心,力克来犯之敌的故事,作者向全国人民呼吁,请我们来关心前线的将士们!
更传奇的是,他本人竟也亲上211高地北坡,击毙了前来作反动宣传的敌人!据同行的战地摄影师回忆说,余切精准命中胆小鼠辈,昂首阔步走回到指挥部中,参加了之后的作战宣誓大会……
可谓是英雄胆壮英雄气,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我们必将胜利,我们一定胜利,因为我们有这样作家,我们有这样的军队,我们有这样的人民,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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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报道,如同旋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大江南北,读起来令人心跳加速,后背发汗。
有位领导看了报道后,立刻要求召开文艺界座谈会,他请来了朱牧之。
“你了解这个余切吗?”
“我正在了解……余切是燕大的高材生,写了不少小说。”
“燕大,你不也是燕大的吗?”
朱牧之笑道:“所以我正在通过他的老师和同学打听他,我认为这才是可靠消息。”
“朱老弟,我已经查了他的身份,几代忠良,毫无疑问是经得起考验的家庭,现在却做了乡村教师,他本来最有伤痕可写……但是,从上午到现在,我跳着看了他好多篇小说,发现他和别人写的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他没有那种死气沉沉,伤春悲秋的感觉,我并不懂文学,很多人都比我懂一些,去年有人在讲话中说‘主体论’,‘文学异化’——使我感到很莫名其妙,在我看来,他们的小说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却急不可耐的谈起了让人难懂的东西!我才知道年轻人并不是这样的……”
朱牧之道:“余切是个少年天才,他的老师和同学反映,他在许多方面都有才能……”
“真是健儿,真是英雄!”
朱牧之附和:“是啊!”
这位领导呢,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并不轻易表达自己意见。去年他发觉有人谈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时,也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在接下来才找机会进行反驳。
但他现在已经表达态度了:“我们的文化事业,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作家呢?我认为从来不是选拔出来的,不是靠自吹自擂拉帮结派,而是从人民中走出来的——你看到211高地战士们手拉着手了吗?”
“——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他说起来犹有激动,仿佛听到了当时的呐喊声,“我们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作家,是人民选择了他。”
“我个人希望,他能得到更大的发展。”
朱牧之当然也这么希望了:“年轻人正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自然没有那些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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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马识途刚刚伺候完他所栽下的一株菩提,然后坐在书房里,面对着午后宽大的阳光开始写信。他写信给燕大的钱忠书。
马识途家住在蓉城西北的一个老破小,连电梯都没有,很多人第一次来马识途的家里会大吃一惊,过于简朴了。
但马识途对书桌面积比较在乎,对窗台的取光比较在乎,对他“弟子”的遭遇比较在乎——虽然余切还不知道这一点。
去年,马识途在蓉城常住后,决心为自己找一些老了之后的乐趣,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家伙还能活多久,找来找去,他选择了养育一株菩提树。
菩提在传统文化中,有觉悟和智慧的意思,菩提子有生生不息,新的开始的含义。
马识途这个人性格乐观豁达,他觉得菩提树挺能表达他的志向。哪怕他死了,他的东西传下来了。
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从老家回来问:“爸爸,朋友给你送来了万县的橘子,你要不要吃呢?”
“我在写信,你莫慌给我吃。”
“写给哪个的信哟?”
“我一个老朋友的,他之前向我问,我是不是确实有个徒弟,我看他明显是喜欢别个,想要跟我抢哟……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能让。”
“爸爸,菩提树你养的怎么样子了?我来帮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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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来,它正在自己长,有水有阳光就行了。”
马识途思考后,提笔写道:“默存老兄,我原先在西南联大读书,你教书,我和你们‘苏省帮’关系最好,聊的最多。”
“38年的时候,全国部分地区沦陷,园口黄河大堤被掘开,黄泛区房倒屋塌、饥民遍野……我是在那时加入了组织,但我还不晓得要做些什么?也不晓得,要面临些什么?”
“41年,由于叛徒告密,我的老婆死了,我的第一个女儿失踪了,二十年后才找到……组织让我考西南联大去潜伏,我真的靠自己本事考进去了,我以为西南联大的人应该要为国家奔走相告,不要做亡国奴,但却有部分人对我看不惯……”
“他们说,你为什么要去反驳别人?你和闻一多先生成了忘年交,你们整天到处搞演讲,你们是在闹事,标新立异……文学系的,就该好好读书写小说,别去搞东搞西的……我想,是啊,我这么惨了,已经不年轻了,我怎么还不长记性?”
“万一我暴露了怎么办?万一我被打击报复怎么办?”
“但我管不了我自己。我看到了钱穆先生写的《国史大纲》……知道他以为我们这个国家要完了,民族要完了,大家都来当亡国奴才写的这个,他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们,当了日本人的奴隶后,还能看这些‘国史大纲’,知道我们原先是多么辉煌!”
“后来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了,师生们都吃不起饭,大家终于同仇敌忾,共度时艰。但幸运的是,我比一般的人觉悟的要更早。”
“你说你很喜欢余切,问我是否收过这个弟子……我并未和闻一多先生拜过师,他没有徒弟,我没有师傅,我们亦师亦友,和余切也是这样,你不要来拆散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余切不嫌弃我这个老乡文学水平不高,我也不是不能去假装一下……余切和我很像,我确实很欣赏他。有天他被几个人来逼问,为难,我想到了我在西南联大的时候,我们何其的相像呢?”
“闻一多先生照顾了我;如今轮到了我来做闻一多。”
此时,马识途已经接近写完这一封信。他想了想,跑去菩提树底下摘了几个菩提树的果实,想要用这个菩提树和果实之间的关系提醒钱忠书——他对余切不是一般的关系。
(本章完)
第89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第89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他女儿却说,菩提树的果实不是菩提子。
马识途没辙,就去摘菩提树的叶子。因为钱忠书家里面养猫,据说猫挺喜欢菩提的味道。
女儿又说,菩提叶子是有毒的,猫舔多了要死翘翘。
妈的!难道老子就是不能玩这些文人雅趣的隐喻吗?
马识途干脆在信的最后不扯那些文绉绉的了,而是直接摊牌:“余切就是我的弟子,你莫来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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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马识途相聚五百多公里,万县的监狱里面,前万县首富牟期中正在服刑。
由于有人打点,牢牟在铁窗里的生活还不错,但牟期中不甘心这样的巨大落差,还是尝试过数次自尽,没成功。
他陷入到了抑郁,妄想自己有绝世之才,只要一出狱就能施展,全世界都在迫害他因为害怕他……不少人都认为“牟期中已经疯了!”
他去年收到了余切的回信,仔细看完后,牢牟没有完全的相信余大师,他虽然并不知道“盥洗室”是什么东西,但查阅字典后,知道了这是类似于厕所洗手间之类的东西。
监狱里的书信会被检查,余切的回信就被检查了,狱警们告诉牟期中:信上面是胡扯的,只是因为没什么害处,也不涉及到啥利益交易,才把这封信给他。
这个年轻人肯定是胡诌的,他只是在耍牟期中。
什么叫逆走四步,念诵“福生玄黄仙尊”?这种行为艺术,就和牟期中写的《中国将要往何处去》一样的荒诞,但只有足够荒诞的人,才会相信荒诞的说法。
每天晚上和早上,牟期中会在牢房的厕所蹲坑那,背对着后退四步,发现牢房的距离不够他走四步,他就改成三步。
念诵“福生玄黄天尊”自然也不可能,他念的是“猪站在风口上也能飞起来!”
为啥要念这句话?因为这句话是他了五十块钱,从余切那里买来的。
假如这话真的有点啥神力,这话已经属于他了。
“猪都能飞”成为了牟期中的信念,本来以为要坐一辈子牢,甚至要轻生,今年乔公南行以来,情况好转,不断有人传消息给他:
有领导在注意你,你的案子性质(投机倒把)正在发生变化,随时可能被放出来。
余大师也说,只要耐心等待多做祷告,事情就会神奇的得到好转。
4月29号这天,牟期中像往常一样参加完活动,下午在阅览报纸的时间里面,看到了当期的最新消息。用万县的土话来说,他感到世界都在发癫了!
一个弱不禁风的燕京年轻作家,在边境线采风中于对方的阵地中,干掉敌方特工,而这个作家是他交过五十块钱版权费的合作伙伴,那个余切。
牟期中当即疯了一样:“我早晓得他有武功在身,他会给人算命!”
“这个越南人,就是因为不尊敬他,就被他运出气功击毙了。”
“越南人早一点,晚一点,都不会死,但被余切算到了,早晚都要死。”
牟期中的大喊大叫引起了狱警的注意:“这个余切,就是你之前写信过的那个人?”
“就是他!”
“牟期中,人家余切经过全国报道,可是大作家了,你不要乱扯一些话给自己贴金,他哪里会给你写信?此余切非彼余切。”“余切是燕大的作家,给我发信的‘余切’,也是燕大的地址,燕大没有两个余切。”
狱警们找来所有牟期中信件去核对,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个小地方,就因为这一件事情沸腾了,大家都来征求牟期中的意见,想问问他报纸上的“余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牟其中说:“我想要看到更多余老师的作品。”
监狱为他搞来了余切发布在世面上的所有小说,也包括了今年发行的《百年孤独》第一版,在这一版的开头详细描述了余切在引进拉美文学时起到的作用。
牟其中对那些文学理论自然是看不懂的,他也没耐心看完《百年孤独》。
但是他看完了《百年孤独》神神叨叨的部分,尤其是作家马尔克斯写到男主角辛辛苦苦破译完羊皮卷,然后自己读到了自己身死陨灭的结局。
这让牟期中意识到,如果一个作家能够进行预言,他也就能够改预言。如果你是书中的人,只要你永远不去看这本书,不去追求真相和破译羊皮卷,察觉不到自己活在“书中世界”,不就平安无事了吗?
为啥要去弄清楚是真是假呢?
如果作家说猪就是能在天上飞,他说什么你信什么,猪不就确实在天上飞了吗?
而余切说,他能尽快离开这里,牟期中选择相信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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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他真的重获自由,他要以看造物主一样的心态看待余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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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号,刘芯武也在京城的《人民文学》编辑部,翻开了最新一期的《日报》。
头版头条是漂亮国大统领来这边的新闻,双方表达对各自人民的诚挚祝福。中方尽了地主之谊,还是以最高的规格对待,从吃的喝的玩的处处都给人安排妥当了。
两个国家之间,虽然曾经有过龃龉,现在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一样吗?
读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余切之前写过一篇反映留学生遭遇的小说,那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又让老子抓到靶子了!妈的,你这是破坏两国人民的关系!
刘芯武立刻抓了个小作家,让他来撰写对余切的批评,然后自己作为主编来通过,但这稿子竟然直接被拒绝了。
稀奇,第一次遇见有写小说的倒过来拒绝编辑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写?”
“刘老师,我不敢写余切的批评文章,他这个人路子太野了。”
“有这么可怕?好可怕啊。我们是法治社会,难道还能枪毙你?”
谁知道这话一说,小作家的脸竟然煞白:
“他会枪毙我的,他把敌人的脑浆都要打出来……刘主编,你是不是还没有看过今天《人人日报》第二版的消息?”
(本章完)
第90章 组织上决定了,由你来赞美余切
第90章 组织上决定了,由你来赞美余切
啥第二版的消息?难道还有消息,比头版头条的国事访问还要重要吗?
大部分时候,事情的重要性在新闻版面上越是靠前,就越是重要。
但也不尽然,小作家提醒刘芯武:“主编,你忘记了步鑫生……”
步鑫生?
啊!这个人!
这人引发了“厂长文学”,是去年被上级选拔出来、宣传出来的代表性人物,他最初登上《人人日报》就是在第二版头条上。
刘芯武手忙脚乱,立刻翻起了报纸的第二页,终于他看到了那一条让他心跳都快要停止的新闻:
【向余切同志致敬!】
在这第二版里面,新闻谈到了作家余切效仿古代从军的文人,既写下了让战士们喜欢的小说,又亲自上阵击杀了敌人!
这怎么能呢?
【战士们登上主峰,完全胜利后山呼万岁!此时,不知道有谁说出‘我们在一起’的口号,他们手拉着手,数次重复了这一句话】
这是多好的场景,多美的话。
刘芯武知道新闻一定有一些美化,但不会彻底颠倒黑白,这代表余切确实做出了某种壮举——简直是军旅作家心中的最高理想了,实现了浪漫主义情怀。
但凡是任何人,刘芯武都要为他感到高兴,为他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
然而这个人偏偏是余切。新闻上附有战士们在主峰手拉着手的照片,在当前的作战形式下,余切几乎会得到绝对的支持!
刘芯武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他心道:我完了,我这下完了!
余切通过做拉美文学方面的研究,否定了刘芯武作为研究者的价值,使他的研究水平成为公认的笑柄,没有任何人相信刘芯武的评论文章还具备高价值。
作家圈中充斥着“俺寻思之力”,也即当大家认为你有威望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行”的,当大家认为你失去威望的时候,你做什么都不行。
这是为啥作家可以不装逼,但绝不能被打脸。
儿童作家郑渊洁去参加作协会议,看大家为了各种文学流派争论得不可开交,于是胡诌了一个不存在的作家和作品,因为他说得笃定,大家竟然围绕着这个作品评论的头头是道,令郑渊洁大失所望,宣布退出作协——作家圈就是这样。
余切所撰写的“新现实”文学和军旅文学,也如同两把尖刀,已经抵进了刘芯武的脖颈,让他快要失去作为一个作家的吸引力。
伤痕文已经很久没有重磅作品了,大众都去看余切的东西。
刘芯武不知道伤痕文必然衰落,他只觉得这是余切个人导致的结果,掘了他的根。
余切在拉美文学研究会上的话,再次在刘芯武的耳边响起:“你还是不懂,因为你来错局了。”
不,不,我没有来错……难道我来错了?
他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
川省电视台播放了录制的“老山慰问汇演”,在那里余切和全国知名女演员宫雪扮演一对情侣,宫雪甚至为了他流下眼泪。
《军报》刊登了“鼠洞餐厅”和“纸条游戏”等轶事,把余切比作为“最旗帜鲜明,最身体力行支持橄榄绿的青年作家”。
军史博物馆宣布,要把“囍”字的破洞竹帘子,收藏到自卫反击战相关藏品中。……
刘芯武的脑子一团乱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狠人?他都下猫耳洞了,对人开枪了,难道还会放过其他人吗?
余切还有啥是不行的,还有啥是能被挑刺的?
幻想文学?《未婚妻的信》也是胡编乱造的故事,结果真实的帮助了老山作战。
个人作风?他大是大非没错,又亲身涉险。
学历作假?他是燕大的,我是师专生。
此时,刘芯武终于感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他知道自己为何不喜欢余切,因为他不是余切。
整个四月末,刘芯武苦思冥想几天,简直要恍惚了,越来越多的报道出来:战士们致敬……新的小说在酝酿……《军文艺》亲自邀请……领导赏识……参加慰问嘉奖……极为畅销的连环画……
每一样都做到了最绝。他仿佛看到余切本人就站在他面前大笑:
“一定是你每次写东西都差不多差不多,所以你一到发表的时候,就总是差一点差一点!关键时刻你也差一点,全盘皆输——我还没有用力,你已经要倒下了。”
在这种痛苦下,新的痛苦又开始。他总在怀疑自己能否写出好的东西,并在这种重压下曾超越自我,但有时候,压力已超过了人的承受能力。
青年节,老山战役发生后的第一个星期,燕京的青年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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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高校圈组织了盛大的青年圆舞会,歌唱家李谷壹老师的《年轻的朋友》在燕京的许多街道上放着,恰逢“青年节”65周年纪念,上级要举办了一场“青年联欢会”,文艺界的许多大腕名角应邀出席并表演。
《人民文学》新上任的总主编王濛找到刘芯武,希望他能为如今“代表性的青年作家”余切写一篇报告文,在首都各界先进青年6000多人的大会中朗诵。
王濛是刘芯武尊重的人之一,他俩只差八岁,但王濛年少成名,19岁已经写成了激情洋溢的《青春万岁》。而刘芯武却波澜不惊的做了15年中学教师,才发表了《班主任》。
从骨子里面,刘芯武崇拜天才,许多人说他个性十分温和,对生了病的爱人耐心,常常为她煎药,对编辑很尊敬,含笑眯缝着眼看着人,内向腼腆……
但他写的文章却很大,很有力量,他总是“敏锐觉察到社会脉动,而适时提出了振聋发聩的问题”,这是他蛰伏十数年弯道超车的法宝,也是他本来的天赋。
发现了吗?
他和余切是相似的,但余切没有那蛰伏的十五年,遇上了文学的好时代。
那原先是王濛给刘芯武的正面评价。但是,他正在全部的、彻底的被余切全包围式的超越。
(本章完)
第91章 《赞美余切》
第91章 《赞美余切》
王濛高兴道:“今年以来,余切已经成为最受欢迎的青年作家,也是大众最喜欢的青年作家!不论是上级还是其他观众,都很想要看到余切的身影。”
刘芯武问:“余切不是在蓉城吗?为什么不让他来参加,却要我们来参加?”
“因为余切赶不过来了,但大家不愿意错过他。”王濛直言道,“你看过这一次的节目单吗?男高音姜大为唱《问我们在想什么》,中央民族歌舞团管弦乐队来伴奏……会上的主持人有旁白……”
“旁白什么?”
王濛眉飞色舞:“旁白说,我们在想什么?我们在想前线的战士们,想那最可爱的人。我们在想什么?我们在想英雄胆气的青年,想他们的不懈奋斗。我们在想什么?我们在想全国的各族同胞,我们团结在一起。”
“这和余切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个英雄胆气的青年,说的就是余切。”王濛说的那样高兴,就好像几年前他守在刘芯武身边说,“我写过《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就是预想到,你就是我们文坛新来的‘年轻人’,你富有生机,又对人性格外的进行关注。”
而现在,他再次对人给出这样高的评价,但那个人不再是刘芯武。并且,他希望刘芯武来为下一个人赞美。
刘芯武还想表示出自己的见解:“王主编,你看过最近的大新闻吗?”
“什么新闻?余切击毙了敌人?”
“不是,是漂亮国的总统来我们这里访问,真是有许多故事啊……既不能损失了我们的得体,也不能怠慢了客人……”
“总统?那个演员嘛,他原先差点中枪哩——天啊,我才发现和余切是一模一样的。”王濛惊讶道,脸上有止不住的欣喜,仿佛这个巧合对他来讲是天大的惊喜。
但为什么又是余切?
为什么总是余切。
刘芯武的心中,有股燃烧着的愤懑,但说出来的却是文质彬彬:“其实我想写一篇批评稿,就是有关于他《大撒把》那篇小说的,我认为那篇小说不够真实,因为他没有留过洋,也没见过几个外国人……我觉得……”
“——他不懂,谁才能懂?”王濛没有察觉到什么,“如果一个燕大的学生在外国人最多的地方也不懂?只有外交官才能懂了。”
“但这种小说,是不是有点扭曲事实,损害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
“我最讨厌上纲上线,小说就是小说,对它宽容一点,当时我对你是这样说的,现在我对其他人也这么说。”
王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以为然,而是拍了拍刘芯武的肩膀:
“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温和的人,做过多年班主任,心胸要宽广——余切现在已经开始成为我们文坛的门面,是光彩的一面,是全新的力量……”
“但是我认为……”
王濛却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道:
“新现实,军旅文学,拉美文学……”王濛说起来如数家珍,满是自豪,“哦,出道时还写过知青小说!余切是一个天才无疑了,而且有他的远大理想,大家都能看得到,你要批评他,你怎么样来批评他?”
“我们应当保护性的批评他,鼓励性的批评他……但这样的批评是要由更具地位的人来做的,我想你是不行的。大家都知道,你的批评水平不高嘛……”
王濛开了个玩笑。“现在我来说,你来写,你要拿去修饰一番,到大会堂上讲——”
刘芯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笔在不受控制的移动:
“我们之前所面临的困难是失去了信任,大家并不知道什么还是可信的,北岛写《我不相信》讲,‘我不相信,天是蓝的。我不相信,雷没有回声。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刘芯武所写下的字迹变成了打印出来的文字稿:
“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们似乎重新拾起了信任,79年刘芯武在《人民文学》发表《我爱每一片绿叶》,说每人的个性都是一片绿叶,新的创作者开始思考个人的重要性……”
文字稿放在了“青年联欢会”的讲台上,为此,演讲者排练了许多次:
“82年,李存宝写下《高山下的环》,他描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高大全的战士形象,甚至把更多的笔墨放在了战场之外,这样反传统的写法引来极大争议,但最终却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喜欢……”
在正式的演讲中,刘芯武正朗声诵读道:
“文艺理论家朱光浅教授写下《关于人性论、人道主义、人情味和共同美问题》,发表在《文艺研究》上,以春雷之势,指出人性就是‘人类自然本性’,它并非专门为文学创作所写出,但却启发了许多创作者,使得他们意识到,一个个具体的,日渐丰富化和高尚化的人性之美……”
刘芯武的眼睛离不开了,他的声音在发颤:
“我们呼唤来了新一轮的创作者,他们冲破了原有的文艺创作禁区,或者说,他们根本是成长在没有禁区的第一代人,所以能创作出真正先进的文学作品,这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就是……”
“——”当着六千多人的面前,刘芯武出神了,他呆呆的看着下面的内容,这些溢美之辞,正是他自己所写下来的。
原来,他早就明白了,只是不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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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喇叭背向的情况下,变得只有自己听到,十分安静,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自我对话的错觉,让他怀疑台下的六千多人有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台下也是那么安静。
刘芯武试探着道:“余切……是的,无论是他在《十月》所倡导的新现实,还是目前更为出名的那一篇军旅文学,或者对西方流行的拉美文学创作思潮的追溯,都表现出明显不同于前人的思考。”
“他不是‘破土而出’,‘横空出世’,而是有明显的发展脉络。”
“他所在的一代人,将突破既有的束缚和羁绊,大胆开拓创新,引领文学潮流……”
台下当然听到了,怎么让刘芯武察觉到的?因为现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反过来盖住了音箱的声音,让刘芯武明白刚才说了很了不得的话!
那么多人在认可他的结论,人们脸上的神情激动,不论是歌舞团、管弦乐队、交响乐团这些燕京文艺界的精英,还是直接进行创作的文坛大腕们,他们为刘芯武的陈述之精彩而鼓掌,深深认可他的结论。
这是刘芯武今年以来读者反馈最好的一部作品,该作品简而言之可以叫《赞美余切》。
人们还在鼓掌,有的人站起来道:“你写的真好!真棒!”
“你为什么看的那么清楚?让我听的心潮澎湃!不愧也是个作家。”
这一刻,刘芯武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本章完)
第92章 亲王
第92章 亲王
距离刘芯武在“青年联欢会”上的演讲,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五月上旬,和边境邻居的反击战于新的战线上进行对峙,有消息说邻居正在厉兵秣马,想要再发动一次大的战斗,但眼下的阵仗是相对平和的。
因此,一些边防部队得以退下来休整。泰国的亲王和军队领导阿铁来麻栗坡县访问,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下午。
这个外国亲王检阅了当时进行作战的战士,称赞其“很好,很精神。”又在观察所里面,用40倍的大型望远镜仔细观察了老山主峰和松毛岭阵地,结果陷入到沉思,久久没有说话。
他又要求知道作战的细节,听完之后还是保持沉默。
直到看到了双方在宣传上的物料,也即所谓的精神建设上,这个外国亲王终于破防了:
“坦率的说,论武器装备我们和你们不相上下,论兵力投人我们比你们还要大,论生活待遇我们比你们高一些,论作战的条件我们比你们要好一些。然而我们每次和越南人作战总是感到力不从心,胜负难以把握,就算偶有小胜,战果也不令人乐观。”
“我一直在想,和你们相比,差距到底在什么地方?”
答案很简单,因为“思想政治工作做不好”。
越南人不仅用中国人的战法,用中国人的武器,甚至说中国话,看中国小说,试图用中国文化作品来引诱中国军队倒戈,最后弄出了非常滑稽可笑的差错——被中国小说家本人开枪打死了。
大大的影响了越南那边的士气,简直是军心大乱。
所以,这个亲王把他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了国王,国王就告诉他,希望能够引入作家余切写的小说。
当时大陆小说在泰国没啥影响力,但是武侠小说为代表的通俗小说,在泰国尤其是华人社会是有影响力的……甚至已经到了武侠小说在港地连载期间,翻译者立刻将其翻译成泰文出版的程度。
如果武侠小说连载的太慢,泰国人就自己找些枪手来写“同人文”。
七十年代,有部叫《暹罗江湖》的小说,在泰国十分出名,用江湖来隐喻泰国的社会境况。泰国是全世界少有的国王有实权的现代国家,国王是三军统帅,并且拥有全国相当部分掌握了经济命脉的巨头公司股份。
现在的国王名字叫普密蓬·阿杜德,后世一般称他为拉玛九世,他个人在民间的威望比较高,早年在瑞士的洛桑大学留学,是个典型的开明派皇室。
他认为呢,年轻人之所以看武侠小说,不单单是因为小说好看,也因为郭靖这样有着家国情怀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和政府合作,但又在江湖中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角色成为年轻人心中的理想型。
泰国这个地方,王室和政府是两码事,年轻人可以对zz不感冒,但不能和王室作对。
你不能只在后方玩乐,打雌激素针扮人妖的时候才爱国,当了兵更要爱国,泰国人就得这么干。
所以呢,亲王这一思量,就说干脆把余切的已写过这几篇小说,还有将来的军旅方面小说,都翻译成泰语,拿去广播电视台放。日日放夜夜放,放到前线的年轻人也提高思想觉悟为止。
同时也鼓励泰国国内的创作者,写一些像样的小说来,不要光是写曼谷的繁华世界。我们泰国的其他地方,也是很美滴。
几篇小说而已,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快就找上余切本人。
当时从老山,者阴山、法卡林山等地汇演归来的文艺界人士们,在蓉城这边参加总政主持的表彰大会。
大家都提前一天到来,一见到余切就诉苦:“余切啊,我在者阴山/法卡林山/xx山……我每天看的都是你的消息啊!”
余切说:“我也没想到能闹这么大。”
“你真是英雄,你为我们这些人长脸——”冯拱伸出大拇指,“我永远记得和你的这些天!”朱世茂道:“我正在写《老山日记》发到《军文艺》上,跟编辑沟通过几次,他希望我写一些你的消息……我看你的知名度,已经快赶上很多明星了!起码在前线,大家都知道这个余切是谁!”
余切连忙摆手:“太过誉了。”
宫雪有话要对余切讲:你真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然而这个话呢,在余切刚准备下猫耳洞的时候,情感激荡之下,宫雪好意思说出来,现在却不好说出来了。
一讲出来,别人必定要误会的。
于淑清私下替宫雪问了:“姐姐这些天有没有想过余切这个作家?”
“当然没有了。”
“那看过他的小说吗?”
“我也没有看过。”
“连环画?”
“没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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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侄儿给你的巧克力,你都拿去全部送人了吗?”
“都送人了!”
于淑清乐得合不拢嘴:“好姐姐,你嘴里面没有一句实话!”
又掰开宫雪的手掌,那里面有一颗巧克力:“我刚才看到你想要去给余切给吃,但你却退缩了,为什么呢?”
宫雪抵赖不掉,就叹道:“我最喜欢当作家的那个余切,但是,我也和当作家的余切最远……我和他最近的时候,是他戴着个钢盔,假装是万县来的普通年轻人的时候。我和他谈天说地,还能给他签名,我是个大明星……”
而于淑清却一语戳破道:“但你就不会喜欢余切了,我最知道你这种喜欢看小说幻想的女人……你们嘴里面说要谈一场普通人的恋爱,但从来不会爱上一个普通人!”
“去去去!”
“你这几天告诉他去吧,去告诉他!”
“我……我……”宫雪犹豫不决。
当晚,大家这个聊天环节没有进行的很久,余切被人叫出去了,叫他的人是当地的领导,陪同他的是一个更上面的上级,以及一个戴眼镜的西装中年人,还有个泰语翻译。
一开口就是:“这是泰国的亲王,阿铁将军。”
余切懵逼了:我上辈子除了喝红牛,还有登东南亚的服务器打游戏,我怎么会和泰国有关系?
(本章完)
第93章 表彰大会
第93章 表彰大会
这阿铁就说了:“我们想要把一些能学的东西,都引进到我们那边去。你的小说很打动人,泰国没有这样的小说,相信同样能让我国人民喜欢……”
这是当然了,《未婚妻的信》脱胎自好莱坞大片,故事经过千锤百炼,放在几十年后也是一等一啊。
而总政、总外负责接待的同志介绍道:“抗美援朝的时候,有一位母亲的三个儿子牺牲了两个,写了信,信到了前线志司手里,周围人觉得这会引起队伍的厌战之心,但是领导还是坚持将来信的母亲的那唯一的儿子找到,并且送回去了……”
这事儿余切不是第一次听说,许多人都以为余切的故事来源于这个真实事件。
好吧,在这条时间线,在余作家的引领下,它确实就是来源于这个事情。
泰国肯定也能找到类似的事情,把它往故事框架里面套,就能写出泰国的版本。
同时呢,这个亲王邀请余切去朱拉隆功大学去做交流,一些当地的作家和华人希望看到北方大国的作家们。
朱拉隆功大学是泰国版本的燕大,之所以叫朱拉隆功,是因为拉玛五世叫朱拉隆功。相较于余切燕大学子的身份而言,并没有委屈他。
你知道余切这会儿在想啥吗?
他在想本科论文双轨制的事情,他可以借此考察一番泰国的社会,写出一篇有价值的文章。
在八十年代后期,东南亚是全世界经济最活跃的地区之一,也即所谓的亚洲四小龙,可以说八十年代大陆学东南亚,九十年代学韩国。
而泰国恰好许多条件和国内是反着的,堪称是一个完美对比模板。
“几月份去呢?”余切问。
阿铁说了几句话,那翻译就瞪大了眼:“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已经是我们的朋友。”
“我还是个学生,暑假去怎么样?”
“没问题。”
事情就此定下。7月的时候,正好有一些国内的作家、画家、其他艺术家去泰国访问,余切可以跟着过去。
阿铁贵为亲王,可能没有太把余切当一回事,在他的眼中,余切还是一个好用的工具性质的人物。他不会知道,余作家从来不做小事情。
中泰现在的交流比较频繁,有共同的边境敌人。81年泰国公主诗琳通在燕大访问,后来她还做了一个月时间的燕大留学生——是个中国通。
回去后,诗琳通立刻写了《踏访龙的国土》,之后又多次踏入这片“龙的国土”,写了《随公主踏沙远行》,《公主东北三省之旅游》之类的画册。
燕大的前文学系主任季线林可能是因为研究佛学,也和诗琳通有过对话。
整个八十年代,光是国内各省的杂技团去曼谷表演就有五十多次,泰国现在的人均收入是国内的四五倍,去泰国交流,也算是个美事儿了。
表彰大会前后持续三天,余切和宫雪再次给各位休整的官兵朗诵了未婚妻的信件:“万家灯火,有人会为你留一盏灯。”
掌声如雷。
随后领导同志为各位戴上大红,留下了合影一张。
余切还单独参加了另一场只限于军人才能参加的表彰会,部队的三、二、一、特等功在此颁发。因为是群众,在八十年代,余切原则上是无法被授予某某等功的。
这是因为当时的某某等功在连、营、军各级别部队之间有名额,得了功劳的个人或是集体,能在之后的体系中得到好处,比如升级或是转任地方……而余切是个文艺界人士,他分走了一个名额,却用不着那些好处,无疑是大大的不妥。
那他能拒绝吗?这更不可能了。得奖,也是一种军令,余切拿了二等功的“军令”。
看看和他一起受到嘉奖的是哪些人?
史光柱,4次负伤、8处重伤、双目失明的情况下,带领全排收复两个高地,出色完成任务,荣获一等功。后世有一张很出名的反击战油画,就是画的他本人。
张兴武,史光柱本人的战友,余切的新军旅小说《血战老山》的国内现实原型。
《血战老山》是一篇带有纪实性质的长篇小说:
【战士“张兴武”是一名卫生员,他在收复老山的战役中,向首长提出不带枪弹上战场,首长就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但是张兴武却不是胡来,他发现在老山这种双方拉锯对峙主要靠大炮杀敌的战场,卫生员不需要带枪,而是要尽可能多的抢救伤员,尽可能多带药品器械……获得批准后,最终他携带了大量的急救包、药品和医疗器械,超过了部队规定的连队卫生员标配的好几倍……】
【张兴武神奇般的几十次穿越越军火线,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先后抢救了足足47名战友,他彻底赢得了战友的尊重】
在真实的老山战场中,史光柱本人也是张兴武救下来的。张兴武拿了二等功。
何志光,藏族人,祖上四代都是农奴,解放后终于翻身,他带领一个营的人攻打高地,路上遇见蟒蛇,拔刀斩蟒蛇,之后一路歼灭越军18人,回来后又遇见那一条被砍断了的蟒蛇,带着蟒蛇肉回去分着吃了,喝酒庆功……他一等功。
——好在,部队没有使得余切陷入到为难,上级紧急多给了一个二等功名额。原先在老山接待余切的金师长,特地申请参加这场表彰,他紧紧握住余切的手:“如果没有你,老山不会被那么多人所记住!我们不怕死,怕的是没人记得我们!”
余切则说:“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死亡,一次是记忆中的死亡——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他们就还在我们心中活着的。”
金师长闻言,竟然说不出话,只是一再的握住余切的手抓紧,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表彰会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在整个慰问活动中,余切最具风采,总是能说出让人忘不掉的“金句”,简直是令人心驰神往。
最后一天晚上,众人敞开心怀,喝酒吃肉。
金师长举了一杯酒:“我上一次和你们见面,因为前方战事吃紧,没有喝一滴酒,这一次我向你们赔罪。但我身体不好,我只能喝一杯了,不要嫌弃我小气……尤其是我们的战友,余切同志。”
余切脸都涨红了:“这是什么话,使不得!”
金师长一饮而尽,给余切看翻过来的杯底。冯拱为他表演节目,古玥给他讲做演员的乐趣,朱世茂说,你就是我《老山日记》的男主角,我每一篇都不免要提到你。
“余切同志!向你致敬!”战士们举起酒杯,同样毫不客气。
6=9+
这天晚上,余切彻底喝醉了。
人们把余切扶到了招待所的床上,宫雪和于淑清两个女同志,主动报告来照顾余切。她俩坐在床的两边,静静看着,于淑清说:“雪姐姐,你要说什么,他现在这种情况……你还说吗?”
宫雪就摇头:我哪里还需要对着一个醉的人说呢?
冯拱忽然敲门。
“怎么了?”
“余切的对象打电话来了,她是从燕京那边打的长途,足足等了几个小时才连上,好辛苦——余切真是彻底醉了,没办法说话了吗?”
“余切,余切!”宫雪推了余切两下,啥反应也没有,冯拱也进来看到了,摇头道:“看样子是没办法了。”
“冯拱老师,余切有对象了?”
“我也是才知道,比他年纪小两岁,就是蓉城本地人,叫张俪,也是个女演员。”
“她长得怎么样呢?”
“我怎么知道样子——”冯拱察觉出了些意味来,耐心道,“宫雪,那应该是个可爱的姑娘,声音很雀跃呢,正在培训,有股子大家闺秀的沉稳感。”
“哦。”宫雪等到冯拱离开了,托着腮看余切,眼睑垂下来很失落。
“——雪姐姐,你打他一巴掌,我肯定不告密。”于淑清说。
“你说这样的话,不怕他醒了枪毙你?”
“怕!但我准备移民去澳大利亚了,余切再怎么样,也枪毙不了澳大利亚人啊,我和他无冤无仇。”
“澳大利亚?于淑清,你倒是念头转的快,来老山汇演也不耽误你寻找前程——你之前给了战士拥抱,那个战士我听说冲上高地前,死了。”
于淑清年纪比宫雪小得多,此刻却忽然说出一句世故的话:“我们只是都在往高处走,大家都有前程要奔。”
“余切这么优秀的人,也要冒着风险下猫耳洞……”
她迎来的是宫雪的怒目而视:“我相信余切是出自真心去的,他是个大作家,有作家的风骨,你看过他小说吗?你知道他怎么想吗?”
于淑清不想和宫雪起冲突:“就当我不知道吧。”
随后,于淑清借故离开了,只剩下宫雪在这里,她想来想去,拿出了之前和余切一起朗诵的信件。
(本章完)
第94章 别再联系,我怕余切误会
第94章 别再联系,我怕余切误会
这信也是未婚妻的信,和余切写过的小说同一个名字,却出自于一个爱人写给丈夫的信。
表达了誓死追随,恩爱不离的心意。
首都来的女大学生得知未婚夫在前线受了重伤,立刻搭火车来边境战地医院,并且写下了这一封信,被报道后广为流传。
这一封信被宣传之后,有不少人觉得呢,信的内容虽然是真的,但实际上却很难发生。因为这个受了伤的丈夫是燕京的参谋,本身前途远大,虽然受伤了,却大体上没有影响外貌,这种“英雄”自然受人喜欢了。
但是宫雪却觉得,那个未婚妻写这封信的时候,肯定是出自于爱情,只是大家都不愿意相信。
世上肯定有真挚的感情,也有高洁的人——余切指不定就是这样的人,大家都不理解他。
之前,宫雪拍摄完《大桥下面》后,被剧中的男演员张鉄林热切追求,她并没有答应。
导演问她:“宫雪,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求不要太高了,你到底喜欢啥呢?”
宫雪说不知道。
张鉄林也问了:“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去往那个方向发展,我觉得我还不错,愿意为了你改。”
宫雪说:“希望有共同爱好,为人大方,接受我作为女演员和其他人有正常的接触,生活中也像个男人一样有责任心。”
啥叫“共同爱好”?众所周知,宫雪是个文艺女,张鉄林为了追求宫雪,就假装自己是个文艺青年,天天捧着,满嘴诗词、小说……希望能打动宫雪。
实际没啥效果,宫雪不接受,没有产生那种爱的感觉,这对于一个文艺女来讲呢,还挺重要。
直到遇见余切之后,宫雪恍然大悟:她的喜欢是无理由的,更为本质的东西,而不是预设了一个条件让别人来满足,她要爱一个真的英雄,不是演出来的英雄。
好比说余切所写下的故事,人们并不是因为余切是个知名作家才看他的故事,而是先看了他的故事,由衷的喜欢了,才给了余切“作家”这样的名分。
眼下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了宫雪一个人,还有个醉了酒的,不省人事的余切。宫雪忽然觉得,可以再把这一封信读一遍。
宫雪有话要和余切讲:现在余切有了对象,那还讲个啥呢?
只能念一念信,借助别人的情书,讲自己的话。
她已经把这一封信倒背如流,她的声音在这个房间里面响起:
“我将永远的爱你,我的好丈夫,我怎么会离开你?只要你还活着,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英雄!”
宫雪的目光,落在了余切身上,余切当然不会理她了。
她于是假扮余切来搭话,说的情真意切:“我怎么相信你呢?我身体上有残疾,别人都说你不会再喜欢我……”
在这,宫雪停了一下,好像余切醒过来了,正在和她说话。
“——我写这一封信,”宫雪说,“就是要告诉你不要灰心,不要害怕,万家灯火,总有人会为你留一盏灯。”
终于说到了这一句话,这一句话,对宫雪来说何其震撼。
万家灯火,总有人会为你留一盏灯!
她原先是沪市的知识分子、中产家庭。她外公是和鲁迅同期留学日本的学生,父亲是美工,母亲是机关干部,还有个做演员的妹妹宫莹,去年刚演完《包氏父子》。
后来宫雪家中落难,她的成分也不好,初中毕业后不得不申请去当知青下乡,不久后扭断了自己的腿。家里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回来了沪市治疗。医生告诉她,你的骨头已经开始增生,如果不是你回来了,你会永远的失去一条腿。
所以宫雪十分震撼,在她人生中很关键的这一段经历中,再也没有啥能比余切这段话更加恰如其分了。
亲人、朋友、爱人……都是那一盏灯。
所以她才在和余切朗诵的时候,大哭起来——这不光是她演技精湛,也是因为她实际带入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余切正是这样的一个作家,他所写出来的话并不是针对谁写的,却让看到的听到的人对号入座。
宫雪在余切的床边,留下了一条巧克力,如果余切醒来发现了,她就说这是留给战友余切的。
她仔细看着余切,脸上在发烧,宫雪出去看房间外的走廊,空荡荡的,又折返回来,打算要做一件大事情。
未婚妻的信,这一封信最后的结局,是那个远道而来的未婚妻,亲吻了自己丈夫的脸颊,于是残疾的丈夫相信未婚妻的心意了。
之前余切和宫雪演过许多次这一幕,但每次都删除掉了最后一部分,这是当然了,表演的东西怎么能当真呢?
而现在,宫雪打算把这一出没有演完的戏,彻底演下去,留下一个完整的作品,无论是表演者还是观众,都是她自己。
“你不要再说了,请你相信我,你到底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她在那自问自答,然后说,“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
宫雪的心怦怦直跳,她趴在余切的床边,心一横,眼一闭,抿嘴轻轻碰在余切的脸上……
结果因为太紧张,没碰着。也许是理智,最终压住了她。
唉,我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啊!
然后,她呆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余切啥也没有察觉到。她心里多么希望余切能醒过来。她心底里面甚至开始羡慕那个写信的军嫂,最起码这个军嫂从首都跑到了南方,他的丈夫对军嫂是有回应的。
但余切要是醒过来了,宫雪又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这时候,房间外边儿忽然有明显的声音,有许多人要进来了。远远的就听到于淑清大喊:“雪姐姐,我们都来看余切了,雪姐姐——”
“诶!”宫雪应了一声,把自己凳子拉开一点,床头柜有一些杂志,宫雪拿了一本《军文艺》,假装在看上面的小说。
来的人有总政的领导、冯拱、朱世茂这些年轻人……大家问:“余切怎么样了?”
宫雪脱口而出:“没什么,就是醉得厉害,睡着了。”
“余切是受到前线喜欢的作家,他如果受伤了,对我们来说也是坏消息,影响到战士们的情绪,你们要好生看着他!”
“最好守着他,万一他半夜呕吐,给堵住了嗓子眼儿,还有上厕所绊倒了,伤了后脑勺……这都是要不得的。”
朱世茂开玩笑说:“宫雪同志观察入微,一直看着余切呢——她的《军文艺》,都是倒着的!”
这下满堂大笑,宫雪臊得用杂志遮住自己的脸,坐立难安:“我刚才真的在看小说!”
“你在看小说,还是在看人,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领导却说:“美人爱英雄,这在正常不过,余切是真英雄,经过这一遭……很多人都把情书寄到了前线,向战士们示爱,你可想想,有多少人喜欢余作家……他可是再也不需要去拿枪了。”
“《军报》上有余切在鼠洞餐厅的照片,那看上去,英俊得很哩!”
“还有川省电视台拍摄的那个宣传照,多好啊,余切代表士兵,女演员代表内地的女性,给人很多想象……就是你们俩来拍的。”
冯拱听到这些话,朝宫雪笑了一下。
这天晚上呢,冯拱来找宫雪:“宫雪,宫雪?”
“怎么了?”“这是余切写下来的情书,你看看。”
“写给他对象的?”
冯拱摇头:“不是,写给我对象的。”
宫雪惊呆了:这是什么样的关系?
冯拱解释道:“我这次来汇演,差点被神枪手打死,他们一直盯着我……后来听前线占领山头后缴获的情报,说我在吉普车上因为穿的那一套西装,被认为是日本派来的军事观察家,对面请示了领导之后,最终没有开枪。”
“我差点就死了!”冯拱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在上老山的前一天晚上,我写了一封情书给我老婆,余切说写的不好,给我重新改了一封,现在我活了,当然不需要这封情书了……”
“我知道你喜欢看余切的小说,这就拿来给你看看,要不你干脆拿走。”
只见到,这封信上写着:
【我对你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倒好似是沧海桑田后的久别重逢。
我希望,年迈时能够住在一个小农场,有马有狗,养鹰种茶。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读书种,酿酒喝普洱茶。
大多数人在遇到对方时,己身却并未做好准备,故而,往往遗憾的擦肩。
6=9+
愿你的江湖有梦为马,幸福随处可栖,我与你一起。】
冯拱说:“这信写的没头没尾,我看不懂写的什么,但是余切说,女人会喜欢这些话,我就拿来给你了。”
宫雪拿着信的手都颤了:又是那种话,又是那种说了跟没说一样,但似乎有一些美感的话。
她问冯拱:“这是余切新写的作品吗?他的小诗集,像冰心的《繁星》一样的东西吗?”
冯拱说:“不是,他说这是他随手写的,我也忘记了叫什么了,叫什么‘大冰’?但是咱文坛,哪里有一个叫大冰的人呢?他太低调了,不愿意发出来。”
宫雪激动道:“这肯定是他写的,只有他喜欢写这些话。”
“那你要这一封信吗?我肯定不需要了。”冯拱道。
“这不是余切给你的吗?”
“宫雪同志,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我,我当然要了,但是你不要告诉余切!”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冯拱说:“我啥也不知道,啥也没有做。”
宫雪把这一封信揣在怀里面,一路回到了沪市,反复看了好多遍。
一种东西能够流行,甭管它的文学价值怎么样,它肯定是有流行价值的。宫雪把这信上的话给她妹妹宫莹看,她俩都属于有文化水平但不是很有的情况,一看这种东西就觉得好极了。
“姐姐!”宫莹兴奋道,“我要把姐夫的句子,都抄下来,拿给别人看!”
“他不可能是你的姐夫。”宫雪道。
“他还没有得到认可?姐姐,我从来不说你的,但是你眼光有点太高了——这是余切啊,我们很多女孩子见了照片,都觉得喜欢他。”
“不是我眼光高,是余切有对象了!”
“谁呢?”
“不知道,但是年纪很小。”
“好姐姐!”宫莹眼睛发亮:“我年纪比你小……不如你让给我,我来替你接触他,先追到了再让给你,反正都是宫家的人……”
“你闭嘴!”
张鉄林约她出来爬山,宫雪去了,但没有上山,而是在家门口就让张鉄林打道回府。
这竟然是要彻底诀别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对男人失去了信心?宫雪,我是个忠诚的男人,我不是一般人……”张鉄林认为宫雪在前线被吓到了,对男人不喜欢了。
“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是什么人?你到底喜欢了什么人?”
“我不能告诉你,对他影响不好。”
张鉄林细数自己的优点:“我对人温柔,又喜欢文学,许多事情都知道,算是见识比较广,我还计划去留学,文化水平也比较高……”
然后张鉄林发觉,他每说出一条,宫雪脸上的表情就更加神往,但那种表情肯定不是流露给他看的。难道我样样都比不过人家吗?
张鉄林非常着急啊,他想要去拉宫雪的手,被一巴掌拍回来了。
我才碰下你的手你就,他碰的可是你的心……张鉄林快崩溃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雪却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怕他误会。
虽然是五月份,张鉄林却感觉沪市在下雪,他心里狂喊“不”、“不”、“不”,失落的离开了。
打发走张鉄林,宫雪把余切以往写过的东西,和他信上的东西拿来对比,发现差别太大了。
怪不得余切不愿意说是他来写的。
但是,对于宫雪来说,信上这些颇具哲理的话,确实是宫雪更为喜欢的东西,如果不让其他人知道,实在是很可惜。
她找来自己妹妹宫莹。
“以后我们把余切说过的这些话,抄到一起来,写成手抄本子拿去交流,沪市电影制片厂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
她妹妹说:“咱以谁的名义来发表呢?余切肯定不想要这种名声,他肯定不觉得这些是‘作品’。”
“我们去前线慰问的时候,不仅仅战士们不是独生子,我问过,连我们这些来慰问的许多人,也不是独生子女,余切就有个妹妹叫余弦。”
“那我们就以余弦的名义来说?没有人知道余弦和余切有关系,除了余切自己。”
“是的,你这么一说,这些话真像女人写的……别人也不知道余弦是他妹妹,谁会知道呢?”
宫莹说:“姐姐,你想的真远,既让他的话没有被浪费了——就像是记录孔子语录的七十二弟子,让别人知道了孔子都说过一些什么了不起的话……还考虑了余切的个人意愿。”
宫雪不愿意被想的那么有心计:“我只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我单纯的喜欢他的作品,还有,我最喜欢妹妹了。”
宫莹开玩笑道:“那我和余切谈对象?”
“你闭嘴吧!”
(本章完)
第95章 讲课
第95章 讲课
另一边,余切也终于醒了过来,摸到枕头边的一条巧克力。
宫雪的样子,仿佛立刻就出现在余切眼前。
这是个有点文艺,有点规矩,又有点可爱的人——就像是后来流行的“江浙沪”独生女的概念。如果让她当妈,她保准狠狠鸡娃,如果她是女儿,她又希望自己能得到自由。
所以,不能首先去喜欢她,只能由她来喜欢别人。
余切在招待所待了三天,原因是张俪之前打来的电话中,要求来蓉城看余切。首都到蓉城的火车得三天三夜,张俪目前在《红楼梦》剧组封闭式训练,她请个假并不容易。
余切索性就在军区招待所这等着,打听好了张俪的火车啥时候到。然后的整整三天,他告别了领导,告别了一切社交,搞起了自己的本质工作写小说。
短篇小说《死吻》写完了,这是余切继《高考1977》和《我们俩》之外的第三篇短篇小说。
讲述一个护士在战士死亡之前,亲吻他……这么一个事儿,扩写了几万字,结果没有想到,这个故事竟然也有原型。
战场上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包罗万象,什么故事都有人演绎过了:
收复老山之后,因为种种原因,许多伤员没有被立刻运送下来。有个16岁的小战士被高射机枪打穿了腿,觉得自己的腿保不住了,郁郁寡欢,不吃不喝好多天。
然后知心的护士(19岁)去问他怎么个事儿,小战士就说,我在山上太久,伤口生了蛆,臭不臭?
女护士戴了足足两层口罩,硬着头皮说不臭。
又问,我腿怕是要没了,之后怎么办?
女护士抱了这战士一下,安慰他好好吃饭,以后腿能长好。
——《死吻》这个小说呢,出于人道主义和浪漫色彩,写了护士亲吻战士这种情节,而实际上应该到拥抱,最多是到亲吻脸颊这一步就停止了。
现实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军文艺》的刘家炬住在余切隔壁,守着他写完小说,然后立刻看完:“写的真好。艺术来源于生活,然后超过了生活,你的情节安排的好,这是一篇好小说!”
余切问:“和《血战老山》相比怎么样?”
“《血战老山》可是长篇小说,你不是还没写完吗?你看看啊,你写了医疗兵,写了爱情……这都是很少见的,也算是一种创作上的突破……但我一直有个问题,为什么你的小说故事性那么强?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故事性是文学创作的一方面,但是你的小说中,我感觉你刻意会强调这方面。”
这是当然了,后世已经证明了啥主义啥文学通通被干碎,只有故事性才是永恒的。
余切讲述了自己的理念:“假设我们生活在物质极其丰裕的社会中,有很多夺走人们闲暇时间的作品……小说也只是其中一种,你说它是不是首先要好看,然后才论得到其他的?”
刘家炬掏出笔,忽然在自己的备忘录上记录起来,一边写,一边问:“我无法想象这种世界,你说的是我们打败资本主义,彻底gc社会之后的事情了。”
“——倒也没有那么远。”余切的汗都出来了,“比如在美国,大家要去看篮球赛,拳击,娱乐节目……偶尔看小说,所以他们的小说得特别精彩。”
刘家炬乐了:“那美国人怎么写小说呢?”“美国人已经到了更高一个境界了,他借着他们的文化霸权,向别人宣传他们的观念……比如咱们之前聊过的《阮氏丁香》,讲述一个越南女兵,被我军感化的一个事儿。如果是美国人来写,那就是越南女兵爱上了美国人,然后对自己的同胞开枪!这就是全小说的最高潮。”
刘家炬说道:“美国人太愚蠢了,怎么会写这种东西出来?谁会相信他的。”
他又提到:“我原先参加抗美援朝的时候,就听说美国人会特地改装一些坦克,让那些坦克在前沿扯起银幕,向志愿军战士播放电影,画面都是摩天大楼、美女鼓舞和各式灯红酒绿。你可以想得到,我们是很厌恶的。”
是啊,美国人多蠢啊,拿对付德国人的那一套对付农业国的土老帽:我都特么没看过这些东西,你怎么诱惑我?
但美国人是会进步的。
余切没有聊后来的事情,而是说:“这是因为没有做好调查,瞎宣传……越南人也犯了这个错,他们全是照抄的我们,于是我们的故事并没有能攻击到我们,反而攻击到了他们。”
“老山这个地方,喇叭放的东西大家都能听到,都有杆秤,到底谁干的混蛋,大家心里是知道的。”
这半个月俘虏到了一些越南人,打听到的消息令人大吃一惊,那些面向中国军队的宣传,全变成了回旋镖砸中了越南军队……许多懂汉语的越南人,听着听着就伤心了,毫无战意。
讨不着老婆……没有饭吃……炮弹供应不足……打的像是激情作案,临时兴起……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在说我们越南人吗?
“故事可以继续放,这次由我们来放,放给越南人听。”
刘家炬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说:“我把你这些话记下来,发到领导那里去……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写一个批评稿,讲讲里面的原理。”
余切说:“这个批评稿一旦发上去,不是越南人也知道了?他们就会改,然后批评稿起到了负面作用。”
刘家炬惊呆了,然后不知道他怎么搞的,组织了一批干部来听余切讲课。
6=9+
“这是119团,营、连、排级别的干部代表,余切老师,你来讲讲你的理论。我们常说精神原子弹不如真的原子弹好用,但总比没有用来得好……现在我们又在新的战线拉锯,又开始了宣传攻势。”
余切也没啥客气的,从抗美援朝的美式宣传,聊到了对面的宣传。中心思想就一个,宣传要接地气。
如果出现了抗美援朝,那种双方经济发展水平完全不一样的情况,宣传起来就是驴头不对马嘴,彻底无用。
如果是眼下这种情况,谁做的不好谁就倒霉。
余切的讲课十分成功,部队决心在前线采购一批高音喇叭拿上去挂着,给越南人听。这事儿竟然倒反天罡了。
“经过军区首长决议,因为越军很可能会发起一场大的反扑行动,我们暂时由进攻转为防御。余切同志,你提出来的这个宣传,对我们是有用的,我们先小批次的试点,再看看效果。”
刘家炬听完整个讲课,情不自禁鼓掌,然后说:“王濛在联欢会上的评价是没有错的,你有成为不一样作家的潜力,我知道他这个‘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他意思是,其他人始终是写小说的,而你有可能成为文豪。他文章发在了《文艺报》上,我才知道他在‘青年联欢会’上也讲了,对你评价很高!”
余切说:“青年联欢会,不是刘芯武做报告的那个会吗?”
刘家炬开心极了:“你也关注到了?他已经全盘皆输,改为给你唱赞歌了,在这么一个公众场合……真是难以想象。”
(本章完)
第96章 再见马识途
第96章 再见马识途
蓉城火车站。余切在这接到了张俪,然后打车去马识途家里。
这个火车站和余切还有些缘分。
新中国刚成立时,文人墨客有官做是很正常的,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职业性官僚群体。马识途当时在川省做建设局厅长,这个蓉城火车站的选址,就是他批准成立的。
另一个川省文学大佬李劼人在做蓉城副市长,他也参加了选址工作。
和马识途一样,李劼人似乎也有“黄金左脸”,机器修理厂厂,纸厂董事长,大学教授,翻译家、小说家……还有不值一提的副市长这区区职位。
所以余切继承了上一代文学家们的光荣传统,他目前也有诸多身份。这次拉着张俪去马识途家,就是为了讨论拜师的事情的。
之前在拉美文学讨论会上,赵德明宣称“圈里面的人都知道你是马识途的弟子”,唯独余切本人不知道,现在他要找马识途问个清楚。
余切已经给马识途的单位打了电话:“我将于xx下午来马老师家访问。”
如今马识途一家人已经整好热菜,等待余切和张俪。
张俪自然知道余切带他去马识途家里代表什么,特别高兴:“你该不是因为我从首都跑来找你,你才带我去你老师家吧……”
余切笑道:“你都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找我了,我还能不是你吗?今后你还怎么做人?”
张俪就说:“薛宝钗糊里糊涂和贾宝玉在一起,以为贾宝玉能爱着他……结果贾宝玉却遁入空门,毁了薛宝钗。余切,我得向你问个清楚,你是否愿意喜欢我呢?”
张俪的神色紧张,几个月不见,说实在的她越来越漂亮了,一颦一笑,已经接近于剧中薛宝钗的样子。
但余切欣赏她可不是因为某个小说角色。“张俪,我也看了《红楼梦》,我知道薛宝钗喜欢贾宝玉,一开始是因为‘金玉良缘’的说法,和我们挺相似——我们有一段天生的缘分……”
张俪一听到这话却急了,不让余切说完就反驳道:“你可不能乱比较!宝钗一开始瞧不上贾宝玉,后来才心动了,我对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张俪,你还想到了什么?”
“宝钗还觉得贾宝玉做人不上进,让他读仕途经济学问的书……余切你啊,你是太上进了,一点都不惜命呢。”
说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一瘪嘴,竟然掉下了眼泪,然后又觉得难为情:“这都是因为你只顾着上阵杀敌,你忘了还有个人等着你导致的——我看到了报纸,才知道你多么的精彩,多么的危险!”
余切搂着张俪,她也一边抹眼泪,一边老老实实靠在余切身上,整张脸都红通通了。听到余切说:“那你从中得出了什么结论?”
张俪抬头看着余切,忽然陷入到迷茫当中:“我不知道什么结论,我只知道,听到你差点中枪之后,我茶饭不思,必须要来看到你才行了……我们《红楼梦》里面是封闭式训练,大家都不许和外界联系,所以我好久才从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
“然后我立刻申请请假……哦,我有两个关系好的朋友,叫邓洁,她是咱川省的;还有个陈小旭,她是东北的哩,但是特别温柔、淘气!”
张俪说到这几个女孩眉飞色舞:“她们都说,我和薛宝钗最相似!我们这个剧组,请来的许多演员都是老百姓,没有演过戏,所以导演既让我们培训,又观察我们哪个的性格符合书中的哪个,我常常和她们沟通……余哥哥,唯独来找你这件事情,是我自己做出的,我几乎没有想过!”
她这话掷地有声,听得前面的司机都忍不住伸大拇指:“你是我们川省的好女孩!”
司机说的,也是余切心中想的。张俪来找她这事儿冒着失去前途的风险。虽然后面知道是来找“余切”这个作家,剧组又惊又喜,反而邀请余切将来去剧组考察,但是张俪并不知道能有这种回应,她是抱着不计后果的心思来的。
张俪目前演薛宝钗这个角色,并非是板上钉钉,有个叫朱碧云的女演员也是竞争者,而且她有过演戏经验,也是圆脸,长得并不比张俪差。
历史上,朱碧云因为出国留学,使得张俪自然而然的成为“薛宝钗”一角的唯一人选。
然而余切的到来改变了历史,朱碧云看了余切的《大撒把》小说,思来想去,不愿意留学了。
唉,这事儿搞得。
余切刮她的鼻子:“不知道我对你来说,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张俪当然不知道他这话啥意思,反而来安慰余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你并没有贾宝玉的那通灵宝玉,我也没有和你一对的金锁,但我却有红绳。”
她指着她手腕上,那不存在什么东西的白嫩肌肤。
红绳在哪呢?
然后她说:“余切,你就是我的红绳。”
穿过一个园子,到平平无奇的某居民楼中,往上爬几楼敲门,“啪”“啪”“啪”!
门推开,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见到余切:“余切老师,您来了!”
“我可使不得,叫我余切吧。”
6=9+
马万梅坚持这么叫。
又见到后边儿的张俪:“这是您的……”
“我对象!”
张俪知道余切是这意思,但是听到了这俩字,还是喜上眉梢。她提起买来的柑橘:“这是我们俩特地挑的,是马老家乡那边的柑橘,我才知道那边的橘子特别大和甜,很受欢迎呢!”
谁知道这马万梅直接大笑出声,然后招呼马识途:“爸爸,我就说你们是老乡吧,吃的东西也是一样呢。”
马万梅拿出一袋橘子,忍俊不禁:“这本来是准备给你们的,也是万县的橘子。”
张俪呆了,她年纪还十分小,并不知道如何处理。余切无所谓,直接把两袋橘子调换了一下位置,“这不仅是万县的橘子,这还是马老给我的万县橘子。”
“——我也要和别人说,这是余切给我的!”马识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余切旁边。
先是夸了张俪漂亮,和他般配。
然后把手搭在余切肩膀上,眼里有笑意:“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好啊!太好了!朋友约我来打桥牌,我都提不起兴趣,非要见到你才行。”
“你看到《文艺报》的评论了吗?阳雨写的,说你有机会成为文豪。我看他没有说错。”
(本章完)
第97章 大文豪和师徒(结束)
第97章 大文豪和师徒(结束)
“阳雨”是王濛的马甲,而王濛是文坛“意识流”派的大佬。
他小说《春之声》写一个出国考察的工程物理学家在春节回乡途中,身处闷罐车厢,“意识”流动,把自己前半生一堆事情全想起来了,全在这车厢里面再回忆一次。
这类小说注重描写人物的心理活动,根据人的自我回忆穿插不同时空、地点发生的事情,来还原故事的原貌。
——所以,王濛后来提携、推荐郭敬明(《小时代》)进入作协就不稀奇了。
意识流在八十年代得到正名,被认定为新的文学表现形式,现在看来很抽象,阅读感奇差,但在当时很轰动。
王濛也是个受到时代变革好处的创作者,因为他一系列小说暗含“新时代、新转机”的主题,热情歌颂了年轻人和改革,最终得以在众多作家中脱颖而出,成为有较高地位的作家之一。
王濛写的评论文章,也和一般人的意义不一样,能代表一些风向。
马识途拿出了那份《文艺报》上的评论,这上面详细描写了于五四青年节在首都“青年联欢会”发生的报告:刘芯武代表青年作家,为“余切”为代表的新锐作家做出评价,赞扬他们。
这报告上讲:
“他们(余切这一代人)是成长在没有禁区的第一代人,所以能创作出更先进的文学……尽管时代已经产生了变化,但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是在青年时期形成的,即便逐渐放开了限制,大家仍然不能创作完全飞扬的文学,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镣铐,习惯了镣铐……”
“新的文学只能由新的人来撰写。”
“新的人将突破现有的束缚和羁绊,大胆开拓创新,引领文学潮流……”
而王濛的评论文章呢,在刘芯武报告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些他个人的见解,这些是更为重要的。
“马万梅?”
“诶!”
“倒茶来,我要和余切说话了。”马识途的神色严肃。
“马上——”马万梅立刻斟了两碗茶,并且把张俪叫走了,关上门,剥了一个橘子分给张俪吃。
张俪问:“他们要谈什么事情吗?怎么关上门来?”
马万梅说:“我爸爸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越重要的事情,越喜欢喝茶摆龙门阵。”
张俪奇怪了:“还有这种习惯吗?”
马万梅说:“他们那一辈人,多多少少有些习惯,现在看来都很奇怪!”
马识途很喜欢喝茶,蓉城这个地方享乐主义盛行,人们也很喜欢喝茶,许多故事和权钱交易发生在茶馆里。民国年间,川渝地区军阀众多,自有一番天地,茶馆鱼龙混杂。
马识途当时在茶馆听到许多谈资,尤其是军阀治下买官卖官频繁发生,“从院长校长到局长县长均待价而沽,买家踌躇满志,卖家落袋为安……”
这些东西的一部分,被马识途写在了《夜谭十记》里面,许多年后被改编成了电影《让子弹飞》“汤师爷买官上任县长”的剧情。
地下茶馆也是革命党常用的活动据点,落座时岁月静好云淡风轻,起身后就可能镣铐加身难见天日。一些马识途的同志也是在茶馆被抓捕、杀害。他在自己的小说中写:“我没有想到,茶馆竟能成为我现在寻求快乐的地方!”
所以,马万梅告诉张俪:“他在和余切聊特别重要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就像是他搞地下斗争,生死相关的事情!”
张俪听得特别的神往。
茶香飘飘,吹开茶水上的浮沫,饮了小口。马识途替《文艺报》总结道:“我们来谈谈王濛的文章,他觉得有这么几件事情,可以促成今天产生新的‘文豪’,第一个是出版界十分繁荣……你认为是这样吗?”
“是这样。”
整个文学在八十年代达到了最高峰,而杂志、报刊产业在当时是蓬勃向上的朝阳产业。
马识途又说了:“第二个是要处在时代大变革的前夜,大家的思想还没有得到完全的统一,各家的想法都能畅所欲言……我们现在南方有反击战,内地在进行改革,确实是生机勃勃,有新东西在酝酿,是这样吗?”
“是这样。”余切认可。
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从门内传出来。
无论是张俪还是马万梅,她们都很感兴趣,竖着耳朵听。
马识途又说出最后一个:“有大量的作者和作品加入到我们文坛,不单是一个人在发光发彩,而是一群人最终比较出了最好的,优中选优……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余切还是点头。
马识途缓了口气,端起茶来喝,然后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啥意见?
王濛在《文艺报》发的评论中,得出结论,现在是“恰好的时代”,等来了余切这样“恰好的一代人”。
这有点像修仙小说里面的“成仙”设定,大家都惊才绝艳,但成仙的空档期比较短,而且有名额限制,而现在新的周期给机会了。
一切迹象都在显示文学盛世已经到来,而且余切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产生文豪的时代了。
但余切想到这里,却又开始摇头。
马识途问:“你觉得王濛说的不对吗?”
“我觉得他说的对,但还缺少了一些东西,他说的这些还不够。”
余切则在此提出一个新观点:“要成为一个‘文豪’,其本身要深刻的参与到历史当中,最终不说明显影响到历史,至少是历史的参与者。”
马识途说:“你意思是这个人是作家,但不光是一个作家是吗?”
“是这么回事。”
马识途激动了,余切的观点竟然和他不谋而合,而这些本来是马识途想要告诉余切的。
他四处张望,家里有这么一些东西:一张大书桌,一些名家的字画,还有一个五角星居中的红旗,它被装裱在画框中,挂在马识途的客厅。
他问余切:“你知道那个旗子是什么东西吗?”
“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
马识途就解释了,蓉城是49年12月份才解放的。这个只有一个居中五角星的红旗,是原先地下党人得知新中国成立了,欣喜之下,自己连夜根据想象绣出来的红旗。据说这个红旗是马识途学生罗广斌参与制作的,这人算是余切的大师兄。他也是小说《红岩》的作者,进过渣滓洞,《红岩》简直就是作者的纪实日记。
“王濛要发文章到报纸上,不能什么话都拿上去讲。但我也认为只做这些,是不够成为‘文豪’的,最多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作家,但是作家再怎么厉害,也不是文豪。”
“文豪必须做一些大事情!”马识途说。
“原先我怕你看了这些溢美之辞,你太高兴了,耽误了你进步,现在才知道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是知道的!”
“那什么是文豪?”余切也问了,这次是问的马识途。
马识途则说:“看看这红旗,你看到这红旗了吗?它绣出来有多么困难,经过了多少人的奋斗?对我们民族起到真正影响的,对世界人民有贡献的,才称得上文豪。”
“啊!”张俪忽然感到心中发热,她和马万梅对视,两个人都看到了彼此激动的神情。
原来马识途正在传道授业!他已经认为余切有这样的潜力,而且有这样的品性。
王濛这一篇评论文章引发了轰动,自从发表后,大家都在思考谁有潜力成为下一个文豪。无论是写文章的王濛本人,还是远在蓉城的马识途,他们都想到了刚从南方回来的余切。
岂止是这些大佬呢?就算是初出茅庐做编辑的骆一禾,看了些文章,也在心中把作家们进行了排名:张程志、汪曾琦、石铁生、王安亿、邓友美,这些人能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又看了余切的作品,于是骆一禾加上了余切这个人,还把他提到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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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识途引余切来他的书桌,给他看这段时间来往的信件:“你看看哟,好多的信,很多老朋友来问我,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有的恭喜我得了个再好不过的弟子。”
“因为你是我最先提携来的,你还是我的同乡,大家都羡慕我。我说老实话,如果你愿意,如果你愿意的话……”
余切哪里不知道马识途的意思?当即道:“我当然愿意,马老师!原先你也是马老师,现在更是了!”
马识途高兴极了:“我这个人写文章不怎么样,看人的眼光很准,学生都很优秀。”
马万梅听到这里,立刻推门而入:“爸爸,恭喜你收了个好学生!”
张俪也进来了,俏生生道:“马老师好!”
“好,都好,你也是个好漂亮的姑娘!”
马万梅等他们高兴劲儿过了,喊他们来吃饭:“爸爸,你不要再聊下去了,菜都要凉了!”
“走,去吃饭!”马识途朝余切挤了挤眼睛,“晚上来打桥牌。”
————
吃完饭,余切和张俪留在这,马识途教他们打桥牌。
桥牌是川渝地区很流行的地区游戏,2到4个人都能耍。在滇省被叫做“八一字牌”或“大字牌”,在湘省某些地区也叫“跑胡子”,玩法与麻将类似,但比麻将更加简捷方便,变化多样。
规则很多,这里是用了较流行的一种规则:分为南北和东西两对搭档。马识途和马万梅一堆搭档,余切和张俪一对搭档。
然后要经过“叫牌”、“打牌”、“计分”等环节完成牌局。比较有意思的是桥牌一开始的“叫牌”很重要,因为在这一轮大家要有个“分数承诺”,最终先完成这个分数承诺,或者是超过这个分数承诺就算赢了。
这种规则消除了随机性,更加注重技术和策略。
此时余切和张俪已经连赢几轮,情况明显有利于他们。马氏父女完全不是对手,然后余切开始胡乱打牌,给张俪使眼色。
张俪也懂了,也开始胡乱打,但她又要比余切更细腻一点,她不断胡乱打,偶尔又打好一两把,让马识途父女感到紧张,然后继续乱打。
马识途忽然问:“余切,你为什么觉得,大文豪要参与到历史当中去?我告诉你,参与到历史不光是风采,也有巨大的风险!”
余切一边出牌,一边说:“泰戈尔组织了印度大罢工,比甘地更早带领印度人对抗英国的殖民统治……他写的《人民的意志》成为了印度国歌……”
马识途又问:“泰戈尔是不是多管闲事?我看他是个贵族家庭,本来可以过安生日子,印度人没有他也过得下去。”
余切则说:“20年代印度发生了“阿姆利则惨案”,英国军队开枪打死了1000多印度平民,他写信给总督大骂英国皇室,直接放弃了英国国王给他的“爵士”称号;他访问中国,十分同情我们当时的处境,又写文章怒斥英国的鸦片贸易;德国人侵略他国,泰戈尔又写了反对法西斯的文章……”
“余切,你都是说泰戈尔搞社会活动的一面,难道你觉得泰戈尔本身的文学性不好吗?”
“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没有这些作品之外的事情,泰戈尔也只是个印度作家,他不配成为‘文豪’,他死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来瞻仰他,给他抬棺送葬……这不是写几首诗,写几篇小说得来的。”
马识途说:“我们现在越来越好,也没什么挡不住的外敌,你肯定学不了泰戈尔,那你怎么做大文豪?”
余切说:“年轻人们需要我,我争取让世界人民也需要我。”
马识途听罢大笑:“你要是这些都办到了,你当然就做成了!”
最后马识途他们赢了。余切和张俪在马识途的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见了张俪父母一面,然后乘坐火车回万县。
张俪的父母本来就喜欢余切,现在更喜欢了。她父母是小公务员,而余切的老师马识途原先也算是个干部,经常跑去首都和领导打桥牌,让岳父岳母看到了作家的诸多职业发展可能。
路上途经万县下面的一个小县城,这个地方后来被划分出了万县行政区,是马识途的老家,也是《红岩》作者的老家和安葬地。
是的,这位作者已经离去了。
余切只当这位大师兄还活着,到他的墓前说了一阵自己的情况,然后带着张俪来万县见了父母。期间的惊讶和激动不必多说,从万县再回首都时,张俪已经是余切的正儿八经老婆了。
《婚姻法》是我国最早颁布的法律,但到84年的4月份,中国人才第一次实行了身份证制度,在这之前的许多年,一些地区并不在乎婚姻法这一回事,而是以传统的“亲朋好友见证下大操大办婚宴”为婚姻的保险和承诺。
现在双方见过父母,十分满意,基本上成了大半。
马识途已经和学生分道扬镳,他也非常忙,最近忙着写领导人的回忆文章,以及四十年代他在西南联大与美国飞虎队的结交故事。五月份有会议要召开,马识途还得去燕京开会。
这个老师的路子非常硬,而且活的非常久,今后恐怕没有谁能奈何得了余切了,熬也熬不过余切,甚至都熬不过马识途。
一回到燕京,嗷嗷待哺的《十月》刊,已经冲上来。
(本章完)
第98章 单行本
第98章 单行本
《十月》小说组的编辑张守任,直接在燕京火车站站口蹲点。
一见到余切,他就说:“余切,你可算是回来了?”又看到了余切后边儿藏着的张俪,张守任惊讶道,“这位是……”
“张俪,我对象!”余切介绍,“张俪可是你的本家,在《红楼梦》做演员。”
张俪立刻说:“张老师好。”
“使不得,使不得,”张守任说,“余切才是老师,而且是有名气的老师。”
他这话怨念很深。张守任是京城四大名编,肯定当得了一句“老师”,他纯粹是揶揄余切一句。
为啥呢?
余切原先答应《十月》刊,要每月写一部小说拿去发,直到凑齐“新现实三部曲”。他前两部确实做到了……小说《大撒把》和《我们俩》分别于二月刊和四月刊得到发表。写的比发得快。
四月份之后,因为余切临时被借调去南疆做慰问宣传,耽误了第三部小说的创作。
当时之所以急着发表这三部曲,是为了对抗刘芯武原先掀起的反对“幻想文学”的浪潮,而余切在南边搞出的阵仗很大,使得刘芯武的反对浪潮虎头蛇尾。
这个事情,以刘芯武在“青年联欢会”上改为赞颂余切结束,表明他已经认输。于是三部曲的发表不再那么紧迫。
然而第三部小说还是要写的。张守任怀疑余切忙着创作军旅文学,根本没有写一个“新现实”相关的字。
确实是这样,余切一个字也没有写。
张守任边走边问:“余切,你第三部小说,想好题材没有?”
“想好了。”
“你要写什么?”
“父亲刘成为了让儿子刘小春的小提琴技艺得到提升,带着他从蓉城来到首都,拜了一个性格怪异的江老师为师傅,学习过程中,刘小春逐渐与江老师成为忘年好友。”
“在学习的过程中,父亲刘成又说服了一个大教授收下刘小春为徒,原先的江老师也意识到刘小春是个天才,愿意把他让出来,但是他们没有人考虑到刘小春这个孩子心中的所念所感……他觉得压抑和痛苦。”
张守任一听到这个剧情就感兴趣了,他问:“那刘小春拜师成功了吗?”
“当然拜师成功了。”
“那他成为有影响力的小提琴家了吗?”
“我还写不到那里去,但我已经想好了结尾。刘小春最后拿到了国际小提琴大赛的名次,成为国内第一个拿到名次的青年演奏者,回国之后,他面对着自己的父亲拉响了小提琴,小说也在这里结束。”
“小说叫什么名字?”
“《和你在一起》。”
张守任听罢思考了一阵子,忽然问:“你是不是打算拿这个去拍电影?”
余切懵逼了:这个张守任怎么知道的?
《和你在一起》是一部新世纪初的同名电影,陈恺戈导演的作品,恰好是以八十年代的知名小提琴教授林耀基为原型创作的故事。
他在八十年代教授出一大批小提琴演奏家,学生胡坤在芬兰第四届西贝柳斯国际小提琴比赛中获奖,实现了中国小提琴在国际赛事中“零”的突破。
然后,这个胡坤还是川省蓉城人。这个故事对余切来说简直再好不过。
张守任却说:“我一直注意到你写的小说,有语言简洁明练的特色,我认为像一部电影的剧本一样,比如我们写到了‘黄昏’,作家在小说中要用几百字甚至几千字卓尔不群地、细致入微地描写黄昏的色彩、光影、氛围;但剧作家写影视剧时,只需要‘黄昏’两个字就够了。”
“至于是什么样的黄昏?由导演、摄影师到野外寻找、选景,使之形象化、视觉化。”
卧槽,这个张守任真的是行家啊!
历史上,他这些对话出现在与作家张闲的对话中,他认为张闲为了写剧本已经扭曲了自己的写作能力,不再配得上一个“作家”,这些话是用来批评张闲的。
而现在则是对余切的提醒:写小说和写剧本,是两码事。
《和你在一起》是新现实三部曲的收官之作。《大撒把》开了个好头,《我们俩》效果也不差,这第三部作品,一定要超越前两部才行。
随后张守任又讲到了王濛在《文艺报》发的评论文章,他希望余切看了之后要戒骄戒躁,以免被自己的骄傲压垮。
和马识途讲的东西大差不差。
出了燕京火车站,张守任给余切和张俪两人打车。
最早到12月份开始,燕京遍地将会充斥一种黄色的“面的”,这种车型一直持续了十年,站在燕京街头,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黄色的“面的”,因此这个车被很多人戏称为“黄(蝗)虫泛滥”。
而现在呢,燕京出租车分为首汽,北汽。首汽一般拉外宾及国家机关,多为欧美车,每公里两毛五;北汽面对市民,一般是苏联和东欧的车,每公里两毛左右。
北汽的王牌是摩东厂生产的三蹦子,青绿皮,一般都挤在医院和火车站这些市民数量多、且急着赶路的地方。
余切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就是这个三蹦子,还得提前预约。
张俪和余切在这分别。他俩一个去西北方向的圆明园,一个去东南方向的京城出版社。张俪轻轻抱了一下余切:“余哥哥,我们以后要多见面。”
等到她上车后,她又从车里面探出脑袋,朝余切不断挥手。
不久,又轮到余切上车。
张守任盘问了一番余切和张俪的关系,得知他们见过马识途,见过父母之后才放心了。“余切,你作为一个作家,受到很多人喜欢,你要注意作风问题,不要像那个张闲一样,把自己的糟糠妻抛弃了,到处耍女人。”
“张闲是那个写《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人?”
张闲的小说,被认为是描写女性的圣手。“对的,他在小说里面同情女性,引发了许多女性读者的共鸣,然而他却玩弄女性。”
“他做了什么?”
“虽然我是个编辑,并不看作家的人品,但也不免感到恶心。今年我去南方找张闲约稿,见到了他和他的妻子张玲,他家虽小,光线不足,但窗上挂的、桌上摆的、床上铺的,都精心独到,品位高雅。水泥地擦得发亮,一尘不染。”
张守任说:“我心里正想着,这个张闲的老婆做得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然后他老婆就告诉我,张闲十分心,在外面乱搞女人,当时文化部门的同事也在,简直令我十分尴尬!”
当下的作家们十分风流,比如原先提到的《牧马人》原著作者张贤良已经开始了逐艳人生。
有个专门创作农民苦难的作者高晓生,这人改开之后也回过神来,爱情不断,不关注农民了;同为川渝作家的周克芹,也抛弃了旧爱,另觅新欢。
王濛呢,因为自己对老婆老实,觉得自己“道德十分高尚”。他确实可以这么觉得,因为人是在圈子里比较出来的。
余切问:“这个张闲,到底怎么追女人的?凭什么那么多女人,让他一个人来耍。”
张守任回忆了一下:“张闲追女人的套路一般是这样的,他看上哪一位女性,便约这个女性出来吃饭泡馆子喝咖啡,然后逛公园,送一条金项链,然后以为就可以上下其手了,搂抱接近女性……”
卧槽,这不是东哥的套路吗?一样一样的。
张守任道:“作家们一则是有钱,大家都觉得是干净的钱,没人打击报复;二则是经常出去开会,封闭修改稿子,这就为寻问柳提供了充足的时间——余切,你不要做这样的人!”
6=9+
余切斩钉截铁道:“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从来没有伤害过女性。”
虽然有些女性表露过对余切的好感,但余切真没做个啥,更不要提主动来诱骗女性了。
这些心萝卜们通通都被人写小说diss过,影响了他们在文坛的前途,有的人宽容他们:“你像是贾宝玉一样的人儿,怜香惜玉是你的快乐,你也付出了许多代价……”
有的人憎恨他们:“我诅咒爱情,我诅咒文学,我双倍的诅咒言巧语的爱情文学……”
张守任见余切回答的诚恳,就没说什么了。
三蹦子晃荡晃荡,到了《十月》编辑部。
《十月》隶属于京城出版社底下,独立性较强。编辑部为余切的回来特地停下工作,总主编王世民简单说了几句话:
“‘新现实小说’已经开始展现它们的精彩!《十月》的销量再创新高,逐渐接近百万量级别……各地都有邮局打电话来出版社,要求加印每一期的《十月》,我们说出版社纸浆不够用了,请你们谅解,他们说无法谅解,除非看到余切的小说!”
王世民神采奕奕,当着许多人的面,向余切快步伸出手。两个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断挥动,编辑部的人都激动起来,他们全都看向余切不发话,但却好像是在观察余切的反应。
怎么了?
王世民大笑道:“由你们来告诉余切,发生了什么?”
这下如同发号枪被激发,大家的声音全挤在一起,好一阵子,余切才听明白讲了个啥。
他要出单行本了!
出单行本不仅仅能再拿一份甚至几份稿酬,而且是作者的荣誉,代表该小说已经可以单独出册拿去卖。
一般来说,作家的小说是先出单行本,然后再出连环画和其他,余切是反着的。但他已经明白了,说明自己的小说很受欢迎。
京城出版社相中了“新现实三部曲”,先从第一部《大撒把》开始发行。
为啥不是更早的一些小说,比如《天若有情》、《高考1977》呢?
因为出单行本审查要更为严格一些,小说修订起来十分麻烦。《十月》、《红岩》这些都是纯文学期刊,它的受众默认为是一些不容易被忽悠的知识分子和单位干部,而单行本的受众更广,一些想法是不能在小说里面讲的,它超过了那个尺度。
单行本还有个好处,有资格参与某些文学评奖了,比如茅盾文学奖。这个奖的要求是字数在13万字以上,已经出版成册的完结作品。发在杂志上的小说默认为“连载中”,没有资格参与评比。
如果还有个好处,就是容易拿去被电影厂改编了。
王世民说:“读者们的声音告诉了我们,应当选择什么样的作品拿去出版?我们出版社开会,每一次提到单行册的事情,我都提出余切的小说,最终在这一天成了!”
这事儿成为余切最近的大事,他把《大撒把》这稿子,重新捡起来由他作者本人来修订。
而后一边写新小说《和你在一起》,一边写《血战老山》,后者是长篇小说,得几十万字。
张守任给余切带来各地读者,寄给他的信件……有上千封之多,多的是求爱的、夹杂粮票的,还有一些人生上的困惑,余切挑一些回复。
渐渐的,作家们也开始给余切写信,围绕着《十月》刊为中心,有联系的作家纷纷和余切来往。
屈铁宁写信来问他:最近是否有新的作品?她有一些创作想法,和余切提倡的“新现实”有点相似。
王濛和张守任是朋友。他得知余切的新小说涉及到小提琴,男主会拉柴可夫斯基,为此兴奋不已。因为王濛这人喜欢音乐,他之所以小说有“意识流”的一个表现,就是他常用音乐来表达某些人物情感。
这不多见,八十年代全国有多少人知道柴可夫斯基呢?自然会觉得他写的太“意识流”了。
又有个叫余桦的作家,想和余切探讨,有没有什么国内外知名的作家可以供他学习。
余切告诉他:“你去看卡夫卡的小说。”
余桦看完后大喜过望,又回给余切一封长信:“有这几个人影响了我的文学创作生涯,第一个是川端康成,他写的细节比较多;第二个人是你,你喜欢用人物的行为、和环境的互动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情绪,很有画面感,我看了后十分崇拜……第三个就是卡夫卡了。我感觉一种东西在我的心中酝酿,我快要写出好东西来了。”
这是当然了,余切写的许多小说,本来就是电影改编来的,当然有画面感了。
余切写信鼓励自己这位本家,希望他尽早来燕京。
以一个长者的姿态,余切指出,“首都给作者提供的方便,是其他地方所不能给予的。”
这么度过了半个月,信越来越多,完全放不下。余切发觉自己可以买一间房子了。
(本章完)
第99章 余切买房记(一)
第99章 余切买房记(一)
内地最早的商品房出现在81年的鹏城,小区名叫东湖丽苑,鹏城房地产集团开发的,这个集团隶属于鹏城zf。
而燕京就不一样了,有规模的现代商品房出售得等到89年,这几乎是全国最晚一批开放的城市。
但这并不代表当下的燕京没办法购买房屋。
民间有二手房进行销售,每平米均价四五十元左右,主要是一些四合院居民们合起来卖房子。后来很出名的四合院在当下的居住体验并不好。居民们急于搬家到新的筒子楼、大板楼,他们再也受不了四合院了:
一套房子被隔断出了几间屋子,然后不同姓氏的几代人住在这里面。没有经过现代化改造,当然不会有热水热管,也不会有私人卫生间。83年有个电影《夕照街》的发生地就在四合院里边儿,住着五六家人。
今年4月份,漂亮国来的记者跟随总统来访,然后写下他自己的一些记录:“这里有一间屋子13平方米,挤着3口人,在一个不到1.2米高的阁楼上,男主人的女儿住了十几年……”
所以在八十年代的这会儿,四合院又香又臭,总归还是臭的居多。除非愿意做一系列改造,然而人们并不愿意这么折腾,宁可搬出去到新的地方,大房化小房,那里至少一家人有一间房子。
从燕大出发,余切骑着自行车一路遛弯,沿着城市的中轴线,但凡是看到了胡同就切进去看看。
发觉卖房子的还不少,他进去问价格,事情就变得搞笑起来了。
在靠景山公园的地方,景山前街附近,这里有一处四合院等着开卖,先是出来了一个人说:“四十块钱一平方米,但是,不能有借贷的行为,也不能有给钱不爽快的行为,得一次性给……我家分得二十三平方米,是个大地方,你得全付了!”
余切说:“你确实住了好大的地方,但是咱这个四合院看起来得有三四百平方米,剩下的怎么办呢?”
“那就不管我的事情了,还有九户人,你得劝他们接受你。”
余切说:“那我得一个一个全谈判过去,通通同意才行?”
“你明白了!是这么理儿!”
“我全买了呢?”
“啊?这可得一两万块钱了!年轻人,你莫不是回国探亲的华人?还是港地来的富豪?”
“你甭管我什么地方来的。”
“——有人要买咱这破房子?我呸!买我们这个好地方!这可靠近故宫呢,原先是封建帝王住的地方,天子脚下,怎么着也算城里!”
然后,又出来一个人,是房子里面的另一户主人家,他们摆手:“我不要钱,但你有大板楼吗?我跟你换,你住我这里,我住你那里。”
余切说:“我没大板楼给你置换,只能给你钱,你自个儿想办法去找人买。”
“这不成,四合院好卖,大板楼可不好买。”
听说这套四合院有可能卖出去了,还有人出来说:“我有法子买房子,就是没钱,五十五块钱一平方米,只要你买了隔壁那家的屋子,俩屋子合起来,公用的阳台就成你自己的了,你先下手为强,去搭一个大阁楼等于上下二层,这就是一套别墅了……这这屋你拿去。咱立刻去房管所上证,我保管不找你麻烦。”
这时候还没有“产权”这个概念,严格来说,在85年之前,大家只拥有对房子的“承租”关系,而不具备对房子的所有权。房管所会定期过来收租,价格便宜,约摸一两块钱一个月。
然后在84年末,终于在首都这个地方也开始启动房产改革,一系列安置房、回迁房工程上马,对四合院的翻新改造工程开始进行,逐步推行了“所有权”这个概念。
拥有“所有权”的,基本上就是原先有“承租”权利的那些人。
也有人对余切的身份提出了质疑,保密意识十分强:“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们这里有军工企业的家属,你莫不是敌特过来查看秘密的……”
立马有人反驳了:“——你别特么捣乱了。谁住这地方?敌特不是人吗?年轻人,你有钱吗?你有钱我三十块钱一平方米,我卖你,我早想离开这地方了!”
然后呢,原先价格卖的高的,现在觉得这些傻叉邻居把价格出低了。
价格出的低的,觉得另一些傻叉邻居价格出太高,把买家吓跑了,他们自己就这么吵起来了。于是,从这四合院里面出来五、九……足足二十来个人。
卧槽,这我怎么谈判?
十户人,但凡是有一户人背刺我,那不得恶心死?
八十年代这个时候,因为没有产权这个东西,原本不是四合院里面的人,强行住进去了找房管所变更承租关系,硬占了一间屋子的时有发生。然后蹲到了房改这一年,拿到了产权,把公家的、别人家的变成了自己家的。
这才是真正的改变人生。
6◇9◇书◇吧
余切写的那个《天若有情》才过去不到一年,江湖险恶,他一个人想住大房子,必须得找关系简单的。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几十手。
这么一想,余切立刻骑自行车跑路,从这胡同口窜出去了。
“年轻人——诶!跑了,别让他跑了!”
几十号人在自行车后边儿追。
此后的几天,余切除了上课、写小说,每天就是骑自行车出来溜达,他渐渐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么靠自己瞎几把溜达不是个办法,得从其他渠道想招。
他尝试了张贴广告的办法。
西语系的俞敏宏这厮后来补课的时候,就尝试了这种办法,把他补习班的广告到处拿去贴。
余切趁着夜色在电线杆上张贴广告,顺便也看别人早先贴上去的招贴,有合适的房源赶紧抄下联系方式。
不过,贴广告的方式很短命,过一二天再去看,原来的广告要么被覆盖住了,要么被撕走了。于是新一轮的捣浆糊、抄写、张贴再重新来一遍。
(本章完)
第100章 余切买房记(二)
第100章 余切买房记(二)
在这期间,余切发现相比买房的人群,如今换房的人群更加多。
而且在燕京形成了几个换房的聚集点,大家都来换房。换房的原因各异:结婚了,换单位了,老人死了……
要想住得好,无非是牺牲面积换独用,或者牺牲独用换面积,再不然牺牲地段换大房。
一家换房,能至少牵连另一家,如果彼此都不满意,又会引入新的第三家……直到二换,三换……七八换,有的人换了特么的一辈子,才终于换着了自己想要的房子。
阳光、厨卫、煤卫是否合用,能不能搭建阁楼占公家的地儿,以及是否有个恶邻居……通通都是要考虑的事情。
余切想凭借蹬蹬自行车,几天几星期就找到合他心意的房子,还一一的谈判买下,这并不容易。
这换房和买房有异曲同工之妙,余切能从换房的那些人的需求中,得知他们到底要什么东西。然后他绝望的发现,金钱在84年并不是硬通货,尽管许多四合院的“租户”愿意卖,但拥有四合院里面住了太多人。
但凡是有一个人不同意,这事儿就成不了。
最无奈的是一次找着了一个住户关系简单的四合院,就三家人,而且都是燕京师范大学的职工,有路子拿着钱找房子,彼此之间都同意,因为其中一户家庭的小儿子投了反对票,致使三家人和余切的努力全部白费。
原因是这家在只两三平方米左右的大壁橱给小儿子搭了铺单独睡觉,要是卖了四合院,小儿子就未必有这个特权了,他自然不同意。
余切拿出了自己所有钱——约摸两万来块钱。然而,他找不到怎么这一笔钱的方法。
这些钱的一半,都来自于《未婚妻的信》连环画的改编费用。这本小人书分为上下两本,售价三毛五一本。彼时《三打白骨精》售价三毛二,《高山下的环》售价二毛九。
然后这小人书先印了十五万册,给了一笔基本稿酬几百块钱,根据《美术出版物稿酬试行办法》,按照印数乘以售价的百分之三十支付改编费,改编费中的百分之二十是原作者的费用。然后小人书再印了四十万册,余切得到了一万七千多块钱。
你问为啥余切一个作家,大部分稿酬来自于连环画?
这并不怪他,因为这会儿作家的稿酬存在bug,即便出了单行本,也不能完全的按照后世的版税进行支付(89年出台,然后稿酬暴增),因为这会儿作家们往往有单位,有几十块钱的基本工资,其稿酬定价并不是根据市场来的,上有封顶。
这是改开之前的十来年导致的特殊情况,如今也继承了下来。总之,同样一本小说,在55年能拿最高二十多块钱千字的收入,而现在最高九块钱十块钱。
而连环画没有这个限制。
1982—1984年全国共出版了连环画15亿册,这个市场从民国一直火到了新世纪初,你能想到的大人物全都看过小人书。
天坛公园。
余切在这找了个角落,写了张“买房贴”,把自己的要求写在上面。他从燕大食堂那扒了一点米糊,把“买房贴”粘在地上,然后又用脚踩着,免得帖子被大风吹走了。
天坛公园后来是首都最出名的相亲之地,各种人中龙凤在这好像一块挂着的猪肉,把自己的外貌、年纪、收入、户口啥的都列出来,等着别人来挑选。
而现在却是京城有名的换房地和买房地。大家面对面地谈条件,比在电线杆上贴广告来的直接。谈得拢的,当场就能去看房子。
随着快要谈拢了,其他新加入的人也会降低自己条件,高声喊出来,以提高交易的成功率。
这算不算初代的ctoc啊,对齐了颗粒度。
艹!我还有心思想互联网呢。
房呢?我连房子都没有。
我在燕京,我就是个外地人,也稀得张俪居然肯要我。“——连环画确实赚钱。”余切心想,“怪不得贾平凸这个人每本书都想办法出了连环画,原先以为他做了冀省作协老大后,喜欢扩大自己的名气,现在才知道有实际的利益可图。”
光是画连环画的“枪手”,两三个月基本工资就能拿一千来块钱,何况作者本人呢。
“有人来看看我的帖子吗?保管真实,童叟无欺。”
“没人?没人我隔一会儿再喊……哟,来了。”
来了一大爷,一照面就说:“我家里有九口人,占了半个四合院,另一户人我也能说服,只要你能拿的出置换的……啊?”
大爷让余切把脚尖挪一挪。
“五十块钱一平方!你倒是诚心诚意。”大爷喜出望外。“你再让我看看……”
余切又挪脚。“立刻付钱,登记?真爽快!”大爷笑得快开了,他已经在畅想住上新房子的快乐人生。
然后——“你没办法置换房子?你只有钱吗?”
余切说:“我啥都没有,穷得只有钱。”
大爷轻皱眉头,微微闭嘴摇头就走。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来,“我们再聊一聊,我帮你去找其他愿意换大板房的,拿着钱迁出去的外地人,指不定咱就有缘分成了……但是,这我还要说服剩下那一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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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大爷。”余切搭了一句话道,“你再看看,我这几天傍晚都在这等着,你联系好了跟我说。”
“几天?”大爷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以为你得几年呢,几天来得及做个啥?”
余切听到这,心里一阵无奈。
几年之后,哥们能自己买商品房了,十年之后,我都能买大别墅了,随便买,还要摆摊干啥呢?
《家有儿女》中演姥姥的女演员孙桂田,也是在今年凑了两万六,狠下心买了一整套四合院,然后仅仅过去三十年,四合院值上亿。平均二十万到五十万一平方米。
在这待了一下午,余切腿都站麻了。他的帖子鲜有人光顾,原因在于他要求住户关系极其简单,这在八十年代比较困难。
终于有人来这了,余切头顶上刺眼的阳光被挡住,影子落在了“买房贴”上。
“余切?”
还是个熟人,有两道声音。
余切抬起头:“骆一禾,查海生?你俩在这干什么。”
查海生说:“我是来学武功的。”
余切说:“查海生,你再怎么也算是个堂堂政法大学的老师,你过来学武功干什么?还有骆一禾,你怎么会相信这些呢?”
骆一禾道:“我跟着海生来的,他实在着迷这些,我也好奇了,来看看。”
(本章完)
第101章 神功秘籍
第101章 神功秘籍
“你也来看武功?”余切惊呆了。
骆一禾相当不好意思,摇头又点头:“我是因为……”他眼睛落在了查海生身上。
意思是他自己一点儿不信,但不得不依着查海生。
查海生是一个颠佬,他在诗歌创作上有点符合“俺寻思之力”,就是说,他越颠,他写出来的诗歌越有灵性,他越正常了,他的诗歌也就失去想象力了。
查海生在诗歌创作上的每一次飞跃,都是他变得更颠的一次过程。
骆一禾发现了这个事情。于是他不仅仅关心查海生的创作,还不得不关心查海生的生活、起居,借钱给查海生,乃至于渐渐成为查海生的生活助理。
他希望查海生折腾自己,但不要把自己彻底折腾坏了,要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余切又问查海生:“你要来学什么武功?”
查海生就说:“碎大石的,穿针的,还有罗汉功。余切,你也有武功。”
“我不会啊,你哪听说的。”
“那你怎么长得比一般人高,比一般人壮;你还开枪打死了一个越南人,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政法大学的都传你是去部队学了硬气功,你活活打死别人的。我看到照片上,那个人胸口都烂了……”
那特么是冲锋枪一梭子撂倒的!
然而,骆一禾竟也道:“余切,五四文学社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反对你了,我们再也不敢盗版你的小说。”
“为什么?”
骆一禾回忆起来:“你头一次发现我们评论你文章,就过来打架;第二次你带了一群人过来打架;第三次和我们无关,只和越南人有关,你把别人打死了……我们不知道你第四次,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余切傻眼了:“我难道是很坏很坏的人吗?冤枉,这完全是冤枉啊!我是个作家,只会舞文弄墨。”
这话说的,他俩都不相信。
天坛公园是个很大的地方,是国内的第二大公园。
他们所在的区域位于七星石,这个地方有一些草坪,基本上平整。
明朝时在此处放置了七块巨石,模仿的是泰山七峰,石头上都有纹路的,表现的就是山峰的形态;后来清朝入关,在七星石边又放置了一块巨石,表示一统江山入主中原。
当然现在这些讲究都没用了。大家在这忙着换房、买房,还有练武功,相亲。
八十年代有一股强身健体的风潮,大体上是好的。但也有奇奇怪怪的,一些江湖上的手艺人在这个地方表演自己的把戏。
比如常见的硬气功,胸口碎大石,躺在密密麻麻的针板上,赤手进油锅之类的……
无害的把戏,赚个辛苦钱。围观的群众不清楚其中的门道,但知道是假的,看个乐呵。
没有他们的免费节目,余切也不能在这站了好几个小时。
既然两位朋友来了,余切就收走自己的张贴纸,准备和他们小聚一下。骆一禾却问:“余切,你要买房子吗?”
“你看到了?怎么,你有什么招吗?”
骆一禾说:“有些外地来的作家,就是经过我们的介绍找到住处的,我回去帮你找一下……这事儿你问张守任最合适,张老师的人脉广,哪里都有朋友。”
“这么搞,他不是成了我生活助理了吗?张守任比我爹岁数还大……”
骆一禾摇头:“我们做编辑的,只要你们能写出好的作品,其他的都无关紧要。张老师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他和每一个自己的手底下的作者,都成为了朋友关系。”
三人沿着路,往最近的天坛东门出去。查海生对这些江湖把戏很痴迷,目不转睛,好几次险些摔倒。越颠的把戏他越痴迷。
最颠的是有些人找来锅盖笼罩在头上,宣称可以接受到外星的能量,一块场地上好些人带了锅盖着在那“感受”,还有一大批看热闹的。这些东西自然和后世的“量子波动速读”一样,令人十分难绷。
但查海生就是感兴趣。他痴痴的看着,喃喃自语:“地球不是孤独的了,人类不是孤独的了……美国宇航局说在外太空从来没有找到其他生命存在的痕迹,甚至没有水……”
“——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如此孤独。人类就是我,我就是人类。”
骆一禾十分苦恼,他小声对余切道:“查海生是一个诗人,我们不能打破一个诗人的幻想,但是又不能由着他这么放纵下去了,我们都知道那是骗人的。”
余切问:“你有没有尝试过让他练点正常的,比如健健身,跑个步什么的?”
“我建议了,他说他从小体弱多病,这些正常人练的对他不起作用,只有练武功才行。”
好家伙,查海生同志的脑回路十分清奇啊。难道人一定要发癫,才能写出一句诗吗?
余切问查海生本人怎么想的:“你当初为什么要写诗?”
查海生回头道:“我喜欢哲学,我喜欢用诗歌表达自我。”
“海生,你别说那些太遥远的,有没有更直接的原因?”
6◇9◇书◇吧
“——孤独,挫折的时候,”查海生看着余切,“我的人生总是经历这些东西,我就想要创作诗歌。在诗歌里,我的灵魂是和他人一样高贵的,平等的。”
骆一禾,这个查海生最好的朋友愣住了,他不明白为啥查海生这么讲。
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很简单,因为查海生不认为自己的外在体魄是“高贵的”、“平等的”,他长得不好看,而余切和骆一禾两人都算是大帅哥。
查海生只能诉诸于灵魂。
余切又问了:“查海生,你喜欢什么作家?”
“诗人我喜欢荷尔德林,艺术家……我喜欢梵高。”
这两个都是著名精神分裂患者,并且都是在世时不出名,而死后出名。荷尔德林尤其倒霉,死了一个世纪才出名。
“查海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她是我的学生,我发现她是干部家庭,燕京户口,我和她的世界太遥远,样样都不如她。”
余切说:“我已经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觉得自己渺小,脆弱,孤独,然而越是这样,你越想追逐一些伟大的东西,而你相信正常的你无法做到这些,只有靠燃烧自己,伤害自己才能配得上。”
骆一禾恍然大悟。而查海生却笑出来了,“余切,我知道你能看懂我的诗,你也就看懂了我,说真的,连我自己都不懂我自己。”
吗的,谁教的查海生这么说话?不能再让这个查海生这么神叨叨的了。
余切发觉,查海生已经病入膏肓,把他拉回正常的世界是不可能了,不如余切变得更加颠,让查海生以毒攻毒,负负得正。
“查海生啊,我骗你的,我确实是练了一门功夫,你想不想学?”
“当然了。”查海生激动道。
“这门功夫叫眼保健操,你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过,果然是神功秘籍。”
(本章完)
第102章 真功夫
第102章 真功夫
眼保健操最早创立于1963年,据说没有任何作用,但洗干净手后,似乎也没什么害处。
它真正大规模流传起来,是在82年,教育部门等十部委将眼保健操推向全国,成为各地学生每日必需体育活动的一个环节。
查海生那会儿已经读了大学了,他整日写诗,几乎没有社交可言,当然不会知道。
余切回忆眼保健操的内容,然后按照要点交给查海生:“第一套,揉天应穴。”
“天应穴在什么地方?”
“在你左右眉头下面的上眶角处,你左右手大拇指按压,按揉面不要大。还有,你得闭着眼睛。”
按了一阵子,查海生睁开眼:“余切,下一套呢?”
“挤按睛明穴,以左手或右手大拇指按鼻根部,先向下按、然后向上挤。”
“挤按睛明穴……”查海生原样照做。
“按揉四白穴……”“按揉四白穴……”
“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按……”
一套动作下来,连教带学,十多分钟过去了。
余切问:“查海生,你有没有感觉你的眼睛似乎变得明亮了?你练的功夫在起作用,这是一套秘法。”
“是吗?”查海生瞪大眼睛,“但我没有感觉起到了作用。”
“这是因为你练的还太少,你再重新摁一遍。”
又一遍结束。“现在呢?”
“好像好一点了。我看得清一点点。”
“再来,你要勤学苦练。”
“好的……”
查海生是个大眼镜,高度近视。他休息一阵子之后,视力本来就会好一些。
余切说:“你再重新做一遍,这一次一定要特别慢特别认真,每个动作都到位。我来给你数数。”
“一、二、三……八。”
“二、二、三……八。”
“查海生,你有没有有一种手腕发软,眼睛胀痛的感觉。”
“有,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因为你在练功。你每练一次,你自己就会更好一些,你的身体会变得强壮,你的灵感会迸发。”
“真的吗?”
“真的,如果不真,就是你做的还不够多,不够认真。”
“噫~余切,你说中了!我似乎感觉到一种热流在我的眼睛上盘旋……我不知道那是……”
“那是你开始学到了(按麻了)”
“……”
“八、二、三……八。”
“查海生,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我的心情特别好,我的身体强壮了一分!”行,忽悠成功了。余切开始说注意事项:“查海生,有这么几个事情你得注意。我希望你能遵守下来。”
“第一件事情,这个眼保健操,只能你自己知道,不能拿去外传,就算是你未来的女朋友、老婆也不能知道。”
“——我能传给我孩子吗?”
“你要向我申请。”
“好!”
“第二个事情,你不能随便使出来,你必须要在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刻,和每天晚上睡觉前的最后一刻练习,练多了没有用处,也就是说,你要保持规律的作息,不然你会泄了你身上练来的元气。”
“我保证!”查海生恨不得发誓。
“第三个事情,无论你以后发现谁也会这一套武功,他们的都是假的,是fake的,只有你练的是真的,你明白吗?”
查海生也不是完全呆的,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练的是我教的,而其他人练的是大马路货。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随便去到一个地方,你会发现每个人做的眼保健操都完全不一样,这是因为每个人都做错了,只有你是对的。”
查海生犹豫了:“余切,如果别人说我做错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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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记住,别人越是反对你,越说明你做对了。”
查海生:“别人支持我呢?”
“连别人都支持你,更加说明你做对了。”
查海生彻底投降:“余切,你说的好有道理。”
但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咱练的这些玩意儿,有没有比其他人有用呢?
这时候余切快一米九的体格就起到了作用。眼下他们旁边,就有个老头在表演空盆变活蛇。其原理一般是一些特殊道具导致的。盆子底部设置一个隔层或者使用特殊的机关,将蛇隐藏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造成视觉上的误导。
老头变的不亦乐乎,在那收学费呢。
见余切等人看过来,老头变出一条蛇吓他们仨,确实也吓到了他们仨。
待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条圆头蛇,无毒的。
老头高兴极了。“你们要不要学?将来能变出大蟒蛇,把别人都吞了,或者,把别人也变走。”
靠!你跟哥们在这讲特异功能呢,我来跟你上上物理课。
“我的功夫,可比你的功夫强!”
以前提过,骆一禾的家庭背景相当硬,是天龙人当中的天龙人,因为骆一禾在场,又是为了他出头,所以余切敢惹事儿不被罚。
另外,1984年还不是老头乐的版本,年轻人斗天斗地的年代还没过去很久,尚有余威——事实上,一直以来到处折腾的都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一批人。
余切可是个六零后啊,无论什么年代,他都是版本之子,年轻的时候他专打老的,老了之后往地上一躺没人敢动他。
余切拉上了骆一禾,给变蛇的老头扔了十块钱,这是先礼后兵。
老头懵逼了,你被吓傻了,还没拜师学艺呢,就先给上钱了?
“大爷啊,对不住了,我有个朋友信这些东西……你正好撞上枪口。”余切说道。然后变了脸色,大声问:“你的蛇在哪里?”
老头说:“在空气里面,你扰乱我功法,变不出来了,等我调节……”
余切扭头问骆一禾:“骆一禾啊,我今天就教教你啥叫堵不如疏,查海生既然信些神神叨叨的,你不如让他去练点好的。”
骆一禾大概猜出来余切要干什么了:“这老头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是骗点钱……。”
余切说:“他也不算完全的无辜,老头——真揍了你,你不算无辜,你骗了多少人?”说到这里,余切的脸色凶恶,那种在高地北坡举起枪,准备瞄准的感觉来了。
余切的眼睛眯起来,死死盯着老头。
老头几乎是一瞬间觉得汗毛都炸了:“你要干什么?”
(本章完)
第103章 长城饭店
第103章 长城饭店
“你蛇呢!”余切揪着老头的衣领,咬牙切齿,声音恰好只让老头听到,“我要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变出来。”
老头快软了,抓起盆子往地上扣。“我正在运功……”老头说。
“运功?”余切听到后大喝一声,“我来助你!”他拍了老头的背一巴掌,这下给老头搞的快吐不出来气。
余切又大声催促他:“我已经给你送去了功力,你快点变出来,你的功法不如我的,我的比你强,你只需要稍微一使劲儿……”
查海生在这听的心潮澎湃,死死盯着那个大盆子……
然后,余切又在老头的耳边轻声说,“你再敢弄虚作假,我还得给你几巴掌,搞快点。”
“这就变,这就变。”老头慌了,不知道他怎么弄了几下,翻开盆子,一条圆头蛇扭着腰,爬出来了。
这条圆头蛇吐着信子,还有点萌,抬着头看众人,大家也围着看这条蛇。
“啊!”查海生大喜过望,一种颤动灵魂的感觉让他全身发麻:“我的天!原来他真的有功夫,你也真的有功夫,你们都会。”
余切说:“错了!是我们的眼保健操练出来了,我功夫更胜一筹,你说是不是?”
查海生惊讶道:“余切,你教我的东西就这么强?”
“强不强你问他!”余切伸出拳头,让这变戏法的老头来发话。
老头看着余切沙包大的拳头,俩眼一闭,认栽了:“这位小兄弟有真功夫,我服了。”
余切又问:“那条蛇谁变出来的?”
“我……不对,是你,你帮我变出来的。”老头口不择言。
查海生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呢,又不得不信。
这是标标准准的高人比武,在查海生的面前,余切打败了另一位高人。
原来“眼保健操”这么神奇!以后一定得好好学。
查海生因为创作和儿时的一些经历,思想上已经无法更正,而诗人查海生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个颠佬。
骆一禾尝试去理解他,尊重他,放任他是错的,查海生是个未练好诗歌写作基本功便速成的“大诗人”,他对意象、语境、伪叙述之类诗歌常识一窍不通,从而造成他多数诗歌文本不可细读。
查海生除了知名的那些诗之外,还有数百万字的诗句未能广泛流传。那些诗作是他发癫的产物,而他优秀的作品们,则是他神经错乱期和正常时期的合一:“灯上我恍惚遇见这个灵魂,跳上大海而去,大海在粮仓上汹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开。”
这究竟有什么意象?这究竟有什么逻辑?
但这也是查海生伟大的地方,正常人写不出来这种诗歌,而人总有不正常的时候,他们那一刻将会欣赏到查海生的诗歌之美。
余切在天坛公园的即兴发挥,彻底的忽悠了查海生。
他感觉自己的诗兴大发,他把天坛比作了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把余切比作了拿着斧头的盘古,傍晚,天坛的太阳正在下山,他想到了喷薄而出的日曜将会把人灼烧。
“转身投入大爆炸,十个太阳踢入人类肉体灵魂,里里外外,穿上脱下了天空,多少次梦想,尸衣上满是星宿们愁苦的眼睛……”
骆一禾忽然听见查海生念这些不着调的诗句,觉得余切太牛逼了:还得是余切啊。
就像是查海生本人承认的那样,只有余切真正懂了他。
并且,给查海生的“颠”劲儿找了个无害的发泄渠道。骆一禾心里想:也许查海生存在某种精神障碍,一直缺乏一种他深信的,能帮助他进入到诗歌创作的前戏,这眼保健操正好有用。
他俩在天坛东门门口,也停了一辆自行车。骆一禾让身材矮小的查海生坐后座,他自己来载着查海生。三人哐哧哐哧猛骑,骆一禾说:“咱去哪吃饭,老莫?”
“别老莫了,老莫过时了。”余切说。
“那去什么地方?”
“长城饭店。我们去那吃牛油蛋糕,吃点西餐,老莫不叫西餐,老莫是俄餐。”
长城饭店是燕京第一批五星级饭店,中美合资建造,还没有正式营业,但是长城饭店的大堂已经开放了,能买到东西吃。
四月份漂亮国的总统来燕京访问,入驻的就是这家饭店。新闻如实播放了一些片段,比如长城饭店有屋顶园及网球场,饭店外是从屋顶铺设到地面的大面玻璃幕墙。
许多中国人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感到十分惊讶。这造成了总统离开后,去长城饭店吃饭成为了新的市民时尚。
到了长城饭店,先去换美金,然后余切做东,点了三份“林茨果子牛油蛋糕”。
大堂里面,有一些外宾和华人,还有不少本土暴发户过来见世面。大家都好奇的看着里面的装饰,摆件。
~~
中国人观察老外怎么吃的东西,而老外就观察中国人看见了“西餐”是个什么反应。
驻京的国外记者来长城饭店取材,说:“在这么一处低矮的平房间,忽然矗立起了一座灯塔……”
骆一禾一边吃蛋糕,一边对这种变化感到惴惴不安:“余切,在这个地方,只有窗外的尘土是中国货。”
余切问他:“一禾,你觉得蛋糕好吃吗?”
“好吃。”
“那不就得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查海生也支持道:“我老家最好吃的就是贡糕,我家里条件不好,过年都吃不了一个,要几个人分起来吃……我原先觉得来了燕京之后,肯定能吃贡糕吃到饱!现在才发现还有更多好吃的。”
余切问查海生:“那你现在实现你的梦想了吗?”
查海生说了句颇具哲理的话:“我见到的东西越多,我的梦想就越多,我距离新的梦想就越远。”
余切安慰查海生:“你活在一个好时代,你现在是政法大学的老师,这辈子你不要瞎折腾,以后日子真的不会差。”
骆一禾则从吃蛋糕的事情,联想到了文学,联想到了民族:“牛油蛋糕难道真的比贡糕好吃吗?”
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连骆一禾这样家庭条件的人,都发出了这种感慨。
还能不能好好吃个蛋糕了。
和骆一禾想的正好相反,长城饭店的四个方向,现在确实是一些低矮平房,今后却变成了大洋房、购物中心、商业大楼、来福士,太古里……过了三四十年,最终成为尘土的,恰恰是长城饭店本身。时代会来来回回的晃荡,只是它晃荡的周期比较久。
想到这里,余切忽然明白他的四合院应该从哪里搞了。
找那些出国卖了四合院的人买去。
(本章完)
第104章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第104章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想通了这一点,余切找了张守任帮他办这事儿,不到一周,房子就找着了。
有两处,一处在原先景山公园、景山前街那。另一处在鼓楼大街东大街,这家人的关系尤其简单,户主是个大学讲师,一直有个出国梦。
余切心动了,自行车轮踩得飞快。
这房子是户主的祖宅,原先他和一群人住在四合院里面,因为建国后房子成了公家的。
前几年国内宣布改开,中国开始和西方进行接触,为了显示我们的诚意。有这么一条承诺:原先因故在国外的华人华侨,对国内的财产有确切证据的,可以经过研究后,适当返还甚至于全额返还。
这户主就发现他还有意大利堂叔,堂叔给他来了一封信,把房子的产权口头承诺给了户主。房管所的一看到冒出个意大利人就傻眼了,然后开始动员房子里的人迁出去,归还这位意大利华侨的“私人财产”。
甭管这房子里的几户人怎么一顿鸡飞狗跳,总之在上级的帮助下,房子变成了户主一个人的,然后它也即将变成余切的。
户主本人欣喜若狂了,房子一拿到手,就打算把房子都变卖了,去意大利投靠亲友重新开始。
卧槽,这不是标准的地狱梗吗?
变卖四合院去国外打拼,四十年后攒下百万欧元回国探亲,发现当年的四合院挂牌价两个亿……
这种便宜,不占天理难容啊。必须得成全他!
张守任害怕余切被人忽悠,亲自和余切一起来看的房子,然后和这个大学讲师讨价还价。
“你这房子三百多平方米,太大了,大了可不好卖;这房子采光虽然不错,但是冬天太冷,风会灌进来……还有,虽然在燕京城的中轴线上,离我们杂志社却有点远了,三四十公里呢……和燕大也有些距离。”
张守任让余切配合他砍价:“你看啊,你买了这个四合院,以后去上学骑行车就不方便了,十多公里呢,你还得买个摩托车是不是?”
“买了摩托车还得考证,你又得钱时间……”
“虽然和什刹海、钟鼓楼、广化寺这些地方都很近,方便去游玩……但是太冷清了,不适合人居住。”
余切跟着唱双簧:“确实,怪不得这个房子不好卖哩,缺点太多了。”
户主也是个敞亮人:“我听说您是作家,那作家就适合这种房子,闹中取静。”
“我还是个学生呢!”
户主又说:“我这个地方在豆腐池,您瞧见斜对面那家房子了吗?那原先是伟人的老丈人的地方,伟人年轻时来燕京,就住的这个地方。和你们燕大也算有过一段缘分。”
啥?伟人?
余切一听这话,感觉脑门都发热了,恨不得甩开所有钱立刻成交。
张守任一看余切这个样子,心里就道完了完了。年轻人还是没有战略定力,别人一给了衣炮弹,余切就衣炮弹全吞进去了。
“那你这房子要便宜一些才行,因为你要全价一次性付款,两万多块钱呢……哪里有这么贵的房子?”
张守任还想帮余切砍一刀。“80年,乔公出访新加坡,回来之后就说要给自己孩子买一间房子,他都是讲的‘攒了一些钱,能不能买’——你这房子那么贵,就是顶天的大人物来了,也要囊中羞涩了。”
户主寸步不让,而且说了自己苦衷:“中国去意大利的机票得一万来块,我到了那地方总得留点钱生存吧,两万一,一分都不能少了。”
“真不能少了?”
“一分都不能少了。”
张守任拉走余切,到胡同口小声说:“你是非这个房子不要了?”
“非这不可。”“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住过这附近。”
然后,张守任还是硬砍了一刀价。到房管所上证的时候,余切没掏钱,让户主本人掏的钱。
“啪!”一张蓝色小证落在了余切面前。这就是初代的产权证,本来居民的住宅产权得到今年年末才能开始登记,因为这事儿涉及到了华侨的住宅,所以特此登记。
余切因此成为了国内最早有房产证的一批人。
再见了,意大利的叔侄们,祝你们在意大利能跑赢房子的通胀,不要沦落到于勒叔叔一样的结局。
买完房子,余切手中就不剩什么钱了。这套房子还需要再做改造,现在没办法立刻住进去,它是两个院合起来的,拢共九个房间和两个园。要进行现代化的改造,是一个至少大半年的工程,而且销很大。
余切只是把自己从全国各地收到的读者的信,从《十月》编辑部和燕大那边搬来了,张守任从自己家里面也搬了不少寄给余切的信。
这些信装了足足快一间房。
很多信上面都写着,“余切,燕京大学”或者“余切,《十月》”。读者们根本不知道余切住什么地方,这些信居然也能顺利到他的手上。
见余切在燕京有房子了,张守任比余切还要高兴。他说:“你毕业之后,无论如何要来我们《十月》做一段时间编辑,我想办法给你解决户口的问题。”
~~
对,我还没燕京的户口。
这会儿燕大的毕业生得找着了燕大单位,才能落户燕京,如果分配去了其他地方,就不可能拿到燕京户口。张守任这句话何其重要,他已经给余切找了下家。
越是重要的杂志,因为涉及到的名家越多,实际上越不容易解决户口。
冯骥财原先被《人民文学》看中,想把他户口从黑省迁移到燕京,但当时社里没户口了,只能曲线救国,先让冯骥财去到刚复刊不久的《中国青年》。
余切买了几把大锁,把自己四合院锁住,隔几天就来看一次。他回学校写了封信给家里面和张俪。
张俪收到了他这封信,打开阅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余哥哥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
“两个人,难不成住九个房间?”
“就是把他家里的人,我家里的人都接过来,也不够人住啊……除非拼命的生孩子,这样我可得累死了,我生不过来。”
《红楼梦》剧组里面,扮演“林黛玉”的是一个叫陈小旭的演员,和她玩的比较好。
陈小旭听说这件事情后,和张俪说:“我听说作家都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你对象可能喜欢房子,他喜欢那种很大很大的房子。”
“比大观园还大?”
陈小旭笑道:“大观园太大了,而且你们人太少了会冷清。”
张俪就说:“是太冷清了……等余哥哥以后把房子都改造好了,我把你带去看看,增加点人气。”
陈小旭觉得这话说不出来的奇怪,但她没有太深想。而是反过来建议张俪以后赚到了钱,可以去做房子的生意:“你不是想当女强人吗?以后你造房子给他住,他要多少给他多少。”
(本章完)
第105章 巴老的评价
第105章 巴老的评价
燕大。
五月份开始进入到学生的考试季,但是没那么紧张。还是能看到不少学生在学校参加各种活动。
新现实社团在燕大挺出名了,不少校外的学生也慕名而来。目前新现实社团和五四文学社分庭抗礼,成为学校最受欢迎的文学社团之一。
燕大现在有个四大诗人的说法,分别是骆一禾、查海生、老木,西川。查海生确实是其中最为出名的,另外三个人性格比较内敛,没有查海生那种颠劲儿。
西川还是余切的粉丝,他看了《百年孤独》这本书,在骆一禾的介绍下,主动加入了新现实社团,尝试创作一些散文性质的文学。
“新现实”已经不光是“新现实”了,而是代表了新的东西,新的创作者。
历史上,这个西川会和余桦建立起不错的关系,成为朋友,为了马尔克斯的签名争来争去,现在全成了“受到余切影响的人”。
是的,“受到余切影响的人”开始有一些了。这不是说余切已经一统青年文坛,而是说他最先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是个标志性人物。
刘芯武为代表的作者创立了“伤痕文学”,而余切为代表的作者,甭管他是军旅文还是新现实小说,他都在取代原先伤痕文学的关注度。
创作伤痕文学的作者开始变少,尝试新题材的作者正在变多。
从读者的反馈来看,大众也似乎反思够了,对过去的伤痛已经释怀,开始向前看。他们需要更加贴近现在生活的作品。
文坛有些人关注到了这种现象,纷纷写了一些文章,这些文章以王濛写过的那篇发表在《文艺报》的评论最为出名。
而后《大公报》的记者采访了当今的作协主席巴老——他因为伤病在家休养。所以这段“文学评论”是以对话的形式,记载到了《大公报》上面。
在这份中国传媒史最早的报纸之一上,记者问:“伤痕文学似乎在失去关注度,您注意到这种现象了吗?”
“注意到了。”
“您怎么评价它?”
“‘伤痕文学’有存在的必要,一开始它出来的时候,大家批评它,说这些作品难免让人伤悲,我当时支持了伤痕文学,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向前走,向前看就忘记了过去的伤口,让伤口化脓。”
“那您现在还支持伤痕文学吗?”
“这不是由我来支持与否的问题。今天大家更愿意看其他的文章,说明已经确实向前看了。同样的东西,在不同年代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观看了《雷雨》在沪的几次演出,四十年代时,人们都批判封建大家长的权威;建国之后,大家更多的注意到了剧中的阶级关系;而今年《雷雨》的电影上映,我发现年轻人们竟开始关注其中的爱情,演员的样貌……这是否是好的事情呢?新来的人有自己的追求,这大概是好的吧。”
“您知道‘余切’这个作家吗?”
巴老笑道:“我是蓉城人,我认识他老师,你说我知不知道余切呢?”
“您怎么评价这些新的作家?”
“人们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我认为新的来了,你才知道旧的已经去了……余切可能是这样的人。”
对话到此结束。《大公报》也在港地发行,所以许多港地读者第一次接触到余切,可能是从这篇报道上看到的。
他们热切的关注大陆发生的各种事情,而余切所撰写的有“爱情”、“人性”可以让他们看到大陆年轻一代新的想法和经历,它是无关于政治的。燕大校园里面,也进入到了浪漫的春天,今年以来有这么多好消息,学生们议论国家大事起来,心里有种底气。
西语系的两兄弟之一,王锵于今年毕业,已经安排好了在燕大留任做教师。
余切问:“你不是要留学吗?没成功?”
“我这辈子一定要去美国留学,但我一定是堂堂正正,由美国人来邀请我过去,而不是我自己拼了命的出去。”
俞敏宏插嘴道:“他是因为露西和他分手了,没办法做美国人的女婿。”
露西是王锵的美国女友,喜欢看红宝书,父亲是出版社的高管。
余切:“你不是成我校英语教师了吗?怎么还被甩了?”
王锵痛苦道:“我一个月工资一百块钱,出租车司机挣五百块钱,是我的五倍!”
余切说:“出租车司机有车,你有车吗?”
“我没车!”王锵道,“而露西家里不仅有车,还有私人飞机,虽然是个农用的飞机吧……我还是想都不敢想。”
“你一直没钱,她怎么会因为你没钱和你分手呢?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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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打乒乓球,输给了她!”王锵说,“我一直努力学习英语,努力学习美国的知识文化,然后才知道……露西从来不在乎我学了什么,她只在乎我能不能给她,给她……”
余切一语中的:“情绪价值。”
这个词儿在八十年代没出现过,但余切一提出来,王锵就明白了。“对,就是你那个‘情绪价值’,我已经不能让她感受到快乐了。她从来不喜欢我,她只在乎她自己的快乐。”
“无论是红宝书,还是切格瓦拉……都只是她的工具,她终究是一个流着美国血的美国人。”
俞敏宏和王锵邀请余切来吃铜锅涮肉。然后得知余切小说的稿酬达到了十块钱千字,余切写一篇三四万字的小说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能拿两百来块。
按照这种算法,他的月收入,已经快要超过两个出租车司机了。
王锵羡慕道:“余切,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对有些事情总能看得明白,挣的也多——将来你被外国女人喜欢上,我也不觉得奇怪。”
结果真是这样。
前女友露西来找王锵,那会儿王锵正在隔壁备课,苦练口语,露西觉得无聊,又来新现实社团参观。大家一看到这个美国大白妞,对她就很热情,给她介绍社团的情况啥的……
但露西小姐不喜欢舔狗,她一眼相中了在社团最中间,眼皮儿都没抬一下的余切。
余切正在翻看《1984》,这是一部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写的小说,1949年发表,据说是影射苏联老大哥。
(本章完)
第106章 思如泉涌
第106章 思如泉涌
在这部书里面,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时时刻刻处于被监视之中,他们的思想自由被剥夺,从肉体到精神都习惯了被奴役的状态,所有的感情就是对唯一的领袖人物“老大哥”的敬仰与爱。
“老大哥正在看着你!”这句话就是《1984》的名句。
反苏是当时的正确,不仅美国是,这边也是。露西看红宝书,她当然不支持老大哥那一套。
露西来找余切探讨文学:“这是一部写给苏联人的小说,你说是吗?”
余切抬头道:“不,我觉得这是写给美国人,因为美国人在反对美国人。”
露西又问:“高度集中的经济,造成了人们的分化,控制了人们的思想,大家仿佛不在一个世界中生活,这不正是说的你们北方那个大国吗?”
余切则说:“高科技、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技术不仅延伸人们的感官,也将延伸人们的思想,最后完全取代它——人们自愿放弃了思考……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地方?”
又总结道:“我们毁于我们憎恶的还不可怕,因为我们本能的会反抗,可怕的是毁于我们所喜欢的……与其看《1984》,不如看看另一本书《美丽新世界》,因为无穷无尽的娱乐文化,最终使得底层人丧失了奋进的勇气。”
然后,露西同志就觉得余切很有想法,敢于批评美国。她竟然找王锵来给余切送情书:“余,你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我和你同样的思考这个世界的未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靠,朋友还是那什么友?
美国人怎么这样随便?
可想而知,王锵是多么的无语。
余切连着拒绝露西几次之后,露西抓狂了:“你怎么能拒绝我?你是个中国人,中国人从来不拒绝我!”
这一句话说出来,说明露西是个假粉红,她没啥阶级兄弟意识,仍然是看不起穷兄弟的美国人。
余切就整了个大活,他当场表演起美国人在越战失败之后,在西贡朝着登上直升机的南越政府官员挥拳头的事情。
“呼噜呼噜呼噜……直升机!”
“啪!”拳头!
“砰!”南越人从直升机上被打下去了。
余切表演的活灵活现。
越战影响了美国一代人,而这一段发生在美国人仓惶撤退的时候,被称之为“西贡铁拳”,拍摄这一幕的照片得了普利策新闻奖,算是这会儿美国人的民族伤痛。
露西破防了,扭头就走:“可恶的中国人。”
“——看明白了吗?”结束掉闹剧之后,余切重新安慰起王锵起来:“她根本上是一个美国嬉皮士,她不是真的讨厌美国,她也不是真的爱中国,你只是她的猎奇对象。”
舔狗王锵沮丧道:“我宁愿做她的狗。”
结果这露西隔了一天,又来找余切道歉,表示自己不应该言辞过激,她还希望和余切聊聊文学,有可能的话,在无人的新现实社团教室,彻夜长谈。
余切当然拒绝了,别人刚去过的地方,他自然是不会去的。但王锵以为露西改过自新了,又跑回去询问,结果被一脚踢开。
他来问余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余切说:“你已经忘记了我最开始在未名湖畔的话,美国人崇拜强者,为啥红宝书受追捧,而不是啥甘地或者尼赫鲁的理论受追捧……根本原因在于这个。”王锵惊呆了:“余切,你是个没有规矩的人,王权富贵、国家差距……对你来说,好像都不存在一样。”
留学生公寓新来了一批朝鲜乒乓球运动员,他们短暂的在燕大待几天,然后乘坐飞机到巴基斯坦参加这一届的乒乓球世界大赛。
有个叫李粉姬的朝鲜女选手,在燕大力克群雄,于是燕大学生请来了业余乒乓球王余切,让他和李粉姬对战。
余切使了个遮挡发球的坏招,因为男性的发球力大,旋转强,李粉姬没能接住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当乒乓球回到李粉姬那边之后,业余球王被一顿惨虐。
这群朝鲜运动员随后到了巴基斯坦,众人在电视上看到了她们的精彩表现,她们在团体赛事中,先是在预选阶段击败韩国,然后在半决赛中,击败了日本人。
当时朝鲜女队仅靠李粉姬一人实力较强,另一位主将赵正姬实力偏弱,比赛进入到赛点,十分焦灼。
主持人忽然惊叫道:“李粉姬发了一个了不得的球!日本队正在狂吃发球,吃两个了……”
这球完全是对余切的致敬:乒乓球被胳膊挡住,几乎是粘着巴掌挥动的轨迹,然后在触球那一下给一个极大的旋转,但从正面来看,却像是平平无奇的直发球。
“朝鲜队赢了!”燕大学生激动道。
“李粉姬赢了日本队,四舍五入,就相当于余切赢了日本人,就相当于中国人赢了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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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如今真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势头。余切在这种环境里面,简直是思如泉涌。
到月末,他先后完成了对《大撒把》单行本的修订,以及小说《和你在一起》。
《血战老山》也完成了一小半。这是一部三十来万字的长篇小说,要把医疗兵“张兴武”加入部队的前因后果,他的家庭通通写出来,然后还要设计数量繁多的老兵角色。
历史上张兴武救了足足四十七个人,而这些人是可以拿出几个写出来的。史光柱、何志光就很值得拿出来写。
《军文艺》给余切寄来了上个月的样刊,那上面有短篇小说《死吻》。这是一个大包裹,其中还有很多前线战士的信件,余切还是不厌其烦的尽可能回复。
很多战士把余切当做心中最信任的人,一开口就是“亲爱的余切老师,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随着包裹寄来的,还有刘家炬的信件:“余切,《死吻》这部小说好评如潮,尺度把握得当,是前线不可不看的作品。”
“你之前提到过的,直接用艺术作品,去向敌人宣传的做法起到了效果。119团某连俘虏了一个越军上校,他说前线那些思乡曲,小说和小品,败坏了他们军队的意志!”
“我此时不得不表达对你的感谢。越南人打了十几年仗,他们怎么可能比我们更能忍受呢?猫耳洞的生活虽然糟糕,但越南人更为糟糕,我们从前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现在这么做了,效果是很好的。”
顺理成章,刘家炬希望余切能授权《死吻》也拿去改编连环画。当然这本书就要比《未婚妻的信》短得多,很可能比《高山下的环》连环画还要短。
“当你的《血战老山》写出来之后,我们就会有一部长篇的军事连环画了,期待你完成作品的那一天。”
“最后,请你关注最近的《军报》,我们为你写了一篇纪实文,我的文章和朱世茂的文章,也都发在那上面。”
(本章完)
第107章 《老山纪实作家所引发的宣传革命》
第107章 《老山纪实——作家所引发的宣传革命》
《军报》?
这份报纸,可是军中的最高级别宣传刊物,并不以刊登文学作品为主。
相反的是,这份报纸很少刊登文学作品。
余切就开始关注这份报纸,但连着三天啥也没有看到。第四天时,余切跑去看他的四合院,那里多了一些信件和报刊。
原因是余切有了住处之后,张守任就把寄给余切的信,直接一摞一摞的带去给余切的四合院。他找杂志社要钱给余切打了个信箱竖在门口挂着,有锁,钥匙只有余切才有。
一些读者会把粮票、钱什么的也寄给作者,而张守任在这方面有口皆碑,从不贪墨。
这天余切终于看到了《军报》,张守任贴心的把有关于他的部分裁剪下来。
题目是《老山纪实——作家所引发的宣传革命》,照片是双方阵地前到处竖起的天线和喇叭,“119团某连正在向越南人放歌曲。”
正文部分开篇,刘家炬讲道,“我从前线慰问回来之后,又去了两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发现。”
“尽管战场上气氛越来越紧张,但到处播放的歌曲和小说,却让我以为来到了图书馆。双方在这里反复拉锯,身处由天然岩洞或者石缝改造而成的掩体之中,彼此距离很近。最近处两边相距不到10米,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另一边越南士兵的喊叫声或者说话声。”
“这代表他们也能听到我们的小品、小说和歌曲。自从四月末登上211高地以来,逐渐成为我们常见的宣传策略。”
“事情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我们播放歌曲《十五的月亮》,越南人一枪不发的听,‘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我守在婴儿的摇篮边,你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以至于我想对面是否知道我们歌词在讲什么,我常常怀疑他们是否会唱这首歌。”
“我们播放了余切的新作《死吻》,阵地上也是静静的。我问这边的连长,难道那边没有人吗?连长立刻下令关闭收音机,然后我惊讶的发现,在十几秒钟之后,对面扔来了果。”
“于是,《死吻》小说开始继续放。但这毕竟是一部短篇小说,放完之后,越南人又扔来了磁带,部队的人告诉我,这是越南那边的越语歌曲,他们现在不许带收音机,不许看外界的东西……就渴望于我们来替他们播放,大家保持了这样的默契。”
“第二次来,抓到了一批越南俘虏,俘虏说我们这是软性攻势,违背了战场上的人道主义精神,要求士兵们都捂住耳朵,不许再听中国这边的广播……我却想到了几个月前我刚去老山的时候,那时不许听广播的是我们,现在全部反过来了。”
“到底是谁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确实有一个引发的年轻人,余切,他察觉到了这个事情。”
“然后,至关重要的是,我们有更优秀的歌曲,更丰富的小说,对面却拿不出同等的东西出来,想不到这一场发生在南边的战争,创作者却能起到影响,我作为作家,今天也与有荣焉。”
刘家炬在这里感慨,“我们有猫耳洞,越南人有‘蝙蝠洞’,我们有211高地,越南人有‘死亡海滩’,我们有一系列的艺术作品,而越南人却没有……这是否象征了他们必将输掉这场战争?”
“艺术已经成为了战争的一部分,它就是完全的字面含义。艺术就是艺术,也不止是艺术。”
刘家炬的纪实当然不光是这些,他还提到了余切怎么和119团营、连级干部上课,以及在上级的大胆决策下,新一批次老山慰问汇演,会请到歌手直接在猫耳洞中搞起大合唱。
要把歌唱的声音,彻底传到对面那边去。这是何等的浪漫和自信。
真是前所未有的盛况。余切看的心潮澎湃,恨不得又去上一遭,但恐怕他已经上了越南人那边的黑名单。冯拱当时去了前线,被神枪手看到了没有射杀他。
而余切但凡被发现,恐怕要被自己的国外粉丝杀掉了。如果他有枪的话,他也会给越南粉丝来一枪,这种畸形的作者和书友关系真是亘古未有。
七月份他去泰国随行访问,最好是适当隐藏身份。泰国这个国家被人渗透得跟筛子一样,余切要是被越南特工整死了那就完了蛋了。
刘家炬这篇文章影响很大,不然它不可能发到《军报》上面。上级热情赞扬了各界人士慰问的作用。
刘家炬后来又写信给他,说了一件他不在场的趣事。
在一场部队于边境举办的庆功宴中,许多军旅作家都照例参加了,主办方得知余切没来,大吃一惊。
“余切呢?”他们问。
刘家炬当时还在南边,他说:“余切不是我们部队现役的人,也不是服役过的人……实际上,他是唯一一个没进过部队的‘军旅’作家,这真是神奇。”
“啊!我真是想要给余切一个大大的金星,给英雄留下一个位置……我现在讲一句话,他是我们的战友。”
在场人举起第一杯酒,前线的领导说“为英雄干!”说罢,大家都干掉,然后拿起手中的第二杯,领导又说“祝你们再立新功”。到了第三杯的时候,领导说,“祝愿你们永远爱祖国,永远当英雄!”
这些话自然不是白说的,余切很快收到了回报。
六月份,日本东京即将举办一场国际作者笔会,这场笔会是由巴老带队,挑选一些中国作家去往东京参会。名单报上去之后,由一些一线二线刊物的主编、副主编共同来投票。
有人说,“我们这里还缺少一个年轻人。”
反对的意见道:“去日本交流,怎么能有年轻作家,哪怕是余切,他也没有作品在国外出名,选个年轻人是不妥当的。他第一次出国,就代表了中国青年作家,又是去日本这么重要的国家……”
也有支持的:“日本那边有漫画家,有青年作者,甚至有演员……我们凭什么不去一个年轻人,难道我们只有老头子吗?”
大家争得不可开交,但意见逐渐倾向于带上余切。因为余切素质过硬,而且师门关系也过硬。
马识途正在燕京开会,和领导打桥牌,要是让他知道了谁带头反对不让余切上进,这恐怕不太过得去。
(本章完)
第108章 只有他,只能他
第108章 只有他,只能他
综合考虑之下,觉得还是可以带上余切。
张守任和王世民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俩远赴沪市,几乎把能拉到的票全拉上了,然后找到了作协老大,巴老本人。
沪市武康路113号,不少文学青年心中的圣地,巴老整个人生中住的最久的地方。
他俩提前知会了自己的来访,然后推开那扇绿色铁皮大门,进入这幢独门独院、环境优雅的园住宅。
“巴老,我们是来拉票的。”
只见到,巴老正坐在椅子上,朝他们微笑。
张守任的心顿时就怦怦直跳:因为巴老患了帕金森,今年又跌断了一条腿,长期卧床在家,很少迎客,出去也是被女儿推着轮椅过去。
从轮椅到椅子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表达了巴老对他们来访的看重。而他们竟然是为了一件“不太得体”的事情来游说。
对不起,也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张守任和王世民四眼相对,一把年纪的人了,一时间竟呆住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脸上臊得发烫。
“怎么不说话?”巴老觉得他们来的正是时候。让女儿李小林给他俩拿水果吃。
“说吧,为谁拉票……”
张守任硬着头皮说,“为了余切去东京,巴老……如果有一个,只能有一个,那人就是他。”
王世民跟着说:“乔公78年去日本访问,当时坐在新干线上,说‘(这火车)就感觉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们文学的火车也开起来了,有了新的火车头。”
巴老笑着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讲。
张守任可能很少面临这么大的压力,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字都讲出来很费劲儿。“从根本上,我不支持伤痕文的作者,代表我们年轻一代出国去访问……”
话没有说完,张守任闭嘴了,静静看巴老的反应。
而王世民则吓了一跳,因为巴老表达过对伤痕文的支持,他有许多老朋友陨落在了过去,他自己也并不容易。
张守任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巴老却安慰他们:“你们要讲东西,不要分成几次讲,我在这都听着,说不定我也赞成你!”
这下,张守任总算是心里好了一些。他直言道,“我们确实不该忘记伤口——但我们将要去日本,坐上了新干线,我不愿意再向人讲述那些老故事了,反之,我希望让日本人看到中国人的朝气蓬勃,这是我更大的私心!”
“中国人,是可以的,中国人,强起来了。”
张守任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颤抖起来。
“嗯,说下去。”巴老点点头。
王世民负责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为啥让余切去。在和南边邻居战争发生之前的三十多年,巴老作为慰问团的代表,跑到了朝鲜战争前沿阵地进行创作。
当时,巴老称呼每一个小战士为“同志”,而同志们称呼他为“老巴”。
王世民说:“我听说部队给您让出了宽敞的住所,但您拒绝了,大着胆子去到战壕那,冒着轰炸机的炮火,在罐头箱子上写战地日记和散文——这和余切拒绝回家,去更深处的猫耳洞何其像。”
这个马屁拍得到位。
他们两个原先是排练过了对话,现在十分紧张的情况下讲出来,居然觉得自己情真意切,一边讲一边想:是啊!这个余切真特么像!
如果余切不去,让谁去呢?
最接近余切地位的是刘芯武,但刘芯武为人敏感,脆弱,一般来说也和善,而他写的是那样的文章,如果日本记者来问他,他要如何讲述自己在创作什么东西?
苦难,混乱,贫穷……确实是有过的,但是够了,真的够了。
这余切长得帅,长得高,有才华,把他在那一摆——日本人就说,啊!中国的年轻人来了。
张守任已经在畅想那种场景:由余切推着轮椅上的巴老从飞机上下来,走上红毯。记者们咔咔拍照,在轮椅上的,代表过去的,站直了的那个,是将来。此时巴老却忽然大笑起来,好一阵子后,他说:“就算你们不来,我也赞成他有个名额。”
张守任和王世民都懵逼了:为啥呢?
巴老让这两人去看《大公报》上的采访。那上面讲的很清楚了,“只有新的来了之后,才知道旧的去了。”
这个采访就是说的余切。
原来巴老自己也倾向于带上余切。
——白费一场功夫!
张守任和王世民在巴老这吃了饭,乘火车回来,他们是高贵的卧铺,卧铺底下有茶盘子,开车后中途列车员挨个桌子给旅客倒开水。另外有报纸,杂志,小人书……免费看。
张守任之所以为余切的事情跑来跑去,不光是因为想余切上进。
还因为他知道余切要装修四合院,短期要搞一笔大钱来用。张守任是一个奶妈一样的编辑,他照顾得到作者的方方面面。
他说:“如果余切能写个日本文章拿去发,他装修四合院的钱就有着落了。”
王世民哈哈大笑:“余切能拿日本人的钱了,当然就有着落了。”
“——同志!”列车员来给这两位倒开水。
王世民趁机找列车员要书来看。
列车员说:“所有书都借出去了。”
“杂志呢?”
“杂志也没了。”
“报纸?”
“有一个。”报纸拿来,是《南方周末》的第一期。
这是份粤省搞的报纸,今年刚开始办,报纸上有主编的寄语:“有可以不说的真话,但绝不说假话。”
果然是这样,因为第一期就有个难绷的新闻:《陈忡美国来信》。
陈忡是大陆比较出名的女演员,出道就是演的谢晋的电影《小》,和刘晓青合作,堪称是难分伯仲,随后又是影片《苏醒》,她是女主角。她18岁就手捧百奖。
王世民指着报纸给张守任看:“陈忡是不是挂历上面的那个女的?”
“是她,没错。”张守任认出来了。
他俩都起了兴趣,一起来看这个“陈忡美国来信”。
然后就绷不住了,信上面陈忡说:“我在美国之后,当过餐厅的服务员,也在后厨刷过盘子,努力的跑龙套……我无比的思念远在家乡的祖国和亲人们……”
那你为啥要过去呢?
张守任抓耳挠腮,忽然道:“余切那个《大撒把》写的没错,就这么厉害的人物,去了美国还是刷盘子。那你说一般人去了,能成吗?”
“国内流行的那些留学生文学全是假的!骗人!要害了好多人!”
王世民也想到了去年和余切聊《大撒把》的那一天。这个时候,他再次肯定了自己来拉票是正确的。
“余切去日本,肯定有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只有他能,只有他去。”
(本章完)
第109章 选拔
第109章 选拔
“啪!”
“余切,你真快!”
“啪!啪!”
“你力大无穷!”
“啪!”
“直塞球?我顶不住了。”
余切得知自己被选取了东京笔会,是骆一禾最先来告诉他的。
当时他大吼一声,扑向乒乓球桌,一巴掌扇向球台对面的大白妞露西,扇得她找不着北,满地寻找乒乓球。
王锵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余切,你扇得我心都痛了!!!”
露西把球捡起来,回头道:“fuxxxk off!和你没有关系!”然后对余切笑着说,“我喜欢有侵略性的进攻战术。come on!”
俞敏宏在新现实社团的教室墙根,默默蹲下看余切写的小说,他再也看不起曾经的偶像王锵了,而是想:有一天,我要和余切一样。
所有我能拿到的东西,全都由我来支配!俞敏宏捏紧拳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随后,余切打了个坏球,球落在了俞敏宏旁边。
“老俞,帮我捡个球?”余切笑出了大白牙。
俞敏宏抬了抬老土的蛤蟆镜,他恍惚了:
他为何这么自信?为何这么散发光彩?就像是生来就拿到一切一样。我真想……
然而,俞敏宏老实捡起球,又怕余切接不到球,俞敏宏走到了余切面前,把球放在他手上。
余切笑着说:“老俞,谢谢你了!”
俞敏宏情不自禁高兴起来:余切夸赞了我!
《十月》刊的两位大佬王世民和张守任,两人都还在来燕京的火车上。但电话和消息已经传来了,所以骆一禾来告诉余切这件事情。
另外,骆一禾向余切报告诗人查海生的最新病情:目前,他天天做眼保健操,规律作息,写诗之前,必须要闭目修养一阵子。
查海生的身体因此得到好转,他的面色红润,他的状态已正得发邪。
啊?正得发邪?太可怕了,到底是怎么个发邪?
骆一禾说:“查海生原先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并不喜欢他。我以为查海生会沮丧,失望,而查海生却说,是这个女孩子不能理解远方和诗歌——离开我,是女人的损失。”
很好!很精神!查海生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需要一种自信,当查海生以为自己是怀宁小地方来的屌丝的时候,他真的是一个月工资八十块钱的屌丝(政法大学工资低于燕大),当他发觉自己是十五岁考入燕大,拿到政法大学教资资格,并且写诗颇有成就的人的时候。
他就成为了人中龙凤。
一切全凭你怎样看待自己。just do it!
随后,余切要去东京参加笔会的通知由教委发到了燕大这边,接着转到经济系老大胡岱光。
东京笔会是和教育部们一起过去的,作家们负责交流和创作,而教育部负责向东京这边的大学要留学名额——余切又是作家,又是学生,因此出现了作协和教育部门同时通知余切的情况。余切就向胡岱光请假。
胡岱光一点不生气,只是说有这几点要注意:一,参加完笔会要回来考试,余切的肉身一定要出现在考场,写满考卷;二,交“双轨制”的论文,这是余切的真正考试。
余切问:“胡老师,我经常不在学校上课,这是不是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胡岱光道:“我们的社会不允许不劳而获,提倡干好自己的本分事——但对于靠自我写出来的作家们,可以网开一面。”
“老师,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发生?”
余切一直对这个事情好奇,为啥不事生产的作家,普遍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宽容度。
胡岱光说:“作家是需要争取靠拢的意见领袖,作家是宣传的重要力量,这是原先苏联那一套‘无产阶级作家’的理论……”
“您说的是高尔基?”
“对,你想不到吧,我还知道这个呢。”胡岱光笑道,“我原先也是个文学青年。”
胡岱光提了一件后面要发生的事情:“下半年有个双轨制的会议要召开,如果你能写出一些东西来,但凡能有一些声音,对你个人的前途是有益的。你的名气虽然大,但许多人不知道,你其实是个经济系的学生。”
余切反应过来了,和胡岱光讲了泰国亲王邀请他访问朱拉隆功大学的事情。
胡岱光沉思片刻,意识到泰国人的经验可以拿来给中国人用:“你要好好考察。余切,我们是一个穷国,出去考察很困难,所以大家做出来的东西,都能得到认真对待,不论他到底做得怎么样?”
“就像是理工科的院系,一篇论文当中用到了国外先进设备来做实验一样,就算是错的东西也能得到发表,因为它是耗费了极大成本的‘错误’,不知道你是否明白呢?”
余切保管明白。
泰国人用了经济危机试出来的错误,他怎么能不明白呢?
——张守任和王世民回来了。
《十月》编辑部,余切也在这。他带来了自己修订好的《大撒把》和《和你在一起》。
于是王世民负责看单行本《大撒把》,张守任负责看《和你在一起》。
王世民看得飞快,把稿子挪到一遍,说“我晚上再仔细看一遍,然后拿去给京城出版社的同志进行校对,我们目前讨论出来,首印一万册。”
“一万册是不是太多了?”余切道。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作品最出名的不是《芙蓉镇》,而是《李自成》,三百多万字,首印1000册。
王世民摇头:“《大撒把》的字数不多,是一份薄的单行本,我们相信它能卖得好。”
“我们不是乱定的印数,从读者来信中看,《大撒把》尤其受到知识分子的欢迎,而他们的……”
“消费力?”
“是的,消费力。他们是负担得起的……张守任,你怎么评价《和你在一起》?”
张守任当然也没办法立刻看完,他把稿子压着,讲起了去东京的注意事项:无非是老一套,着装、说话都有要求,不能随便脱离团队,外出必须2人以上……
(本章完)
第110章 稿酬
第110章 稿酬
作协给每个人都发一笔制装费,统一到燕京的红都衣店制作服装。
然后是生活费,由日方出资,折算成美金约24美金,原因在于当时国内的最高标准为24美金——即便是日本人来发这一笔钱,也不能超过这个数字。
总共出访7天,回来之后能积累上百美金,这些钱可以去友谊商店购买不错的收录机或是半个电视。
还有一些剩下的省钱妙招:在国内买大量的挂面去东京吃,尽可能少在当地吃饭,因为东京的基本生活物品价格极高。
而在这些之前,还有一个政审。一般来说,得办足足几个月。当时出国“旅游”的事情时有发生,因此出国的政审是所有政审当中最为严格的。
作家们“旅游”的可能性低,审的快,而其他低级官员乃至于普通翻译就审的久了,最早于今年的年初就开始进行选拔和审核。
期间,张守任又来找余切,带来了《大撒把》已经通过的消息,这本书首印一万册,根据刚出的《书籍稿酬暂试行规定》,要体现出“优质优酬”的原则,余切相较于以往,得到了更高的稿酬支付比例。
笼统的说,每印一万册,他所得的稿酬等同于基本稿酬。
而他的基本稿酬也有提高,原先是十元千字,现在提高到六至二十元,这次是按照十五元的价格进行支付。
也即《大撒把》这本小说,再次为余切带来了近两千块钱的收入!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城镇居民的三年收入。
张守任激动道:“我有种预感,作者的稿酬将要得到大幅度的增长!”
可不是嘛,物价也飞涨了。
张守任终于看完了小说,但他却产生了对《和你在一起》小说的遗憾:这部小说的结尾不够有力,张守任猜测,是余切不够明白音乐导致的。
“《和你在一起》,不应该是一个不完美的作品!它是‘新现实’的收官之作!”张守任道。
小说的结尾是这么一个事情:刘小春在火车站,当着父亲刘成以及许多工人、农民的面前,拉响了小提琴,而这拉小提琴的一幕和刘小春拿到国际奖项,在外国人面前拉小提琴那一幕相重合、闪回了。
曾经在音乐大厅响起的音乐,现在给了自己的父亲来听,父亲是不懂音乐的,农民、工人也不懂,这样激昂的音乐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它的美、它的颤动、它的处理听众们无法评价,但却也是自己想要奉献给的听众,这是无与伦比的矛盾。
我的音乐,我想要听到的亲人并不懂。
听得懂的,却不是我的亲人。
它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你的音乐究竟是给谁来听的?
或者说,在你追求音乐的过程中,是否还保持有初心。
电影里面,用的是蒙太奇手法,它的画面十分震撼,感情流露清新自然;而文字就不够了。余切碰到了写战争小说一样的事情,同样的东西用文字来表现,它的感染力不够。
而且,小说中是缺乏音乐的,读者的耳朵听不到,他们又少了一些感受。
如何让读者共情呢?
只能多用笔来写,调整剧情。
张守任牵头,给余切带来两张音乐会的内部票,分别是国音和央音举办的交响乐团表演。
这票他是从王濛那里搞来的。
作家们爱好音乐的比较多,其中王濛尤其出名,81年王濛专门为柴可夫斯基写了个《如歌的行板》。
燕京,东四八条52号,《人民文学》编辑部。刘芯武和王濛都在这做编辑,前者是小说组编辑,后者是总编辑。
张守任离开《人民文学》的时候,正好撞见刘芯武停自行车。
“哟,来上班了?”
“您这是……”
“给余切带两张票。”
“戏剧?”《人民文学》这会儿借住在中国戏剧协会的楼里面。
张守任道:“音乐。他要写音乐。”
“余切还能写音乐呢?”
张守任跨上自行车,他不知道刘芯武这话有没有啥套路,瞥了刘芯武一眼,走了。
自从那篇莫名其妙的“反对幻想文学”评论文章发表以来,张守任和刘芯武的关系就变得很恶了。虽然刘芯武现在成了余切的吹捧者之一,但张守任没有忘记曾经。
他差点毁了我的心肝宝贝!
噔噔噔!
刘芯武上楼找王濛。“余切拿票做什么?”
王濛正看报纸:“关你什么事?”
这报纸一翻,被刘芯武瞥到了,是新一期的《文汇报》,上面公布了“东京笔会的参会名单”,国内这边有巴老,艾青……一些老作家,编辑,然后没有中生代,在之后就是突兀的“余切”。
报上热情洋溢的说:“芥川龙之介奖获得者井上靖将于中国作家进行亲密对谈……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全程同步直播。”
“这真是中日两国的文化界盛会。”
刘芯武觉得,自己的眉头在跳动:“余切是青年作家的代表,我当然会关注他了。”
“那他要去日本去了,巴老选的,你知道吗?”
“知道……但我听说,是他老师起的作用。”
王濛通过这句话,明白了刘芯武还没有真的服气,还有想要较量的心思,尽管这是常见的,而刘芯武也是个风评不错的人。
但为什么大家都选了余切去?
难道没有人投我一票吗?
王濛说:“我从没跟你讲过,为什么许多人欣赏余切,这不光是他各项素质比较好,很适合走出去活动……还有他存在一些开创和独到性——到目前为止,一些他能写的题材,别人仍然写不了,这是先进的。”
指着自己的脑袋,王濛道,“这就是纯粹的天赋,首先察觉到了,然后能写得出来。”
“什么意思呢?”刘芯武问到底。
“就是他随时能写别的题材文章……但是反过来后,你们写不出他的,你知道小无相功吗,武侠小说里面的东西,你去看看……就是说,内力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力大无穷。”
“而你都写不出来的东西,你去批判个什么呢?有资格吗?”
刘芯武哑口无言。
“新现实”已经声名鹊起。拉美文学把余切写在了引进者的关键首页。部队的前线,全是余切的文章。
以上这些,他一个也写不出来。不光是他,这栋楼里面,谁能打包票写出来?
实际上,刘芯武从来没有见过余切创作的过程。在蓉城那会儿,他就是打了个桥牌,然后晚上过去了,余切写了篇文章出来——完蛋。
他始终有一丝怀疑,尽管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不如的,但还是想:怎么会?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所以他申请也跟着去看音乐会。在心底里,他这么告诉自己:我所赞扬的,是那个确实写出了小说的余切,但我却不知道,他创作时是什么样子。
王濛怕他的道心破碎——之前似乎已经裂开了,因此劝他好好搞编辑工作,然后写点小说过过这样子,不要胡乱折腾。
劝说未果,刘芯武坚持。
好吧,他带着刘芯武一起去了音乐会。
(本章完)
第111章 余切听音乐会的一天
第111章 余切听音乐会的一天
国内两所音乐顶级院校分别是国音和央音。
国音偏向于西方乐器演奏民族乐,当天演奏的重头戏是《梁祝》,余切风尘仆仆去了,然后就碰到了王濛和刘芯武。
他乡遇故知,音乐会遇仇人。
“小说写的怎么样?”王濛主动寒暄道。
“正在写呢。”
“‘新现实’是少有的从城市的角度来写的文章……我们文坛一直缺少合格的这类小说,原先民国有一批人写了……但那是靡靡之音啊,你现在弥补了这种空白,我很期待你能新写出一些什么。”
“余切。”刘芯武说,“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你的汇报我当时看了,说的挺好的。”余切笑着说。
刘芯武觉得这口吻相当奇怪,等他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王濛经常以老大的语气这么跟他说话。
他妈的,占这些便宜,有什么用呢?
刘芯武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僵了,今晚上都睡不着觉。
对于作家的来访,交响乐团与有荣焉,特地在演奏前介绍了三人。
刘芯武仔细听了掌声,其中余切传来的掌声尤其让他觉得刺耳,比他的大得多。
这波他又听懂掌声了。
说实在的,他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敏感。
《梁祝》开始演奏:
先是小提琴独奏,以悠扬的旋律奏出梁山伯与祝英台初见的情景,音符里面有青涩和喜悦,然后是弦乐群以深沉的和弦回应,似乎是这段感情将会有命运带来的沉重。
而后是木管乐器以柔和的音色加入,他们的感情加深了;之后是铜管与打击乐,爱情进入到高潮,梁山伯和祝英台要飞蛾扑火……
最后是逐渐柔和的旋律,这两个人化蝶了。
余切垂着头,冥思苦想。
王濛问余切是不是听明白了?
余切说:“音乐明显是有故事性、层次性的。”
王濛惊讶了,根据张守任的说法,余切一天都没有听过交响乐,但他却察觉出了其中的变化。高兴得拍余切的肩膀。
刘芯武觉得呢,这和写小说是两码事。哪个不会听曲子?
然后他就看到余切掏出笔记本,在那做记录。
王濛问余切:“你在写什么?”
余切简单讲了一下《和你在一起》的故事。这故事讲完的时候,刘芯武已经觉得情况不太妙了,然后余切还领悟到了新的东西:
一种名为“意识流”的写法,作家王濛很擅长这个。
就是说,在刘小春拉琴的过程中,伴随着拉琴的变化,他回想起了自己过去求学时候的艰难,而这些艰难同父亲刘成对它的无言支持相互插叙,就能起到一个使读者共情的过程——他们知道琴的声音代表人的人生。
反过来讲,也是这样。读者知道刘小春的人生,他就明白了这个刘小春所拉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开头,发展,高潮,结尾,因为和刘小春的人生一一照应的嘛。余切解释道:“我读者确实听不到音乐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了这种有关于刘小春学琴的插叙文字,他会反应过来,这个音乐是怎么个跌宕起伏,因为他们知道刘小春的学琴不容易……这种想象构成了他们对音乐的感觉。”
我艹,天才啊!
这尼玛是才听交响乐的人?
我为什么要来这?
刘芯武觉得自己人麻了。
国音这场演奏进行的时候,在场的人都频繁的为国音交响乐团的乐手们鼓掌。余切却注意到,每当大家都鼓掌的时候,台上的乐手却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他等到散场之后,才去问负责演奏的小提琴手:“刚刚鼓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皱眉头?”
小提琴手提到一个鼓掌方面的礼仪:“交响乐的乐章之间不要鼓掌。但是我们中国人听到演奏的太少,有时会把乐章之间的停顿误以为是整部作品演奏完毕,然后鼓起掌来……这就很让演奏者尴尬,并且破坏了演奏情绪。”
余切问:“有没有观众没有鼓掌的情况?”
“也有的,有的观众听得呆了,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鼓掌,害怕被人笑,就会一声不吭……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这个曲子。可能很喜欢,以至于一点儿也不敢破坏它。”
于是,余切立刻又联想到小说结尾里面,刘小春父亲、工人、农民们的音乐水平,肯定不知道这小提琴演奏时该啥时候鼓掌,所以设计了一个静默无声的情节,让读者以为大家全都无感。
似乎刘小春同志白费功夫了。
好,实际上不是这个样子,余切在笔记上写:“在这个火车站内,有一个无知的几岁孩子忽然指着泪流满面的刘小春,指着这位青年演奏家的小提琴,说他拉的真好听……所有人便反应了过来,他们把双手都拍红了那样地鼓掌,刘小春的眼泪,顿时掉的更加厉害了。”
这就是“鼓掌礼仪”的现学现用,工人、农民们不知道啥时候鼓掌,但他们想要表达支持——通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来引发这种感情。
这是余切听了一场交响乐团音乐会的成果。而另外一场发生在央音的音乐会,终于让刘芯武感到绝望了。
这场音乐会的主人公就是小说《和你在一起》的现实原型林耀基和胡坤。
林耀基是央音著名的小提琴教授,而胡坤是国内青少年第一个在国外获得小提琴比赛奖项的人。林耀基在台底下和余切聊天,胡坤在台上作为这一次音乐会的小提琴手。
央音这个学校的乐团,偏向于西乐团,所以这一次没有《梁祝》,而是原汁原味的西洋乐从头到尾。
说实在话,余切听不懂,但不影响他写小说。
既然原型都在身边了,自然要采访一下原型的人生故事。
林耀基说:“我们中国人学西洋乐器,欠缺的不是技巧,而是文化。”
“什么文化?”
“我们解决了技术问题,但我们是一个中国人,你是在用你自己的手和脑子来拉琴,而不是对西方人的全盘照收。”
接着,演奏结束后,胡坤下来了,被问了同样的问题,胡坤说:
“余切老师,我不是因为模仿名家的技巧,才获得奖项的,在这其中,我掺了很多个人的情感。”
两个人说的都是十分普通的话,这种强调了艺术需要坚持自我,中体西用的套话任何一个人都能这么说。
(本章完)
第112章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这
第112章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这
但余切却有不同的创作。
王濛喜欢柴可夫斯基,而林耀基和他一系的弟子全是走的柴可夫斯基路线的演奏路子。王濛忍不住也参与到这个改编结局的游戏当中来。
“我们三个一起来写个条子,抽出来一起看,看看我们怎么安排小说原型的想法。”
“大家说好不好?”
“好!!”
央音的林耀基和小提琴手胡坤正在这,他俩饶有兴趣,想知道燕京来的几位作家,如何给他们的艺术人生定调。不仅如此,整个央音的交响乐团也没有散场,许多的教授、学生和音乐家注意到了这边。
他们都想知道,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安排。
在中国写西洋乐元素的人是如此之少,而有可能把这些写出名堂的,就更加少见。
1976年12月,世界级指挥家小泽征尔来到燕京、沪市,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访问,他的到来刮起了属于交响乐团的旋风,许多人回忆“指挥系的学生们,再也不愿意呆板的挥动指挥棒,而情不自禁的模仿起小泽征尔……”
“很多民乐系的学生,打报告要转系,学习钢琴、小提琴、大提琴……什么也好,只要是有关于交响乐的。”
四年后,中国即诞生了第一个获得国际大赛名次的小提琴手,至于钢琴家则更为靠前。中国人正在接触交响乐,并热情洋溢的,把这一门西方的艺术,用东方的风采诠释出来。
确实,在中国大地上,占绝大多数的工人、农民们还未曾听过一场交响乐,他们一辈子不会接触到这一门代价昂贵的艺术,但难道他们真的没有欣赏过吗?
当然不是了。
每晚七点准时响起的《联播》片头曲,中国老百姓几乎耳熟能详,虽然只有短短16秒,却成就了一个不可复制的经典。
它正是由国家级交响乐团来演奏的。此后的数十年,一直到未来,几代人将会听到这同一段音乐。它绝对是中国记忆的一部分。
答案一个个被抛出来:
刘芯武的想法是,主角应该在小提琴上有自己的磕碰过的缺角,所谓伤痕,他用这把烂琴拉出有瑕疵的音乐,但他坚持要拉。
王濛的想法是,主角拉琴的时候呢,那几分钟内不断的插叙过去发生的事情,密度十分大,就跟王濛以前写的小说《春之声》一样一一读者通过主角这种“自我回忆”来明白故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余切知道未来将要发生什么,所以他的想法是,既然有了孩子、工人、农民和小提琴手,故事又发生在火车站这个环境中,不如再加一个火车头的轰鸣声,新的列车到站,即将要出发了——这个火车头是国内吸取了国外技术,第一台自行设计、自行制造的电力机车。
东方红一号。
王濛说:“你为什么要写个火车头东方红一号?”
余切说:“研究这个火车头,经历了十多年的时间,大量的实验,凝聚无数人的心血……恰似刘小春学琴的历史一样,它起初源于国外,但最终他的琴是拉给工人、农民去听的,而火车头也要载着这些人,去到新的时代去。”
到新的时代去?
好,好一个东方红一号!
央音的林耀基和小提琴手胡坤正在这,他们的胸膛中涌起了一股意想不到的震撼,被这样的奇思妙想所折服了。
火车头和小提琴还有关系呢!
“去,去找那个余老师。”林耀基教授推着他的弟子。
胡坤小跑着到余切面前,伸出手:“余老师,你把这个人写的太高了,太好了……我哪里配得上?”
胡坤简直要流泪!
整个央音的大礼堂,众人静静的看着余切,而后忽然鼓起了掌声,这很少见,在台上演奏的乐手们却给听众来鼓掌;但这也不奇怪,因为余切为他们写出了一篇好文章。
《拉美现实主义》那篇研究稿投的《外国文学研究》,而该杂志的主编是徐驰,徐驰正是写出了《哥德巴赫猜想》的作者,如果没有这个人,陈景润这位数学家绝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欢迎!
有这篇文章之前,个性孤僻的陈景润连数学圈内也不大知名;有这篇文章之后,十亿人知道了他的名字,无数信件朝陈景润的住处飞来,连孤僻都变成了一种高尚的美德!
“这难道是一部新的《哥德巴赫猜想》?”虽然小说并不是报告文学,但在场许多人却不得不想到了这篇文章。
王濛兴奋道:“不愧是你的作品,还是你写出来最有向上的积极性。我们说,作者的故事安排往往反映了这个人本来的思想,‘新现实’是文坛的一种新类别,而你是新来的作家,真是带来了一股新的风气。”
他问刘芯武:“你怎么认为呢?”
刘芯武却傻掉了,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所撰写的结局,是主角个人的升华,而余切所写的,却是把“刘小春”这个小提琴手,当成了许多人的影子——他们学习西方的技术,然后把这些东西带给乡土大地,回馈给了自己的同胞和父母。
是改革文学吗?
刘小春是古老大地形象的“具体化”?这个人正在朝未来飞奔而去。还是意识流文学?
因为余切同样夹杂了许多回忆方面的插叙。
或者,是伤痕文?
不,这真的不是了。在刘小春的学琴路上,固然有时代留下的“伤痕”,他见识到了巨大的差异,对他人性的折磨,但许多人给了他帮助,刘小春没有被打倒,他选择了要为什么人演奏音乐。
这不是任何一种文学,这是余切写的文学。
此时,刘芯武有一种恶心的感觉,并不是《和你在一起》的结局安排不好,而是太好,显得他自己写的太不好,这么直观的对比下,他简直压力大到想要呕吐。
文章的好坏,还有什么比得上读者的回馈来的直接?
林耀基教授高声道:“今天来了几位作家同志,我原先以为是很普通的一天,因为我们每一次演奏,都要碰到各界的优秀同志来观看,王濛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经常看到他在底下……但是写到我们心坎里面的,讲了我们心里话的很少有。”
王濛摸着后脑勺吐槽:“我也写过音乐方面的好小说……”
“——我个人提议,为他们三个人鼓掌。他们用他们的艺术,超越和诠释了我们的艺术。今天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文字之美,和它其中的精妙安排……不亚于我们的交响乐,但却是一个人来演奏和指挥的。”
胡坤呢?他激动的拿下自己的小提琴,想要专门给余切演奏一曲,他刚刚把小提琴夹在自己前胸上,其他乐手也回到台上,演奏起了这个《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这曲子虽然被称之为“不可能演奏的曲子”,但那是对于一般的乐手,而对于这些最精英的一批乐手而言,他们已经熟记在心,能娴熟的配合,根本不需要指挥者。
《和你在一起》引发的支持,还没有结束。
在台上的指挥者忽然从台上跳下来,把指挥棒拿给了余切,“你来!”。所有人都哄堂大笑,乐手们一边压抑着情绪,一边根据经验来演奏曲子。
激昂的音乐响起,气势磅礴。
他们根本不需要指挥者,但还是习惯性的看着拿指挥棒的余切,全望着他。余切当然也笑了,不过是写一个文章,大惊小怪干什么呢?
余切耸了耸肩,想要让大家别那么激动,然而交响乐团却故意更加大动作的演奏。他们太激动,太想表达自己的喜欢,哪怕是作者本人也不能阻拦。
王濛痴痴的看着余切:真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恐怕曹禺二十二岁写出《雷雨》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吧,那时候他一部戏剧发在《文学季刊》,如一声惊雷,震撼了戏剧界,封建、阶级、爱情……这么多复杂的元素,被一个水木大学大四学生写出来。
怪不得巴老要用《雷雨》来说余切,在那篇《大公报》上的对话上,难道他也只想到了这一个人?
然后,王濛开始后悔起自己带上刘芯武。
这是真正的心如刀割,每一次拉弦都像是在切割心脏,让人痛苦不以,光是想想就令人难以忍受,何况是性格十分敏感的人。
余切看到刘芯武失了魂一样,瘪着嘴,他居然快要哭了。这样的压力,确实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承受极限。
哭什么呢?
“我道歉!”
刘芯武望着余切:“我向你道歉!你太厉害,确实是我见识短浅,我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人出来——如果以前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崇拜他,现在我既无法崇拜,我也没办法释怀,因为我也是个写小说的。”
王濛以为,余切会原谅他,风度翩翩是件雅事。
但并没有,余切说:“我不会写文章骂你,但也不可能接受道歉。”
“为啥不骂我?”
“原先骂了没处发,现在不值得我骂。”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你那个时候是作为编辑来打压我的,只要你在《人民文学》,我肯定不会投稿到《人民文学》。”
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王濛还在这呢,年轻人实在是太气盛,他刚想要说两句话缓和一下……“余切,没必要搞成这样”的话。
但刘芯武之所以是刘芯武能写出《班主任》,之所以后来能急流勇退,因为他知道审时度势。
他在王濛震撼的目光中,说:“我可以调岗,转去其他杂志,以我的目光没能看出来你是个有才能的作家……这确实是我一辈子的污点。”
(本章完)
第113章 他们何其相像
第113章 他们何其相像
这是一句了不得的话,它了不得在打碎了作家的尊严。
刘芯武做好了许多事情,他被许多人赞叹,写文章他可以是“中国有希望的青年作家之首”——这是余切横空出世之前的事情;做编辑他可以是文质彬彬,耐心十足。
他真的是一个大体上的好人,唯独在有关于余切的事情上,闹出了差错。一个一辈子的好人,忽然因为嫉妒,葬送了自己作为编辑的人生。
他的作品仍然是有价值的,但从编辑的角度来看,余切越成功,刘芯武越可悲的被反衬出失败。原先在“青年联欢会”上的演讲中,刘芯武已经忽然明白了,余切写的小说就是出挑,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的直觉。
而今天的直观对比,让他终于扛不住这种压力。
央音的交响乐团,正在为余切而鼓掌。音乐人,夸赞写音乐的作家。
然而,他不是个无心无感的纯恶人,他还有一些对文学的追求,这种痛苦和折磨,使得他快要窒息,他得不到空气了,只能选择离开来短暂逃避。
受到王濛的教导,刘芯武也懂音乐,他还在试图创作音乐方面的小说,写了大半年,竟然不如余切这一天的发展。
这是什么样的诛心?
那颗要碎掉的什么东西,彻底的破裂了。
交响乐团的乐手们,给几位作家鼓掌,欢送他们。
胡坤甚至追到了大礼堂外,希望能得到余切的签名,他这种行为导致更多的人来模仿他,其他央音的学生听到了,这是那个写出了《未婚妻的信》、《大撒把》和一系列小说的余切,也来找余切要签名。
因为余切的第一个单行本还没有出版,于是他们拿着各种杂志,以《十月》居多,但竟然还有拿着《人民文学》的人前来。
“余切老师,给我签个名吧。”学生们说。
“我也是学生呢。”余切一边儿签名,一边儿吐槽。
这会儿的作家签名不单单是签个名字,如果郑重的话,还得有个祝语,“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有志者,事竟成”之类的祝语。
余切挑看得最顺的写了几条签名,就打道回府。
我艹,怎么还有拿着《人民文学》来的?
这一期还是有《班主任》的那一期?
余切也呆住了,不是因为可怜别人,而是不想做太过,搞得别人以为他杀人诛心,虽然他确实想这么干。
但是读者忍不了了:“签这吧。我好不容易才碰见你一次的……”
这儿?
这不好吧。
王濛脸色铁青,余切做不得,但读者的心意却要他来做。
读者又催促:“写在这,我今儿就带了这个,写这儿吧,我求你了。”
“余切,签个名吧。”这话是王濛来说的,“你有一天也会发在《人民文学》的,现在签个名也不算什么。”
虽然已经做出了这种决定,但听到王濛也这么讲,刘芯武还是心如死灰。
余切的名字,写在了《人民文学》上。如同盖章落印,一锤定音。
东四八条52号,《人民文学》编辑部。
“我这段时间,禁止听音乐!”
“这下出大事了!”王濛没想到听音乐会听出这种事情。他对刘芯武有种愧疚的感觉,刘芯武是他的小老弟,很多文学创作上有他的影子。
做编辑,刘芯武自然已经做不下去了——余切永远不发《人民文学》都是因为出了个没水平的编辑。
眼下他发掘了再多作者都没意义了,到处串门走巷,去沪市约稿啥的都没用……他的发掘是假的,他的努力是白费,因为做了一件顶坏的事情。
这事儿随着余切越是出名,越让人发笑,最终会连累《人民文学》本身。
哪怕王濛自己都会劝退刘芯武。
但是,王濛还希望小老弟能以一个作家的身份去发光。“刘芯武,余切那种人是比较少的,但我们也能写我们自己的,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意见,文学不是一个人的文学。”
刘芯武没啥想说的,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得!
被折腾晕了,小老弟啊小老弟,你为什么要来听音乐呢?
倒开水,抽烟,谈心三件套之后,刘芯武开始能进行交流了。
“王主编,以后我去哪?”刘芯武说。
“你毕竟是从《人民文学》出来的,找个好下家也容易,你跟那个冯骥财一样,去《中国青年》吧。”
如果王濛能知道余切住在啥地方的话,肯定会换个地方。因为这杂志出版社离余切家距离不远。
但又能逃到哪里去?
刘芯武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他趁着夜色回了自己家。他住在朝阳一个叫“垂杨柳”的地儿,公寓楼。楼底下有售卖零食的摊档,摆出大量的瓜形的关东,用竹签子穿进去拿来卖。
“来一串关东,多少钱?”
“三分钱一串。”
买了一串,舔上了。
刘芯武陷入到回忆当中:一般认为他是蓉城人,实际上八岁之前他在渝市生活。他父亲是海关的职员,家住在长江南岸,每天上班都要坐“海关划子”(一种小的机动船)摆渡。
来燕京的时候,他和余切一样,乘坐摆渡船出的家乡。
正因为像到这样的地步,才酿成了事事要比较的心思,最后酿成大祸。
唉。
吃完关东,竹签子还留着的,刘芯武却不想扔掉了。他忽然挥舞着竹签子,像余切之前在央音做的那样,只是他只能挥来自己看了。
他哼着交响乐团演奏过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一边想“如果当时发掘出了余切岂不是他名满天下”,一边想“这篇小说的结尾,还有没有更不错的……一天当然比不过别人的功夫,一个月,半年呢?”
随着想象出的时间更久,他忍不住痛哭一场。
就算是一整年也写不出来,他并没有见过更多东西,没有那种思维。
就这样,刘芯武选择了离开《人民文学》,比历史上提前了三年,所以王濛找不到下一个《人民文学》的接班人来做老大了,而三年后,余切正好毕业。
(本章完)
第114章 东京笔会
第114章 东京笔会
燕京,红都衣店。
余切领了制装费,来这挑衣服。他身材均匀,相对偏瘦,就是高了一些,衣店找来了全店最长的衣服,终于穿上去像样了。
站镜子前,靠,真特么帅。
访问团的衣服风格统一,几乎都是西服领带,三接头皮鞋,前进帽。要是遇见了华裔或者宝岛来的,保管问一句:“你是大陆来的?”
接着换下衣服,余切把钥匙拿去给张俪,在圆明园的《红楼梦》剧组那溜达了一圈。
余作家来了!
因为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导演王福林希望他莅临指导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供更正的。
央视上下对拍摄这一部《红楼梦》十分重视,请来了许多专家,培训时间内,演员们不仅仅要培养的知书达理,还得对文学有些了解。
他们都是好多人是素人,没怎么接触过表演,王福林相信角色演不出来,必须得“是那个人”才行。
这是余切第一次来剧组探班,在八十年代不多见,张俪高兴极了,把玩得好的朋友全拉来,一个个让余切认识。
“这是邓婕,我们川省的哩。”
“你好你好。”
“——陈小旭,你好像认识她?”
“我不认识。”就算是认识,也只能装不认识啊。
陈小旭却认识余切:“我看过你的小说。”
原来,陈小旭从十二岁之后,疯狂迷恋上了看书,洛蒂·勃朗特的《简·爱》、雨果的《悲惨世界》和曹雪芹的《红楼梦》……全看完了。
小小年纪,已经在杂志《青年诗人》上发表自己的诗,她和张俪不一样,她已经定了角色林黛玉。
这让余切想到了宫雪——这又是一个文学女青年。
导演王福林认为陈小旭不够漂亮,尤其是鼻子太高了,但她对文学的热爱和积累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长年累月的坚持,因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和林黛玉这个角色是很相似,所以定下了。
余切来的这一次,大家都还没有换上古装,要是都换上古装了,恐怕就和余切记忆里面的不差分毫。
她们对余切的身份很好奇:“你当时怎么去的南边儿?危不危险。”
“你会功夫吗?”
“燕大一整天要教一些啥?”
问的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是莺莺燕燕之下,余切也觉得心旷神怡。作家为了写文章,精神压力也挺大,得有个排遣的法子。
他甚至有点理解张闲这人为啥到处谈恋爱了,这总比路垚那种抽烟抽废了来得好。
陈小旭对余切最好奇:“余切,你和张俪之前没谈过恋爱,为什么写了那么多小说都有爱情元素?”
“爱情和谈恋爱是两码事,爱情只需要想象。”
“张俪为了你去南边的事儿哭了一场,我们来安慰的她……余切啊,在你们男人心目中,到底建功立业和红袖添香哪个重要?”
这问题有点像面包和爱情,经常有女人会来问,没想到陈小旭也感兴趣。
余切给了标准答案:“要么两个都做得好,要么一个也不会做得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张俪一眼,没想到张俪也紧张的看着他,两人一对视就发笑。女孩们一阵打闹,光是她们的打闹余切就能看上一整天,这要是建个大观园不知道得有多幸福啊。
导演王福林特地给了小情侣半天时间玩。
他们也不去远了,就在这圆明园外压马路,最后钥匙给了张俪,她回去正看见陈小旭看《红楼梦》。
顿时感到不解:“小旭,这书你得翻了多少遍了,还看吗?”
陈小旭却说:“我在研究你那个对象,更像是这书里面的哪一个人。”
“你又在恶作剧,玩弄我?他哪一个人都好,肯定不是贾宝玉。”
“我也不喜欢贾宝玉这角色,太滥情了。”
张俪继续吐槽:“不光是滥情,还没个担当,把他的女人都害苦了。贾宝玉这个人最擅长许诺骗人,但他什么也做不到。”
陈小旭忽然托着腮,静静听着张俪的吐槽。这会儿陈小旭有个男朋友,比她大了快十岁,平时很有见地,在一起不久后便分开,然后这人性格大变,既不能哄她,有矛盾了也不会主动认错。
而陈小旭因为演戏,正在越来越像林黛玉,她开始不能包容别人,性格产生了许多棱角。
于是她问:“我知道你和余切算天定的缘分,媒妁之约,但你实际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雪!下了大雪的那天!”张俪两眼都在放光,“那天我提前来燕京找他,什么也没准备,闹出好多笑话!”
张俪越说越温柔,“可是他既没有笑话我,也没有嫌弃我烦,处处都安排的妥当……他只比我大两岁,我忽然想,有这么一个人来陪伴着真好。”
“所以,你看见对象去了前线,才大哭一场?”
“小旭,如果他真死了,我还怎么活呢?”
陈小旭还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她手指的指腹在《红楼梦》的粗糙书页上摩挲,年少时看过的许多书让她对爱情有超过常人的戏剧幻想,而落到实处却没有具体的人。
很难有人满足这个标准。
这正如她少女时期写的诗里面写的那样:“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
没有这样的爱情,她宁可去做自由的柳絮。
女孩儿们都休息了,而余切却登上了去往沪市的火车,转到沪市虹桥机场,这地方现在是沪市的西郊地区,周围没啥楼,全是农田。
提着行李,余切赶上了大部队。来自沪市和燕京的两拨人。沪市这边是巴老,他女儿李小林,作协外联室主任徐钤和翻译陈希儒,燕京这边是蒋正函(艾青)和余切,以及教育部门的干部若干。
蒋正函是原先的左翼作家,在边区文化工作过,《大堰河—我的保姆》是他的作品,诗坛泰斗。
八十年代,两国逐渐转向友好,许多知名作家多次前往日本访问。
今年的《日本文学》第二期上,刊登了蒋正函原先在京都观看夜景写下的诗《美浓吉》,而卷首则是巴老的文章《我的期望》。
“我希望我们尽量多翻译出版和评介日本的各时代、各流派、不同风格的名著;也把我们国内一批优秀作家介绍到日本去。艾青、玎玲、邓友美、冯木……余切。”
这名单里面,原先的最后一个人是刘芯武,现在变成了余切。
登上飞机,余切拿到了采访注意事项,他要跟随巴老,作为新锐作家的代表,接受日本媒体的采访。
(本章完)
第115章 只要定语足够多,我们都是goat
第115章 只要定语足够多,我们都是goat
从沪市到东京,穿越了一千七百多公里。
飞机降落在东京机场,在机舱下来的路上,铺设了一条约摸十米长的红地毯。
因为得知巴老的身体抱恙,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会长、日本笔会会长井上靖和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理事白土吾夫特地到机舱门口迎接。
并劝说他尽量少接受采访。
由于机场的暴力托运,跟着巴老一齐托运的医药箱等药品和测量仪器,全都毁坏了。而巴老现在每天都要吃药,每天都要测量身体数据,一刻也不能耽误。
井上靖见到巴老立刻鞠躬道:“私密马赛!”
然后为机场的暴力托运而道歉。在他看来,这是那些不懂文学的人,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些日本人让我蒙羞!他们永远学不到孔子的‘有朋自远方来’!我已经联合日本作协一些同志出钱,为巴兄购买全部仪器和药品!”
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的记者和一些年轻的文学家则在机场外候着,他们渴望和巴老这一位中国现在最有代表性的文坛大家接触。
但遗憾的是,巴老的身体确实相当糟糕,他坐在轮椅上,由年纪更小的白土吾夫推着,井上靖陪在一旁。
他一出门就吓了日本人一跳,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问些什么?
李小林代表巴老说话道:“我父亲的身体不好,只能回答少数几个问题,对不起各位日本来的朋友……如果还有更多的采访,请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记者们只能推出一位资格老的代表来:“我们能不能问两到三个问题?”
井上靖这个老头怒目而视,直接找说话的那个人踢了一脚:“八嘎!没有礼貌的混蛋!”
记者们全惊呆了,又开始鞠躬道歉。
挨打的那个最诚惶诚恐,恨不得跪下来。
靠!日本人这味儿太正了。余切一出机舱看到的就是这个,心里疯狂吐槽。
巴老问翻译陈希儒发生了什么,陈希儒如实告诉他之后,巴老忍着疼痛,朝这些日本人挥手:“我愿意接受采访。”
于是在红毯上有这么一个短暂采访:
“中国文学的新变化是什么?”
“我们正在向前看,向新看。”
“日中两国一衣带水,互相扶持,对您来说,亚洲文学今后的方向是什么?”
“在创作激流三部曲的时候,我原先汲取了很多国外文学的经验,写的却是我们自己的故事……以我自己的见解,这可能是亚洲文学的方向之一。”
最后一个问题:“大陆是否有新的值得注意的作家?”
这问题很重要,因为巴老是国内继迅哥儿之后,其作品在国外最受欢迎的作家。他的作品不仅有众多语种的不同译本,比如《家》就有40多种外文译本,甚至还出现一部作品同一语种有不止一个译本的情况。
所以他推荐的中国作家呢,就容易在走向海外的过程中,稍微占得一些便宜。
以往碰到这些问题,巴老都是不回答的,而现在他却说:“确实有这么一个,叫余切。”
采访结束。
巴老已经疼的不能忍了。
在场的日本人都懵逼了:余切是谁?
余切在什么地方?
被他们心里念叨的余切,才从机舱里出来。顺着中国代表团这边的视线,大家都知道这就是余切。所有人心里都叹了一下: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无可挑剔。《朝日新闻》的记者松永二平在自己的备忘录上写道:“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余切,他穿着和其他中国作家一样的定制西装——对他们来说是好衣服,对我们来说却很劣质,然而……余切从飞机上一步步下来,就好像我们所有人都在那等着他一样。”
“而且,我们竟然不觉得奇怪。老实说,这和他的文学成就没有关系,只是纯粹被惊讶到了。”
八十年代正处于日本经济发展的黄金年代,和后来普遍喜欢小鲜肉不同,今天的日本人追捧有男子气概的高大威猛型男,“余双鹰”正是这种人。
李小林是巴老的女儿,也是沪市《收获》杂志当时的主编。她担心余切被日本文坛所轻视,简单介绍了一番余切,把他过去一两年的事情拿去说。
日本人更吃惊了:既能上战场,还能考进顶级学府。
这不是中国超人吗?
他们对余切起了兴趣,手持“长枪短炮”对着离去的巴老和提着十斤挂面的余切“咔嚓咔嚓”一通猛拍,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走到贵宾室后才算安静下来。
在这里,又有一些新的名流在等待。如东京内山书店创始人内山嘉吉及其子内山篱,剧作家木下顺二,身着华美和服的女作家丰田正子(左翼女作家,写过《不灭的yan’an》),以及当时驻日大使宋志光。
他们对中国作家团表达了热烈的欢迎,本来是有一场宴会的,结果巴老本人不能参加,大家只能延后再举办。然后开来了豪华轿车,将各位访问者送到了东京会馆附近的酒店。
没有想到,当晚上立刻有巴老去了医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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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老摔断腿之后有点长短腿的问题,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是站起来的。
结果现在伤腿剧痛难忍,得找日本大夫看看。
真是出师不利。
艹,社团老大不能罩场子了。
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中国人还没说什么,井上靖要崩溃了,把起哄要求采访的文坛后辈拉过来,一个个站在病房前:“我恨不得让你们当着红旗底下跪着!”
他当然要崩溃了,原定的他代表日本文坛goat,巴老代表中国文坛goat,无论多少年都是美谈,现在这事儿要泡汤了。
来访问的代表团老大从巴老变成了蒋正函。
按照惯例,他接替巴老,和余切一起上电视台。
蒋老做诗人很伟大,而且是中国笔会的副会长,作协的副goat。但是,他有个比较麻烦的第三任妻子,要求他带日本的家电、二手大衣啥的,他有点分身乏术。
而且,因为给第二任妻子较高的“分手费”,蒋老的经济比较拮据,保不齐还不如余切,要特别的时间来淘特别有性价比的东西。
大家知道这种情况,在只有几个人的内部投票中,认为不应该让老蒋去承担代表“中国作家”的担子。
不如直接让余切自己去吧!副goat是不能代表一个行业的顶尖水准的。
巴老的那一部分,可以通过电话什么的再代替——日本不像我们大陆,人家日本到处都是电话,哪里需要人到现场来。
这些余切都不知情,他呆在酒店看特摄片《泰罗奥特曼》。
(本章完)
第116章 无敌的佐菲倒下了
第116章 无敌的佐菲倒下了
——希瓦次!奥特曼变身!
这部特摄片正演到一个名场面。奥特兄弟的老大佐菲远道而来,然后因为年纪大了不会闪,太脆皮,被三两下干倒。
余切看得津津有味。《奥特曼》特摄系列片子,原先是很有教育意义的,不仅仅反战,而且呼吁保护环境,思考人性等等。
可以说,既满足了传播度,也拔高了艺术性。
在八十年代,日本有很多这样的作品。
“砰砰!”
门响了,余切开门,发现是李小林。
“余切,我听陈希儒说,你会日语?”
“我会一点点。”
确实就一点点,上辈子作为第二外语学的,比不上土著。
“那电视里面在说什么?”
“电视里面说,‘无敌的佐菲奥特曼倒下了’!”
李小林懵逼了,瞥了一眼电视,只见到屏幕里面的巨人被怪兽打得节节败退,然后身上的红色灯不闪了,一句话也没有讲。
“你到底会不会日语?”
“我真的只会一点儿。”
得!
李小林上下扫了余切一眼,相信他不会胡说八道,把他拉出去,外边儿有一个男人在等着。
余切吓了一跳:“哟,大使先生?”
宋志光朝余切伸出手:“组织上有个任务来交给你,你是否能接下这个担子呢?”
靠!我还能不接吗?
“我保证完成任务。”
宋志光点点头,带着他去找翻译陈希儒,让陈希儒来测试余切的日语水平。结果很不错,陈希儒说:“余切确实会一些日语,能接受采访——实在不行,还有我作为翻译。”
说罢,宋志光就和李小林两个互相看,最后他们说,“巴老的身体不好,恐怕不能接受采访,和井上靖进行对谈……我们研究之后让你一个人来是比较合适的。”
“难道巴老就不采访了?”
余切有种“什么你让我去对付孙悟空”的感觉。
“巴老通过电话来接受采访——现在你跟我去医院,他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
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日本最好的综合医院之一。
“——鞠躬!”
井上靖勒令起哄要求采访的文学后辈们在门外鞠躬,余切顾不上这些东洋老外,径直找上巴老,他正躺在床上看小说。
“巴老,你看起来……”不是还行吗?
巴老摇头:“坐起来就不行了。”
而且他说到了一个更私人的想法:我不愿意以躺着的中国作家形象,被日本人所采访。
余切顿时明白为啥在机场,巴老站着了——也是同样的原因。
得亏这一句没有被陈希儒翻译,不然井上靖得跳出去一人扇一巴掌。
等等,难道我就行吗?
病房内有电视机,日本广播协会电视台正在播放“中国作家来访的新闻”,余切站在机舱外提着十斤挂面的样子,被反复播放。
巴老静静看着。他本人会多国外语,虽然不会日语,但能够进行阅读和听写——只是不能自如的说出来。
美女主持人表达了热情的赞美:“中国的青年作家展现了不同以往的全新风貌!”“在经历了土地革命,一系列建设之后,古老的中国决心转向经济建设,他们要将这个十万万人的国家建设成为一个具备基本生活水准的国家……这看起来并不困难,但考虑到他们从来没有摆脱过贫穷,我们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可以说,这个在飞机上的年轻人是第一次来到日本,也是自高考恢复以来,第一代进行文化交流的青年人。”
“我们期望他能带来另一边大陆的风貌,把他对日本的认识传递给我们……”
这个电视台就是nhk,地位类比国内的央视,在日本一般认为它偏左。
对于中国作家的来访,日本相当在意,在旗下的综合频道进行采访直播。许多日本人会看到这个节目。
巴老说:“我和井上靖两个当事人商量,再参考了我女儿和大使这边的意见,最终认为你来代替会比较好。”
不仅如此,之后的国际笔会的发言上,也由余切来代替巴老进行发言——当然,稿子是巴老写的,他只是代为朗读。
巴老又道:“我这个人性格十分的老好人,就是说,我不愿意让别人失望,80年我也来了日本一次,当时繁忙的行程压得我快要走不过来,但每一个行程安排,问我是否要去跑,我都说可以,可以……”
“其实已经超过我的接受限度。”
“让你来参加节目,原先是有争议的——你年轻人比较气盛,我看你一些消息,竟然连美国也瞧不上,何况日本。这是因为你去外面,去的太少了……但凡是我们去过的,无一例外,都写上了很佩服的文章,日本的文学从没有折服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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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的高楼大厦,他们的小汽车确实是让人惊讶,令我们自惭形秽。井上靖是老朋友,你要说什么话,尽管和他说就是了,他会帮你圆过来。”
从病房里面出来,大使又表达了类似的,但更为委婉一些的观点。
“我们还是要以文学话题为主,适当的对两国境况进行一些讨论。”
余切和井上靖对了一晚上稿。
这老头的精力旺盛,一开口就是“我们日本人特别能奋斗!”
结果到凌晨三点受不了了,要求“必须休息”。
但在这么疲倦的时刻,他忽然问:“你是新一代人,并没有我们当时的共同经历,战争,运动……你都没经历过,你觉得两国之间有友谊吗?”
余切模棱两可:“这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看待。”
井上靖深深望了余切一眼,这令他很惊讶:显然,余切是持有保留意见的。
休息了一个白天,然后登上了由nhk举办的“文化名人采访”。
“——1965年两国青年友好大联欢之后,再也没有过这样大规模的交流计划。但不幸的日子终于过去,我们可以像兄弟一样坐在一起喝酒唱歌、吟诗论文了,它标志着两国友好的时代已经到来。”
“去年,水上勉,佐藤纯子,中野孝次等人来到中国作家严文净的家中聚餐,他们谈到了更久远之间的事情,六祖慧能的故事、苏曼殊的诗……中国作家于日本进行访问……”
“那时,尽管有两名日本便衣警察跟随,说是保护,其实也是监视。但他们置若罔闻,谈文学、谈友谊、谈艺术、谈人生……”
“二十年过去,岁月没有使我们分离,这将是两国之间的常态吗?”
“让我们在他们当时创作的诗句中,请出芥川龙之介奖获得者井上靖,以及中国来的优秀青年作家,余切。”
“朋友就要来了,
风暴突然掀起。
我担心,
我焦急……
风暴是短暂的,
很快就会过去!”
果然,
雨过,
天晴,
我们热烈欢聚。”
在主持人的诗句当中,余切缓缓踱步,走进现场。
(本章完)
第117章 余旋风来了(一)
第117章 余旋风来了(一)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文学访谈节目,在场者精英荟萃,美女主持人是nhk新闻主播国谷裕子,布朗大学毕业的双学位获得者,采访过多位政要和产业大鳄。
四十多名东京大学学生报名参加,他们举着红宝书和一些袖章,还有十多名京都大学的学生远道而来,写有反帝宣传,“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他们也不是最为出众的。
小小的演播厅内,有画家东山魁夷夫妇、旅日华裔作家陈舜臣夫妇、松山芭蕾舞团团长清水正夫与夫人松山树子等。除此之外,动画界的手冢治虫也参与了这场文学会谈,而演员则出现了高仓健和田中裕子。
至于作家和编辑,那更是一下罗列不完。
这正是巴老在海外的影响力,他作为当代中国作家的goat在海外闯下的名声。人们渴望拿到与巴老合影,想要一张巴老的名片,想要带上一本书拿签名……
但他们的目光首先被余切本人所吸引了:
这是一个极为标准的帅哥,在作家群体当中可谓是鹤立鸡群,身高体长,面如冠玉。
它无法和“贫穷”、“落后”之类的符号相联系,而让人想起一千多年前那个让人去“借种”的古典巨唐。
正如今早《朝日新闻》的记者松永所言:“这和他的文学成就没有关系,我只是纯粹的被惊讶到了。”
表现在现场的,就是音乐仍然在播放着,然而观众们甚至忘记了鼓掌,他们都呆呆的望着。
主持人国谷裕子不希望被文学之外的东西抢了风头:“让我们为这位中国青年作家鼓掌!再次热烈的欢迎他!”
全场才反应过来,顿时雷动。
台下,陈舜臣夫妇惊讶极了,这对夫妻议论道:“这人没有以前那些中国作家的谦逊……”
“岂止是谦逊,他都没有谦虚的感觉,他给人一种刚拿下芥川奖在发表感言的状态。他是完全的张扬、意气。”
“哈哈哈!我本来没那么惊讶,主要是他来自大陆,我就太惊讶了。”
国谷裕子介绍“文学访谈”的流程:“我们的访谈有一个半小时,实际上并不长,因为要给翻译时间——在这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内,有文学会谈和观众提问两个环节。”
“两位明白流程吗?”
双方都点头。
“我这里还有对‘余切’特别的一句话,这一场文学访谈节目,不仅仅在我们日本最大电视台放送,还要在美洲、欧洲和全世界其他有转播协议的电视台进行放送……尤其是你们华人地区。”
意思是,除了中日之外,还有两三千万华人能看到这一期节目。
国谷裕子问余切:“你感到紧张吗?这是你第一次做节目。”
余切反过来问:“你觉得我紧张吗?”
他给了一个耸肩的动作,这在当时的大陆年轻人也很少见,就这一个动作,让演播厅有了掌声。
国谷裕子两眼放光:“我忽然产生一个私人问题要问余先生,但要等到结束之后,再去和他沟通——让我们先进入到文学会谈环节。”
这里面又有三个话题,第一个有关于井上靖。
“为什么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却在日本?”
第一个话题出来了。
这个话题是给井上靖的。他是敦煌学的专家,《敦煌》和《楼兰》的作者。1979年中国对外开放,井上靖因为有可能不被批准进入敦煌,当场跪下来恳求,老泪纵横。
但这个话题,对余切这个中国人来说相当尴尬。1909年,敦煌石室得以发掘,中日两国都有研究,但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本的研究明显投入更多,更有成果。当时国内战乱频发,几乎没有人重视敦煌的研究,仅有的经卷又被国外探险家所购买、劫盗。
就连“敦煌学”这个东西,也是日本学者首先提出来的。民国的陈寅恪说:“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首先是井上靖发言:“我首先要说,这和两国的学术水平无关,而有一些特别的历史缘故所导致的,我们从东大建国之后的发展来看,这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特例。”
余切点头,他认可。
井上靖又说,“从敦煌法制文书所完成的《唐宋法律文书研究》、《中国身份法史》说明了,中国在唐朝时候曾有过先进而现实的法律观念。”
继续认可。
“我们作为日本人,现在一听到丝绸之路、敦煌、长安这些词激动不已,是因为这种文化至今仍强有力地活在日本人的心中。”
在场的人这一套逻辑听下来很舒服,为什么?
这是正统唐文化在日本的变种说法。日本有“崖山之后无中华,明亡之后无华夏”的说法。
其实是一种变种的歧视言论,它隐藏在了学术讨论当中。
余切当即就怒了,他举手认为不妥:“最后的话首先应该是我们来说,盛唐的文化,仍然强有力的活在中国人的心中。我再强调一遍,它首先是活在中国人心中的。”
国谷裕子替井上靖问:“那为什么中国并没有做出深刻的‘敦煌’文化研究?”
余切道:“因为我们当时处于战乱当中,没有条件去进行研究,我们的考古体系很混乱,我们的学者正在经受轰炸——你们来轰炸的。”
井上靖一声不吭,他有许多中国朋友,并不适合在这发话。
昨晚上和余切对稿的时候,井上靖每次一被问到这个,就傻眼了,只能糊弄过去。
国谷裕子问:“余先生,这和学术研究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我老师马识途,当时就顶着你们的轰炸,努力学习知识文化,他和他的同事怎么能进行研究呢?”
国谷裕子强调:“现在抛弃掉战争不谈,只比较研究水平,据我们这里的资料,您(指东大)是没有做出深入研究的,我们要务实的讨论问题。”
务实?务锤子个实!
余切彻底生气了:“你问我为什么没有做出研究?你首先为我的同胞道歉,然后我再告诉你。”
“这是文学访谈节目,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不道歉?我们进行一切交往的前提,就是道歉承认错误,日本人是不承认错误的民族吗?你们的首相都承认错误了。”
接着,余切站起来了,缓缓道:“世界总的趋势是文明战胜野蛮,但也往往存在反例。”
国谷裕子这是一个美国留学来的人,不算纯正的日本人,但她直接被余切的攻击力惊呆了。
想想这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场合?画家、演员,高材生算什么?都是野蛮人吗?
这是以前遇到的中国人吗?
在日本的演播厅这么指着鼻子骂?
在场人大吃一惊,为台上的场面捏了一把冷汗。
(本章完)
第118章 余旋风来了(二)
第118章 余旋风来了(二)
然而,也有人拍手叫好的,这不是这些人抖m,而是在八十年代的关头,许多人真心实意的为自己的错误而反省和道歉。
尤其是参与中日文学访谈的,大部分是对华友好人士。之所以能对华友好,首先得承认错误。
他们的许多人怀揣过红宝书,研究过马哲,就连现在缔造经济奇迹的日本政府都不满意,何况是曾经米都不给他们吃的政府呢?
有一批东京大学来的学生,就跟着余切站起来:“向中国人民道歉!”
京都大学的学生,为了超过东京大学,他们喊道:“狗日的帝国主义!”
台下的演员高仓健也道:“过去日本人对中国人和亚洲其他国家的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向中国人民道歉!”
情况瞬间得到扭转。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有的出声道歉,有的无声鞠躬,而剩下的人作为公众人物,绝对无法公然说,“我拒不道歉。”
因此,尽管余切闹的阵仗很大,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反对他的。
余切总结道:“以军事立国的马其顿帝国灭亡了,以宗教立国的哈里发帝国灭亡了,只有靠文化立国的中国绵延至今……”
“日本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吗?它历史上也面临许多的灾难,凡是野蛮的,都让日本加倍的偿还出去,凡是汲取文化的,反而让日本取得了更大的成就。”
国谷裕子还想说:“我们正在进行学术讨论……”
余切却打断了她:“在敦煌文化上,的确是学术性的问题,但我们今天之所以可以坐在这里讨论,正是因为你们已经不再是一个野蛮的国家,不以采盗别国的文化遗产,并且研究竞赛成功为荣,你们发展出了一些自己的新文化。”
“回首过去,当你知错的时候,你反而得到了成长;但你沉默的时候,你仍然是那个野蛮人。”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在场所有人,他们全站起来了。现场临时停了半分钟,录制下这一幕。
此时,这场文学访谈的收视率正在飙升。
无论是在日本还是nhk合作的海外电视台,有收音机的,就听收音机,看访谈稿的,后来就看访谈稿;能够直接看到直播的最少也最幸福。
这成为了文学访谈的最高潮,而它竟然出现在刚开始不久。
港地有个大鼻子功夫演员,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在拍摄自己的电影《a计划》:这是一部底层黄种人小警察破了案子,而白人来当反派,贪污,合流……无所不干的故事。
电影是一种商业作品,它首先是要拿出来卖的,这代表港地的民族意识正在崛起,于是才能欣赏这种创作。
大鼻子问自己的胖子师兄:“日本人都能分个是非了,英国人还是狗杂种,我们还要被欺负多久呢?”
胖子师兄道:“那我们电影里面把英国女皇写成反派。”
大鼻子立刻摇头:“英国女皇点子太硬了,写个英国军官就行。”
师兄:“这个余切就能让日本人道歉,你怎么不行呢?”
大鼻子道:“我虽然是双骨,天生比人壮一些,但我可没有杀过人,没他胆子那么大。我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人。”
宝岛,一个叫李傲的作家兼喷子,从电视台看到了访谈节目,他大喜过望:大陆也有这种说话的了!
日本人就是贱!你越是骂他,他越是爱你!你越是看得起他,他越是踩你!
不仅仅是日本人,什么人都一样!
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狗屁,就得用拳头跟人讲道理。
他兴冲冲的写了一篇文章,想要以文会友,却被该地机关扣住了:不得与大陆通信。
“我寄去日本的?你管得着吗?”
“管得着,两岸还不得交流,你不许寄。”
“我x你妈的!”
泰国,自阿铁亲王访问大陆南边归来之后,公主诗琳通的脑海里,就听说了一个叫余切的人。
他写出了整个泰国都没有的文章,又亲自上阵杀越南人,那些越南人,就连自家的军队都很难对付。
现在他又能指挥日本人了!
这个人真是厉害!
等到他来泰国了,必须好好的招待他。只是可惜,她是个公主,没办法和余切正常相处……
东京,巴老在病房中看到了这一幕,他叫来自己的女儿李小林,他声音都颤了:
“我要参加国际笔会!”“你不是都让余切来帮你念稿子了吗?”
“就算是坐轮椅也要去!”
“爸爸,你怎么哭了!”
李小林以为他疼痛难忍,掉了眼泪,想要帮巴老擦掉,然后才发现那是激动之下流出来的眼泪。
——敦煌文化的话题,到此结束。
井上靖此时不得不站起来,鞠躬道:“我是个作家,我还不能代表整个民族,我仅代表我自己,向中国人民道歉。”
井上靖参加战争后,很快就搞小说创作了,避免了犯下啥罪行,一般来说这种忏悔和他无关,但他是日本人,所有人都道歉了,他是不能不道歉的。
何况余切觉得,你只要踏入中国国土半步,就该道歉了。
国谷裕子在那半分钟的停播时间,也鞠躬道歉了。
余切赢得了第一个话题的胜利。
你不提过去也就罢了,既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凭什么不道歉呢?
你不道歉,我几十年后怎么被后人戳脊梁骨?
第二个话题是“俄罗斯文学对亚洲文学的影响”。这个话题,原先是针对巴老来的。
他和井上靖一人一个。
俄罗斯文学主要是中国产生了影响,简单来说,巴老在许多时候被认为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受苦式”文学的影响。
一些国外研究者研究巴老的作品,认为他在提倡受苦的哲学。
这和东正教下“清教徒”那种苦修士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认为人越痛苦人越虔诚。
而巴老确实是写过“痛苦是我的力量、我的骄傲”这些话。因为他讲过这些话,连带着后世的本国研究者也觉得他受了影响只是不承认。
但余切肯定是以巴老的意见为准,帮他辩了一下经。
两人开始无限套娃式对话。
井上靖问:“巴老翻译俄罗斯文学多年,又写了很多‘苦刑’,‘自我禁欲’的话,他是否是直接受影响的人?”
余切:“中国也有这种哲学,不是俄罗斯的。”
井上靖又问:“但巴老是否受到了俄罗斯文学的影响?”
“我不是巴老,我不知道。有可能是的。但我不知道,我不能代表他。”
巴老的第一部小说的篇名《灭亡》即取自俄罗斯诗句。他写的《随想录》,其书名又是取自俄罗斯的《往事与随想》。
这怎么可能没影响呢?
于是,井上靖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他是否在提倡一种受苦的俄罗斯哲学?”
余切套娃一样的回答,回到了原点:“没有,因为中国也有。”
反复套娃几次之后,美女主持知道问不出啥了,宣布该话题结束。
这话题算是五五开吧。
最后一个话题是核子和文学。
这话题似乎有点想象力纷飞,和其余话题画风并不相同,然而这确实是第四十七届国际笔会的主题,巴老为此写了一篇演讲稿。
国谷裕子介绍道:“我们从古典的唐朝走到了影响近代至关重要的俄国文学,现在我们要将文学走向更遥远的核子时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余切终于捞着了一个首次开腔的机会。
(本章完)
第119章 余旋风来了(三)
第119章 余旋风来了(三)
他旗帜鲜明:“我个人反对使用核武器,核武器一旦被使用,就只有零或者全部的区别。”
“所以,如果我们来撰写核子相关的文学,可能也要把核子这种威力无限,难以预测的恐怖写出来。”
这有点像核子版本“克苏鲁”,不可直视,不可猜测,只能逃离,用它去形容核子文学恰如其分。
井上靖是个老头,对核子的威力很有感受,却没有写过相关的文学。
他问余切:“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假设?”
余切说:“核子有毁灭和创造两种属性,但毁灭比创造容易得多,最后它在文学创作中,就更容易表现出毁灭的一面。”
“那么,毁灭之后还有什么吗?”
“毁灭之后还有人类社会,那就可能是无序、混乱、高科技和低生活水平相结合……他是这么一个情况。”
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在场没有人能完全知道,他们只能听余切讲述。
八十年代虽然兴起了这种文学,但极其小众,核子方面的文学,真正开始井喷,并且引起了大众的广泛注意,需要等到切诺尔贝利爆发之后。
而这一场大灾难,也导致核子文学直接被抛弃掉好的方面,大家纷纷往最恶劣,最糟糕的设定去套。而且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废土美感,逐渐在新世纪这个人类远离核大战的年代,重新得到发扬。
各种电影电视游戏啥的都出来了。
这个话题几乎是余切的个人秀,他描述的世界栩栩如生,设定完善,大家都不愿意讨论了,只想听他来讲故事:
“核爆过后,人类根本无法在地面生存,所有的生活都转入了包括地铁线路在内的地下,幸存的人们分化成数个派别……”
“地下与地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地下,除了没有阳光之外,喧嚣热闹的景象与正常的城市几乎无异,商店、酒吧、剧院,各种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在地上,是遍地的废墟与残骸、泛着绿色泡沫的水面、空无一人的街道城区……”
这个设定出自后世俄国小说《地铁》系列,写于2003年。俄国人感兴趣,是因为后来发生了切诺尔贝利核电站大爆炸。
而日本人对这种后核爆时代的故事感兴趣,是因为他们既挨过核弹,又有庞大的地下交通网。
可以说,全世界对废土最有情怀的就是俄国人和日本人了,这是他们的民族“伤痕”。
但余切没有讲太多,就转为对核武器的批判——这是当期节目的主题,也是这一届国际笔会想要宣扬的。
原因很简单,日本作为笔会的东道主,是全世界唯一挨了两次原子弹的国家。
在当下,作为邻国作家表达对核武器的批判,对平民的同情是有必要的,余切借用了巴老《核时代下的文学》演讲稿上的观点:
“对核武器的抵制,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心声;核军备竞赛,就像悬在世界人民头上的达摩克里斯的利剑,一旦落下,受害者绝对不仅仅有广岛和长崎这两座城市……”
他每说一句话,在停顿的间歇期,底下的日本人就激动的鼓掌,好像这事儿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一样。
就连原先和余切争论的国谷裕子也闪烁大眼睛,泪涟涟,如同余切在为了他们主持公道!
余切谈到了中国这边,南方的冲突:“国际之间的局势十分紧张,但务必要克制战争的烈度,只有和平建设才能够促进人类的昌盛繁荣,保卫世界和平正是作家们不可推缷的责任。”
“作家的声音应该得到更广泛的重视,成为更强大的力量,成为亿万人民的声音,让我们为后代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更美的未来!”
可以看到的是,无论原先喊打倒帝国主义的,还是原先不太愿意鞠躬的,全都激动的鼓掌,表达他们对余切的支持。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支持呢?
恐怕如果是一个埃及人,或者是韩国人来说这些话,是不能让台下的日本人这么激动的。
正因为他是中国人,而中国虽然贫穷,却是关键的有大棒子的国家。先有了这个东西,然后再表达同情和“抵制”,才得到了日本人的真心支持。
你可以揍我,但你竟然没有揍我,因此你是个品德高尚的人。
余切最后说:“人类创造丰饶的文明,绝不是用核武器来毁灭的,而和平也不是一种武器可以去毁灭的。”“作家们可以创作出核时代下的文学,团结正义的力量——争取将来避免世界大战、核战争。”
他的发言到此结束,轮到了井上靖,这个老头负责介绍挨了原子弹之后的一些情况,这是独属于日本人的悲痛记忆。
演播厅播放相关资料:各种原子病患者,包封在熔化的玻璃中的断手,有关于蘑菇云、火海、黑雨……还有一个十二岁就发了病的小女孩,掉光了头发,因为相信折好一千只纸鹤就能够恢复健康,最后这个小女孩折了一千多个千纸鹤,还是死了。
井上靖一边介绍,一边哭。连带着底下许多人也跟着哭。最后,他们把其中的一只千纸鹤,作为礼物送给余切,余切表现的相当郑重,他表示:
“我会把这一只千纸鹤放在我的桌前,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这一只千纸鹤。”
井上靖通过电视台的电话,连线在病房内的巴老。
巴老为余切的“鲁莽”做了一些解释:“我们之所以要理清楚关系,是为了更好的向前看。”
“但不理清楚关系,是对过去的不尊重,所以道歉这样的形式也必须存在……好在我们度过了这一关。”
然后说了一些祝语:“世界人民团结,世界作家团结,东方国家团结……世界不再有核战争的阴影。”
国谷裕子本人是国际关系毕业的,是日本的华族,她之前采访过许多政商界的大佬,平时的话题很宏大,这一刻她感觉余切还有很多货没有掏出来。
比如那个核爆时代之后的故事,比如怎么写出这一类的文学——总得有个章法。
但访谈节目的导演提醒她:这一环节时间并不够了。
八嘎!
真是没有文化的国贼,只知道做节目,该诛了你们!
国谷裕子只能在这总结,面对着镜头,她激动道:
“我们听到了两代作家之间的思辨,它将我们再一次带到了作家本来具备的能力:他们是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引导人们去做正确的事情的——思辨,是作家最根本的能力。”
“我们还听到了不同国度之间的思维,它因此产生了不同的角度,在节目的一开始时,我们说日中作家曾经谈到了诗句、以及六祖慧能的禅学……今天我们畅想核时代下的文学,数千年的时间并没有变过。”
“作家依然是引导人类社会思想的职业。”
观众提问环节开始。
这个环节时间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幸运儿可以被选上来提问和对话。
大部分人讲的话很质朴:希望世界不再有战争,希望两国之间长期友好。
还有的人告诉余切:他们正在为争取到中国参加国庆,一定要把祝福带到广场去。
“余切?你也在广场吗?”
“我应该不在,但我会从电视上看到你们。”
“请你务必要看着我们,现在你也成为我们去中国的动力之一了!我们要去见中国朋友!”
(本章完)
第120章 余旋风来了(四)
第120章 余旋风来了(四)
一个叫宫崎骏的中年漫画家告诉余切:“我之前来过一次沪市美术制片厂,我感到很失望,因为我是奔着最‘初心’的作画来的,我热爱《大闹天官》这种动画。”
“但沪美厂的领导却告诉我,他们正在为了赚钱而泯灭艺术,因为太失望,我再也不想来中国。”
余切说:“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宫崎骏道:“我发现不同时代,有创造力的人总是在那个时代的黄金行业当中,真正现在要‘大闹天官’的人,反而是中国的作家们。”
作家村上春树和余切交流了联系方式。他说他自己心底里有个“中国情结”,在一些作品中,他不自觉写了一些中国的文化意象,他阅读鲁迅的文章成长。
“中国不是我想要去写,而刻意的想象,中国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记号。”
余切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学中文呢?”
村上春树道:“因为中文太难了。”
“如果你以后写的小说翻译到中国去,仅仅因为翻译者的语言风格,让你的小说完全偏离原意,你自己愿意吗?”
“就算是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学中文的。”
这个村上春树,怪不得年年被诺贝尔文学奖遛着玩儿,就他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就很难成事儿啊。
亚洲那些小众语言的诺贝尔奖当时是怎么得来的呢?
肯定有作品受到欣赏的原因,也有翻译者极其出色的贡献。
画漫画的手冢治虫,让余切给巴老带去一束,他说“这既是因为感激作家们的努力,也是因为我原先看过中国的美术长片《铁扇公主》,这部动画片深刻的影响到了我。”
众所周知,手冢治虫是日本动漫界的“历史震撼者”,没有他,就没有日本动漫,也就是说没有《铁扇公主》,就没有日本的二次元和秋叶原。
也就没有原神和鸣潮!
另外,手冢治虫和宫崎骏两人关系已经决裂,所以他们是分开坐的。
演员高仓健找上余切本人,问他“将来是否有机会作品影视化?我愿意无偿出演,表达我对中国人民的歉意。”
余切说:“我们中国拍电影是有规矩的,虽然给的片酬不多,但还是会给。”
“那就把钱捐给中日友好组织!”
身处其中,余切的感情比较复杂。可以说演播厅里面的许多人受到感染,是真的相信将来会走向团结的。
两边的翻译,都惺惺相惜,产生了友谊。
观众们远远没有问够,他们还渴望和中国的作家再多接触,还想要知道更多消息。
这其中有许多社会名流,但他们此刻表现得像是余切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这可能是七八十年代才具备的现象,就像是来中国访问的指挥家小泽征尔一样,这个日本人从沪市北上,受到了领导层的热烈欢迎,放在以后简直难以想象。
我们是朋友!
访谈节目进入尾声,国谷裕子提及了一开始她想要问余切的问题:
“余桑,你为什么在这种论战中不紧张?”因为我的十万万同胞在支持我?因为我的三千万海外同胞看着我?
余切说了实话:“我在学校经常开会搞演讲,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场面。”
“如果你登上了nhk的晚间新闻呢?”
“也不是什么大场面。”余切皱了皱眉头,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和人辩经这条路子,余切从来没有输过,再不济他还有开枪这个底牌。
节目非常成功。
电视直播的效应,是传统纸媒的传播度远远不能及的。
中国作家团在东京刮起了“旋风”。
《读卖新闻》形容“中国作家”:“正在尝试更为自信的接触,他们敢于表达自己,敢于持不同观点,敢于说不!”
其中,尤其再次提到了青年作家“余切”,记者松永形容道:“‘余切’在中国,是一种数学符号的意思,代表三角形两条直边中,邻边和对边的比率……但我确实会想到很小的时候,当我遭受到同年级生的欺侮的时候,我会把三角尺取出来,用它上面的锐角对着外面……”
“……我说,你敢来试试?我会戳瞎你的眼睛!”
“这大概就是他勒令所有人道歉那样吧,要么事情就按照他那么来,要么就别录制下去。”
《朝日新闻》是日本发行量第二的报纸,这家报社更加具有“左”的性质。该报社在六十年代,热情洋溢报道了日本学生团体,又对其中的领袖重信房子进行了全方位的深度采访。
在今年,这家报社成为全日本第一个放出“日本在二战中确切进行了图图”资料的报社,多年以后,倒过来被亚洲其他过来拿来状告日本政府。
《朝日新闻》从侧面描述新闻:“住在神户的华裔作家陈舜臣一直以‘为人和善温厚,认真自制,从不妄自尊大’出名……他几乎从来不对人发脾气,但为了这一次文学会谈,他匆匆赶到东京,然后得知巴老并不能参加会谈……一度非常失望。”
“然而,参加完会谈之后,他立刻说‘从创作《鸦片战争》等中国历史传记开始,我一直认为今天的人和汉唐时期的人差别过大’……”
“但是我错了,这一颗心脏只是在等待契机重新复苏。”
《每日新闻》是偏向“右”的媒体,他们肯定不报道中国作家们受到的欢迎,而是转而提到日本作家们,去到美国之后的毕恭毕敬:
“日本人可以说不!我们不需要三岛由纪夫那种战争狂人,也不需要软弱女子,而是有策略的表达自己,日本人啊!难道已经不能再有骄傲了吗?”
这场访谈,付余切62万日元,当场扣除税金12万,余切实际收到50万,按当时汇率约合人民币4万元。
竟然比他写了一年半小说,攒下的钱还要多。
做一个发达国家的文学家,竟然恐怖如斯啊!
针对中国作家的采访邀请,如同雪纷纷而来,但主要是针对余切和巴老进行的。他们俩都会多国外语,其中巴老会俄语、日语、德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余切只会日、英、西三语。
得知巴老身体抱恙之后,邀请则渐渐只针对余切一人。
(本章完)
第121章 余旋风来了(五)
第121章 余旋风来了(五)
访日期间,任何采访或者活动中的趣事,都被发到媒体上,中国作家们成为了“工具人”,有时候一天能有四五篇不同的事情出来:
中国作家们出现在川端康成的故居,然后余切同文学新人奖获得者村上春树进行交谈。
村上春树问他:“罗曼·罗兰在阅读《阿q正传》法文译本时曾流下眼泪,鲁迅的文学是不是具有世界的普适性呢?”
余切说:“我们常常以为鲁迅批判了当时中国人的劣根性,但实际他批判了所有的小市民……阿q这种欺善怕恶,自我欺骗的国民性,不仅仅是当时的中国人有,显然罗曼罗兰认为法国人也有。”
村上春树问:“那日本人是不是有阿q精神?”
“我的文学水准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请你来答。”
村上春树笑道:“我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代表我自己,我有阿q精神。”
余切说:“不如说这是一种鸵鸟精神,就是我们把脑袋埋在沙漠当中,什么也不看,假装身边没有危险。”
村上春树站起来了:“你说的太好了!我就是个鸵鸟!”
“啪!”于是新出炉的《朝日新闻》,把这一幕写在报纸上:“中国作家余切批评我国人民善于‘自我欺骗’!”
读者来信:余切是一个知道了日本人的中国人,他是个日本通!
——————
中国作家们出现在吴清源的住所内,余切和这位华裔“日本棋圣”下棋。
结果是他被一顿惨虐,根本下不过,然后瞎几把下一通。
五十目之内就分了胜负。
吴清源夸赞他:“围棋的核心是争夺主动权,虽然他(余切)下的十分激进(瞎几把下),但他却理解对了围棋应该怎么去下。”
“可以说,他不会下,但其实,他会下。”
记者采访余切:“那么,你为什么要下的那么激进呢?”
余切肯定不能说实话:“我的棋艺不如棋圣,但我要是循规蹈矩,我就败局已定,如果找一些其他的机会,说不能还能有一些发挥。”
记者:“即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要去尝试吗?”
余切说:“虽万分之一吾往矣。”
“啪!”共同通讯社发了一条短讯:中国作家批评我国国民劣根性,过于死板。
读者来信:这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一针见血。
——————
文京区立根津小学正在搞“小学生夏令营”活动,该所小学的孩子们,大多出自中产阶级以上家庭,很多人把时间用于学习功课和艺术,因此体能较差。
一些作家被请去给小学生上中文课,他们看到了日本小学生们步履蹒跚,背着小书包,在操场上集合、训练。
因当天天气较热,晕倒了两个女孩子。
记者问余切:“中国有夏令营吗?”
“中国有夏令营,但我们不是这种形式……我来自一个江边的小地方,我们那个地方没有柏油马路,孩子们都要背着书包,在湍急的河流中用绳索滑过去,然后走接近十里的山路。”
“中国孩子的夏令营,强度这么高吗?”
“我想可能是的。”
“啪!”本地的《东京新闻》报上,刊登了这一消息:《夏令营中的较量》,日本孩子远不如十年前的中国孩子。
读者这一次的来信痛心疾首:我们可以享受,但为了国家的未来,务必要先苦一苦孩子!
——————
并不是采访越多越好,每一次的活动都要注意影响,整过头了容易被国内指责。
这可是八十年代。
余切找巴老来取经,巴老立刻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扫墓。
于是,余切推了大部分采访,最后出现在世田谷区豪德寺,作为中国青年作家,为中岛健藏扫墓。中岛健藏是两国友好交流协会的创始人,协会现任老大白土吾夫和佐藤纯子,以及坐着轮椅的巴老全在这。
大批记者在豪德寺门外聚集,想要得到采访的机会。有的人通过叠人的方式,爬到了墙上趴着,用相机拍摄这可能具有历史性的一幕。
中国の文豪の传承!
豪德寺入口有几座木结构的建筑,后面是一大片墓地,巴老沿着砂石小路,由余切来推着他的轮椅,默默向前,直到一个墓碑前,巴老就站起来了。
余切搀扶着他。
墓碑上刻着中岛健藏和夫人的名字,但夫人的名字是红色的。代表中岛健藏这人死了,但他老婆还没有。
白土吾夫指着墓碑说:“这是我们的习惯。”巴老点点头,说:“我们过去也这样,这又是两国文化相通的地方。”
然后他向余切介绍这个中岛健藏:
一直以来,有一批日本的活动家为两国关系而努力。当时是五十年代,两国友好的氛围还没有产生,中岛健藏曾多次接到恐吓信和恐吓电话,有时还会收到子弹。
中岛健藏的朋友为促进两国友好被激进分子刺杀,他本人六十年代来中国访问,因为英国控制下的港地不允许他过境,不得不远绕金边才能来到中国。
所以,这确实是一个真朋友。
这一次的访谈之后,已经有一批出版商接触余切,想要趁着东风试着出版余切的作品。
尤其是那个核时代文学,大核民族很感兴趣。
余切来扫他的墓,既方便进一步在日本这边卖书,表达他的善意,又不会影响到他在国内的立场。
这些举动是有效果的,日本媒体渐渐把余切塑造为一个有锋芒,敢于说实话,但是怀有善意的邻国年轻作家。
在这种舆论引导下,余切要求日本人道歉的那一面被弱化,而他为了日本人说“公道话”,反核的那一面被广泛宣传。
在当夜的nhk的晚间新闻里,女主持人热情赞扬了这位“中国旋风”,电视台在铺设有巴老书籍的书店门口,对路人进行采访。
路人当然是被选出来的。
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你知道什么中国作家吗?”
“鲁迅,巴老……”
“你知道余切吗?”
“不知道。”
节目于是介绍了这一次的东京笔会,以及余切在先前访谈节目上的观点。
这个日本学生说:“他的想法有意思。”
“那你会看中国作家的书吗?”
“可能……好吧,我愿意看。”
又是一个买了鲁迅杂文集的中年男人,简单询问之后,得知这个人是汽车公司丰田的工程师,常年派驻美国。
丰田车在美国很受欢迎,但是也引起美国人的厌恶,前几年在美国汽车城底特律,愤怒的美国工人砸烂了日本车。
记者问这个路人:“你知道余切吗?”
“我知道,但没看过他的书,只是这几天有他的新闻。”
记者介绍余切对核武器的批评。这个中年人就激动起来了:“余切敢批评美国?我愿意看他写的东西。”
(本章完)
第122章 余旋风来了(六)
第122章 余旋风来了(六)
又选取了一个家庭主妇,她什么也没有买,就是在书店门口晃荡,也被记者拉来采访了。
“你知道中国作家余切吗?”
答案还是不认识。
“你知道中国作家鲁迅吗?”
“鲁迅是谁?”
得!
这完全是不看文学的人。
对这种人,记者也有办法,他们拿出了余切在豪德寺扫墓的照片:在这张照片里面,余切身穿黑色西服,神色肃穆的面对墓碑鞠躬。
看上去就像是大家族唯一剩下来的富贵长子。
家庭主妇大吃一惊:“原来这就是余切?如果作家们能多出一些这样的人,他们的书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中国旋风”正在越刮越烈。在刻意的引导下,作家团来访的期间,几乎事无巨细都能得到报道,几乎每天都有人请他们吃饭,出入全都是日本的名胜景点,不同领域的上流人士每天作陪,极度热情的照顾让人乐不思蜀。
余切有点明白“留学生文学”是怎么出来的了,这种待遇下,你描写的外国当然是人间天堂了。
但这是常态吗?
“余切?你说两国之间能成为朋友吗?”
外联的陈希儒问了余切这个问题,陈希儒既是沪市外联的,也是这一次的翻译。
作家们离开酒店需要两两凑对,余切和陈希儒是一对。
这个人是巴老的铁粉,他拿到了一张巴老签名的名片,说要把这个当传家宝来对待。
“你怎么不回答我?两国之间能成为朋友吗?”
余切说:“我们当然会成为朋友。”余切没有给陈希儒说实话。
李小林,《收获》杂志的主编,巴老的亲女儿,她问余切:“你受到了这么热切的欢迎,你喜欢日本吗?你以后会成为旅日作家吗?”
余切:“我恐怕还是以写国内的文学为主,适当写一些国外的作品。”
李小林纳闷了:“难道你觉得我们两个国家之间,不会成为朋友吗?你还没有感受到日本朋友的热情吗?他们多喜欢你啊!”
余切说:“我们当然会成为朋友,但朋友之间也不会一直好下去。”这也不是余切的想法。
终于,他被巴老介绍和一些日本书商见面,为了沟通余切小说的出版事宜,而这些沟通很成功,日本人给余切拿到了本国有名气的作者才能有的条件。
大部分的日本新人作者,甚至不能和余切相比。他们要经历打响名气,苦熬多年的过程,有的穷苦日本作家不得不自费出版自己的文稿,希望能受到读者的赏识,然后陷入到经济上的困顿,被出版商拿捏。
大家一起喝着清酒,一起跳着舞,一起唱着歌,谈论起两国之间那些影响了历史的大文豪。
“我们曾经靠的这么近,我们简直是兄弟,不会再有分别。”日本人说。
余切确实相信,他们之中一定有人是真心的。
席间,有一些的年轻日本女性,给诸位服务,她们每一次上菜、端酒都要跪下来;余切和巴老是最为重要的客人,因此居酒屋请来了七十多岁的女主人,这个在中国可以颐养天年的奶奶级人物,朝余切跪下来,伏着身体送上酒水。
余切接过来喝了,笑容自若,当时并没有什么扫兴的举动。
结束掉这场宴席,巴老也很高兴,他问到了同样的问题:“余切,你觉得我们之间能做朋友吗?”“恐怕不能。”余切这次说了实话。
“为什么呢?”巴老并不奇怪。
“我看到日本人尊卑有序,对强者十分恭敬,对弱者却呼来喝去——他们连自己的同胞都不能完全的热爱,又怎么会热爱异国他乡的我们?”
巴老点点头:“是的,你很清醒。我们个人之间的关系,很难代替民族之间的关系。”
这并不是孤例。
不久后,作家们又在媒体的见证下,见到了藤野严九郎教授的后人——藤野教授正是当初照顾鲁迅的日本教授,鲁迅怀念他,珍重他,特地写了一篇文章《藤野先生》。
访问藤野后人是来日作秀的标准流程:不论是政治家还是作家,都要走上这么一遭。
藤野和鲁迅之间的关系,已经成为两国友好的缩影。
但作家们发觉,藤野先生的后人并不懂文学,也不知道中国文化。
而其实鲁迅本人虽然写了怀念藤野的文章,他自己却极为清醒。在谈论到中日关系时,鲁迅曾经写文章“没有力量的均衡就没有真的亲善”。
当然是这样,没有分出胜负,哪里有真正的稳定关系。
翻译陈希儒觉得不太对劲,问余切:“这个藤野的后人,居然对中国啥也不知道,完全是个吉祥物,你觉得咱们能这么好下去吗?”
余切没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你看看,我们连友好交流协会,也分了个‘日中友好’和‘中日友好’,日本人把他们排在前面,我们当然把我们排在前面……”
陈希儒就懂了:“唉,好一阵子,就好一阵子吧。总比过去打起来好。”
nhk的国谷裕子邀请余切去她组织的私宴,在这场宴席上,许多当时节目的人都来了,一些对中国文学有兴趣,和感到“仰慕”的日本年轻人也在场。
余切带上陈希儒这个也会日语的跟班,两个人在新宿区出横丁吃高端日料。
出横丁是众多居酒屋的所在地,而新宿是全东京最繁华的区域之一。日本上班族们在这寻欢作乐,他们正处于有史以来经济最好的阶段,整个国家蒸蒸日上。
这也是两国差距最大的阶段,有多大呢?
爱国诗人蒋正函在京都访问之后,他印象最深的是京都的高端日料店美浓吉,因此写了一首诗过去:“天上无月也无星/人间却星光灿烂/一条移动的银河/浮游着发光的鱼群……”
“不喝酒也醉了/醉在天上/醉在梦里/醉在空中。”
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此后,他又写了《银座》、《丸之内旅社的布谷鸟》等作品。
在这场只有年轻人的宴席上,余切毫不意外的成为了明星。
他既会日语,又能创作文学,简直是精英中的精英。而且,他作为很少出国的中国人,却几乎没有对任何事情——跑车、果味酒精饮料和霓虹灯而大惊小怪。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朝众人微笑祝酒的时候,大家都对格外高大的他感到恍神,灯光下的他甚至令人自惭形秽: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中国人。
陈希儒在上厕所的时候,悄悄的拉过余切的衣角说:“余切,你为我们中国人涨了大脸!”
(本章完)
第123章 NHK女主播倒追余切?
第123章 nhk女主播倒追余切?
“为什么涨了大脸?”
陈希儒伸手指着窗外的新宿三井大厦,其高度为225米,五十五层,十年前落成。这座建筑现在是亚洲第一高楼,是一幢外墙全部使用大面积玻璃幕墙的超高层大厦。
当它矗立在面前的时候,对人的冲击力远远超过了燕京刚修好的长城饭店。
陈希儒就这么指着三井大厦,对余切诚恳道:“我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到这,更不要说被请客来吃饭,在这个一顿饭吃掉我们几年工资的地方。”
这次反而轮到余切来讲:“我们只是来文学交流的,和物质的关系不大。”
但陈希儒说:“你看看这些?亚洲第一高楼!你再看看那些?音乐会演艺厅和美术馆!我们却有一样东西——文学!却比别人强……这也许不一定,但最起码在这个东西上,有这样某一个人比其他所有人强,你说是不是值得我来骄傲?”
余切拍了拍陈希儒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老兄啊!”
“——余桑,这个给您。”
国谷裕子送给了余切一盒巧克力。周边的人立刻起哄,因为在日本,巧克力往往是追求的意思。国谷裕子比余切大五岁,年纪差别不大,这个女主播原先在港地做过记者,会一些中文口语,而且喜好文学。
历史上,她的书《我是女主播》在国内出版过。
国谷裕子说:“这是一个道歉的巧克力,为我武断的和你进行争论,常常质疑你的观点而道歉!其实你说话不久之后,我就知道你有道理。只是我们作为一档需要收视率的节目,我们需要收视率!你是中国来的人,你恐怕不知道我们日本人的坏心思。”
“我们日本人,也有很多不得已。”
余切回去后,把巧克力当场拆开,给所有来访问的人分了。
再之后,国谷裕子通过陈希儒得知中国这边的作家们,许多人都在采购洗衣机、冰箱,彩电……有的人还会去买二手大衣,在当时消费主义异常旺盛的日本,当季大衣、风衣等能卖到上百美金,而二手大衣却能便宜到一美金以下。
因为在彼时的日本,消费十分奢靡,他们过时的了衣物就直接扔了,变得一文不值。
国谷裕子给余切送来了一套日本本土奢侈品牌风衣,快递上门。
陈希儒逛商店回来,大吃一惊说“这一套衣服七百多美元,她送了个了不得的衣服。”
余切马上拒绝了这个礼物。
于是,国谷裕子又送了一条皮带,这次她本人亲自来送上门,而且说这皮带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几条皮带之一:“找不到更便宜的了。”
一定要余切收了礼物才肯离开。
然后,国谷裕子硬要了一本余切签名过的《朝夕拾》走了。
国谷裕子和余切约定:“中国作家团每两三年来一次日本,当你再一次来的时候,请和我们电视台,我的节目合作吧。”
陈希儒在那分析说:“《朝夕拾》鲁迅先生的作品,他在日本是最受捧的!还活着的时候,已经很出名了,这个日本女主播,觉得你能成为下一个这样的人,她是在投资。”
而《收获》杂志的主编李小林,她以女人的直觉来推测,“她没那么多想法,就是对你有好感,还拿了节目来当挡箭牌,她故意不说明,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陈希儒问为什么?
李小林说:“万一余切以后在日本出了更大的名气,就算他是另外一个国家的,不也很光荣吗?这个国谷裕子本来就没什么国家概念,她在美国是美国人,在日本是日本人。”
这一条皮带背后的故事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nhk女主播上门倒追余切”……最后惊动了巴老。他常常接受各国、各地媒体采访,有个“旅行家”的外号。巴老见过世面,他认为“只是预防性的交好你,毕竟,她首先是一个媒体工作者,而你是有价值的。”
但他也说:“被日本的女性示好太少见了……大家真的很羡慕你,因为在我们国与国的个人交往中,这种异性交往关系最能体现差距。”
“譬如我们总认为一个法国人是懂得情趣的,一个美国人是有钱的,一个日本人是知书达理的……他们都有这些国家文化赋予给他们个人的‘美德’。”
“显然暂时来看,大家觉得被日本女性示好还是一个荣幸的事情。”
余切问他:“巴老,你怎么看待爱情?”
巴老说:“作家们风流的居多,但我不是这种人。我老婆是我一个读者,很漂亮。我们结婚之后恩爱不离,但是前些年,她过世了……你既然老是受人喜欢,就更要守住自己的本心。最起码你要负起责任来。”
“我当然是负责的人。”
余切知道这事儿,巴老是作家中少有的纯爱战士,老婆死之后,写了许多怀念老婆的文章,并且再也没有结过婚。有野史说他把老婆的骨灰放在床头——可能实在是太爱了吧。
这段小插曲,成为访问团难以忘记的一段轶事,许多人都写到了自己的回忆文章里面。
陈希儒在自己的回忆文章《纪念东京笔会》中写:“在我们中国,写小说只和作者的小说有关系,大家拿着基本工资,彼此间没有太大差别,全靠作品来说话……但是在这些发达国家,作家像电影明星一样,于是一点点的差别,就变得很大。”
“作家是否有个性,节目访谈表现,形象外貌,甚至于出身的院校,地方——方方面面都要拿来比较,我们访问团中有一个年轻人余切,他来了日本之后竟然如鱼得水,完美符合上边儿的条件,大家都喜欢他!就连日本人也服了。”
在访问的最后两天,东京大学有一场针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会,希望能请到来访的中国作家之一。
原先投票出来的结果是巴老——他肯定来不了。
现在因为最近的报道和新闻,投票出来的结果是余切。
无论是核子时代的文学创作,还是余切本人都很让人感兴趣。在豪德寺的祭拜日本朋友的那天,余切接受记者采访,说他“会创作一些核时代下的文学来看”。
学生们年轻气盛,他们等不及要看看了:日本还没有余切的小说出版,只能从作者本人那里去听。
彼时的日本,中国来的古典作品都是岩波书库来出版,这家出版社旗下有巴老的一系列作品,以及其他国外大家的著作版权。
1935年,《鲁迅选集》在日本出版,正是登录的岩波书库,由此鲁迅成为日本读书界不能忘记的名字。
“我们翻遍了岩波书库,没有见到一个余切写出来的字,中国文学怎么能没有中国作家?我们要见余切。”
东京大学的学生们就发出申请,然后得知,这份申请从日本这边的外务省传到中国这边,再传到日本这边的余切需要半个月,那个时候访问团早已经离开日本。
什么?
明明余切就在东京,却不能和他见面?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他们决心要闹事。
东京大学的学生们立刻在校园里面散步,举起横幅,要求邀请“中国青年作家”来课堂上和他们进行交流,走了最快最直接的流程。
消息传到了校方这边,辗转联系到了访问团,访问团觉得“涉外事大”,并不敢定夺,继续拖着。
但学生们越闹越过分。
(本章完)
第124章 孤身赴会
第124章 孤身赴会
访问团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余切作为中方这边的作家代表,出席国际笔会,并且替巴老念了他那一片《核时代下的文学》:
“核时代的文学和作家的关系,我个人发表一些意见。今天出席东京盛会……我不能不想到三十九年前在这个国土上发生过的悲剧。”
念到一些句子,余切竟然隐隐约听到有人在用古怪的声音大叫。
他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念了一阵子:“单是在广岛,原子弹受难者的死亡人数最终将达到五十几万。我在那两个城市中听到了不少令人伤心断肠的故事……”
怪叫又开始了。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些怪叫是在喊他的名字。
他就往底下看,这才发现现场的保安正在驱逐一些年轻人,而年轻人跳起来挥舞横幅:“欢迎余切来日——”
后边的他看不着了,到底要来日个什么?
怎么来个东京,老是遇到这种意外哟!
余切念完这一篇稿子,在全场的掌声中走下台,然后找了个其他人演讲的间隔溜出去问:“刚才那些年轻人呢?”
“是东大的学生!真是世风日下,给您添麻烦了。”
安保人员就把他引导到那一群人面前。
余切说:“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来东大做演讲。”
“你们要我讲什么?”
“核子文学,核时代文学!”
“你们这不是东大官方来邀请的吧?是一个自己组织的社团?”
“学校已经同意了!”
既然已经接触上了,自然不可能放这一群人这么回去。余切向来善待自己不拿着枪的粉丝。
访问团团长是巴老,他认为无话不可讲。
“你去吧,我一直研究苏联文学为何现在失败了,发觉就是因为不允许交流,所以写不出好东西。”
而大使对待东大学生邀请作家访问的事情,很谨慎也很积极:“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学校了,必须要对他们重拳出击!呸!必须重视他们!他们是最顶尖的一批日本学子,我们应该满足他们的要求。”
余切说:“那我就直接去东大那边,不参加晚上的酒会了。”
“你不参加酒会?”大使很惊讶啊,“余切,日本的和牛,澳洲的龙虾,法国的红酒……应有尽有,你们回了国,就再也没机会吃到了。”
“还有,这里这么多媒体来采访,都是能有津贴的,他们都是当场付。”
余切说:“我固然是喜欢赚钱,但首先还是个作家,现在读者呼唤我,我怎么能不去?”
这句话堪称是掷地有声。
许多作家听到后都惭愧了,但是他们囊中羞涩,既需要这一笔津贴,何况也没有东大学生来请他们去做演讲。
“你去吧!余切。我们学不了你,但是我们支持你。”
陈希儒和余切一起过去,除了他们俩,还有个当地使馆的军人,保护他们俩的安全。
趁着夜色,余切和东大学子前往他们学校。有家世好的东京大学学生开来了豪华车:“余先生,请!”
定睛一看,竟然有天使标,这是一辆劳斯莱斯!
我艹。
我是不是大陆第一个坐劳斯莱斯的平民?
余切一上车,富二代说:“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资本主义,你们中国人讲得真好。”
“我们日本人再不警惕这种消费主义无节制泛滥,我们就死到临头了!”
这晚上的盛大酒会,日本文化界、艺术界、新闻界、政界、经济界的精英名流,约六百多人出席。
电视台、新闻社、杂志社、出版社,总共有十几家,他们争取在最后的时间里面,从作家团这边采访到更多的新闻。女作家吉佐和子走上讲台说:“当我们看到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正在高度发达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越来越远离,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今天的我们开始失去朋友,正在失去亲人,已经失去了期望,不敢说真话——好在邻国作家们带来了‘旋风’,年轻人啊,请醒一醒吧……”
吉佐和子说到这的时候,全场都大笑起来,经过密集的报道,他们当然知道说的是余切这个人。
余切正在成为“符号”化的个人,成为日本人对社会问题不满的某种集合。
在这里,中国作家团再次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刚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巴老,被他的女儿搀扶着,这两人一直是人流旋涡的中心,是人们竞相追逐的目标。
巴老一直被围在人群中,寸步难行,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访问团的其他人也被邀请交换名片。这些名片在国内才刚刚开始流行,当时匆忙印制的时候,没有了解其他国家的忌讳。
比如名片上,翻译、外事官员等人印制的头衔是“工作人员”,而在日语中,“工作人员”是“特务、特工”的意思。
于是这个访问团竟然有好几个“特工”,而且还明目张胆的表明自己身份,可想而知,日本人看到了有多搞笑。
作家的名片也有差错,没有标注除了“作家”之外的任何身份。
巴老的名片上就只有他本人的名字,以及“中国沪市”这几个字。啥啥大,啥啥协会,啥啥勋章……通通没有,相当于不介绍自己。
牛逼的人能这么做,而不牛逼的搞这种简朴的名片,有点贻笑大方了。
余切就是这样。他名片上只写了“余切,燕京大学”。
大家知道容易出丑后,一般不愿意给名片。
松山芭蕾舞团团团长清水正夫和夫人松山树子,想要找中国作家合影,当他们发现余切并不在场时,失望道:“我们能不能有一张余切的名片?让我拿着呢?”
李小林说:“余切的名牌很简陋,恐怕你们不会喜欢。”
“无论是什么名片,只要是余切的就好。”
李小林又说:“真的十分简陋,我们几乎没有给出过一张名片。”
但是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坚持要名片,最后给了名片,他们一拿来反而大喜过望:“就这么几个字,够了!”
拿着写有“余切”两个字的名片,最终这些日本的名流们,和来访的作家团,留下了最后一张大合影。
而后又是推杯盏酒,欢迎酒会结束之后,日本这边的作家,又组织了“家庭式派对”,去当时内山书店创始人,内山嘉吉的家中游玩:“你们即将要走了,不能不让你们感受到,我们日本人的热情。”
中国作家们都玩累了,是字面意义上的“玩累了”。接近一个星期的招待,无微不至,简直让人身心俱疲。这一次的招待远超之前,许多人原先买的挂面完全没有用处,一口也吃不了。
他们第一次体验到吃到不能再吃,玩到不能再玩的感受,两国的物质差距本就这样大,何况又这么热情的招待。可想而知,对其中一些人心中的巨大冲击。
但是盛情难却,在离别的前一天晚上,作家们通宵达旦的欢庆。
在运送作家去内山嘉吉私人住宅的轿车上,记者们包围了轿车问:“再留下来一天吧,我们还有好多朋友没有见过,还有很多采访、节目可以上——这都是有稿酬的,你们只需要出席就好。”
作家们说:“我们实在是玩不动了。”
“你们还有一个人余切去哪了?”
“他去东大了!”李小林说。
“余切去东大干什么呢?”
“他好像去讲课。”
于是,记者们发觉了最后可以拿来报道的事情。年轻的作家拒绝了名流酒会,孤身一人前往大学和读者会面,这是什么样的传奇?
(本章完)
第125章 当余旋风结束(大章一,笔会剧情完)
第125章 当余旋风结束(大章一,笔会剧情完)
东京大学,中国哲学文学会,简称为简称“东大中哲会”。
余切被邀请来分享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地方二战时期和侵略有关系,现在逐渐演变为纯粹的研究机构,亚洲各国的研究者都能被吸收进来,中国人本身也能进去。
国学大师季线林就和东大中哲会的教授搞过联合研究。
因为得知“请”来的中国年轻作家,中哲会的门口已经聚集起了一批学生和教师。
他们站在门口列队,等余切一下车后,就热烈鼓掌,并送来了一片银杏叶。
“余先生,银杏叶在我们东京大学有‘学校’的意思,因为我们东京大学的校徽,正是银杏叶,整个学校里面最受游人注意的也是银杏叶。”
“每年的十一、十二月份,东京大学遍地都是落下的银杏叶,十分漂亮!”
好啊,银杏叶代表东京大学。余切说:“燕大最漂亮的时候是秋天,我们有一个文学家写过《故都的秋》,就是说在燕京这个地方,对于文学家来讲,秋天的时候最漂亮。”
有学生问:“燕大的校徽是什么?”
“是‘北’和‘大’两个篆体字上下叠着,创作这个校徽的人你们肯定很熟悉——鲁迅。”
这些学生顿时就激动了,鲁迅在中日两国的文坛地位都极高,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但日本人不知道,鲁迅还是一个封面设计师,他们问余切鲁迅设计这个校徽代表什么?
余切卖了个关子:“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分享的东西。”
“你不是要说核时代下的文学吗?这究竟和鲁迅有什么关系?”
余切道:“文学是有关于民族性的,这些校徽的不同,恰好体现了不同国家的民族性,哪怕是到了核子时代也一样。”
核子时代,和民族性有什么关系?
这算是起了个好开头,来旁听这一场分享的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
一些中哲会的研究员来了:松丸道雄,研究甲骨文的;蜂尾邦夫,研究中国礼仪的;池田温,和井上靖一样,也是研究敦煌学的,还有个尾上兼英,这个人是专门研究中国左翼文学和现代文学的。
在研究领域,余切这些人写的小说是“当代文学”,民国的文学称之为“现代文学”。
池田温今年已经五十,他和季线林照过面:“我上一次来中国,还没有听季线林说过燕大出了这样的学生。”
尾上兼英一向瞧不起年轻人:“我认为他是被捧出来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本国媒体选择了他,但如果他因为这些宣传迷失了自己,那就完蛋了。”
池田温就道:“余切能和井上靖(敦煌学)做访谈,肯定是有真货的。只是他去的电视节目,在那种场合,他说不出更高深的东西。”
“——是这么吗?”尾上兼英摇头。“中国历史上出过许多文学家,但这么年轻,又这么在国外出名的,之前还没有过。这个余切甚至连一部日本作品都没有发出来,他没有写过长篇小说,多半是捧出来的。”
“东京大学和燕大一样,都是本国高校的思想阵地,如果余切讲不出什么东西,大家会对他很失望,那些媒体捧出来的人气,最后也会快速消失。”
池田温说:“如果他讲出好东西呢?”
尾上兼英已经是反“余”急先锋:“你还不知道,他为何能这么受到欢迎?这不光是文学的原因。”
事实上,余切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受到的追捧是不正常的,是日本发达的传媒造就的产物。在这之前,没有一个懂得日语,形象不错,又产生了影响的异国年轻人,他现在恰好占据了这个生态位。
余切和二十年后,一个叫“加藤嘉一”的日本年轻人来中国的遭遇,几乎是一比一的镜像了。
无论是李小林还是陈希儒,都以为余切受到日本人喜欢,是因为他的仗义执言和文学,其实他的外貌和身份比他的文学更受欢迎。
而媒体在其中,起到了更大的作用。
巴老明白了这一点,于是立刻给他联系出版商:用作品,把这些虚名转为真正的名气。
中哲会有专门给国外学者交流用的阶梯教室,余切就站在里面,数百个日本人围着他,余切的背后是黑板,讲得好会有掌声,讲的不好会被立刻挑剔。
他有种回到了上一辈子论文答辩的感觉。
但余切其实上一辈子也是个卷王。
“你们要问我什么?”
“核时代文学!”
“这不够!”尾上兼英听说了余切对“民族性”的观点,他立刻提问:“我想知道鲁迅,核时代文学,还有你说的民族性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故弄玄虚!”
中国人到底能对“核时代文学”发表什么看法?
余切掏出了那一株银杏叶:“我们先从这个叶子来谈起,我们是否承认,在设计这一些校徽的时候,本质反映了本国精英们,不同的审美偏好?”
他们暂且同意了。
“那么,为什么东京大学是一片银杏叶,而鲁迅所设计的校徽,却是两个篆体字?有多少人看过燕大的校徽?”
学生和教师们,举起手,但举手的人并不多。
余切回过头,在黑板上画燕大的校徽,他格外的庄重和肃穆,但丝毫不紧张,使得在场人忽然感到有一些没听过的说法,要被他讲出来。
《朝日新闻》的松永此刻心潮澎湃!
他毕业于东京大学,作为校友来参加余切的文学分享。他是这场日本“余旋风”的缔造者之一,六年前,他派往中国,参观了沪市的微电子厂,然后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工人们“十个有九个人在生产线旁边玩”,消极怠工到了极度夸张的程度。
松永因此冷静的在自己回国的报道中判断道:“中国一定会改开,他们已经到了不改开不行的地步!”
作为东大的精英,他原以为余切这个作家,是他所创造出来的传媒“旋风”,而现在忽然期待起来:他大概是真的吧!
他难道能是真的吗?
余切是会演讲的,鲁迅是最著名的中国文学家,燕大同样是类比于东京大学的最高学府,除了这之外简直没有更好的例子。“北”和“大”两个篆体字,叠在上面。
“两个篆体字,表示以人为本,这是大学本来的理念,其次是当时中国积贫积弱,这个标志像人在背负什么东西,鲁迅号召学生们要背负起责任……但最为直观的是,它看起来像‘三个人’。”
“三,在中国有‘众’的意思,三就是无数了,为什么三个人要围在一起?它代表团结,它代表的众志成城,但我们还不能直接从一个校徽,说中国的民族性是‘团结’,它太白了太牵强,而且具备字面上的主观含义,团结的目的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我需要一个中性的词汇,它不具备主观的含义,它描述一种状态。”
中哲会里面有许多懂得中国文化的专家,也许余切都能用中文来进行演讲。
立刻有这么一些答案出来:
池田温认为,目的是天下大同。
尾上兼英表示,目的是克服困难,打败强敌,说白了就是抗日。
蜂尾邦夫觉得,团结是结果,是规范和制度的结果。
松丸道雄研究甲骨文,在甲骨文里面,“团”是建造一个篱笆,把人围在里面,“结”是一群人去采集东西回来,他认为这是为共同的利益而行动。
他们都没有错,但余切给的答案和他们都不一样,余切说,“团结的背后是秩序。”
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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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这么回事,又好像不完全这样。
天下、礼仪、外敌、和规范……他们和秩序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余切接下来又解释:“如果没有秩序,就再造秩序,如果秩序不好,就推翻了重新来,这种对于秩序的追求并不是被动服从,而是有暴力性质的——我们把那些平定天下,并且使得社会最终恢复了秩序的人,称之为真正的英雄和伟人。我们的民族,歌颂这样的人。”
“请注意,这和日本并不一样,尽管对于秩序的追求,在不同民族身上都存在,但在中国人的身上,它是尤其明显的。”
他还引入了松丸道雄研究甲骨文的结果:“在中国古人创造出甲骨文的时候,他们就把这些文字,努力的刻在光滑的龟背上,并且写成了一排、一列,方方正正,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表现出对秩序的追求。”
眼下的人都是真正的专家,他们深耕多年,不完全认同余切的想法。
除了子弹,没有什么观点能让他们纳头便拜,五体投地。
但这几句话一出来,就知道余切真有两把刷子。
作为研究左翼文学的专家,尾上兼英认同这一句话,起码这是中国民族性的一个关键方面。
天下大同,或者是崛起于世界之巅,解放全人类这些东西,当然是当时中国左翼作家的共同愿望,任何一个民族都会这么想,但这些都还太遥远。
他们一开始的渴求,是“恢复秩序”,这个民族不要再这么乱下去了。
当一个国度的文学家们都这么想的时候,把它作为民族性并不过分。
那么,日本人的民族性是什么呢?
尾上兼英站起来,他问了这一个问题。并且,他微微弯下头向余切致意。
余切给出前置关键词:“物哀文化。”
日本人没有反对,他们当然不会反对了。
日本人的民族性是“秩序”吗?他们战乱了数千年,近代才得以统一,这怎么会和“秩序”有关系。
“物哀这不是我来定义的,而是你们日本人自己这么说的,十八世纪之前,日本的研究学者发觉日本文学中的存在某种普遍特质,这种特质的文学巅峰也是你们日本人来创作的……”
余切扫向台下的人:“你们认为这个文学巅峰是什么?”
答案不约而同,是《源氏物语》。这本书里面的“物哀”不光是哀伤,而是“真情流露”,被外部世界的变化所打动,称之为“哀”。
余切说:“尽管中国人也有‘物哀’的想法,也有对外部世界的共情,但中国人更为积极主动,我们想要改造外部世界,从流传在我们民族的神话传说来讲,我们多的是‘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这些故事……而日本人更多的是神灵之间的互动和冲突,以及他们所造成的灾难。”
日本的神话不光是灾难,也有对太阳的崇拜,祖先崇拜,政治特性——如果不是眼下中日正好,余切真要说一句,请反对天皇吧,他们伪造了你们的神话。
将他伪造太阳神的子孙,将皇室作为神灵的血脉。
他又问:“在座有研究马哲的吗?”
怎么会没有呢?尾上兼英本人就对马哲有涉猎,余切向他说“物质决定意识”那一套东西。“日本的自然环境多灾多难,频繁的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使得日本人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有深刻的感受。”
但余切又说,“中华文化源头是黄河文明,生产力发展的必要,促使我们构成对‘秩序’需求的自然基础,但黄河这条母亲河也并不是一直那么温柔,在历史上,它多次改道、泛滥,引发惨绝人寰的事件……但尽管如此,中国却没有产生大规模的物哀文化。”
“我们可以这么说,从秩序上讲,中国人渴望这个世界运行有道,而日本人并没有;从物哀上讲,中国人更为积极向上,要改变天,改变地,而日本人没有表现出这种文化,他们认为这是神灵的事情,是那些有血统的人去做的事情,和平民无关。”
“所以日本人的民族性是什么?我们从团结引申到秩序,从物哀引申到了什么?谁告诉我那个词?”
这个阶梯教室,已经完全安静下来,只有余切的声音。
有的人心里面想到了答案,但他们不敢说出来。
因为答案是“服从”。
日本人并无改变世界的勇气,他们关注自己本身的情绪。
但这究竟和核时代的文学,有什么关系呢?
(本章完)
第126章 当余旋风结束(大章二,笔会结束)
第126章 当余旋风结束(大章二,笔会结束)
当然有关系了。
任何经典文学作品的形象,都能在其社会当中,找到相同性。
余切说:“我们常常看到日本作品有这样的人物形象——这个人拥有极大的力量,有时候能毁灭世界,但他却不敢使用他的力量,于是造成更大的悲剧。”
“这种事情在我们中国人看来难以理解,因为天之所予不得不受。当你有这样的力量时,你不去积极的应用它,你就是有罪的。”
“然而,在日本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样的人肩负了他所不能承担的责任,于是他可以去逃避,去服从于别人。”
举一个什么样的例子来说明?
奥特曼?奥特曼力大无穷,但他不介入人类的生活。这例子难登文学的大雅之堂。
影响几代人的新世纪福音战士?少年少女操控了巨大的机器,拥有毁灭城市的能力,然后被政治家耍得团团转。这片子还没出来呢。
有一个东西恰如其分,是82年开始在日本连载的《阿基拉》,它原先是一个漫画,刊登在jump杂志上。主角铁雄发觉自己有超能力,这种能力近乎于核弹,能毁天灭地,但最终却使得铁雄走向自我毁灭。
就是说,日本人总认为,就算是那些掌握巨大力量的个体也没有相应的智慧,于是他们不得不服从于别人。
想想这设定多么抽象?
就算我真是个没脑子的,我难道不能用拳头,让那些有脑子给我当军师吗?
——它和日本人的民族性有关系,而且日本人能接受这种严肃向的作品,并不觉得抽象。
反之,当这样的形象出现时,往往受到热捧,日本人觉得,如果我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这简直就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呀。
《阿基拉》同样不适合出现在文学讨论上。
余切选择聊起了每一个日本人都知道的神话:伊邪那岐思念难产而死的爱妻伊邪那美,亲赴黄泉国。但看见她腐烂而丑陋的身体后,因感到恶心与畏惧,遂逃离黄泉国。
然后他老婆追杀他,产生了许多灾难。伊邪那岐竟然放任灾难发生,直到等到了更伟大的力量来主持公道,创造新秩序。
余切说:“在你们的神话体系里,一切的悲剧源头就来自于此,就连神灵也是这样没有担当。”
尾上兼英本人竟然开始反思起来!
的确如此,“服从”确实是日本的民族性之一。
事实上,日本是一个没有发展出平民文化的民族,明治维新后的现代化和广大日本平民没什么关系,平民甚至没有姓氏,他们是忽然在战争中才被灌输了文化、道德、审美。
然后像行为艺术一样,对这些灌输来的东西进行全民cosplay,直到耗尽最后一滴血。
一位叫山崎嘉比古的东大医学博士站起来道:“我致力于调查办公自动化对人们工作状态的影响,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身心过劳,还显现出其他病态症状。”
“全日本有55.8%的人显示出强迫症的倾向。但他们依旧这么坚持下去……我原先以为是文化惯性,现在才明白,这是服从。”
这个医学博士哀叹道:“经济得到了发展,人们反而变得不快乐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能向我解释吗?”
尾上兼英以为,这就是余切日本行所看到的东西,他看到了日本的民族性。
但没有想到,他还能引申出这种民族性的弊端。
余切告诉那个东大医学博士:“我们中国人最能解释这种情况了,因为你们没有掌握生产资料,所以生产力的发展,反而进一步的扩大了剥削你们的方式。”
“比如,原先这个自动化软件没有推行出来之前,人们还能有一些偷懒的时间,而现在完全不可能,他要付出他的全部劳动给老板——考虑到日本民族的盲目服从性,这自然导致各种心理疾病。”
怎么形容这一个解释呢?
记者松永觉得,他自己的头那一下都快要炸开了,就是一个他随处可见,但从不觉得奇怪的问题,被人轻而易举的说出来。
这完全值得他写一篇报道,因为《朝日新闻》正是一个偏左的报纸。
这个医学博士同样觉得惊讶:“如果按你所说,我们岂不是经济越发达,人们越痛苦,最终超过一个平衡度,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有这样的可能。”
“那么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避免?”
余切笑道:“辞职?领救助金?”
这当然是不可能了,但也算是为原本严肃起来的分享,添上了一些欢快的气氛。大家立刻笑起来。
“好吧,”余切说,“这是人类的终极问题,我还不能回答你,但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可以给你想象如果发展到最极端那一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这是你在访谈节目中,没有说完的下半场吗?”记者松永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举起手提问。
“你也是东京大学的学生?”
“我是东大的校友,去过你们中国几次。”
“那我就在这里,把我访谈中,没有能透露出的下半场讲出来,它会很有趣,如果你有胆子的话,可以写出来。”
啥?
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啊。
松永激动的涨红脸,请求暂停两分钟。
两分钟后,他拿来了一个三洋手提录音机,还有几个录制卡带,当着余切的面,录音机被打开。
请讲吧!松永作出手势。
余切道:“我们聊一聊核时代下的文学的具体设定,它目前是根据日本社会来推断的,以上仅仅是我的个人之见,欢迎有不同的说法。”
松永想要答应一声,然而,他竟然害怕影响到了余切的思路。
不仅如此,无论是研究中国礼仪的蜂尾邦夫,还是敦煌学的池田温,亦或是左翼文学的尾上兼英,他们全安静听着。
这是有关于未来生活,有关于他们切身利益的文学作品设定。
随着余切说话,三洋手提录音机的录音磁头,将放大的电信号记录到磁带上:
“他讲到一个办公软件自动化的事情,这种高效率软件应用之后,反而折磨了人类,我们中国人讲这是被剥削了自己的劳动,这是委婉的说法,从文学创作者的角度,其实是把生命的一部分,出卖给了别人。”
“是这样吗?”
东京大学的学子们,点着头。
余切说:“有点耸人听闻,但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之所以出卖生命,是因为要满足剩下那部分,没有出卖的生命的质量。这些是由两部分来满足的,一部分是生存需求,这很容易理解,一部分是社会需求——当季风衣,私家车,滑雪旅行,红酒牛排。”
“……这些东西对中国人来说,目前暂时还可以没有,但是对你们日本人来说,必须有。”
“所以尽管社会需求是被创造出来的需求,但你们却不能失去它……并且,为了满足这样的需求,你有时还要把自己生命的更多一部分,出卖给其他人。”
“我们常说的加班,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些需求得不到满足,你们就等同于社会性的死亡,会被社会排斥出去,我说的对吗?”
没有人否定他。
换季的风衣从几十美金跌倒一美金以下,只是其中之一。当下的日本上班族挥舞着钞票,要求乘坐出租车,而这些出租车单次的起步价一万日元,几乎相当于一个中国城镇工人一整年的收入(800人民币)。
但上班族们宁可站着等,也不愿意乘坐公共交通。
松永回忆起他去沪市出差的情况:他打了一辆车,付了对他而言极其低廉的价格,司机说这种从机场到酒店的长途,只有国外的客人才能拿的出来。
松永却不觉得奇怪,因为在这辆车上,还有另外一个日本其他报社同事,如果他选择不打车省钱过去,这实在是于他而言的“人间失格”啊。
尽管这是创造出来的需求,但却是他不得不全力满足的。
余切说:“为了满足这种物欲,你不得不进一步把生命出卖给别人,换取你剩下生命的质量——我为什么老是说生命这些耸人听闻的词?因为我正在探讨的极端未来,就是真正能把一切进行交易的未来。”
“巨大的核灾难下,世界出现了广泛不适合人类生存的面积,只有极少数地区可以供人来生存,尽管人口也剧烈的减少了,但却没有生存面积减少的那么多——于是出现了这几个事情,科技仍然被尽可能保留下来,相当发达,但人类的普遍生活水平却剧烈下降,同时底层人不得不激烈的相互竞争,以换取生活资源。”
望着台下这些东大学子,余切说:“你们放心,你们不是底层人。即便到了那个时代,也不用为了生存而焦虑,但你还有很多必要的社会需求。”
“假设未来的生产力进一步发展,生物科技得到发展,世界上开始出现了人造器官,人造肢体,他们比本来的人类体魄还要好,而且可以抗辐射,基于我前面的推论,你也必须追求这些东西,否则你就会被排斥出社会圈子之外。”
“但是,自然的器官是随机的,大家不会有剧烈的差距,而人造的东西却会分出个三六九等,现在你如果不是天生的大富豪的话,你不得不面临选取一部分,舍去一部分,因为你无法全买下来,是这样吗?”
余切没有等东大学子们同意,就开始点名:“想想看,你选择选什么,舍弃什么?”
被点到的人是松永,他汗水都出来了:“余桑,这太疯狂了,我一定要换器官或者肢体吗?”
余切说:“我们中国人看你们日本人买当季奢侈品的时候,也觉得不可理喻的疯狂,但你们就是这么做了。”
松永又问:“那我一定要舍弃什么吗?”
“当然了,什么都能要的社会是天堂啊,核时代下的废土更不会是天堂。”“那我……”
“快点说,你不会有很多时间考虑的,时间也是成本。”
“我选择视力,因为我的视力不好,我其他的地方很健康。”
余切此时忽然表情严肃,他这表情太严肃,以至于松永被吓到了。
他问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松永,你觉得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吗?”
松永松了一口气,答道:“我是一个正直的人。”
“你觉得你们的服从,和正直之间存在冲突吗?”
“不冲突。”
余切摇着头:“松永,你会记得你这句话的,因为你已经根本的错误理解了这种文学。在失去秩序的时候,服从是一种不正直。”
松永问:“那什么是正直的?”
“重新建立起秩序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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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永蒙了:“说实话,我不明白。”
“好吧,你后面会明白的。”余切开始解释道,“现在你因为换了这一双眼睛,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细节,这帮助你成为了数一数二的新闻记者——你特别庆幸你换了这一双眼睛,它虽然看起来有点机械感,但很好用。”
松永不断的点头。
“——然后五年过去,你的视力开始消退了,你奇怪这是为什么?然后才发现,这个东西存在保质期;并且,在你事业的这一行也出现了新的定制眼,比你的功能全面,还能自动录像和拍照……你要换吗?“
松永道:“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会付出我的任何代价。”
“你确定吗?”
松永迟疑了:“我应该赚了不少钱了吧?”
“你确实赚了不少钱。”
他于是重重点头:“我已经停不下了,这双眼睛对我来说,就像是成瘾品一样,我离不开它。”
“好,虽然你存了不少钱,但你还有家庭——孩子要换胳膊,因为打甲子园的投手们全换上了机械手臂,你老婆要全身换皮,因为她想要消除掉脸上的皱纹……我还没有讲到你的父母得了重病,有一款昂贵的药,可以为他们续命,这些全都要钱。”
松永冷汗直冒,他张大嘴,为这种可怖的事实而震撼到,但余切竟然还有后话:
“你所有的钱,正好可以满足以上这些,你选择交易吗?你要知道,你的家人,正像是你需要这一双眼睛一样的,需要其他东西。”
松永咬牙说:“我换。”
“你换取了新型号的眼睛,你的事业再次起飞,但是五年十年过去,新的眼睛也将要被淘汰了,并且随着你年岁的渐长,你发现你开始跑的慢了,拿不动东西了,你的皱纹也起来了,被你采访的人因为你垂垂老矣的样貌,拒绝和你合作,他们要和其他更年轻,也更健康的人合作,你怎么办呢?”
松永已经如同到了那个地步一样,他颓然道:“我不得不换。我需要生存。”
“但你不幸碰到了经济危机,你没攒下什么钱。你怎么换新的呢?”
松永问:“我难道一点办法没有吗?”
余切故作思考一番,说:“你有办法,你可以把那些不直接影响生存的器官,或者是你家人的……拿去卖了,或者安装到你身上。”
松永并不上当:“那我不当记者了,我想要简单活下去。”
余切十分耐心,和他解释说:“不行,因为你忘记了,我跟你说过,这是一个到处都是核废土的世界,竞争十分激烈,你的‘简单活下去’需要消耗极其高的成本——就好像你们日本人吃的牛排,喝的红酒一样。”
“真正的简单活下去是带着家人在废土上拾荒,随时可能死亡,你愿意吗?”
这是一种激烈的道德困境,松永几乎要崩溃,他急促的喘息着,然后用他都没有想到的嘶哑声音道:“我不可能愿意。”
余切点头,“是的,所以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在这里,那么又回到了刚才的难题?你要不要卖你老婆的皮肤,卖你孩子的手臂……我还没有补充很多细节,比如,你当时你买这些东西是贷款来的,二十年还没有还干净,你必须立刻做决定,否则这些东西全都会被收回去!”
松永快要疯了,他大叫道:“我非要这么做不可吗?我没有其他一点办法?”
余切说:“我大发慈悲,给你多一条路吧,你发现一个地下黑市,可以贩卖你自己本来的器官,比如你是个记者,你要耳朵来干什么呢?你要不要把耳朵卖了,这样能够凑够部分钱,你老婆已经年老色衰,她根本不需要子宫了,何况在这种社会,你还生孩子来干什么呢?你还要有一些什么可以拿去卖的,你再想想。”
松永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自己当然是不能卖的,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不不,也可以卖一个肾,他听说人有两个,少一个并不会过于影响。
孩子呢?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出卖什么,但我确实需要他的手臂,暂时卖了?
松永说:“我选择拿走孩子的手臂,还要卖掉我自己的一个肾,我把老婆的人造皮肤也拿走,这样够了吗?”
余切说:“不够,因为新的比旧的贵了太多,你其实只卖了自己一个肾,怎么可能买一对新眼睛呢?想想,你还能做什么?”
松永正在激烈的思考,他的三洋手提录音机忽然卡住了,“咔!”然后他反应过来,录音带用完了,需要换一个带子。
松永太专注于和余切的问答游戏,以至于他在换带子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中哲会的阶梯教室里面,其他东大学子,以及教师们,对他这一位东大毕业的报社精英的反应——所有人正在屏声静息,却又露出极其骇然的表情。
余切所描绘的世界,究竟是一个怎么残酷的世界?将一个报社精英搞成这个样子?
“松永,”余切只当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反应,只对松永问,“你想好卖什么了吗?”
松永想好了,他坚决的说:“因为我卖掉我的两个肾,就会死,但我可以劝我老婆和父母,他们各自还有一个。”
“你意思是,你要卖掉他们的肾脏吗?”
松永红着眼道:“我为什么不能卖呢?我已经为这个家牺牲那么多,该是他们来帮助我的时候了。”
他抬起头,发觉余切却没有再回复他了。
难道是价格没谈妥吗?
松永以为这样还不够,焦虑道:“还不够?卖掉子宫呢?这也是不影响健康的。”
余切示意松永,看看周边人的反应:一张张脸,正在极其震撼的看着他。
松永,你做出这种事情,你还是个人吗?
松永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做出多么恐怖的事情,他当即干呕起来。从眼睛的余光中,松永看到所有的东大学子和教师们,失魂落魄一般,正在呆呆的望着余切。
简直像西方人画的那种宗教图:教皇传授福音。
是的,这固然是松永做出的选择,但换了他们这些社会精英上去,难道就不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吗?
余切下了结论:“所以这就是我理解的核时代下的文学,它比你想的最恐怖还要恐怖,因为他直接摧毁了传统的道德理念,把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儿子,各方面的人性都扭曲了……对你们日本人来说,则再次映证了你们的民族性的弊端。”
“服从!”余切说,“为什么要服从呢?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你都没有想过,可以买一把枪,对折磨你的人开枪,和其他人一起建立一个新秩序。”
“因为你的懦弱,你自己葬送了一生,你的孩子也将继续这么下去。”
松永简直是痛哭流涕了:“这都是我的错……”
随后,中哲会的阶梯教室里面,有些反应快的开始鼓掌,这种掌声中,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从这一个崩坏的世界当中,人人看到了不同的道理。
左翼文学研究者,尾上兼英已经从余“黑”变成了余吹:因为这代表革命可以到核时代都继续搞下去。
谁说余切不好了,余切老好了。
余切简直是开创了一个新的文学啊,而且尤其符合他中国人的身份。日本人一定写不出来这种东西,正如他所说:服从的民族性,促使他们首先不敢打破这里面的秩序枷锁。
而一种纯粹的悲观文学是没有用处的,我们之所以追求文学,是因为在那其中感受到了力量。
这种力量,在这样的世界当中,是只有大的国家,并且辉煌着的才更可能写出来。
核时代文学到底是怎么样?
余切最终讲述了这么几个自相矛盾,但逻辑自洽的事情:
第一,极高科技水平,和极低生活水平同时并存。
第二,有一个奇烂无比的秩序,但它也貌似坚不可摧。
第三,人们在这种秩序下,会自发的奔向深渊。
最终,创造出了这种令人绝望的怪像。
掌声中,松永顿时醒悟了,检查起录音机来,这恐怕是他近年来做过的最伟大的采访。
仅仅以这么宏大磅礴的世界观而言,这一位来自中国的作家,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媒体作家。余旋风,余旋风……松永心想,让这样的旋风,在日本再刮得猛一些吧。
他已经等不及让这样的作品,在日本这样一个饱受核创伤的国家来看到。
(本章完)
第127章 松永的新闻报道
第127章 松永的新闻报道
亢奋的松永回到《朝日新闻》于日本的本社,东京都中央区筑地五丁目,尽管已经十点钟,但社内依旧灯火通明。
年轻人们正在加班,新闻行业是工作时间最为不规律的行业之一,有时候一个大的新闻出来,要求在排版印刷前的两三个小时内,把要写好的内容加上去。
“前辈好!”
“前辈辛苦了!”
一见到松永的样子,新进的后辈们立刻向他鞠躬问好。
松永是知名的调查记者,东大毕业的高材生。四年前,他是全日本少数几个派往中国进行调查的记者,而《朝日新闻》的背后,是日本一系列联合起来,准备向中国投资的大财团。
松永写出来的报道,在行业内有极高的美誉,他是社内的王牌。
以前松永碰到这些年轻人,都只是点点头就不再理会,今天他破天荒的拍了拍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肩膀,说道:“辛苦了吧。”
“——前辈,不辛苦!”
“怎么会不辛苦呢?已经快十点了,如果你们没什么事情可做,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然而出乎松永的意料,后辈们反而诚惶诚恐,以为这是松永表达了对他们的不满。
有后辈跪下来道:“前辈!我会住在公司,今后再也不这么懈怠了!”
其他的人鞠躬,等着松永训话,有人说:“请严厉的惩罚我们吧。”
松永此时五味杂陈,觉得嘴巴发苦,难道中国文学家鲁迅再见到闰土之后,心里也是这样的悲哀吗?
他只能说一句:“对你们自己好一点。”
然后,在这里松永写下了一篇社论:《核时代:当日本毁灭之后》。
“日本正在买下整个美国,实现战前也未能实现的事情。”
“我国的人均收入将达到1.3万美元,在西方大型发达国家经济体中,仅次于美国;居民在巴黎、米兰疯狂购物,就好像那是一些白菜;索尼成为新时代的零式战机,美国人用它来拍摄西海岸湛蓝色的天空和大海,丰田家用轿车则成为另一种小豆坦克,这种‘战车’意外的驰骋于欧美最为发达的大都市中,横滨制造的豪华邮轮途径全世界每一片海洋,停靠夏威夷,上面是日本乘客……在战后近四十年后,日本取得了极为辉煌的经济成就。””
“但是否有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代价被支付出去了,它藏在黑暗中而我们没能注意到。”
“事实上,日本人是全世界人均工作时长最高的民族,许多员工因为准时下班而感到羞愧,如果男主人每天过早回家,会被妻子认为在公司不受重视;最早的“过劳死”来自于日语,日本的生活成本远高于其他发达国家,在经济如此辉煌的年代,日本成为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其中三分之一都源于过度劳累。”
“我们也是一个不睡觉的民族,上班族没有个人生活可言,加班后必须前往新的社交活动,紧接着还有第二场,甚至是第三场,凌晨两点钟回家——明早又早起上班,剧烈的竞争使得我们摘得全世界最少睡眠时间的桂冠,不足六个小时,比排名第二的北极圈国家芬兰,少了一个小时还多。”“昂贵的当季风衣,海滨建造的室内滑雪场,挥舞万元大钞等待下一辆出租车——这也许是一种病症,我们还不知道,那些使我们所骄傲的东西,正是要使我们毁灭的东西。”
到这里,松永回忆起余切在核时代文学的介绍,他把余切囊括的三个要点“极高科技水平和极低生活水平,秩序坚不可摧、人们自发毁灭”写在文章当中,然后道,“中国作家余切向我们描绘了这样一个世界……”
“在核战之后的废土上,全世界人不得不为少得可怜的资源进行争夺,而与此同时,科技仍然得到发展,物欲仍然在极尽一切的被满足,不同阶层的人在一个精妙的恐怖秩序下,走向他们共同的灭亡。”
“这几乎是一个为日本社会量身定制的文学设定,把我们一切社会问题都变得更为极端,确实日本是一个绝大部分物资需要进口的国家,如果我们成为一座孤岛,十五天内会饿死接近三分之一的居民;任何阶层的人都在追逐物欲,为此甚至倒过来减少食物支出,简直是癫狂;除了最顶层,没有一个人满意现状,没有一个人是长期感到快乐的,没有一个人要去改变它。”
“我们也不知道在服从什么?但我们在绝对的服从——当我们不知道为何而服从的时候,恐怕灾难就快要来了。”
这之后,松永又加上了东京笔会的照片:意思是,这不是一种荒唐的想象,而是文学家们来讨论出的。
稿子发去了编辑部,经过讨论,把报道罗列在社论专栏上。
从上个世纪开始,《朝日新闻》就以社论专栏而出名,这些社论由固定的专栏作家或编辑部集体撰写,固定地排在这份报纸头版的下方。
该栏目言简意赅,内容涉及到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多个方面,从棒球明星到政客都能被拿来讨论,很受日本读者的喜欢,相当于当时的“热搜”话题。
因此,尽管《朝日新闻》并不是日本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而是长期名列第二,但这些社论使得它在日本报纸中保持一种“精英报纸”的色彩,其读者学历最高。
每四个读者,就有一个人学历在本科以上。相应的,其读者的收入也是所有报纸当中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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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余切所谓“核时代文学”当中,要打起警惕心的那些人。
清晨,新的一天开始,这是一个平凡的工作日。在地铁上,在公司的茶间,全东京有三分之一的人看到了《朝日新闻》的社论。
这一天的新闻头版是“大藏省的官员赞成明年签订日元升值的协议”——当时这个鼎鼎大名的协议还不叫广场协议,人们并不知道该协议到底能对日本产生什么样剧烈的影响。
只知道根据大藏省官员的估计,这一份协议签订之后,日本人将会进一步变得有钱,现在已经很有钱,大藏省却说,好日子还要在更后面。
更下面便是社论《核时代:当日本毁灭之后》,不到一千字,讲述了一个中国作家访日后创作的文学设想。
在这场发生在东京大学,中国哲学研究会的临时演讲上,记者松永得出“日本要盛大的奔赴死亡”这种结论。
虽然报纸都有为了吸引注意力,而夸大自己说法的一面,但头条新闻说好日子在后面,下面社论却说日本要毁灭了,这真是左右互搏,上下颠倒。
(本章完)
第128章 归国
第128章 归国
岩波书库的社员小林刚刚到公司。
他家住在郊区,有一点迟到了,冲刷干净杯子,他泡了一杯咖啡坐下来。
然后发觉公司的人正在窃窃私语:“日本要毁灭了,日本要富强了。”
纳尼?
小林怀疑是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主动参与了会话,得知社论上记载的内容正是“中国作家余切”演讲后的概括。
为啥小林会知道中国作家余切呢?
因为他所在的岩波书库专门出版各国传统名著。
前些天,他和公司社长一同参与和中国作家的酒会,在那里谈下了余切“新现实”三部曲的出版权,并且商定之后的作品也优先由岩波书库来出版。
小林和报纸上的主角本人喝过酒,唱过歌,知道这是一个君子一般的人物,回来后社长对“余切”赞不绝口,说“我们每一本书都要印上余切那个人的照片。”
原来余切有了新的文学想法!
小林兴奋极了,把《朝日新闻》的社论通篇看下来,对这种文学设定立刻起了兴趣,他家里是广岛人,美国人在那里投下了人类第一次原子弹实战。
因为广泛的核辐射,许多年没有人敢去广岛居住,之后日本经历了数次大台风和暴雨,部分核辐射粒子卷入了河流和海洋之中,土地核污染得以缓解,日本政府又在全市各地方建立“核辐射”监控站,广岛这个地方才开始被当做能住人的地方。
所以小岛很清楚核辐射之后,人们对这种土地的恐惧,余切以这种背景创作的小说肯定能受到欢迎。到今天,日本人仍然惧怕核爆炸,饱受核创伤之后的阴影。
这种小说,日本政府也会大力去倡导,他们正在冷战前沿,打仗起来第一个挨炸的就是他们。
然后呢,小林刚要找社长打报告,就看到社长风尘仆仆来找他:“中国作家今晚要离开了,我们得去找余切谈他小说的事情。”
“全日本有八百多万人看了《朝日新闻》,这个人就算是写一些青春小说都能拿去卖了。”
小林说:“社长,其他出版社也会找上余切的!”
社长点头道:“所以我给你买了去沪市的机票,你还有另外几个人,去把他的稿子拿到手为止。”
东京地铁延伸段的施工路线上,年轻的施工员田中,摸鱼看了《朝日新闻》,并把这一篇报道分享给另一个老师傅山上正雄看。
干土木这一行,哪怕是经济黄金年代也是很辛苦的,山上正雄毕业于京都大学,是这个国家精英的一部分。成为一名工程师之后,虽然赚了很多钱,但山上正雄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他总是在修隧道。
如果去做其他的,一定也不会差吧,真不该做这个的。
他四年前生了一个孩子,取名为彻也,虽然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对自己境遇的不甘,导致山上正雄常常家暴,也影响到了孩子和他的感情。
所以,山上正雄一看就破口大骂:“上面是假的,下面才是真的。”
田中问他:“难道日本的明天不能变得更好吗?”
山上正雄道:“哪里好了,我感到这种工作,已经快要让我的身体垮掉了。希望我的孩子以后能好好锻炼,不要像我一样。如果以后他遭遇到了不公,希望他能起来反抗。”
东京一处医院里面,软件银行的董事长孙正义暂时卧病在床,也看了《朝日新闻》。
孙正义特爱看书,从《铁臂阿童木》、《机器猫》这种漫画,再到各国的严肃书籍,他全会看一下。尤其爱看通俗小说,尤其爱看爽文,爱看科幻小说。
三年前,为了销售自己所代理的软件,孙正义创办了《软件银行》杂志,之后创办出版了7种杂志,他算是半个媒体人。
孙正义看到这份《朝日新闻》的社论,想到的却是完全相反的东西:以后政治家的孩子会继续做政治家,财阀的孩子会继续做财阀。
这是核废土的世界吗?这不是已经快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如果这个中国作家讲的是对的,那么留给他的时间窗口不多了,好好挣钱,以后成为一个大富翁不光是他的个人追求,也是他家族传承的必要。
在这种社会的设计当中,除了最顶层的人物能赢者通吃,其他人的财富都是虚假的,无论他们挣到多少钱,都会为了人为创造出的“社会需求”而把钱全出去。
奢侈品、宗教、社交……各种忽悠会让人把钱光光。
虽然日本社会并不是“核废土”,但是道理是一样的。
正如有的人能从《资本论》倒着学怎么做好一个资本家一样,孙正义是个韩裔的日本人,但祖籍又在中国的浙江,他没什么道德和归属感可言,啥办法好用他就拿来用。
这个余切还真有先见之明!不愧是写出《孙子兵法》的国家,以后得去中国见见他。
——————
中国作家访问团反而是最晚知道的,但他们最不能忘记。
大家欢庆了一整夜,然后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顾不上吃午饭,全特么在突击钱,买家电。
什么文学、什么访谈,什么新闻,不要再找我了,我要买家电。
副团长蒋正函婚姻关系多,要买的东西也多:松下录音机、日立电视机、三洋牌的双门老式冰箱……几千块钱出去。
他囊中羞涩,到处找人问:“你还有钱吗?”
翻译陈希儒道:“没了。”
“你没了?谁还有呢?”
“你找巴老去吧,钱都在他那。”
“——我咋个好意思,找他去借钱呢?”
陈希儒说:“那你找余切,他赚了好几万块钱,但他还在睡觉,他这个人喜欢睡觉。”
“睡懒觉不好啊。”蒋正函道。
既然都说到这了,蒋正函就问:“余切昨晚上去东京大学说了些什么?你们昨晚上回来,没有汇报吗?”
“我们要去向巴老汇报,但巴老也在睡觉。”
啊?也在睡觉?
“——睡觉是必要的休息,那你们没有向大使汇报吗?”
“大使去另一场酒会去了,他现在去了长崎。”怪不得!
蒋正函心动了,回酒店打算把余切叫醒。
余切搞了一堆钱,却不怎么,实在是浪费了。
作家们来日本访问,各种津贴全交给了团长代为保管——实际上是团长的女儿李小林在照看。
要取这一笔钱,得找余切本人出面。
结果在余切的房间门口,没找到人,蒋正函和陈希儒下来,在酒店的餐厅看到了全体访问团,他们全围在余切那,看着余切吃意大利面,脸蛋红彤彤的,眼里都是震撼的神色。
蒋正函正心里面想:可惜余切昨晚上没去内山先生家,也没参加完酒会,高端私宴吃的喝的毕竟好得多。
大家到底震撼个啥呢?
只见到,这个酒店餐厅有台电视机,正放着一个短片,是nhk电视台制作的,内容是这七天中国作家来访所受到的欢迎。两国现在十分友好,不仅中国人来日本受到欢迎,日本人去中国也是贵客。
数千名日本大学生受到邀请,分批参加在中国举办的两国青年联欢会,一部分人能去到燕京参加国庆。
其中呢,东京大学的学子肯定是重中之重,上世纪六十年代,东京大学是全日本年轻人的思想阵地,许多活动是在东京大学先来开始发出的。
日本政府为这些去中国的东大学生们,包了个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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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机已经停在了机场。
电视台的画面切换到直播,背景是学生们在跑道上准备登机。
男女两个主持人一应一和的说:
“如今,东京大学中的一些人已经聚集在机场,提前欢送归国的中国作家团,和他们将来在燕京再相聚……我们尤其要提到的是一件趣事,中国作家余切意外被邀请去东京大学分享文学,在那里,他表达了反对核战争的观点,并且分享了他对于核时代文学的最新想法。”
“发表在了《朝日新闻》上!”
“是的,发表《朝日新闻》上。”
“那天晚上,有挺多东大学生和教师,听了余切的分享会,他讲了一些新的东西,学生们很喜欢他。余切离开学校的时候,他分发了一些自己带来的中文书籍,也给学生们带来的小说签了他的名字。可惜的是,余切目前还没有在日本出版小说,如果他的小说发出来,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是的,但我这里有一本他写了名字的小说。”
“是吗?原来余切也出了单行本,国谷裕子,你从哪里拿来的?”
国谷裕子拿出那本书,是一本鲁迅的《朝夕拾》。
“这是大文豪鲁迅先生的书啊!”
“是啊,但写的是余切的名字呢,为了表达对鲁迅先生的尊重,他写到了最后一页白纸上,我们让观众都看看。”国谷裕子举起这本书,并且有意把封面上的鲁迅和最后一页展示出来。
“啊~我们会有一些浪漫的联想,两代人的传承,写在了一本书上,这简直是情不自禁!朝夕拾,早上掉落的,傍晚的时候捡起,我们捡起的是文学之,友谊之。”
国谷裕子说:“是啊,这真是浪漫的想象~鲁迅先生一生来过日本三次,最新的考证得知,他在1910年也来过一次日本,他竟然来过四次。”
“这一次是为了学习医学吗?”
“不是,是来日本进行文学创作。他的弟弟周作人的信件上,写着他哥哥这一次来日本和医学无关,当时中日关系日益紧张,鲁迅先生想要凭借他的力量,从日本的文学中,考察出一些日本的民族性来,他希望能帮助到自己的同胞。”
“原来是这样吗?还好,我们两国之间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剑拔弩张——这是一次团结的航班。”
载有数十名东大学生,和其他大学学生的飞机关上舱门,正于跑道上缓缓滑动。
nhk电视台在飞机上有摄制组,因此,在信号还没有消失之前,学生们举动被记录到直播当中。他们举起了中日两国的国旗,向着镜头招手。
“这里是名古屋大学!”
“这里是东北大学!”
“这里是京都大学!”
“这里是……东京大学,他们……啊!他们拿起了很多书,《源氏物语》、《雪国》、《人间失格》!紫式部、川端康成、太宰治……原来是学生们把我国历史上那些杰出文豪的作品带来了。他们要把这些书籍,带给中国的朋友们。”
但画面不仅于此,还出现了巴老的《家》,还出现了日语版的《红楼梦》。
“还有中国的文豪们,原来是亚洲的大文豪——我还看到了《飞鸟集》的泰戈尔。”
飞机正要起飞,画面即将要消失,这时候,东京大学的学生忽然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那一天晚上,余切给他们签名的地方。
因为自觉地还无法和这些文豪相配,为了表达尊重,所以余切签在了最后一页。
余切!
余切!
余切!
亚洲文学名著上的最后一页,全是那两个字。
国谷裕子已经快要哭了,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东京大学的学子们,表达了对余切的祝愿,希望他能像历史上那些有影响力的文豪们一样。”
“我们不知道是他的个人魅力,还是那一场发生的演讲所致,他赢得了东大学子的尊重,这是作为一个作家来谈的!”
飞机起飞,因为没有信号,画面消失。短暂黑屏之后,重新回到了那一本《朝夕拾》上,此时观众们更知道了“早上掉落的,傍晚的时候捡起”的份量。
中国作家访问团们,最后看到的也是这一幕。尽管他们大多数人并不懂得日语,但仅仅是前后的画面联想,也能让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家如梦初醒:我不是来日本搞代购、买二手大衣的,我本来是一个文学家。
虽然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去追求这些缥缈之物显得脱离了实际,也超过了自己的能力,但谁的心底里没有过一些理想呢。
陈希儒问蒋正函:“蒋老师,您找余切借钱吗?”
蒋正函七十多岁了,臊得面红耳赤,他曾经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诗人,现在却再次感受到他数十年再也没有的那种意气风发和浪漫。
这使得他几乎结巴起来:“我不,我是,唉,唉——我已经没有脸再去啦。”
(本章完)
第129章 沪市作家圈
第129章 沪市作家圈
访问团于当日晚乘国航飞机回沪市。
岩波书库的几位工作人员,一些教育部门的干部和还没来得及登机的日本大学生,和作家访问团在同一趟飞机上。
当时还闹了个笑话,翻译陈希儒以为飞机上的饮料、水果啥的,都像日本航空公司一样免费。
结果他点了一杯可口可乐,空姐再三向他确认:“先生,你真的要喝可乐吗?”
“喝呗。再给余切也来一杯,两杯。”
“两块钱。”小姐姐伸出手找他要钱。
陈希儒顿时傻眼了。
余切正打算付钱呢,这一幕被岩波书库的工作人员小林健次郎看到了,宣布由他们公司来掏钱,请所有人喝可乐。
因为已经听说余切的小说即将在岩波书库出版,所以陈希儒知道,大家都沾了余切的光。
他问余切:“这日本人对你真好,但是日本作家的地位也那么高吗?”
这事儿给余切问懵逼了,因为这是两条不同的职业发展路径。从财富上来讲,日本作家的收入肯定高得多,哪怕排除掉国家之间的收入差距都仍然如此。
但从政治地位上来讲,巴老、马识途这些人就高得多了,衣食无忧,这不太好比较。
余切耸了耸肩,把这两个之间的区别和他聊了一下,说:“你选择哪个?”
陈希儒顿时摇头:“那我还是当一个中国作家好了。”
这几位岩波书库的工作人员,是来考察中国的营商环境的,顺便找余切拿到第一篇日本小说的稿子传真到日本国内。
岩波书库因为喜好出版“古典文学”,所以他们出版的书籍,在日本有点成为“时尚单品”的意思,就是说读者买来不一定看,但一定会买几本装逼,假装自己十分有文化修养。
日本的文部大臣写文章批评过这种现象:社会上有一种叫做“岩波男孩”、“岩波女孩”的说法。青年学生刻意地从书包里把红带书(岩波文库将系列用颜色标记,红色为外国文学)显露出来以供人发现,像是一种接头暗号一样,吸引志同道合的人,显摆自己“已经是文化人”的勋章。
来中国的工作人员中,小林健次郎会一些中文。离开机场之后,他一直跟着余切,余切去哪,他去哪。
余切吃饭,小林就出来请客。
余切要去巴老的家中赴宴,小林就提前帮他买好一只万国机械表送来,然后在门口蹲着。余切说:“巴老不收礼物,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林说:“那你拿去。”
“我也不收礼物。”
“那你拿去给别人吧,你要去巴老家里了吗?我给你打车。”
虽然余切啥也没有收,但总算是意识到,岩波书库有多么想他的小说迅速出版。
他原先打算写《地铁》系列的废土小说,再做一些日本本土化的改编。
《地铁》是原俄罗斯作家在03年撰写的三部曲。包括《地铁2033》、《地铁2034》、《地铁2035》,这个系列更为出名是改编成了3a电子游戏,到余切穿越之前,该系列还即将被改编为电影大片。
曾经余切和燕大的留学生露西讨论过《1984》、《美丽新世界》这些反乌托邦巨著,《地铁》系列也属于是反乌托邦的作品。《1984》认为统治需要恐惧,《美丽新世界》认为统治需要欺骗,而《地铁》要更加现实一些,可能因为是苏联崩溃之后的俄罗斯人写的,他认为统治其实啥也不需要,只需要提供一种秩序,人类本来就有一种服从的天性。
这是一部另类“爽文”。最后主角掌握了人类和另一个地表新生种族的生杀大权,因为缺乏沟通,他选择了干掉另一个种族,然后在毁灭之前,发现新的生物已经是存在智慧的生物。
而因为没有外敌,人类之后又继续陷入永久的自我折磨。
这又是一个在八十年代前较为新颖,但后世烂大街的观点——人类只是地球上的“最佳适应者”,跟以前的地球霸主恐龙一样。
就算是满地球都是辐射,全是核弹搞出来的疤痕,地球也不会有啥事儿,地球历史上比这糟糕的时候很多。打核大战的话,人类只是自己把自己整死了。
但这些书全是长篇,约摸四十五万字一本。一时半会儿写不完。
余切决定给岩波书库先整一个短中篇小说拿去发,他还缺少一点灵感。
之后,他受到《收获》杂志李小林的邀请,余切在沪市又多呆了三天,到处游访,认识了一些朋友。
在这里,余切进入到一个新的圈子,这个圈子是由沪市的文化名人所组成的。彼时作家中有许多地域圈子,他们之间互相交流、玩耍和创作,最后互相又借助彼此的力量把彼此推广出去。
沪市和燕京一一对应,凡是燕京有的,沪市往往也有个对应的。
最大的俩圈子就是燕京和沪市。其中,一般认为沪市这边的杂志胆子更大一些,原因在于这边是巴老坐镇,他本人的文学倾向比较放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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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文学评论上,燕京有《文学评论》跟《现代文学研究》两本杂志,沪市就出版了《沪市文学》,《沪市文学》理论版。
余切在沪市的终点就是这个《沪市文学》。这一期有个叫钟阿城的作家,他的处女作《棋王》发表在了《沪市文学》上,讲述一个“棋痴”四处寻找对手下棋的故事。
这个小说发表之后大受欢迎,编辑部正在热烈讨论为啥这个东西能那么受欢迎。见到余切来了,他们的目光就转向了余切。
巨鹿路675号,《沪市文学》的编辑部烟雾缭绕,文学理论组的周杰人和主编李子运两个人正在讨论。
周杰人说:“《棋王》为啥能那么受欢迎,是否因为这是一部知青小说呢?”
李子运摇头:“现在到处是知青小说,知青小说泛滥,我认为《棋王》的成功绝对不在于它的题材上,而是在于它的叙事方式,和他其中的文化内涵。”
周杰人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个文化内涵上:“你是说,大众已经对知青小说渐渐失去了兴趣,《棋王》之所以受到欢迎,是因为那个‘文化’?但这到底是什么文化呢?”
李子运不知道这是什么文化。
如果是余切来听,他就回答说乡土文化或者寻根文化。
随后周杰人又开始批判起现在的作家:“我感觉他们在模仿西方人写小说,但他们连基本的外语都不懂,于是这造成什么样的现象呢?”
“啥现象?”李子运当起了捧哏。
“他们实质所学习的,是翻译过后的作品,比如黄津炎翻译了《百年孤独》,那么这些人学习的就不是马尔克斯,而是黄津炎。余切在那本书开篇写了一些观点,他们也到处拿去说——人家余切和马尔克斯写信,你抱着别人嚼烂后的废料,在那奉为圭臬!”
“你这么说,有点太绝对了吧。”
“不绝对,《燕京文学》的主编李拓也这么认为,我上次和他见面,他说的比我还要夸张,他说有的作家学的都是二手货,什么海明威,什么福克纳……根本没学到,连外语都不懂,学个毛!”
(本章完)
第130章 西湖会议
第130章 西湖会议
李子运认为:“知青文学的作者们,原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能把文化学好,但他们也有提高文学修养的渴望,我们应该鼓励他们学习国外创作者的技巧和题材。”
周杰人道:“没用,他们学来那些东西,最后还是写知青文。但是我们看小说的,已经开始进入到新的生活,我明白,大家对那些东西有些看的烦了。”
说到这里,李子运和周杰人两个都赞成了。
知青文学正在衰落,伤痕文学正在衰落,这是可以看到的。从啥来看呢?
尽管还有许多作家仍孜孜不倦的创作,但读者寄来的信件数量,还有心中的反馈中,可以看到读者已经渐渐失去了热情。
在这里,作为《沪市文学》理论组的老大,周杰人不免想到了燕京的余切。
这人是最近两年涌现出来的优秀作家,他特别符合周杰人对下一代作家的寄望——这个人首先文化水平够,尽管不搞理论研究,但他懂那些理论。
在这基础上,又能创作一些不同的东西出来。
中国作家访问团在日本的一星期很受欢迎,虽然去的主要是沪圈的文学家,但最发光的是余切这个人。
新闻里面天天转载nhk的消息,国内的群众也与有荣焉。听闻余切在日本受到了欢迎,让日本人道歉,还在东大舌战群儒,最后日本人却最喜欢他——这是写知青文学的作家们,确实不能做到的。
东京大学的学生们挥舞着那一页写有“余切”的白纸,已经登上了新闻,这怎么不让人心潮澎湃啊!
“日前,于日本东京举办的第四十七届国际笔会圆满落幕,中国作家访问团出席该届笔会并做出发言《核时代下的文学》,其中……”
赵中祥到这里稍作停顿,声音变得尤其磁性,似乎也受到了鼓舞!
“中国青年作家余切,在当晚参加的东京大学,中国哲学研究院举办的文学分享会上,对核时代文学提出了新的见解,赢得了全场掌声,他的演讲稿被记者松永发表在日本《朝日新闻》上!”
“余切本身也是燕大的学子,他和东京大学学子的交流,代表两国高校学子的交流,已经进入到了新的水平。”
“是的!”接话的是女主播李绢,她留着颇为干练的女士短发,铿锵有力道,“东大学子最后也表达了对余切事业的祝福,他们在一张张写有余切名字的书籍上,用力地挥动,我们无不欢欣鼓舞的看到,在中日两国的国旗之间,友谊的航班正往返于两国。”
“尽管我们的经济发展水平、制度和民族并不相同,但相似的文化背景,使得我们走向了交流,这样的交流是抵挡不住的,也是必然要发生的!”
——消息一出来,据说连老山前线也播放了这一条新闻,就是不知道越南粉丝听罢,“高兴”的对天放的子弹,到底是为了庆祝偶像的凯旋,还是希望子弹能飞过去打穿偶像的头颅了,毕竟地球是圆的嘛。
写《棋王》的钟阿城出生于燕京,祖籍却在渝市,川军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呀,他们到处投稿,在哪里都是川军的身影。
又得知,余切正在沪市到处游玩,于是李子运打了个电话到《收获》杂志编辑部,电话连了一上午,辗转联系到了李小林。
“李小林,余切在你身边吗?”
“他在我家吃饭。”
“我们有没有机会,请他到《沪市文学》来照个面?我们对他神交已久,想见见他。”
挂了电话,李小林告诉余切:又一家杂志找你了!
余切脱了红都衣店制作的西装外套,忒热!只留下里面的白衬衫,领口也扯出来掀着,当日的沪市艳阳天高照,余切还整了个草帽来戴着,就和李小林来这个《沪市文学》。
巴老住在武康路,和《沪市文学》的巨鹿路并不远,三公里右转。这三公里可是沪市的小资之路啊,洋房一座接着一座,是“法租界”的聚集地,历史上徐志摩、陆小曼、章太炎、访沪时的泰戈尔通通住过这边。
沪市戏剧学院也在这一条线上。在这如果能买一套洋房,看的妹子能排队到四十年后也看不完。
结果路过沪市戏剧学院时,李小林忽然感慨:“余切,这是我的母校。”
“你不是作家吗?怎么在戏剧学院毕的业?”
李小林道:“沪戏也有文学系,再说了,就算是学的是表演专业,导演专业,也不影响我搞创作——你不是学的经济吗?”
余切摊手:“你讲的对,我无话可说。”
接着,李小林问他:“你单行本《大撒把》是不是要发行了?”
“是的,印了一万册,不知道要卖的怎么样?你能知道吗?”
李小林道:“我不知道你的书卖怎么样,但我在想,你小说大概之后要拍电影了。新现实三部曲,到底是哪一部拿来拍电影?还是全拍了,到时候会有人来联系你的。”
余切却问:“拍电影有钱吗?”
“不仅有钱,你还是人见人爱的余老师呢!”李小林讲到这里,忍不住发笑,“余切啊,你太年轻了,虽然复读过两年吧,还是显得岁数小,到时候见了一些女演员恐怕要来接触你,男演员又不一定比你好看,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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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切说:“我是个正经人,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到了《沪市文学》。
李子运和周杰人已经讨论了挺久,只是有一件事情要来听听余切的主意。
事情很简单:“我们在想,是不是应该进行更为广泛的作者交流,因为当前的交流都是按照圈子来的,而不同年纪,不同地域的作家很少混在一起,这变相的导致了作家们不思长进,闭门造车。”
“余切,你是否关注宝岛那边的作家动态?”
余切不知道他该说关注还是不关注,他思考之后,说“不关注。”
李子运并不奇怪,“宝岛那边有个作家叫柏杨,写了一篇文章《中国人与酱缸》,好犀利的观点啊,他说中国人不团结,爱做官,有一点好东西就敝帚自珍,不愿意拿来给人看,大家都这么干,最后阻碍了整个民族的发展。”
周杰人接他的话:“我们的意思是,能不能搞一次南北作家的作家大会,人数尽可能的多,我们来探讨今后文学往什么方向去走,什么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余切猛地一机灵:这不是历史上的西湖会议吗?
这个作家圈偶然串起来的会议,无论多么赞扬它都不为过,许多年轻作家在这里得以出头,确立自己的地位,也是在这里,知青文学、伤痕文学等,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逝去”标志点。
因为在作家们的讨论当中,大家宁愿提到马尔克斯这个哥伦比亚人,也不愿意提前几年的流行文学。
连创作者都摆烂了,这东西是否还有生命力呢?这可想而知。
余切说:“我当然愿意参加这个会议,然后通过我这边的渠道,想办法请一些人来参加。”
周杰人和李子运两个人大喜过望:“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愿意的。”
(本章完)
第131章 旅行者1号
第131章 旅行者1号
有哪些人可以邀请来呢?
目前来看,余切在圈内能联系到的泛泛朋友,主要是从三条线上来的。
头一个是燕大,他结交了一些翻译家、诗人和作者。但作者们大多去做了留学生,不适合请来。
第二个是《十月》相关的燕京作家圈,他确实能请来几个,屈铁宁和余桦这两位他的笔友,就是不错的对象。
第三条线是《军文艺》相关的军旅作家,其中确实也出了人才,管谟业肯定能被刘家炬叫来,因为刘家炬认识管谟业的老师。
算算,其实也不多啊。最多再加上一个阿莱。阿莱后来的成名作《尘埃落定》又黄又暴力,其实有点“魔幻”现实主义。
于是,余切就写下这几封信,广发英雄帖,直接或者是间接的转交到本人手中。
这个西湖会议的时间经过商讨,暂时约定在十一月份,是的,还有小半年。
在当时,要组织起来一个南北作家的会议,是需要给够时间的。
《沪市文学》没想到他行动这么迅速,给余切开了一个月改稿的工资费——90块钱,三块钱一天,让他在沪市再玩上一个月。
余切退回钱:“我不是为了钱来的,而且,燕大进入了考试季,我得先回去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劝,但九十块钱还是硬给了。
岩波书库,或者说岩波书屋的社员小林得知余切要回燕京了,打算同他一道去燕京,继续催稿。
“你甭着急,我给你写一篇短篇小说,就是去火车上几天的事儿,我一边乘车一边写小说,等我一到了燕京,小说就寄给你。”
小林不相信,并且实际去火车站看了余切有没有写小说的条件,结果令他大吃一惊:中国人从一个大城市,到另外一个大城市,居然要两三天吗?
日本是一个狭长的国家,虽然面积不大,但绝对长度不低,同等距离从北海道到东京需要九个小时。他们是新干线。
小林感到痛心疾首:“作家怎么能在这种条件下进行创作?余老师,我来给你买机票。”
“你恐怕买不到。”
因为当时购买机票需要介绍信,开头是“xx民航售票处:兹介绍xxx同志前来购买x月x日自xx至xx飞机票x张,请接洽。”
结果,这个日本人通过在华商会的关系,真搞到了机票。
机票还挺“便宜”,正好九十块钱。
余切就多了两天时间在沪市,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小说写出来给岩波书库才行。李小林听说了这件事情,回去和巴老讲,让余切在巴老家中住了两天。
巴老劝道:“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创作环境?来看看我家,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里。”
这话他是用川话来和余切讲的,余切就没有推辞了。
老巴同志这辈子换了挺多地方住,有好几个“巴老故居”,但只有沪市这个地方,是他人生中住的最久,也最舒服的地方。
确实很漂亮。
三层别墅掩映在园林之中:广玉兰、日本晚樱和紫藤交替开放,尤其是六月份的时候,美不胜收。
巴老有个儿子叫李晓棠,在沪市文史资料编辑室编辑,他才刚去,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住在公家单位。余切暂时住的就是这位原先的地方。
家里还有个小女孩叫端端,是李小林的女儿,巴老很宠爱这个小女孩儿,端端的成绩不好,巴老说是功课太特么难了,不是孩子的问题。
从巴老的家里,余切学明白了他之后的四合院应该怎么去装修,以及如何提高影响力。
头一个是充足的书籍储备,巴老的家中,书架、书柜近八十个,三楼、北辅楼、南辅楼放满了书籍,一些是孤本,市里面的图书馆都未必有。余切的四合院虽然不是三层楼,但房间数量算起来还要更多一些,他的四合院是两院合并,中间可以拿来做园林,空的屋子可拿来收集名人字画。
第二个是广交朋友,他家随处可见乐器,钢琴、小提琴、萨克斯管,这不是因为巴老本身会这些,而是因为原先想培养女儿做一个音乐家,巴老的一些朋友也会乐器。在余切住的这两天,巴老的朋友经常来找他玩。有的会给大家露一手。
这时候,他们就能直接从巴老那借用乐器,自然是十分方便。
有一天晚上,余切自己也手痒难耐,坐在那弹上了钢琴。
李小林看到了很惊讶:“余切,你还会弹钢琴呢?”
“我来燕大之后,学了一些。”
李小林道:“学钢琴太难了,听起来很好,学起来却非常困难,没想到你却学会了。”
她这么一说,巴老家里面的人都来听余切弹曲子。
曲子不难,是最普通的《d大调卡农》,钢琴初学者的水平。
但这曲子很耐听,自1680年写出来后,就被称为世界上最治愈的曲子。
1977年,美国人发射的旅行者1号上,就有这个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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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这个飞行器已经离开土星,往海王星、冥王星去了。”余切被巴老问到这个飞行器现在去了什么地方,他就这么和巴老解释。
巴老听了后说:“我们中国的飞行器呢?我们难道不探索那些星星吗?”
“中国以后会有的。”
“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哟。”
“你好好养身体,就会有这一天的。”
巴老笑道:“我的养生秘诀是抽烟喝酒不锻炼,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呢?”
李小林不愿意巴老说这么丧气的话,批评巴老:“你好好听曲子,就听曲子,别想东想西的。”
巴老又问:“在这个飞行器上,有没有我们中国的音乐?”
“有的,在这个飞行器的金唱片上,有管平湖先生演奏的古琴曲《流水》,七分多钟,是整个唱片当中最长的曲子,比这个《卡农》长得多呢。”
巴老喜不自胜:“这说明,我们古代的音乐艺术是十分辉煌的。”
“是的,可惜我并不会演奏《流水》,我用的琴也是钢做的琴。”
巴老让余切再弹一次《卡农》,而他自己在轮椅上看着。余切再次弹奏结束后,他告诉李小林:“其实这个是你母亲买来给你的,但最开始却是我来学的,只是我学不会,只能欣赏了。”
李小林笑道:“爸爸,原来你也有一个音乐梦啊。”
这一次的弹奏,让余切产生了新的灵感。
有一个短篇小说可以用来描述他眼下这种复杂的情绪:他正在用钢的琴,弹奏德国人的曲子,而他却想到了自己的民族文化。
而且,这篇小说也可以拿去作为废土文学的代表,趁热先发去日本出版,只是当然要改一下。
他来了灵感之后,没日没夜的开始写作。
(本章完)
第132章 《狩猎愉快》
第132章 《狩猎愉快》
小女孩端端放学回家,李小林拿余切来给端端当榜样:那个哥哥靠自己本事考上了燕大!
“你看看他,学习功课起来,有多么的废寝忘食!”
端端观察了一阵子,天真无邪道:“他写的真快,我抄书都没有他写的快呢。”
李小林怒斥端端:“不要胡说,余切那是思如泉涌。”
怕耽误余切的创作,此后巴老的朋友再来找他,他会主动喊那些朋友去阳台聊天。巴老是沪市这个地方,艺术圈的大统领,他这样地位的人,不常和人沟通,不常参加活动肯定是不行的。
就算是坐在轮椅上,巴老家中也经常搞文化沙龙。
作家师陀(原沪市出版社总编辑)、柯灵(《文汇报》副总编),漫画家张乐平(三毛之父)等是这里的常客,其他艺术圈的名人也会来拜访他。
“怎么不去客厅呢?”张乐平问巴老。
巴老抬了抬下巴,让张乐平去看屋子里面,并且让他轻手轻脚,不要惊扰到别人。
张乐平就进去瞥了一眼,回来压抑着兴奋道:“这人长得真帅!”
“哈哈哈,那是余切,别人是作家。”
“余切?我哪里听说过……作家就不兴得别人说一句好看?”
好吧,是这么一回事。巴老不再计较老友的说辞,他们聊起了年轻时候的话题:四十年代时,张乐平为巴老办的一些刊物担任插画师,他非常尊重巴老;巴老也非常欣赏张乐平的作品,时常提携他。
1950年,张乐平搬家到五原路,和巴老距离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于是两个人之间经常串门。
在战争的年代里面,张乐平也用漫画家的身份,努力为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他的《三毛流浪记》曾在《大公报》上连载,把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流浪儿童的悲惨遭遇,刻画得淋漓尽致。
建国之后,张乐平有感而发,又创作出《三毛新生记》,“三毛”这个角色终于有衣穿,有饭吃,还可以上学读书。
张乐平道:“我今天看新闻,听说你前几年接受港地大学生的访问,问你最想带一个朋友去港地,你要带哪个人?你选择了我!哎呀,我真是不胜荣幸。”
巴老笑道:“下次我就不带你了。”
“那你要带谁呢?”
“带余切也比带你好。”
张乐平听罢,发出感慨:“是要让这些年轻的人去,我们都已经老了。”
他们两个眼下身体都不好,而且都有帕金森的症状,创作起来十分艰难。在巴老的轮椅上,有他儿子给他打造的木板,正好卡在轮椅的两个扶手那。
他家里虽然有许多书桌,但在巴老人生最后的十多年里,他唯一的书桌就是这一块木板。
两个老朋友之间一个对视,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但并不觉得悲哀。
忽然,风吹开了一楼客厅外侧的门,这里面余切和他用的桌子露出了一角。余切正在认真的写他的小说,显得十分风华正茂。
很平常的一幕,张乐平却觉得眼眶湿润,他说:“三十年前,我们一些朋友来你这里吃饭,玩乐,你明明是主人家,好多时候却并不说话,只是在那一张桌子上写东西,偶尔抬头笑一下。”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巴老点点头,也陷入到了当时的回忆中。
尽管他如今依旧笔耕不辍,但已经以文艺批评,和回忆性质的散文为主。那种拥有庞大世界观,数条故事线,十分精妙的结构,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多少天,写出来也酣畅淋漓的小说,他已经无法再创作了。
身体,不允许他再进行这样的创作。
实际上,巴老并不是一个老好人,一般认为他友好、寡言,但碰到他的雷区时,他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写一些言辞相当激烈的文章。
想想这是写出《激流三部曲》的人,他年轻时候,怎么会是一个性格平静的人呢?他现在也有无限的战斗精神,只是敌人变成了病痛本身。
张乐平虽然没有听到巴老的心声,却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人们说,有意义的瞬间要记录下来,不然就忘了,我来画一个漫画送你吧。”
“你要画什么?”
“画你年轻的时候。”
“张乐平,你不如画那个正年轻的人。”
张乐平道:“那就听从你的意见,我画来送你还是……”“送年轻人吧。我家里好多你画的东西,已经放不下了。”
李小林为他们拿来纸笔,而且拍了照片,希望记住这难得的一刻。
很快,一张漫画被创作出来:一个年轻人伏在桌子上,正在搞创作。
巴老本人戴眼镜,余切不戴眼镜,而漫画里面这个年轻人也不戴眼镜,但他的桌子上搁着一副圆框眼镜。
显然,张乐平“创作”了一下,有意模棱两可,这幅画既可以说是余切,也可以说是巴老年轻时候。
余切的小说也写完了,小说名字叫《狩猎愉快》,后世是一个叫刘宇昆的华裔作家来写的,刘宇昆就是把《三体》翻译成英文的创作者。他本人也两次获得雨果奖。
这小说也被改编为网飞剧《爱死机》第八集,名字变成了《祝有好收获》。
故事梗概很简单:因为工业发展,天地失去了修炼的灵气,狐妖于是丧失了法力,不得不改造为机械狐狸,在别人的帮助下,狐妖开启了复仇之路。
但其中的政治隐喻很多,狐妖丧失法力,其实是儒家文明那一套被西方坚船利炮击碎的过程,原有的制度不再起作用,不得不全盘的吸收国外的体系,也就是自我变得机械化。
美丽的狐妖,随着科技的越来越发达,就越来越把那些机械安装到她的身上去,而丧失了她本来美丽的样子。为了达到她报复的目的,她进行了自我肢解,只为了变得更加强大。
这和亚洲许多民族和国家,经历痛苦的文化转型和融合,正好有相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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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一些暗示传统文化的消亡,民众对传统文化的误解、和解,还有一些其他存在政治隐喻的角色。
总而言之,这个短篇小说有这几个事情,日本人也能看得懂:
一,反对了西方的殖民主义。
二,对自我传统文化的反思和接纳。
三,原小说是“蒸汽时代”,余切把它背景改成了废土,在这个小说里面,他初步描写了一下废土的世界观。
《狩猎愉快》写好之后,立刻拿给巴老看,这小说总计四万多字,刚好能出一个单行本。
巴老看完之后,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小说:“我感觉它是一种全新的东西,在这之前,我还没有见过谁写过这种小说。”
是的,可不是全新吗?
它新的都太过了,可能得日本人那才能受欢迎,大陆目前对这些“废土、机械、器官”这些还太陌生了。
赛博朋克或者是废土这些元素,在资本主义国家,也是很新的东西。
在大陆,余切还得继续搞他新现实那一套。
“那这个是发去日本的那篇小说?”巴老问。
“是的,岩波书库的小林先生已经等了几天。”
余切随后向巴老告别,巴老送给他张乐平创作的漫画,这上面写着年月日,以及余切和巴老的名字。
这一份礼物,真是价值千金啊。
巴老喜欢喝普洱茶,尤其喝浓茶,余切连夜买了一堆普洱茶饼送去《收获》杂志,让给李小林拿去给巴老。
而后,日本人小林看到了这一篇小说。余切说:“我先发你一篇短篇小说,之后再发长篇,我们保持联系,你找燕大或者是《十月》杂志社都能找到我。”
小林拿到稿子后,一整晚不睡觉的阅读。他看完小说的时候,余切已经飞到燕京了,准备一系列考试。
燕大通知他,沪市那边来了电话:“余老师吗?”
“你是小林?”
“余老师,我自己会一些中文,我还请了个翻译来帮助我看,我感觉这篇小说,比你之前说的废土文学好多了,这是我个人的愚见!请原谅我!”
“为什么呢?”
“废土文学太庞大,太遥远了,尽管社内培训了我对于这种文学的认知,但我始终还有一些不明白!”
靠!原来对于日本人来说,也太新颖了。
这么说,整个短篇小说去介绍介绍世界观,反而是误打误撞,正合适了。
(本章完)
第133章 期末考
第133章 期末考
小林把稿子带去了日本,让岩波书库的社长来看。
“这是余切写的小说。”
社长绿川亨是学者型的出版家,毕业于英美文学系,精通编辑出版业务,眼光很准。
他显然觉得不可思议:“我让你去中国,已经做好了你要呆半年一年的准备了,没想到你一星期就回来了。”
小林说:“余切嫌我在他旁边催稿太烦,写了一篇短篇小说来交差,但是我看了后,却觉得写的更好一些。”
绿川亨粗略掂量了一下稿子,分量并不轻。他手里拿的是经过翻译之后的日文初稿,这种东西他看不上。
“你把余切的原稿拿来给我。”
小林打开一份文件夹,把原稿给他。绿川亨不懂中文,但他也是拿来掂量,这下更吃惊了:
“就算是短篇小说,这也是四五万字的小说——中文是非常凝练、浓缩的语言,同样的内容比英文的字数少得多。你的意思是,余切三四天就写了这么多文字出来?”
在绿川亨的从业经历里,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等他把日文稿看完之后,彻底震撼了: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尽管写的是中华背景,但其中的隐喻可以应用到整个东亚。
而且,狐狸也是在日本很受欢迎的形象,可能还要胜过于中国。
这真是一本好小说!
绿川亨立刻敲定小说的出版,向余切发去了合同。
在日本,除了那些轻小说之外,正统小说的出版流程比较复杂,需要作者、编辑、设计师、印刷厂、装订厂、书店等多方合作。书籍还需要进行宣传和推广,以便吸引到读者的注意力。
一本书最快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异国的书籍还要再加上一两个月。
《狩猎愉快》是一部短篇小说,该时间被缩短到了两个月,暂定三万册。
绿川亨还吸取了前辈山本实彦的教训:
鲁迅的小说曾在日本出版过几次,头两次都没有引起大的反响,一般人会觉得是鲁迅在日本不受欢迎。而负责出版的日本商人山本实彦却判断为,这是因为装订的还不够精美,商业广告做的还不够多。
结果的确如此,在加大投入之后,鲁迅的小说一炮而红,日本七卷本《大鲁迅全集》比大陆出版的《鲁迅全集》还要早上一年。
余切的小说,就是要模仿鲁迅曾经走过的道路。
社员小林又表示:“余切这个人十分高尚,他既不收礼物,也不要钱,我和他在一起两天,有时候他还反而请我吃饭。”
“真的是这样吗?”
小林重重点头:“真的是这样!他是一个高尚的人,并不为五斗米折腰。”
绿川亨思路异于常人:“这说明你不受他的欢迎,你以后不要去中国了。”
“啊?那以后谁来和余切联系呢?谁又来找他催稿?”
“我们下一次要请一位大美人来找余切催稿,健次郎,人怎么会没有弱点呢?”
————————
余切自从回了燕京之后,整整两周都在考试。
燕大经济系这会儿人才济济,大师云集。许多人之后直接或是间接的影响了这个国度的经济走向。
燕大也是国内最早引入西方经济学、计量经济学的大学,这导致余切复习的内容文字不多,而基本上是数学性质的东西。经济系分了快慢班,余切就是在快班,他考的东西还要更难一些。
总之,两周下来,余切奔赴考场。
最容易的是英文,因为考官是留校任教的王锵,他批改的时候管他妈的,把糊名字的封条掀开,看到余切的名字就打满分。
他是boys help boys。
在王锵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俞敏宏常常抄他的作业,然后王锵得了个良,俞敏宏得了个优。
最麻烦是计量经济学,有一个计量大题,余切算得头昏眼,最后整了个答案上去。
系主任胡岱光批改的他的卷子,把余切叫到办公室:“你让我怎么给你分数呢?你有一个题没有答上。”
艹,算错了。
胡岱光问他:“你对你的日本行,有没有什么看法?给我经济上的观点。”
余切说:“我感觉日本和东南亚有相同的地方,我把这种称为‘东亚模式’,最主要是两点,第一点是非常高的投资率,这首先是由高储蓄率或者高外来资本流入支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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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对外贸易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进、出口的比例都很高。”
胡岱光搓手,暂时对余切的答案感到满意。
“那你认为,我们可以学到一些什么?”
“我们的自然禀赋差不多,他们有的我们都可以去学。日本不同的是把大量资本用于产业升级,而东南亚没有,我们该学日本。”
“还有呢?”
“日本也长期进行资本管制,但是在我离开的时候,日本负责制定产业政策的‘大藏省’决定放宽这一管制。”
历史上签订的广场协议,不光是日元升值的事情,也有一系列其他的事项。比如美国人勒令日本人买美国车,少卖日本车,并制订了额度。
胡岱光总结道:“产业投资、资本管制,这就是你看出来的东西,但为什么你离开的时候,日本又放弃了?”
“外因是美国的逼迫,内因是大藏省认为,他们可以通过日元升值,吃到日元升值的汇率红利,而同时继续压低产业成本。”
说白了,就是还能再苦一苦日本老百姓。
胡岱光很满意余切的答案。在他看来,余切作为一个经济人没有再提“民族性”这些东西,而是换了个角度去分析了。
这很好。
他说:“我们燕大的许多人学贯中西,既学马哲,也研究西方经济学,还能作诗吟赋。几年前,有个叫何晓峰的教授撰文,说我们现在的经济只算物质生产,不算服务业,低估了gdp……”
“——许多人反对他,教师内部也不赞成,骂他是资本主义走狗,然后何晓峰学了马哲之后,认为只算物质生产是‘拜物教’,令学马哲的教师哑口无声,不敢作声。”
“我讲这些什么意思呢?我认为,多搞一些东西也是很好的——尽管你数学水平并不高,但我们数学水平高的人,既没有去日本,也不会去泰国,空有一身屠龙术啊!”
“所以,我给你的成绩过了,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多用一些心在经济上。你有这样的才华,如果不多发挥你的影响力,将来会后悔的。”
胡岱光可谓是对余切用心良苦。
(本章完)
第134章 桥牌
第134章 桥牌
考试结束,燕大陷入到了狂欢。
余切所在的经济系,效仿77/78级的前辈,组织了一次去密云水库的旅游。
其中许多人是“全国大学生经济学团体联合会”的成员,这是一个燕大经济系和另外六所顶级大学一同创立的团体,旨在对当时国内一些经济方面的问题,进行友好讨论。
所以这一次来游玩的,还有隔壁的鹿大学子。
余切是班上的灵魂人物,虽然常常见不到人。81年,经济系学生们因为中国男排在男排世界杯中,击败了南朝鲜队,敲打着盆碗涌出宿舍楼,烧了扫帚当火把,高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跑到了学校外狂欢。
可想而知,当余切让日本人道歉的时候,大家是多么佩服他。
“余切啊,你做了我不敢做,而该做的事情!”
余切借了骆一禾的自行车,打算一路骑去密云水库。出发前,班长来告诉余切:“你后边儿载一个女同学吧,我们班许多人没有自行车,大家互相匀、互相借,体格大的人多载一位,这样人人都能有位置坐。”
“成啊!”余切答应了。
于是,女生们通过打牌决出了谁来坐余切的后座——经济系男多女少,这极少数的女生中大多对余切有好感。
胜者是一位叫沈颖的女孩,个子高高的,京城本地人,有意打扮过,白嫩得发亮,简直像极了文学少女。
余切和她说话:“沈颖,我自行车骑得不好,要是颠簸了,你就抓住我的肩膀。”
沈颖脸蛋通红的望着他,不说话,就这么点头。
“不要害羞!余切是个好人!”
班长扛着砖头一样的收录机,塞上电池,开始播放歌曲: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那儿开在春风里~”
全班哄堂大笑,余切没辙,只能骑快一点,好甩开这些人。
路上,余切问沈颖女同学:“你们打的什么扑克?”
沈颖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小心翼翼靠近余切:“啊?”
“我说,你们打的什么扑克?”
“桥牌~~~”沈颖的声音像是手风琴声,绵绵的。
“西南桥牌吗?”
“国际桥牌~~”
唉,我还寻思找你们学一手桥牌。
马识途在燕京开完会,让余切好好学学打牌技术,说将来会有用处。
没想到,诺大一个燕大,竟然不玩西南桥牌,搞得余切无处可练。
学生们到了水库之后,和另一所学校鹿大的学子相会,顿时有点长征主力相会的感觉,大家豪情万丈。
燕大的学生都把校徽别在自己左胸口,显摆。
“我们来让余切说说,他在日本去的感觉!”研究生老师兄平新桥开了个头。
平新桥已决定留校任教。他师从于上一个经济系主任陈岱孙。
余切道:“日本很发达,比我们要发达的多。”
“那是当然了~”
“那肯定啊~”
但余切又说了:“但我们不要做日本人。”
“为什么呢?”
“日本人有一种上下尊卑的规矩,作为外国人来讲,可以不受这个规矩管,比如我能和日本的教授进行文学交流,甚至反对他,如果我成了日本人,就不得行了。”
同学们静静听着。鹿大的学生也在听。
现在大陆缺少经济方面的人才,燕大经济学院经常有读了半年、一年、两年就派去国外学习,然后回来拿毕业证的现象。
其中很多人面临留学与否,以及留学之后还回不回来的抉择。
余切还想点他们一下:“有多少人看过《大撒把》这个小说,它马上要出单行本了。”
几乎全举起了手。
这么多?
平新桥解释:“我们这些学校的,都看过你的小说。大家有机会去留学,而现在讲述真实留学的故事不多。”
“那你们肯定知道顾颜这个人物了?”
“包知道的!”
余切道:“顾颜之所以有好结局,不是因为他真的比别人强,而是因为他留在了家里。我们大家都喜欢忠诚的人,而忠诚不经过考验,是证明不了的。”
他言尽于此,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听进去。
余切钓了一下午的鱼,不断有人找他问日本的事情,搞得余切一条鱼也没钓上。晚上又空手骑车回来,这次换了一个女孩子上后座,又是打桥牌决胜出来的。
这俩女孩之后很兴奋的拿着书来找余切交换意见,余切给她们签了个名,但每次都不显得热情,仅限于文学讨论,所以尽管帅气如他,女孩们也渐渐不来找他了,知难而退。
因此,余切在个人作风上,是不太会犯错误的。
不知道要碰到啥离谱情况,他才能把握不住。总不能张俪把人往家里面领吧,那简直是逆天。
放假之后,新现实社团也没人了。教室空了出来,征得社长本人的同意,燕大桥牌比赛的初选阶段在这个教室举办,在过去举办的七届桥牌比赛中,冠军都被数学系、物理系的学生包揽。
他们还主动出击到外校,已经横扫燕京高校圈无敌手。
“余切!”数学系的赵建得意道,“就算你写小说我们这一代当中天下无敌,你也不可能打赢小小燕大任何一个人的桥牌!”
小样,我还不信了!
余切简单学习规则,玩了几把,被惨虐。
他说:“我还不熟悉规则。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牌的问题。”
又玩几把,继续被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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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这些学工科的脑子怎么长的?我特么活了两辈子都算不赢他们。
余切红温了:“来玩西南桥牌,中国人就要玩中国牌。你是中国人吗?是中国人就来打这个牌。”
学校合唱团的美女王红宇也玩桥牌,她辩解道:“管它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都是在玩牌,玩什么牌有什么关系呢?”
“不行,我国际桥牌确实玩不过你们,我们来玩其他的。”
于是,又变成西南桥牌。学生们慎重行事,请来了一个十五岁被保送进数学系的天才,这老弟胡须还是青的,按年纪来说,就是个弟弟。
然而余切继续打不过弟弟。
他无语了。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水平问题,是这些人水平太高了,天天不务正业打桥牌,他根本打不过。
那么,玩乒乓球呢?
余切连遮带蔽,球手一体,领先时代的打法终于捍卫了他“燕大业余乒乓球王”的称号。就算是正在燕大集训的国家级乒乓球运动员,只要不大力爆冲余切,他都能打得有来有回。
他赢过朝鲜女运动员李粉姬一球,自然也能赢别人。
余切简直是野球场路人王。
有个偷学了陆元盛手法的中年削球手上场,余切和他苦战一番,竟然在其中一整个小局赢了对方。
打过乒乓球的都知道,削球手最特么难打,打赢了也最爽。
哈哈哈,什么省二队主教练,什么体工队原退役选手?什么未来的国家青年队教练?
我正手杀高球,反手近台攻球,中远台和你对拉,拉过来之后快拨、轻点,你一抬球出了球桌外,我立马正手爆冲,爆冲,疯狂爆冲,你怎么接?!
我还有一手遮挡发球用的并不多,偶尔一用,就令你方寸大乱,球都削不住!
用毛巾抹掉满头大汗,余切重新变成了那个战无不胜的战士!
这个教练说:“余切,没想到你小说写的好,你还真会打乒乓球!”
那可不是?
教练又说:“我叫尹肖,和单位一起来燕大集训,我原先是培养女乒的,接下来要转为男子乒乓了……”尹肖诚恳道,“虽然我打的并不厉害,丢了职业乒乓球员的脸,但我很擅于学习。”
什么?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国家青年队主教练?
余切试探着道:“孔令挥、刘国良不会是你的徒弟吧?”
尹肖说:“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谁?”
“你甭管他们是谁,以后要是遇见了,可别教你的徒弟我这一招!”
“你哪一招?”
“我的发球!”
——余切骑着自行车,心情大好,往他家四合院那过去。
之前他备考的时候,张俪有几天来给他带水果,带饭菜,非常的心疼他。虽然鼓楼大街和圆明园的距离不近,但张俪却想办法把床铺上了,置办了主卧的家具。
他的四合院,有那么一点像家的样子了。
余切还没回新家过,今天可以回去看看。
月明星稀,风萧萧,余切骑自行车,钥匙在他腰间叮铃铃响,他到了家门口,照例检查门口的“挂篮”。那里面放着读者给他寄的信件,每隔一段时间,张守任就把信放这里面,锁上。
推开门,一切如常。
等等,好像有灯光。
难道贼进来了?
主卧不亮,次卧却是亮着的。张俪哪会睡这些地方,窗外看其中的人身形瘦弱,还是个女贼!
(本章完)
第135章 初见陈小旭
第135章 初见陈小旭
进院子后,余切找了块板砖攥着,靠近亮灯的厢房。
他再仔细盯着窗口:只见到那里面的人影虽然瘦,却在房子内上蹿下跳,阵仗挺大,都没发觉主人回了家。简直是猖狂至极啊。
慢着!
这人的踢腿、旋转、跃起,都格外有力,搞不好还是个练家子。万一她身上带了武器,给哥们来一刀,那就完蛋了。
现在的光景可不太平,时常有流氓、劫匪失手打死人的新闻。也没个监控器啥的,都不知道谁干的。
这么一想,余切又不满意他手上的板砖了,所谓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他院子里面正好有上一位屋主留下来的钉耙,余切捡来掂量了一下子,正好趁手。
于是,他就这么左手持钉耙控制距离,右手持板砖准备致命一击,心底里反复排练那人如果出来了,他要怎么迎战,如果窝在里面,他怎么让贼人插翅难逃。
左思右想,还得引诱人出来才是。
《水浒传》里面的江湖械斗,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人在阴暗处动手,刚刚光亮处出来的人啥也看不到,如同眼瞎,是必定吃亏的。
房子里面可是亮堂堂!
余切扔了块石头,故意弄出些声响。
只见到厢房里面的人立刻没动静了,然后有声音传出来:“有人吗?”
嘿,真是个女的,还挺好听,像御姐。
余切不做声。
屋里面的人反应倒是很快,立刻一阵折腾,把能推动的东西堆在厢房门口,又声音发颤的问:“你是谁?”
咦,怎么还故意躲在了里面。这不像是来偷东西的,但也不是张俪的声音。
余切发觉不对劲了。
难道是张俪的朋友?
余切反问:“你又是谁?”
啊!!真有人!还是个翻进来的男人!!!
里面的人惊骇至极,结巴起来:“你,你怎么进来的?千万别来害我,这附近有好多人……要是我大叫了起来,你保证要被抓到!”
余切蒙了,他听出来了:这不是陈小旭吗?
他之前来红楼剧组探班的时候,认识过陈小旭。要说这陈小旭的声音也和电视剧里面不一样,她和张俪后来都用了配音。
陈小旭的声音要更低沉一些。
没等到他说话,陈小旭又慌张道:“还有!这是大作家的地方,他这里要是有案件,一定要追查你到天涯海角的……我是,我是他对象,你敢害我,他肯定要拼了命的查你,他绝对不放过你!”
“你知道余切吗?那个打子弹的作家,他会功夫。”
就算会功夫,也远在燕大啊……陈小旭想到这,忽然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她声音太大了,余切怕扰民,就直接拍门道:“陈小旭,你可别嚷嚷了,我就是你说的余切!”
“你是余切?!”
“我是余切啊,你是陈小旭,我们见过,是不是?”
“余切……我忘记你声音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余切,你来窗户那,我看看你样子。”
“陈小旭,你不是都胡诌成我对象了吗?还有不知道我声音的?”余切简直要无语了。
陈小旭顾不上生气,只是反复强调:“余切,你一定要让我看看样子。”
“——你可别从窗里扔东西,陈小旭,你要打到了我,我不是欧阳奋强那种人,我真要对你还手的!”
余切把钉耙支在窗户那,随时准备拦截,他脑袋离得挺远:“我到这了,你倒是看啊!”
陈小旭撩开帘子,飞速瞥了一眼,顿时心脏那一刻跳到了最快,然后仔细分辨,确认了是余切,心里一放松,有种脱力的感觉。
余切听到“啪”一声。
“陈小旭,你怎么了?”她倒在了墙角。
陈小旭爬起来,把堆在门口的东西推走,门拉出一条缝,再次确认了是余切。她终于放心了。
人一放心之后,反而生出来一种愤怒感,她肯定不觉得是自己沟通有问题,而是觉得是余切的问题。
而且余切竟然还拿着板砖?
哪有和姑娘家见面,拿着板砖的呢?
可不是嘛,余切也觉得,你陈小旭出门攥着个烛台干什么?那玩意儿的芯可挺尖锐的。两人这么互相看了几秒,不约而同放下了家伙事儿。
“——陈小旭,你怎么来我家呆着了,张俪让你来的吗?”
余切进屋之后,开始收拾起陈小旭情急之下,堆在一起的木质家具。
陈小旭也帮他收拾。
她说:“燕京最近出了个强奸犯,专门害外地来的女孩。我们晚上都不敢出来了。张俪为了给你置办物件,有时候要晚上来,她也害怕,就央求我和她一起住。”
什么?
这一时期是出过不少采大盗,啥“双桥老流氓”之类的,让女同胞人心惶惶。
余切急了:“张俪怎么不给我说呢?”
陈小旭道:“张俪知道你忙得要命,不愿意打扰你。你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来办的,钱全了,还找娘家里拿,就这一点,你可真不是个男人!”
“我不是买了这房子吗?”
陈小旭当然心痛张俪了:“说的像谁稀罕你的房子一样!”
好吧。
张俪年纪虽小,却越来越是个贤妻,不知道是不是被《红楼梦》的培训给感染了,张俪行为举止都有点做大妇、做女主人的样子,事事都以余切的意见优先。
身为男人来说当然很爽了,但余切毕竟是现代人,多少有点不自在。
余切也觉得愧疚,他没和陈小旭争论这个问题。“是我的错,我没问她,她也不告诉我。”
男人还能道歉呢!
真稀奇。
陈小旭对余切的印象好了不少,她的异地男朋友从来不和她道歉,妥妥的大男子主义。
这余切看起来身材那么魁梧,也挺英武的一个人,还能道歉呢。
陈小旭隔了会儿也道歉:“其实你能赚那么多钱,闯出那么大名气,我也很佩服你。我还看你写的小说,最喜欢小说其中的爱情,写的真是好……没事儿的时候,我常常翻出来看。”
“——余切,来帮我把床抵上去。”
“你之前还打算搬床来堵门啊!”
“这不是我没搬动吗?就挪开了一点,你快来搭把手。”
两人一齐在床的两边,使劲儿把床抵上去了,又配合着扯床单、掖铺盖,放枕头……“来搭把手!”“马上!”“我抬不起来床,你帮帮忙!”
“陈小旭,你让开——别使劲儿,放松,好,成了。”
“床单进去了吗?你看看。”
“进去了。”
“好,你继续放松,我来抵拢!你的手放开,我来就行,别把你的手指卡流血了。”
“一、二、三!好!没伤着吧。”
“没伤着,我就是有点累。”
“累是正常的,我来使劲就行了。”
余切拍手鼓劲儿:“咱搭的挺好的,你的房间复原了——陈小旭,你怎么了?”
陈小旭耳根子都红了!她拼命摇头,“没什么”。
然后心里想:我真是太心慌了,这是女孩子的床,怎么会有个陌生男的来帮我呢。
但这是张俪的家啊,也是余切的家。
我的床,却在余切的家?
陈小旭越想越古怪,脸简直热得发烫。
随后,余切大概弄清楚了最近发生了什么:《红楼》虽然是封闭训练,但也不完全封闭。导演王福林比较随和,演员们经常到处逛街游玩。
张俪就想到了趁这个时间,把家里面的东西置办了。偶尔她要一个人住在四合院,感到害怕,需要一个会“功夫”的女的来陪她。
《红楼》里面,演探春的东方闻樱和陈小旭关系很好,教了她一些功夫,陈小旭天天练习,渐渐像模像样了。
东方闻樱男朋友就在剧组,两人感情很好,自然不可能当这个保镖,陈小旭功夫不咋滴,但人比较义气,就主动申请来帮张俪的忙。
(本章完)
第136章 羡慕感情
第136章 羡慕感情
总之,情况是这个样子。
眼下张俪去外边儿买菜,就剩了陈小旭一个人。
她自己觉得呢,任务重大,不能有负重托,一有空就练习功夫。东方闻樱是李小龙的粉丝,教了她一些发力技巧,陈小旭刚才就在房间里面锻炼。
“你刚才练截拳道?”余切惊讶了。
原来她上蹿下跳,在模仿李小龙呢。
“可不是?我还学会了寸劲儿,就是很短的距离,却能爆发出很大的力气。”陈小旭说到这,心里想到刚才被吓得差点失语,开始不服气了:“东方闻樱说我已经练出了一些力道,欧阳奋强和我过招,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她说:“余切,我是真有功夫的。”
为什么这个年代的人,这么热衷于功夫?
查海生也是这样,居然连陈小旭也是这么一回事。
余切拆她的台:“有没有可能是欧阳奋强性格比较好,他让你呢?”
“我不信,欧阳奋强真打不过我。”陈小旭毫不犹豫。
有一点儿可能,欧阳奋强身高不足一米七,因为脸大拼命减肥,节食,他不能让陈小旭感受到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巨大力量差距。
“陈小旭,这样,你也别用寸劲了,你甩开了膀子一拳往我身上砸,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
“余切,你疯了吗?”陈小旭微张着嘴,相当吃惊。
“我是在教你,以后碰到了事儿得立马跑路喊救命,可别真和歹徒较量。帽子叔叔出了个自救指南,说女性碰到了这种情况跑就完了,别以为防身术有用……你也别光听着,你得试试才能明白。”
“我要打你了啊,你可看着点儿。”
“我看着呢。”
陈小旭用尽力气,一拳挥过来,被余切凌空捏住。
然后无论她怎么使劲儿,拳头那块儿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一点招儿没有。
陈小旭惊呆了,这和欧阳奋强过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张俪瞧不上贾宝玉呢,余切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陈小旭,你知道那功夫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我要碰到持械歹徒,我都要逃跑的。”
“余切,你不是会功夫吗?你怎么不去行侠仗义?”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啊。我就这么跟你说,你以后记住就行了,当然啊,我希望你这辈子不要碰到那些事儿。”
余切松开手。陈小旭望着自己的拳头,感觉大了一圈:“余切,我的手都被你捏红了。”
“这是给你长个记性。”
陈小旭横行剧组,从来没被惩罚过。王福林让她解放天性,请她到处去恶作剧别人,陈小旭就给人取外号,捉弄其他人。学会功夫之后,又把拳脚用在了欧阳奋强的身上。
搞得欧阳奋强很无语,找东方闻樱告状:你为什么要教她功夫?
她年长十多岁的男朋友呢,也基本让着她,所以陈小旭虽然看了许多书,却是个很调皮的性格,并不是安稳的人。
很少有人能治她。
可是这个余切,打也打不过,也没什么绅士风度,带着板砖和她见面——简直是没遇见过。
张俪提了一大把菜回来,看到余切很高兴:“你回来了?”
余切顿时撂下陈小旭,把张俪抱起来转了一圈,捏她的鼻子。
“你可别读《红楼梦》读呆了,只知道做好女主人,不知道做好女朋友——遇见了困难不告诉我,这是要挨罚的。”
“啊!”
张俪在朋友面前感到难为情,抱了一会儿就努力挣开:“还有人呢!”
“你们别把我当人!”陈小旭瘪着嘴道,“我不能既保护不了别人,还妨碍了别人的幸福,你们赶快恩恩爱爱就好。”
“你说她什么了?”张俪察觉到不对劲。
余切把陈小旭的功夫实战经历和张俪讲了一遍,张俪安慰陈小旭:“余切壮得像牛一样,平时吃的也多,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就是!”陈小旭想起余切刚才的力道,“你就是有一股蛮力,恰好治住我了。”
这林黛玉不好好吟诗作赋,难不成还能倒拔垂杨柳?选你做林黛玉,就是因为你像啊,方方面面的像,后来性格也变得像。
既然张俪为了这个家付出那么多,余切就下厨做了一手菜。
因为不知道他要来,张俪买的都是些素菜,演员们严控饮食,于是份量也并不多。
只能做出“麻婆豆腐”、“醋溜白菜”和“炒土豆丝”。
三个菜。太少了。
“有鸡蛋吗?来个鸡蛋。”弄了个煎蛋来给自己吃,配合蒸完的饭,这就是全部了。
张俪觉得菜量太少,说要再买,余切不愿意让她又出去一次,就这么将就着吃吧。
摆上盘,卖相不错,该有的味、香都出来了。
一家之主肯下厨做饭,张俪立刻给足了情绪价值:“余哥哥,你做菜真好吃,比饭店里的厨子好多了,以前我们在川省招待所那儿吃饭,我感觉还不如你。”
“哪里哪里,这太夸张了。”
张俪问陈小旭:“小旭,你说呢?他做菜好不好吃?”
陈小旭吃得多,但不愿意夸余切做得好,也不愿意说瞎话,就说:“得等我去那个招待所吃过了再评价。”
不久,陈小旭发觉张俪没怎么吃饭:“张俪,你怎么不吃饭?”
张俪说自己肚子不饿,而且“余哥哥也没怎么吃饭,以他的饭量来说,他几乎是没有吃,让他多吃点。”
余切顿时放下碗,扯谎道:“我来之前在学校食堂吃过。”他也想让张俪吃得饱。
然后两人的肚子就开始叫唤,不得已,余切把家里的水果拿来吃了垫肚子。他剥开一个橘子,给张俪分了一半,张俪耐心把橘子瓣上的白丝扯了,和余切交换,让余切吃那个更干净的。
余切说:“张俪,吃橘子不要撕橘子丝,这些东西的营养价值高,能杀菌。”
张俪一听,立刻又把橘子换回来:“那你吃那个吧。”
陈小旭看得生出一股怒气:这张俪谈恋爱,太卑微了!怎么能这么谈恋爱!
而且我在干什么呢?
就是个无情的干饭机器?
陈小旭还不知道“秀恩爱”这一回事,但她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尴尬,这么一比较下来,她觉得张俪和余切的感情太好了,比自个儿的感情正常得多。
曾经,陈小旭写了小诗《我是一朵柳絮》:“我是一朵柳絮/生来无忧又无虑/我的爸爸是广阔的天空/我的妈妈是无垠的大地。”
当时的心境还算乐观。
而前不久又写了一首诗《给17岁》:“17岁啊,可怜的17岁,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冷酷……”
她已经逐渐融入“林黛玉”这个角色,觉得别人并不能理解她,伤春悲秋起来。陈小旭的男朋友因为大了她太多,有矛盾时既不会给她道歉,又没有成熟男人的担当。两头都没讨着好。
刚谈不久,感情也不深刻,一直异地,现在想起来都快忘记长啥样子。
她心里想:张俪有这样美好的感情,就算是饿着肚子,心里恐怕也快乐吧。
深夜,按照规矩,余切自个儿睡主房。张俪陪陈小旭去厢房休息,但是余切找张俪来打桥牌,两个人打不成桥牌,就打其他的牌。
张俪从来不拒绝她的余哥哥。
于是,就留下了陈小旭一个人睡厢房。在四合院的布局里边儿,厢房和主房(正房)是临边侧对着的方位,这个四合院还没有做隔音,能听见声音,还能瞧见光。
只见到余切那边灯光大亮,不断有两个人之间的欢声笑语。他们竟然连打牌都这么快乐,这真是像孩子一样真挚的关系啊。
张俪回来厢房后,发现陈小旭竟然哭着的,心里暗道不好:“小旭,怎么伤心了?”
陈小旭却问她:“张俪,你和余切见面的时候不多。怎么会感情这么好呢?他还肯为你饿肚子。”
张俪不假思索道:“余切比我能,我照顾好他就行了,你别看他年轻,却很有责任感,理想远大……他既像是我的哥哥,有时候也让我想到我的爸爸哩。”
“那你呢?你是一个什么身份呢?”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但他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陈小旭批评她:“你总觉得我进组之后,越来越像书里面的人,我看你已经比‘薛宝钗’还要‘薛宝钗’了!就连薛宝钗也会嫌弃宝玉哥哥不上进……”
张俪笑道:“但这个余哥哥不仅上进,却很照顾我,我还比不上薛宝钗的家族显赫呢。”
“你呀,你就是太看低你自己了。”
陈小旭给张俪分享她最近读到的一些句子,是一个叫“余弦”的沪市作家来写的,发表在刚出不久,针对青少年的二三线杂志《青年诗刊》上。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和谁都不能比肩一辈子;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她问张俪:“你觉得这话怎么样?我们人是要自由的。”
张俪却说:“我不懂文学,但是余切有个妹妹叫余弦,和这个人的名字一模一样。”
陈小旭快懵逼了:“这也能和余切有关系?张俪啊张俪,你在剧组话并不多,没想到一见到余切之后,什么事情都能说到余切。”
“不知道,可能只是碰巧重名。毕竟叫余切的少,叫余弦的就很多了。”张俪说罢,让陈小旭赶快睡觉。
不要再想这些烧脑子的东西了!
(本章完)
第137章 摩托车
第137章 摩托车
陈小旭就这么住了下来。
每天晚上,她和张俪一齐来余切家里面休息。张俪找王福林打了报告,两姐妹就能够回家了,但早上要去的格外早,晚上往往也回来的特别晚。
越是这样,张俪就越需要一个人来陪着。
燕京的“采大盗”可不是胡诌,报纸上说,有个外地来燕京的女大学生,被残忍的杀害了。地点在火车站外十公里陶家湾的一块空地上。在当时,陶家湾已经是很偏僻的地方了。
张俪看到了这条新闻,自己安慰自己:“小旭,我们家住在市里面,坏人肯定不敢乱来,我们回来是安全的。坏人害的也是对燕京不熟悉的外地女同志。”
陈小旭却说:“万一这坏人色心起了,偏要在市里作案怎么办呢?我们承担不起。”
是啊,此时陈小旭刚满20岁,张俪才19岁,两个年轻女孩正是最漂亮的时候,手上没几斤力气,很容易被人惦记。
不久后,又出现了新的报道,马家堡一处菜棚又发现一桩惨案,一个鹏城来的姑娘被被害,情况简直残忍至极。姑娘的钱财都被拿走了,前胸后背有十余处刀伤,还被玷污了。
马家堡可是在三四环之间,比陶家湾要近的多,这歹徒作案越来越疯狂,保不齐有一天发生在了市区里面。
余切听说了这个事情,每天都来接送张俪。他劝张俪没必要晚上回来,张俪说:“我已经打了报告,再说了,我不是有你吗?你难道不想我回来吗?”
陈小旭插话道:“余切,是我们有你。”
“对,还有小旭也跟我一起。”
余切说:“那这段时间我来保护你们,等我去了泰国,你就和陈小旭呆在圆明园剧组,不许外出。”
张俪当然很听话了,陈小旭却白了一眼,心想:你是谁?我才不听你的。
白天,余切在家里面写小说,在燕京城到处买家具,淘货。自行车骑来骑去,被艹得太狠,有点蹬不动了,链条老化,而且总是骑自行车也不是个事儿,特别累。
何况早晚还得载两个人。他前边儿是张俪,后边儿是陈小旭。强壮如余切,每天这么蹬两个来回也顶不住了。
使劲蹬也得有体力支撑啊。
他想到了买一辆摩托车。
买啥牌子呢?
余切来了燕京东风市场。
这地方原先有段时间叫“东安市场”,位于后世大名鼎鼎的王府井,各种货物、吃的喝的都拿来卖。
清朝的时候是神机营的练兵场,之后被废除供商贩们经营,因为距离使馆区近,各国商号也来此经营,东风市场发展为摆摊设点的巨大露天市场。
它的对面就是当时燕京最大的百货大楼,这是全国唯一一家被批准,享有全国采购权的零售企业,包罗万象。
东风市场卖国产摩托车。余切看了几个,嘉陵cj50,四百六十块钱;玉河50,670块钱;幸福250,七百块钱……
这些初代摩托车全有一些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耗油大、生锈快,噪音大,设计有缺陷——最坑爹的幸福250的启动杆一踩就反弹,打的人疼痛难忍。
什么破车,我们川省人的神车建设雅马哈-80呢?
没有!
那嘉陵本田70呢?
也没有。
东风市场有的都是便宜牌子。八十年代末到新世纪初,大陆的汽车工业还不怎么样,合资和自主制造的摩托车曾经是明星创收产品,主要卖去东南亚和苏联,让这些地方的两三代人对大陆摩托车有“粗制滥造”的印象。
余切转了一下午,时间快到了,他得去接张俪和陈小旭。
有个搞黑市生意的二道贩子,介绍余切买雅马哈-80,作价三千四。这辆车今年年初才刚从川省的生产线下来,一出来就供不应求,完全是天价。
余切心想,我都三千四了,干脆直接上进口车得了。但是不能在百货商店买,咱没票,也没那钱去给——百货大楼的进口渠道货最为昂贵。岩波书库还有几个社员留在燕京,余切想办法联系到他们,说了自己的请求。
出版社找到了在华商会,目前位于燕京本地的日本社员,他们有一批自用车。
很快,余切很快就提了新车,rz250。这辆车是雅马哈的经典之作,有同级中最强性能与最新的配备,属于仿赛车级的性能车。
前碟刹,后鼓刹,马力大,甚至比一些国产车省油。
主要是长得太帅了,又黑又粗又快,余切一看就心动了,他必须得买下这个车。是真男人就得开大车。
计算价格的时候,余切占了个大便宜。
当时大陆的官方汇率虚高,有多虚高呢?
两块钱约等于一美元,然后一美元等于近三百日元。尽管没有人民币兑换日元的说法,但从当时的一些日元贷款的支付上,大约一块钱等于十五日元。
这里面就存在一个巨大的bug:
按兑换美元的官方汇率计,大陆一块钱应该等于零点五美元,也就是间接等于一百五十日元。
而实际上国家间真实进行交易时,一块钱只等于十五日元,只有官方的十分之一。
真实的汇率水平是后者。
随后五年,美元大幅度贬值,日元大幅度升值到一百日元换一美元,人民币也迅速跌到八块钱换一美元,这个时候人民币换日元就接近一比十五这个比例了。
在岩波书库的引导下,余切是按照一比一百五十的汇率买的雅马哈rz250,这导致这辆三十五万日元的现车作价两千四百块,竟然比合资车还便宜。
而且因为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对大陆的进口工业品存在限制,这辆81年才从日本东京车展下线的车,本不应该出现在大陆市场。
所以,余切成为了国内最早的雅马哈rz250车主。
将来玩摩托车的葛尤葛光头得叫他祖师爷爷。
买这一辆车成为了余切最折腾的事情,后续办摩托车的牌照,考驾照反而简单了。这年头办个人驾照的少,车管所不怎么严格,余切到考试场地绕了几圈,跟着指引停停走走,考试结束。
驾照到手。
余切又翻看驾驶证,发现后边儿空白页还有准驾车辆的空白格,又买了一条烟塞给办事人员,于是他又成了合格的小型车类、大型客车、大型货车司机。
一切齐全了。
上一辈子考个驾照,光是科目一、科目二就急死个人,还年年改题库越搞越难,还是八十年代好啊。
他又买了三个头盔挂在车后面,戴着太阳镜,一身牛仔衣,骑车去剧组接张俪。
“轰轰!”
全剧组都看到了余切。张俪惊讶道:“余切!你哪来的摩托车……亚玛哈,什么意思?”
“雅马哈!日本牌子。”
王福林也出来看余切,说:“像《大西洋底来的人》那个麦克!”
他当然知道了,王福林去bbc参观过嘛,《红楼梦》这个项目,最初就来源于他参观bbc,发觉人家拍摄了一系列莎士比亚的历史剧,然后才提议拍四大名著的。
(本章完)
第138章 余切是一个男的
第138章 余切是一个男的
“三个头盔,我一个,你俩各一个。”
“还要戴头盔呢?”
“骑摩托车必须得戴头盔,这是摩友的基本素质,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什么摩友?”
“你戴上就得了。”
张俪老实把头盔戴上,绕着摩托车转圈,兴奋道:“这车真好看,线条好漂亮,颜色也是……我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漂亮,像一个豹子。”
余切拍了拍车宽大的后座:“而且是能坐三个人的宽豹子,可比自行车好多了。”
“了不少钱吧?”
“没钱,别人送的。”
两千多块钱,不是和送的差不多嘛。
这车相对于女生的高度来说,太高了,张俪试探了一半天,在余切的帮助下才上车。还是像以前一样,张俪在余切前面。
“陈小旭?”
陈小旭还没戴头盔呢。她是个爱美的女孩,觉得头盔戴上之后不好看,不愿意戴。
又不是我女人,余切能惯她?不坐拉倒!
“头盔还我!”
拿了头盔,余切打算旋油门走人。张俪把他劝下了,于是摩托车转了一圈又回来,余切说:“陈小旭,你要么就戴头盔,要么就算了吧。”
张俪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但她一定不能说余切的不是,就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陈小旭。
陈小旭没辙,上车了,心里想:余切这个疯子,反正我漂不漂亮,也不是给你看!
那么,我到底要给谁看呢?
陈小旭的心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背影,而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样子了。她的男朋友原先对他很好,但自从考入沪市戏剧学院之后,因为功课繁忙,渐渐无暇顾及于她。
恐怕就算是我也在沪市,沪市出了个采贼,要扎我一个血窟窿,他也不会来保护我吧。
他太忙了,他怎么能比余切还忙?余切可是燕大的,他还每天写小说,到处游学。
陈小旭的心中浮现出一种难言的失落。
余切还在说头盔:“陈小旭,你为什么不服好?你知道这头盔是复合材料的吗?”
“什么附贺材料?”
余切只顾着说自己的话:“七八百块钱,日本牌子,就算是不小心跌下去了,至少你的脑袋能保护住……漂不漂亮不重要,人都会老的,可是你人可活着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是吗?
张俪听到价格后发出尖叫:“头盔太贵了!当我大半年工资了!”
陈晓旭捧着自己脑袋上的头盔,她不知道怎么扣上,没等她说话,余切嫌她太磨蹭,回头帮她,手指碰到了她的下巴,因为要骑车,余切只用了一只手,其中还有两个手指在下巴尖的卡扣那,就像是在捏着陈小旭的脸一样。
陈小旭感到很紧张,而余切却很专注,慢慢地把卡扣扣上了,发出了“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她都吓了一跳,脑袋嗡嗡的。
余切发笑道:“你惊讶个什么?”
“我根本没惊讶!”
“这头盔是你的了,陈小旭,你以后别让我再来帮你,知道了吗?”
陈小旭点点头。心里想,这东西真能值几百块钱?送我?余切净吹牛。
不久,余切开的摩托车提速了,陈小旭一时没抓住,差点倒下去。
余切兴奋道:“这车加速度太快了,一点没有肉的感觉,给油就有力,我早该买摩托了。”
陈小旭不知道余切兴奋什么,大声喊道:“你骑慢一点,我快飞出去了。”
“这就是最慢了,陈小旭~你没坐过摩托车是吧?”
余切的声音,在飞快的摩托车上飞驰而来,就像是陈小旭乘坐火车从鞍城前往燕京看到的那些陌生的景色,让她感到一种疏离彷徨的同时,还有奇怪的亲切感。
那正是她自己少女时期想要去追求的——一种危险的浪漫感。
余切又说:“你知道吗?以后这条道全都是车,再也没有这么好的骑车条件了,现在对一个摩友来说,简直就是天堂!”
“天堂啊!”
“要带你们去看燕京的景色吗?你们没去过的。”
张俪在前面说:“余切,不了吧,我们回家就行。”
陈小旭却说:“你开车那么快,我想去天安门,你带我去吗?”
“我马上满足你的愿望!”
雅马哈发出轰鸣声,速度变得很快,但余切一点也不慌张。张俪当然全身心的信任余切,完全埋在了余切的怀里,而陈小旭却不能这么办,她扯着余切的衣服保持距离。
余切说:“陈小旭,你别磨蹭,你要么抓住我肩膀,要么环着腰——对不起,你抓肩膀吧,张俪已经顶着我的腰呢。”
张俪真不害臊!“——要是跌下去,你说不定得变成丑八怪了!”
陈小旭吃了一惊,立刻紧抓住余切肩膀,她感到余切的肩膀太宽,竟然让她抓不住,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让她觉得发烫,而且这样的姿势久了之后陈小旭也受不了了,她的手臂十分酸痛。
三人已经到了长安街!
余切更加兴奋:“长安街,天安门!我来了!”
“今天的长安街,居然能让摩托车进去!陈小旭,你提醒的好啊,不然我想都不能想到!末代皇帝溥仪早死了吗?他骑着自行车经过自己家,而我却骑着摩托车呢,我们这一刻都比皇帝强!”
中国是一个自行车上的国度,外国记者说,整个中国有至少六亿辆自行车,“当城市里面的居民下班的时候,浩浩荡荡的自行车群,出现在主要干道上,一直蔓延到人眼不能及的天际线……他们是完全一样的灰、黑、白,好像许多踊跃着的钢铁,他们一模一样,井然有序。”
在这些“井然有序”的灰黑白中,冲出来一道黑红相间的赛车级重型摩托车,速度当然比二八大杠快得多。
夜晚逐渐降临,尽管是八十年代,长安街也变得流光溢彩。
城楼、新华门、广场、大会堂、英雄纪念碑……一幕幕快速从陈小旭的身前掠过,不同颜色的色彩在她脸上变换,余切因为兴奋,时不时会喊一声,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陈小旭没见过这样的人,却感到自己却有种心安的感觉。
陈小旭曾经有许多梦想,后来都发现如同这些路过的景色一样,会迅速的从她身边离开,新的景色到来。
她出生在艺术家庭,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芭蕾舞蹈员,然后十四岁却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首发表的诗,她于是对文学产生了兴趣,然后十八岁从老家来到首都,却做了一名电视演员……
一些事情是她绝对不能放弃的。无论是导演还是书迷,都觉得她不像是那么漂亮的林黛玉,她一定要赢得别人的认可;鞍城剧团的排练十分辛苦,她既不闹腾也不卑躬屈膝;朋友害怕外面来的歹徒,她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张俪,有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真的是“比男人强”。
不,陈小旭现在感觉到,她有可能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余切这人太男的了。
“陈小旭!”余切在风中大喊道,“你能抓紧一点吗?我不会管你的!”
陈小旭把她的手从余切胳膊下穿过,然后从上环抱着,这个动作让她再也没有什么空间了。陈小旭紧紧贴在余切背上,既然已经这样,她叹了口气,又侧着脸躺在余切宽大的背上。
文化宫、博物院、大剧院……
景色还在变化。陈小旭不断眨眼睛。
“——我们前面一个车也没有!我宣布,我们是第一名!”余切激动地说。
张俪哈哈大笑。
陈晓旭也有种快乐的感觉,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余切真是个疯子!
以前还以为是个成熟稳重的,张俪和这种人在一起,不知道还要发生些什么荒唐事!
到底这个做余哥哥的,稳重在了什么地方?
陈小旭越来越贴着余切,越来越陷入到自己的思考,她都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的车上。她只觉得很舒服,像她小时候跳舞累了,莫名其妙的发呆一样。
直到余切停下来,拐进胡同口。她的回忆结束了。
“我们到地方了。”余切说,“张俪,头盔给我,帮你取下来。”
张俪老老实实等余切解开卡扣,抱她下来,然后抱着头盔,笑嘻嘻望着余切傻乐。
无论《红楼梦》的宝钗黛玉二人,有多么的智慧机敏。张俪和陈小旭两个人只是个十九、二十的大女孩。
“你呢?”余切也问陈小旭。
陈小旭想自己下来,但她坐了太久的车,血液流通不畅,一时间差点摔下来。
然而余切轻而易举捞住陈小旭,“你别闭眼睛了,你没事儿,我跟你说了,头盔有用吧——就算我没在,你真倒下去了,你也不至于破相。”
余切的手指,就这么敲在陈小旭的摩托车盔,透明的亚克力板上,“铛!铛!”
“铛!”
敲得陈小旭瞪大眼睛,后退了半步,整个脑袋都在嗡嗡的响,受到头盔的视野所限,那一刻全是余切大笑和说话的样子。
“你愣着干什么?”
陈小旭立刻探到自己脖子那取头盔,这是很简单的东西,但她越紧张越做不来,余切看不下去,长胳膊抓住陈小旭脖子下面的带,把她整个人都扯过来了。然后轻巧的在卡扣那一摁,这个头盔就松了。
“陈小旭,你还要我帮你取?”
陈小旭大脑一片空白,自己取下来后大口大口的呼吸。
余切又开始笑她:”你下次可以把面罩留一点缝儿,你看你,整张脸都憋红了。”
陈小旭把头盔还给余切,余切看了她一眼,“我说了,这有三个头盔,你,我,她,我们一人一个,送你了,就当是你帮了张俪的礼物,我可不小气。”
“张俪说你之前竟然哭了,你要是觉得闲得慌,孤单,晚上就来和我们一起打牌。”
谁要跟你打牌了?陈小旭心里这么想。
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回答,反而答应了:“你俩可不能合起来打夫妻牌!欺负我!”
张俪正愁怎么处理陈小旭的烦心事呢,这下立刻说:“我和你一伙儿,我们一起欺负余切!小旭,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余切一个人?让他知道我们女人的厉害!”
余切完全无所谓啊:“就算是再来几个人又怎么样呢?”
(本章完)
第139章 《一代宗师》
第139章 《一代宗师》
这之后大家都混熟了,陈小旭开始在一些小事情上和余切作对。
陈小旭是一个恶作剧的性格,每天在剧组都会捉弄其他人,导演王福林也支持她,如果陈小旭丢了面子,就会想方设法找回来。
张俪没有觉得陈小旭这一次的捉弄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余切早上起来锻炼,陈小旭也赶早起来练习功夫,还要和余切比试。
她每次都三两招被余切撂倒,但是她根本不服输。
余切跟她说:“我老师马识途也练习功夫,他打太极拳,我把这个理解为健身操,但我老师肯定不觉得这些东西真能拿出来打架。”
陈小旭坚持道:“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功夫,可以以弱胜强。”
余切说的话让她懵逼了:“那强的人为什么不去学你说的这种功夫呢?”
什刹海有个武术学院,功夫巨星李连洁就是从这个学校毕业的,晚上余切骑摩托带她俩路过拜访。
推门进去,只见到里面上千名学子在练习武功,余切找了个负责人问学生们练的是什么招数,负责人回答他:练的是《少林武术教材》。
《少林武术教材》原来是一本教科书啊。
余切故意问负责人:“难道没有一种神功秘籍吗,可以让人瘦弱的打过强壮的?”
负责人答:“我不知道有没有这种东西,但是一般来讲,大家都练少林武术的话,壮的那个肯定打的赢。”
“功夫巨星李连洁也是你们这出来的,他当时打遍什刹海无敌手吗?”
“他不是打遍无敌手,他是打得最漂亮最流利,同志啊,武术在今天是一种体育运动。”
余切就告诉陈小旭:“相信科学,别搞一些异想天开的。”
但是陈小旭还是坚持和余切比试。她在剧组里面,不捉弄别人了,也不揍欧阳奋强了,有空就看书,而且是看余切的书——说是要研究余切的弱点。
一天看完《大撒把》,如果余切是“顾颜”,那么余切的缺点是“过于老实忠厚。”
一天看完《我们俩》,哭了,这故事写的太好,顾不得研究余切的缺点了。陈小旭到第三天之后再总结出来:尽管书中写的是一个女性,但可以看得出来,余切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种人可以“君子欺之以方”。
第四天,因为和余切打乒乓球,没有让她一球,陈小旭满地找球。
于是她推翻前面所有的结论:
余切就是个混蛋!
他写的东西,和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一个坏人岂不是无懈可击?
陈小旭陷入到了困境当中,不得不努力寻找余切这个人,人性当中尚且没有泯灭的部分。
这些让张俪都觉得奇怪,回来和余切说:“你要不让陈小旭一次?不然她天天想这个事情。”
余切说:“我为什么要让她呢?”
“欧阳奋强就让着她啊。”
“我们都是川省人,但不是每个川省男的都耳根子发软。”
张俪笑道:“知道你最厉害了!”
陈小旭对功夫的痴迷,让余切想到了一个电影《一代宗师》。这里面南派武术大胜北派武术,横扫武林,上辈子的余切曾一度深信不疑。
后来碰巧看到了民国时期的资料,才知道民国真举办过武术大会,结果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狂揍七十年老宗师,南拳北腿当中,北腿也远胜于南拳,因为北方来的大兄弟普遍更壮。
大英雄霍元甲就是个“肥胖子”,身高接近一米八,体重也一百八。
《一代宗师》的原主角是叶问,叶问打的咏春拳就是一种女人的拳法嘛,历史上叶问抽烟怼草样样都来,他怎么打得过北腿呢?
不过,《一代宗师》这个电影,也有其中的可取之处,身处乱世之中,即便是武学泰斗,也无法逆流而上。
主要角色中,一线天沦落到港地成为了剃头匠;宫二流落到港地,成为了跌打师傅。
然后宫二提点叶问:武学能分南北,国家能分南北么?
这句话简直是把一个垃圾电影拔高了几个档次。
余切起了灵感,就把这电影改了改,胡诌了一个叫“陈识”的粤省武痴,写成了这个武痴一路向北求学比武的故事,写下来就十万字多一点,一个中篇小说。
和《棋王》那小说类似,钟阿城写的是“王一生”这个“棋痴”到处找人下棋,余切就写“武痴”。
许多人不知道,《棋王》作者钟阿城本人不会下棋,他连规则都不懂,余切也不会武功,但不影响他写这种小说。
——小说出炉,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陈小旭,她吵着非要看。看完后抬着头问:“余切,你原来是个武林高手?明劲、暗劲、化劲……武功还有这么多层次,你要是没学过,怎么会说的这么真呢?”
余切哈哈大笑:“你问的出来这个问题,说明你根本没看明白这个小说。”
“那你小说到底说了个什么?”
“其实这小说只是借了江湖这个背景,说的是民国军阀割据,许多年后,国家一统这么一个过程。”
余切掰着指头:“武林,江湖,国家……他们在这里是同一个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写这个陈识,打北方来的武术大师老是打不过呢?”
“因为我们得尊重事实,当时民国的武林就是北强南弱,这是有事实依据的。”
“而且,”余切说,“尽管北方的武林厉害,却陷入到了战火之中……无论什么宗师也挡不住日本人的飞机炮弹,通通往南边儿逃难!于是陈识这个人渐渐明白了,个人的勇武是没什么用的,他得处理好个人之于时代的关系。”
陈小旭听后非常纳闷:“余切,为什么你没有被捉弄到,反而写出了小说呢?”
余切哈哈大笑,在家掌勺,做了一顿好饭招待二位。
“陈小旭,好吃吗?”
“也就那样吧,其实并不怎么样。”
“那你别吃了?”
“我就吃,你还怕我吃穷了你?”
张俪说:“小旭,你吃慢一点,你平时吃不了那么多的。”
“我是为了报复这个余切!你可别心疼他!”
崇文门外东兴街51号,《十月》杂志社。
余切拿着新稿子找张守任,摩托车一阵轰鸣,杂志社的人从里边儿往外看:哟,余切老师来了。
“张老师,张老师!”
“怎么了?”
“余切他骑着一个摩托车来了,那摩托车真漂亮!余切也变壮了,穿着个背心,像美国电视上的人。”
张守任放下烟,朝他面前的人点头示意:“我先失陪一下。”
他面前的人就是王濛,《人民文学》的主编。王濛说:“既然余切来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出来,只见到余切刚好把雅马哈停下,哑黑色的摩托车盔挂在车把手那锁着,整辆车铐楼道的暖气片上。
这年头没有电子防盗锁,只有机械的,主要靠锁住离合、制动这些位置,让贼上去了也有心无力使。
机械锁整起来比较麻烦,余切上锁了得有半分钟。
为啥?
怕被偷了呗。
张守任对余切的摩托车不感冒,王濛是个潮男,非常喜欢摩托车。但他喜欢的简直有点夸张,抓住余切盘问摩托车的各项数据,还有他怎么弄进来的。
余切以为碰到了一个老摩友,兴高采烈跟他交流。
“这车不好,为什么不好?忒快了,而且容易被人惦记。”
王濛像知音一样:“我以前的自行车就被人偷过,何况是日本进口的摩托呢!你这可是个宝贝啊,是一辆豪车!外交部门的德国车也不如你这个!”
“诶,那还是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呢?要不是我岁数到了,我真想和你一样玩摩托车,到时候我们哥俩一起游山玩水,学那个西方人一样,那叫什么?郊游。”
张守任越听越不对劲,怎么王濛和余切还称兄道弟起来了。
简直是没有规矩了!
王濛到底要做什么?
他这种担忧很快就兑现了。《一代宗师》这个稿子被两人先后看完,王濛涨红脸,搞得很激动的样子,“好小说,立意高,趣味强……好多年没这样的小说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妈的,那你就别说出来啊!
但张守任并没有开口反对,因为他今天约王濛过来,也是为了拜托一件事情:把新现实一系列小说,也发到《人民文学》上。
七月一号,三部曲的第一部《大撒把》单行本出炉,而《人民文学》是非常重要的宣传渠道。
(本章完)
第140章 不情之请
第140章 不情之请
果然,进入编辑部之后。喝了几口茶水,扯了几句家常,王濛的“不情之请”就是张守任想的意思:
“这一篇稿子能不能让我们《人民文学》来发。”
余切不好说话,他看向《十月》的张守任,张守任问他:“你为什么要发这个稿子?它真的和《人民文学》的调性相符合吗?”
王濛先说《一代宗师》好在什么地方:
“我看完之后感觉这不是武侠小说,而更像是带有隐喻的小说——目前,我们正在为了历史问题谈判,我们是一定要重新团结在一起的,是千千万人的共同心愿,这小说就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接下来我们要发生多少大事?历史要记住1984这一年,奥运会、国庆、谈判、大下海……假如以前我们是时代下分开的涓涓小溪,各自奔腾而去,现在我已经听到我们要合起来的激荡,这是一场不可阻挡的洪流。”
余切都听呆了,王濛不愧是《人民文学》的主编,余切本人都没想到能有这个高度。
但张守任也同意王濛的说法:“《人民文学》曾经打压过余切,你今后能怎么对待这一篇文章呢?”
“——没有过!我代表《人民文学》说一句话!我们从来没有打压过余切,那都是某个人做出来的举动,他不能代表我们这个大家庭!”
王濛立刻反驳了。
余切好奇刘芯武后面干了啥,就问王濛:“他真从《人民文学》辞职了吗?”
“辞职了!现在已经去了《中国青年》,这当然是一个格调高的杂志,因为是机关来主办的嘛,但是我们实事求是,在文学上它并不是一流的刊物。”
余切懂了,刘芯武已经发配边疆去了。他的文学生命消亡了一半。
想想刘芯武在《中国青年》天天看什么样的稿子?和什么样的作家对话?nba球员长期打cba的结果是最后只能打cba。
十大文学期刊,把这十个数完也找不到《中国青年》。
张守任又打听王濛关于《人民文学》明年的改革计划。王濛肯定的告诉他,“我已经完全能施展手脚,这本杂志要以大刀阔斧的革新举措、乘风破浪的出击面貌示人!我既有这样的底气,也有这样的能力!”
“好!”张守任同意了,“把这一篇小说发去《人民文学》当前可能是更好的选择,余切,我们更尊重你的意见,你想要把这篇文章发给谁?”
余切还不明白张守任的意思就白活了,他肯定赞成发去《人民文学》。
王濛非常激动,告诉张守任:“我答应你的事情务必会办到,我先回杂志社,再次仔细的看完这一篇稿子。”
随后,王濛就这么走了。
张守任和余切解释了为什么要把《一代宗师》拿去《人民文学》发。
在《十月》这个杂志社,存在一个主线任务是把“新现实”这个流派发扬光大,在这个目标下其他都可以适当牺牲。
《一代宗师》显然和“新现实”毫无关系,可以战略性牺牲。
为了《大撒把》单行本的一炮而红,《十月》和其背后的京城出版社已经做出了许多努力,请来文艺评论家预热,吹捧,诸多广播台打广告,而且在这个年代,很少见的跑到南方羊城去打书籍广告。
为啥这么说呢?
粤省当时因为开放,听的玩的都和内陆有点儿不一样,许多人收听广播只听港地那边的节目,对普通话腔的北方广播台并不感冒。
排名前三甲的文学期刊,《十月》已经做到了它的极限。
但《人民文学》还能有许多资源拿来用。
而且余切终究要和其他期刊合作的,他之前在巴老家中住了几天,如果李小林找他约稿,难道他能拒绝吗?
“余老师,余老师!”
余切出门正好碰到了骆一禾。
骆一禾见到他很兴奋,“余老师,你从日本回来了!”
简单寒暄之后,两人把查海生也拉出来,又去吃西餐。这一次是燕京很出名的老莫餐厅了,骆一禾来请客。
两人看到余切的摩托车又是一顿夸,鸟枪换炮,中国第一人啊!
哪里哪里。
查海生提出想要乘坐摩托车,油门拧最大,感受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余切以“我忘了给你带头盔”的理由委婉拒绝。
查海生却说:“那就让我体验飞翔的感觉,把我脑子摔碎了,说不定我又能写出几句好诗。”
余切无奈道:“查海生,你要是活在几十年后,说不定会对‘李火旺’这个人有感情。你们都挺‘特别’的,但自己不觉得。”
“李火旺是谁?”
“我胡诌出来的人,这个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区别。”
查海生心怀向往:“那不正是诗人最想要的境界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一些人看来,余切算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了,然而和查海生这种天赋型选手比起来,余切又像是王艳兵见识到了王牌连队。
他又问骆一禾:“骆一禾,你最近赚着钱了?来老莫请同志们吃饭?”
骆一禾摆手:“我平时没什么销,钱都用给朋友了。”
“那你去给谁了?”
查海生很自觉举手:“我借了他一些钱。”
“到现在为止借了多少?”
“七八百块钱吧……”
余切吃了一惊,这是一笔大钱了。别看他挥金如土,那是因为他赚日元赚刀乐,有个汇率剪刀差,还知道怎么捡漏。查海生可是每月百八十块钱人民币这么挣的。
查海生看到余切的表情,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骆一禾借了我这么多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愿意为了他抛头颅、洒热血!”
“你为什么要借这么多钱呢?查海生。”
“除了爱情,还能有什么呢?”
余切忽然想到他给陈小旭买那头盔了大价钱,虽然并不是特地给她买的,但余切这种消费观,有可能让陈小旭误会。
回想起陈小旭最近的异常举动,是有点不太对劲。
他嘴角抽了一下:不会吧,陈小旭有男朋友的。我特么健身、赚钱、搞事业,不是为了犯错误的啊。
老莫是燕京第一家西餐厅(俄餐),曾经是一代大院子弟的情怀。
从旋转门而去,踏台阶而上,就是宫殿一样的装潢,高达七米的屋顶,华丽镀金的大吊灯,立于中央的四个大青铜柱子……让小老百姓涨了见识。
和北边关系不佳后,该餐厅为了生存,前几年,老莫从原先只针对外宾和外事人员,转变为大众高消费餐厅。
三人点了红菜汤、闷罐牛肉、面包片、烤肠、奶油蘑菇汤、沙拉等等。
其中只有奶油蘑菇汤、闷罐牛肉和烤肠还算能吃。
不得不说,俄餐不流行是有原因的,确实不好吃。从余切的角度,他一直不承认这是“西餐”。
查海生神神叨叨,说自己最近“眼保健操”做挺好,但老觉得不得劲儿,好像不太管用。
骆一禾和余切都没有搭他的话,正在聊作协现在的人事变动:
王濛是83年进入的《人民文学》,经过一年半的人事斗争,王濛已经取得了杂志的绝对话语权。他本人也当选了干部,并在新一届作协大会选举中,成为行政上的副goat。
同时,他开创的“意识流”文学也已经得到认可,就是说,他的文坛地位也已经无需质疑。此时王濛取得了多方面的权威,在燕京这个地方,已经开始进入属于他的时代。
他要提拔一批能出头的作家,余切这个已经出头的自然是名单中的头一名。两人不仅有不错的私交,而且妨碍因素也已经离场。
这是否是八十年代跌宕起伏的精彩呢?
因为几年前,王濛还是个落魄汉,不仅文学得不到认可,还随时可能做阶下囚。
骆一禾推断:“你恐怕以后要把更多的文章,发去《人民文学》了,当然《十月》永远是你的后园。”
吃完饭,结账二十块钱。
各自分道扬镳,余切跨上雅马哈,冒出来了个寸头的青年,这个人已经蹲在这看了很久。他掏出一根烟递给余切:“哥们,你这车真特么帅,哪买的日本货?”
“百货商店。”
“你吹吧你,我从小在大院长大,见识可不是一般人,这车国内买不到。”
又是个摩友?
余切仔细看了这位的样子,恍然大悟:冯裤子的大恩人,王硕。
王硕同志去年因为开烤鸭店做生意失败,亏了一笔钱,完了琢磨着靠写小说赚钱回来。他写了篇《空中小姐》拿去《军文艺》上发,因为和余切的《天若有情》太相似,尽管小说大获成功,有些余切的八十年代铁粉却写信骂王硕抄袭。
这倒霉蛋不敢惹余切,余切早已今非昔比,他只能到处散心、玩乐。
想买个摩托车来装逼吧,终于碰到自个儿喜欢的了,他绝对想不到,好东西又是余切的。
余切说:“我老实告诉你,这车东京车展下来的,你五年内买不到的。”
“我出钱呢?我有钱。”
“三十五万日元。”
“我数学不好,那是多少钱?”
“两万四。但是因为进了国内,起码得再翻一倍,五万块钱。”
“——中国有特么骑五万块钱摩托车的人嘛!我都没听说过这种公子哥,你别吹牛逼了。我真想买,你给个真价。”
“你真买啊?”
“真买!”
“那得十万块钱,因为是我用过的,文物,知道吗。”
“又涨价了?你玩我呢,我跟你说,我不是好惹的!”
余切没搭理王硕了,王硕现在根本没钱,和他说话没意义。余切骑摩托车扬长而去,王硕打了个出租车想跟踪他,没想到出租车跟不上,还要了十块钱起步价。
王硕气得跺脚:“哪里来的流氓,真没素质!”他仔细辨别方向,“就特么顺着中轴线过去的?难不成住zhong南海?我还信你住那呢!”
“这摩托车这么骚包,下次遇到了,一定知道你住哪!”
(本章完)
第141章 寄信
第141章 寄信
鼓楼大街,余切家。
“一对三。”
“对尖!”
“张俪,你打我干什么,我们是一伙儿的。”
“陈小旭,我这不是也想出牌吗?”
“你就是看余切输太多,想让他少输一点,咱不能这么打牌!”
三人在玩斗地主,余切教的。
这游戏是鄂省人民的伟大发明,最初叫做“二打一”,国内有许多棋牌游戏,真正做到风靡大江南北,历经数十年不衰的只有斗地主。
原本这个游戏是九五年根据本地纸牌游戏“跑得快”改编的,现在发明者变成了余切。
余切要求斗地主必须有一个彩头,不能涉及到金钱,经过商议,彩头变成了在头上贴纸条。
现在余切已经满额头都是纸条,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女孩子十分聪明,能轻而易举记住牌。
对数字如此敏感,怪不得顶着“伤春悲秋”的做生意debuff,后来却成了女富豪啊。
余切真斗不过她们。
张俪脸上贴的最少,陈小旭次之。
由于余切的脸上已经快要贴满,今晚上的游戏马上要定下输赢。张俪为了和余切多呆一会儿,开始故意输牌,陈小旭很快发现不对劲。
她喜欢捉弄余切,尤其是拿着纸条摁在余切脑门上,这让她有种“以弱胜强”的感觉。功夫打不过,打牌打得过。
又输了一把,这次是张俪和陈小旭输牌。
陈小旭无奈了:“咱可不能这么玩游戏啊,你不仅算到了他的牌,还算到了我的牌,你老是让我出不了,让他轻松过去。”
张俪吐了吐舌头:“我胡乱打的,没有记那些东西呢。”
余切提醒张俪:“时间是有点晚了。”
听到余切的指示,张俪不再精准控分,不料余切的牌运从这之后变好,因为他运气足够好,就算是算对了牌,也无计可施。
陈小旭脸上的条子越贴越多,快要哭了。
余切看是时候了,就胡乱出了几把,陈小旭这才赢了。以她的机灵劲儿,肯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陈小旭白了余切一眼:赢得不开心,输了更不开心。
深夜,两个女人睡在厢房,谈到了最近的流氓案:
“小旭,又有一个女学生被害了,广渠门外的荒地里,我看到报纸都闭着眼睛,不敢看上面的照片!”
广渠门已经是二三环之间了,还要更靠近二环一些。
张俪担忧的已经成了真,也许下一次就发生在了她们附近。
“你连老鼠都怕,那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余切马上又要和我分别了,我们以后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我感到一种负罪感,我常常觉得,我没有做到未婚妻的义务……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别人围着他转,在生活上、感情上照顾他!”
陈小旭不耐烦这种说法:“余切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你来照顾!我看他每天不务正业,一会儿跑步一会儿举哑铃练肌肉,顿顿都要吃牛肉,他还跑回燕大和同学打乒乓球……玩的好开心了。”
“小旭,你不明白,他是一个作家,这是他排遣压力的方式。”
“略略略~”陈小旭模仿张俪说话,但故意像婴儿一样含糊的说:“塔寺一个作价~这寺塔——”
张俪忽然决心道,“等拍完《红楼梦》,我就去做生意!”“你又为什么做生意了?”
“余切钱大手大脚,有多少钱都受不了他那么的,他的钱都是他辛苦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不应该去管他的钱,但他以后没钱用了怎么办呢?”
“写小说呗,他不是能嘛!”
“写小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灵感的!”张俪焦虑道,“说真的,以后我就去做生意,只要我赚足够多的钱,他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
半夜,张俪醒了,竟然跑去看余切铺盖盖没盖好,回来解释:“余切很喜欢踢铺盖,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陈小旭彻底震撼了:“张俪,恐怕我永远都没办法像你一样对别人,我是需要别人先来照顾我的。”
“这是因为你没遇到喜欢的人。”
“我没遇到?我有男朋友的……”
陈小旭说到这,脑袋里回忆她那个男朋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竟然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可不太妙啊。
她心里尽管觉得张俪过于母性了,但也明白余切每天接送他们很麻烦。
演“探春”的东方闻樱教了陈小旭功夫,东方闻樱和男朋友同在剧组,但分成了不同的几组。有时候东方闻樱一个人出去逛街,让男朋友陪她一起,男朋友不来,说“你不是会功夫吗?怕什么歹徒?”
东方闻樱大发脾气:“我原先以为你和我感情好,没想到你是夫妻落难到处飞!”
于是,陈小旭开始想象,假如她有一天落难了,是不是有个靠谱的能把她救起来。这一刻,有个画面闯入了她的脑海,那是余切捞起她的那一幕。
余切的样子,余切的长胳膊,余切掀开头盔面罩嘲笑她的样子——他简直像电影明星,还挺坏。
完了完了!
陈小旭感觉浑身发热,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张俪还在自己旁边呢,怎么能想别人的男人。
何况余切这人明显很讨厌自己,他肯定不会喜欢我的——等等,他喜不喜欢我,到底关我什么事情呢?
我不应该再想这些了!
陈小旭就爬起来,写信给他的男朋友,这是一封表达了思念的信件。
她从《青年诗刊》抄了一些诗写在信上:“愿你我带着最微薄的行李,最丰盛的自己,在世间流浪,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写这一封信的时候,陈小旭心情很奇怪,这就像是她在表演的那种状态,她正出演了一个思念男友的异地女朋友。此时此刻,她甚至喜欢这些文字,远远多于喜欢自己的男朋友。
不知道写出这些文字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啊,应该要比余切温柔的多吧。
因为开着灯,张俪醒了:“小旭,你写什么呢?”
“写信给我男朋友。”
“那你把最近京城发生的风波拿去问他,你男朋友肯定会对你嘘寒问暖的。”
陈小旭就把事情添油加醋一番,强调有个歹徒肆虐在这燕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了她这种弱女子受难,她感到非常担忧、害怕。
写完这封信之后,陈小旭很期待自己男朋友怎么回信安慰她这个弱女子。
早上,余切听说了这个事情,让陈小旭把信直接放在他家信箱。鼓楼大街街上就有邮递局。因为他常常要回读者的信件,数量很大,邮递员定期会来取信。
“啪!”
这信戳上章,贴上票,寄信的地址是余切家,时间是七月一号,刚好是余切单行本发行日。
(本章完)
第142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
第142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
七月一日,上午六点。
“这里是津门人民广播电台,社评新闻栏目,大家早上好。”
“早上好。”
“今天是七月一号,在历史上的今天,曾经发生了一些大事,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
“我们之所以把7月1号定为节日,首先是在《论持久战》一文中指出,‘今年的七月一号,是成立的第十七周年’……”
“风风雨雨,苍苍茫茫,而今已经走过了63年,新的七月即将到来,爱国商人霍营东提出,要对港地参加奥运会的选手提供赞助和奖励……这是在港地首次由个人来进行的体育赞助……”
“圣火已经从希腊雅典传递而出,中国奥运军团整装待发,这是我国成立后,历史上第一次参加奥运会……1932年,同样是洛杉矶奥运会,刘长春乘坐的“威尔逊总统号”邮轮抵达洛杉矶码头,参加一百米和两百米跑,然而因为舟车劳顿,不得休息,刘长春并未能取得好成绩……”
“现在插播一条新的消息,著名军旅作家、大学生作家余切的单行本《大撒把》已于今早九点发售,初版一万册,因其数量较少,目前仅在京、津两地发行;听众朋友听到这一条消息后,可在各大新华书店和邮局指定购买,后续再印三十万册铺向全国其他地区……”
六点半,这是北方一天的白天开始的时间。
清晨的街头,薄雾笼罩着街道,工人们骑着自行车穿梭在灰白的晨光里,身影匆匆,车后架上绑着饭盒或工具包,衣衫上搞不好还带着昨夜工作的油渍。
新街口新华书店,西四新华书店,琉璃厂、老王府井……民族宫对面的三味书屋,小街老三联书店,八面槽外文书店……通通换上了《大撒把》单行本,一开始位置并不显眼,只是张罗了广告。
“军旅作家余切首部单行本上市!”
不断有人听了早上的广播,过来买书。书价两块零五分,很不便宜,京城这边工人的工资六十块钱来计算,相当于其月工资的3.4%。
去书店的就很幸运了,大概率买着了。
来书摊的就倒霉了,能买油条,能买豆汁儿,肚子饱了,精神并没有。
“您这有《大撒把》吗?”
“什么《大撒把》?”
“你卖书的,连《大撒把》都不知道,连余切都不知道,你卖什么书哦!”
何谓《大撒把》?
美术馆东墙的书摊,摊主老刘有看书的习惯,他已经听了三四次抱怨,对《大撒把》产生了兴趣,因为这似乎是个传统文学。
他这主要卖各大杂志,其中卖的最好的是《小说月报》、《大众电影》等等。
不瞒您说,纯文学期刊并不怎么热门儿啊,在书籍的世界里面,《人民文学》、《收获》只是少数。
《武林》都要比以上杂志更受欢迎,上面可有人传授金刚功呢,还有人教特异功能,你怎么比得了。
一个寸头青年,骑着自行车过来书摊了,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这儿有余切新书吗?”
“《大撒把》?”老刘已经会接了。
“哟,您有见识,我一说余切,你就知道了他的书。”寸头青年王硕这么说道。
他那天和余切打过照面之后,左思右想,觉得似乎见到了自己的“偶像”——做鸭子生意没有让自己挣钱,抄余切的书却挣了钱。
这不得是一辈子的偶像吗?
考虑到余切的成名作《天若有情》是一个骑摩托车的烂仔,那么余切本人骑车也并不稀奇啊。
王硕是退役老兵,他有订阅《军文艺》和《军报》的习惯,回家猛翻了一阵,在五月份去往老山前线慰问的“余切和宫雪”的侧脸照中,初步确认了是余切本人。
艹,真帅!真配!
偶像长得真特么帅啊,怎么能有这种人,他竟然还会开日本摩托车,其他人可怎么活?
但是,摊主老刘道:“对不起同志,我没有余切的书。”
“你没有你接什么话?真操蛋!”王硕骂骂咧咧离开了,走出几步又回来说:“看在我们都认识余切的份儿上,他的钱我也让你赚一份。你可听着啊……”
“年轻人,我听着呢。”
“你去把《大撒把》这本书,有多少买多少,买来摊上放着,涨五毛钱,要快,三天内全部出手,因为后续三十万册要上市了,你就赚这几天的钱。”
“既然这么赚钱,你为什么不拿来卖呢?”
王硕道:“我特么写小说了,我是个作家,我赚这比辛苦钱干什么?你爱信不信!”别惦记我,爷走了。
八点,天已经大亮,该干活儿的这时候要开始干活儿了。
燕京雪冰箱制造厂的部分工人没有造冰箱,而是在研究余切的新书。原因是副厂长的儿子就读于鹿大,要去留学,半个月前,这个儿子和作者余切相会于密云水库,当场被余切的风采折服。
回来后,儿子向爸爸推荐了余切的新书。
并且说:“如果他《大撒把》讲的是那么一回事,那我留学完就一定要回来!四十年后再看,他要是说对了,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孩子,你妈的,你中邪了?你不去美国,你回中国干什么?厂子是公家的,我再怎么使力,你最多当个保安大队长,给你弄个厂里面的警察编制!”
“我就要回来,余切这么说了,他说是一个概率问题,回来出头几率更大,我想想确实是这样。”
“你提到了概率……那个余切数学好吗?”
“不知道,他打牌没有赢过我。”
“那你出你妈的头,赶快去美国,我指望你带我去美国养老呢!”
事情闹得很大,今早上副厂长揣了一本《大撒把》回来看。副厂长完全没有心思管冰箱的事情,儿子的中邪已经让他如坠冰窖,他觉得冷滴很呐!
《大撒把》是个什么书?
封面是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西装革履,左下角是男人的公文包,男人斜望着左边。
故弄玄虚!
副厂长于是打开,发现这书的封面格外宽大,翻过来竟然还多了一截,占了正常页的三分之一。
上面是作者余切本人的介绍和他的照片。
先看照片。
啊,似乎有点不对劲,浓眉大眼,伟光正的长相。
再看介绍:燕大学子,状元,军旅作家,“新现实”创始人,二等功获得者,《十月》特约作家。
有点东西,这种人不会说瞎话。
再翻开,竟然还有个序,王濛来写的。
王濛是谁?厂长不认识,但上面说,王濛是个好大好大的官。
“《大撒把》是新现实三部曲的第一部,自《十月》文学刊首次发布以来,就赢得了读者朋友的深切喜爱,全国有多家报刊连载这篇小说,燕京高校团委,教育部门联合发布通知,建议留学生在假期阅读这部作品。日前,这本小说也被翻译为日文版本,即将发布在其他国家。”
“《十月》刊的编辑张守任让我来为这本书撰写序言,我想是否需要呢?恐怕很多年后,我要以此为荣了,在这反而要感谢张守任给的机会。”
“那么,尽管这是‘留学生’这一题材,但不仅写了留学生,而且还写了家庭、婚姻,写了朋友之间、恋人之间的复杂情感。同时余切的创作把‘顾颜’这一人物和其他正在海外留学的学子,以及三千万同胞,当下历史共同联系起来,努力挖掘这一题材的社会意义。”
“《大撒把》这一小说,也突破了传统‘留学生文学’创作的诸多禁忌,还原了被遮蔽的留学真相,真实的反映了生活当中的各种矛盾。为新时期同类文艺作品提供了艺术经验和审美范式。”
……
这个叫“王濛”的,开始回忆和余切认识的过程,热情赞扬他“新现实”这一系列小说的创作理念,认为这是“开文坛之先,领风骚于后,必定要留下辉煌一笔。”
最后,王濛说:“新的文学子弹要射出来了,啪!等着吧!”
副厂长又开始看小说的内容,这就很长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但他只看到中午十二点,他就意识到儿子没有骗他。
《大撒把》里面,无论任何一个留学学生都没有获得好结局,现实也许并非如此绝对,但美国也并非天堂啊。
留学在当地工作,还是回来呢?
起码这是一个开始值得思考的问题了。
(本章完)
第143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二)
第143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二)
下午,燕京本地更多人知道了余切小说《大撒把》单行本已经发行的消息。
这些人主要是高校圈的学子,他们尤其关注余切版本的“留学生”文学,他们最有需要,也最有时间。
燕京师范大学的校内书店,店内正播放前线火热的歌曲《十五的月亮》:
“啊/丰收果里有你的甘甜/也有我的甘甜/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学生们聚集在书店门口来买书,从后往前看已经排成长队。自恢复高考以后,国内对原先未能出版的书籍进行了大规模的再版,书店成为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这种时候每天都能见到。
营业员小徐并不觉得奇怪。
书店每天九点钟开门,七点钟开始排队。
有时候学生排队一天,只为了买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因为到了下午,一批刚刚到货的外国名著往往已经卖的脱销。
“同志,买什么书?”
“《许国璋英语》,咱这有磁带吗?”
教辅类书籍,确实是很火热的种类。
“磁带卖完了,《许国璋英语》还有一本。”
“行,我要了。”
营业员开出销售小票,学生拿到收款台交钱,然后凭小票回到柜台取书。“下一个。”
新的学生来了:“有《大撒把》吗?”
“还真有,中午刚进了十本书,我寻思这名字挺特别,就记住了。”
学生说:“买一本。”
“这书挺贵,两块零五分,和柏拉图的《理想国》差不多……不对,《理想国》还便宜些,那个一块八毛。”
学生开了个玩笑:“我买这本书,就是因为听说它不是‘理想国’!”
下一个学生来了,要买的书还是《大撒把》。
再下一个学生,还是《大撒把》。
诶?
营业员觉得有意思了,很少见到一本书在大学生中这么受欢迎啊。
这往往是外国名家大作出来的时候,才能引发的现象。比如一套《战争与和平》全四册,收藏版价格六十块钱,学生能为了这六十块钱存半年,然后打听到消息,蹲在书店门口等着。
接着,没有出现连续买《大撒把》的情况了。但每隔三四个人,总有一个点名要买这本书。
等到了这本书卖得还剩下三本的时候,营业员按照规矩报数:“今天到的《大撒把》还剩下三本~~”
正站在前面的人立刻宣布要把三本全买了。后边儿有人耳朵尖听到了,大怒:“你特么敢?你凭什么买光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只见到长长的队伍中,竟然分出来了约四分之一出来,得有十来个人,找前边儿的人算账。
谁敢独吞这本书呢?
于是剩下的三本《大撒把》单行本,只能根据先后顺序,一人一本这么卖出去。
随后,学生们开始聚集在书店门口换书看,比如拿一本《普希金文集》,去换一本雨果的《九三年》。当场换,当场看,天黑了就拿着各自的书离开,约定好下一次来看书的时间。
营业员小徐观察到,在今天,《大撒把》超越了以往任何一部名家著作,表现出奇货可居的状态,有人宁可拿一套书换这一本书来看,做这种明显不划算的买卖。
他觉得师大书店虽然没有这本书,但新华书店还是有的,就建议学生去隔壁的五道口新华书店看看。这些学生立刻组成了自行车大军,长跑大军,一齐往五道口新华书店过去。
这个地方和师大只有一点五公里,一般来说新书的到货量也更多,但没有想到,五道口新华书店的门口排队的年轻人寥寥无几,更多的却是和他们一样,在换书看。
“你们才来啊?中午就没啦!来,换书看。”原来早已经没有《大撒把》的单行本了。
《大撒把》依旧是那里最受欢迎的单行本。而且这里的学生看得更早,许多人已经看完了这一本书,有的人发出哀嚎:“美国怎么会是书里面这个样子呢?usa,usa,她充满机会,对每一个外乡人都是梦之国!”
还有的人涨红了脸大喊道:“我悟了!美国不是原先讲的那么一回事!”
两三天内,因为无法买到《大撒把》的单行本,连载有《大撒把》的相关文学期刊被翻出来,也加入到了换书的队列当中。
燕京师大,燕京外国语,外经贸……一些留外名额多的学校,因为这一本书的单行本稀缺,在学生市场中,竟然形成了短暂的暑期“卖方市场”。84年是所谓的“下海年”,许多学生在这一年尝试做生意。
校园场地和学生宿舍成了“贸易中心”,留校的学生在这里摆摊设点,出售服装、书刊、饮料等各种商品。
贩卖书刊的学生敲锣打鼓:“谁要余切的新书?我这有一本,不卖只换,看完后得还我。”
隔壁学生是卖冰棍的:“你要换什么?”
“换什么都行,我看完了,我跟你说,单行本上的内容和连载本不一样,这上面增加了一些‘注释’,跟你说清楚了为什么美国人难以接纳我们……据说这是余切在燕大的一个演讲,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我看了之后都动摇了。”
“我用一根冰棍跟你换!”
“一根可不够啊,知识是无价的。”
“那两根冰棍呢?”
“给,你拿去。”
正好,因为洛杉矶奥运会和中英谈判的缘故,港地来了一批《南华早报》的记者住在燕京各大学附近。他们观察到了这种现象,就去采访那些摊子摆到了学校外面的学生商人。
“你们为什么要做生意呢?难道是学业成绩不好? ”
“我们成绩很好,只是念完大学也才七八十块钱工资,不如早点出来挣钱,还有机会当一个万元户。”
“你们现在最热门的生意是什么?”
一个佩戴大学校徽,身着女装的青年出来说:“原先最热门的生意是女装生意,我这里胸围到夏装通通都拿来卖,但是这两天最热门的生意不是我这个……而是一个余切的作家写的小说。”
“我听说有个姓刘的书摊贩子,买了上百本书,五块钱一本卖去给大使馆门口办签证的学生——赚了几百块钱呢。”
小说居然成为最受欢迎的商品!
这种事情港地人也经历过。写武侠小说的查良庸就在他们港地嘛,小说一发出来了堪称万人空巷,一时间洛阳纸贵。
难道大陆也出了个武侠小说家?
学生却说:“余切可不是写武侠小说的,他的书看了有用!他这本书是写留学的。”
啊?
大陆人还懂得留学呢!
六年前,大陆才重新启动留学计划,整个大陆当前的留学人数估计都不如港地这个渔港,里面有巨大的信息鸿沟。
这些记者被吸引到了,满城到处找《大撒把》这一本书。
最后,凭借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他们很快借到了这一本书。看了一晚上,对于其中的情侣分分合合,港地记者并不奇怪,在商业高度发达的港地,早已经是马太效应——有钱的能公然有几个太太,而没钱的,只能寄望于娶港地之外的女性。
但这其中,对于“顾颜”这个忠厚、老实和幸运的人物,大家却都觉得喜欢。
有人从中看出了“上帝”的影子,上帝替所有人收拾了烂摊子,也得到了所有东西。
有人认为,这就是最传统的中国男性——这种男性形象,也出现在了六七十年代,港地经济腾飞时,他们的父辈身上。
“这确实是一部好小说啊!想不到竟然是大陆人来写的!”
他们没有把这件事情写在自己的报道当中。因为他们的报道主要偏向于经济和政治上的大事件,《南华早报》是一个专业性较强的英文刊物。
但这种趣事还是流传到了港地的报刊界,《文汇报》和《大公报》先后以不同角度报道了这件事情。
(本章完)
第144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三)
第144章 单行本发行的两周(三)
《文汇报》写的比较短,仿佛是听到的小道消息一样,在报纸上开辟了一个豆腐块儿:
大陆青年作家余切新书单行本引发哄抢,首印一万册京津地区试水,不料竟远远不足。后续三十万册铺向全国还需一周时间,港地读者可再等待两周即可与这部作品见面。
《大公报》则撰写了一篇时文分析:
“在哪里,都有狮子山精神!”
“港地有一种狮子山精神,这是一种刻苦耐劳、勤奋拼搏的精神。自上世纪70年代就与港地挂钩。一代人在逆境中通过刻苦奋斗改变了自己命运,但不得不说,它绝对不仅仅出现在港地,它是人本身就能具有的良好品德。”
“大陆青年作家的小说《大撒把》,讲述一个面对各种诱惑,选择坚守本心,建设家乡,最终获得成功的老实人,这部小说尤其在留学生群体中,获得了较大的反响,对我们港人也有感染力。”
一些和内地有联系的港地文学评论家,想办法弄到了《大撒把》的原文,希望能写出更具有深度的评析。把这一部由“王濛”作序,代表了内地文学新风向的小说介绍到港地来。
港地人长期关注大陆的思潮和动向。
据说当时的港地人每五个人就有一个是大陆人,如果往前数两三代,那自然全是大陆人无疑。
有关于大陆的最新消息,每天都能出现在港地市民的手上,因其发达的文化传媒产业,有时甚至比内地传播还要更快。
南方的粤省羊城。
在这里,许多人并不关注普通话新闻,而是更喜欢追逐当时港地繁盛有趣的报道,当时购买电视的有钱家庭一吃过了晚饭,马上就开电视追看港地的无线电视台翡翠台。
翡翠台的广播台在羊城乃至整个粤省也很受欢迎。在7月三号的早上,翡翠广播台刚刚播送完张国容的舞曲《monica》,立马就切换了早间时事新闻报道。
女主持人聊到了发生在燕京的趣事儿:“一本书在大陆学生中引起了哄抢,甚至要溢价来购买,余切已经成为了大陆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考虑到他十分年轻,又是高知分子——部分文学题材的创作,只能他来进行。我们认为,对余切的追捧带有一些自发的吸引力……”
“比如,余切的个人形象,余切作为学生作家的独特身份,以及他身为一个知名爱国者的号召力。”
“但这难道是一件坏事吗?这当然是好事了。”
单行本首印确实卖的很好。
从京津两地的反馈来看,至少还有上百万的册的销量可以去发掘,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乘法。
燕京,《十月》编辑部,余切参加了编辑部的简短庆功会。张守任兴奋地大喊:“卖光了,一万册卖光了!”他伸出手指,“一万册是首印,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们会有三十万册,还会有一百万册!”
“《高山下的环》是近几年很受欢迎的小说,单行本当年卖了一百八十万册,因为纸浆不够用,全国共计有九家出版社先后印刷了这本书,我们争取不要碰到这种情况,把美丽的‘新现实文学’果实,完全的吃到自己肚子里面去!”
许久没见的王世民也在庆功会上。一般来说,王世民负责总览全局,他已经很少出来单独为了某一分类的作品来庆祝。
但余切的小说不一样,这一系列书是否成功,已经代表了杂志社最根本的创刊目的:引领文学潮流。
“我们是否引领了文学潮流?”
在这里,王世民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81年,我和几个老朋友创刊,作为杂志人错过了引领一时风尚的《班主任》,错过了《伤痕》,我感到很可惜……”
他的目光看向余切,感慨不已:“但我没有想到,一种新的东西可以那么快的出现,我想如果我不能再发扬光大,在许多年之后我会为此而后悔。”
王世民深情道:“我希望将来历史来记住我们,不因为我们写了一些评论文章,而因为我们作为一个杂志人,作为编辑,因为我们那一双眼睛。”“所以我们是否引领了文学潮流呢?不由我们来评价,而由读者来评价,由其他的作者,由时代来评价!”
张守任听到这话“啪”的站起来,竟然说不出话,而是紧紧握着王世民的手。
余切并没有经历过这两个编辑老头冒着坐牢风险的创业过程,心中的激动肯定远远比不上他们。但余切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俩没有忘记余切,而是非要让余切来站到前排,全《十月》上下拍了一张大合影。
《十月》杂志社的位置比较偏,两三年前成立的时候,这里还是庄稼地,种的麦子,还有一些桃树。当时没想到会如此成功。创刊伊始,因为文章过于少,评论组没什么可分析的,就天天分析伟人写过的诗词。
因此得名“伟人著作分析办公室”。
但王世民显然以此为荣:“三大战役,跨大江、追穷寇,我们才刚刚打完第一场,看到了一些胜利势头,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还不是骄傲的时候,还没有到一锤定音的时候!”
许多人激动的把当天的情况写成文章来发表,或者写成信给其他作家朋友,这像是一场誓师会,全杂志社都做好了战斗准备。
4号,新一期《人民文学》上连载了《大撒把》的部分内容。王濛再次为该文写了评价:“我打算对《人民文学》进行一次彻底的革新,放开手脚,轻装上阵。于是我问有哪些作家有希望走向国际,写一个名字来。杂志内部因此进行了不记名投票,我自己来唱票。”
“当时,前十票有六票是同一个人,我感到十分吃惊,我抬头向大家确认,大家都望着我发笑……”
“您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作家,所撰写的这样的作品。”
《人民文学》是真正的文学期刊老大,每期狂卖上百万册,地位无可动摇。它对于余切的介绍引发了对单行本的进一步追捧。
新的三十万册于一周后发行,这是首印后的头一次加印,然而从一线的反馈来看,它竟然远远不够!
当时,单位用公款大量购买图书都必须有“社会集团购买力”的批条,因此以新华书店为主的国营书店定了一个钱数额度,超过了,就得掏出批条来,向上面再申请,调配纸浆来进行印刷。
同时,一线的书店营业员根据经验和以往的销售记录填写订货数量,各个书店填写的数字汇总到京所,京所反馈到出版社,一般会填的保守,因为卖不出去营业单位要自己承担损失。
这是两条能决定书籍印刷数量的标准!
于是常常有作者唉声叹气:我著作的印数是由拿着条子,把钱放在裤裆的中年男人决定的,如果还有谁能来决定,新华书店柜台里面那个梳两条小辫的姑娘也可以决定。
三十万册发行后,很多外地的单位闻讯到燕京来采购图书,点名要《大撒把》这一本书,这些外地人在内裤上缝个口袋,装上钱,交款时当场解开裤子掏钱。
“《大撒把》,五千册,这是条子。”
“没了。”
“怎么能没呢?昨天上的新,我今天来的,那可是三十万册。”
“同志,昨天下午就没了,您方便的话等着吧,把钱塞回裤裆,在燕京住几天,等下一轮加印。”
(本章完)
第145章 轰动
第145章 轰动
《大撒把》的单行本发布后,逐渐引起了全国性的轰动。
人们记住了“顾颜”这个名字,并且为他和一代留学人的故事而震撼,不少人因此而感动落泪。
这个小说,也引发了对于出国热的思考,准备留学的学子,和已经在国外的学子对此纷纷发表看法。让人惊讶的并不是“出国热”事情本身,而是许多学子反馈,他们的生活确实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和原先看到的“留学生文学”中的地上天国差别太大。
没有团锦簇的欢迎,有的只是系统性的排斥,一旦表露出自己想要留在美国长居竞争工作机会,留学生迎来的就是本地劳动者的敌意。
在《南方周末》发表文章“陈忡美国来信”的著名女演员陈忡,看过《大撒把》之后,用越洋电话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美国并不是天堂,它确实发展水平很高,但对外来人特别残酷,很难立足。”
“我现在陷入到了两难,祖国对我很好,但它还是一只雏鸟,美国拥有健全的保障体系,一个蓝领工人工作八小时,可以在郊区养活一家四口和一条狗,拥有一幢郊区别墅——但这样的生活还不属于外国人。”
“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美国人呢?我恐怕要吃够几代人的苦才行。”
和陈忡通话的《南方周末》记者问她:“那你还想要留在美国吗?”
陈忡斩钉截铁:“我还没有实现我的梦想,我必须要留在美国!”
瞧!这就是出国热的真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就算是四十年后,依旧不会改变,哪里是写一本小说能真正扭转的。
在单行本发行后的两周,全国有四十多家报刊节选了小说《大撒把》,十多家剧团想要把小说改编成剧目,余切每天都能收到请求改编的函件,而从去年小说在《十月》发布以来,有关于小说的评论文章接近百万字,这甚至已经是小说本身字数的七八倍。
连载有《大撒把》的期刊销量陡增,各地邮局和书店打电话到京城出版社,要求把今年一月的《十月》刊再印刷一遍。
王世民看到这些要求后简直是哭笑不得:“哪里有重新印刷之前期刊的?”
余切听说这件事情后,反而觉得编辑部大惊小怪:对经典进行复刻,这不是很常见的吗?读者想要,难不成还嫌赚钱烫手?
王世民解释说:“我们的纸浆已经非常紧张,把它用来印刷单行本和《十月》新一期也就罢了,用来反复印刷以前印过的,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是浪费了国家的资源!”
第二次印刷的三十万册迅速卖光后,根据各地汇总而来的反馈,京城出版社紧急制定了再印刷五十万册的计划,交由当时最好的印刷厂——新华印刷厂印刷,地点位于西直门往南一点。
新华印刷厂从名字看也知道是新华书店的厂子,承担了一系列报刊、文学名著、专业书籍的印刷任务,其单日最大印刷量达到百万册。
因为《大撒把》单行本的热卖,近一周内,新华印刷厂已经停掉了一些国外名著原先的排期。机器没日没夜的转,工人分了三班倒,印出来的书页热得发烫。
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全燕京都不够印了,得其他地方印刷厂也加入进来。
余切跟着《十月》主编王世民跑去燕京出版社开会,就是为了要纸浆,纸浆不够用了,就跑去其他出版社请求“匀”一些份额出来。
这些事儿算“出差”,三块钱一天,吃喝也是王世民来请。
余切已经成了明星,他彻底在燕京的文学圈出了大名。
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有人拿着书来找他签名。尤其是他在书上印了照片,他又长得很有辨识度,以至于原先不认识他的现在老远就能认出来了:“余切?余切啊!你,你是余切老师!”
崇文门外东兴街51号,《十月》杂志社。
张守任给了余切一批新到的读者信件,因为数量有几百封,太多了,张守任拿不过来,就让余切自个儿开车拿回去。
《十月》编辑部现在忙得起飞,张守任说:“几十个编辑合用一个电话,大家挤在一起,一个屋子装了六七个编辑,我就一张桌子,信多得没地方放。”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张守任连下脚的位置都没有了,他桌底下全是垒起来的信。
张守任道:“因为我们缺乏纸浆,现在连作者、读者的来信也都扔了。张贤良的、王濛的,屈铁宁的……手稿,通通扔掉了,拿去造纸浆,非常可惜。你的我留着的,因为你要求自己的手稿必须留着。”
这年头的人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手稿的价值。未来一张名作家的代表作手稿,一张纸就能以数千元来计算,比作者当时赚的稿酬还多得多。
当然,如果打字电脑出来了,余切肯定要和马识途一样,用打字代替写字的,那是六七年后,恐怕他已经不太在乎钱财了。
余切问张守任:“京城出版社的纸浆已经到了极限了,这五十万册还不够用的话,后面怎么办呢?”
“——那只有请来其他出版社了,只是没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自己来消化的。你的单行本价格贵,页数相对少,虽然是精装的,印刷厂却有的可赚……因此,很多出版社都找我们请求印刷。”
张守任说到这里眉飞色舞:“纯文学本来是一个浪费钱的事情,吃力不讨好,你居然把这搞成赚钱的事情了,也多亏我们杂志社有了你。”
读者是用脚投票的。许多名家大作因为故事性不佳,销量并不好。巴老的《家春秋》去年一共卖了四百多万册,已经是国内小说的当年度销售冠军。
余切问张守任:“我原先小说也发到了期刊上,为什么没有这一次反响那么大?”
张守任找了个英雄牌钢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圆圈,一个很大的,一个很小的。“这个小的就是我们文学期刊的真实读者,在文学的黄金年代,可能全国有个数千万、两三亿的读者看过文学,这很了不得了。”
“但是人人都要看书。庞中华的字帖一年卖了七千八百万册,十几个印刷厂来帮他印刷,他是不是比全中国的作家加起来还厉害呢?不尽然。”
“销量是一个趋势,它也不能完全代表这个人的才能。但你出了单行本之后,扩宽了你的受众。如果以后总是卖的好,你都能像巴老那样……当你的小说还在写的时候,已经预定了去哪里出版。”
张守任这么一说,余切已经感觉他说的那种时候不太远了。
“轰轰!”
“张俪,陈小旭,上车。老规矩,一人一盔。”
晚上,他又去《红楼梦》剧组,接张俪和陈小旭回四合院。
(本章完)
第146章 影响力
第146章 影响力
上余切的车对这二位来说,已经很熟悉了。
张俪在前边儿,贴着余切,陈小旭在后边儿,也贴着余切,各自带了个头盔。
雅马哈的后座挂着信框,她们都看到了。
陈小旭问:“这是什么?”
“读者寄来给我的信。”
“余切,你的读者有骂你的吗?”
“这肯定有了,但是不多,大部分人给我寄信,还是为了表达他们对我的小说,对我这个人的喜欢。”
“呸!你可真臭美!”
《红楼梦》剧组集训的场地在圆明园,这地方和余切家就十来公里,开车很快就到了。
张俪和陈小旭聊剧组最近发生的时期:导演王福林准备定下各位演员的角色了,让演员们试妆和穿戏服。
其中,陈小旭是林黛玉,而张俪是薛宝钗。有个叫朱碧云的女演员,也和她一样是薛宝钗,两人存在竞争关系。
王福林举棋不定,不知道选哪一个人来做薛宝钗。
张俪年纪比陈小旭小,也没有做过专业演员,这方面是劣势。朱碧云年纪更大一些,还演过一些电视剧,可是,王福林又想整个剧组全部选择“素人”来出演。
因为王福林认为,但凡是原先演过了戏的,演员就会有一些思维定势,很难彻底成为某一角色,培训不出来。
这些劣势在配角上影响不是很大,在薛宝钗这种关键角色上,影响就很大了。
张俪感到很紧张,回家后抱着《红楼梦》苦读,有个好的消息是剧组请来的红学家全都支持她来出演。
不知道是不是红学家们全认识余切的原因。
但事情并没有定下,张俪紧张是正常的。
深夜,三个人照例打牌,张俪心不在焉,牌局草草结束。余切正好有一堆信要回复,他就在自己房间亮着灯,把信件挑出来选择一些拿去回。
另一边,陈小旭在给张俪打气:“你肯定能成的,那个朱碧云比不了你,我看最后肯定是你来上。”
张俪说:“我不像你那么自信,你说要上黛玉,就非黛玉不可,什么角色都不要,我没有你那种绝不动摇的魄力!”
“张俪,你把你对余切的感情,放到薛宝钗上面就行了,你不是老说余切比大脸宝强得多吗,你要不是薛宝钗,那你俩还怎么在一块儿呢。”
结果陈小旭出了个坏主意,张俪更紧张了,抓着她的手:“你说的对,我必须得成呀。”
陈小旭让张俪和余切呆一会儿,看看余切有没有什么办法。
“余切在回信呢,我会影响他的。”张俪摇头。
“他不差这一晚上!”陈小旭推着张俪,硬让她过去了。
没多久,就听到余切和张俪聊天,两人叽叽喳喳起来。余切收到的信里面,有许多是女读者写给他的情书,一般人肯定是不让女朋友看这些。
余切正好相反,他专门挑出来显摆。
不仅挑出来,还让张俪来念给他听。
陈小旭快懵逼了:这余切真是个点子王啊!天下有这么自恋的人吗?
“余切老师,自从看了你的小说,我常常在心里面想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我已经爱上了你……”
张俪也傻眼了,努力念下去,发现后边儿是“我觉得你应该是个成熟的长者,阅尽千帆,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肯定和余切真人不是一回事儿。
张俪又念了一封:“余切老师,你一定是一个退伍士兵,否则不会对我们部队有这么深的感情!我是南疆某营地战地医院的xxx,我感到你是一个智者,你都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也特别了解女性在战场的柔弱……是不是曾经有过一段战地感情……”
这个更是毫不相关。
剩下的信就更多了,有写了情诗让余切来点评的,因为“余切是个诗人”,有认为余切是个女性的,因为余切写了《我们俩》,那里面主角是一个年轻女大学生。
……
张俪明白了,余切的意思是,人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只看到了一个面。
但是呢,余切说了,“不论是我还是导演,还是你身边的朋友……我们真认识你,也真觉得你和某个角色相似,这是最难得的——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要是你演不成这个角色,那简直是剧组的损失!”“其他人都是演的,或者跟我一样,写小说临时编一下……就你能不用‘演’,你就是,而且还比别人强。”
张俪回来后特别开心,陈小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她安慰张俪没有用,而余切安慰张俪有用,让她被余切迅速比下去了。
还是因为,余切竟然能那么高的评价张俪啊:竟然能拿自己一个男人开玩笑,好让张俪高兴一点。
难道我嫉妒张俪吗?
我怎么能嫉妒别人呢?这可是别人的对象啊,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的。
陈小旭不愿意想这些了,但是睡觉前呢,张俪又去和余切说话了,提醒余切早点睡觉——余切还在回读者的信件。
鬼使神差的,陈小旭也起床跑去看,她垫着脚生怕让别人听到她的声音,趴在主房窗口,只听到余切和张俪在聊剧组选角的事情。
而且就聊到了她,两个人是用家乡话聊的。
张俪说:“王导演之前到处找人,要找一个长得乖的,发现都没有气质,最后还是选的陈小旭,她在组内没有竞争者,情况比我好。”
余切说:“陈小旭确实适合演林黛玉,天生的黛玉圣体。”
“什么叫圣体?”张俪问。
“就是这个人的性格,气质,尤其是经历……很多东西都相似,她是最合适的。”
历史上,《红楼梦》剧组定妆后,陈小旭一开始并不受书迷的喜欢,认为她不够好看,剧播出之后,一开始也被骂,因为“林黛玉”演成了刻薄小性儿的爱哭鬼。
再过一些年头,有比较了,书迷于是被折服了。
没有任何一个版本的林黛玉比得上陈小旭,她甚至倒过来扭转了对于“林黛玉”角色的形象代入。就像是《三国》演关羽的陆树铭,就连关羽的塑像都仿造陆树铭的样子来造。
陈小旭听到这,只觉得心快飞了。
这余切说话那么好听,怎么平时从来不说呢?
他老是说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从来不让我一点儿。
糟糕!
他们聊完了。
陈小旭三步并做两步,踩着台阶还踢了一脚,痛得轻叫了一声。猫一样钻进了薄被,等着张俪躺她旁边。
张俪一来看到她,很纳闷:“咦,怎么换了个位置?原先是朝墙的,现在朝门的。”
啊?
陈小旭使出了这辈子的全部演技,假装刚刚惊醒:“嗯……嗯……我有点热,这边要凉快一些。”
“你难道很热吗?”
“我特别热啊。”
张俪点头道:“那我们换个位置来睡觉,以后你睡外边儿,我睡里边儿。”
在这个地方,陈小旭就更靠近余切了。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余切主房那边亮着的灯,余切正在回信。张俪在她背后,不知道她睁没睁开眼,她就睁开眼望着,发呆。
陈小旭想象余切回信一丝不苟的样子,那书房的惊鸿一瞥,和平时大不相同:
唉,想想还挺好看的,就是不常有。
他不常夸我,总是嘲笑我取乐。
第二天照常送二位去剧组,一路碰到一些书店排队,一问,原来是在买余切的书。得亏余切戴着头盔,不然得被认出来。
书火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有什么样的影响力,她俩还不明白。
只觉得剧组里面的人,开始有意无意在张俪面前谈起余切。红学家对张俪的态度格外好,原先张俪来请教红学家,到底能聊多久,时间多长,主要是由红学家的“老师”来决定。
现在不一样了,有时候能感觉到,红学家会故意拖到余切过来,好和余切聊上两句。《红楼梦》背后有个庞大的大师群,其中许多是文学家,文艺理论家,写《棋王》的钟阿城的爸爸也在里面。
在前期最主要干活儿的是一个叫“周陵”的红学家,也是电视剧的编剧。这人后来接触了万珂的王石头,从商做了生意,脱离红学圈了。
余切和他挺谈得来,但聊的都不是文学,而是经济。
导演王福林也找余切有事儿,因为央台对《红楼梦》剧组的筹备情况有探班节目,余切现在热得发烫,节目组也希望能拍到余切。
(本章完)
第147章 黄袍加身(红楼梦剧组)
第147章 黄袍加身(红楼梦剧组)
这天早上,余切把张俪陈小旭两个人送到剧组,王福林让余切留下来呆一会儿,请他进来小房间,正式提出了要求。
“央台有一个探班剧组的节目,余切,你能不能作为剧组的顾问,也和我们一起接受采访。”
余切蒙了:好家伙,我可不是红学家啊。
“王导演,我愿意配合你,但我是个作家,这合适吗?”
王福林却说:“这是做节目的同志希望的,因为你上节目少,小说又红火,真要说名气——你可比咱剧组的人都有名气。”
“你尤其在年轻人当中受到欢迎,我们之所以要拍摄四大名著,也是为了让年轻人注意到我们的经典名著。”
原本来是蹭热度啊。
八十年代也有这一回事呢。
因为张俪就在剧组,余切就答应了这件事情。等剧组来采访的时候,他也成了剧组的文学顾问之一,在现场呆着。
王福林又左思右想,让余切穿上古装,免得破坏了剧组古色古香的意境。《红楼梦》这个电视剧,历史上是准备拍摄皇帝的,但是由于原著都没考证出来是哪个皇帝,最后就隐去了这个人,让观众去意会。
所以剧组就剩了一套无人使用的黄袍,让余切当成了外套来穿,他不剃头,不化妆,纯穿上衣服当气氛组。
结果他一出来,哟,余皇帝来了。
王福林猛拍大腿:“余切,你形象真好,不做演员真可惜了。”
话是这么说,等余切身着黄袍,靠在摩托车上吃冰棍的时候,当时的画面就相当抽象了:情况和唐僧披袈裟在酒吧蹦迪一样令人忍俊不禁。
陈小旭狠狠打扮了一番,扎了个麻大辫,一身红衣服。演员们这天都上了妆,换上了戏服,一整套流程下来过去了几个小时,陈小旭一出来不断被人夸打扮的漂亮:“小旭,你今天真漂亮,要迷死人了。”
她自个儿在那臭美呢:“也就那样吧。”
结果一看到余切,陈小旭笑个不停:“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了?张俪呢?她准你穿成这个样子吗?”
余切道:“她可管不了我,她(薛宝钗)舅父王子腾是我来提拔的,她要是反对我,整个薛家全得倒霉……林黛玉,你也是!”
众人哈哈大笑。
陈小旭是按照林黛玉的形象去打扮的,演员们和角色一一对应。但是也有些角色同时有几个人来出演,还没有决定出来。
薛宝钗当然是一个,尤三姐也是一个,另外,王熙凤实际上这会儿也没决定,这都和一个叫“乐韵”的演员有关,她当时被公认为剧组最漂亮的人,有一双丹凤眼,导演王福林十分喜欢她的形象。
但是,乐韵满脑子出国梦,她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够演完一整部电视剧。
王福林给她的角色份量只能一降再降,又舍不得她姣好的形象,只能最后答应“你留在这吧,有什么角色就演什么”。
长相不如人确实很委屈啊,做什么都吃亏。
上午,央台节目组来了,女主持人望着镜头微笑:“观众朋友们,您猜得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想您一定看出来了,这里是圆明园的遗址。今天早晨,在这里练功的孩子们,既不是业余体校的学生,也不是哪个戏曲学院的学员,她们是《红楼梦》剧组的一些年轻的演员……”
“今天呢,我们就向您介绍一下《红楼梦》剧组的一些情况。”
“如今经过了全国选角出来的小演员们,正在圆明园的封闭式训练基地培训,红楼剧组一共有上百位演员,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展示出最佳的表演。”
演员们纷纷露面,经过培训班的塑造,大部分人都处在了状态特别好的阶段。
记者一进来,真像是进了“大观园”,乱渐欲迷人眼,好看的妹子都看不过来。
陈小旭的林黛玉已经是板上钉钉,她故意和张俪在一块儿秀姐妹情,俩人靠一块儿腻歪。
记者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小旭。”
“陈小旭,是哪来的?”
“鞍城话剧团。”又问旁边的张俪:“你呢?”
“我叫张俪,是蓉城战旗歌舞团的。”
“哦,战旗歌舞团的!”
陈小旭特意强调:“我们来了剧组之后,关系一直很好,天天吃住都是一起的,我们早已经是姐妹了。”
主持人又问其他人,男男女女,各个地方的都有。
余切专门等在这,没办法,央台提前联系过他嘛。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余切。”
“余切啊,那不是那个作家吗?你是不是那个作家?”
靠,这记者真做不来捧哏,事情办的太明显了。
余切说:“没错,我就是那个作家,我和张俪是……呃,这个……好朋友,这段时间来剧组参观学习一番。”
“余切老师,你穿着封建帝王的黄袍干什么?”
“封建帝王?我这是批判性的使用这件袍子,这袍子属于红楼剧组,属于大众,今天我只拥有这个袍子的二十四小时使用权。”
“一群可爱的年轻人,本来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现在却要扮演封建时代的小姐丫鬟,我一时竟难以想象,他们要经历怎么样崎岖的道路,才能完成这一跨世纪的跋涉……”
主持人深情讲述剧组拍摄的艰难,称之为“扮演封建时代的小姐丫鬟”。
“一些文学家无偿参与了剧组的筹备,只为了呈现的效果能更好一些……燕京最近不太平,冒出一些令人痛心疾首,骇人听闻的案件,作家余切每天都要奔波于剧组和学校之间,在这足足十多公里长路上,自愿保护部分演员的安全。”
摄像头找不到角度的地方,奔波的余切靠在日本摩托车上吃冰棍儿。
嘶溜嘶溜~
真好吃。
面对这场央台的采访,陈小旭和余切各自都使了力气,想让张俪出头。
陈小旭时时刻刻和张俪腻在一块儿,给人感觉她俩就是女中的一对双主角,天然是一对。《红楼梦》有个“钗黛一体”的说法,认为这俩人虽然性格大不相同,实际上却是一体两面。
女主持人问这两个人:“你们各自怎么评价彼此?”
张俪说:“我俩最喜欢打闹了。”陈小旭趴在她身上,表现的十分亲热。
又问邓洁(王熙凤):“在剧里面,你最欣赏哪个演员?”
这位原先和张俪关系是最好的。她直接谈到了张俪:“张俪学的比较刻苦,常常问红学老师《红楼梦》里面的事情,老师们对她的认可也比较高。”
那么,余切作为一个作家,怎么评价《红楼梦》这个剧组呢?
余切说:“这个剧组在文学水平上是国内电视剧最高水平,在不多的条件下,努力做了最好的准备……很多文学家都参与到电视剧的幕后当中,薪酬很少,甚至于没有。”
“但大家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就是因为被演员们的行为打动了,被剧组的诚意打动了……这种剧组,肯定也能给大家拿出来好的作品。”
当着镜头,余切侃侃而谈。王福林最喜欢余切的回答,正好挠中了他的痒处。
央台的采访相当成功,随后还有个《大众电视》杂志的采访。在这档杂志里面,根据剧迷的要求,《红楼梦》剧组要逐步把演员神秘的面纱揭开,和角色相对应起来。
定角色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剧组内部开了个小会,没有演员参加。
(本章完)
第148章 陈小旭分手(改)
第148章 陈小旭分手(改)
主要是薛宝钗这这个角色有竞争。
《红楼梦》电视剧最初就三个人来挑大梁的,分别是导演王福林,副导演兼任选角导演潘欣新(后来换成王贵娥),以及编辑周陵。
剧在83年初开始招兵买马,一听说要拍个四五年,大家都不愿意来。
甭管后来怎么撮合成了这件美事,又加入了哪些人,在剧组中话语权最大的还是原先的创始三元老。
“到底选谁来做薛宝钗?”王福林问大家,“老实讲,我原先个人倾向于朱碧云,她个人形象还要再好一些,演技也更精湛,而且现在不出国留学了……但是张俪也很好,特别刻苦,我实在不知道哪个更合适。”
周陵道:“选张俪吧,张俪是余切的对象,如果张俪落选……我们这里那么多红学家同时也是文学家,不是得罪了余切吗?”
王贵娥整天接发各地演员的信件,平时也关注演员们之间的关系,她也建议让张俪来演。原因是“陈小旭很明显只和张俪有感情,她们岁数差不多,而且还天天在一起。”
“陈小旭是一个性格很拧的人,爱憎特别分明,如果不选张俪,是不是陈小旭也得换呢?”
这可是一场马拉松啊。
王福林于是就倾向于让张俪来出演了。实际上,他本来就想让张俪来演,之所以拿出来问,只是为了看看其他人是不是支持他。
不久,一个新的事情让王福林彻底下了决定。
先后选上了“王熙凤”、“尤三姐”等多个角色的大美女乐韵,最后还是选择了立刻出国,立马空出来好几个角色。
王福林气得生病了:“为什么都要出国?难道他们都没有看过《大撒把》吗?出国不是件容易事,不是哪个人都能出头的。”
周陵安慰他:“余切和我聊过他的小说,他说出国热是我们这一代的思潮,不是写一两篇文章,有几个人说两句丑话就能改过来的……所以朱碧云最后会不会留学呢?她现在是不出国,可是我们要拍好几年,万一一年两年后她改了主意,一切就全完了。”
“我们承担不起这种后果!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也是余切说的。”
“余切不愧是作家,这话真妙!”
张俪近一年的付出得到回报,她拿到了这个角色。因为余切刚来剧组不久,张俪就拿到了角色,剧组里面都传是余切在后面使了关系。
还认为,余切之所以写出《大撒把》,就是预见了剧组会发生这种事情,事情的经过越传越玄,就连张俪都有点相信了。
余切,张俪和陈小旭三个人,在家里论功行赏,准备吃的,准备喝的,张俪问余切:“是不是你帮我说了什么话?”
余切老实承认:“我把你们的顾问团所有人都交上了,但最后拍板的是王福林,他选择你,说明他本来也认可你。”
张俪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情绪激动之下,又喝了一点小酒,恨不得抱上来。
陈小旭说:“诶!我还在这呢,你们注意点影响。”
红楼梦剧组里面有许多趣事,三人从组里面的八卦聊到了后面的行程安排。以后不仅仅是余切,这两位也要全国到处跑了。
为还原书中描绘的景象,王福林计划带着剧组全国各地拍摄,燕京西山,沪市大观园,还有扬州瘦西湖……挺多地方。
酒过三巡,两个女生不胜酒力,有点醉了。余切一手一个,通通扶去休息。
人醉酒之后,皮肤会特别敏感,老是有一种热的感觉,何况现在是七月份,余切家里还没来得及装空调。她俩到床上躺着后,自己把自己的衣服扯出来了一些,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白的胳膊。还觉得热,好在还有一点儿意识,知道不能乱来。
“你是谁?”张俪睁开眼睛,“哦,你是余哥哥……你什么时候去国外呢?我也要走了。”
“就在这个月,有个艺术团要去曼谷,我和他们随行。”
“这个月,这个月……唉,要是我们都被关起来就好了,关个十年八年,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陈小旭也望着余切:“余切,你为什么老是打击我?”
“我没打击你,你就算醉了,也别乱说话。”“余切,你为什么要让我的信填你的地址,我对象看到了,完全不在意强奸案的事情,特地写了一封信来骂我,说我为什么在别的什么地方住着?没有问任何原因。我对他太失望了,我还觉得很委屈。”
这么说着,陈小旭忍不住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我还当别人的保镖,结果自己什么都决定不了。”
余切傻眼了:这是我的问题吗?
我是一番好意啊,邮局离咱的地方太远,不如就地寄送了,哪知道你那对象脾气那么炸。
“那你和你对象分手了?”余切问。
“没分!但是马上,等我酒醒了,我就写信告诉他。还好我和他处的时间不长,就认清楚了这个人。”
历史上这位仁兄有很多毛病,却一度是个大暖男,然而眼下他刚考进沪市戏剧学院,俗事缠身,一时间心态失衡,写了些不能写的话,让陈小旭彻底对他失望了。
不过,余切也不觉得有啥负罪感,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要发生。
这对年纪差了足足十多岁,女的将来还更有名气一些,也更有钱,男的压不住她,还不愿意低下身照顾她,这能长得了才怪。
不料,余切不觉得有什么,陈小旭却觉得有什么。她不愧是东北的,虽然只剩下八十来斤,酒量还是比张俪好,她看到余切走了,自己也爬起来,慢悠悠跟在余切后边儿,进了主房……
余切躺床上看书呢,吓了一跳:“陈小旭,你干什么?”
“余切,你真要出国啦?你不回这边了吗?”陈小旭趴在门口,又走到余切边。
“回啊,下次就回来。”
陈小旭扭自己的辫子,手心全是汗:“哦,那你……在外边儿注意安全吧,你去的是泰国,说不定有那种专门害男人的地方。”
她稍微停了一两秒,又开口道:“张俪挺不错的,你可千万要好好对待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陈小旭,你快去休息吧。”余切察觉到一种不太对劲的氛围。陈小旭保不齐处于天人交战之中,酒劲儿一上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话。
而且,陈小旭因为醉了酒,露出一截胳膊和纤细的腰肢,她整个人不清醒,余切却是清醒的,不应该让她这么待下去。
“回去吧,免得着凉,我扶你过去。”
陈小旭靠在余切身上,“哦”了一声,挺听话。
到门口儿,她反而向余切道谢:“这段时间多亏了你的照顾,余切,你是个好人……我和你相处,知道了什么是男子气概,知道了什么是在背后的支撑,还知道了恩恩爱爱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我为什么和对象分手?”
她嘴里边儿吐着酒气,眼神却有一些清明:“志趣不合,性格也不合,不应该再这么继续下去。”
余切忽然想起来,陈小旭虽然看上去不好惹,实际却是个恋爱脑,她本来几年后和对象分手,当时的原因众说纷纭,当事人只说出“性格不合”这一条。
而旁观者却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在不同的采访中,原先红楼梦剧组的老朋友,还有居住地的邻居,纷纷透露男方可能有暴力倾向,情绪失控。
无论真相怎么样,现在陈小旭和这人接触不深,可能长远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余切是这么想的,而陈小旭心里却想着:唉,和这余切没几天见面了,其实他怪有趣的。
两女的重新躺到一块儿,陈小旭一拉被,把脑袋蒙住:“你别来打扰我和张俪了。”
隔了一会儿掀开被,走了吗?
走了,真走了。
余切照顾我,我照顾张俪,张俪照顾余切,可惜这日子没几天了。
(本章完)
第149章 十一环
第149章 十一环
进入到七月的第三周,单行本的销售依旧强势。
第一次加印的三十万册卖光了,第二次加印的五十万册排在计划中,全年估计这本书能卖到两百万册,文学类书籍的第一名已经是板上钉钉。
如果还能有竞争者的话,它只能是余切其他准备出版的单行本。
《大撒把》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比如新闻报道上说这个人靠得住、忠诚,就说“你真像是顾颜一样的人!”
比如,高校鼓励当年应届毕业生回去建设家乡,就张贴出横幅“发扬顾颜精神,回来建设家乡”。
洛杉矶奥运团一百多号人抵达美国之后,央台记者也派出了随行记者团全天候进行报道,中国代表团受到了海外华人和留学生的热切欢迎。
然而,记者们却还发现,有刚派去不久的留学生拿着连载有余切小说的杂志,互相交换来看。
记者采访他们:“你们在美国,也能看到余切的小说吗?”
他们说:“我们就是燕大的,还没有去美国前就看过余切的小说,但当时看了后并不在意……”
记者又问:“你们的意思是,留学的生活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美好吗?”
“不美好,不美好!”燕大经济系的一位师兄道,“我是高干家庭,大院子弟,在国内也能接触到美国这些高科技,不一定非得留在美国讨生活。”
“我们把这篇小说的梗概,介绍给了美国人,结果连美国人也很喜欢,说余切写了一个上帝般的基督徒,这种人的活该幸福。”
“美国的年轻人现在也很彷徨,没什么信仰,如果大家见到了顾颜这样的人,什么苦头都自己吃了,大家怎么会不尊重他呢。”
得益于美国的先进技术,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全程直播的奥运会,据说也是第一次盈利了的奥运会。
前线记者向国内的主持人发来的报道,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延迟。央台租用了新西兰国家电视台、港地无线电视台的卫星,各种消息都能立刻发回国内。
美国新闻总署提供人员和电子采访设备,美国abc电视台提供节目内容(因为一些比赛没有转播版权),每天都有两个小时的专题节目,用于讨论洛杉矶奥运会运动健儿的表现。
在奥运会还没开始之前,就两个话题是节目常常讨论的,一个是夺金点(奥运首金)会出现在哪个项目,一个是向国内大众介绍美国现在的政治、经济状况。
所以能写到近几年出国的文学不多,余切的《大撒把》也被拿出来当做映证。
男女两个主持人一应一和。
“洛杉矶奥运会是新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如果有谁能第一个拿到金牌,他将会成为我们的民族英雄,创造了新中国的‘首次’记录……观众朋友们,这个记录可能要产生在举办较早的项目上,目前来看,中国体操队体操王子李宁,他最有可能拿到中国首金。”
“不过,前面还有一些冷门项目,尤其是历来第一个举办的射击项目,如果有人能获得金牌,他就毋庸置疑的把自己刻在历史里程碑上,会有这样的人产生吗?”
“你说的不是顾颜那种人吗?他在人群中并不出众,大家也不指望他,但奇迹是他来创造的。”
年轻的射击运动员徐海峰听到了这番话,心里暗下决心,要拿到首金。
他是个进步很快的天赋怪。
前年,他用60多元的国产双菱牌普通气手枪,出人意料地以370环的优异成绩,击败了拿着数千元德国枪的省射击队队员,然后在去年被特招进国家队,又在沪市举办的射击锦标赛中,打破全国纪录。
但是和李宁比起来,他是黯淡无光的人,没有人相信他能继续爆种,创造史上第一。
而且徐海峰是个神经刀,他的成绩并不稳定,受状态影响很大。
射击运动员所用的靶子只有硬币大小,那是靶子,不是十环红心,十米开外,连靶子都是一个黑点。
徐海峰整天只能凭借肌肉记忆来瞄准,来美国的日子里,徐海峰发现自己的状态起伏不定,于是他总用余切写的小说来激励自己。他很喜欢余切这个作家,因为余切写的很多东西都是在激励一个人向上,不像其他人一样让他看了心里憋屈。中国这样的作家,太少了。
“啪!”
命中十环。
“啪!”
九环,歪了。
“啪!”
还是九环。
徐海峰调整心态,心里想着顾颜这个人经历了一切磨难,最后平淡的看开一切,原谅了一切的心理状态,这个“圣徒”一样的完人,让许海峰的心跳都降低了,在呼吸间隔和前一次心跳和下一次心跳之间,他选择开枪,“啪!”
徐海峰射出子弹,这子弹正中红心。气枪射击没有十一环的说法,但射箭有十点九环的最高单次成绩,这次报过来的成绩,如果按照射箭的标准,就是十点九。
徐海峰强忍住激动,连续进行了几次射击,都拿到了十环,如果把那两次九环忽略掉,这个成绩又创造了国内最好成绩。
——————
单行本火热到了这种地步,余切本人就更别提了。不仅是他这一本小说,连原先的小说也排上了计划,纷纷准备出单行本,连环画。
他去《十月》编辑部拿信,这一周又来了上百封读者来信,读者们相信余切写的小说有人物原型,向余切打听小说中一些人物的地址,表示要为这些人捐款、捐物。
以至于,余切专门写了一篇文章来介绍自己的创作思路,并且指明了没有啥现实的人物对应,请读者不要浪费钱财。
现在每天都有大量媒体记者前来采访余切,不少报刊派人找余切约稿,一些院校的文学社团请他去演讲,还有好多个电影厂和剧团来找余切,要求洽谈“小说改编剧本”的事情。
张守任调侃他:“余切!你已经成为公众人物了,大明星。”
余切现在特别后悔书上有他照片,还后悔在《红楼梦》剧组参加了当时央台的采访露脸。
认识余切的人越来越多,搞得他在学校打乒乓球都不清净。因为乒乓球不参与这一次的奥运会,国手们又喜欢来燕大集训,这些人纷纷来找燕大业余球王余切进行切磋,结果当然是余切使出浑身解数,也打不过他们。
“我该和打乒乓球的玩桥牌,和玩桥牌的打乒乓球,这样岂不是双赢?”
不久,燕大桥牌协会举办的比赛决出了校内十大高手,准备和其他学校的高手比拼。
因为余切提供了场地给大家用,大家吸纳余切成为该协会的名誉副会长。
“余切,你有什么要求?”
“我要求就一个,别像玩乒乓球的那帮人一样,虐我太惨。”
名誉副会长的牌技确实不佳。
于是,他每次来,大家就改打川高官牌(西南桥牌),轮番上阵,倾囊相授,势必要让余切成为桥牌高手,至少能在普通人当中无敌手。
这个问:“余切,如果你写一篇《棋王》一样的小说,叫《牌王》,你写国际桥牌,还是你的国产桥牌?”
那个答:“他肯定写他打国际的,打赢了外国人,然后回来改进国产牌,因为他要和国际接轨嘛!”
余切听出来他们在提《大撒把》的剧情,只能无奈的说:“可饶了我吧,别再和我聊小说的事情了。”
(本章完)
第150章 《十月》和他的小伙伴
第150章 《十月》和他的小伙伴
燕京高校届有一批留学生要出国,教育部门也请到余切来给他们做讲座。
说来有点抽象?
余切还读大二,竟然给人做讲座?
但也不是很奇怪,因为许多留学的人岁数不大,有的大一大二刚读书不久就被公派出国留学,不上课不考试不写论文(存疑),读国外的书,但国内学校继续发毕业证。
这一时期很缺西方教育背景下的人才。
经济系这种人最多,77级/78级的学长们,从十来岁到三十多岁通通一毕业,就进入各省关键部门工作,中间有两三年在国外,回来后被委以重任,简直令后人难以想象。
余切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哲学三问,重新拿出来讲。
他谈到了社会学科回国的必要:“咱们比小说中的人还要幸运,早就被安排了去处,去哪里都很受欢迎……但是一旦留在国外,那就截然相反了,人家根本不愿意一个中国人来他们国家搞经济,你说是吗?”
这个讲座也上了“留学生必看”栏目。如今,看国内小说已经成为一些留学生便宜的精神食粮。
他们也把余切的小说带到国外,尝试翻译给外国室友,尤其是华裔来看。
许多国产作家最开始在欧美闯出名头,就是这些“自来水”促成的。
——————
五十万册再发行之后,燕京出版社的纸浆已经彻底不够用了,余切的小说不得不在其他出版社来出版。
浓浓的白色纸浆,真是一滴也没有了呀。
首当其冲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其次是湘省人民出版社,吉省的时代文艺出版社,余切老家的出版社也分得了一杯羹……总计有九家出版社得到了印刷版权,他们各自定下几万到二十万的印刷数量不等。
一本畅销书是能卖个几十上百年的,而且出版社们已经发现了哪些书容易卖。
根据后来《40年来我国部分出版社发行在50万册以上的图书目录》显示,每当销售不佳时,出版社们就把原先的畅销书换个封面拿出来卖,用这种方式,《红楼梦》、《骆驼祥子》、《围城》这种纯文学书籍几年内卖了数百万册。
至于港台小说的通俗小说,有两位川省男作家化名“雪米莉”,盗版和“中译中”一系列言情小说,其真实阅读数量恐怕吊打余切,难以统计。
《十月》这个杂志以前每年要分去十分之一,随着《十月》越做越大,已经缩减了其他领域(科普、美术、教辅等)的纸浆使用。
在部分载有热门文章的月刊,《十月》当月能卖出六十到八十万份,是以前的两倍以上。
一个为爱发电的文学期刊能卖成这个样子确实是奇迹。不仅不亏钱,还赚了钱。
然而,《十月》最成功的单品却不得不让别人也来分羹,全编辑部因此表达了对出版社的极大愤慨。
京城出版社内部开了个“纸浆”会议,让余切也来参加。这会议不如说是道歉大会。
在会议上,代表《十月》的王世民痛心疾首发言道:“没有纸浆了,我们就去借,就去想办法匀,难道面对读者朋友的喜欢,我们却用‘没有纸浆’的理由来拒绝吗?”
出版社的领导非常尴尬:“我们还有《燕京日报》,我们还有《燕京卡通》,还有《科学画报》和许多科技、外语和专业书籍读物……我们的纸浆实在是不够用了,这真是幸福的烦恼。”
王世民很生气:“当初你们怎么承诺我的呢?《十月》是核心杂志,是关键的文学期刊,是所有种类当中,最具有创新性和前瞻性的种类,无论如何,社里都会优先供应《十月》的纸浆使用……难道都算不了数吗?”
出版领导感到很委屈。
谁知道你能卖成这个样子呢?
再这么卖下去,我们改名叫《十月》出版社和它的小伙伴们好了。
说到底,这还不是一个能自由市场的年代,所以出现了这种有钱不赚的怪现象。
连最热门的《大撒把》都没办法自行全部出版,余切之前写过的小说就更需要别的出版社来帮忙了。
每一万册,余切获得稿酬等同于基本稿酬两千元,但他需要缴税五百块,当时稿酬的所得税起征点是800元,相当于一个高级工程师一年的收入,这是一个极其高的标准。
在这个月,余切成为了预期收入十万级的富豪,这些钱会陆陆续续的寄给他,拿来装修他的四合院绰绰有余。
稿酬通过邮局,以信封的形式寄到家中。余切的稿酬信源源不断,他甚至都懒得数了,张俪和陈小旭两个,只见到余切不停的收钱,收钱,然后把钱锁到一个保险柜里面,望着空空如也的信封,哀叹道:“唉,我又没钱了。”
张俪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养得起余切,她在剧组每集的薪酬是八十块钱,妥妥的高收入阶层,但按照这个数字计算,她攒够一百年,勉强能和余切这个月的收入相当。
余切听到她的想法后哈哈大笑。
陈小旭对钱不那么看重,但她也觉得余切的赚钱速度简直离谱,怪不得钱大手大脚,顿顿吃牛肉啊。
为了庆祝余切小说的成功,张俪的当选,也为了纪念三个人的离别,最后几天,三人每天都在下馆子,全燕京能排上的饭店,余切通通带她俩打卡:友谊饭店,全聚德,老莫,最后一站是悦宾饭馆,这是燕京最早的个人私营馆子。
为啥来这呢?
余切告诉两个妹子:“悦宾饭馆的老板,比我要有钱。”
老板刘桂仙在楼道里边儿开办饭馆,凭借唯一无需凭票购买的家禽——四只鸭子,1980年初几个月就成为万元户,现在已经是国内最大的紫檀木收藏家,可比沪市的“宝总”发家经历牛逼多了啊。
张俪若有所思,陈小旭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羡慕起张俪可以为了别人做生意。
又是骑车回家,这一次,张俪竟然不舍得了,主动提议:“余切,你带着我们转一圈燕京吧,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了。”
(本章完)
第151章 动物凶猛
第151章 动物凶猛
余切带她们转了一圈。
长安街,天安门,城楼,新华门,广场,大会堂,英雄纪念碑……还是和上一次一样,这一次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陈小旭主动戴上头盔,心底里回忆起这大半个月相处的日子。
她和张俪关系当然好的不得了,今后也好下去,但余切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陈小旭实在想不清楚。
有时候感觉余切像是她的朋友,和欧阳奋强这些人没什么区别,有时候这种朋友又显得过于有魅力了,但这是余切的问题吗,她自己应该也有错。
而且还要感谢他,天天好吃好喝供着自己。名义上,是她在照顾张俪,余切一回来,其实是这个男的照顾她俩。
陈小旭甚至羞愧起来,觉得自己应该买一些礼物给这一对,为自己的无理取闹道歉。
所以到了家之后,陈小旭提出自己要外出采货,张俪说要跟她一起,陈小旭把张俪拦住了。
如果她俩一块儿出去,那不是就“暴露”了吗?
陈小旭手上没什么钱,送的东西价格不贵,注重的是送东西带来的“惊喜”。
“我就在外面买些东西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也不会乱跑的。”
张俪说:“那你把要去什么地方告诉我们,你万一有事儿,我们也好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你。”
“我就在鼓楼大街瞎逛,瞎看!”
陈小旭就沿着鼓楼大街散步,找什么东西适合作为礼物。鼓楼大街这一块儿,基本上还是元大都的旧街,七百年没变过,水木大学的教授赵正之在建国后考证过,今天鼓楼大街这种“院和院之间形成胡同,胡同走出来是大街,可以在街上买东西,逛街”的格局,从元朝那会儿就定下来了。
又因为元朝信佛,几乎每一个大的街区都有寺庙,鼓楼大街旁边就有双寺、拈寺。寺庙提供一个交流场所,胡同口的小孩儿,晒太阳的老头全在这,中国最后一个太监也在这。
但是,鼓楼大街本身是安静的,因为封建王朝的划分里边儿,这一块儿就是居住区,树木葱郁,浓荫遍地,在树林里盖上了房子。余切的四合院有时在三伏天还能盖凉被。
啥意思呢?
鼓楼大街很安静,如果是晚上没什么人气儿的话,人走在里面渐渐就会害怕了,除非走出胡同口。
“瓜子多少钱?”
“一块二一斤。”
“水果呢?”
“一分钱一颗,您得按颗数买。”
陈小旭一样称了点,又想起余切很喜欢吃冰棍,特地买了三条赤豆棒冰,原因是如果只买一条,就显得太刻意了。
为了余切吃一根冰棍,我可买了三根冰棍啊。
她提着这些东西往家里走——呸!往余切的家里面走。
路上没什么人,当然了,是晚上嘛,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周围又有树冠三四米的大树挡着,没什么可见度。
然后,陈小旭老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她走了一会儿,发现后边儿真有个人始终跟着她,一回头呢,啊,还是有一个寸头的青年,虽然长得不高,但也算是一个有力气的男人。
之前在燕京连着发生几起惨案,报纸上说,凶手很可能是成年男性,但并不特别高大,又因为一些职业因素,比同等体格的人要壮。
陈小旭的心脏都快要停了,这不是说的我后面这个人吗?
长得不高,但是肩膀挺宽挺有力气。
歹徒上一次出现在燕京的二三环广渠门外,女人们总是说“凶手下一次就追到市里面来了,这个人已经越来越疯狂!”
她越走越快,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人也越走越快,陈小旭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迅速到了余切家狂喊:“余切!余切!”
后边那个男的也大吃一惊:“这还真是余切家啊?我就说他好像是住在这一条街上——你别叫,你把他吓跑了!”“你别叫!让你嚷嚷了吗!”
“你这女的,怎么特么的不听话呢?”
陈小旭快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刻,什么武功都不管用了,东方闻樱还是李小龙都不能给她一点儿信心,她只想找余切来帮忙。
余切正回读者信呢。
这陈小旭叫的相当凄厉,干啥呢?
余切探出脑袋来看,发现陈小旭一溜小跑钻进了四合院里边儿,陈小旭后边儿跟着一个看不大清楚外貌的人,这个人也在紧赶慢赶的追陈小旭,想要解释什么?
张俪吓得汗毛都竖了,立刻联想道:“余切!那个凶手!”
艹,真有杀人犯?
余切扔下笔,在院子口抄了块大板砖,跃跃欲试!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板砖到了手上才觉得太短了,威力不够,而且打起来非常容易脱手。
该在家里边儿以收藏的名义,留一些冷兵器的。
八十年代可不怎么查这些,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猎枪和自制的土枪。
枪呢?我没有。
大剪刀,炒菜的大铲……三十公分长的扳手,这个好用!得拿着。
说时迟,那时快,余切几乎是一出来的片刻,陈小旭就躲在了他后边,而余切一个照面就让来的人感受到了一种死亡召唤的气息。
他体格健壮,比别人壮了一圈,那板砖或者扳手挥实了,恐怕要把人打的脑浆迸裂。
“余切!!!我是王硕!我们见过!”
寸头青年王硕快特么吓尿了,你就这么对待你读者的?
“你是王硕?”
“对,我是王硕……我是,我是您的读者!”
王硕两只手都举起来,护住自己脑袋,生怕余切给他来一下子。
慢着。
余切看明白了,这还真是那个王硕啊。
王硕的《空中小姐》“致敬”了自己成名作,当时的编辑是章中鄂——这人同样是京城四名编之一,是《十月》的创刊三人组之一。
余切现实中第一次和王硕遇见,是因为他的摩托车被王硕看上了,余切没有卖。
但王硕怎么知道我住什么地方的?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余切问。
“你不住在中轴线上吗?你那摩托车太拉风,一响起来全燕京的都看过来了,我观察过几次之后就大概知道了方向,今天正好碰到这个女的……没想到她往你家里走,我以为她跟我一样是书迷……诶???”
王硕看到余切旁边还有个女的,也挺漂亮,年纪都不大。
家里能住两个女的?
他由衷的赞叹道:“哥们,你真牛逼啊。”
(本章完)
第152章 余切书友抓捕嫌犯
第152章 余切书友抓捕嫌犯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不卖车,你也买不起。”
“我不买车,我就是认识认识你。我有个兄弟叫马卫都,在《青年文学》做编辑……我意思是,我是个文化人,咱们不宜动粗。”
王硕一边说,一边和余切保持距离,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扳手和武器。
余切有点忍俊不禁,这王硕被许多人痛骂“流氓”,碰到真家伙了王硕也学乖了,一点儿不敢乱说话。
“王硕,今天不宜动粗,也不宜见面,我忙着回读者信呢,你哪去哪回呗。”
啊?
我差点被你打死,你就这么把我打发走了?
“余切,我们大院子弟一般有个头头,在我们这些新起来的写小说的人当中,我以为你就是这个头头,是大哥大……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那你就是专门过来表达崇拜的?”
“崇拜这词儿有点夸张了,就是久仰久仰……你能把东西放下吗?你不能对读者温柔一点吗?”
王硕这个人的小说,后来在商业上有很大成就,“爱你没商量”、“玩儿的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这些词,本是王朔小说的书名,后来变成了社会最流行的语言,引来各路人的效仿。
但是,这一两年王硕并不顺利,虽然他写《空中小姐》有了个成名作,但与此同时,王硕还被毙掉了十多篇稿子,已经是山穷水尽,没钱了。
“王硕,我知道你意思了。你有兴趣的话来《十月》杂志找我,我帮你引荐几个编辑,今天咱就这样吧。”
“好咧!”
王硕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但是他走几步又忽然回头:“我渴了,能吃一根冰棍吗?我现在被那么一吓,渴得发慌。”
余切看到陈小旭买来的东西里面,有三根冰棍,就把自己那一个拿去给王硕:“给你。”
这是我给余切买的!
陈小旭在心里嚷嚷。她可恨可恨王硕这个人。
王硕一看陈小旭的眼神:糟了,又坏事儿。
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再停留了,只能这么离开。于是,当余切和陈小旭张俪两个人打牌,听收音机的时候,王硕回去找上了好兄弟马卫都。
马卫都,王硕,还有燕大的刘振云(余切中文系师兄)是商业化做的最成功的几个人,三个人在几年后一起成立了“海马影视创作室”,第一部电视剧就是《编辑部的故事》。
他们对做生意的热爱,如今已经有了苗头。
东四12条21号,这儿是《青年文学》杂志的地址。王硕有时会来兄弟马卫都这儿蹭吃蹭喝,今天他吹起了牛逼:
“老马,我和余切会面了,是的,就是那个名气很大的余切。”
马卫都挺惊讶:“余切现在可是一书难求啊,你找他签个名字,倒手拿去卖,肯定比你当年做倒爷赚钱,这个还合法。”
“别,余切是真有水平的,你们都错看了我,我不是对每个人都用金钱来衡量。”
马卫都所在的《青年文学》也是一线文学期刊,只是不能和《十月》、《人民文学》这些相比较,在他的编辑生涯中,还没遇见过余切这种天才作家。
所以,马卫都对余切很感兴趣:“你说你到了余切家?他家怎么样,有几个人啊?”
王硕眼睛滴溜溜一转,没有说实话:“不知道,他发现误会我之后,就好吃好喝招待我,礼送我出去了——你看,我把他给我的冰棍留着的,冰我吃了,还剩下一个棍。”“你恶不恶心啊,留个棍干什么?”
“余切给的啊,你有吗?你没有吧。”王硕得意道。
马卫都却说:“这冰棍肯定是他差点打死你的赔罪,你别想多了。”
在《青年文学》的杂志社,有电视机也有收音机,收音机一整天都开着解闷,最常播放的栏目是《曲苑杂坛》和各种新闻,人们能津津有味的听一整天。
王硕和马卫都一阵打闹后,收音机正在播姜坤和李文华的相声节目《北海游》,刚在人民剧院演出的,现场版本。
在相声的现场表演中,会根据观众的反应临时更改一些台词,追一些热点,调动观众的情绪。
李文华说:“首都有什么逛头?东四、西单、鼓楼前、故宫、北海、颐和园都去过了。”
姜坤道:“您这是泛泛而谈……在那知识的海洋当中,您睁开您那瘦小的双腿,您可以尽情的翱翔。”
“好嘛。我成鱼精了。”
“游几天您都不愿意上来。”
“那我就淹死了。”
“我说的是知识的海洋。”
“嘿,你以为你是余切呢,坐在家里边儿,什么事都知道了……”
在这场面对留学生和教师的表演中,观众们哈哈大笑。
王硕和马卫都听完了一整场表演,打算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之情——被人改成词放到了表演里边儿,这得多长面子啊。
姜坤师从大师马季,他师弟是曾经在老山前线和余切一起慰问过的冯拱。
所以他能开这个玩笑,凑这个梗。
不料,《曲苑杂坛》结束后,插播了一条刚发生的新闻。
“经机关初步认定,在首都作案多起,产生了极其恶劣影响的嫌疑人已被抓获,交代了犯罪事实,其身份是一名铝制品厂的库房保管员。”
“库房保管员这个差事清静悠闲,这期间,他对个体书摊上那些不健康书刊读得人迷,心理逐渐走向变态,误入歧途……他最常见的作案方式,就是尾随年轻女性到近郊无人或少人的地区,进行犯罪,但最近一个月以来,因为作家余切小说的发布,导致各大郊区书店门口聚拢一批年轻人排队买书,少有单身女性,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极为猖狂的选择在闹市区主动引诱作案,被四处游荡的书迷在朝阳这个地区抓捕!”
“这是群众的力量,也是读书的力量,好的书籍使人进步,坏的书籍使人落后。”
“等待他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
“——我也是余切的书迷!”王硕哀叹道,“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抓嫌犯,怎么我没出这个风头呢?”
“你都说了,他是大哥大,是这个!”马卫都伸出大拇指,“余切成首都妇女之友了,女同志暂时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了。”
(本章完)
第153章 妇女之友
第153章 妇女之友
派出所,余切来会见自己的书迷。
抓住了嫌疑犯的书迷们不要锦旗,不要通报表扬,就要余切的书还有他的签名。
京城出版社紧急调了五十本书,用三轮车拉到余切家门口,签上名字之后拉到派出所。
余切手写了一封对书友的感谢信: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拥有你们是我成为一个作家以来,最骄傲的事情……写下文字的作家固然是有才能的,但从书里面获得力量,并且对现实社会起了积极影响的你们,比我这样的作家更加伟大。”
看到感谢信的书迷喜气洋洋,好多人居然激动哭了,他们看余切的小说,用余切书中的方法论不自觉的工作学习。
余切对他们来说,既像是朋友,也像是一个不曾蒙面的哥哥。
自今年五月份以来,盘旋在燕京女青年上的阴影已然消散!
罪犯徐广才刚结婚不久,帽子叔叔在他家搜出了其作案时穿的衣服、老板鞋、靴子及抢来的死者的物品,证据确凿,因为他第一次作案和最后被抓时都在朝阳,所以被拘留在朝阳的派出所。
事情全交代了,简直是骇人听闻,这期间徐广才作案多起,还有没有被发现的受害者……不到一天,派出所门口全是记者媒体,《人人日报》、《新华报》、《京城日报》等等,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余切的书迷抓获歹徒!”这多有戏剧性啊。
公安派出来的干警解释说:“一些在社会上有重大影响力的文化作品,在他们流行的期间,往往能显著的降低刑事犯罪率,因为坏人也有看小说看电视的需要。”
记者问:“余切小说发布后,那不是直接抓坏人了吗?这可和降低犯罪率没关系啊,这是增加了破案率。”
干警点点头:“是的,他小说发布后,这种现象更直接一些,他的书迷囊括了许多燕京本地的年轻人,书迷们聚集在书店门口交换书籍,这无形当中保护了文学女青年的安全。”
“这一次的犯罪之所以能当场阻止,就是因为被徐广才哄骗走的女青年带着小说,有几个不死心想要换小说的男大学生,一路追她到了小巷子口,却发现了一起犯罪正要实施,一哄而上,把徐广才当场摁在泥地上!”
啥?因为小说被当场抓获了?
记者问:“女青年的小说最后去了什么地方?”
干警道:“我们已经物归原主,是一本单行本。”
综合起来就一句话,余切,牛逼!
我成歌神了?一开演唱会就抓逃犯。
余切和自己的书迷照相,合影。这事儿显著影响了余切小说的销量,一时间他小说“洛阳纸贵”,全是排队购买小说的知识女青年,帽子部门以单位的名义,采购三千册《大撒把》单行本,又搞了个“学习余切”的活动,请他来做演讲。
演讲完毕后,余切收获了一批新粉丝。
当时帽子叔叔中许多是军人转业,本来就看过余切写过的军旅文,没想到他在战场外也能发光发热。有个叫杨晓林的海淀片儿警,刚从蓝水军转业不久,他拿着一本连载有《未婚妻的信》的十月刊,和同名的上两册连环画,请余切来签名。
“余切老师,你名字太独特了,写小说也这么厉害,我刚结婚不久,以后我要是生了女孩子,就给她取个像你一样的名字。”
余切给他签上名:“叫什么名字啊?杨正弦还是杨正切?”
“单字一个‘幂’,杨蜜!这是次方的意思。”
“好家伙,你哥哥是不是在水木大学做教授……不是,教师啊?”
“你怎么知道的?我哥想给我孩子取名字,我不让,他不配!你才值得,而且你也是燕大的高材生。”
“就叫杨蜜吧,这名字好,和数学有关系,你孩子以后一定能成为女科学家!”
“您说的真好,我保证让她往学术方向走!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七月末,全国人民的文体大事重新变成了洛杉矶奥运会,到底谁能获得奥运首金成为每天的新话题。体操王子李宁是这个记录最有可能的创造者,目前他在男子鞍马项目上没有敌手,只要他上了,就必定有冠军。
在奥运比赛的赛程安排中,男子体操举办的时间比较早,因此首金就变成了“李宁之前是否有人能拿到金牌”。
如果有人在李宁前,他就获得了这个金牌,那就是破纪录第一人!如果有人在李宁后,他就只是“金牌获得者”之一。对于这样一个体育大国来讲,还没办法长久的保持光彩。
而李宁是不可能输的,他是体操王子,承担了全国人民的期望。
洛杉矶奥运会全程是一个叫“宋世雄”名嘴来播报的,在电视未普及时代,宋世雄用激情的解说,为女排姑娘标志性的夺冠增添了不少精彩。
“我们看一下李宁在去年世锦赛的发挥,李宁开始表演,马上动作连贯流畅,双腿全旋,移位,李宁交叉,托马斯回旋……落地很稳!完美的表演,完美的动作。”
“李宁的状态很好,他只要保持这个状态,或者不差得太多,中国人就必定有一枚金牌。我相信在这一场全球人民的体育盛事中,中国人民绝不会缺席金牌这个荣誉。”
“但是观众朋友们,我们是不是有可能在李宁之前获得一枚金牌呢?我认为一切皆有可能,在我们这个社会中,总有一些人在恰当的时候展现出了人生高光的一面,总有人要悟得晚一些……许多朋友不知道,我作为一个主持人,五岁时还不会说话,家里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谁又能想到,今天我能站在这里,为您和全球的华人同胞进行播报呢?”
“您知道作家余切吗?连他这样的人,也复读了两年呢,当他开了窍之后,人生就走上了快车道!”
(本章完)
第154章 离别
第154章 离别
为了迎接奥运会,余切去出国人员的服务公司买了一台松下大彩电,了近两千块钱。电视机屏幕12寸,色彩鲜艳,画面清晰,比很多现代的液晶电视还要好。
音质也非常不错,这一届的奥运会有个点燃火炬的环节:
十项全能冠军约翰逊举着火炬爬上“天梯”,点燃五环形状的火炬塔,最终点燃了五环形状的引火装置。这一创举在当时的奥运会上堪称一绝。
点火仪式,就是从这一届奥运会开始卷起来的。
只见到约翰逊同志手上那跳跃的火光,漂亮极了,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洛杉矶之夜,以及白色的现场交相映衬,大彩电却能清晰的分辨出几种不同的颜色,简直是令看电视的人有了一个视觉盛宴。
“点燃了,点燃了!”
“嗡!”
然后全场洛杉矶人民狂呼,掌声恨不得冲上云霄。
余切兴奋道:“这电视还能听到点火的声音呢,日本人的电视机还真不错。你听见了吗?‘嗡’,诶,那很小却很明显的一声。”
陈小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又买了大彩电,而且还通过出国人员的路子买的,不是通过友谊商店……既便宜,东西又好。”
张俪问她:“出国人员服务公司是个什么公司啊?”
陈小旭侧着耳朵听,她也想买便宜家电。
余切说:“这个出国人员服务公司,顾名思义,就是给出国人员服务的……好些人在国外可劲儿买东西,把赚到的外汇全了,因为带不回国内嘛,带回国内给你换成人民币,八比一的官方汇率,那于个人来说,不是亏麻了吗?”
“但是在国外买了太多东西,却没办法一次性带回来,超重了得自己钱补运费差价!所以就出现了这个出国人员服务公司,这家公司提前把各种商品统一买进来,出国人员凭借指标和外汇进行买卖。”
“我说这台电视机了近两千块钱,实际上的是两百四十二美金,我有个沪市的翻译朋友陈希儒……这次又去了美国的免税店,我是占了他的便宜。”
“余哥哥,你可真厉害!”
张俪的眼神里面有流动的光,盈盈的,余切最喜欢她这种崇拜小眼神。
谁说川渝女暴龙了?我对象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陈小旭耸了耸肩——她也学会了余切这个动作,表达了自己的不以为然。
因为凶手已经抓住,陈小旭不再有住在余切家里的必要,而且住久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大好。三人在四合院的最后一晚上,打闹到了很晚才睡觉。
电视机放在主卧,因此余切在沙发上躺着看奥运会开幕式,俩女的在不远的床上抱着,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行为举止相当亲密。
然后两个人相互约定,接下来拍戏的两三年形影不离,一定要处在一起。经过这一遭,她俩事业上得到相互进步,生活上也照顾了,她们彼此之间已经成为最亲密的朋友。
“你们都要走了?都忙,忙,忙点好啊。”
余切一下子成了空巢老人。
张俪打趣道:“你不是也要去国外了吗?等你回来,我又来找你就是了。”
“那你现在呢?”
“我得陪小旭啊,前几天她差点以为那是歹徒……吓得几天高烧咳嗽!小旭她身体并不好。其实这个月小旭发生了许多大事情,换个人来恐怕都要崩溃了。”
“呸!你可别胡说,我好得很。”
陈小旭出言阻止张俪,接着她忽然肚子不舒服,捂着肚子上厕所去了。“张俪,我俩之间的事情,你可别告诉余切。”
余切挥手:“你那事儿我都不稀得听,可别自作多情了。”
“你,你……”
陈小旭捂肚子出去了。
他一出去,余切就问:“讲讲,发生了什么?”
张俪悉数陈小旭本月以来的倒霉事儿:先是被前男友骂了一通,决裂了,她表面上无所谓,实际上郁闷得很。然后又以为王硕是那个强奸犯,给她吓得魂不守舍……
“陈小旭和她前任谈了多久?”
“不到一年,而且大多在异地,她是个本分的女生,没什么越规矩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她以后找对象的。”
“不到一年?那我可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陈小旭不适合她那个对象,她这个人非常矫情,但也是真有些本事,有本钱来坚持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得需要一个能彻底压得住她,还不惯着她的,关键时候还照顾一下她的……她那对象肯定不是,这叫错配!”
余切结合了后世的观点,已经成为了八十年代婚恋专家。
张俪听罢,忽然露出呆滞的表情,然后吃了一惊,定定望着余切:这几条,余切每一样都是符合的。如果没有我,陈小旭不是和余切挺适合?但是没有我,他们怎么可能认识呢?
余切说:“张俪,你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
张俪等了会儿,心急了,“我去看看小旭!”
隔了会儿,张俪把陈小旭扶进来。原来陈小旭的肠胃还没有好,她这个人节食节出了问题,心中也忧虑,情况就不好了。
电视正在播放各国运动员代表团入场。一般来说,各国奥运会举办时,东道主压轴出场,然后希腊这个奥运会发源地第一个出场,其他各国出场的顺序,就按照英文名字的顺序来排列。
新中国头一次参加奥运会,还是参加的洛杉矶奥运会,美国人就给了很大的尊重,把中国代表团放在了很后面才出场——这就是说已经肯定了中国参加的意义。
毕竟奥委会萨马兰奇主席都说了:“没有中国参加的奥运会,不能算是世界性的体育运动,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民没有能参与进来。”
“陈小旭,你没事儿吧。”余切发现陈小旭很久不说话。
陈小旭抱着她的腿,坐了起来,脑袋埋在腿上看电视。“没事儿。”
张俪呢,给余切拿了一条薄被,“你别着凉了。”
余切站起来,把被子穿成了斗篷,两条腿岔着往沙发上一躺,继续摊着,这姿势太爽了。
陈小旭立刻评价:“余切,你一点儿也没个作家的样。”
“但我间接的破获了重案!陈小旭,你说的出这话,你得问我伟大的读者答不答应!”
“也就这么一次了,余切!”
“你说错了,不是一次两次三四次,而是五次六次七八次!一个不完美的战士,还是战士,一个完美的苍蝇,始终是苍蝇。”
“我真说不过你!”
张俪又给陈小旭披上被子,陈小旭恨不得亲她一口,最后是她自个儿钻进床里边儿,捧着脸从床的另一边钻出来看电视,她伸出一只手,和余切握着。
又伸出一条腿,搭在陈小旭的身上。
三个人成了一条斜线,陈小旭是坐的最远的,中间张俪来连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众人昏昏欲睡,终于电视里面杀出俩美式大美妞,笑容爽朗,体格健康,后边儿忽的举起一杆红旗,再往后是密密麻麻的代表团和全场的外国观众,他们对中国代表团的入场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解说员深情道:“各位观众,这是成立以来,我国第一次派出三百多人的代表团,参加这个体育盛会,其中有226名运动员,将参加共计16项体育运动,体操,女子排球,男子跳高等都渴望获得好的成绩……走在这个方队当中的,有许多观众熟悉的体育运动员,李宁,郎平……等等。”
“我们已经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不会再缺席这一国际盛会,我们从此不会再和奥运分开,今后只会越走越近,越来越亲。”
“好!”余切挥动拳头,激动站起,“我们绝不分开!”
两个女的不知道余切为啥如此激动,张俪因为余切高兴而高兴,陈小旭也忍不住微笑,但望着电视里面团团圆圆的景象,她却深吸了一口气,抱着自己双腿更用劲儿了。
她的眼神,在张俪和余切之间徘徊。
翌日早上,余切送别这二位,久违的没有骑摩托车了,而是骑自行车,前后各一个,蹬起来十分费劲。“我今天不跑步了,练练自行车,奥运会有自行车比赛呢,没有摩托车比赛,我凑个热闹。”
一到了圆明园,余切就吐槽:“可累死我了!真麻烦。”
陈小旭很委屈:“我都82斤了,特别特别轻了!两个人不好吗?”
“轻吗?轻,也是两个人,我就一个男的,我得带张俪啊!”
“余切,你可真会说话,不如你骑自行车,我在后面跑呗。”
“诶?我还真不介意,你刚好锻炼了你自个儿。”
陈小旭快被气死了:“张俪,看看你对象!”
张俪哭笑不得:“别吵了。”
余切朝她们挥手,潇洒掉头离开:“拜拜了,有空来找我,泰国人民也思念我。”
就这样,伴随着案件的落幕,张俪和陈小旭重新回到了封闭式剧组。
(本章完)
第155章 赴泰访问团
第155章 赴泰访问团
7月29号,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后的第一天。
全国人民已经彻底陷入到奥运会狂热的气氛当中,十万万人的心都飞到了洛杉矶,这种期待犹如凝聚成了实质性的火焰,简直要把洛杉矶这个地方点燃啊。
上午,余切去“赴泰访问团”报道,这个访问团就在燕大集合,他一路上骑自行车经过的地儿全在放洛杉矶奥运会。
友谊商店的电视机,小摊上的收音机,今早上印刷出来的报纸……全是奥运会。
“吱吖!”
停下车,锁上。
余切步入燕大的校园,无论哪一个宿舍,哪一个教学楼,都有奥运会的最新消息:
“美国演员总统出席了这一场奥运会,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美国是一个特别注重文化宣传的国家……观众朋友们,这一次的洛杉矶奥运会,已经创造了许多第一次!”
“当落日收尽余晖,体育场上暮色凝重的天空又升起了五彩缤纷的焰火。身着世界各地民族服装的两千多名洛杉矶市民,伴随着贝多芬的‘欢乐颂’放歌狂舞……”
播音员宋世雄激动道:“在火焰中狂欢吧,洛杉矶的市民们!火焰是你们的玩具!”
美国那边的时间比中国晚十多个小时,因此当正式比赛开始的时候,这边才刚刚进入到上午,然后一整天都是比赛。
央台转播了美国abc电视台的奖牌榜单,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是挂着一个零。
燕大的学生们忧心忡忡,无比担忧最后的体育成绩。
这毕竟是新中国头一次参加现代奥运会,到底能有个什么表现,大家心里都没底儿。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体育还多一层沉甸甸的重担:
它要用来作为中华民族之崛起的预兆。
如果一个民族连体育都搞不好,这怎么能是一个有进取力的民族呢?
“赴泰访问团”的集合地就在燕大的“大饭堂”,这是一个连接宿舍区和学生食堂的地方,因为地方宽阔,容易迅速传达消息,逐渐演变为日常通报和做演讲的场所。
访问团的团长是德高望重的季线林,他也是余切在这一次访问团中唯一认识的人。其他人都是和尚(泰国信佛),经济部的干部,还有部分作战方面的人员,记者……大家组成了大杂烩,各自都有不同的访问重点。
“季主任?”余切朝季线林挥手。
季线林做过文学系主任,原先余切在未名湖畔打架时,多亏季线林放他一马。
季线林道:“别,我卸任了。现在已经有了新主任。”
余切说:“季老,你在我心中就是主任,当了一天,一小时也是主任……这怎么能不算呢?”
季线林乐开了,一张老脸的褶皱绽开:“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学问不如你也就算了,连最基本的待人接物都不如你!”
“您儿子怎么了?”
“我找他拿钱,他不给我,我说他已经成年了,家里面的事情应该他也负担起一部分销,他竟然说他不是家里面的人……”
余切想起来了,季线林这个儿子原先在燕大闹出过很大的风波。九十年代,季线林老婆死了,让他儿子出两万块钱一起凑四万块钱,给老婆(母亲)风光大葬,结果儿子一分钱不给,两人就此断绝了父子关系。
后来季线林把遗产全捐给了学校,给燕大贫困学子设奖学金,他儿子出来争遗产。
他儿子痛斥父亲做人风流,对不起母亲,然后这人七十岁时和三十岁的保姆结婚了。
这种父子关系像傅雷和傅聪,爱只在日记里,实际上巴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余切,我听说你会很多种语言,你会泰语吗?”季线林问。
“萨瓦迪卡?”“你还真会啊!”季线林吓一跳。
“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余切老实说。
于是季线林给余切发了一本泰国手册,上面有常见的对话和该地需要注意的人文习惯,比如佛教在泰国十分受欢迎,泰国的和尚们会主动出来化缘,这时候中方的代表千万不能以“乞讨有罪”为由,赶走泰国的和尚。
季线林对这件事情强调了又强调:
“同志们,这是当然了,不劳而获不仅仅违反了传统美德,也和马哲的观念不同……但是我们一定要尊重别人的风俗,泰国是一个有皇帝,有红灯区,有乞丐……”
还有人妖呢!余切心里嘟囔。
“还是和以前出国的流程一样!津贴、住宿标准按照相关规定来执行,各位的泰铢通通交由团内记账,记住,离开团需要报备,两两一起。”
有人听到这举起手,“领导!我能不能和余切同志一起呢?”
“余切专门有一个房间,他和大多数人的路线不一样。”
“我知道余切能,但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呢?”
季线林生气了:“余切是泰国亲王来邀请的,你不满意?你也可以找泰国皇帝抱怨,看他给不给你面子。”
“我不是不满意……”
大家就不敢顶撞老季了。
开完会,又是政治上的会议,一个做政委的老同志来提醒大家不要胡乱“旅游”,泰国不像是欧美发达国家,
“在泰国的上面,有一块儿国际知名的犯罪区域,它处于缅甸、老挝和泰国三国的交界之地,也是‘三不管’的地方,被称为金三角。同志们,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区……”
知道知道,这地方原先搞烟草,后来搞电话销售,从来都不是个安生的地方。
下午,冗长的会议开完,众人作鸟兽散。余切跑去红都衣店领了一套西装,7、8月份正是泰国最热的时候,余切让制衣店给他把裤子裁短到膝盖那。
裁缝惊呆了:“还能这么裁的?简直是浪费啊。同志,你根本不懂西装啊!”
余切说:“你知道西裤裤管中间凸起的线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你说说。”
“是因为有一次一个英国裁缝胡乱熨,给裤线熨错了,结果没想到顾客将就穿到正式场合,别人却挺满意,纷纷夸赞西裤更加笔挺,顺直,然后这种熨法流行开了,大家都来学习。”
“这裁缝真厉害,错的也弄的比真的好。”
“不是,是因为穿这个裤子的人是英国国王。”
骑着自行车,余切到了《十月》杂志社。王硕拿余切的名头拜访了《十月》编辑部,毛遂自荐,希望自己以后的稿子有机会发到《十月》刊上。
京城四名编之一的章中鄂给王硕写了推荐信,但王硕还觉得不放心,让张守任给余切打电话,证明他“真的认识余切”。
张守任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一点没有作家的清高,王硕确实像一个做生意的文字商人。
(本章完)
第156章 《一半火焰一半海水》
第156章 《一半火焰一半海水》
到了《十月》编辑部,王硕和张守任等人正在看稿子。
“哟,余老师来了。”王硕兴奋的站起来,我真特么把余切叫来了。
他可真够义气的。
早知道挨他一板砖,岂不是这辈子都赖上他了。
余切自然不知道王硕想些什么,他直接找张守任要稿子:“王硕交的什么稿?”
几张纸拿到余切的面前,没有标题,就是一个故事梗概:一个无情的皮条客王耀与纯情少女丽川之间发生的畸形爱恋……
看“王耀”这个名字就知道是王硕自己在家yy写出来的。
这篇小说历史上叫《一半火焰一半海水》,尺度很大,涉及到许多暴力情节,原本在《啄木鸟》这个帽子部门主办的文学期刊发表(有点不可思议),发表后取得了比较大的反响。
事实上,王硕是一个游离于通俗小说和传统小说的作家,他更多表现为一个商业作家,是八十年代的韩涵郭小四。因此,王硕的文坛地位可以说没有,但是他小说很卖座,可以拉一波《十月》的销量。
在王硕这篇稿子里面,该故事只写了一个开头,情况简直和写网文的整了个黄金三章就去海投一样。
张守任很不满意这种态度,但又觉得王硕的小说文风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张守任左右为难:“我感觉这篇小说‘金句’频出,但故事推进全靠人物对话,对话外的信息比较少。”
余切点头:“是这么一回事,这可能是王硕这个人的写作特色,他靠对白来写故事,适合改编成影视剧。”
“余切,你觉得他的小说适合我们《十月》刊吗?”
余切把选择留给了张守任:“他小说文学性不多,但是可能比较讨年轻人的喜欢。要不要他的稿子我并不知道,得由专业编辑来决定。”
张守任相信余切的判断力,又把王硕的小说开头看了一遍,然后就把稿子扣在桌上:“我要了。那个什么……王硕啊,你赶快把稿子写完发过来,我给你写评审稿,拿到全编辑部去公示……最终通过的话,你的文章就能发表到《十月》上。”
王硕兴奋极了,恨不得管余切叫“爹”。
他掏出剩下的几块钱和粮票,想请余切吃饭,不料余切却没有时间来跟他聊天,客套了几句就请王硕离开。
王硕挺知趣,麻溜离开了。
余切的小说《和你在一起》和《一代宗师》即将分别在《十月》刊和《人民文学》来发表,那会儿他正在泰国了。
如果有出版社来找余切合作,张守任就是余切的代理人。一些文坛上的评论文章,也要张守任来进行引导。
“这是一些对你‘新现实’三部曲的评价,大家都很关注你的第三部小说。看来《大撒把》单行本的热销,也引起了其他人对你其他小说的期待。”张守任剪了一些他觉得值得看的评论,给余切留着。
余切翻了一会儿,发现在这些评论文章中,已经开始有一些讨论余切地位的文章了。
余切惊讶道:“他们在讨论这三部曲的价值,怎么去定义这三部曲!”
张守任笑道:“你一看就明白了。明年年初正是几年一度的茅盾文学奖的颁发年,值得被注意的小说从现在开始,就要拿出来‘热菜’了,让评委们看到,闻到。”
“作家是一个圈子游戏,大家自己会选择出来哪些小说能上去!你遗憾的是《未婚妻的信》、《死吻》都不是长篇小说,否则必定获奖——因为一定会有长篇军旅小说获奖,这是政治任务。说到这里,你的《血战老山》写到哪里了?”
余切无奈道:“好几十万字,我恐怕一时半会儿写不完啊。”
张守任知道他没那么快。路垚写《平凡的世界》写了六七年,也才几十万字,余切要是一两个月写完长篇小说,他的军旅文粉丝甚至会觉得余切有点不认真。
接下来,余切仔细看这些文坛前辈给他写的评论文章。
比如王濛一连发了两篇文章,分别是《新的文学已经到来》和《我憎恶一潭死水》,在这里面几次引用了余切的小说,称赞他开了文坛之先。
“余切所写的小说,首先从创作上就和其他人不一样,无论是西方的音乐、城市还是留学……这都是以前没有人写过的,而又确实发生在了知识分子的身边。我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这些小说的人物还是格调太高了,没有谁是真正的小人物,没有谁是家长里短,粮油酱醋茶!”
“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对他的期望太高。如果用音乐来形容文学,我们想想,小女孩唱的‘长亭外,古道边,夕阳山外山’是不是超过了大部分的靡靡之音?‘让我们荡起双桨’是不是比港地的‘舞曲’更加让人心尖发颤!”
这肯定有王濛想要改变《人民文学》的因素,也有他真心实意的欣赏。
如果刘芯武都能做“青年作家第一人”,余切凭什么做不得呢?
余切问张守任:“茅盾奖的评委是谁?”
“不知道,但上一届的评委主席是巴老,不知道这一届……这是保密的,起码现在还是保密的。”
可能是余切又要去国外了,张守任有点感慨,拉着余切谈了很久。他已经有种预感,可能余切今后要和许多其他杂志走得近了,这当然是余切会有的一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张守任说:“新现实三部曲其实是可以合起来作为一个长篇小说的,就像是我们提到《家春秋》不会遗忘其中的任何一部一样,他们从创作开始,就是瞄准了要合到一起。”
按照张守任这个说法,余切的小说有可能上茅盾文学奖。
这对余切来说,没什么物质上的明显收益,但荣誉上收获很大。茅盾文学奖在前几届神仙打架,是含金量最高的几届。
随后,余切和张守任告别,回燕大休息了一晚上,宿舍没人,全特么去隔壁看电视了。
燕大学生聚集在留学生公寓下的电视房,把电视线接长,电视搬到了电视房外的草坪上,声音开到最大。各国的留学生和燕大学生一起观看奥运会,电视屏幕还不如余切家的松下彩电大,但是学生们却看得很认真哩。
能看见的就目不转睛的看,看不见的就靠耳朵听,靠别人的描述来想象画面。
燕大英语教师王锵和留级生俞敏宏正坐在这里。俞敏宏抢了个位置被人打出去了,王锵本来靠着前女友露西得到了一个位置,但是王锵和露西吵架了,于是也被赶出去了。
俩难兄难弟,坐在了草坪离电视屏幕特远的地方,努力听着声音辨别战况。
比方说,中国人欢呼起来了,美国人日本人锤头顿足了,他们就知道,哦,中国队暂时占了优势。
美国人欢呼起来了,墨西哥人欢呼了,他们就知道,完了,这一轮发挥的不好。
俞敏宏纳闷王锵的遭遇:“王锵,你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王锵道:“露西问我去美国吗?她有可能带我去,我高兴坏了,我说我做梦都想去美国!”
“那你和这个露西处挺好啊,怎么赶你走呢?”
“露西让我给美国选手加油,她怎么能这么羞辱我?我急了说,你妈的,我不,中国队加油,徐海峰必胜——我就被赶出来了!俞敏宏啊,余切说得对,我做不了美国人,除非我给他们做狗,我向自己人射子弹,他们才让我和他们一起看电视。”
俞敏宏听完后瘪着嘴:“这可真他妈的操蛋啊。”
“比赛开始了,我们看看徐海峰表现的怎么样?今早上我看报纸,徐海峰说最喜欢的作家是余切,因为余切最有脾气,总是能激励到他。”
(本章完)
第157章 金牌俱乐部(大章)
第157章 金牌俱乐部(大章)
燕大留学生公寓外的小草坪,伴随着男子射击比赛的重新开始,顿时陷入到了短暂的安静。燕大是当时国内每年录取学生人数最多的学校,一年录四千多名本科生,全校总计两万余名在校生,加上各种教职工家属一共得三万往上了。
如今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都通过不同渠道关注这一场比赛。小小的一块儿草坪,挤了足足上千人,剩下的人在寝室里,在教学楼,在图书馆,在家里……全看着比赛。
世界人民的盛会在前,哪里能看得下书呢?
只听到播音员或者说解说员道:
“观众朋友们,您现在观看的是男子射击的决赛,由于美国的时间比中国时间晚了约十三个小时,所以当我们这边进入到深夜的时候,美国那边才刚刚到下午,正是天气晴朗,可见度极好的时候。”
“洛杉矶是地中海气候,每年的七八月份降水少,晴天多,利于赛事的正常举行。我们看到中国男子射击运动员徐海峰已经完成了前两组,他打得比较放松,成绩也很好……排在所有选手当中的第一名!男子运动员王一夫排名最落后,他也是这一次才进入国家队的新人。”
啥?第一名啊?
王锵听到这兴奋道:“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结果这意思好像是要拿金牌——余切的读者还真不是一般人啊。说起来,余切人呢?”
“睡觉去了吧!”俞敏宏说,“我听说余切这几天都在学校睡大觉。”
“要是这个徐海峰拿了金牌,我们就把余切叫起来庆祝,要是没拿金牌,就让余切睡吧。继续看比赛!”
王锵道:“你还是不了解余切,只要余切在的比赛,就是别人输了他也没输,别人赢了他一定赢。”
“赶快去把余切喊起来,我们一起看比赛!”
俞敏宏已经混成了大五的老学长,有威信了,他找了个留校的新生去宿舍楼喊余切。
电视上的直播继续。
播音员的声音都颤抖了,难掩激动:“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徐海峰这名运动员,在四月份同样在美国举办的射击世界赛上,徐海峰以绝对优势获得了第一名,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运动员,他只是出成绩的太快,以至于许多观众还来不及了解到他。”
“但我想今天后会有很多人知道他,我这样的想法是有可能的吗?此刻我无比的希望,我是的。”
“徐海峰完全有可能拿到冠军,但我们不要给他太多压力……徐海峰举枪了,这是第三组射击。我们看到所有运动员都戴着耳罩,戴上护目镜,这是因为气枪射击的时候会有一定的噪音,还有焰火,容易影响到选手的状态。”
整个燕大这一刻都安静了,就好像他们喊一嗓子也能影响到地球另外一边的徐海峰一样。众人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呼吸都忘记了。
结果第三轮成绩出来,拉了,有一个七环。这个七环在硬币一样大的靶纸上几乎和十环没有区别,然而这个成绩一出来,就看到五星旗和徐海峰的拼音名从第一名落到了第三名。
第一名成了瑞士名将斯堪纳克尔,第二名是一个美国的本土选手,王一夫反而逆势而上,排在了第四名。
为什么是七环?怎么能是七环!
完了!
“唉!”
全场的中国人简直是异口同声的在心底里叹气,痛骂“真是不争气”“怎么就忽然拉胯了?”
然后一小撮美国留学生蹦起来欢呼:
因为七环是一个相当重大的失误,国内有条件玩射击的学生不多,所以还很难知道出现一个七环会怎么样影响运动员的竞技状态。
这代表后续只能拿到比之前更高的成绩,才能追回来。然而在大多数时候,运动员往往会拿出更差成绩,因为他们的心理会濒临崩溃,不断懊悔之前的失误。
以露西为代表的美国人觉得胜负已分,中国选手徐海峰保证承受不了压力,他们提前开起了香槟:几个美国留学生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外,绕着自己的留学生公寓跑圈,挥舞美国国旗。
要不说美利坚民族是一个外向的民族呢,留学生们一边跑一边呐喊:
usa!
usa!!!
燕大是允许留学生悬挂自己国旗的,但是地点和场所有限制,只能在留学生的生活范围内。
留学生公寓蔓延出来的公共草坪算不算“留学生的生活范围”?
这有点超纲了,国内的学生觉得自己快郁闷得吐血:你让他们把旗子收了吧,搞得像是我们玩不起。
你让他们挥舞星条旗,我特么看着又难受。
说到底,徐海峰啊徐海峰,你得给哥们争气啊!我把红旗弄进留学生宿舍让美国人跪着道歉。
恰好这会儿,余切就带了一帮人浩浩荡荡赶来,略微观察了一下情况,就地做了一件红带系在胳膊上,锈有“纪律委员会”。
余切一来就把挥舞星条旗的几个学生扣下:“你们违纪了!旗子我要收走。”
留学生跑得正欢呢,相当委屈:“我从来没有听说这个‘纪律委员会’,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的领导是谁?”
余切信口胡诌:“我们是专门管理看电视的临时组织,我们的领导是藤原千。”
留学生懵逼了:“你不是余切吗?余,我认识你啊。”
外国人不是对亚洲人脸盲吗?
怎么也认识我了。
美国人詹姆斯说道:“余切,你长得像更高大健壮的john lone(尊龙),在我们美国人看来,你完全符合我们对东方人的任何审美。”
但余切恼羞成怒:“认识我你还给我找茬?赶快把旗子收了,老实看电视就得了。再找茬给你电断了,都别看。咱中国人能回家看电视,你回洛杉矶呗。”
美国留学生没辙,只能把旗子收了。
中国学生这边哈哈大笑,王锵得意忘形大喊“露西,露西……”,朝她秀自己的肱二头肌,把来留学的这个美国大白妞惹急眼了,对他比了个中指,骂他“fuxx off!”。
“余切,这真特么刺激!我都没这么看过比赛!”俞敏宏觉得震碎了他保守的小心灵。
余切说:“你还是没看过足球比赛,球迷手上要是有枪的话,那得打成世界大战。”
就在一年后,燕京这个地方就让国人第一次认识到了球迷的破坏力,首都球迷愤怒于亚洲排名第二的男子足球队,竟然和弱队踢平,耻辱的丧失了进入86年世界杯的资格,他们走上街表达不满。此后的四十年,中国男子足球仿佛遇见诅咒,每每在进入世界杯的关键时刻,就会有人犯下极其离谱的失误,当上甲级战犯。
王锵由衷道:“余切,你比美国人还要像美国人!怪不得美国女人也喜欢你。”
“露西又向你说了啥?”余切问。
“露西说,她可以带我去美国,但可以为了你留在中国,不仅如此,可以你在上边儿,她在下边儿。”王锵简直羡慕嫉妒恨。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王锵啊,我对你很失望。”
播音员对徐海峰的成绩也很失望,对美国人的素质很失望:
“好,徐海峰已经完成了第三组,我们等待成绩出炉……呃,没关系,这一轮出现了一个七环,但他的成绩仍然在选手中的前列,他还有机会——洛杉矶奥运会上,徐海峰身后的观众越来越多,啊!然而他们在为美国选手加油,巨大的欢呼声影响到了徐海峰的状态,朋友们,这是当然了,因为这是美国人的主场,我们无法责怪美国人的爱国之情!”
“但是!”播音员愤怒道,“他们实在是太吵了,这样会耽误到比赛的进行,也会干扰到其他国家的运动员,隔音耳罩是用来隔绝枪声的……徐海峰离开了射击位,他难道向裁判申诉去了吗?”正如播音员所说,在燕大的草坪,或者宿舍,或者余切这两天经过的胡同口,商店,颐和园外的长街乃至于远在羊城的翡翠电台,港地的爱国华人,他们像现场一样的安静,但一种愤怒从观众的胸膛中爆发出来,要么再一次的沉默下去,要么彻底宣泄出来。
“——徐海峰仍然没有回来,原来他选择了休息调整,他一个人在射击场地上反复用空枪模拟,不接受采访,也不说话,他望着正在欢呼的美国射击迷,我们不知道徐海峰此刻在想什么?我感到很惭愧,因为我并不能作为一个中国人,去到现场支持他,徐海峰很孤独,在现场没有观众带来的红旗,我们还没有富裕到,将红旗带到每一个项目上去挥舞,这是需要支付高昂的经济成本的。”
“然而,运动员需要得到一些支持……”播音员的声音有一些哽咽,“他能听到全世界各地华人观众对他的呼唤吗,他一定能的,徐海峰正凭借这些来调节自己的心态……”
播音员说到后面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反复强调现场没有红旗,唯一可能有红旗的地方,就是徐海峰拿了金牌,在洛杉矶升起的红旗。
那是这个名为“普拉多射击场”的小场馆的唯一旗帜。
调子已经起来,观看这场直播的国人感到同仇敌忾,无数人咬着牙默念其他运动员也和徐海峰一样出现失误。历史上,徐海峰货真价实的呆了足足二十分钟,拿着空枪在那冥想练习,迟迟不开枪。这导致他成为最后完成比赛的选手,当他完成比赛时,背后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美国观众和记者。
属于是顶级装逼,要么装成,要么整一坨大的。
当时这么有性格的国内运动员几乎没有,基本上所有人都觉得他崩溃了,完蛋了,而这件事情可能会演变为灾难性的直播事故。
这漫长的二十分钟里,央台甚至不敢转播徐海峰到底在做什么,不断向观众科普“中国射击队本就积贫积弱,第一次参加比赛,参加就是胜利”云云……因为最残酷的事情就是给人希望然后又夺走。
这对于运动员本身也是如此。
难道中国人要和射击的金牌失之交臂吗?
阴云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余切?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王锵心脏快跳出来了。
“徐海峰肯定能赢,你吃瓜子吗?我给你抓一把。”
“我不吃!他为什么能赢?凭他是你的读者吗?对了,我看到报纸上徐海峰的采访,说他会经常看你写的小说,他自己也写日记,写诗……他难道又是文学青年,又是射击冠军?”
余切坚定道:“他怎么不能呢?”
“那他为什么能?”俞敏宏也问。
余切道:“前两轮徐海峰发挥的好,说明他的硬实力是全场冠军,这是一胜;徐海峰一胜,其他人零胜,这是二胜;徐海峰二胜,其他人零胜,这是三胜!”
“他还看我的小说,这是四胜。”
许多燕大学生被余切逗得乐不可支,这让原本失望的氛围好转。二十分钟的时间在焦虑中一点一滴过去,忽然,播音员道:“徐海峰重新把防护眼镜和耳罩戴上!”
这一次,声音从极度失望转变为极度震惊:“他没有放弃比赛,而是要继续比赛。徐海峰很喜欢写日记,他把每天的战术和自己的成绩都画在笔记本上,也喜欢看文学方面的书籍,作家余切是他十分欣赏的人。”
“我不由得想到,余切曾经射过一颗了不起的子弹,让他天下闻名,徐海峰能做到吗?”
男子射击比赛一共六组,徐海峰已经完成前三组,后面两组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排名回到了第二名,刚好把美国人挤出去。
第一名是瑞典人,第三名是异军突起的小将王一夫。
进入到最后一轮比赛,“啪!”“啪!”……
还剩下最后三颗子弹。
徐海峰拿到了537环,要想拿到冠军,他必须剩下的子弹全部落在十环内,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记者们兴奋的涌到瑞典人斯堪纳克尔的身边,他听到记者走过地面时传来的脚步声和照相时相机发出的“啪嗒”声。
没有人觉得徐海峰能拿到冠军,没有人来记录他,就连红旗都只准备了一面,因为没有人相信中国人能拿到奖牌榜的两个名次。
而他们之前甚至没有接触过射击这个运动项目,这属于是不必要的超额准备。
燕大的草坪表现得非常安静,剑拔弩张的双方不再争吵,一切就在三枪之内决定胜负。
徐海峰去年还在省队厮混,今年第一次拿到世界性的荣誉,在呼吸与呼吸之间,前一次心跳和下一次心跳之间,徐海峰的心境分外澄明。举枪、瞄准、射击,一切如常,他冷静地扣下扳机,只听得到子弹飞出划破空气的轻响。时间仿若凝固了,他真真切切看到了子弹飞跃的轨迹。
难道余切打越南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除非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瑞典人的声音,队友的安慰声,美国人的欢呼声……全都进去不到徐海峰的耳朵,直到他听到了自己靶位的成绩。
广播里说“40号靶位最后三枪成绩为10环、10环、10环总分567环,获得第23届夏季奥运会男子自选手枪60发慢射冠军!”
在短暂的震撼之后,现场射击馆的美国人为徐海峰献上雷鸣般的掌声。
它不仅是一枚射击上的金牌,也代表中国在加入到奥运会之后,迅速拿到了自己的第一枚金牌,一切的怀疑和自我怀疑都被击碎,经济发展水平,参赛经验,器材……都不能成为拿不到金牌的借口,这一枚金牌足以雄辩的证明:当新中国第一次加入到奥运会这个大家庭时,就是最强势的力量之一。
播音员激动的大喊:“红旗即将要在美国的土地上升起,1932年,刘长春孤身赴奥运,同样是洛杉矶,报纸上写‘我中华健儿,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此刻国运艰难,愿诸君奋勇向前,愿来日我等后辈远离这般苦难!’”
“一个可笑的流言,一个荒唐的传说,只有打破它的时候,回首再看,它才如此不值一提,然而它曾经深深压在中国人的心头!”
“我们能不能拿到一个冠军呢?不需要等到体操,不需要等到女排姑娘,中国有的是能人志士,他们代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风貌。”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1984年7月29号洛杉矶的下午,在您的那边已经是三十号的凌晨,这一刻中国进入了金牌俱乐部,明天,请更挺直了胸膛,去奔赴自己的工作和学习!”
“今夜,睡一个好觉。”
然而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燕大在这一刻陷入到了无比狂欢。整个学校没有一个人是睡着的,但凡是能走出来的全走出来了,敲锣打鼓,呼朋唤友,红旗招展,鞭炮齐鸣。
余切成了最受欢迎的学生,因为徐海峰亲口承认看了他的小说。
“我们燕大确实强过水木大学,你们不服吗?也找一个余切出来!”
准备去参加国庆方队的生物系学生们,把余切围起来,举起来,在整个学校绕圈,大家用力喊出“中国,加油!”的口号,挥舞着手臂与呐喊声同声相和,许多人的眼中盈满了喜悦的泪水。
王锵冲到了大白妞身边:“这次是我们赢了,你们输了。”
露西表示:“你是余切吗?你是徐海峰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永远成为不了余切,但我知道哪个是余切,我跟着他做事就行了。有一天,我也会赢过你。有一天,我们也会赢过你。”
“王锵,你别想我带你去美国!你不配去美国!”
王锵站起来,一种话在他的嗓子眼已经酝酿了许久,“我未必要去美国!”他起初说的慢,说的迟,后来就坚定起来了,“有一天如果我去美国,也是像余切,像徐海峰一样,我是来打败你们的。”
“我不再需要你了,今后怎么做,全凭我自己的本事!我还是认为你的地方好,但是我不再羡慕了。”
(本章完)
第158章 中国,加油
第158章 中国,加油
激动的王锵和大白妞断绝关系,他想明白了余切的那句话:美国人尊重强者。
虽然这个国家总是宣传自己是“山巅之国”,是被选中的国家,是一百多名从英格兰出发,横跨大西洋最终抵达的清教徒所组成的国家,但它从来不需要教徒一样的移民。
印第安人不是因为改信上帝才活下来的,而是因为消亡的差不多了。
怪不得余切瞧不上大白妞露西,露西看起来什么都信,怀揣红宝书,实际只是在搞另一种嬉皮士,她根本上是流着美国血的美国人,对其他人的善意,就像是对猫对狗的怜悯一样,当这条猫狗起来和她相当的时候,她就怒不可遏了。
王锵今天终于醒悟了。
他和俞敏宏参与到了燕大的这一场狂欢中,冲到余切面前:“余切!我想明白了,以后我去不去美国,由我自己的能力来决定,而不是其他人决定。”
余切朝他点头:“你可算是出息了。但是美国还是要去的,美国是个舞台嘛,你听听这几天奥运会对美国政治经济的介绍?”余切把那些话原样念了一遍,“自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美国就是世界的灯塔之国,是技术上最先进,文化上最发达,经济上最富裕的国家……”
央台转播洛杉矶奥运会的同时,也制作了一系列有关于美国的介绍,向国内大众科普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国度。
“多好的话啊,我们个人都很难讲出这样的话,但是别人说的是错的吗?在这个时候,从结果来看还真没说错。”
“王锵,不要说你是学西语的,就连我这种搞文学……谁又能不看美国呢?许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美国的文学在二战之后相较于其他国家要强大的多,它早已经不是一个‘文化沙漠’的国家,但这些文化成就,是其他国家的优秀移民,在它的土地上迸发出来的……”
“因此,”余切这样总结道,“他们就像是一个商人组成的共和国,有资本人的异乡人就会被认可,大放光彩,普通人就是来搭便车的混蛋,他们是这么看待外国人的。”
余切这些话,当然也被燕大的学子听到了。
在奥运会期间连番的宣传下,许多人又对美国产生了朦胧的美感。他们不认可余切这些“冷血”的言辞。
有人问余切:“美国毕竟是一个多民族融合国家,它完全能接纳外来的移民,我们看到徐海峰拿到冠军之后,美国人也给到了掌声啊。”
那是因为徐海峰拿到了冠军,折服了别人啊,呆子。
还有人说:“钱老原先不就在美国学到的知识文化吗?也受到了美国社会的重用,我们假如去了美国,难道就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余切说了一个类比。
“燕大也兼收并蓄,海纳百川……但燕大只有几万人,它也有一堵墙,拦住了考不上的外来人。”
“而国家之间却没有实在的墙,所以许多人看不到更厚重的墙壁。”
燕大学生们可不是呆瓜啊,知道余切说的那些隐性墙壁,但他们总有人觉得自己能行:“什么意思呢?难道我们就不能克服吗?”余切笑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在我的书里面都已经写过了,尽管去买那本书就行。今天让我们尽情庆祝,只谈奥运!”
“对!”
更多的燕大学子早已经激动的不行,今天无论是什么样的天国,都没办法引起他们的羡慕了。从燕大到隔壁的水木大学,再到林业大学、农业大学……凡是留在学校的学生们都走到街上,挥舞着红旗,大声喊“加油,中国!”
学生的声浪又引起了其他年轻人出来,接着工人们,青年教师也漫步在街道上,不久,又传来举重队的曾国强夺得了五十二公斤级比赛的金牌。
一晚上双金牌!
谁说我们是东亚病夫呢?这块牌匾,早该被踢碎了!
因为射击和举重项目举办的较早,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中国竟然短暂的在金牌榜上名列第一。尽管随着其他国家优势项目开始举办,中国队的名次开始下滑,但这仍然是鼓舞人心的一次奥运会。
群众们把口号转变为国歌,不少人唱得嗓子嘶哑,此时此刻,他们从未这样为自己的身份而自豪,这正是奥运会带来的直观效果。
31号早上,《人人日报》头版头条刊发题为《“零的突破”喜讯我国运动员夺得两枚金牌》的报道:
“我国选手徐海峰和王一夫在奥运会第一天下午进行的男子手枪慢射比赛中,分别夺得冠军和第三名。中国在奥运会金牌榜上‘零’的纪录被打破了。这也是本届奥运会决出的第一枚金牌!当晚,举重队选手曾国强又再获金牌!”
“这是我国体育史上具有历史意义的突破,标志着中华体育事业新的飞跃!”
后面这句话不光是记者撰稿写下的评价,更是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握住徐海峰的手时,亲口说出的话。
其实外国人也很担心中国不能取得好成绩。
此时正值中国和西方的蜜月期,中国第一次作为政治实体参加奥运会,就是参加的美国洛杉矶奥运会,如果像印度人一样颗粒无收,这实在是虎头蛇尾,令人尴尬。
在印度建国后的近四十年间,该国一共只获得了五枚金牌,全来自于男子曲棍球项目,并且在洛杉矶奥运会上没有任何收获,此后三届奥运会,更是拿到0金,0银,0铜的战绩。
徐海峰说:“我当时并没有觉得那么激动,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澎湃的自豪涌入了我的胸膛,第二天央台的记者来采访我,说昨天全国上下有关于我拿到金牌的报纸,都被一抢而空了,我这时候才感到头皮都麻了!”
徐海峰确实是一枪成名,他顿时成为家喻户晓的英雄。
27岁,大龄青年,在系统性学习气枪之前,几乎没有过专业训练。他太符合大家对一名草根英雄的想象。
31号中午,央台对徐海峰进行了一次专题报道,请到了徐海峰本人和为他颁发金牌的萨马兰奇。
(本章完)
第159章 电话连线
第159章 电话连线
萨马兰奇一直是对华友好人士,后来一直为中国的申奥奔走,拿到了“中国人民的老朋友”称号。
央台的体育部副主任岑传主持这一次的报道,他也是《人人日报》那篇新闻的撰稿人。他得知余切有空,还辗转请来了余切本人。余切几次都被徐海峰提起,本人也会英语,实在是很适合上这种国际节目。
余切因此和自己这位大了几岁的书迷通过电话连线。
岑传本人就在洛杉矶,他客串萨马兰奇的中文翻译。
“萨马兰奇先生,您认为这一枚金牌,对于中国的奥运事业将有什么样帮助,具备什么样的地位?”
萨马兰奇灰色的眼睛中渗出笑意,他缓缓道:
“中国有十亿人,占据全世界人口的四五分之一,也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辉煌的国度……如果中国不能获得某几项体育赛事的金牌,我想也是对我们工作的否定,因为这首先不是中国的过错,而是我们这个二战之后,自诩世界人民大团结的奥委会的过错!”
岑传随即介绍道:“观众朋友,1978年,萨马兰奇先生即奔赴燕京探讨中国参与奥运会的可能,他在燕京一共呆了六天,没有热衷于游览古都燕京的名胜,取而代之的是取而代之的是紧锣密鼓的会议讨论紧、倾听。在他回到奥委会之后,努力说服了其他奥委会成员,解决了一些历史问题——中国得以名正言顺的重新加入奥运大家庭。”
萨马兰奇道:“这是我的荣幸,这也是我的职责。”
“徐海峰?”“徐海峰?”岑传问道,“你已经成为祖国的英雄,这一刻你有什么想要告诉国内的?他们正等待着你的话。”
徐海峰激动道:“我不负重托,不辱使命。希望中国队在之后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希望祖国能更加昌盛!”
“那二十分钟你停顿了,举着空枪模拟练习,你心底里想到了些什么?”
“我其实没想什么,我只是在看靶子,当我把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才明白干了件大事!我以为大家不会关注到我!”
“余切老师肯定有不同的想法,他接受过许多采访,但因为读者拿了金牌受到采访邀请,恐怕还是第一次……”
余切哈哈大笑:“我希望这样的时候更多一点,以后我可以给我的读者们著书立传!作家的使命是改造这个世界,这个任务往往要依靠自己的读者来帮忙了,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分身无术啊。”
岑传问萨马兰奇:“国外是否也有余切那样的人?其实您不知道,余切是我们国家很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他特别喜欢锻炼身体,他正是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现实人物。”
萨马兰奇略作思考后,给出了好几个人:“智慧和体育本来就不相矛盾,现代奥运会的创始人是顾拜旦先生,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有一位芬兰的女作家阿莱·廷尼,她拿到了芬兰的国家文学奖,同时也拿到了奥运会的艺术项目冠军,奥运会也有残奥会——更高更快更强的奥林匹克格言,将会平等的拥抱每一个人。”
“余切老师,你怎么认为这句话?我们文坛中,有没有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也热爱运动)?”
余切确实认识一些人,但是都没办法拿到台面上说。
他老师马识途好打养生拳,朋友查海生喜欢练气功,当代文坛goat巴老是个不运动的宅男。
哦,还有一个燕京文坛很出名的人物,石铁生啊。
余切道:“石铁生很喜欢运动,他写过《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运动健将,虽然现在不方便运动了,他仍然关注活跃的体育明星,我听说他是这一届奥运会田径明星卡尔刘易斯的体育迷!”
“卡尔刘易斯?那是田径大明星啊,在两百米跑,百米跑,跳远等项目上都具备世界顶尖水平!”岑传相当惊讶,石铁生对他来说鼎鼎大名,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中国残疾作家的偶像是美国黑人飞毛腿。
有点地狱笑话,又有点令人感动。
84年对体育届确实也是个伟大的年份,田径之王卡尔刘易斯在这一届奥运会当中拿到四枚金牌,并且在一年他还参加了nba的选秀,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球队选中,和一个nba探郎差点组成了nba双枪。这个球队是公牛队,这个探郎是乔丹。
最后,岑传问徐海峰怎么对待自己拿到的这一枚史上首金。这一枚金牌不仅仅是中国的首金,也是洛杉矶奥运会的首金。
徐海峰说:“我会效仿余切那样,他从老山回来把竹帘子捐献给了军事博物馆,我要把金牌捐给体育博物馆……”
余切出言道:“等等,竹帘子不是我的,我只是负责帮一个小战士背下来。”
徐海峰眨了眨眼睛,笑道:“金牌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暂时帮十万万人来保管。”
这情商,怪不得后来做教练也很成功啊!
众人哈哈大笑。
因为本届奥运会租用的新西兰的卫星,直播资源紧张,因此这一场连线只有录播,等回国之后,再把有视频的带子拿来播放。
节目已经进行到尾声。岑传和萨马兰奇共同结束电话的连线。
岑传热情洋溢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无论是体育还是您的文化追求,都不影响您对强健体魄的热爱,当您埋头工作和学习的时候,请不时抬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它很大,也很美。”
萨马兰奇这个西班牙人,则用尽可能简单的英文词汇道:“让我们再把奥林匹克精神重述一遍,更高、更快、更强,中国的朋友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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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峰的夺冠,在美国本地也造成了比较大的影响,此时正处于中国和西方阵营的密切期,在美国的新闻界并不介意报道中国人真善美的一面。
尽管这种新闻报道有时候仍然显得高人一等的傲慢。
《时代周刊》是美国主流三大报刊之一,尤其在严肃性新闻和时事性上为人称道。其报道立足美国,放眼世界,他们孜孜不倦的对一些国际事件进行深度分析,将一些版图与俄勒冈或蒙大拿一样大小的小国或是地区介绍给美国读者,并且使用图表、拼音等方法,努力让美国读者能明白他们要表达的结论。
有时候,仅仅是一个封面也具备新闻的深意。
在当年度四月份的时候,因该国领导访华,《时代周刊》当期封面为:
“中国的新面貌——里根将看到什么?”大标题下,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中国年轻人站在长城上,手里拿着瓶可口可乐,正对着镜头灿烂的笑。
这封面的意思太多了。
八月份,《时代周刊》报道了洛杉矶奥运会举办以来,头几天发生的趣事。其中首次参加奥运会的中国人取得了较好的成绩,惊讶了许多人。
于是在这一期《时代周刊》上,同样有对中国的评论文章,封面则是徐海峰接受萨马兰奇金牌的样子,因为徐海峰所站的奖台较高,萨马兰奇本人又比较矮,这个封面显示出来的效果变成了:
一个瘦弱苍老的美国白人,正在垫着脚,把金牌拿给年轻健壮的黄种人运动员。
“金牌,又是金牌!龙象之争在奥运已经落幕。”
(本章完)
第160章 龙象之争
第160章 龙象之争
龙指的是中国,而象指的是印度。
南亚次大陆的印度被称为“大象之国”,象头神“甘奈施”是印度教的五大神之一。
在时事评论杂志上,评论员通常会借用文化图腾代表这个民族,而首都的拼音则用来代指政府。
“龙象之争”是这时的热门话题,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两个国家,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全世界人的注意力,拥有巨大的新闻价值,‘龙’和‘象’到底谁优谁劣也是一个热门西方话题,和后世的印象相反,‘象’曾有一段时间,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接近于甚至超过‘龙’。
“亚洲的两个庞然大物正在努力和现代世界进行接触,其中‘龙’推出自己的改开政策,接触西方,这标志着他们放弃原有经济模式,而转向市场经济,‘象’却在摆脱殖民主义的阴影后,仍然坚持高度的国有化和计划体制……在奥运会上,计划体制国家常常能获得不俗的成绩,人口1600万,面积不过十万平方公里的东德,长期名列金牌榜前列,这被用来当做制度‘优越性’的表现之一。”
“然而,印度却并未获得满意的成绩,这种现状曾经有许多理由可用来开脱,积贫积弱,不成体系,没有历史传统强项……当中国也进入到奥运体系,并取得不可思议的成就后,印度则不得不单独面对惨淡的现实。”
“olympia,奥林匹克,指古希腊时期在奥林匹亚举行的对天神宙斯的祭祖活动,后来演变为一系列包括体育在内的希腊公民活动,文艺复兴时期,先哲们重新挖掘上千年前的奥林匹克遗迹,他们惊讶的发现,在这个活动当中,总有一些优等公民反复的拿到荣誉,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贝壳和石碑上,他们事实上成为天神宙斯的宠儿。”
“是的,我们可以这样说,尽管只参加了一届奥运会,然而中国所取得的成就,已经超过了印度建国以来的全部奥运总和,她相较起来就是那个‘优等公民’。”
“这是否有一种内生的民族性,造成了两国之间的巨大差距?以下,笔者将从组织度、文化和智商三个方面向您介绍这两个国家……”
这一篇文章,与其说是在比对两国,不如说是在讽刺靠拢苏联人的印度。
无论是组织度,还是文化上,文章都认为中国人显然超过了印度人,这种情况在60年代某场边境冲突之中已经有所显现,当时印度人表现出来的懒散、无纪律令人瞠目结舌,最终也吞下了冲动的苦果。
但文章更为辛辣的,却是对智商的评价。
它从根本上否定了现代人类的最大价值。
1953年,诺贝尔生物奖项颁给了两位美国科学家,因为他们发现了dna双螺旋结构,其中之一的詹姆斯·沃森在之后的科学事业中,一直孜孜不倦的寻找各民族、人种的智力水平,因为他相信民族的智力决定了该民族所构成的国家是否能兑现他们的潜力。
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科学研究。
沃森随后发现,与所谓的犹太人智力最高的流言不符,在常见的国家当中,东亚地区的人种平均智力水平最高,达到了110往上,“为什么东亚能发展得那么快?为什么日本能成为发达国家的成员?因为他们的智力本来就高。”
研究广而传之,西方人深信日韩和东南亚出现的经济奇迹,正和这种先天智商存在关系。“于是,当中国人也能得到同样的发展机会,也出现在奥运赛场上时,他们就能把这样的天赋兑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中国,他们(指大多数)总被极少数勇敢的人保护的很好。有一些人表现得格外好,接下来会出现在各个行业和方方面面,也许洛杉矶奥运会只是一个盛大交响曲的前奏。”
既然提到了中国人的智力是110,那么印度人的智力是多少呢?
答案是82,低于全球人的平均智力(100),因此,普通的印度人难以完成复杂的情报工作,难以具备逻辑思维能力,表现在体育上,就是他们玩不转射击、体操、乒乓球等一系列小快灵的体育项目。
而在传统项目上,则更竞争不过体育强国。
那么,印度岂不是失败的民族,智力不如人,体力也不如人。这种失败,已经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彻底的暴露了,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篇文章的发布,引起轩然大波,在美国有许多印度裔移民,他们纷纷抗议,认为《时代周刊》的文章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人种歧视”,难道少了几块金牌,竟然还要被这样戳脊梁骨吗?
印度有自己的南亚运动会,也参加了英联邦奥运会,在那里称王称霸,怎么能说不如人?
在美印度裔爆发了浩浩荡荡的反对文章活动,《时代周刊》不得不在随后为此道歉,但拒绝收回这篇文章,因为文章所引用的数据和金牌数量,完全没有任何作假,但凡是立场中立的人来看,都很难不得出“冒犯”的想法。
慢着,你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就冒犯了。
华人移民看到了这篇文章,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感受。他们感到自己作为比印度裔更少数的族群被肯定了,而这种肯定偏偏来自于他们的祖国大陆。
这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说不清楚是自豪,茫然,还是惆怅。
曼哈顿区,东百老汇的一位华裔老人接受采访时,谈到了最近的奥运会:“今天我在美国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我在闽省的时间,但我仍然会说中国话,会写中国字,如果我的孩子对家乡文化感兴趣的话,我也会教导他们中国的文字。”
记者问:“你看中国小说吗?”
华裔老人回答说:“我看了查良庸先生的几乎所有武侠小说。”
一位也出自百老汇的年轻演员尊龙,他告诉记者:“我是个孤儿,我的名字里面也有‘龙’,因为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所以我总是想象着,在大海的另外一边,有足足十亿人是我的亲人。”
记者问他:“你看小说吗?”
“我现在还主要看英文剧本,但是我仍然有看中国剧本,或者说小说的能力。”
(本章完)
第161章 华人们
第161章 华人们
旧金山的第一位华人女法官郭丽莲也向记者表示:“当我成为法官之后,我的主要精力都用来争取我们华人的权益,为华人移民的就业、教育、双语和居留等问题奔走。”
记者问这个女法官:“你是港地人,你会帮东南亚、大陆和宝岛来的居民吗?因为在我们美国,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德裔美国公民仍然帮助他的德国远亲。”
郭丽莲道:“我本来是一个沪市人,后来才移民到港地。我今天的身份是一个在美华人,无论是哪里来的华人移民,都能得到我的帮助,我不会进行区分。”
“那你怎么和你的同胞们联系?我知道粤省讲的语言和大陆今天的官方语言不一样。”
“靠文字!”郭丽莲忽然深情道,“靠我们过去形成的文化想象,只要你知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无论你是哪个地方的人,你都是我的同胞!”
这些采访都被发去了奥运会的相关新闻。因为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所以国外优秀的体育明星往往也能美国国内相关族裔的支持,只是华人特殊的是,在许多次采访中,都提到了中国字和中国历史上那些优秀的文学。
看起来奥运会打的鸡血是一时的,而文化上的认同却是更为长远的。
当时全美的第五富豪是一个名叫“王安”的华裔,身家30亿美金,是全球最有钱的华人,公司主营业务是企业级电脑,他因此得到了大陆的邀请,希望能得到他这位大富豪的投资。
他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热情赞扬了洛杉矶奥运会的成就:“奥运会举办的很成功,看到中国也拿到了很好的成绩,我心里十分亲切。”
记者问他:“那你接下来会去你的祖国去投资吗?他们正在向海外的同胞索要投资,他们很缺少现代生产线和外汇。”
然而,王安举棋不定,他认为大陆还是一个不值得投资的地方。
因此王安委婉的拒绝了记者的提议:“我们当前在美国的扩张还远远没有到达极限。”
王安的儿子王烈是二代美国人,也就是所谓的本土华裔,和祖国早已经没有联系,这样的人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王烈拿着《时代周刊》的报道,质问他自己父亲:“为什么不去大陆投资呢?他们如今对外商的政策很好,工人又非常的聪明,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投资地了。”
“我们公司现在正面临着生产程序冗杂繁复,生产成本居高不下的困境,如果能把部分生产线引入到大陆,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在南方一个叫蛇口的地方,他们开办了工业园区,工人生产灯泡的成本比自动流水线还要低廉。”
“美国不会允许把电脑这种技术,引入到大陆的。”王安道。
“怎么不可以?政府连战斗机和直升机都敢卖,还有我们企业做不了的事情吗?就算真是这样,至少也可以把一部分的组装线迁到大陆去,这样哪怕隔了一个大洋再运送回来,我们也是赚钱的。”
“我不相信,能够连着拿到三个十环的民族,会装不好几颗螺丝和塑料壳。”王烈如是道。
这种对话发生在许多华人精英家庭。
看到中国代表团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取得佳绩,实在是令人感慨。一些人产生了对大陆的好奇,找来奥运首金徐海峰的人生经历,不由得为他的勇气和毅力而赞叹。其中,也有少数人知道了“余切”这个在大陆有名气的年轻作家。
会说几国外语,考上了顶级学府,还是个知名作家。
他写的小说,就连一个外国的华裔,读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大的文化障碍。这是余切第一次被一些亚洲之外的华人所知道,在之前他虽然做过nhk的节目,但这档节目的影响力,与长达两周的奥运会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八月份,赴泰一行人在港地转机,再到泰国曼谷。大陆在83年才开设到曼谷的航班,但这条航班人数经常爆满,很难抢到机票,而且主要为外事人员所用。
于是“访问团”在港地休息了一晚上,乘坐第二天的飞机去曼谷。
得知“访问团”赴港后,有一些关注大陆小说的书迷来到余切的酒店面前,想要和余切见面。
他们掏出不知道从哪里买到的单行本和大陆文学期刊,让余切在这上面写下祝语,余切写的基本上都是“一帆风顺”“工作学习顺利”之类的吉祥话。
他告诉书迷们:“我有两篇新小说《一代宗师》和《和你在一起》,后面那个是新现实的收官作,分别发在这一期《人民文学》和《十月》上。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拿到当月的文学期刊……”
他问这几个书迷:“你们怎么搞到这些书的?难道港地也卖这些东西吗?”
书迷说:“我们托远在羊城的亲戚把书籍寄过来,还有,我们祖上都是大陆人,虽然现在到了港地,但是在文化上更亲近大陆。”
余切知道,这几个书迷嘴上说“祖上”,搞不好前几年还在大陆生活。
他又问:“大陆的小说在港地卖的好吗?我听说这边有一些专门做盗版的印刷厂。”
书迷们仔细想了想,摇头:“有一些个别卖得好的,但普遍来说不受欢迎。港地人每天能看到的东西太多,报纸上有各种奇闻和俊男美女,在他们看来,这个比小说有意思。”
余切纳闷了:“那查良庸的书是怎么一回事?他就卖得好。”
书迷们面面相觑,有一个人答道:“查老先生的书,当然不一样了!他已经在整个华人社会都家喻户晓,我在大陆的亲戚都知道他。”
但剩下的几个也回答:“查先生自己有报纸来连载,连载之后出修订本,最后又出了电视剧再次宣传,他当然有名气了。”
换句话说,广告做得好。
这让余切意识到,甭管查良庸的作品文学价值如何,他在商业上是走得很成功的,尤其是后续的影视开发,反过来促进了他的名声。
这些拍电影拍电视剧的,就像是小说的宣传广告一样,也成为小说后续的一环。不过作家本身不宜参与过深,这会浪费掉精力。
港地是个很美的城市,居民也大体上友善,就是说普通话容易被人瞪眼,让余切很无语。
当夜,团内的成员大多两两相伴,去见识资本主义的繁华世界去了,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确实是美不胜收。
余切恰好相反,他去参观了在港地很出名的九龙城寨,见识资本主义的黑深残,陪伴他的是中泰两方的安保人员。
中方这边自然很容易理解,泰国的安保之所以出现在访问团中,是因为公主诗琳通又双叕参观了燕大,作为东道主的代表,她正在余切旁边。
(本章完)
第162章 九龙城寨
第162章 九龙城寨
诗琳通公主是个中国通,写过汉语小说和汉语诗投到国内的文学期刊。
余切写的一系列军事小说都是她介绍到泰国的,目前是余切牌面最大的国外翻译者。
所以她和余切的聊天完全通过中文:
“余先生,别人都去了维多利亚港湾,你为什么来九龙城寨?”
余切回她:“我每次拜访朋友家,最喜欢看的就是主人家没有经过打扮的地窖,九龙城寨就是这个‘地窖’。”
诗琳通心想,可不是嘛,九龙城寨这个地方已经成为脏乱差的代表,声名远扬,说是“地窖”都抬举了这个地方。
九龙城寨是港地的“三不管地带”,最早是清政府压在港地的一处堡垒,港地解放之后,这地方龙蛇混杂,各处漂泊来的底层民众和犯罪分子在此安家落户,房子越起越高,石壁贴石壁,不断向上生长,最后进化成一座杂乱无章却高耸入云的迷宫。
它有可能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不足0.03平方公里内,竟然有五万多人。
为什么要来这儿?
当然不是那个“地窖”的说法了,而是因为这里是后世许多赛博朋克作品的灵感地。
它完美符合高科技、烂秩序和低生活水平这赛博朋克“三大件”,可以说是文明社会的耻辱。
而且此时港地仍然归大英帝国管辖,如果写一部有影响力的赛博朋克小说,读者看到这本书之后,它所批评的现实对象就变成了英国。
大陆正在和英国谈判,已经进入到很焦灼的阶段,这种作品也是符合余切爱国者身份的。
余切从九龙城寨的外围开始进入参观,然后沿着纵横交错的建筑不断向上攀登。诗琳通跟在他身后,让一个保镖跑到余切面前保护他。
保镖用泰语和诗琳通交流:“余先生都能上战场了,反而公主你是个女人,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恐怕还是你受到的威胁要大一些。”
诗琳通却说:“你们保护余切就是保护我。”
保镖没辙,只能盯着余切,中方这边也有一个军人转业的外事同志跟随,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颇有点苦中作乐的心思。
因为余切不仅仅体力好,爬得快,而且老去一些没什么光亮的巷子,里面又臭又腥,还猛不丁有那么一两个脸色不善的朝他们看,很明显是道上的,令他们十分紧张。
“啪!”
一听到声响,保镖简直吓得要拿出枪。
结果是一块木板倒下来了,两人处在光亮处一时间没看到,而余切却跟不受影响似的,一巴掌撑住,扶回去了。
嗨!
这到底是谁来保护谁?
余切一脸认真的表情,恨不得带个电视台来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要知道,九龙城寨可是三合会在港地的重要据点,这个三合会的前身是洪门(天地会),在余切的老家也被叫做哥老会,是一个涉及到全世界华人的大型组织。
诗琳通看余切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余先生在搞创作呢。
“余先生,你写军旅小说的时候,也是这么创作出来的吗?”
“你都看出来我在找素材了,怪不得能翻译我小说。”余切肯定诗琳通的想法。
然后讲述了自己之前发去日本的短篇《狩猎愉快》:这篇小说初步介绍了赛博朋克和核废土的背景,同时借助妖怪狐狸转变为机械狐狸,隐喻了亚洲人受到西方文化冲击,学习西方文化的过程。
诗琳通听了后大吃一惊:“我知道你能写军事小说,还能写大陆流行的‘新现实’,没想到还能写这个,它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一部小说,难道是‘魔幻’现实主义吗?”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啊,别老是往拉美文学上靠。
余切向诗琳通解释了赛博朋克的概念,这一解释后,反而是两个土生土长的保镖受到的感染更大。
此时他们再仔细看这个九龙城寨:衰颓、无序、污秽,仿佛一道难以摆脱的阴霾,紧紧笼罩在这座巍峨建筑之上,挥之不去。
一方面犯罪丛生,仅仅就大家晃荡的这会儿,就已经发现了不少赌馆和放高利贷的铺子。
另一方面,这里又包罗万象,水泥丛林的格子间里面生活了足足几代人,因为这里做生意不需要办牌照,所以牙科诊所,印刷厂,理发店,甚至托儿所都能看到。
之前来找余切见面的书迷们,他们手中如果持有大陆书籍的盗版,就有可能来自九龙城寨的“严选”。
看起来似乎其乐融融?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三合会的成员不断造访这些店铺,其中也包括托儿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传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昔孟母,择邻处。”
再配合上交保护费的举动,收保护费者慈眉善目,交纳保护费的惶恐不安,可以说相当惊悚了。
余切这些人是很明显的外地人,随着他们深入,本地人去通风报信的居多,当他们爬了一半之后,竟然来了一位道上的成员,请求跟随余切他们一起,给他们介绍。
诗琳通假装不会中文,用泰语和这个人对话,没想到,这人竟然也用泰语回话。
英文呢?更不必说。
仗着手上有家伙,众人干脆利落的拒绝,但这人也并不恼,而是隔了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此后不论余切他们怎么改变方向,在这个如同迷宫一样的建筑物内,在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很快看到这个人的身影。
诗琳通终于烦了,她毕竟是个公主:“九龙城寨有港地警队的驻点,我们可以联系他们。”
70年代,港地警队成立之后,曾经迫于国际压力下,对九龙城寨进行过扫荡,设置了驻点,在此之前九龙城寨更加混乱。
结果一通操作下来,警队的代表竟然认识刚才道上这位,打过照面之后就回去了。
道上的人过来对着余切他们笑,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显然余切等人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无论是白还是黑,哪条道上的都打过招呼。众人简直是瞠目结舌,九龙城寨简直是国中之国,自成一派。
余切感慨道:“这地方已经成了一朵黑色曼陀,是一个魔窟,它帮人们实现愿望,提供秩序,却需要人血来浇灌。”
诗琳通此时想着余切所谓的“赛博朋克”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她却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王室。
泰国王室之所以是全世界现代国家中,少数的仍然具有实权的国家,正是因为泰国王室通过占据股份的公司,将触手深入到了泰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泰国的老百姓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为了王室而效力,这种残酷的剥夺,被隐藏在了公司制合规合理的外衣下。
余切这句话出来后,诗琳通更加羞愧,她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余切所说的“曼陀”也是佛教中的术语,象征着光洁纯净,泰国是一个佛教国家,不知道是不是这位作家对王室的隐晦批评了。
(本章完)
第163章 汉儿尽作胡儿语
第163章 汉儿尽作胡儿语
即将爬上顶楼时,余切终于有闲心和诸位解释他看到的感想:
“在九龙城寨这个地方,已经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秩序,居民们几代人生在这长在这,有他们自己的人情社会,大多数的挚友和邻居都在这方寸之地,以至于他们不愿意出去……就像是一些人在牢里面坐的久了,他们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们害怕出去。”
“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奇妙的探险,对里面的人来说却是他的一辈子。”
他问这些人:“我来港地这边看到一个新闻,说是前几年政府表露了想要拆除这个地方的意愿,结果受到了居民的广泛反对,现在我考考你们,你们认为,这些反对主要出自于真实的民意,还是既得利益者的推波助澜。”
这可有劲头了。
诗琳通是第一个答的。她是被泰王册封的女王储,在各方面能和哥哥们并驾齐驱。
历史上,泰王这一系子嗣不旺,所以诗琳通实际上成了备胎人选,如果她哥哥诞生不了子嗣,那就有可能诗琳通的孩子做泰王,诗琳通也就成为了无冕的女国王。
然而恰好相反,在余切的印象里,诗琳通此人终生未婚,还在晚年疑似出现了精神失常的征兆。
这使得诗琳通从“泰王室最美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疯婆子。
诗琳通说:“我认为和三合会一定脱离不了关系,因为除了九龙城寨,港地再也没有这么合适的藏污纳垢之地。”
余切没有否定她的答案,而是问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先前保护他的两个保镖,分别给出他们的答案。一个说“居民是被压迫的”,一个说“居民可能会留念这里的生活。”
但余切问他:“只选一个主要因素,到底是居民不想走,还是三合会想留在这。”
他给出的答案变成了三合会。
显然,没有经历过的人,总是不愿意相信人们对前一个秩序能留恋到如此地步,余切之所以能言之凿凿的问出来,是因为他看过后来九龙城寨拆迁的一些纪录片和资料。
令人惊讶的是,三合会已经被说服,而真正起到阻拦作用的是那些在“藏污纳垢之地”生活的普通人们。他们仿佛被点燃了反对的火,纷纷表达了和九龙城寨共存亡的信念。
港英政府给予了不错的拆迁补偿,数次调来拆楼机,几十吨的铁球明晃晃的杵在危楼旁,随时准备撞过来,然而居民们却纹丝不动。
余切还是没有给答案,而是说:“这个问题,我们来问本地人的想法。”
九龙城寨有无数刺向天空的卫星天线,仿佛立起来的细长墓碑,这些天线下的天台则连成了一片,或是高矮不定,让人可以从这边随时走到另外一边。
在顶楼处,余切他们所在的地方恰好有一个盗版书店,聚集了一堆小孩儿在那看书,他们看书不给钱,也不买,书店老板烦不胜烦,每隔几分钟就要驱赶这帮小孩子。
小孩子会装作要买书的样子,把原先的书还给老板,又去翻下一本书看几分钟,靠这种方式,他们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文字。
这让余切想到了作家林海音写的《窃读记》:“记住,你是吃饭长大,也是读书长大的!”
余切在这转了会儿,发现没有他的小说,有点遗憾。这是当然了,儿童书店怎么会有他的书,连盗版的都没有想法。他掏钱买了几本适合孩子来看的书,《三字经》、《唐诗三百首》和《中华诗词选》,分给了这些孩子,但也提出了他的要求:
“如果九龙城寨被拆除了,你们想要去外面生活吗?”
“你们回答完这些问题,我就把书给你们。”
孩子们好奇道:“什么是九龙城寨。”
得!
真是天真无邪,甚至不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
“九龙城寨就是你们住的地方!”
孩子们顿时闪烁着迷茫的神色,很快变成了抵触,他们不愿意出去,他们生在这长在这。这个地方和维多利亚港湾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在足够高的危房天台上,向下能看到港地十大富豪常年停在那的游艇,以及国际高大金融机构在那的商业大厦,夜晚灯火辉煌,令星空都黯然失色。
港地机场和九龙城寨也不远,距离近到了港地机场是全世界“最危险”的机场之一。飞行员滑行结束后,必须尽快拉升飞机,否则就会撞上九龙城寨越来越高的水泥建筑。
在余切他们说话的这会儿,正有一架飞机从机场飞跃而过,巨大的引擎轰鸣声让整栋楼都颤抖了,但该打牌的还是在打牌,该理发的还是理发,大家早已经习惯。
所以这些小孩不羡慕那些地方,他们的答案是“不想去外面。”
大人们脸上都露出严肃的神情,如果最容易抱怨的孩子都这样,那老头老太太怎么会想离开呢?
余切又买了一本《中华诗词选》,翻到里面有骈文《滕王阁序》的那部分,“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谁听说过这篇文章。”
小孩儿通通摇头。
“《滕王阁序》都不知道吗?你们教材里面都教一些什么?”
孩子们立刻拍手唱了起来:“上帝保佑女王,祝她万寿无疆,天佑女王!常胜利,沐荣光;孚民望,心欢畅;治国家,王运长;天佑女王!”
余切捏起的拳头,松开了又捏上去,最后还是松开。这真是汉儿尽作胡儿语啊。
“这本书也送你们,不过,要听我给你们读一读上面的内容,和你们解释。来,来天台,那边没什么遮挡,你好往北边的地方望。”
又一架飞机从机场腾空而起,硕大的机腹仿佛能擦过余切的头顶,飞机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这飞机下,无数个天线间,除了这几个小孩,还有过来看热闹的许多居民。
三合会通晓几国外语的高知也在场,他已经知道,这个余切是大陆有名的作家,而女的更可怕,是泰国来的王室公主,这种神仙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只要把他们送走就好。
现在来看,这个公主是被作家拖着过来的,主要是这个作家想要来“探险”。九龙城寨这个地方曝光之后,经常有记者和国外的探险者前来瞻仰圣地,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章。
但他们写的东西都没办法改变九龙城寨。
这个作家给孩子念几句话,就更不可能了。
(本章完)
第164章 余家讲坛(大)
第164章 余家讲坛(大)
余切摆好架势,让这几个小孩都离他近一点,结果小孩越来越多,除了小孩,看热闹的本地人也越来越多。
我管你这那的,不是一样的讲?
他举起《中华诗词选》,《滕王阁序》这一章,介绍说:“《滕王阁序》是中国唐朝文学家王勃写的一篇文章,距离今天有大概一千三百多年!”
“一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啊,你们可能不明白,你们唱的那个英国女皇所在的国家,最早的成名诗人是一个叫杰弗里.乔叟的人,生活在中世纪,被认为是英国文学之父,他比王勃生的还要晚了六七百年,这六七百年可不短,你们脚下这个地方,只是其中的十分之一!”
余切说:“我来向各位先读几句这个杰弗里.乔叟最有名的诗体小说,我只记得这几句了,出自《坎特伯雷故事集》。”
诗体小说,类似于英文版本的“骈文”,写的是文章,但也注重对仗和韵律。
他大声道:“朋友交好,若要情谊持久,就必须彼此谦让体贴。爱情是受不住压制的;压力来了,爱神就扑翅而飞,不再返回了!”
然后,他又用英文复述了一遍。孩子们都跟着他念,都觉得这诗写得不错。
然而余切却说:“和王勃的骈文比起来,这英国人的诗就不值一提了。”
好大的口气!
诗琳通此人精通英文和中文,在她看来也是这样。当英文诗发展到文艺复兴时期,英文诗人的最高峰莎士比亚所作的诗句,也不过是一种“有对仗的十四行诗”,这些东西,中国人早在更早的两千年前就玩够了。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由于英语在几百年内发展的面目全非,今天的英国人已经无法再直接看懂本国大文豪名作,不得不通过“英译英”才能看明白。
但中国文章却不是这样,只要稍学了一些文化知识,就能大致看明白一千年前的中文名作。它甚至能用来给学了几年中文的外国人科普。
常常有外国人给自己取名叫“李白”、“曹操”……显然老外得先看明白了诗,然后才学着取中国文豪的名字。
余切激动地握住王勃的这一篇《滕王阁序》,一想到他要做什么事情,他就心潮澎湃了。
一千多年前,王勃同志受邀参加诗会,会上东道主让众人都来写一篇骈文,比个高低,一般来说王勃这种偶然参会的都是来陪跑的,然而王勃挥墨而就,写下这一“天下第一骈文”。
余切进入到状态了,他念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前面是介绍地势雄伟,该地人杰地灵,一顿商业互夸的,余切快速略过。
到了第二三段,“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他读来抑扬顿挫,激情澎湃,脸上全是笑意,他心里面的自豪,简直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一边念,一边解释,“这里是描写滕王阁秋景的部分,他写的极妙,韵律、对仗和画面的光影色彩全考虑到了!我们再看后面的,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余切激动道:“重叠的峰峦耸起一片苍翠,上达重霄;凌空架起的阁道上,涂饰的朱红色油彩鲜艳欲滴,从阁道往下看,地好像没有了似的!”
“当我念出这些话的时候,即便你们不能明白,也能感觉到其中对仗的十分工整,当你们再学一些文化课,就更能体验到文章的妙处,原来在画面,在距离和空间上,他都已经有了想法。”
“英国人的诗体文章,还停留在‘人之初,性本善’这种给孩子蒙学的水平上,而中国人的诗体,早已经玩出了样!”
在《滕王阁序》这篇文章上,最为著名的无疑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句话上。被称为“千古之绝唱”,画面生动,意象丰富。
余切念到这句话时,憋足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北方,中气十足但缓缓的念了出来,他评价道:“我们听听,这句话难道不美吗?一千年前,日本来中华的遣唐使,毫不犹豫的把这篇文章刻印在纸上,他们经历了瞎眼,船翻人毁的灾难,用了几十年,还是把文章带回了日本传播!”
“尽管在现代科技上,我们暂时的落后了别人,但在文学上,他们是没有资格和我们比较的!”
余切这话一出来,立刻引起了在场观众雷鸣般的掌声。
伴随着他的朗诵,现场更多的人已经变成了年轻人和中年人。
“这个大陆人是个民族主义者!有点意思。”
不过,民族主义却是这时港地出现的思想潮流,尽管还是受到地域局限。
在两国谈判的期间,港地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将来是否会出现战争的后果,但随着港地经济的高速发展,港地人已经逐渐捡回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自信。
他们称“英国人”为鬼佬,意识到英国人在社会中方方面面占据的特权地位。大鼻子龙拍摄的《a计划》就反映了英国人的贪婪无度,而这样的电影,在港地能收获数千万票房。
余切尝试引导这些人想象文章中的大好河山:“衡山和庐山都被滕王阁所连接,天上的方位属于翼、轸两星宿的分野,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衣带……整个港地的面积只有一千多平方公里,整个英国本土的面积,也只有二十多万平方公里,而大陆却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在我们上空飞过的客机,每天要去全世界的许多地方,我注意到今天有架飞机是往北方去的,每周有59个航班要去大陆,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他们可能降落在燕京、津门、沪市这些大陆的大城市,也说不定转道去了敦煌、北漠这些历史名胜,无论去什么地方,世界都这么美丽,它超过了小小的九龙城寨,也超过了维多利亚港湾。”
……
发生在九龙城寨天台的《余家讲坛》持续了约一个小时,最终引来了数百位闲得无聊的城寨人来观看,早已经远远超出了几个小孩。
三合会主动出面了几个人来维护秩序,并且说明了这几位的身份:大陆作家,泰国公主。有的人不要搞偷鸡摸狗的事情,免得所有人尴尬。
然而,听到后面,连道上的人也忍不住听听余切聊的文学。
他说科技发展只是文明的一部分,人类社会还有许多艺术上的文明,而华人一起创造了这些璀璨的文化财富。他把港地人的地位捧的很高,把学华文的地位也捧的很高。
“我们最可怕的不是唱英国的国歌,而是不去了解中国的艺术,不说汉语,因为国王和暴力都不能改变人对美好的追求,只有人自己才能做到。”
翻译到后面时,为了不影响余切在朗诵上的情绪,诗琳通主动帮余切进行翻译。见到她一个泰国公主也这么“上道”,港地人产生了很大的震撼。
城寨居民面临拆迁机的大铁球也能面不改色,只为了守护九龙城寨的传统,那么构成他们这些传统背后的文化逻辑,则更不能丢下。
儿童书店的诗词书籍成了热门书籍,离开九龙城寨时,余切等人是被三合会礼送出境的,他们的背后是一双双望着他们的眼睛。
余切说:“我说不定还会来,九龙城寨比我想的复杂,现在比起混乱、无序,我更看到了他们对原先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坚持,这是一种力量,华人就是靠这种力量,才能不被其他异族人同化的。”道上的人回答:“余先生,你写的什么小说?我对大陆的小说有些兴趣了。”
“你很快就会在港地看到。”
道上的人点点头,对他很是客气。
不论是三合会的前身,还是之前的洪门,都对负责塑造社团意识形态,提供发展方向建议的“军师”有很大尊重。因为他们忽悠底层矮骡子的纽带正是“义气”、“兄弟”、“团结”这些传统文化中可用的部分。
倪永孝不就是个大孝子嘛。一边杀了几个老大,一边为了自己弟弟陈永仁昏招频出,最后满盘皆输。
嘿,这搞得像是去社团做演讲一样。
据说大文豪鲁迅加入过和洪门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光复会,并且混过一段时间的民国政坛,为光复会的发展出心出力,可惜后来迅哥儿被派了个“暗杀”的任务,让他去送死。
迅哥儿当即跑路,但之后也保持了联系,这种联系在那个年代数次拯救了他的性命。
诗琳通心道:这个余切很擅长“蛊惑人心”,如果去做政治人物,恐怕也能有一片天地。拉玛九世是个风评不错的国王,他的儿子却是个穿超短裙和比基尼的奇葩,望之不似人君。
不然也不会轮到诗琳通一个女人来做王储。
如果这个哥哥,能学一点余切的路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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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回到酒店,纷纷交流出游体验。
去维多利亚港的同志大开眼界,赞叹道:“资本主义确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当地的华人富商大多信佛,也信基督,信儒家,得知我们是大陆来的学者,请我们到他们的游艇上相会,我们研究员有的人一边喝八二年的红酒……”
有人回忆道:“拉菲!”
“对,拉菲!”
“我们有的人不是和尚,一边喝酒,一边讲解《金刚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的表象都是虚幻的,是由我们的心所幻化出来的,所以大家只要心中崇佛,不必要拘泥小节,当然了,这是给有钱的施主一个变通的说法。”
“余切,你呢?九龙城寨怎么样?”
余切借用了一句话:“当坚冰覆盖着北海,我看到了盛放的梅!”
“什么意思?”
“九龙城寨这个地方虽然犯罪横生,又是三不管地带,却保持了对华文的学习,形成了自发的社会集体,长远来看,孩子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也很严肃,不能让孩子被往相反的方向教导,否则后患无穷。”
季线林作为访问团的正团长清点人数,副团长是一个叫赵朴处的佛学家,这人是当时中国佛教协会的老大。他对余切去九龙城寨的经历很感兴趣。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是一个真正的佛学徒,每年都会去泰国和东南亚几次,用经学理论来搞统一战线,藏地那边有个班禅制度,赵朴处做了班禅的老师,他的理论就是爱佛之前要先爱国、爱民族。
可谓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佛学主义者了。
赵朴处和季线林两个人,在余切的房间里面聊了几十分钟,诗琳通得知三人都在后,也加入到这场讨论中。
可惜余切对这些并不是太感兴趣,问他对佛学的看法,他就避而不谈。
诗琳通给几人点了港地的宵夜,情况就变成了余切在那咣咣猛吃,三人在一旁聊经学见解。
季线林夸下海口:“余切,你聪明的厉害,真不看看这方面的经学?我们这边,都是梵文、佛学上的专家,而且代表了小乘、大乘和藏传好几个不同的流派,全世界也没有几个人比我们明白了。”
余切说:“诸位看过《西游记》吗?那里面唐僧是金蝉子的转世,金蝉子原先心高气傲,法力高强,他的转世应该是拿着降魔杵大喊,‘悟空,不要留下一个活口’,‘悟空,你退到我背后,为师帮你诛灭妖怪’,‘妖怪就是妖怪,一辈子都是妖怪’……”
“然而,唐僧实际是个人不像人,懦弱慈悲的性格,我不喜欢这种发展,所以我也参悟不出那些佛理。”
三人哈哈大笑。
余切的意思就是委婉的表达了他就是“金蝉子”,不想学这些影响了自己的年轻气盛。
翌日,余切在九龙城寨的演讲上了本地新闻,《明报》给了个版面。
恰好,《明报》就是武侠小说大家查良庸创办的报纸,这份报纸原先是一份纯粹的通俗读物,后因为时常关注大陆来的消息,成为了兼具严肃性质的时事报纸。
目前,这份报纸仍然孜孜不倦的关注大陆的重要消息。
上面写道:“大陆来的作者传授文学知识,本是其乐融融,两地之欢,但免不了有鼓动内容,利用了人性;不知是大陆作家之特色,还是年轻人阅历尚浅。”
“今天是《滕王阁序》,明天是《义和团起义书》?太急,太切。”
“文学的才气不等于思想的深度,期望他能经历更多事情,然后明白世事之艰。”
余切到了曼谷好些天之后,才从泰国华人报刊那边,看到了这份报纸上的评论。
(本章完)
第165章 罗摩衍那
第165章 罗摩衍那
他一看到文章后,顿时生起了一团怒火。
你都不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你就来批评我?
余切为什么要去九龙城寨参观?一开始是为了写赛博朋克的小说取材,这样的小说写出来,也批判了当时的英国政府,因为港地仍然在英国人的控制下,迟迟不愿放手。
九龙城寨的苦难,港英政府是直接责任人。
然而实际参观后,余切却看到了此前没能注意到的东西——在如此极端的条件下,华人对于文化的传承和惯性。这种传承在洛杉矶奥运会时余切已经有所感悟,中国选手们拿到了金牌,全世界的华人们也与有荣焉。
王锵这个缠着美国大白妞的死舔狗,也能出于民族自豪感,和大白妞划清界限。
于是余切说出那句话:“当坚冰覆盖着北海,我看到了盛放的梅。”因为他在不自信的年代,却看到了文化上的自信。
然而,查良庸这个人看到的是余切在大搞鼓动宣传,查良庸对此十分警惕。因为一些个人经历,在查良庸的小说中,常常有对“伟大”之物的批判和戏谑。
这些东西放在武侠小说中当然没什么不可,因为江湖高手的个人武力可抵千军,而在现实中,恰恰是老头老太太自发团结起来,才塑造了九龙城寨这种奇观和保守。
查良庸所警惕的伟大,正是华人在港地,乃至东南亚更多地方立足的法宝。
就是要做老保,就是要讲宗族社会,不然就被东南亚土著和白人混血淘汰。
余切把《明报》上的文章带回访问团,季线林和赵朴初先后看完,立刻表达了不满。
季线林说:“余切关心九龙城寨的港地同胞,为他们送书上课,怎么会成为一个错误?他查良庸名满天下,又是和小蒋会面,前几年也来大陆,拥有高得多的社会影响,却从来没有关心过九龙城寨这些人一天……这个地方,距离他的报社才十几公里。”
赵朴初和季线林的观念差不多,但要更缓和一些,他安慰余切:“查良庸这个人有很高的社会声誉,却有不相匹配的政治敏锐度,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早已经不是年轻时撰稿的小作家,而是一面华人社会的旗帜,他说这些话,对九龙城寨的人是不公平的。”
“而你只是被误伤了。”
误伤?
余切肯定不这么认为,余切说:“我最恨别人曲解我,哪个妖魔鬼怪挡在我面前,我都想要打烂人的脑浆。”
季线林吓了一跳:“你是我们大陆数一数二的青年作家,但不好直接和查先生对话,否则已经先天就失去了很多支持……我们还不知道查先生到底是不是随口一提,这件事情,可以冷处理,等回到港地转机时,我们再去登门拜访,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实在不行,让巴老代为迂回一下,我是觉得这件事情简直莫名其妙,个中怕是有许多误会。”
因为写小说闯下的名声,查良庸有段时间热衷于政治。历史上他从政了四五年,做了港地的委员。很快意识到他自己不是这一块料,急流勇退。许多人不知道他有过这一面,于是他能保全名声。此时的查良庸,正像是《阿基拉》里面能释放核爆炸的铁雄一样的人物,他拥有作品带来的极大影响力,性格却仍然像嬉笑怒骂的江湖书生。
这让许多真实接触到查良庸的人有时感到失望:他既不像乔峰,也不像郭靖,甚至不如因灌顶而功力大成的虚竹,而更像是好坏不分的周伯通。
而余切心想:就算是误会,你已经写上了报纸,我怎么能没反应?
余切到了泰国有几天,而后的一周,他随团参访了泰国的大皇宫,湄南河,观看在曼谷举办的大型演出。
泰国现在的王室是一个华裔王室,传承到现在已经有九世。在整个东南亚,少数族群华人在经济领域上占领绝对优势,但政治地位上却并非如此,受限于羸弱的人口数量,往往受到当地土著的迫害和排挤。
1984年,泰国的十大富豪中,华人占据了足足八个,国会议员中,华裔背景的也超过了土著,泰国民众对这种现象极为不满,演变到现在,拉玛王室已经很少提及自己的华裔身份。
在这场名为《罗摩衍那》改编的孔雀舞剧上,王室成员亲身上阵,扮演猴子哈奴曼。余切等人所处的访问团正在嘉宾席,和王室成员和当地名流坐在一起。
诗琳通就在余切旁边,她知道了最近查良庸写到报纸上的评论,为了帮余切散心,她主动介绍起来《罗摩衍那》这一部剧。
诗琳通道:“我们现在的泰国皇家剧院是五十年前开办的,当时是全亚洲最大和最现代的剧院,而《罗摩衍那》里面的猴王,就像是你们中国的孙悟空一样,无论是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这个角色。”
余切觉得奇怪:“泰国在五十年前,还不是一个经济上很有起色的国家,为什么要这么多钱来建设国家剧院?”
“为了团结,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为了联合意识形态。”诗琳通略作思考,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这部剧到底团结了什么?有什么文化内涵?”余切问诗琳通。
诗琳通随即解释:“在泰国,华人是少数族群,王室也是少数族群,1933年,泰国也处于风雨飘摇当中,民族意识崛起,‘泰国是泰国人的泰国’!有这样的说法,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不同的种族,而且我们的条件和地位还相差这么大,不得不重新塑造起新的文化认同。”
诗琳通说:“在这个文化认同里面,无论是华人还是土著,都团结一致,我们都是泰国人,大家没什么区别。”
余切点点头:“你们成功了。”
“没错!”诗琳通则道,“虽然泰国华人有时仍然能碰到不公平的待遇,但相较于马来西亚,印尼等国,我们已经做得非常好。”
(本章完)
第166章 义和团和白细胞
第166章 义和团和白细胞
“你的意思是,像印尼和马来西亚,就没能做到泰国一样的情况?”
诗琳通肯定了余切的想法。
在东南亚人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她说:“印尼曾经发生过专门针对华人的暴力,而马来西亚至今仍然保持对华人的歧视,于是华人有自己的学校,自己的考评标准,任何一个华文学校毕业的学生,他们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被承认学历,除了自己所在的国家。”
“因为他们的国家,不鼓励他们讲汉语,不鼓励他们学中华文化。你想想他们的境遇,是不是和你在九龙城寨看到的相似?他们是被遗忘,却又自力更生的野蛮人。”
余切此时想到了查良庸所提到的“义和团”。
一个东西的好坏,往往要看它处在一个什么境地。教科书上说义和团砸烂了洋枪,毁坏了铁路,这是坏的方面,而好的方面,却是一次自发的无意识保卫行动。
它正像是人的身体受到侵害,生成大量白细胞激烈的攻击“病毒”,有时候甚至损害了自己的器官一样。
然而这种损害,首先不是白细胞的错,而是病毒先来迫害了人的肌体。
余切再想到九龙城寨这些居民,不由得产生了更深的感悟。它之所以可悲,是因为现代住房相较于九龙城寨确实是更加先进,它被拿去和一切现代文明作为对比了。
九龙城寨就成了文明的毒瘤。
而马来西亚坚持自给自足,内循环的这一帮华人们,却是和本地土著相对比,这时候同样的“义和团”式举动,却引来了诗琳通的同情,因为此时马来的华人们比土著是更加先进的。
余切看完了这一整场的《罗摩衍那》舞台剧。
舞台剧说的是“罗摩与猴王结盟”,建立了神圣的猴国的故事,每次演出时,泰国王室都会有人客串“猴王”,亲自出演。节目结束后,全场的泰国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多人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佛教协会的赵朴初笑道:“泰国人的佛学水平很高啊,他这个猴王和罗摩,不就隐喻着华人(王室)和土著的结合吗,他们一起建立了一个国家,泰国人也很喜欢!在我看来,这就是好的案例。”
“一种文化是不能飞去天上的,”赵朴初说,“它必须有一个落地的时候,它是服务于现实的。”
余切则反过来问他:“那九龙城寨这种东西的诞生,不就说明了它有现实的需要吗?它一开始的诞生,是清留下来的衙门,是军事堡垒,最后变成了一个文化上和主流社会不相容的堡垒。”
赵朴初笑道:“余切,你虽然一点经学理论都不懂,但你却有这方面的直觉。”
之后,余切就开始琢磨着写一篇什么样的小说来发表。
原来这个九龙城寨还不仅仅是赛博朋克,还是无数华人自发结社,对抗土著和西化的产物之一。
他住进了喜来登酒店,找了一些资料来看,陆陆续续写了几篇游记,被诗琳通拿到泰国报纸上去刊登,赚得一些稿费。
诗琳通每次拿到稿子后,都会问他:“你写的游记,全都是有关于华人的地方,你看看,唐人街,批发市场……这都是同一个华人的聚居区。”
“我是中国人,我当然首先关注华人的生存情况了。”
“不对,你肯定在收集素材,你要写其他的什么东西!”
“嘘!你别暴露了。”
诗琳通因此对余切的新小说很好奇,在她看来,余切被查良庸上纲上线属实是倒霉,然而余切竟然没想过怂一把,而是抓紧时间写小说,不知道这是有胆气,还是叫不知天高地厚了。
八月中旬,余切按照原计划到朱拉隆功大学访问,代表燕大学子,和泰国顶级学府的学生们接触。余切临时搞了一个“谁是华人”的调查,他让当时来交流的师生中,祖上是华人的举手,结果全场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举起了手。
然而,学生们告诉他:“朱拉隆功是一个国立性质的综合大学,如果是其他私立大学,其中华人的比例占比会更加大。”
“我们泰国的华人,一直有意识的互帮互助,但我们今天已经不再讲这个身份,因为今天的族群冲突,早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激烈。”
余切又问:“那隔壁的马来西亚呢?”
学生们就很同情了:“在马来西亚,但凡是从华文学校毕业的,只能有去华人公司工作,或者是去国外两种情况。因为马来西亚国内的公立大学,拒绝承认华文教育结果。”
“那为什么马来西亚华人还是要这么做呢?”
“大概是因为文化认同吧。”
在这里,余切了解到一些令他惊讶的事实。在泰国和马来西亚,曾经有许多华人老人是哑巴,他们不是天生聋哑的,而是时代造就的。
因为在更久远的年代,族群关系还不像今天一样得到缓和。但凡暴露出自己是华人,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许多人一辈子不再说一句话,甚至互相交换孩子割去舌头。
又有许多华人,为了让自己的皮肤黑一点,天天跑去阳光底下暴晒,晒得头晕眼。
之后,又参加泰国当地的节目,解释了自己的小说《未婚妻的信》的创作背景。诗琳通是一个在泰国很受欢迎的王室成员,她像是一个明星一样出席在各种媒体的版面上。
因为诗琳通给余切翻译小说,连带着余切也被蒙上了一层滤镜,被称为中国最有名的“军事作家”。
考虑到《高山下的环》作者李存宝之后没有重磅大作问世,余切暂时能配得上这个名号。
团内的其他人也各有分工。季线林负责参加学术讨论,而赵朴初主持了这一届在曼谷召开的佛学大会,可以说是与天下人辩经,每天晚上回来,只见到这个老头大汗淋漓,不停说:“余切,我快露馅了,他们人多势众,我实在是说不过别人。”
余切说:“那你就别和人辩经了,走走过场得了。”
“不行,就今年要来大陆访问的泰国佛学代表团就有六七个,他们给我们捐献了大量的玉质佛像,还直接捐献外汇用于修筑寺庙,我就像是来游说投资的干部,我不仅仅是来旅游的。”
余切惊讶了:“你们教友都那么好心,钱财都捐给了另一个国家的教友?”
“余切,你说的我也奇怪了!”
赵朴初拿来眼镜戴上,在阳光底下仔细对账。一下午,对账的结果是,捐钱捐物的教友们,许多人同时也是华人华侨,譬如当时泰国的华人富豪家族谢家,也捐献了一百万美金用于国内的寺庙修建。
谢家的卜蜂集团在泰国家喻户晓,遍布全泰的“7-11便利店”就是卜蜂的产业,而在大陆,卜蜂集团有一个更为本地化的名称,“正大集团”。
在1981年,正大进入中国,拿到了外资“第 0001号”营业执照。
余切一拍大腿:“到底还是文化上的同宗同源更管用!”
华人华侨们捐款,到底看的是释迦摩尼的面子,还是中华这个名头的面子,余切这次选择了后者。
因此,他随后写下来的小说,也是完全反映华人凝聚力的小说。
(本章完)
第167章 《出路》(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第167章 《出路》(祝大家新年快乐哦)
余切在喜来登这个地方呆上了三四天,他白天就去曼谷各地旅游,记录,反复询问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
晚上则通过收集来的资料撰写小说。
最终,他写出一篇名为《出路》的中篇小说。
这篇小说的剧情取自原新加坡的电视剧:剧中,三个不同社会阶层的主人公,都来自于国内特别讲究宗族势力的闽南地区,他们在日本侵华时为了躲避战乱,来到相对安稳的南洋讨生活。
然而没想到,战火很快也发生在了南洋,而他们还要面临本地土著和外来的殖民者的共同压迫,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不同的人历经数十年,遇见了东南亚发生的各种大事件,最后或是平淡度过一生,或是重新得以发达,在改开后回归大陆认祖归宗。
《出路》这个故事,通过小人物的人生折射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当年该电视剧一经播出,就成为“南洋华人苦难史”的里程碑佳作,无论在新加坡还是大陆都引发了讨论度。
在充斥华人的新加坡,更是拿到了电视台的红星大奖。
余切大刀阔斧的删去了故事中许多无谓的感情线,而着重于南洋发生的三次大事件:
其一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其二是五六十年代,发生在一系列东南亚国家的广泛排华事件,其三是改开之后,华人们认祖归宗,回国进行投资。
许多人在此死掉,许多人又生了出来,不变的是传承和互助。
当再次回到故土,他们的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已经被族亲忘掉,然而族中仍然供养着他们的牌位,当年离家送别的阿哥阿姐也出现在田埂中,向他们诉说过去的情谊。
这简直是一部催泪炸弹啊,把南洋华人的血泪史这个有关于千万人,却被各国政府有意隐瞒,不为人知的“大象”搬出来了,此文一经写出,就在访问团中广泛流传。
季线林和赵朴初先后看完,这两个老头浑身发热。
季羡林说:“有你这一篇小说,可以用来回答查先生的质疑了,他认为你是在鼓动和宣传,我却看到了最基本的同情心,一个作家,首先是因为爱自己的同胞才写出这样的小说的。”
赵朴初也说:“是啊,南洋华人特别注重对文化的传承。我们华人善于做生意,善于精耕细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给上一块田地,都能东山再起!”
“我原先不理解为什么城寨中的人不愿意搬出去,现在我明白了历史上的殖民者,是怎么样杀害华人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之所以不搬出去,看起来是他们愚昧,实质上却是因为他们懂得殖民者!”
赵朴初说到动情处,已经是气的肝痛:“查良庸明明做过调查记者,却胡乱发言,我真是错看了他,他在小说里面,还老是诋毁我们少林寺!我从来不和他计较!”
这下,余切绷不住了。
查良庸小说里面,少林寺是虚伪的,全真教更是被黑出了翔,得道高人尹志平成了小说中的猥琐小人,虽然他后来郑重道歉,然而他的精彩同人已经盖过了“历史原件”,造成了无法估量的后果。
这和他对九龙城寨的胡言乱语,又怎么能不相似呢?
余切说:“我想他如果看到这一篇小说,怎么也明白自己失语了,他是个确实伟大的武侠小说作者,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查良庸,但一切不要超过武侠小说的尺度……否则就要让大家感到失望。”赵朴初反而感到无奈,“成也写小说,败也写小说,看来写小说后做官这条路,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
赵朴初是一个特殊的佛教徒,一方面他经学水平很高,一方面他又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察觉到了余切这种小说,对于“拉赞助”的作用。
当年那些下南洋的猪仔,今天已经成为南洋社会中最有钱的少数族群,而他们缺乏政治影响力。
于情于理,他们都思念母国,他们渴望祖国强大起来,所以才捐钱捐物,出钱出力。
“余切!”赵朴初说,“你的文章什么时候发表?我想把你的文章拿去给南洋的华商介绍,让他们知道,虽然祖国现在穷的很,却和他们有着血浓于水的情谊,关心他们过去的苦难。”
余切道:“你尽管拿去说,如果能真的起到作用,就算我的小说泄露,又能怎么样呢?”
赵朴初叹道:“你的小说,就拉投资来说,说不定比我做法事还要管用了!”
话是这么讲,但小说还是要尽快出版,借用泰国这边的电话,余切联系到国内的《十月》刊,表露了要尽快发表的意愿。
《十月》刊是个双月刊,发的比《人民文学》慢,张守任看到稿子后想了一整天,出于余切个人发展的考虑,建议他把稿子给了《人民文学》的主编王濛。
“我的心,我的肝在痛。”张守任揶揄道。
余切哈哈大笑,然后发给了王濛。
王濛看到小说后的欣喜自然不用多说,他最爱余切写的这些填补“空白”内容,在他之前,国内的作家一个字都不曾写。
“余切!”王濛的声音,在电话里面都显得非常激动,“我安排你立刻发出来,我还希望,有关于九龙城寨的故事也能写在《人民文学》当中,这样其他人才知道,你最开始是为了批判港英政府的。”
“还有,你这篇小说字数太多,我们要分上下两期来刊登,在大陆之外的地区,你尽管拿去发,这是你的本事。”
《人民文学》的老大都这么说了,余切当然从善如流。
于是,事情落在了诗琳通的头上。诗琳通在泰国民间广受爱戴,因为长期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也发表她自己的原创小说,诗琳通在泰国有一些熟悉的出版媒体。
余切写下小说不过两天,他小说的第一回已经出现在了泰国最大的华人日报《中华日报》上。
(本章完)
第168章 富豪粉丝
第168章 富豪粉丝
这头一回,讲的是几位逃难去南洋的男女,一路上历经各种苦难,勉强立足的过程。
其中最有戏剧冲突的是漂亮的女性一来就要被威逼抢走,有钱的就要被哄骗走所有钱,有力气的就被殖民者征用,去扛沙袋修码头。
他们原先都以为南洋是世外之地,一片净土,然而来了之后却发觉是另一个人间炼狱。
小说发布之后,当然没有立刻引发轰动。
然后每天一发,第二、第三回之后,剧情进入到第一个转折点:有人已经积累了原始资本,打算开厂单干;而有的人准备和日本人合作,大发国难财;女人们则被卖来卖去,受尽屈辱。
第四回后,前面的铺垫得到收束,开厂单干的资金被奸商携款潜逃,和日本人合作的却发财致富,霸占娘家妇女,女人们已经开始能顶半边天,吃尽了苦头,努力生活。
书中简直是一个南洋社会的大观园,这地方人种歧视严重,贪腐腐败横行,没有法律法规……华人要么团结起来,一点一点的打拼,要么就做二鬼子,得到暂时的平安。
人们开始觉得:这小说倒是有点意思!
84年的泰国经济发达远胜过大陆,因此无论是水果摊上摆摊的贩子,还是在河上泛舟的船夫,都有钱买一份报纸来打发时间,这些人是纯粹的底层体力劳动者,许多人看小说时,还不得不掏出字典来认字。
曼谷的唐人街,一位挑水货来卖的华人老农,正戴着老镜看《出路》这篇小说,看得眼泪汪汪。
许多年前,他父亲活活累死,他母亲靠着洗衣服和乞讨,一点一点给他和另外几个兄弟姐妹抚养长大,尽管经济拮据,母亲却始终让孩子们学习文化知识。
于是到了成年后,老农成为了一个水产贩子,多年打拼后,拥有一辆日本产的厢式车。他当然还是个小人物,但比他母亲那一代,已经实现了阶级的跃迁。
而且兄弟感情和睦,一有事情,一声令下,全家族的人都会赶来拼命。
这篇小说,简直就是在写他家族过去的人生啊,这个叫“余切”的作家,真是一个知道我们苦的好作家。
但是他有一些字不认识,于是拦住了过路而来的中年人:“请问,这两个字怎么读?”
“氤氲,就是说水汽弥漫的样子,比如我们泰国常常会下起大雨,天地间都仿佛隔了一层恍惚的看不见的纱,这种感觉就是氤氲。”
老农明白了,就把报纸要回来:“谢谢你,原来这几个字是这个意思。”
“不用谢!”
中年人叫谢国民,他是谢家这一代的第四个孩子。
谢国民这个人运气有点倒霉,二十年前做鸡鸭禽蛋的出口业务,但当时因为中国要偿还苏联的贷款,大量出口农产品,连带着他这个泰国的华人也跟着亏损,公司直接破产。
好在家里,足足有四个兄弟在创业,另外几个兄弟做成功了,把他请回来做总经理,最后成为公司掌门人。
谢国民既然做禽类生意,就经常往返大陆,因为大陆开放之后,人口最多,市场消费力最大,不论是饲料还是种鸡,他都有利可图。
他孜孜不倦的投资大陆,维护大陆的政商关系,大陆有一批来泰国的访问团,他还捐了不少钱,虽然他本人并不信教。
这么一想,忽然谢国民觉得,那篇小说上作者的名字有点熟悉。
“余切”这两个字,不是一般人能取得出来的名字。在《中华日报》上,刊登的常常是华人圈内的消息和大陆消息,偶尔也有模仿查良庸的武侠小说问世,泰国人经常借助武侠小说,批评政府。
但这种接近于传统文学的修辞,剧情却跌宕起伏,故事性强的小说,他属实是没有见过。
谢国民走路的时候想,上奔驰的时候想,到了公司,听秘书汇报的时候,还是在想这个事情。
他开了小差,依稀记得,似乎是前几月去大陆时,听说有一个流行的军旅小说作家……
等等,余切?
谢国民腾的弹起来,据他所知,余切这个人不就在此次的访泰代表团中吗!
“你马上给我找来余切写的小说,是一个名字叫《出路》的小说,我今天碰巧看到……他的小说,连一个挑担的贩子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秘书瞪大眼睛:“您也知道余切?”
“我知道什么了?怎么,你又怎么知道的?”秘书说:“余切这个人是大陆来的作家,我们华人的报纸上讲过他这号人,他和诗琳通公主的关系好,许多人说,如果不是诗琳通岁数大了他许多,说不定是想要他来入赘……”
谢国民哑然失笑:“你都说了些什么,他写小说再厉害,哪里能被公主看得上。他是因为得罪了越南人,我们害怕他被人暗杀,弄出国际性大笑话,才时时刻刻守着他的。”
“余切还上过本地节目呢!”
“节目?”
“他在节目里面,说了《未婚妻的信》这篇小说的创作背景,还鼓励我们华人去参军,去考公,去做警察……做那些直接和暴力有关的职能部门。”
谢国民更觉得有趣了:“这个余切,还真是不一般的大陆人,什么话都拿出去说啊,也就我们泰国能这么说了,要是马来西亚这些地方,要赶走他的。”
此后谢国民了一些时间来看余切的《出路》,看完之后抓耳挠腮,心中堵了一股气,睡也睡不好,竟然到半夜都惊醒了!
他一抬起头,脑海里就是小说的剧情:“那几个人后面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谢国民这么关心故事发展呢?
因为谢家几兄弟就是标准的华人奋斗上去的家族,先有个舍得给孩子钱读书的父母,然后几个兄弟之间互帮互助,成全最有本事的那一个。
谢国民就是卜蜂集团如今的总经理,而卜蜂集团,也是少数的家族成员不内斗,一致对外的华人集团。
他这小说,难道是参考了我们家的发展吗?
他实在想知道故事结局,想知道的厉害,就打听访问团在泰国的行程,得知他们还有几场佛学的交流会,等到了那一天。
这期间,《出路》又连载了几期,看故事情节已经到了尾声:好人都得到了好报,坏人全以各种方式得不到幸福。
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们但凡是要做出一点成就,都得依靠自己的家族,因为他们在本地是少数派,外人完全不可信。
这有点《教父》的意思了啊,任你再牛逼的意大利家族,做大事还是靠儿子和兄弟们冲锋陷阵。
要不说“意大利人是欧洲人当中的中国人”呢。
《出路》一共只有十二期,倒数第二期是当年的主角们,今天以华人、华侨的身份回国认亲,他们感到近乡情怯,他们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个传承。
谢国民报名参加了会面,做好了捐钱的准备,心里还在想:来的真巧,这不又是他家里面的写照吗?
五十年代,谢国民的父亲让这一代的四兄弟通通去大陆读书,足迹遍布川省、粤省许多地方,因为这种先见之明,改开后,他所在的卜蜂集团得以拿到第一个外资集团在华营业执照。
他赶到金佛寺,这里有泰国华人华侨组建僧侣接待团,和大陆来的访问团。除了诗琳通和少数学者,全场最受欢迎的,就是那个挺像电影明星的青年人。
“余切?”谢国民忍不住喊出声。
“什么余切?”旁边,有一个岁数看起来比他大的商人惊讶道。
谢国民认出来了,许书标,泰国现在的饮料大王。旗下的“红牛”在全世界畅销,一直有在大陆办饮料生产线的想法。
“你也是看《出路》来的?”谢国民问他。
许书标却说:“什么是《出路》?”
“余切写的小说。”
“余切是谁?”
谢国民无奈一笑。
嗨,搞不好,只有我确实是看了小说才来的。
(本章完)
第169章 捐款 捐物
第169章 捐款 捐物
被许书标这一打岔,谢国民错过了和余切立刻见面的机会。
此时金佛寺内已经开始做起了法事,泰国是一个极为崇佛的国家,谢国民的母亲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因此他不好再做一些不恭敬的举动,老老实实等待。
僧人们齐声念道: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梵音响彻金佛寺,谢国民正坐在蒲团上,屁股都坐痛了,他扭头看,发现不论是余切,还是饮料大王许书标通通慈眉善目,表情肃穆,一点儿也不朝其他方向看。
可不是嘛,就算是王室,也不能对僧人们有什么不尊重。
这一番苦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等到了做法结束,他立刻爬起来找上余切:“余先生,余先生!”
“你是?”
“我是谢国民,卜蜂集团的总经理,我来这是专门为你来的,就是那本小说《出路》!”
说到这,谢国民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握住余切的手:“你写了一个伟大的作品,对我个人来讲,更像是一部纪录片一样,记录了华人的风雨,我在其中看到了我家的影子!”
“我不为别的,就是专程来感谢你的。在唐人街的马路牙子上,我看到了一个挑水货来卖的贩子,他一边查字典一遍看你的小说,想来十分令人感慨……余先生,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的小说了!”
谢国民退后一步,学起了古人向余切作揖。
随后,他想起来这是佛寺,又双手合十,行了一次。
谢国民夸张的举动,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他的卜蜂集团如今在泰国生意兴隆,有些华商认出了谢国民这个人,顿时好奇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小说,才能让他这么激动。
谢国民只是说,这小说叫《出路》,就连载在《中华日报》上。
结果这一介绍,引起了更多人的惊讶:原来这就是最近写出《出路》的那个大陆作家,没想到就在我们面前,就这么年轻。
《出路》,就是那个《出路》,就是那个……《出路》啊!
围在余切面前的,竟然又多了几个人。
饮料大王许书标肯定蒙了:我是真不看小说啊,余切到底是谁?
他到处找人问“《出路》是个什么小说?写了什么?”
别人只是回答他:“你去看吧,论描绘南洋华人生活的小说,这些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而且,这小说尤其好读,简直让人放不了手!”
“让我想起了过去……”
说着说着,现场变成了诉苦大会,僧人也是爹妈生出来的,在场人不论是谁,祖上数个两三代,没有不做过猪猡,没有不是从大陆逃难而来。
访问团临机应变,把接下来的经学分享变成了给苦难枉死的人们,做法事。
饮料大王许书标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看《中华日报》的连载小说,竟然就在这里的角落,当场看了起来。
当他一看到《出路》小说的开头:几个逃难来的大陆年轻人,受尽了屈辱,不论是本地土著,还是白人和日本人,统统对华人猪猡们呼来喝去,极尽压榨之事……他顿时红了眼眶。
这写的不正是他们家吗?许书标越翻越快,心里想到的回忆越来越多,他觉得他的脸发痒,冷不丁抽出手摸了一下,却是冰冰凉的,原来那是他自己流出来的泪!
许书标于是放下书,感慨道:“我原先从不看小说,但这一篇小说,实在是值得我来看,值得每一个南洋华人看!”
他家里原先是琼省的贫民,逃难来泰国靠养鸭和卖水果为生,不知道受了多少欺负,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要守着自己的摊子,否则就会被人抢夺。
他旗下鼎鼎大名的“红牛”饮料,一开始就是为了倒班工人和卡车司机研发的抗疲劳饮料,是劳动者饮料,和什么极限运动、倒时差完全没关系。
许书标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抬头望去,才发现余切的身边已经围绕着许多人,大家神色肃穆为过去受过苦难的华人默哀,手里捧着的不是佛经,而是连载在《中华日报》上的小说。
许书标深深记住了这一刻:他家里全家信佛,唯独白手起家,通晓世事艰难的他一点也不信,但他却没有缺席过各种大型的宗教盛会;这个作家余切大概也不相信这些,但偏偏是余切最有功德。
原来,小说是这么一件事情!真是神奇!
许书标叫来自己秘书,嘱咐道:“我要给大陆来的访问团捐钱,五万美元,到底怎么转交到他们手里,我不管。”
他望着余切和大陆来的访问团,沉声道:“作家能写出小说,僧人们超度做法,我是个有钱人,总要做一些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这一场法事做下来,众人大汗淋漓,天都黑了,大家互相望着,却觉得自己没有白来,不约而同鼓起了掌。主持法事的赵朴初感慨万千:“我原先不了解南洋发生的这些苦难,反而是余切先来发现的,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只要今后不再忘记!”
“不能忘记历史,不能忘记传承,不能忘记交流,余切,请你来说还不能忘记什么?”
余切当仁不让道:“不能忘记我们从哪里来,大陆现在已经开放了华人华侨探亲,欢迎各位来大陆看看。”
现场顿时又响起掌声,在随后的环节,华人富商们踊跃捐款。
金佛寺位于曼谷火车站附近,是一个繁华的商业区内,另外,该寺之所以叫“金佛”,正因为主殿佛像的是用数吨重的黄金制作,是泰国的无价之宝。
访问团只占了金佛寺的其中一殿,其他地方还有络绎不绝的游客前来,致使这边发生的事情,引起了更多的关注。
此后几天,来自国内的访问团一直收到华人自发组织的捐款,情况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宗教交流活动,赵朴初不得不关闭了捐款渠道。
仅仅卜蜂集团的谢国民,就在当天捐献了十万美元,饮料大王又捐献了五万美元,其他华人华侨陆陆续续再捐献了二十多万美元。
发表《出路》小说的《中华日报》报社,竟然收到了曼谷本地许多华人的来信和捐款,也一并送到了访问团这边。
访问团的团长季线林因此和余切开玩笑:“你这小说一字万金比不上,一字千金肯定是有了。”
他把发生的这些事儿,写成了短篇汇报发到国内,请示这一笔外汇如何使用。
得到回复曰,“既然已经成为和南洋华人交流的典型案例,以后将会分文不挪的用于交流事项……请各地的华人来国内探亲走访,看看大陆现在的发展。”
又说:“这个余切,到哪里都能做出一番事情来,和他老师讲的一模一样,他不是一个规矩的人。”
(本章完)
第170章 认祖归宗
第170章 认祖归宗
余切得知此事,反而一点也不奇怪。
自改开以来,侨商投资最高占中国引进外资的60%以上,不论是战争年代还是改开后,华人同胞一直热切支持着大陆发展。
八十年代的引进“外资”,这个“外”,完全是华侨们支撑起来的。
当时的大陆还没有体现出规模效应,巨型跨国公司们谨慎、吝啬的进行投资,认为大陆从生产线到管理制度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进行改革。
北方的海尔电器公司,被调任厂长的张瑞敏初来乍到,第一条规定就是“员工不许在车间拉屎!”
这些事儿今天看来令人不可思议,何况是八十年代的成熟跨国公司呢。华人华侨靠着超越商业模式的感情,在各行各业进行了初始的外来投资。
余切很快被拉去做采访,上节目。
本地华人组建的电视台邀请他谈谈“创作幕后的故事”,他聊到了自己的初衷:“我本来是想写一个批判资本社会的小说,结果却看到了华人对于文化的传承,我看到我们执着和骄傲的部分,我觉得我有这样的能力,和义务……写出一篇小说来。”
记者问他:“从九龙城寨到南洋社会,你怎么看待你小说中的‘文化’?”
“文化就是一种文明状态,你要认识我们这个民族,你就不能用常规的行政实体去看待,中华就在这里,它是一种活着的状态,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
“能不能描述的更加具体一点呢?”
余切打了个比方:“在我们大陆,现在流行起了ufo(不明飞行器)和外星人,我想假如这个世界有这么一个超越了所有文明尺度的高维文明,他们决心消灭掉一些文明,保留一些文明,他们就设置一个问题问,三角形的面积公式是什么?”
“然后我们答‘半广以乘正从’,意思是三角形的面积等于高与底边边长乘积的一半,当然这对于那个高维文明来讲,这个见解还十分的粗浅,但是他们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有自己文化,有自己思考的民族,这个文明值得保留下来,我们自己也这样想。”
余切的回答,意味深长,有人认为,他这个意思是“高维文明”是工业革命后的西方文明,他表示中华文化现在虽然物质上落后了,但是摸着了门路,大有潜力。
也有人认为,余切是再次批评了土著对于华人的迫害,因为众所周知,整个南洋的发展史就是大陆人带来了精耕细作的技术和社会道德,本地土著对华人的排斥,简直是倒反天罡。
在泰国国内,和临近的几个东南亚国家,《出路》小说也引发了华人文坛的轰动。
南洋华语文学一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分支,其中涌现了许多好作家和好作品,从早期的游记、逃难记到现代的史诗、小说和散文集等,作品繁多。
20年代起,以邱菽园为代表的南洋文人们,把南洋本地风情和当时大陆的救国图存运动相结合,一度引领了当地小国的文坛。
然而进入到五六十年代,历经数次现实打击之后,这种小说暂时消亡。历史上要等到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新起来的华人作家们,才重新追溯到过去的历史,创作出《菲律宾不流血的革命》、《野菩萨》、《热带雨季》、《赤道上的怪兽》等等作品。
余切正打响了这第一枪,他的小说起到了号召作用:
当年的郁达夫写出了《沉沦》、钱钟书写出了《围城》,小说中均涉及到南洋之事,难道对于南洋华人历史的小说,我们只能等到大陆同胞来替我们撰写吗?
我们自己就写不出来吗?
活跃在南洋圈的文人们,或是先创作出一些短篇小说发到杂志期刊上,或是直接对余切的《出路》进行文学赏析。
刚刚从宝岛师范大学毕业的马来人张贵兴,写了一篇《中国性与表演性:论马华文学与文化的限度》的论文。观点直指华人文学的矛盾核心:
在过去,南洋华语文学从属于“五四文学”,是国内文学海外流传的一脉,是与救亡运动紧密配合的小说。
但到了今天,时过境迁,南洋华语文学却失去了生命力,浅显的以为写“书法、舞狮舞龙”就是华语文学,然而这种东西只是表演性质的文学,是为了写而写。
南洋有自己的历史特征,社会在凄风苦雨中成长,与其写那些其乐融融的文化符号,不如直面惨淡的现实。
这一篇文章一出来,顿时引发了更大的争论,一时间有宣布和“祖国大陆”断奶的“断奶论”,在文学上力求发展完全的本地文学;也有指出大陆传统文化就是华语文学的根和源,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
马来和泰国等地的文人教授纷纷发表意见,笔战连连。余切虽然没有陷入到这些本地人的争论,但大家正是因为他的小说,才意识到原先小说的诸多问题,大家都看着《出路》最后的结局。
九月初,《出路》最后一回结局刊登在《中华日报》上,同时《出路》小说单行本也在华人商会的张罗下,集结成册,准备上市开卖。
读者们只看到:原先的几位主角,在进入到八十年代后,纷纷走上了人生的终点。他们不约而同回到了大陆探亲,在大陆政府的帮助下,离家数十年的游子重新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族谱上,他们朝自己已经死去了的先人叩拜,漫步在小时候曾走过的田埂上,泥土的芬芳和爆竹的喧闹声,将人的记忆拉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二十世纪二十年代。
离开前,他们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有的还要更小,而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两鬓斑白。父母、长辈皆已死去,生意和事业现在似乎也不再重要,各种主义和政治理念都被冲淡了。
只剩下无尽的悲怆和回忆。
在那里,和他们一个姓氏、辈分上却平行的小孩笑嘻嘻望着他们的到来。
“你来了?”又是孩子,又是同辈的孩子拍手道,“兄弟,你如今终于回来了。”
《出路》小说的结局注定载入史册!
(本章完)
第171章 席卷东南亚
第171章 席卷东南亚
这个结局如此简单,如此有力。
离家数十年的游子,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简直有一首歌在唱: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许多逃难去的华人富商看完这篇小说后,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
现在他们是船王,是银行家,是教授,但还是家乡中的一抔泥土,一株扎根了的蒲公英。每当风吹过,他便想起了乘过风的地方。
《出路》这部小说,在它的完结当日,即引发了南洋华人圈的激烈反响,无论是于曼谷街头的水产市场,还是富豪区的旋转餐厅,在顶级大学的图书馆上,许多人用这本书作为自己的根和源:
要看我南洋华人历史,去看《出路》吧。
它已成为一个现象级的小说。
在新加坡大学的历史系,教师吴振强向学生们介绍了这一本书:
“我一直想要出版一份《海外华人研究学报》,可是困难重重,许多人问我这是否有意义。在我看来,因为种种原因,对流落在外的华人历史研究是一份空白,我想是因为没有一个足够有力的作品,来引起社会各界的注意力。”
“尤其是南洋华人,他们的起点最低,而现在成就也许最高;新加坡的国父前几年去中国拜访,谈到了华人的境遇时,他说‘我们新加坡原先是苦工、穷人跑到了南洋,才建设了这么一个国家’,我们中国人(这里非行政意义)确实聪明、智慧、勤劳,不论在哪里都能取得非凡的成就。”
“但是,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使我们能够坚持下来?这本书里面,写尽了南洋华人史,它不给出答案,答案在读完后自会浮现。”
吴振强捂着自己的胸口说:“答案在我们的心间。”
新加坡是一个七成以上全为华人的国家,当局小心翼翼的维系着华人的比例,他们要求全盘西化,学英文,吃西餐,但也过新年,吃月饼。
学生们纷纷去看小说,互相交换着通知自己的校友,这个国家因为太小,以至于有点事情,能在几小时内传播到整个国家。
有个男人,他了一下午时间看了这本书,然后觉得,这本书中的“奋斗”精神可以拿来宣扬。
84年,新加坡正面临一场经济危机,政府焦头烂额,不知道如何向新加坡人解释。而这一篇小说,虽然出自于大陆作家,却写了一些真善美的东西,对于新加坡这种华人移民组成的国家来说,更具备有阅读意义。
他把小说拿去给父亲看,并且表述了自己的想法,第二天得到了肯定:“确实是一本好小说,我们新加坡被马来西亚开除,不也像《出路》一样吗?我们找不到出路,没有人肯接纳我们,一切都是自己奋斗出来的。”
历史上,新加坡曾因为华人众多,又自成一派,被马来西亚开除,独立成国。
然后航运史上最伟大发明集装箱得到应用,亚洲经济也得以腾飞,新加坡凭借着马六甲海峡的位置,在开除后反而崛起。
这一段奋斗记忆是几代新加坡人的民族记忆。
是不是和《出路》的情况很相似?
《出路》之所以传播度奇广,正因为落难的乞儿们最后都光宗耀祖了,没有白白的吃苦。
男人问他的父亲:“中国大陆已经开放了,为什么我们不允许民间说中文?从这本小说中,我知道了中华文化的向心力。我们的主体民族是华人,少部分是巫族人和印度人,我们还用英文来讲话,岂不是没有共同体的意识?”他父亲反而笑道:“正因为有向心力,才不能说中文。我听说越南和北方打仗,光是放小说和歌曲,就让前线作战士气大降,他们用一样的字,一样的语言,可是人家有十亿人,我们才几百万人,怎么能说中文呢。”
男人又问:“那这部小说怎么办?”
“一本小说还不至于天翻地覆,他写的好,该宣扬。”
于是新加坡也开始大力宣扬这一部小说,把小说作为南洋华人史必看的课外读物之一,新加坡的行为引发其他大学的跟进,在马来西亚,当地的华人学校也紧急把小说加入“辅导教材”之一。
泰国银行工会主席郑午楼也被人推荐,看了这一本《出路》,看后泪流满面。
郑午楼自小便在泰国出生,他出生那一年,大清才刚刚结束政权,清末帝溥仪退位,大总统袁大头正以革命党的身份,暂时蒙骗了世人,被世人所接受。
并且,袁大头写下了一句诗:楼小能容膝,檐高志树齐。
海外华人得知清廷消失,以为从此中华大地要立刻走上复兴之路,无不欢声雀跃,在这种情况下,郑午楼父亲给他取了“午楼”这个名字,意为以仅能容膝的小楼为起点,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所以他一生都在为泰国的华人生存境遇而奔走,并且为了祖国大陆的发展而出力,日军侵占泰国时,郑午楼因为不愿和日本人合作,遭到逮捕,在大陆解放后,郑午楼又成立了华侨救济祖国粮荒委员会,多次回国赈灾。
他评价余切的小说《出路》:这既是我一直在梦里面发生过的经历,也是我郑家的夙愿,尽管我生在南洋,长在南洋,却无不思念出现在我梦里面的家乡。只有在那里,我的心才能得到安宁。
激动的郑午楼,连带着之前的饮料大王许书标、卜蜂集团的总经理谢国民,邀请余切参加在曼谷唐人街举办的“华人夜”晚会,在这场晚会中,主要的华人政要、富商和名流皆出席。
和余切一同前来的访问团也受到邀请,行程安排得到国内批准后,宗教司和外交部门先后打来了庆贺电话:“国内正看着你们呐!虽然过去几年,我们和泰国各界进行了数十次的交流,杂技团、教育界和宗教界人士去了上千人,但像这一次这么广,这么轰动,实属改开以来的第一次。”
“一些领导也看了《出路》这篇小说,并且拿到了谈判现场,请英国人也看看。”
“英国人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有这么深刻的思乡情结,为什么回归是所有华人的共同心愿,我们就请他们想想《出路》在东南亚受到的欢迎——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们常说对牛弹琴是做无用功,可哪怕是一条狗,一只猪,到现在也该明白了!”
事实的确如此,在谈判期间,不少英国人都写了日记和回忆录,中国对他们来说太过于神秘,也太无法了解。然而,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想要记录在中国的见闻。
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
(本章完)
第172章 不可名状,不可言说
第172章 不可名状,不可言说
当时,英国在港地的总督尤德,以及大使柯利达,秘书巴特勒都在燕京,他们住在为外宾准备的高级宾馆里面,此时谈判大局已定,他们每天除了聊天扯淡,就是聊聊对中国这个国家的见解。
或是到处游山玩水,或是忙着交朋友,搞私人聚会,也看看中国的小说啥的。
但是对他们来说,中国的当代小说无趣,而且好像过于模仿西方小说各种技巧,有时候让他们这些纯西方人看来,有点像看燕京的精神小伙儿模仿迈克尔杰克逊跳舞那样——又时髦又落伍。
大使柯利达常常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我没有来得及去看一场约翰列侬的演唱会,他跟一个日本女人在一起,离开了披头士乐队,跑到了纽约去,我不知道他是怼草了还是吸粉了,总之他的神经开始变得不正常……在我来到中国后,我听说他在美国街头被一个疯子刺杀的消息。”
“而在前不久,他才刚刚演出《image》,想想上面的歌词……”
柯利达忍不住唱了起来:
“幻想世上并没有天堂,这很容易,只要你试试看,想像没有国家,这样做不难,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加入我们,到那时世界就会大同……然后,他被疯子开枪杀了!”
“这是不是太讽刺了?我们英国人不像以前,现在多了许多胡思乱想的艺术家,忘记了我们不是靠爱以及和平,做到日不落帝国的。”
“我希望看到一些严肃的东西,这方面中国人是现实主义者,他们这一代反而比我们靠谱一些。”
9月初的一天,大使柯利达带回了一箱可口可乐:“中国生产的可口可乐,朋友们,我们来尝尝味道。”
几个谈判团领头的纷纷拿了一瓶,开盖灌了一口。
这可乐的第一口,果然味道最好。
柯利达问:“中国产可口可乐,有什么区别吗?”
“嗯,好像没什么区别。”一位安保人员道。
“的确如此,在《时代》周刊上,刊登了中国人喝可口可乐,他的背后即是我们去玩过的八达岭长城,好像有一天中国人会和我们一模一样下去……但我觉得,我来了中国两三年,我其实不了解中国。”
“我意思是,可口可乐在中国开办的制罐和灌装设备,在中国设立专厂,在中国进行销售,用美国的浓缩汁——但我保证,中国人的想法就是我们不一样,你永远无法了解中国。”
“今天,我中国的谈判对手骄傲的,向我递了一本小说,叫《出路》,我打算翻来看看,中文是最难的语言,但我已经略懂一些中文。”
这时候,柯利达发现巴特勒正在写日记。
“喝可乐吧……老弟,你在写什么?”
巴特勒道:“我在写我对中国这个国家的观察,像你所说,我来中国两年,我也不了解他。”
“那你在日记上观察到了什么?”
“我写了一些见闻。比如在宾馆,我们每到一层楼,都有安保和服务员对我们微笑,他们样子不一样,动作却几乎相同,就像是机器人。接着,你已经听说了中国阅兵的辉煌,在这里能看到他们的列兵练习,刺刀和刺刀之间相隔不到一个人,但他们就这样毫不畏惧的抵着齐步走……”
“——但他们是否像德国人那样死板呢?又并不是,中国人天天都要去发达国家留学,有时我感到他们厌恶自己的家乡,可是前不久的洛杉矶奥运会,我看到排队求签证的人参与了游行,高唱国歌……老兄,我糊涂了,他们似乎是一种无法形容,一种巨大肢体的一部分,共享神经网络,有时候能分开行动,危难时又能召集来。”
柯利达道:“不可名状,不可言说,这不是怪物吗?”
“是的,这就是怪物。”
于是,这帮人了几天看完《出路》小说,连蒙带猜的,勉强看明白了。
柯利达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小说?他们嫌弃自己的家乡不好,逃难去了,然后晚年了又回来,把钱尽可能的带回来,对着小孩嚎啕大哭,这是否是一种浪漫主义?”
港地的总督尤德道:“我最近听说《出路》的作家cot,去看了九龙城寨后,才写出了这一篇小说。”
柯利达立刻说:“是的,中国人正拿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批评我们做的不好……但我们已经欠了许多血债,也不会差这一件事情了。”
巴特勒道:“我听说京城的大学生们正在参与正步训练,日本人也来了天安门,不如我们去看看。”
走!
乘上罗孚800,几人来到了天安门,他们很快找到了大学生们——因为他们的正步动作变形,和军人相比差别明显。
当然,这些举动都是有中方人员“陪同”的。“哈喽,外国朋友!”大学生们向他们打招呼。
柯利达得意道:“我说了,他们会因为我们的皮肤,而对我们格外热情。”
然后,大学生们在国徽和红旗下,开始了训练。此时正值正午,烈日炎炎,几个白人很快被晒得头晕眼,营养不良的大学生们看起来也不怎么地,一副随时要昏厥过去的样子。
他们每练习一段时间,就要休息片刻,喝自己做的便宜盐水。
柯利达派人给大学生送可乐,得知有人是“燕大学生”,他依稀记得,《出路》小说的作者余切就是燕大的。
“你们认识余切吗?”
“认识,我们和他打过招呼,他在燕大是风云人物,乐善好施,打牌总输钱,我们都喜欢他。”
柯利达说:“当然了,他的书都登上了外交桌……我现在问你们一个问题,完全是私人的,不要有任何的联想,我也希望你们能真实的回答。”
学生们答应了。
“——如果你们有机会去英国留学,你们去吗?”
“去。”
回答的不假思索。这一批参与国庆的燕大学生是生物系的,他们在国内有点不好就业。
“你们是否愿意取得英国居住权,并在英国度过一生。”
学生们面面相觑,然而,大多给出不否定的回答。
柯利达非常高兴,因为这些学生们无比向往英国文化,这个样本对他有利。
他最后问:“假如你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们只有一次机会,二十二岁的约翰列侬给你唱一首歌,或是余切和你打牌,他继续输钱,你们支持谁?”
回答的异口同声:“余切。”
那回答,简直没有丝毫的犹豫。
几个人全懵逼了:为什么?
学生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新的训练即将开始,他们告别了几位,继续在烈日下重复训练。
尤德,柯利达,巴特勒三人把这件事情写在了日记里。
他们各自都有话说。
尤德写:“如果在八十年代初拆除了九龙城寨,今天就不会使我们的外交官遭遇到这种尴尬,但这不能怪我,在我来之前,一切已经发生,而我想要做些什么时,一切都来不及。”
柯利达写道:“是不是因为余切开枪打死了别人,而约翰列侬被开枪打死了,这使得中国人认为约翰列侬是个去地狱都发霉的倒霉蛋,他并不吉利?”
巴特勒思考的最为深刻:“在那一秒是文化上的胜利,余切在他们这一代人是披头士一样的青年文学偶像。但中国历史上有许多余切这样的人,还有比他伟大的多的人,这个名单数起来灿若星河……就是说,我们仅仅在物质文化上使得人暂时仰慕,而在精神上,还有很长的道路。”
“考虑到余切并不是一个会娶日本老婆,到美国旅居十年的疯子,他恐怕要更长久的施加他的文学影响。我对这样的人总是仇恨并且崇拜。”
“这样的人越多,他们就越骄傲。”
此时,这个铁娘子最信任的笔杆头,大英帝国离权力最近的人,忽然想起了“可口可乐”和燕大学生自制的盐水。
他最终在日记上写:“而且,当他们也人人喝上自己制作的可口可乐时,就是说彼此的物质差距都被拉平时,他们岂不是要反过来歧视我们?”
“那时,他们也许骄傲得要压倒我们。好在我今年四十四岁,在我有限的下半生里,尚且不用看到这悲惨的一幕。”
(本章完)
第173章 不许说华文
第173章 不许说华文
泰国曼谷,访问团中所有人都沾了余切的光。一时间,全都忙着上泰国本地的媒体、报刊,这当然都有报酬。
余切本人更不用说,他已经连续数天出现在华人报刊的消息上。
此时,《出路》的小说单行本已经得到发布,被各地读者一抢而尽,市面上到处是询问“哪里有《出路》”的读者,而书架上总是空空如也,售货员告诉读者,“这里没有《出路》,你只能另寻他路。”
一些急的没办法的读者,甚至想到了去大陆抢购《出路》,顺便来一趟大陆的寻根之旅,然后才得知,大陆版本的《出路》还要等到下月初才发行,因为大陆正流行余切所写的“新现实三部曲”。
但他们误打误撞,把余切才发布不久的《一代宗师》和《和你在一起》带回了东南亚,这又是另一场小说上的盛宴了。
而且,人们更喜欢带有强故事情节的小说。
无论是现在的《出路》,还是过去的《未婚妻的信》,乃至于更久远的《天若有情》,这都是能让人放不下手的小说。
余切在九龙城寨的一日游被反复提起,似乎所有人都不免被问到当天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的天气如何?
那一天的维多利亚港上,是否有奇怪的波浪?产生了不凡的金光?
访问团团长季线林,他在面向泰国公众的一个采访中表示:“那天没什么特别的,余切说他想要去九龙城寨看看,在这之前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我听说了之后,我也没想过能写出一篇小说来……然后他去了一趟回来,不久后,他写出了那篇小说。”
副团长赵朴初形容余切是“顿悟了”。
他用一个在泰国人人皆知的故事来描述当天的情况:“释迦摩尼快死亡的时候,来到一棵菩提树下静坐悟道,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他悟道的那一瞬间是一瞬,在他的脑海里面,已经度过了整个宇宙。”
“而我们只看到了一瞬,因为我们没有悟道。”
“当然啊,余切自然不能和这样的大智慧相比,我是说,这样的情况在搞创作中是常见的……王勃写那个《滕王阁序》也一直被后人争论了许久,有人说王勃准备了好几年那一篇文章,刚好呈上去了,也有人说,王勃就是当时写出来的,谁知道呢?”
余切本人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他的答案是:“我没想到这篇小说能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他确实很惊讶,因为这一篇小说,远在蓉城的马识途给余切来了电话,只为了强调他这个事情做的高尚。
“余切,你原先和我在房间里面的对话,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一些,我感到很欣慰,今早上我特地和钱忠书夫妇通话,说实在的,他们很羡慕我。”
余切说:“马老,其实这不是我最用心的一部小说。”
马识途说:“我知道,但你还记得那一面红旗吗?”
“渣滓洞那一面吗?”
“是的,就是那一面红旗。当时的地下党人得知新中国已经解放,却不知道红旗长什么样子,所以连夜绣出了这一面红旗,它虽然不是最完美的,却是这个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升起的第一面旗帜。”余切就明白了。
《出路》正是南洋华人文学的复兴旗帜。
在此时东南亚的文坛,已经掀起了“南洋华人文学”的创作论战,历史上这个论战搞了十多年,也没有个结果,谁也不服谁。
出现了形象的“断奶论”和“吃奶论”两个流派。
而现在,因为余切大陆人的身份,许多人觉得本地华人创作小说首先离不开大陆,也就是不得不吃奶。
新加坡大学最近成立了“南洋华人史”的课题研究小组,中文系的教授宣称:
“无论要怎么样进行文学的母国‘断奶’,都只是形式上的话术。作为华人来创作小说,根本离不开大陆——我们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而且余先生也证明了,这样的小说是受人欢迎的。”
“考虑到在一些地方正在进行的华文限制政策,我们绝不能迎合创作,丢失掉华人特色,这样的文学是地方文学,不再和华人有任何相关,这和自我阉割无异。”
东南亚这边的情况也传到了港地。
武侠小说家温瑞安在港地《东方日报》上发文:“我今天拜读了余切的小说《出路》,才知道侠义精神不在江湖,而在年轻人的笔头上!”
温瑞安是武侠四大家之一,马来人。他和朋友在宝岛定居时,因为私藏大陆领导诗词,巴老以及曹禺等人的作品,搜查出来后,被关进牢中反省。
出狱后回到马来,同样因为之前的事情风声鹤唳,无法久留,不得不频繁在马来和港地之间辗转。因此,在他的小说中,主角总是离奇的遭遇背叛,并且一开始就被天下人所不容,到处被人追杀。
他和查良庸的关系不错,他的小说正是因为受到查良庸的赏识,才能得以在《明报》上出版。
九月份,温瑞安回了一趟大马老家探亲,这一次探亲让他发现,家中的年轻人全在谈论《出路》这本小说,就连老头老太太,也让人念一遍《出路》小说听读,断断续续的把故事听完。
他有个小侄儿,主动翻看起《出路》小说,一边看一边说:“我今后也要上华文学校,说汉话,习武术,有人来欺负我,我就要还手。”
他感到很惊讶:难道马来政府对华文教育的钳制,已经消失了吗?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我并没有听说?
结果,温瑞安的父亲告诉他,今天的课堂上仍然不许说华文,学生一旦不小心说了一句中国话,就要被罚款两毛钱一句话,对于一周只有几毛零钱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个完全承受不起的惩罚。
温瑞安感到忧心忡忡,这岂不是要让我灭种吗?
关键是,华族在文化和经济上,都恰恰是更为先进的一方,这构成了天然的不平等。
不许说中国话!
怎敢这样欺我?
(本章完)
第174章 以余切为武侠男主角
第174章 以余切为武侠男主角
他搭乘轮船一路向北,准备到港地发表一篇武侠小说。这是一趟从槟城到港地的航线,长达一星期,耗时虽然长,但票价低,有各种娱乐设施可用。
温瑞安现在经济上拮据,又缺乏灵感。
而在船上,温瑞安能见识各种风土人情,反过来促进自己的创作。
他想要写一个有情有义的侠义男主,这个人来历很大,年纪轻轻,武功高强,善于团结各方势力,又有赤子之心。
最后一点尤其重要,这个人不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当触碰到主角的逆鳞时,他甘于为了伟大理想献出一切。
到底要写个什么样的人?
在现实当中,好像没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如果有这样的那个人,温瑞安也不敢写。
因为他收藏他的诗词,坐过牢,可不能再犯。
温瑞安冥思苦想,搞得人都瘦了一圈。
于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就把《出路》拿来翻看,打发时间。《出路》首印五万册,装订精良,32开本,30港币一本,相当于75泰铢,或者15马来币。
实际上价格则要更贵,因为当前只有泰国出版社的版本,其他都为盗版。
最近一批次的三十万册在大陆,分别由大陆境内的五家出版社合力印刷。当然,价格就要更便宜一些,只相当于八港币不到,而且有余切本人设计过的封面。
温瑞安心里想:这个余切还挺有意思,大陆版本最便宜,结果大陆版本最用心。
《出路》这本书是抢手货,在船上,温瑞安和别人交换书籍来看,他竟然换到了一本《大撒把》,这个小说对他来说没有《出路》那个深刻,但是书封的照片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原来余切长这个样子。
妈的!温瑞安有点嫉妒了。
持有《大撒把》的是一个港地的余切书迷,他对余切近两年的事迹如数家珍,连他父亲是一个数学教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怪不得叫余切呢。
其中,有一段余切去前线慰问的事情,尤其得到了书迷的称赞。
“这件事情绝对要冒着风险去,但他毫不犹豫,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感到他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从此他不仅仅在小说上使我钦佩,在人格上也值得我去学习。”
温瑞安大吃一惊,在随后的日子里,他陆陆续续了解了余切的许多消息,逐渐产生了把“余切”为模板,写成小说男主角的想法。
这个男主角是连云寨的大当家,外号“九现神龙”,武功高强,智勇双全,不为权势所动,追求公正和自由。
名字是戚少商,而小说则叫《逆水寒》。
当然了,随着笔下的小说逐渐成型,他自然也把喜爱投射到了现实中的人物原型,他越来越欣赏余切。
最让他吃惊的是他的朋友查良庸以一个反派的形象,疑似促成了余切写出那篇《出路》。
难怪《明报》并没有对近期大热的华人小说发表高见,原来根源出在这。
就这样,温瑞安到了港地,他没有先去《明报》交稿,而是专程去九龙城寨参观,假装自己是三教九流的小流氓,结果还是被识破了。
那人说:“现在多了很多戴眼镜的外地人,眼泪汪汪,直奔我们九龙城寨来看,我们不好阻拦,但也很头痛。”
温瑞安说:“你也知道余切的小说?”“怎么不知道?我们现在欢迎作家,欢迎记者,这地方以后要拆了,全凭你们来记录。”
“我也是作家,我也想搞创作,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参观?”
温瑞安得到了特别隆重的待遇,他重新走了一遍余切走过的路,发觉这里有些孩子自发的学习传统诗词。《滕王阁序》特别受欢迎,因为余切很推崇这一篇骈文。
这激起了温瑞安心里的回忆,他小时候在马来的公共学校里面,搞过华人诗会,他自己任会长,这个社团组织搞得十分成功,以至于其他土著纷纷来学唐诗念宋词。
中文这个选修课,被他实际搞成了必修课。
就在他以为完成了“和平的改良”时,他的社团被学校取缔了,他才知道,温和的改良并不起效用,华人面临的情况是比较系统性的。
离开九龙城寨,温瑞安也没有立刻去《明报》找查良庸。而是在住处呆了两三天,写了《逆水寒》的开头:连云寨内部出现了叛徒,导致寨中人心惶惶,戚少商被迫离开连云寨,开始逃亡。
在逃亡中,他逐渐结识了新的盟友,积蓄起力量,准备找朝廷和叛徒复仇。
小说开头写完了,温瑞安找上了查良庸,直接去了查良庸家。
“啪!”
这份稿子叠在查良庸茶几上。
查良庸以勤奋著称,每天工作长达十多个小时,白天处理报社事务,晚上进行写作和修订,也看别人的稿子。
第二天,温瑞安来找查良庸。
“我小说写的怎么样?”他问。
“写得好,寥寥几笔,塑造了一个有情有义的英雄人物,戚少商逃亡线、顾惜朝追杀线、追命查案线三线并行,我已经没办法再进行任何建议,在我看来,《逆水寒》可能是你武侠小说的新巅峰。”
查良庸的话十分诚恳,然而,温瑞安却感到了一种悲哀。如今,查良庸是卓有成就的商人,他住在太平山顶的“山顶道一号”,环境清幽,视野开阔。
从山顶俯瞰,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和繁忙的都市天际线,尽收眼底。
但是,他是否看到了九龙城寨?
太平山亦是港地名流、文人的聚居地,查良庸在此与许多文化界人士交往密切,他是否看到了泰国海鲜市场的贩子,马来不许讲华文的学生。
在查良庸的家中,电视机、收音机俱全,它们开着的,但他是否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你怎么看待‘戚少商’这个人?”
“我说了,他有情有义,胸怀抱负,是个真英雄。”
“你知道吗,我写这篇小说时,我参考了一个大陆来的年轻人,他急公好义,想常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敢做。这本小说,最精彩的不是故事,而是这个人。”
查良庸并不木讷,他已有所感:“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温瑞安俯身前去,看起来像是他压迫着查良庸。
查良庸家的电视开着,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的有些声音,是港地记者去曼谷的报道。为了送别访问团,泰国王室邀请他们最后参加王室勋章的颁奖礼。
据悉,余切有可能拿到一枚勋章。
温瑞安在此时叹气道:“你想也想到了,那个人是余切。”
(本章完)
第175章 戚少商不能死
第175章 戚少商不能死
查良庸感到很失望:又是余切?
“你也看了余切的小说?确实写的好,他那篇小说发出来之后,最近,已经有不少人来说我做的不好……但我们应该以事实,而不是小说来评判。”
温瑞安当即怒道:“查先生,什么是事实?我去了九龙城寨,那地方妓女和牧师共用一条晾衣绳,蟑螂爬过《论语》的残页。”
“你看到了什么?妓女,还是蟑螂?我看到了晾衣绳和《论语》,余切也是。”
查良庸惊讶于温瑞安的态度,他让人给温瑞安上了一壶茶,等温瑞安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后,才沉声道。
“现实毕竟不是江湖,做事情要有个章法,不然就全垮了。九龙城寨是毒瘤,你偏去看到一些好的,我以为不妥。”
“而且……”查良庸说到这也生气了,“我认为动不动搞宣传,上纲上线,这并不道德。”
温瑞安气得七窍生烟。
他虽然小说写不过查良庸,却真的从小学习洪拳,有功夫在身。要不是查良庸是他“老”朋友,而是其他人说了这样的混账话,他简直要把这人打得跪地求饶。
温瑞安怒道:“查先生,你是华人,还是世界人?你的书写来是给华人看的,还是给港英看的?”
查良庸也被激怒了:“你也上纲上线?把我说成小人,你们全是伟大的!你认为我完全没有了解过九龙城寨?我现在是政府委员之一,我真的看过档案,我认为政府已经出了力气,而且是真心实意。”
“放屁!现在出力,不代表以前能撇清责任。”
温瑞安此时忽然福至心灵,他脑海中有一道闪电划过,忽然问:“你是不是对余切这个人本身有意见?”
“没有,说不上!”
温瑞安仔细看查良庸的表情,旋即激动道:“我猜中了,就是这样,查先生,你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你不适合做官!”
既然被猜透,查良庸也不再隐瞒。他说:“我一直认为造成苦难的,往往是那些自以为伟大的人物,你问我是不是反感,我想可能有一些。”
“原来是这样!我早该明白了!”
温瑞安坐下来,不再生气。
此时,二者之间的分歧已经显而易见。查良庸现在不光是一个小说家,还是实在的政府官员,他认为在拆迁中,政府的态度是良善的,不应该再被指责。
而温瑞安却知道,九龙城寨的主要苦难,恰恰是港英政府造成的。
这就像是他的家乡大马不许说华文一样,他们立下了荒唐的规定,用各种“合规”的方法,把一群华人通过几十年逼迫到了社会的边缘,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后,再来装模作样的挽救。
于是,好像妓女和蟑螂都和这个政府无关,是凭空出现而来。
事实上,九龙城寨这个地方,尽管是三不管地带,实际上真正具备有现实能力的,当时只有港英。该地人口从数百人暴增至5万人,港英从未采取任何措施。
八十年代,该地多次火灾,港英政府仅在外围象征性派驻消防员。
历史上,真正对九龙城寨这个顽疾进行清拆,恰恰是谈判后,中方明确提出要解决这个问题。而后港英政府忽然高效行动,销毁大量历史档案,仓促进行清拆。
并且留下了大量债务,使得该地财务恶化,留下一个烫手山芋。
谁来感谢大陆人?
谁知道大陆做出的贡献?温瑞安把查良庸摆上来的茶,一饮而尽。
他不再打算和查良庸进行沟通,他有他自己的方式来说话。
《逆水寒》不久后在《明报》上连载,这篇小说不愧为温瑞安构思多年的代表作,一经发出就广受欢迎,全城掀起追更热潮。
清晨六点,弥敦道报摊前已排起长队。茶餐厅老板“肥叔”拎着十份《明报》推门而入,头版标题《逆水寒:顾惜朝血洗连云寨!》被油墨洇湿一角。
港大读书的学生妹阿玲见状道:“肥叔?你买到了今日《明报》?我用叉烧包换一份报纸行不行?”
肥叔护住报纸,如同护住传家宝:
“痴线!楼上律师事务所陈大状出双倍价订了十份,要寄给他在加拿大的老婆,连庙街算命的黄半仙都改口风,说顾惜朝是紫微星下凡,命犯天煞孤星!”
学生妹阿玲道:“黄半仙怎么算的连云寨寨主戚少商?”
“天不生我戚少商,剑道万古如长夜。逆水寒锋藏锋出,九现神龙不折志。他,就是天煞孤星。”
“好,好!”
围观群众听罢,顿时发出了叫好声。
角落卡座里,两名建筑工人就着冻柠茶翻报纸,其中一人突然捶桌。
工人甲手指沾满水泥灰,指着连载版面:“丢!戚少商明明识破无梦女的易容术,点解仲要饮那杯毒酒?温瑞安玩嘢啊!”
工人乙抢过报纸细读,突然眼眶发红:
“你懂什么!上期写到戚少商在毁诺城对息红泪说‘江湖太大,我背你走’,今日他自饮毒酒,分明是替红泪挡劫!这他妈才是真男人!”
说罢,猛灌冻柠茶。
肥叔忽然接到电话,闻言大吼:“各位街坊对不住!尖沙咀报摊今早被癫佬打劫,三百份《明报》全被掳走!劫匪留字条写‘戚少商不能死’——温瑞安搞出人命啦!”
众人哗然中,穿西装的白领陈生默默从公文包掏出三份《明报》,封面用楷体抄着《逆水寒》卷首词。邻座师奶瞥见后突然尖叫。
“你这份报纸第五段第七行有个字被油墨糊了!戚少商到底有没有死?”
陈生推金丝眼镜,慢条斯理道:“温生留了伏笔,文内只写‘血染逆水寒’,却未提‘断气’二字。依温氏笔法,怕是要效仿《神州奇侠》萧秋水,借死遁入‘大梦江湖’……三日内若无新尸首描写,九现神龙必从黄泉折返!”
突然,餐厅外传来报童嘶吼:“号外!《明报》加印特刊!戚少商逆转生死!”人群如潮水般涌出茶餐厅,肥叔踩上凳子挥舞报纸,宛如武林盟主举旗。
“我这里不仅有《明报》,还有《东方日报》,温生在报刊上说明惊天大秘密!余切就是戚少商,戚少商就是余切!”
(本章完)
第176章 风暴
第176章 风暴
众人一齐看去,只见到《东方日报》上,温瑞安道:
“九龙城寨和连云寨皆是法外之地,充满三教九流的人物,黑帮、贫民、手工艺者等在此共存,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边缘社会。”
“大陆作家余切,为了九龙城寨的现状而奔走呼号,写下南洋华人文学大作《出路》!我虽不能,心向往之,特地把他引为小说男主角,若有不妥之处,失敬失敬。”
众人大惊,原来,这个戚少商竟然另有真人。
港大学生阿玲尖叫道:“啊!我知道这个人,他是大陆的年轻作家,在大陆,在东南亚,在日本都有些名气,我看过他好些书,没想到他还写过港地!”
陈生道:“这上面,还有余先生的照片,从后面的招牌和建筑风格来看,他应该是在东南亚,泰国!”
邻座师奶蹬腿一呜呼,几乎要昏厥过去,只见到上面的照片,余切在佛寺外端庄肃穆,心怀慈悲,照片中众人皆望着他,簇拥在旁。
“啊啊啊!戚少商!甘愿替红颜挡劫,又胸怀大义,家国情爱不差人分毫!叫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肥叔笑道:“你喜欢的,怕是余切吧!”
“温生已说,戚少商就是余切,余切就是戚少商,我喜欢的,正是同一个人!”
师奶掏出大钞挥舞:“今天,我要把这一张钱,全用来买他的报纸!”
——————
《明报》社内,近几日的氛围不错。
当时《明报》的总经理是张健波,这个人是《明报》的商业推手。
他举起那份连载有《逆水寒》的报纸:
“查先生,《逆水寒》刊登以来,《明报》在港地已经卖得脱销,今日竟有二十万份之多!加印的特刊也卖出十五万份,简直能和您的小说连载相比!”
“真的就卖那么好?”查良庸说道。
“确实卖得好!”另一个叫董桥的主编点头。“《明报》现在虽然已转型成为综合性报纸,注重时事评论,然而,最受欢迎的还是武侠小说的连载——我打算搞一个‘文化沙龙’,请到倪匡、余光中,甚至于大陆的一些名家来做访谈,读者们喜欢看他们的意见。”
“你要请谁来做访谈?”
“我看大陆那个余切就很不错,我看了他的小说,到现在已经明白他的先见。”
“他有什么先见?”
“别人只从渣滓中看到渣滓,他却看到希望。我们之前错怪了余切。”
这话却让查良庸大感不快,然而,《明报》发展到今天已经不是查良庸一家之报纸,众多人员组成了“黄金组合”,打造了这份报纸的鼎盛时期。
如果查良庸现在提出,把《逆水寒》从《明报》上撤下,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于是再次约到温瑞安见面,在他的宅邸。
“老弟,你既然写《逆水寒》就罢了,为什么要把余切也写到小说里面,登报赞扬他,你这样做,我怎么自处?”
“那我把小说发去其他刊物,《东方日报》就很想连载。”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我有些年相识了,怎么闹到这个份上?”
“因为我不是世界公民,我是马来华人,我不仅看到九龙城寨,我还看到东南亚,还看到我们这个民族。”
当天,港地正下大雨,台风经过港地,后续可能要把这座城市从中间切开,当中最受其害的肯定是九龙城寨为代表的贫民窟。
八月、九月,历来是台风席卷的时间。去年名为“爱伦”的台风袭港,导致10人死亡,12人失踪。全港多处山泥倾泻,当时有一间杂货店,东主五名几个月至7岁大的子女,不幸被活埋丧生。
如今大雨和风暴很快拍打起宅邸客厅,二楼的玻璃窗忽地炸开蛛网裂纹,咸腥雨箭穿透纱帘。佣人老周从楼上急匆匆下来,怀里抱着裹油布的《明报》胶片母带:“大事不好了!老爷,印刷厂说……”话音被狂风绞碎。查良镛瞥见胶片上乔峰自尽的段落正在渗水,突然抓起裁纸刀割裂西装下摆,将布料死死压住母带缺口。
温瑞安抓住这个机会说:“乔峰是汉人,不是辽人。”
查良庸的心中一震。
又劈来猛地一束闪电,将天地都照得亮堂堂的,而后雷鸣大作。
传真机突然尖叫,吐出半截电讯:“……铜锣湾分社水浸停刊……”
哪里还要议论什么余切?
先把这一关度过了再说。
全家人都行动起来,纷纷跑去楼上堵住窗口,把淋不得雨的书籍、母带、艺术品……通通抱到一楼。然后蜷缩在一起,等待风暴过去。
“今年又有台风?”查良庸叹气。
“小台风,死不了什么人,起码在你这无大碍。”温瑞安道。
凌晨,风暴果然小了一些,看来这个台风只是擦到了港地。然而大自然的伟力,使得他稍微喜怒无常一点,模糊的就是生与死之间的区别。老周点来蜡烛,好让贵客温瑞安继续和查良庸聊天。
烛光中,温瑞安说:“不如查先生自己和余切见面聊,解开误会,他马上要回大陆。”
查良庸举棋不定。
“查先生,你还执迷不悟!”
温瑞安当即再次生出怒火,起身欲走,查良庸想要拦住他,没成功,温瑞安推开门,顶着暴雨和没过膝盖的积水,对他说:“今天让我在路上被淹死,劈死,或者是掉落的瓦砾砸死我……我都不愿再待下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吧,查良庸自然是服了。
“你说的我全答应,请回来吧!”
——————
另一边,余切很快收到了正式函,请他回大陆前,参加《明报》主办的文学沙龙。
由于近期他参加了不少此类活动,并没有多想,唯独这个《明报》让人觉得奇怪。因为查良庸之前写过社评,算是批评过他。
也许《明报》也需要销量?
温瑞安的《逆水寒》正在连载,故事也传到了泰国这边,不知道为什么,余切成了这位小说家的灵感缪斯,在他的小说中疯狂塞私货。
《逆水寒》已经成了顶着武侠小说皮的政治讽刺小说,用于批判马来对华文教育的系统性限制,这老哥估计这辈子都有了,甭想回马来。
这几天,泰国也遭受了大雨和狂风,搞得原先的勋章颁奖延迟了两天。诗琳通偷偷告诉余切,因为华人商会的举荐,他可能要拿个泰国文化三级勋章。
因此,余切今天穿西装打领带,穿着考究,他本来想要穿那条短裤,季线林看到后快疯了,七十多岁的老头,恨不得求余切别胡来。
泰国有从上到下五个级别的勋章,第三四级别的经常发给外国人。国内的梅兰芳访泰演出时,因促进中泰交流,也拿过三级勋章。
一级勋章,颁发给了约翰·洛克菲勒四世,以及美国第一夫人这种人物,二级勋章则由演员艾琳邓恩获得,另一个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发现佛教圣地“吴哥窟”的法国探险家。
可想而知,除非余切整了个诺贝尔奖,不然泰王室不太可能“屈尊”将就。
事实上,诗琳通和他的哥哥就他的颁奖等级,还爆发过一场争吵。
(本章完)
第177章 三级勋章
第177章 三级勋章
玛哈·哇集拉隆功——一般后来称为拉玛十世,他认为余切只配得上四级勋章。
而诗琳通认为,余切撰写的小说黑了几乎所有东南亚国家,唯独没有黑泰国,起到了不亚于美国人在电影《安娜与暹罗王》中的表现,完全值得一枚二级勋章。
泰王宫兰实大厅,姗姗来迟的勋章颁奖礼在这里举行。暴雨仍然在下,外面狂风呼号,大理石廊柱下,小拉玛穿着性感的小背心,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狗,和盛装出席的诗琳通小声交流。
“你手上拿的什么书?”
“《逆水寒》。”
“也是余切写的?”
诗琳通摇头:“是一个马来作家写的武侠小说。”
小拉玛如临大敌:“武侠小说,在我们泰国是不能被看的,这些华人总是写武侠小说来批判政府,不肯体谅朝廷的难处,你贵为公主,怎么能看这些?”
诗琳通确实不应该看。
她只能说:“我看这本小说,是因为作者参考了余切的人生经历,塑造他小说中的男主角。”
“又是余切,你最近已经说了许多他,难道你真要找个中国丈夫?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诗琳通道:“我只是欣赏余切的文学和理念。”
不料,此话一出,反而使得小拉玛瞧不上诗琳通。“我原先以为你是因为他的外貌,名气,没想到却是因为思想……玛哈·扎克里·诗琳通!”
他叫上了诗琳通的大名!
“你使我感到耻辱,你不配作为统治国民的人。”
小拉玛道:“一切都是我们天生的,我们生来就比人高贵……无论多么自以为高尚的人,都要屈服于权势和财富,我接下来就会让你看到……”
“你要做什么?”诗琳通无奈道。
“与你无关!”
尽管天气不佳,王宫内的气氛却十分火热。拉玛九世可能算得上东南亚的“勋”宗,他不好给自己授勋章,而喜欢给别人授予。
每每当地局势陷入到僵持时,拉玛九世就会出来给双方授勋,并且通过电视直播,让民众都看到他如何在王宫内如长者抚慰争端,在这个过程中,泰国顶好顶好的人物,也不得不虔诚的匍匐在国王面前,以示尊重。
后来,他们甚至把这一件事情写入了法律,即泰国平民见到泰王,必须跪拜。
但大慈大悲的泰王,怎么会让外国友人陷入到为难?
余切见到泰王时,不仅没有下跪,甚至没有弯腰。
只是略微低下头,保持基本的礼节。
中国人要不要下跪?
根据他的考据,法国探险家没有下跪,美国人洛克菲勒四世也没有下跪,他们都只是微微低下头。
所以,余切也不需要。
小拉玛对此大怒,用泰语大喊:“就算你是外国人,也至少要弯下腰,你表现的太不虔诚!”
说什么鸟话?
我听不懂。
当着一众媒体和政要的面前,泰王清澈如同少年人的嗓音响起。诗琳通激动的把这些话,翻译成汉语。
“让人匍匐的从来不是权势,而是智慧和思想的闪烁,来,孩子,到我的面前来。”
余切向前一步。
“再靠近一点。”
又向前。直到杵在了泰王面前,拉玛九世抬起头看余切,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原先在瑞士留学,最喜欢看雨果和托尔斯泰的小说,我曾和诗琳通彻夜长聊中国名著《西游记》,里面的智慧使我受益良多。”
“这是第一次把泰王勋章,授予给来自中国的作家,你是否感到荣幸?”
余切回道:“这是我们共同的荣幸!”
他说话间,雨点拍打在泰王宫玉佛寺的金色飞檐上,像千万把泰国筝同时断了弦。
诗琳通思索再三,还是把这句话翻译出来,只见到王宫内众人神色一惊,一个接着一个,定定的看着泰王。
泰王并不生气,他微微点头:“的确是我们共同的荣幸,你是一个忠实的爱国者。”
随后,一朵黄金铸就的九宝莲在余切眼前绽开。
这既是泰王的图腾,也是此次授予的勋章。它被装在一个红色祥云的盒子里面,袖带也是红色的,仔细看,九宝莲中央,还有红色闪光的宝石。
价值千金,它代表一个王室的承诺。
戴上勋章之后,拉玛九世握住余切的手,示意他往媒体的方向看去。
这一刻有多重要?
兰实大厅内闪光灯齐亮,余切努力睁着眼睛,挤出一丝笑。现在,他并没有太激动,繁杂、冗长的等待已经消磨了他的耐心,爆发于南洋的热带风暴也让他感到疲惫。
尽管这一刻会出现在他鼓楼大街家中的松下电视荧幕上,他却更想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回看这所谓“第一次”的录播。
赵中祥磁性的男中音会在七点时响起:
“我国青年作家余切,凭借小说《出路》获得1984年泰王三级勋章,这是中国作家的首次,也是亚洲非泰国作家以外的首次……他的获奖,将推动中泰文学互译、学术合作,甚至成为后续文化交流的契机。”
无非是又一次的填补空白。
直到诗琳通宣读他的授勋词,他的心脏,才忽然跳动得有力了几分。
“今日,我们以泰王勋章之辉光,加冕一位以文字劈开混沌的勇者——中国作家余切先生。他的小说《出路》,如湄南河雨季的第一道闪电,照亮了华人在绝境中永不熄灭的尊严之火。”
这是诗琳通写的授勋词?
余切望向诗琳通,诗琳通正对上他的目光,露出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陛下谕旨!”
一种如有形质的压力,翻涌在每一个人的心间。它首先从诗琳通的口中说出,然后以数百米每秒的速度扩散,出了泰王宫,出了曼谷,来到了中南半岛的天空之下,上千万华人途径此地,分散去各个国家,而后生根发芽,从历史可据的16世纪,距今已四百余年。
千万人正看着这里。
“当贫民窟的孩童用易拉罐搭建佛塔,当山区老人用弹片熔铸钟磬,《出路》里几位少男少女,便从扬子江游进了昭披耶河。”
“您笔下逃难者收集的每一枚锈钉,都与暹罗匠人修补玉佛的金丝共振;您描写的饥民在船上里传递的半壶清水,让我们想起素可泰古城废墟中,僧侣用菩提叶承接的露珠。”
诗琳通朗声道:
“此勋章不仅是王室的敬意,更是万千在黑暗中摸索之手的请愿——请继续做那个高举火把,却肯俯身为蝼蚁照路的人!”
“圣寿无疆,佛光永驻。”
“授予中国作家,余切先生,这一枚泰王三级勋章!”
(本章完)
第178章 一亿泰铢
第178章 一亿泰铢
随后,全场所有人激动的鼓起掌,声音完全盖过了外面的暴风雨。
掌声中,余切拿到勋章。到底这个勋章怎么样评定了他的小说成就,这倒很难建立起直接关系,但诗琳通已经有点声嘶力竭,等不到翻译出中文,她的嘴唇便颤抖起来。
好,好啊!
她心里简直要呐喊。
诗琳通因为潜修佛法,又不铺张浪费,而被泰国人认为是唯一真正有同情心的王室成员。当她看到了余切的小说的那一刻,心里早已经想到了今天。
诸多华人富商,谢国民、许书标、郑午楼等人亦心潮澎湃!
华人虽然经济上富裕,文学上却是当地的少数派,一些地方连中国话都不许说。余切此次获奖,是克服了许多不利条件的逆势而为。
郑午楼望着余切道:“我已经代表华人商会,再对大陆出资十万美元,这钱不投鹏城的地皮,也不投寺庙的佛像,要捐给大陆的作协,今日让我知道文字的力量!”
“陈嘉庚先生若是泉下有知,恐怕要哭湿半份《南洋商报》!”
饮料大王郑午楼道:“我们该去大陆投资,开办生产线,做点实际的事儿。”
谢国民则道:“我早已经在大陆出资成立饲料公司!上一次回大陆,我看到大陆电视台的节目空泛,不吸引人,想要投资一档知识娱乐节目,请到央台的朋友来共同合作,就叫正大综艺……”
郑午楼立刻点头道:“确实要注重文化影响,你这档节目要是能成功,可以开拓大陆民众的视野。”
唯独心里不开心的,恐怕就是小拉玛了。这人是拉玛王室中的异类,向来不愿意做啥姿态,他曾经抱着狗参加三军仪仗队的阅兵,在泰国爆发革登热的时候,跑去了德国避难。
他所在的宫殿房间,被他重新装修成了西式洛可可风格。
他怎么会喜欢华文小说?
小拉玛对余切说:“要是我出一千万泰铢,你是不是就能留在泰国,学泰语,写泰文学。”
“那我是什么人?”
“你当然成了泰人。”
一千万泰铢,相当于128万人民币,在当时可谓是天价了。
余切毫不犹豫摇头。
“五千万泰铢?”
余切继续摇头。这次都不想再搭话了。
小拉玛还想出价,但小拉玛的母亲看到了这一幕,出言厉声训斥他。和余切见过面的亲王阿铁,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位属实望之不似人君。
因为雨势比较大,颁奖宴被迫移至偏殿。众人草草走完剩下的流程,记者媒体立刻蜂拥而来,余切被季线林抓着说:“国内的跨洋电话!是你对象的。打了好久,终于通了。”
他立刻借故上厕所,接上了张俪的电话:“喂?”
张俪一听到余切的声音,立刻焦急道:“泰国那边的暴雨怎么样?有没有淋到你?”
余切望着面前泼天的水幕,偏偏说:“不大。”
张俪哪知道呢,心里安心下来。又说,“我听说你们今天要颁奖?今天一来,剧组里面的人全恭喜起我,我心说她们热闹什么?才知道啊……余切,陈小旭可比我还关心你呢!她不知道从哪看了你的小说,请全剧组都来批判你!”
“我们看完了说,余切又写了一次好小说。她却说,余切的稿子有没有被泰国的雨淋湿,你终于要亏大钱了。”
“因为你曾经说作家的手稿可用来卖钱,我们这边认识了故宫工作的老师傅,你不用担心……上次修复一本程乙本,师傅用了三蒸三晒……要是你手稿真的被雨淋湿,保管修的像新的一样!”余切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张俪,你怎么不问我拿没拿到勋章?”
张俪当即道:“你肯定能拿到的,我知道你肯定能拿到!”话音刚落,立刻有几道惊叫声,显然张俪的身边,恐怕围了不少人在旁听。
余切因为演过“不存在的皇帝”,如今已经打入了《红楼梦》剧组,成为内部人士。
他在文学上走的越高,央台就更好拿他来拉赞助。
历史上,这个剧组拍到了后半段,因为缺乏资金,拍摄质量骤降,一些角色被草草完结剧情线。现在有了余切作为顾问之一,《红楼梦》剧组可以去打东南亚富商的秋风。
“余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立刻就要回来!”
张俪说:“泰国不是什么好地方,又有风又有浪,还是我们这里才是港湾。”
挂断电话,余切回到颁奖宴上。小玛拉不知道从哪里,又窜到了余切面前,他问:“如果是一亿泰铢呢?一亿泰铢,是不是你就能按我说的做?留在这做泰人,写泰语——我并不亏待你。”
余切伸出一根手指头,故意不说话。
于是小玛拉先来问了:“什么意思?”
余切道:“我刚接到家人电话,问我《出路》的手稿保存的怎么样?保存的很好!恐怕一亿泰铢,今后未必能买这一部小说的手稿,怎么能买到我这个人呢?”
“你要买吗?我可以现在卖给你手稿,我发誓,你保证是赚的。”
小玛拉听完后破防了:“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疯子!一亿泰铢,谁会来买你的手稿?这真是无耻又可悲!”
余切反而哈哈大笑。
当然了,到底能不能值那么多钱,也许要用二十年来验证这个赌约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传去了其他地方,现场议论纷纷。
诗琳通出面对余切赔礼道歉,拉玛九世面上无表情,心里恐怕怒不可遏,之后的宴席上,余切没有再见过这位王世子。
这成为访问团最后一天在泰国,最印象深刻的记忆。当晚风暴已停,他们乘飞机离开曼谷,抵达港地。
而后,泰国华人商会把再次筹集来的十万美金正式捐献给大陆作协,来由则是余切在泰国期间撰写的一系列游记稿——因之前已经因为《出路》小说,捐献过不少钱,访问团这边宣布不再接受任何有关于《出路》的捐款。
华人商会只能另寻理由,他们冥思苦想,想到了余切写过的游记。
而这些散文性质的游记稿当然没多少字,《出路》小说可有十多万字。港地媒体有好事者统计二者的字数比例差距,等比例放大到《出路》小说,发现超过四十万美金,按当年汇率超过一亿泰铢。
当即写了一系列耸人听闻的标题。
“文學界核弹?手稿价破紀錄?泰民驚呼:曹雪芹穿越都嚇跪!”
“驚天價!大陸作家手稿破億泰銖!文壇震動!泰王宮神秘買家大曝光!”
(本章完)
第179章 新化社
第179章 新化社
“号外,号外!”
报童骑车兜售自己栏中的《东方日报》,大声叫卖:
“大陆青年作家赴港,将参加《明报》组织的文学沙龙,和查良庸先生对话!冰释前嫌?”
“节目在tvb频道《欢乐今宵》播出,肥姐沈殿霞主持!更有大隐秘揭露!”
“——来一份报纸。”
“好!”报童递来报纸,“两块钱!”
收完钱,报童抬头一望,吃惊道:“你是大陆人?不对……你,你……你就是那个报上的人!”
“嘘!”
余切伸出食指,抵在自己鼻子下边儿。“别说出去!”
报童欢喜得很,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反复看余切这边,恋恋不舍。
他把叫卖报纸的口号换来换去,冲进了余切所在的这家港式茶餐厅,不一会儿,竟然全卖光了。报童和余切做再见的手势,又做了个拱手礼,然后才骑车离去。
白领、工人拿到《东方日报》后,都如饥似渴看着报纸,恐怕他们不会想到,茶餐厅的偏角,余切就正在这里。
已经抵达港地的余切等人,和当时新化社驻港分社几位同志闲聊。
该分社是大陆的四大驻港机构之一,最早1947年即成立。分社文体部的部长韩力,职员彭燕、牛昭三人前来接待和采访。
由于当时两地的经济差距,这几位全是经得起考验的好背景,今后官运亨通。
韩力来港已经有几年,观察敏锐:“刚才那个报童是大陆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余切道。
“港人注重教育,很少再让自己孩子跑腿叫卖,今天是工作日,本地孩子都在上学,只有大陆来的才走街串巷,为了生计而努力。”
“这种情况多吗?”
“多,怎么不多,你去过的九龙城寨,里面有多少大陆人!里面的无证牙医,说不定就是大陆来的赤脚医生!余先生,如今你已经在港地很有名气,《东方日报》是港地的三大报之一,肯用你的消息做头条,可见你的知名度。”
“——而我们采访你,当然也占了便宜,我们的新闻也要拿去港地发。”
采访随即开始。
女记者彭燕按照采访的纲要,提问道:“余先生,你最满意的作品已经变成《出路》?它让你在海外被人知道。”
余切摇头道:“我最满意的是《大撒把》、《我们俩》、《和你在一起》这三部曲,虽然他们在大陆外名气不那么大。”
“为什么呢?”
“这几本书,横跨了国内外、城乡和代际关系,涉及到多个阶层,它的价值还要更久的时间才能显现出来。”
彭燕大概是看过余切的小说,忽然激动的点头:“这几本书在未来,恐怕会成为八十年代中国人生活的百科全书,它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说罢,彭燕掏出一本《和你在一起》,翻到第一页。
那上面是巴老给小说写的序。洋洋洒洒两千来字,余切所说的评价,正是巴老在序中写出来的。新现实的第一部由王濛来作序,第二部是余切的老师马识途,最后一部则是巴老。在此时,除了巴老,已经没有人好在前两个人之后,写下自己的序言了。
全国各地总计十七家出版社,九个印刷厂,昼夜不停的印刷这几本书,然而还不够卖。
愤怒的读者们跑到了印刷厂“监工”,发觉印刷厂已经三班倒之后,才闷闷不乐的作罢。因为书籍的定价较高,在燕大、北理等地的校园市场里面,流行起了便宜的“手写全抄本”,声称是“女生自用”,校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获得泰王勋章,对余切的声名推动是显著的,极大的激发了大陆读者的民族热情,加之又引发了一些华商来大陆投资,点名道姓是因为看了余切的小说……他简直是一代人的精神氮泵。
在鹏城的蛇口,正推举第二届管委会总计十五名干部,经由两千多人直接选举产生。
一些人在自己的投票中,仅凭印象,不管不顾的写下了“余切”的名字,令当时的管委会书记老袁无奈道:“我们先不要讨论他是否能入职,我们先要讨论,几十块钱的工资是否能请得起他……”
投票者嬉笑道:“我们这里已经成为招商‘企业’,接待各地华商,能者上庸者下,余切是最好的拉投资业务员,他可以来做拉投资‘老板’。”
“但我们确实发不起余老板的工资呀!”
“让那些东南亚的投资商人,给余老板发……”
余切已经无可争议的成为青年作家第一人,就算是追溯到更早年代的作家群体,也不再有人敢于摆谱。
他于是发觉,所有人对他都是无比善良的。
燕大都开学了一个月,系主任胡岱光从来没有催促过他。季线林原先还在余切面前常常念叨:“余切,你比我的儿子好……我真傻,真的,我早该知道的,我真后悔,你比我那个儿子好!”
现在,季线林已经不再把他儿子和余切作对比。
毕竟他的不孝子有可能会回怼他:“爹,你在说什么?余切可比你好,要不我改姓余?”
继续着采访。
彭燕问到了“新现实”在新一届茅盾文学奖上的得奖率:
“这个奖项只评选长篇小说,但新华印刷厂已筹集“新现实三部合集”,设计版面,校正,最迟到年末就可上市。它实际成为一整部大长篇小说……余老师,现在读者对您拿到这项荣誉的期待很高。”
和余切竞争的作品有哪些?
刘芯武正在撰写的《钟鼓楼》,章洁的《沉重的翅膀》,李準的《黄河东流去》。
这几部小说的获奖点,分别是结构上有创新,“厂长文学”又一高峰,以及彻底揭露了历史上黄口大决堤事件的苦难。
在当年的投票中,富有历史厚重感的《黄河东流去》最终拿到票数第一,成为实际的小说王。
但新现实合集绝不落下风。
余切尽量让自己谦虚一些:“读者期盼的,也是我自己期盼的。茅盾文学奖是大陆当前的最高长篇小说文学奖,任何一个作家,都不可能不期待这一个荣誉。”
彭燕如实记下来,这一篇文章发出后,既能向港地读者介绍余切的其他小说,也能把大陆的文学评价体系,巧妙的引入进来。
不料,此时却忽然传来一对情侣的争吵。
“来一杯冻柠茶!”一个大汗淋漓的男工人大叫道,“我快要渴死了……嘛玩意儿?因为工卡上沾染了污渍,竟然要扣我三天搬运工资!这简直是欺负人,胡乱搞!”
女的则惊叫道:“又扣三天?和你说过多少次工卡要包层油纸!牛仔衣要磨烂字迹!”这女的扯下围裙,露出制衣厂统一发的藏青工装,袖口还沾着线头。
看样子男的是搬运工,女的则是制衣厂的工人。而且,他们一个听起来是津门人,一个是羊城人。
(本章完)
第180章 《团圆》
第180章 《团圆》
余切和韩力对视,韩力朝他挑了挑眉毛:
你猜的没错,就是咱大陆来的。
冻柠茶是一种在港地,特别受体力劳动者喜爱的饮料,因其在夏天清凉爽口,而且可以补充盐分。津门来的男人说:“你当我不想?货柜里足足有四十度!”
他摸出皱巴巴的工资袋,牛皮纸被汗水洇出深色纹,“这个月往家里多寄了五十……“
余切明白了,哦,原来是南下打工挣钱的。
接着,女的忽然用上了粤语:“五十块钱购买几只润手霜?我的手被颜料染上,痒的要死,烂了也不一定赔钱。”
而后话锋一转,变得很温柔:“你应该像我一样说白话,学不会白话,永远只能去搬货!上个月茶餐厅招人,我和几个人一齐去面试,老板听见有人说‘雷侯’说得像‘聋猴’,笑得叉烧都抖在案板上!”
男的无奈道:“我知道该学白话,可我学不会白话。当初你说港地满地黄金!实际是这么样吗?”
女的就劝说:“只要你学会了白话,再学一点英语,学一门技术,一切都能好起来,我们就能在港地立足了。”
“那要到猴年马月?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这对情侣一边吵,一边离开。
余切心想,这不是《甜蜜蜜》里面的剧情吗?
来港地打拼的大陆男女,光了自己的青春,最后在十多年后,发现当初不来也能过的不错,好似落得一场空,人间的一切荒唐尽在于此。
韩力说:“余老师,你猜猜,他们两个能不能修成正果?”
这题我会!
“女的讲白话,看样子已经应聘上了服务生,而男的却不肯学,一直做苦力,这么下去当然要出问题。”
“你猜对了!”韩力深深的叹气,“我来港地这些年,已经看了许多这种事情。女人们好像多一个选择,还有嫁人一条路,男的却只能使劲闯,最后都遍体鳞伤了,还不如那会儿凑合过。”
余切深以为然:“她年轻有所不知,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斯蒂芬·茨威格!”彭燕激动道:“这是他的名句,写在《断头皇后》里面的!余老师,你不愧是个作家。”
这个彭燕知识面挺广啊!
被这一对情侣打岔,新化社的采访时间不大够了,草草再问了几个问题结束。
余切回酒店写《甜蜜蜜》这一篇小说,一下午弄了个开头出来,《甜蜜蜜》的故事结构和《出路》挺相似,都横跨了几个年代的大事件,最后给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到底是留,还是离开。
男女主最终都没有在港地定居,大陆经济得到发展后,女主成了带陆客游玩纽约的导游,而男主则做了厨师,做了许多年的鸡扒饭,最后两人在异国街头重逢,身边是邓丽君的歌声《甜蜜蜜》。
这代表两岸三地华人的共同情感连接。
作协目前的行政goat王濛一直认为,余切的小说缺点就是“太大,人物都太传奇太牛逼”,终于他能写几个小人物颠沛流离的故事了。
这故事的同名电影是年度全球十大佳片,国产影史的里程碑作品。各种意象和伏笔令人头皮发麻,剧本完成度极高。
唯一的bug是,片中的“邓丽君歌声”在这时用去小说并不妥当,查良庸本人和武侠小说也许可以替代这个意象,然而余切却不想这么做。
也有些涉及灰黑的元素,余切全改成了华人富商。
最后,他选择了苏轼的《水调歌头》,以共同度过的中秋佳节作为替代意向,小说题目自然也变成了《团圆》。
小说出炉,访问团和新化社结交的几个同志,先后看过。女同志彭燕看罢后便流出了眼泪:“你的故事里面说的是团圆,实际他们到了最后一刻才团圆,这上面的大事情……大陆经济腾飞,两岸三地关系得到缓和,大家自由的探亲访友……代表了你对未来的美好祝愿。”
历史上,正是彭燕和邓丽君本人结交,并且上报得到许可后,邀请邓丽君来大陆演出。
可惜因种种原因并未完成。
韩力看完后惊呆了,他肯定想起了当时那一对大陆情侣。
“你就因为在茶餐厅看到了一次吵架,就写了一篇小说出来?还这么好,这么完整?”
他激动的不行:“这里面有多少寓意?小军始终带着津门麻,李翘卖羊城年糕失败,说明大陆移民在港地的文化消化不良。”
“整个小说没有出现一个‘爱’字,却用一个穿越时空的苏氏《水调歌头》,将所有的情感喷薄出来!”
他伸出大拇指,抛出仨字:“写得好!”
通过传真,余切又发给《十月》刊的张守任。这老头一整天看完,煞有其事的写了审稿报告,然后在小说组搞投票,全票通过。
再之后,轻飘飘给余切发来俩字:“发来!”
也有聪明人,察觉到小说似乎可以用查良庸啊,如果余切写一篇小说,内里称赞查良庸,查良庸又怎么会纠缠着不放呢?
“不行。”
余切的答案就这。
“为什么不行?”
“我不成了写软文的谄媚者吗?”
“怎么叫软文?怎么叫谄媚?”
看来,查良庸的书迷确实是遍天下。消息传得广了,最终查良庸本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一度茶饭不思,温瑞安又给他上压力:“你错过了名垂青史的机会。”
查良庸想说,“我早已经名垂青史”,而余切的小说也未必个个出挑。
然而这话太狂,并不符合他的想法。
温瑞安偏偏看出来了,继续施加压力:“查先生,人有几种名垂青史的机会,有的机会是天上来的,有的机会是自己争来的……但两块金子之间,没有分别。”
查良庸更加茶饭不思。一系列养生活动下围棋、品茶……等等,未能调节任何的身心健康。
tvb录影棚,查良庸杵在余切的面前,参加这一期的《欢乐今宵》。两人各自得三千元港币的通告费,相当于此时港人一个月的工资。
他在后台问余切:“余切……那个传言?”
“什么传言?”余切笑道。
查良庸吃了个哑巴亏,此时节目已经开始。
“各位观众晚上好!今天我们请到两位作家——写尽江湖侠义的查良镛,和用笔尖记录东南亚的大陆作家余切!两位如何看待九龙城寨这个‘三不管’地带?它是华人文化的伤疤,还是野蛮生长的沃土?”
“更进一步说,什么是华人文化的传统与现代……我们能有一些什么想法出现?”
(本章完)
第181章 与查良庸对话(大)
第181章 与查良庸对话(大)
《欢乐今宵》节目组首先播放了有关于“九龙城寨”的历史资料:
该地最早是清廷的一处军事堡垒,外事官员办公的地方,而后经历二战、解放、重建……人口越来越多,大批底层人聚集,沦为三合会活跃地带,成为贩毒、卖淫、赌博等非法行为的温床,港地、英国与大陆之间的三不管之地。非法扩建、僭建严重,环境卫生极其恶劣。
到底住了多少人?到底有多少改建?谁也不知道,只有活在这里的本地人才知道。
然而,这地方也成为难民报团取暖的地方,以当下港地的生活成本来说,许多人离开九龙城寨,今后的生活要成为问题。
他们的人数又格外之多,使之成为政府的大难题。
查良庸首先发言。他今日穿了一身昂贵西装,还带了一根“文明棍”,一顶礼帽,用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和风度。
并不像面前的大陆作家余切,余切因天气炎热,仅仅穿了衬衫和薄西裤,他的衬衫甚至卷了上去,活像个刚出来上班的报社年轻人。
如果《明报》来了个这样的年轻人,我肯定对他印象不佳。在严肃的报业,颜色、纽扣、领带全是有要求的。
查良庸自然是有准备,今年查良庸正好六十岁,还未患上一些疾病,为了这一次的访谈,查良庸甚至排练过。他已经当选了政府的委员之一,准备大展宏图,把这作为自己新生涯的“首战”。
“我这里有一份九龙城寨的报告!”查良庸举起一份文档,展示在镜头面前。“有可靠的数据显示,九龙城寨的犯罪率远远高于其他地方,在这里,医生、商品、教师……全都是假的,充斥着三教九流的人物,他们对这个社会,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反而加倍的制造恶果!”
“所以九龙城寨需要被拆除,而且是立刻拆,马上拆,一刻也拖不得!”
主持人叫沈殿霞,外号“肥姐”,她问另一边的余切:“余先生特别年轻,但又是大陆来的大作家,我这里用文绉绉一点的话称呼您,余先生!您要喜欢的话,余同志也可以!”
余切说:“港地市民喜欢叫我这个岁数的人什么?”
“余生?”
“那就用本地的说法来。”
随后,余切问查良庸:“查先生去过九龙城寨吗?”
“去过。”
“查先生在底下这么一望,盛装打扮,作为委员去的,还是深入城寨内部,从脚到头登上了城寨的天台?”
“我当然进去里面看过了,但是我年纪不算小,没办法看完全部,我相信你也看不完,是吗?”
原来余切穿的简单,竟然是等着这句话!查良庸冒冷汗了。
他在说我早已经不能共情平民。查良庸猛然发觉,这档节目的观众中,大部分人就是这个“平民”,于是查良庸悄悄的撇下了棍子,又把礼帽放在一旁。
余切朝他点点头,像是看穿了他心里所想。
“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如果没有去看过,就不值得再讨论一番……现在既然看过了,查先生是否也感受到一种混沌的生命力?九龙城寨的筒子楼虽然挤成了迷宫,霓虹灯下却有人卖云吞面、拜关公,还开办了自己的幼儿园来学习文化。”
“它这里已经自成一派,自有体系。”
余切这么总结。
查良庸反驳道:“你这让我想到了最近刊登在本报的武侠小说《逆水寒》,连云寨成了义薄云天的好地方,人人知书达理,讲究情谊……但连云寨如果只剩下了黄赌毒,这就成了土匪的窝点,凡是还是要讲究个规矩,否则不成方圆。”
“而且我们知道啊,在现实中,没有这样的连云寨,却有比封建朝廷好得多的现代政府。连云寨可以不听命北宋的朝廷,但我们现在毕竟面对的,是一个现代政府,他是有规矩的。”
“查先生,你可大错特错了!”余切直接反驳他。
“我错在哪里?”查良庸有点生气。
“错在你混淆了过去和今天的关系,我们对一个事物的认知,并不是当下某一刻的感受,而是长期下来的认知总和……过去欠下的债,今天要还,过去犯的错,今天要弥补。”
“为什么九龙城寨的人不肯相信港英政府?代入九龙城寨居民的想法来看,如果一个亲戚过去一百多年都没有对你嘘寒问暖,而今它忽然操心起你的事情来了,你是不是首先要警惕了?”
“它到底是来吃绝户的,还是来真心帮忙的?请你想一想。”
余切说的十分诚恳,令查良庸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明报》常刊文批评港英政府,没想到竟然成为了余切给出的证据之一。
《难忘今宵》这档节目,位于tvb的演播厅,底下请来了不少观众旁听。现场观众们大多是知识分子,经济水平达到了中产。
摄像机此时扫过那些观众,只见到不少人微张着嘴,眼里流露出迷茫、或者些微赞同的神色。
在港地,核心决策层长期由英国直接派遣的官员垄断,本地华人几乎被排除在关键决策之外。
而另外一方面,港英政府通过税收、贸易垄断和土地政策,将港地经济收益大量输送至英国,这个数字高达近万亿港元每年,而本地华人劳工却面临极低薪酬和恶劣工作条件,只有极少数富人得利,这完全是殖民地的做派。
在这种现状下,凭什么觉得这次他们会做成好事呢?
就算是要做好事,谁来保证这件事情不会损公肥私?
涉及到数万人的港人大迁移,完全是英国人来操作,犹如把自己的裤子脱了,卵蛋拿给别人捏着。
这档节目的收视率开始进入到持续的上升曲线,原先是每六个人有一个人看节目,而现在是三四个人就有一个人看节目。
在港地中文大学,电子学系学生们通过电视转播,观看了这一场两地作家的对话。
请学生来看电视的是华裔科学家高琨,他是光纤技术的发明人之一,后来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此人虽然持有英国国籍,却长期保持了和大陆的联系,对传统文化相当热爱。
八十年代初,高琨通过学生,积极的促进光纤技术向大陆邮电通信科技院转移,促进了多项技术的发展。
“你们怎么看这个余切说的事情?”高琨问学生们。
学生们大多很茫然,他们现在处于对大陆一无所知,对过去的英吉利也一无所知的状态。
有人说:“高琨(高琨让学生直接叫他名字),这个余切太瞧不上港英政府,难道真有那么糟糕吗?我们毕业了之后,能够拿到就业补贴,我还听说英国本土的撒切尔削减了英吉利的福利,然而,他们却给了港地一年比一年高的福利,这几年格外明显……是不是余切太过于偏激了,而英国人醒悟过来了,知道过去对不起我们。”
高琨摇头道:“其实,港地的福利提升,是谈判后才开始的,他们不想让大陆拿到那么多外汇,就以各种手段拿走了大部分,剩下的超额发出去,制造一个福利陷阱。”学生说:“那不也发出来了吗?总比一点也不发好。”
高琨无奈道:“这是我们本来就创造的财富,他们一分钱都不应该得到。如果没有谈判,港地怎么会成为这个幸运儿呢?按照他们的办法,事情要拖到十年后,到时候谁来支付这一笔成本?”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余切不看好港英政府来办这个拆迁。”
电视里面,余切还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他拿出一份文件,“我还想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余切说:“这个事情发生在距今三百多年前,当时有一批华人去了南洋,历经几代人已经驻扎下来,形成自己的小社会,他们和后来到这的西班牙人互通有无,做生意,甚至成婚,结为兄弟。”
“然而,西班牙人却不这么想,他们哄骗华商从自己的住处里面出来,造谣说华商准备叛变,想方设法的驱逐和消灭华商。”
“一开始,华商是住在聚居区的,在城里边儿,在大型的商船上,本来有反抗的能力……因为被骗出去了,也放下了武器,被肆无忌惮的消灭,酿成一系列人间惨剧。”
“这样的事情,其实发生了许多起。西班牙人来过,英国人来过,日本人来过……最后你看到华人们开始报团取暖,重新用宗族血缘关系构建社会,学汉语读汉书习汉武,这当然在查先生看来很落后很原始了,像‘义和团’嘛,但起码可以让他们保住性命。”
余切站起来,也向摄像头展示自己的资料。他的资料比查良庸的厚实得多,然而这并非因为余切准备的充实,而是因为历史上这样的血泪惨案随处可见。
他随便翻到了一页,就是日本占领港地后发生的一系列惨案,再下一页,又是发生在六十年代,港英造成数十人死亡、数千人入狱。
“爱国华侨陈嘉庚被日本人盯上,全家逃难,三十几口人分两批走,结果一半以上的亲人被日本人抓获然后残暴处死!他不选择和日本人合作。”
“六十年代,东南亚多地发生冲突,教科书并不记载,警察在街上看到华人就抓,甚至二话不说直接枪毙,活下来的人大多躲在家里,他们几天几夜没有出门。”
“马六甲海峡,一座山因为明代三保太监郑和驻扎于此,得名‘三保山’,这座山逐渐成为中国境外最大的华人墓地,政府想要收回此地用作商业开发,承诺了极高的补偿,华人们却凑齐款项,把这个祖辈埋葬之地买回来,今后也葬于此,这座山改名叫‘中国山’。”
“……”
数百年的时光一瞬而过,凝结为这一本史册,它太厚,随便几行字就是许多人的一生,它也太薄,许多不为人知的事件,还没有能够记录在册。
余切言辞激烈,慷慨轩昂。
他说发生在港地的九龙城寨是无数华人结社的事情之一,而这些人的选择,也受到了过去历史的影响。
不能说他们愚钝,不愿融入文明社会,他们恰恰是太聪明,所以做了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也许港英这一次是做好事,但他们却不能赌这样的可能性。
查良庸听到这话后发愣了片刻,然后道:“我觉得这是诡辩。你总是喜欢用这些口号,你特别的有煽动力,我认为今天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今天我也是委员之一,我也是监督者之一,我当然会时时刻刻盯着这桩拆迁,直到它办妥了为止。在政界,我也认识许多朋友,我能请他们来帮助我……《明报》依旧会关注这件事情,也发挥媒体舆论的力量。”
“如果英国人不听你的呢?”
“我是委员,怎么会不听我的?”
“港地的法官是中国人吗?”
“不是。”
“行政长官是中国人吗?”
“嗯……也不是。”
“暴力机关呢?”
“阿sir是中国人。”
“阿sir之上的阿sir呢?”
查良庸摇头。他不能胡说,当前警届的高官全是白人,没有哪怕一个黄皮肤。
“哦,负责提议的委员们的某一个人,是你,你觉得你说的话就能算数吗?”
余切此时显得很失望,他有点明白为何查良庸从政几年后急流勇退了。查良庸竟有种天真浪漫的幻想,即权力是地位所给予,而不是地位是权力所带来的。
而查良庸也发现自己被余切带进了逻辑陷阱,他完全是按照余切的想法来回答。
慢着,这可不行啊!
在查良庸写小说成名后,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候,都占据高位,以批评家的态度审视这个社会的顽疾,所有人都十分尊重他,在两岸三地,不论是哪里,他都是当地的座上宾。
他提出一些出格的要求,从来都能被得到满足,这使得他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更高的期望。
查良庸顾不得体面了,他曾经也是个愤青,他无比激动:“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会说话,可是九龙城寨的那些人……他们的生存环境,是糟糕的,难道不要拆除吗,难道不要让他们进入文明社会吗?”
“你说这些,固然博得了名气,你是否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我确实在做一些事,难道还要被你误解?”
问得好!
余切恨不得鼓掌,这个问题问得太好。
其实,余切从未误解查良庸,他相信查良庸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只是他觉得查良庸初出茅庐从政,恐怕好心办坏事。
九龙城寨当然要拆迁,但如何拆,谁来拆却有讲究。
否则就要整一堆烂摊子,除了港英外,大家都不开心。
余切说道:“这个地方当然要拆迁,这是我们唯一的共识,但它既然是三不管地带,而现在被管了起来,那么就不能被一方所决定,起码,大陆应当知情。”
(本章完)
第182章 我已经偷走了时间
第182章 我已经偷走了时间
大陆既然知情,要不要参与进来?
查良庸就这么问了。
余切说:“当然能参与进来,但我并不是官员,我还不能做代表满口答应,这是政治家需要考虑的事情,以政府的决策为准。”
“你自己如何希望?”
余切笑道:“我如何希望?这就是我的个人情感了,我希望从明天起,代表殖民的英国人从这一片土地离开,你说我怎么希望?”
“但大陆怎么知情?很难!因为就在今天,谈判仍然在进行,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在余切前往日本之前,美国的演员总统正来大陆访问,而后马识途前往首都开会,期间一场谈判正在默默发生。它格外艰难,也格外漫长,双方都身心俱疲,同上半年发生在大陆的“下海热”一起构成更长远的1984时代记忆之一,最终影响到全世界。
余切沉声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那么,谈出个什么样的结果?”
“一定是令国人感到高兴的结果。”
仅仅两个月后,震惊世界的声明就得以发布,全世界媒体震惊于铁蝴蝶未能占得一点便宜,其当初向议会承诺的一切先决条件,以及所率领的庞大谈判团,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查良庸已经明白了二者之间的关键分歧。
他感到一种冷冽,尽管余切全程没有进行过人身攻击,他却觉得余切的眼神在刺痛他的内心,那是一种根本不信任他的眼神。
甚至是……也许你要妨碍我们,请你在一旁好好看着,千万不要做什么事,因为你要是做了什么事情,恐怕还不如不做。
这多让人难以承受?
查良庸盯着余切的眼眸,他感到自己要被灼伤了!
这种澎湃的生命力和自信,使得他几乎立刻意识到这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人物,难怪温瑞安要写下这个人来做自己的小说男主,余切简直比戚少商本人还要有气魄。
戚少商尚且有优柔寡断的一面,余切却立刻站起来向观众拉票:
“会有一天,这些事情都被解决掉!朋友们,如果你也听到了我现在的话,你该知道,我今天不是为了来否定这件事情的,事实上,我否定的是他们(港英)的能力和公信力!”
“请去看看我的小说《出路》,那上面的少男少女离家半个世纪,最终认祖归根;前些天我又创作一个小说《团圆》,在小说里,大陆经济得到发展,港地早已回归,来打拼的年轻人那时候已经变成了中年人,他们来不及感伤岁月匆匆,过起了中秋佳节……”
“这是一种美好的祝愿,或者是最乐观的畅想吗?我的朋友们都这么说我,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从将来去到了现在,你相信我吗,我已经偷走了时间,我因此写下了这篇小说!”
余切颇具煽动力的排比,和诗化的语言,立刻引发了演播厅的躁动。他们不会有人觉得余切真的“偷走时间”,而当做是他敢于向大众不给自己留下情面。
而这和已经从政的查良庸相比,差别极大。
一个谨言慎行,一个言之凿凿。
演播厅内,新化社几位同志受邀观看了全过程。
女同志彭燕惊叫道:“我们内地的作家,竟然这么擅长做电视节目?我来港地不久,当地人总说我们内地人太腼腆,不怎么见过世面,查先生是有影响力的人,可他今天完全迷失了?!”
韩力大笑道:“我们也被余切批评!就是你先说的‘美好祝愿’,而人家余切却说,这是要发生的事情,他偷走时间,他早看到了!”
彭燕满脸通红:“我应该向余切做检讨!我的思想觉悟,还没有他那么坚定!”
“你是该做检讨,不过,更应该把他创作《团圆》的过程,写在报纸上,让大家来看看。《出路》小说在海外成名后,九龙城寨如何与华人社会产生了联系,已经上了许多大学的中文系作业课堂,开了好几场研讨会……”
韩力讲到这里,忽然醒悟道:“他这个《团圆》应该是《出路》的姊妹篇,我就说他怎么会不写港地,而只写了东南亚?”
“一切事情,从港地起,最后也回到了港地,这就是团圆啊,我们的最终出路是什么?出路是团圆!”
在余切看来,港英政府搞不好这件事情,会留下烂摊子,后来也的确如此。
他们留下了福利炸弹,隐藏了自己的过错,几把火烧光了九龙城寨的案宗。
“九龙城寨”这个文化作品中经典的赛博朋克形象,实际是英国殖民文化下,所产生的登峰至极的一个罪恶现状。但大英成了不粘锅,仿佛这一切是港地人凭空产生的。
而在查良庸看来,他……以及现在的港府,可以立刻做成拆迁这一件事情。
不,还不行。
关键一方还未登场。
查良庸渐渐明白余切为何要来九龙城寨,明白余切为何能写出那样的小说,他心里发苦,他想要找温瑞安哭诉:
“温老弟!你不明白余切!”
“他本就是带着枪而来,他对我有意见!”
“就算是我没有发社论批评他,他也不会放过我,因为我误打误撞参与到了这件事情,我挡了他的路。此时非我‘误伤’他,而是他‘误伤’我!你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温瑞安正坐在台底下!他丝毫不体谅查大哥,他激动不已,掏出一本手稿来!
大陆来的“戚少商”同志有勇有谋,毫不拖泥带水,“戚少商”原来不是个螳臂当车的悲情英雄,他背后可是有大背景啊!
温瑞安本来安排的结局里面,戚少商在完成千里追杀后,兄弟朋友死光,知音疯癫,心灰意冷,去六扇门当捕头。
《逆水寒》本来就是《四大名捕》系列的故事之一!
然而,今天来看,戚少商哪里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
他怎么会告诉陪伴自己五年的息红泪“我的命不再属于我自己”而拒绝她?
戚少商只会重整连云寨,再斗上一场,所有挡住他的敌人通通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所有帮过他的人,他要加倍的还回来!
戚少商不是天煞孤星!他只是命格太硬,一般的困难磨灭不了他,而旁人却承受不了。
温瑞安哪里顾得上他的“查大哥”陷入到了失语?
他埋头苦写,因为太过激动,握住笔头的手都在颤抖!
《欢乐今宵》的节目氛围,变得格外奇怪。它已经和节目的名字毫不相关,所有人都陷入到思考,所有人都在回忆。
当余切提到了过往华人发生过的历史时,九龙城寨这一跨越百年的奇观,无疑更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沉重。
依旧是港地中文大学,高琨激动得挥舞他的拳头:“就是这么一回事,余切把过去的事情揭开来给人看!今天你们已经是新一代出生的人,不知道过去发生的历史!”
“我的祖父是革命家,是爱国诗人!我的父亲,是中国最早的几个国际法官!我的堂叔父,是天文研究学者……而我是一个微小的研究员。”
“中国人是聪明的,我深刻感觉到,只要能从‘九龙城寨’出来,走在阳光底下,不论是写诗还是做研究,我们从来不落后于别人。”
学生们问他:“高琨,你高兴什么?我以为你是英国人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是觉得,华人不应该受欺负,我是公道的。我的孩子,我的孙子……随便他们做什么人,只要是个人就好,不要欺负别人。”
学生们哈哈大笑:“高琨,你这种人最讨厌,谁也不喜欢你。”
高琨忽然神色肃穆:“我们能从余切身上学到些什么?你们再仔细想想他的话,想想他的经历。”
学生们答道:“我不知道。”
“有两个!”高琨掰起手指头,“第一个事是不畏强权,查先生虽然写小说名气大,辩论却不如人,他的思想也很天真,也许他做中文系主任都管不好手底下的博士生,他以为大家都纳头便拜……”
“第二件事情呢?”
“有敏锐的眼光,善于归纳总结,正像是余切从一个九龙城寨,想到了华人史一样。在我从事光纤研究之前,大家都用金属线,成本十分高,损耗也大。”
“我心想,一直这样,就应该这样吗?”
“然后!”高琨回忆道,“我找到了这样一种材料,又轻、又便宜、又传的远……是石英纤维,原先拿来做玻璃和塑料。”
学生们答:“高琨!你可厉害了!你别说了,你该得诺贝尔奖!”
高琨不以为然:“我把结果发成了论文,许多人都感到惊讶,我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说,这不正常,这很了不得……我们这个社会中有许多轻而易举可见的现实,无数人从中走过,却不能发现其中的真理。”
“今天,我让你们看这一场辩论,正是为了让你们学到这一件事情。”
“知道了!”学生们说,“但是高琨,你研究出光纤的时候,余切才出生,不会你拿不到诺贝尔奖,余切却拿到了吧,或者他比你拿的早?要知道,现在他可比你出名了!”
高琨随即脸涨得通红:“我虽然支持余切,也知道诺贝尔文学奖很难拿,他连门都没有入,据我所知,他还未拿过一次国际大奖……”
“他不是有泰王勋章吗?”
“那可不是文学奖啊!”
“你也没拿啥啊,高琨!前几年,你还在美国公司打工呢!”
高琨想要解释,但随即摇摇头,大笑起来:“你们都是些学生,懂什么呢!一项伟大的成果,要几十年才看得出他的成就……什么都是这样!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沉淀。”
“余切时间也比你多呢!高琨……高老师,高老师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嗨!你这个高琨,可真没意思。”
节目正在走入尾声,主持人“肥姐”问双方是否要再进行对谈?
查良庸心灰意冷:“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对谈吗?”
“节目已经冲上了收视第一,只要您愿意谈下去,怎么会没有时间?每两三个人,就有一个人正在看我们的电视节目,九龙城寨原先是五万个难民的事情,今天后,全港都要来关注它!”
“我……”
查良庸想说,我似乎还可以谈一些?
刚才那些是我准备不足,我也有善良的心思,我也抱着不亚于别人的伟大抱负,我从政不是来捣乱的。
但他忽然对从政这件事情,产生些许动摇。
无论是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方案,亦或是沦落到“奇淫技巧”的口号、宣讲,他居然一个也拿不出来,是否他不适合做这些工作?
他依旧是那个武侠小说大家,依旧是超一流的社评员,但他的文字一旦拿到政治场合去思考,就像是屠龙宝刀对上了加特林,完全不是一个维度。
这样下去,岂不是真的越做越错?
慢着!我怎么都怀疑自己了?
查良庸摇头道:“我可能还需要更多时间来研究。”
“余先生呢?”
“不是叫我余生吗?”
“我前一次叫您余生,是因为港地人这么叫,现在叫您余先生,是因为您担当得了。您怎么看,余先生?”
余切道:“只有一个人说话就不是对谈了,我尊重查先生的想法。但我们不知道,还是否有足够多的时间……”
查良庸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句话,他问:“什么意思?”
他是说我活的短,还是说他马上回大陆,没时间做访谈了?还是其他?
“不用曲解它,就是字面意思。”余切笑道,但并不解释。
查良庸,用了许多年才明白那时余切这一句话。
“那么,《欢乐今宵》就要结束在这里,我们今天见识到余先生用一支笔写穿九龙城寨的传奇,知道了查先生如何从政后,关切九龙城寨这一历史难题……”
肥姐在这里稍作停顿,面向镜头道:“用笑声顶住生活的苦,用掌声烘热人情的冷,每个舞台每一盏灯,都是为你而亮。”
“多谢台前幕后的‘隐身大侠’,多谢电视机前的你我他……”
“欢乐今宵,永不散场!”
(本章完)
第183章 自我批评
第183章 自我批评
查良庸待节目中断信号后,追到了余切面前:“余切,你本来就要写九龙城寨?结果因为我写了文章,你才连带着写小说来批评我吗?”
不少现场观众停下,竖起耳朵,极力想要听清楚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记者也端起相机,不错过任何一瞬间。
余切老实承认:
“因为查先生的影响力大,我如果不写小说,就这么空口白凭的说话,别人是不会首先相信我的。”
“果然是这样!”查良庸叹道:“你倒是个诚实的人。”
他反复这么念叨了几遍,然后声音低不可闻,“唉!你这和我以前写社论的时候一样了,我从前也什么都看不惯……但批评总是容易的,做一点实在的事情却很难。”
说罢,他感到无比的孤独,周边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他视线可触及的所有人都对他流露出惋惜的眼光,这已经是他很不成功的新生涯首秀。
今后别人是否还信任他能作为一个好的委员,天知道。
查良庸似乎太轻易的参加了一场直播,在余切抛出一桩桩历史时,他的妙语连珠和口若悬河,顿时都消失了。
他保持风度,和余切挥手告别,但他都没来得及和自己报社内的朋友告别,在演播厅的温瑞安也被他此时此刻忽略掉了,他逃离了这里。他的几个朋友和司机还时时刻刻跟着他,因此在查良庸上车后,竟然发现车内多出了两三个人。
“你们怎么上来的?”
“我们一直在你后面,查先生,你没发现。”
“今天我是不是做访谈,做的不好?”
被他问到的几个人,分别是当时的商业经理张建波,还有《明报》的主编董桥。这几个人在之前建议查良庸对余切改观,不要随便发言,而查良庸并没有听进去。
而现在,果然做砸了——但怎么能这么直接的告诉他?查先生本来对这场会谈充满自信,他原以为使出封喉剑便一招制敌。
“你别跟我说余切,今日我不太想听他……我们来说说其他的。”
董桥问:“查先生,那我们车开到哪里?”
“报社……算了,我也不想处理公务!”查良庸改了主意,“去家里面,你们现在就在车上跟我说,等会儿通通下车。”
几人面面相觑:事情已经这样,到底还能说些什么?查先生是不是恍惚了?
我们也是懵逼的啊!
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查良庸等了一阵,也终于失去了耐心:“原谅我今天不绅士,但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和各位分享,也许我把从政这条路想的太过简单,让我睡上一觉,再想想明日怎么办。”
当晚,查良庸心神不宁,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到他出门被一个蒙着面的歹徒打劫,那人不管不顾就开始抡拳,他大叫道:“你们不要伤害我,有多少钱我全给你,但请你不要伤害我。”
歹徒却道:“我们就是之前偷窃《逆水寒》三百份报纸的人,戚少商既然没有死,我心里已经得到安慰,但今天来是向你讨个公道,你为什么要帮英国人说话?”
“我没有帮英国人说话,我也是出于好心,你要讲道理。”
歹徒变出一把锤子,道:“你已经和余切上了擂台,是非过错我已无心分辨,你拿命来!”
“慢着!”查良庸大吼道,“你让我看看你是谁?”歹徒把面罩一掀开,竟然是温瑞安!
“温老弟!我不过是参与文学会谈而已,你怎么要这样对我?你烟酒都不沾,你是个善良的人!”
那人被他说服了,竟然把脸撕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余切!而这时候,他手上的锤子也变成了一把64手枪。
“余切!我们只是有些常见的异议,我天天都和人谈,哪里要动武?”
余切却不管不顾,子弹上膛,嘴上说“这就够了!”查良庸吓得要命,慌不择言道:“我向你道歉,我向你道歉!”
结果,枪开了却没有子弹,而余切又变成了查良庸的前妻,手里拿着剪刀,哭诉着朝他插来。
查良庸继续道歉。
这个人幻化成了许多不同人的面貌,一会儿是梁羽生(他和梁羽生因创作理念产生过公开争吵),一会儿又变成青城山上的几个道士,头顶上有戒疤的和尚……他们口里喊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纷纷冲来。
查良庸通通道歉,无事发生。
最后,这个人幻化成了一个他认不得的小孩,背着书包。这小孩拦住他:“查先生,我的家在哪里?”
查良庸此时已经是惊魂未定:“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我叫人送你过去。”
小孩哭道:“我的家已经被拆了,那里变成了一座公园,因为我家是未登记的难民,他们不提供安置房,把我赶走了……父母因生计艰难,吃了一顿饱饭后烧炭,我也死在了维多利亚的海滩上。”
“不可能!我怎么会看着这些事情发生呢?我是委员,大小说家,你写一封信给我,我一篇社论,大家就能看到你了。”
“查先生,我还不识字,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学。”
小孩并没有能力伤害他,并且很快消失不见。然而,查良庸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弹孔,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正在汩汩冒血,一颗由余切之前扣下扳机而射出的子弹,如今正中,这一刻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醒来后仍然久久不能平静。
——————
翌日,查良庸照常来报社,没有理会别人,径直进了办公室。
他每天会看当日的新闻,保持阅读量,因此在他的办公桌上总有各地的大小新闻。然而,这天港地新闻全是昨天的访谈,报社里的人怕查良庸看了心情不好,今天故意没有送报纸。
不料,查良庸的声音响起:“今天没有新闻吗?”
报纸很快送去,半小时后,查良庸又出来问:“我们《明报》呢?为什么唯独没有这一份报纸。”
众人只好把这天的《明报》拿给查良庸。上面的头版头条不是《欢乐今宵》两地作家的访谈,而是介绍了一下前不久港地大暴雨后的恢复情况,有几个出海的船户家庭不幸丧命。
船户是港地特别底层的难民,这是更边缘的一类人了。顾名思义,因为买不起房子,也没有住处,住在船上。每每有风暴时,如果躲闪不及,就会船毁人亡。
在一处娱乐版块的小豆腐块上,才报道了前一天的访谈。
“昨日晚,武侠小说大家查良庸和大陆作家余切就‘九龙城寨’拆迁进行对谈,争议主要在于谁来主导,双方各持己见,本报记者xxx为您报道……”
查良庸看后极为失望,宣布“开会!”
(本章完)
第184章 戚少商最后的结局
第184章 戚少商最后的结局
自从查良庸封笔,专心从政后,他已经不再负责《明报》的具体事宜,但他既然这么说了,大家当然要听他的。
大家都来到会议室内,因为人太多,位置太少,大多数人是站着的。
查良庸扫视过这些人后,起了个开场白:
“我们《明报》上下数十人,都是当今港地的报界精英!”
“我看了许多报纸,都写了昨天的访谈,对我的批评很有用!”
“唯独我们《明报》没有……我感到很失望,我也很想知道,大家怎么评价我昨天的表现!”
查良庸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但是没有人做出头鸟,大家还不知道查良庸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万一表错了意,就麻烦了。
于是,查良庸叹了口气,开始念起了那些报纸对他的批评:
“《东方时报》怎么写的!他们说,查良庸显露出从政的天真性,政坛不是武侠江湖!《大公报》说,我一叶障目,不知泰山,更不客气啊,我看了后知道他骂我不和大陆沟通,他们说的真对!”
“《星岛日报》批评的尤其好,他说我的准备不足,当官太急。”
“还有《文汇报》,受到了余切的鼓舞,炮轰港英逼害港地同胞,甚至叫港督滚回英国老家,五万人的底层港人大迁移,不应该由白人政府来决定……他们没有批评我,实际上也在批评我!”
查良庸抬脑袋道:
“现在你们认为,他们说的对吗?”
被他问到的全缩着脖子,低着脑袋:我靠,这谁敢答啊!
“董桥,你怎么认为?”
港地名编董桥说:“我对这件事情的领会程度不高,请张建波来回答。”
张建波是个商务经理,他白了董桥一眼道:“当务之急是减少影响!我举个例子,《难忘今宵》在大陆一些南方省份很受欢迎,他们能直接收到卫星台,一些港星参与的特辑,被刻录成盗版传入内地,他们的大学生都看……”
“但是!”张建波说:“大陆人不懂我们港地的节目尺度,我们天天是要吵架的,有几个情人,做过几次情人,都会拿到节目上说……大陆却很严肃,这档节目在港人看来,是查先生考虑不周,辩不过余切!”
“在大陆人看来,那就想的很多了,而且想的很大很大,我们应该收走tvb的录像带,尽可能阻止节目在大陆的流传……”
实战打不过,收走录像带?
这是哪门子的邪门功法。
查良庸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摇头道:“错,你们全错!”
“九龙城寨这个在港地人眼皮子底下的东西,大部分人还没有一个大陆作家了解……可见任何东西只要一发生,真相是挡不住的,我认为应该登报道歉,然后不要碰这个东西了。”
众人都傻了,没想到查良庸想了一晚上,破局大法竟然是道歉了事。
万万不可啊!
董桥说:“还没有到要到道歉的地步吧,只是一个文学访谈而已……虽然谈了一些九龙城寨的拆迁,如果要道歉,那不是又加重注码了吗?”
查良庸却说:“道歉了就结束了,我以后不碰这个话题了。”
“啥?”
董桥蒙了。
不是你先要挑起论战的吗?
查良庸道:“我昨晚上回去想了余切的话,他说的有些道理,不对,是很有道理……我认为我有这几大错!”
接着,查良庸一一道来:
“其一是,做实事总比批评难,他是批评的,我不巧成了做事的,我们角色不一样,永远也说不过!”
“其二是,他说港地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立刻搞拆迁,因为我没有真正的权力……我无法对事情的坏结果负责,也就没有资格承担责任,于是就没有任何权力。”
“其三是,我观察到一个现象……”
这次是张建波来问:“什么现象?”
查良庸道:“对港英政府的尖锐批评,《文汇报》不是唯一一个!《新晚报》、《商报》、《晶报》都这么说。1967年,这些报纸同样这么批评过港英政府,然后写稿子的人,和印刷厂负责人被罗列21条控罪,各罪名合判入狱共9年,最终服刑两年……”
“现在不是这样了,据我所知,这次没有人被抓,更没有人被判坐牢。余切本人也大摇大摆,成了港地的明星,几所大学争相邀请他去访问,可见今天已经不是二十年前,港英也不是从前……”
查良庸说到这里忽然高声道:“从民众的情感上,还有事实上都不支持我了,我怎可去做恶人呢?收手吧,外面全都是支持余切的人。”
众人一语不发,只是一昧的沉默。
于是,查良庸的道歉刊登在了后续的《明报》上,写的很简单:“我查良庸对之前上节目访谈的事情,前后经过了解的还不够,对余先生颇为无端的评论表示抱歉,更为值得抱歉的是对九龙城寨的居民……真相之复杂和艰难,已超出我的想象。”
“《明报》仍然是一份事实为导向,立场偏中立的报纸,此为查良庸个人所致。”
查良庸道歉了!
武侠小说大家,查先生,居然为了之前的一篇社论而道歉。历史上,查良庸的道歉多出现在他晚年性格有变化之后,而之前他的道歉并不多。
而今天他的道歉令许多港地市民感到惊讶,因为这一篇道歉,刊登在了头版头条。
这一期《明报》得到热捧,很快便全城一卖而空,许多人买来还发现,《逆水寒》的结局竟然也刊登在这上面。
按照温瑞安的写法,戚少商已经明显是一个悲情人物,他在原剧情已经拒绝了自己的红颜,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然而在最终回,读者却发现戚少商忽然顿悟神功,并在与顾惜朝对决中干脆利落击败对手。
不,简直是数次击败。
靠,怎么开挂呀!
这不是温瑞安的写法啊。
叛徒顾惜朝被戚少商的红颜斩去一臂,跑出去后不久却遇到同样只剩一臂的戚少商,戚少商帮他解了毒,并给他兵器,与他决斗。
顾惜朝原以为能有几招过手,心里嘲笑戚少商此人迂腐。
戚少商却使出了“从未见过的一种剑法,可以隔空杀人于无形,并伴随着尖利的嗖嗖声”!霎时,顾惜朝顿时暴血,跪倒连云寨残破的旗杆下,青衫被血浸成玄铁色,戚少商的剑尖抵在他喉头三寸。
“你输了。”戚少商的笑比逆水寒更冷,“跪着缓一刻死,还是站着立刻死?”
顾惜朝道:“你要么给个痛快,要么放我走。”
“你没有时间了,顾惜朝,说话也要算时间。”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了一平胸中之气!”
戚少商抖落衣袖,露出数张地契,京城茶楼、金陵镖局、岭南盐帮……皆是当年戚少商暗中救下的门派抵押之物。又扔给顾惜朝一把金锁,金锁铿然坠地,顾惜朝瞥眼一看,锁芯刻着“天下布武”四字。
“三百六十五路绿林,七十二水陆码头同时举火!”戚少商道,“这江湖,朝廷是杀不完的!从你开始,欠我连云寨的血债,通通都要洗清!”
“你杀了我,你又要做什么?你也会死。”
“我要去教书,要去把武功传下来,我老死了我的儿子继续,我的孙子也继续……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连云寨永远将存在,我就等同于死不了。”
说罢,戚少商一吐胸中郁结之气,不再留恋,一剑刺进顾惜朝喉间,策马而去。
《逆水寒》竟然以这种方式完结。
(本章完)
第185章 活阎王
第185章 活阎王
读者们纷纷吐槽,温瑞安这次“怪力乱神”,竟写出了一种六脉神剑似的武功,而之前完全没有伏笔。
这不符合常理。
温瑞安却在《东方日报》上解释了自己的大结局:“连载版和单行本并不一样,《逆水寒》出了单行本之后,一定会再做更改,把整个故事串联起来。”
“我现在认为,戚少商不该是婆婆妈妈的性格,大英雄就要有胸怀天下的觉悟……不能动不动就归隐江湖!”
“你当然要问我,到底是受了谁的启发?”
“我这里坦诚的告诉您,是受了大陆作家余切的启发,在一条往返马来和港地的邮轮上,我知道了余先生枪法神准的事情……实在是手痒难耐,写下这一段。”
靠,原来那不是六脉神剑,是六四手枪啊!
温氏瑞安,你写一些什么玩意儿!
读者们虽然骂这段剧情,但却是越骂越买,《明报》自查良庸封笔之后,很少卖到数十万份,而这一期叠加诸多因素,竟达到了近五十万份。
《逆水寒》成为几年间港地最火爆的武侠小说,一时间,港地的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戚少商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查良庸的登报道歉。
码头工人看了后说:“这温瑞安简直把戚少商写成了活阎王!子子孙孙都要造反!无穷尽也!”
混黑的矮骡子也做大梦:以后应该在新安义成立一个堂口,就叫“连云寨”,我来做寨主!
港地中下层的阿sir一边看故事,一边幻想自己将来成为“戚少商”,扛着米字旗反米字旗。
地产大亨把“天下布武”这几个字注册成为商标,准备把自己的新楼盘命名为“新连云寨”。
港地几个大学纷纷组建了临时的“武侠小说研究会”,讨论戚少商该不该向皇权低头?
一方持有意见:“戚少商此人用江湖规则对抗官僚体系!这完全是行不通的……”
然后,被痛斥为查良庸之流的理中客,狼狈下台。
另一方则持有意见:“戚少商是港地法治精神的代表,就是说,他是民间自我团结、治理的一个符号,这样白人政府就成了朝廷,而连云寨却代表了最底层的港人利益!”
《逆水寒》这小说已经越发的成为一个政治讽刺小说,它正如流行于泰国的那些同人武侠小说文一样,受到马来政府的封禁,尽管如此,华人们也用尽各种办法找来看。
为了传阅,他们把《逆水寒》名字改成了《九龙城寨》,或是把“戚少商”改成了“祁连云”等等……规避监查,许多人过了十数年之后,才偶然知道,原来自己当初看的竟然是不得已的盗版!
原来,武侠小说的男主,竟然有真人映照!
写出如此有名的讽刺小说后,温瑞安自然终生也不能再回到马来了,他已经决定在港地定居。
某处片场,电影《警察故事》的动作演员和导演房仕龙(大鼻子龙),清早追更完了《逆水寒》的全文。
他忍不住大叫:“我们今后的片子应该痛扁外国人!”
众所周知,tvb是邵氏的产业,而房仕龙所拍摄的一系列电影皆为嘉禾出品,嘉禾老板和邵氏是死对头,双方激烈争斗了十数年。
因此,房仕龙不会在片场主动看tvb节目《欢乐今宵》,却会看《明报》报纸。
他师兄洪金保听到房仕龙的大叫,顿时无奈道:“喂!你又在发什么疯?”“你知道余切吗?”
“现在港地还有不知道余切的吗?我连他的小说《出路》都找来看过了,戚少商不就是余切吗?”
房仕龙重重点头:“余切是个厉害人物!上次日本nhk广播的那个人,也是他,你知道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房仕龙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港人对白人政府的不满,已经到了一个明显的爆发边际。
原先没有人替他们撑腰,自然一股风去了就散了,而现在却不一样了。
因此,今后的电影可以切合港人这种思潮,拍摄本土电影……简单来说,就是泡洋妞,打白男。
“我要请外国男演员来做电影反派,狠狠修理一顿!最好是英国人,观众要是看到了,一定觉得很爽!”
洪金保反问:“你又要故技重施?”
“只要票房卖得好就行!”
洪金保顿时不反驳了。
房仕龙的电影《a计划》上映后,席卷两千万票房,受到余切在日本的演讲感染,他把片中的内奸设定为一个英国警官,这个电影的剧情就是港英政府贼喊捉贼,虚伪至极。
大反派罗三炮之所以要打劫英国船,也是因为此前受到了英国政府的欺负,家破人亡。
华人们于是被驱使着自相残杀,唯独有港英政府“公正不阿”,这无疑是《a计划》电影中更为深刻的内在主题。
《a计划》能取得高票房,说明港地人心里并不反感这么设定剧情,大家早已看透港英政府的计俩。
洪金保此时说:“你该再看看余切写的小说,尤其是他那个《出路》,把外国人怎么玩弄我们华人的,是写透了的……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这些,但有时候应该翻出来看,那是武侠小说比不了的!”
“我信你一次!”
房仕龙一边发消息面试男反派,一边真的静下心来看余切的小说,可惜他也真的是粗人一个,看不了传统文学。
他出身贫寒,没有系统学过文化,年幼时甚至当过小偷,到十五六岁开始混社会。他虽然后面拍功夫片发迹了,但始终不是传统文学的受众。
看了一上午,房仕龙便乏了:“余先生何时离港?不如直接去拜访他,问问他怎么想的。我送他劳力士啊,行不行?”
“余先生会在乎一只劳力士?你真是暴发户!”
房仕龙派了个助理去打探消息,此时,正好有一个英国男演员上门来面试反派,房仕龙大喜过望:“你来跟我过几招!”
(本章完)
第186章 戚少商是一种精神
第186章 戚少商是一种精神
他随即开始对这个临时“反派”痛扁起来,心里幻想着这就是吃里扒外的顾惜朝,而他就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房仕龙豪情万丈,打拳打得浑身都热了!他一会儿是掏心,一会儿是打牛,一会儿是扫堂腿……英国“反派”虽然体格健壮,但在他面前要讨一份工作,哪里敢真的还手。
而且,在片场还有房仕龙的一大帮兄弟——成家班,这些人随时虎视眈眈,谁敢打坏了房仕龙?
做戚少商太爽了,古龙那厮说我长得丑,不适合做男主演,而今我不也拼出来一片天吗?
温瑞安就是比古龙强,温瑞安写明白了真正的江湖!帮助我的,就是我的连云寨兄弟!背叛我的,就不是我的兄弟!该被千刀万剐,一点儿不能留情。
就算有一点点的留情,也是为了今后更大的报复!
房仕龙打得正兴起,助理却来告诉他:“余先生明天就要走,今晚上,他参加港地文人组织的一个聚会,温瑞安据说也在这里,如今记者正赶去采访!”
“还有哪些人?”
“那是个大聚会,港地一些名流,大陆还没离开的访问团成员,驻港机构的一些人……关键是,有温瑞安,有余切啊!”
温瑞安,余切?
房仕龙顾不得过打瘾了,当即备车前去。84年房仕龙已经很有钱了,他平时开一辆80年产的保时捷928s轿跑车,四十多万港元,相当于港地几套房的价格。
保时捷风驰电掣,迅速到了目的地。
这是中环一家历史悠久的茶楼,名叫陆羽茶室,港地的一些富豪和赚了钱的名流喜好在这吃饭,环境古色古香,服务员都穿唐装。
余切是大陆来的作家,大家并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只好订包在此。
因为上一次途径港地,余切没有去维多利亚港的游艇嘛。他瞧不上资本主义的铜臭,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总之,房仕龙匆匆赶来,一开始却连余切的面都没能见到——余切早已经被温瑞安拉去,和港地的“四大才子”相互碰面。
这所谓的“四大才子”,分别是查良庸、倪况(卫斯理系列)、黄湛森(词曲作家)和蔡阑。其中,查良庸、倪况二人今天都没有来,黄湛森和蔡阑却来了,而且他们都看过《出路》那本小说。
黄湛森握住余切的手,激动道:“你让我知道传统小说在今天的价值!我们港人更喜欢看娱乐性的东西,我也是!今天是富豪出海豪掷千金相约美人,明天是地产大亨圈下某块地皮……新闻上总是这样的东西。”
“没有人去想想盘旋于华人移民头上数十年的一朵乌云,而你却看到了,这是我们港地文人所不足的。”
黄湛森就是写出《我的中国心》的词曲作者,这首歌于今年春晚首次和大陆观众见面。他家中有八兄弟姊妹,他排行第六,因此,看到小说之后才更加觉得震撼。
蔡阑则是出生于新加坡的华裔,年少时经历过东南亚的风波,那时新加坡还没有独立出去,马来到处是对华人的系统性压迫。
他告诉余切,“我最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小说,不是东南亚人来撰写,也不是港人来撰写,而是一个大陆作家先写出来的。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余切说:“我们的成长经历并不一样,在东南亚,华人是少数族群,在亚洲,算上中国人,华人血统的却是多数族群。”
蔡阑说:“你这个想法很有高见,如果大陆能富起来强起来,还有谁能欺负我们呢?”
他用了一个男女关系来比喻海外华人和大陆的关系:
“我谈恋爱的时候,常常发现许多漂亮女友爱的不是我的钱,而是一种有可能在她们身上的期望……尽管我一分钱没有,她们却爱上了我,因为她们对明天有安全感。”
“大陆就是那个大富翁,他只要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手段……不需要做些什么,对我们这些小女人来讲,我们就觉得安心了。”
这个蔡阑,一生有近百位女朋友,什么女人他都见过,什么事情他都能用男女关系来比喻。
而后,温瑞安本人和余切聊起来了。
此时《逆水寒》在港地爆火,正是温瑞安人生得意之时,他大声道:“我和余先生神交已久,戚少商正是按照他的模样来写的,我又因为他在访谈中的表现,删去了原先的结局……可以说,没有余先生,就没有戚少商,没有《逆水寒》这一本书!”
说到兴奋了,温瑞安以指代剑,“唰”一下虚空一戳!他演技精湛,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好似真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一般。“顾惜朝就是这么被毙命的……“
“好!”
“好!”
众人都给温瑞安鼓掌!《逆水寒》在港地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段又得上新闻。
“我还要考考你们,为什么戚少商杀掉顾惜朝之后,并没有回头?直接策马而去?”
大家纷纷作答,有从性格上分析的,戚少商虽然有情有义,对顾惜朝却已经失望透顶,自然不必理会。
也有从时间上分析的,因为此时朝廷的追兵已到,戚少商需要尽快主持大局。
但温瑞安通通说:“错!”
“错!”
他摇头:“又错!”
连余切本人都猜错,他猜测的是温瑞安当时急着赶稿,烂尾了。
因为彼时的港地武侠小说作家,就像是后世的网文作家一样,小说是连载的,赶稿之下常常出现驴头不对马嘴的剧情。
温瑞安苦笑道:“这可是小说的最后一回,我怎么能瞎写呢?其实,我是因为……”
“因为余切!”
回答他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房仕龙。他已经看了很久,凭借着做功夫明星本能的嗅觉,他猜中了答案。
温瑞安瞪大眼睛,认出他了,却反问道:“因为余切的什么?”
“戚少商这个角色,既然是因为余先生才创作出来,那么自然结尾也和他本人有关系!”
温瑞安笑道:“过程全错,结果对了,算你一半对。”
大家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纷纷问过程是怎么一回事?
温瑞安此时却问余切:“我能说吗?”
余切懵逼了:你要说什么?还有什么你不能说的?
温瑞安只当他同意了,顿时朗声道:“也是在邮轮上,我知道余先生曾开枪打死过一名敌人!他的书迷,绘声绘色和我描述了当时的过程——他头也不回,立刻离开现场!”
“我写下这一个结局时,心里想的正是他当时的心境,纵使胸中心潮澎湃,也绝不回头看上一眼,不再留恋。“
破案了,原来竟然是武侠版本的cosplay。
房仕龙随即提出,如果有一天《逆水寒》这部作品得到翻拍,希望由他来扮演“戚少商”一角。温瑞安看着房仕龙的大鼻子,目光在原型余切和房仕龙之间流转,他一语不发,只是一昧的渐渐变了脸色。
(本章完)
第187章 戚少商是一种精神(东南亚剧情结束)
第187章 戚少商是一种精神(东南亚剧情结束)
不能扮演一个潇洒侠客,曾经是房仕龙的伤心事。
几年前,房仕龙还没有出人头地时,经人介绍到武侠小说大家古龙那里拜会,古龙却说他的样貌不佳,演不了浓眉大眼的大侠。
房仕龙痛哭一场,作罢。
哦,他还割了双眼皮。
而现在,他已经是很有名气的功夫明星,他再次提出这个要求,得到了委婉但相同的结果。
温瑞安说:“我希望由一个不逊色于余先生的人来扮演他——起码这个人在外貌上阳刚俊朗,仪表堂堂。”
“我真的不行吗?”房仕龙说。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余切身高一米八还多,体型修长,又比房仕龙还要年轻,有一股文人气质,这是房仕龙无论如何都无法演出来的。
温瑞安摇头叹道:“恐怕不行。”
“温先生,你看没看过我的电影?我虽然自己知道长得不好看,但我打戏很拼,我能把戚少商霸道的一面演出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温瑞安毫不留情面:“不行就是不行,努力也没办法。”
房仕龙因此很失望,他比面前的温瑞安有钱得多,而他却再次求戏失败。数年时间的奋斗,好像完全没有带来一些什么。
余切见状,反而安慰他:“房仕龙,演不了戚少商,并不代表你不是戚少商。”
“余先生,你竟然认识我?”
废话,谁不认识你啊。
借助全世界各地的盗版录像带,你将来可比查良庸的影响力还要大了,何况是古龙呢。
余切又说了一遍自己的话:“戚少商是一种侠义精神,你有这精神,你就是戚少商了。”
“至于这一个角色,它自然对各方各面都有些要求,你也是从业人士,你肯定知道的,不能强求。”
房仕龙听罢,不再纠缠:“你说的有道理!强扭的冰激凌不甜。”
“是强扭的瓜不甜!”
“不都一样吗?你知道我的意思!”房仕龙道。
他觉得呆在这没啥意思,就想走了,又总觉得还有些什么话没给余切讲,但他现在又讲不出来。
而且,余切是现场的热门人物,这场文人组织的聚会,本身于他这种龙虎武师而言,却是格格不入的。
房仕龙思索再三,只能撂下一句话:“余先生,你下次再来港地,请告诉我,我虽然别的没有,对朋友却是特别义气,愿意把口袋掏干了帮朋友。”
“你只和我说了几句话,我却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心里已经当你是我的朋友!”
他说完后,扭头便走,只见到他消失在茶楼中,不见人影。
没想到房仕龙年轻的时候,竟然性格这么急躁!
温瑞安见他走了,不满道:“他长得不好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生气?就算是李小龙来了,我也觉得不行!他简直莫名其妙。”
蔡阑和房仕龙有过合作,历史上,蔡阑在嘉禾做到公司副总裁,长期是房仕龙的事业合作伙伴。他替房仕龙解释道:“房仕龙年轻时,因为相同的原因,被古龙拒绝过,因此他刚刚反应很大!这是他的伤心事!”
哦,原来如此。
温瑞安肯定很委屈了:这又不能怪我!
聚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才散,余切的住处和陆羽茶室并不远,他和其他人散步回去,没想到刚过这一条街,却听到了汽车鸣笛的声音,一个人从跑车上下来,露出他左右胳膊上的腕表。一、二、三……竟然足足有十个不同样的。
“余先生!”这个人自然是房仕龙。
“你喜欢哪一只表?我撸下来送你。”
余切说:“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这是劳力士!”
“我来港地后,没有收过任何礼物,这是原则问题。”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我只知道,我答应过你,送你一只劳力士腕表!”
卧槽,我什么时候和你聊过这个?我旁边这几个是新化社的同志,他们要写新闻的。你知道收了十多万港元的表,在大陆代表什么吗?
余切傻眼了:“你别乱说,我们刚刚才第一次见面!你给我作证!”
“余先生,你确实没有问我要过!”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房仕龙重重点头,然后说:“但这是我心里面答应你的,不需要你本人来答应。”
新化社几个人也终于放心了:还以为余切犯了啥错误。
当时,大陆和港地的巨大经济差距,致使大陆来的高级干部待遇都远远比不上港地的普通人,而他们因职务之便,又常常能接触到出手阔绰的港地巨富,因此不得收取任何礼物。
余切虽然是作家,但心底里也得有杆秤!
房仕龙连着劝了他几次,余切始终不要,房仕龙便道:“那我以你的名义,捐十万港元,就相当于给你这只表了。”
余切说:“你实在不必要破费……”
“不行!我已经在心里承诺给你,我们很相信这个的,心里说出来就要做到,否则要倒霉。”
房仕龙随即回到片场,把余切那篇小说《出路》重新看了一遍,这一遍,他才发现自己读书是真不行!他静不下来心。
洪金保能把《出路》剧情倒背如流,而房仕龙却啃不下来这种传统小说。
他苦恼道:“我有点明白为何温瑞安不给我角色,余切能写出那样的小说,而我连看也看不下去!这怎么来扮演他!”
洪金保说:“没关系,龙有龙道,鼠有鼠道,我们只要功夫片拍的厉害,以后你的名字比戚少商还要威风!”
房仕龙受到鼓舞,便把《警察故事》的剧本做了一些更改:原先剧本的男主角“陈家驹”嫉恶如仇,敢打敢拼,热爱祖国。
但仔细想想,“陈家驹”这种性格到底为何而来,剧本中没有写清楚。
如果“陈家驹”十分喜欢看余切的小说,平时也喜欢看武侠小说《逆水寒》,事情就能解释得通了。房仕龙用了一晚上把《警察故事》改完,拿去给洪金保看,并且煞有其事的写了一个“陈家驹”人物小传。
洪金保看了后说:“你这设定倒是很带劲,但没有征得温先生,还有余先生的同意啊,容易惹上麻烦。”
“我哪里需要得到温瑞安的同意?让他去告我吧!”房仕龙道,“至于余先生,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做出这这种事情的……而且,我还送他了一只劳力士表。”
“啊?余切真拿了你的表?”
“他没有!但我代替他把劳力士表捐出去,就相当于他拿走了——我应该捐去哪?”
“余切在九龙城寨的天台上,教港地的小孩子念诗,可能他最注重孩子的教育……你捐给福利院吧。”
“就按照你说的办!”
(本章完)
第188章 羊城文坛
第188章 羊城文坛
余切回到大陆羊城后,才知道:
房仕龙竟然真的捐献了十万港元,并且,名字写上了“大陆作家余切”几个字。
消息是新化社的几个同志打电话来告诉他的——余切“捐献”十万港元的消息登上了港地新闻,一些羊城当地媒体不加勘误,也跟着引进。
随后,在羊城当地的报刊亭,就能买到写有这桩趣事的报纸。
当时的《羊城晚班》上记载:
“作家余切为港地儿童筹款十万元!”
底下,又用一行小字解释:“余切一分钱没有,实际是港地影视明星房仕龙受他感染,主动捐献十万港元!”
小一点的报纸《粤省电视报》用语就要夸张得多了:
“燕大青年作家共计筹款百万余美元!”
这是把余切在东南亚那边,由华人商会等人对大陆的捐款也算进去了,通通算作余切的功劳。
而《羊城日报》则具体到了钱款的具体来源:
“饮料大王许书标捐款十万美元——因余切作品《出路》;”
“泰国银行工会主席郑午楼捐款十万美元——因余切作品《出路》”
“正大集团总经理谢国民捐款十五万美元——因余切作品《出路》!”
“……”
名单写了长长一片,最后是“港地影视明星房仕龙捐款十万港元——因余切作品《逆水寒》!”
看来,《羊城日报》虽然有调查取证的想法,却出了一个极大的纰漏。
《逆水寒》可不是余切的小说!
温瑞安看到后怕要杀来大陆羊城了!历史上,他为了版权费把两岸三地好多出版社都告上法庭!
余切在羊城有几场见面会。
他的小说“新现实”三部曲已经授权给城出版社,这是一家专做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的精品出版社,受到该出版社的邀请,余切和羊城的读者们见面。
而后,又被邀请参加当地的作家研讨会。
羊城这几年并不是一个主流的文学城市,和它这时发达的经济地位并不相当,似乎大家都在忙着做生意。
评论家朱子庆发表了文章《粤省文坛为何静悄悄?》,阐明了“八十年代的粤省文坛十分保守,在各类文学运动席卷全国的时代,粤省的文坛几乎是静悄悄的……”,可谓对这种现象十分痛心。
而后,他又发表文章《文化:羊城正在沙漠化吗?》,再次批评。因为在七十年代和五六十年代,羊城曾经有两次文化上的高峰,当时的“珠江文派”、“珠江诗派”、“珠江文评”、“珠江学派”等,可以说是声震全国。
粤省本地的传统小说刊物《作品》销售量一度达到百万份,几乎和京城的《人民文学》相当,被中央赋予当时文坛“三活跃”的赞誉。
然而,仅仅数年后,情况就迅速变化,今年年末在燕京有一场全国性的作家会议,来自于粤省的作家只有寥寥几个,完全和其经济体量不成比例。
抛开欧阳衫、程残云、秦木这些老一辈的粤省作家不谈,如今该地文坛已经有点青黄不接的征兆,当地作协很着急。
余切的小说《出路》,和在南方尤其流行的《大撒把》,被认为是可以拿来启发的小说。
时年76岁的欧阳衫呐喊道:“虽然说全国经济看粤省,粤省经济看鹏城,但我们只顾着做生意也不行——改革文学这种东西为什么没在粤省出现,简直是荒唐!”“华人移民的文学创作,为何也没有在粤省出现?我相信粤省人才济济,绝不是天生比人差,实在是我们活动做的不好,我们组织的不好!我应该首先承认错误!”
欧阳衫是这时候的粤省文联名誉主席,他一般已经不再出面,然而,这一次却显得很激动。
刚做成文坛行政老大的王濛,此时在羊城出差,他把余切当做救命法宝,让他来解释粤省文坛如今尴尬的现状。
余切略作思考就说:“我不认为商业文化不算是一种文化……而且,实际上很多粤省文化名人,目前在港地进行创作,比如那个港地四大才子,其中蔡阑和黄湛森都是粤省的。”
“港地文化起了一种虹吸作用,他们不仅在审美上虹吸了羊城读者,而且人才上也确实虹吸了。”
“我们常常说到马列,讲究物质决定意识!但是你说文艺复兴,没有了文艺复兴三杰……文艺复兴还有没有那么伟大,还真不好说!搞创作,还是要信一点点‘人择论’。”
欧阳衫大笑:“你年纪这么小,反而照顾我们的脸面,给我们开脱……唉,你这样我更不好受。”
“我是真心这么想的。”余切道。
王濛则在那和稀泥,说官话:“粤省文坛现在的情况,肯定是短时间的,可能年轻人们一时间还没有转过来弯——今后我遇见了粤省出来的青年作家,我一定重视他!”
说是这么说,王濛私下里和余切吐槽:“我来羊城半个月了,这里的人电视要看翡翠台,听歌要听‘金歌热曲’,看小说都是港地小说……你不知道啊,你是我们北方作家中,小说卖得最好的!巴老都卖不过你!严肃文学的氛围,在这里太弱太弱!”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余切说:“我不是川省人吗?怎么成北方作家了。”
王濛一拍脑袋:“哦,从我和你见面开始,就是在燕京,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那你们川省人还是厉害!”
之后,余切了两天在羊城买东西,他这一次去东南亚,除了一个泰王徽章,并没有给张俪带任何礼物。
而在泰国那一场大暴雨中,张俪只关心他“有没有淋到雨”。
这怎么能不让余切感动呢?
羊城是首批沿海开放城市,一些后来的“先富”如今就在羊城做倒爷。今年年春,乔公来鹏城访问时,王石头骑自行车路过,发现国贸大厦被帽子叔叔围住,维护秩序,一问才知道领导来了——他和乔公最近只有160米的垂直距离!
而后,他觉得“有大事情要发生了”,于是做起了倒卖生意,尽管此人是折腾农产品和条子发家的,但真正赚到大钱,却是代理日本各种多媒体设备的知名品牌,比如索尼。
余切借了一辆自行车,本地特产“五羊牌”!优哉游哉骑行于羊城的大街小巷,现在的羊城还不像后来那么酷热,骑得快了,还能带起些微的凉风。
他在外贸黑市买到了日本三洋收录机,作价六百余块,又在高第街个体户摊位,买到了带类似箱变的自动折叠伞,价格十八元。
老板坚持说是进口自港地,余切说这是沪市制造的,结果这把伞的标签有“made in shanghai(沪市制造)”几个字,余切以为找到了绝对证据!
“你看看,沪市制造,这就是沪市造的,然后出口到了港地,又转回羊城……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雨伞厂有配额,这么转一圈之后,走进口渠道,价格反而能比官方指导价更低!”
然而,老板指着“沪市”的拼音说,“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这就是港地的英文!”
给余切一顿乐!
(本章完)
第189章 俩姐妹
第189章 俩姐妹
他又在华侨商店买了一罐蓝罐曲奇,铁盒装的,然后跑遍羊城全城,到处找邓丽君《甜蜜蜜》录音带。
为何要跑遍全城?因为邓丽君录音带好找,正版录音带却不好找。
在羊城西湖路夜市,余切发现了一盒港地宝丽金公司制作原版磁带。这个磁带当初在大陆是被管控的靡靡之音,尽管人人都会唱几句,却不好拿到台面上说。
然而,新化社港地机构的同志却曾邀请邓丽君来参加春晚——事情虽然没能实现,但可见这几年风气变化之大。
磁带大咧咧的放在帆布上,封面是一个戴女子,小圆脸,正是邓丽君。
“这女的漂亮吧?邓丽君呢!”老板说。
“漂亮!”余切伸出大拇指。
张俪也是这种脸型啊,看来八十年代小圆脸很受欢迎,审美也在变化。
瓜子脸鹅蛋脸的通杀版本还没来。
“三十块钱!”老板又说。
靠,这挺贵啊!当普通人半个月工资了都。
不等余切说话,光露出那个惊讶的表情,老板便道:“识货的不用说,不识货的请去买盗版——我这是港地进口,亲戚带来的,再者,我总得赚几块钱不是?”
余切开始砍价:“我和这个磁带女明星的前男友见过面,他还给我送礼物,你不能少几块钱吗?”
老板笑道:“你就是把邓丽君本人带到我面前来,啵一口,拍她的屁股,我也得卖你三十块钱!”
???
余切顿时想到了王濛的吐槽,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阵之后,才从自行车上取下了三洋收录机,塞进去一块一号干电池作为电源。
“三洋m4500k?兄弟!你还挺舍得啊。你是华侨?”
余切没回他,而是问:“这磁带我买了,但你得让我试试磁带坏没坏,这不过分吧。”
老板眼见能做成生意了,态度顿时好了起来,麻利拆下磁带。
“你尽管放。这机器吃带子金贵,还有,你得把磁带塞进b卡舱,这样能减少绞带概率。”
“你试过?”
“没试过,我没用过这种机器,我港地的朋友用过。”
说话间,当啷一声,余切把磁带塞进去,舱门合拢时泛起淡蓝指示灯,一段旋律之后,邓丽君的嗓音裹着沙沙的底噪漫出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歌声中,前两个月的出国经历在余切一幕幕回放,他撂下三十块钱,买了磁带,骑车回招待所,告诉王濛:“我得回家了。”
“你要回家?哪个家,万县那个地方吗?”
“不是,是燕京,我还是学生呢。”
王濛当即道:“你看,你已经在燕京买了房子,你对燕京有了归属感。我们许多作家写了许多思乡的文章,但他们赚到钱买房子之后,就不回来了。”
这话让余切感慨万千,他去年过年,在燕大留学生公寓和一群老外看的春晚,马上要过中秋节,他眼看着也要回燕大。
今年春节,他说什么也得回去一趟!
王濛又说:“既然你‘回家’了,我也该回家了,我们一起回去。”
两人乘火车一路向北。
王濛和他同在软卧,一间四铺,他俩都在下面,余切上面有一个不认识的南方人,打扮比较邋遢,王濛上面位置空着的。
也就是说,软卧上有三个人。
这趟t16次是特快列车,全程耗时33小时,历时一天半。
两个晚上,一个白天。京广线路途分南段北段,修筑历史甚至能追溯到清朝还存在的时候,比如北段京汉铁路于1906年建成通车,原称卢汉铁路,北起卢沟桥,南至汉口。
而南段因为有隧道,要翻越南岭,修筑条件就比较复杂,一直到36年才通车。
这条铁路连接国内华北、华东、华南三大经济圈,是新时代的“大运河”,一条铁路占了全国铁路客运量的五分之一,是南北之“脊梁铁路”。
而且沿途风光迥异,从南到北,疍家渔船的桅杆、喀斯特峰林、长江大桥江面上的波光,以及中原地区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平原……许多人专程坐这一趟列车旅游,看遍南北大好风光,每到停站,列车上不断有各地方的人上下车,又带来新鲜感。
尤其在软卧上,帘子一撩开,景色几小时一换,赏心悦目。
哐当哐当,天天扯闲淡,日子就这么过去。
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余切就在软卧上放磁带,有时也听听电台节目。但列车行驶时,信号会减弱,经过山区时干扰还要加剧。
比如,王濛特喜欢听广播电台戏曲频道,最近放《穆桂英挂帅》,但是呢,收录机常常放着放着,经过一座山了,就忽然发出溺水般的呜咽:
“滋啦——您正在收、收——滋——“
刀马旦的唱腔在山谷里碎成瓷片,偶尔漏出半句“辕门外三声炮“,马上又被铁轨摩擦声碾熄火。
“日本人的技术不靠谱啊!”
“这不是之前火车停站,现在又进山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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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郁闷道:“不听了不听了,还是听录好了的靡靡之音。”
“这可是你说要听的,不是我要听的!”
“——我说的!”王濛拍胸脯。“我负责!我承担!”
余切塞进磁带,听了一阵子,拍拍手道:“我得去上个厕所。”
“那你等会儿来餐车找我,我拿去给群众们听,好东西不要放着!那是土财主思维!”
“你为什么不在卧铺听?”
“我不喜欢上铺那个人,叫他收收腿,他伸腿,叫他收收音,他打鼾,叫他别吃鸭掌了,他一边吃一边吧唧嘴……我真受不了了!还是个牙医呢,狗屁牙医!”
王濛故意声音说的贼大,生怕不让人听见,余切径直去洗手间,《甜蜜蜜》的歌声也明显越来越远,说明收录机被王濛真带去餐车了。
这个王濛,几十岁的人了,怎么比我还绷不住?
洗手,掏鸟巢,放水……不对,好像搞错了什么顺序?
余切出来后,摁压水龙头洗手,因水压不足,反复弄了几次,终于洗干净了。一回头,发觉一个人正杵在那,看着自己。
嘿!冷不丁吓一跳。
这人长得清纯俏丽,双马尾造型,样子和余切某位沪市战友颇为相似,但仔细看,脸蛋又要圆上几分。
宫雪?
但怎么长憨了?
而且,她正定定的看着自己,活似见着了祖宗一样。
“你是……”
她不答话。
“你认识我?你长得挺像我一个战友。”
继续不答话。
得!
虽然长得可爱,却是个呆子啊。
余切懒得搭理了,“同志,那你让让,行个方便。”
结果,这女的忽然反应过来了,她涨红脸,发出了呜咽着的“呐喊”:“姐姐,姐姐!我好像见着余切了!”
这声音堪称声嘶力竭,但绝对音量并不大,将好能使她那个姐姐听到。
(本章完)
第190章 余桦是一个牙医
第190章 余桦是一个牙医
说罢,她支出一条腿,横在余切面前,“你是余切吗?你就是余切吧!你就是那个……”
“余切?”
另一个女的,也就是她姐姐,从另一个卧铺车厢探出头,用了十来秒,只一见到余切的面,登时就傻眼了,她喃喃道:“余切?你是余切?”
天旋地转啊,宫雪激动的不行。
“哟!战友!”
余切伸出手,笑出大白牙。“咱有段时间没见了吧。你来南方干什么?”
“我们姐妹俩来拍电影杂志。”
还真是宫雪!
那旁边这个,应该就是她的妹妹宫莹。宫莹不如她姐姐精致,也没那么有名气,但不失可爱,出演过《包氏父子》。
这两位是中国影坛有名的姐妹,而后都在事业高峰期,选择了息影。
余切漂亮话可劲儿说:“久仰大名,听说你俩在中国影坛特火,姐妹同框像是并蒂莲——一个似水墨江南的雅致,一个如三月桃的妍丽!我得说些什么?久仰,久仰!”
“哦,我想起来,你好像拿了金鸡奖女主角是吧?按港地那边的说法,是影后了,恭喜。”
宫莹竖耳朵听着呢,立刻夸她的姐姐:
“还有百奖!大众电影百奖!它们今年是一起举办的!”
还是双影后啊!
哎呀!好像姜纹的前女友刘晓青,就是被宫雪这一轮秒杀的吧。
这要是四十年后,不得连发十条通稿!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那儿开在春风里~”
原本远去的《甜蜜蜜》歌声,现在又回来了!王濛扛着收录机,活像个搓操大爷前来:“余切,怎么不来餐车,邓丽君太受欢迎,我被人拦住求再放一曲,差点没保护好你的收录机!”
他眼睛在姐妹俩那左右移动,仔细确认:“啊,这还有俩女同志,你们认识?”
“她是我战友(他是我朋友)!”
两张嘴,说出了不同的两句话。王濛摩挲下巴,眼睛在几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忽然再次扛起收录机:“我是不是该走了?好事成双,不是,成三?”
“你别走!”
这下俩声音一样了,挺着急。
宫雪自我介绍:“我是上影制片厂的演员宫雪,之前和余切在老山前线慰问过,您可能没注意过我……”
宫莹则继续给姐姐加码:“我姐姐是金鸡奖女主角,华表奖女主角,哦,余切说,那叫影后!”
“宫雪?”王濛惊的差点儿没把收录机摔了,此事过于离奇,一时间让他接受不能。
余切怎么会和那个女演员宫雪扯在一起。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真该把这双眼睛抠了!
他也自我介绍:“我是这个……呃,《人民文学》的总主编,我叫王濛。”
“王总编!”宫雪立刻脆生生叫道。
然而,宫莹却更淘气一些,她撇嘴道:“王总编,不是很像我想象的主编样子!什么叫好事成三?这是好话吗?”
“宫莹!别胡说!”宫雪气得直呼妹妹的名字,把妹妹拉开了。
王濛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给他好一顿尴尬:最后,给这位宫莹道歉,宫莹却扭头道,“你该给我姐姐道歉!”
“我也给你姐姐道歉,我给所有听到了的人道歉!”王濛如是道。
“您的脾气真好!”宫莹继续揶揄。
“我们老帮菜,脸皮厚,善于妥协。”
“那,那,余切就不是这样。”“他年纪小,还不知道妥协的妙处。宫莹女同志,还有宫雪,我向你们道歉。我还可以继续道歉,你要我道歉多少次呢?我能一直道歉。”
这王濛滚刀肉的态度,终于让俩姐妹没辙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还有宫雪她……”宫莹被她姐姐扭着腰间的肉旋转,立刻轻叫了一声,眼里冒着泪光,“还有!宫雪她,她也接受你的道歉!”
有这么尴尬的开局,也没法再聊下去了,当晚上过去,白天,余切等人碰到这二姐妹,也只是草草寒暄一下。
俗话说,世上最远的关系是刚近了一步,还想近一步,却害怕退一步的关系。宫雪姐妹俩似乎就是这样,她们想和余切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可惜被王濛这个老同志搅黄了。
两方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车厢卧铺,都要话要说。
王濛拉上帘,问余切:“我怎么觉得这女的和你有点不太对劲?”
“你说哪个女的?”
“两个都是!”
余切给整无语了。“领导,我看你有点不对劲。她妹妹我才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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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姐姐了?”
“姐姐我也算不上太认识。”
“——什么姐姐妹妹?”问话的,是上铺那位牙医。
这趟车是普通软卧,一间四铺,如果是那种高级软卧,一般只有两个床铺,配备有沙发和独立洗漱间。
但尽管这样,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买的。
王濛窜起来,恨不得给那人一巴掌:“不该听的别听!你哪个单位的?”
“我是杭城市的诊所牙医……”
“你别放屁了,牙医怎么坐卧铺?没个单位,买票的门儿都没有,你什么单位的?”
“我其实是我们县城文化馆的,我是个写小说的。我原先是个牙医。”
“写小说呀?”王濛惊讶了,“你既然写小说,你不认识我不奇怪,我不怎么放照片,你怎么会不认识余切?他在年轻人中够出名了,你这一行当的,竟然不认识他?”
“我认识他,我也认识你,就因为这个,我一直特别紧张,我一紧张,我就要吃东西。”
“哦,那还是我的错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总编,王主席(作协),我要说出来了,你不要打击报复我,写小说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我再也不想给人拔牙了!”
“你尽管说,我承诺你。”
“我……”
“你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余切?”
“我叫余桦,我今年去了一次燕京,当时在《京城文学》发了三篇文章,分别是《星星》、《竹女》、《月亮照着你,月亮照着我》。”
其中,最有名的是《星星》,尽管后来也不大有名了。《星星》写一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因打搅了左邻右舍,小提琴被父母卖掉了……最后和另一个好友女孩云云出国留学的故事。
余桦写这小说时,和余切还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他自己写出来的。因此震惊了《京城文学》的编辑周雁如,请他来改稿子(原稿结局很灰暗),又因为改稿过快,被称赞很有改稿天赋,并且白吃白喝供他在首都玩了一个月。
真是余桦吗?
余桦怎么会去羊城呢?
这个人应该一直在他的县城老家,一直到87年,余桦进了鲁迅文学院,才开始经常在燕京活动,他还是石铁生的好朋友。
余切从下铺探出脑袋往上看:“余桦,你露脸给我看看!”
余桦老老实实照办,伸出他的脑袋。
毛发略显凌乱却自带幽默感,发型蓬松,气质松弛,胡子拉碴,左右脸稍微有点不对称——真是余桦啊!
(本章完)
第191章 蝴蝶效应
第191章 蝴蝶效应
“余桦,你不是给我写过信吗?我们在信里面聊过天!”
余桦唉哟一声,碰着了车顶!
“你还记得我!!我以为你是随便写写的。”
“我当然记得你了,你跟我是本家,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余’字。”
余桦咧嘴笑道:“我信上说,你影响了我的创作生涯,是真的!我这次去羊城,就是为了买你的小说,我听说城出版社有‘新现实三部曲’的全集,我是用单位的钱去买的,我们县文化馆也要买三套!”
原来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余桦比余切大三岁,但写小说这一行当讲究个达者为先,当余桦还在小县城拔牙时,余切已经在首都大舞台绽放文学光芒了。
余桦是先锋派的代表人物,对了,历史上他没有参加过杭城会议,而先锋文学恰好是杭城会议的重要议题之一。
啥是先锋文学?
说来十分拗口,总之,这不是一种有阅读感的文学,余桦只是凭借它打响名气,而他的《许三观卖血记》、《活着》等小说,恐怕都不是先锋文学。
这是个璞玉啊,可能是中国名气最大的牙科医生了。
他的文学阵地在《京城文学》和沪市的《收获》杂志,从来没有投过《十月》刊。
“余桦,你这次去燕京吗?”
“我不去燕京,我回县城。”
“余桦,这个……可以有。”
“啊?”
余桦可不是傻子,立刻明白了,“哦,我可以去燕京,只是去燕京的火车票太贵,而且我买不到杭城到首都这一段的卧铺票……”
“这简单!”王濛道,“我来帮你解决,你只管坐到首都就行。那什么……今天你听了些什么话,看到了些什么,都不要拿去给别人说。”
还在说宫雪那事儿!
余切不得不再次强调:“我说真的,我和这个宫雪,就是单纯的战友关系!其实我和她私底下没联系过。你们别想太多。”
“慢着!”王濛伸出手,“事情的真相如何?是实践出来的,我们这两天好好观察姐妹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观察吧!”余切没辙,只能撂下话。
王濛却还说:“收录机有a、b两个仓位,磁带也有a、b两个面,a面是歌曲《甜蜜蜜》,b面是歌曲《寄语多情人》……到底你是个甜蜜蜜,还是多情人,我们就快要看到了。”
余切都懒得搭理王濛。
另一边,宫雪姐妹俩正讨论好久没见的“余作家”。
她俩这个车厢空空荡荡,就姐妹俩,拉上帘子,声音小点,只管说话就行。
妹妹宫莹是第一次见到余切真人,她评价说:“余切确实长得不错,挺有小生气质,怪不得我姐姐惦记。”
“你又胡说!”
宫莹自顾自道:“就是太年轻!”
宫雪立刻神色黯然起来。
不仅她比余切大,就连妹妹都比余切大,而据她所知,余切的对象岁数挺小。她叹道:“要是我小几岁,余切再大几岁就好了。”
“那你也成不了!”宫莹想起来了,“余切不有个对象吗?他怎么和你组成革命友谊呢。”
“是有一个!在《红楼梦》剧组演薛宝钗,也是个演员。”
“那她不如你!你是影后,有名气,又有能力。你们都可惜了!”
“宫莹,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比谁强一点,他对象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去发展。”宫雪不认可妹妹的胡言乱语。
宫莹最看不得姐姐这种样子,在她看来,这个姐姐总是既要还要,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余切这样的人可不多呀!多少人打着灯笼找不到。
唉,女人!
她当即凑过来,想出了新点子:“实在不行……你还能加上我,买一赠一——你瞪我干什么?我是帮你出主意,我们姐妹一起使劲儿!”
呸!
呸呸呸!
“再乱说这些话,我要撕烂你的嘴!”宫雪真生气了。
生气啥啊!
伟人说过: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这才哪到哪,首先要转变思想才行。
于是,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众人在卧铺的狭窄通道上碰面,一番说道后,转去了餐车。原因是列车即将经过长江大桥,这是不可不看的一个名景。
餐车视野好,没有遮挡,只需购买一包牛皮纸三角包的瓜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下。
“两包瓜子!再来两瓶沙示,三瓶北冰洋。”余切掏的钱。
“您好,一块五。”
列车员推车叫卖,小推车里边儿有盐焗生、山楂片、大白兔奶……还有信丰脐橙,保定的鸭梨,用网兜悬挂售卖。
“再来一袋脐橙,还有生和奶。”
“一块五。”余切又往兜里面摸,结果宫雪拦着他:“我来吧。”
“你出钱?”
宫雪楞道:“不然呢?”
她挺好看的眉毛弯成了两撇,眉弓轻挑、眸光闪烁,就像是水质很好的池塘。
八十年代真好,吃几个橘子和奶,还能aa。
正午,江面碎金与龟山电视塔的钢架交相辉映。对岸老汉口租界区的红砖房渐次矮去,化作汉江平原上连绵的秋季小麦田,黄绿间杂着未化尽的露珠,像打翻的抹茶粉罐。
美中不足的是,车厢烟雾缭绕,国内最早的列车禁烟措施得到明年。一直到94年,一份铁老大自己的报告数据显示,一半的旅客在列车中有过吸烟行为。
宫莹抱怨:“这烟味儿真难受!臭烘烘的,满车厢全是这个味儿。”
王濛呢,刚打算来一杆,听到这话后,静静的把手揣回衣兜。
宫雪托腮看着江水,不时扭头看一下作家三人组,微笑表示自己正在听呢。
她妹妹的脑筋疯狂转动,忽然找着了共通点:“余切,我们的家都在长江边上,从你家顺江而下,最后的终点就是沪市。”
啊!太有缘分了。
中国得有四成人住在长江经济带,确实挺有缘分——全国有近一半的人和宫雪姐妹俩有这样的缘分。
王濛显然想到了这一茬,有点忍俊不禁。“我和余切之前还聊过他家的话题,他应该有能力在沪市买房子,但他现在到底是京城人,还是川省人,我真的有点分不清。”
宫雪感慨:“沪市房子很贵的,我们姐妹俩到现在仍然和父母住。买房好难。”
“难吗?演员不是能接私活儿吗,攒个钱应该不难吧。”
宫莹道:“我姐姐脸皮薄,不好意思做这些……至于我,我没那么大名气呀。余切,你稿费那么高,什么时候能买房呢?”
“他已经买了,房产证都办下来了。”王濛替余切回答。
此话暂时杀死了比赛,让宫雪姐妹俩有点尴尬。王濛回去拉上帘,问“余老弟,余老弟?”
“怎么了?”余切说。
“不是你,是我的另一个余老弟。”
余桦大喜过望:“领导你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宫雪怎么样?”
“真漂亮。”“人品呢?”
“挺好,虽然没什么钱买房,但也不别人的钱。”
“嗯!”王濛深以为然。
作家和剧作家,在这个年代稿费奇高无比,所以经常默认要请客,然而宫雪却分的很清楚。考虑到三个男人要吃的更多一些,宫雪俩姐妹还亏了一点。
虽然也就几毛钱,却让人心里面想着很舒服。说明她们不是占人便宜的人。
王濛又说:“但我们的主要目的失败了,根据我的观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这不好吗?”余切说,“我说了,就是战友关系,而你们总是想得太多。”
“不,我总有种直觉……这是出于作家的直觉……”
凌晨,钟声敲响,伴随着铁轨的吱呀声,时间冲向了十月一号。
这一年的国庆是个“大国庆”,因为有阅兵礼。列车员到处兜售“庆祝建国35周年“的搪瓷缸,整车厢的都醒了,车厢喇叭播放国歌,声音从行李架顶的老式扩音器传出时,许多人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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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在郑洲停下,播音室搞了个《春天的故事》插播节目。
列车长嘶哑道:“旅客同志们,本次列车在郑洲站临时停车,为运送阅兵装备的军列让道……“话音未落,一列草绿色导弹运输车与列车擦肩而过,车窗内外爆发出重叠的欢呼与快门声。
余切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真的假的?里边儿有东西吗?”
老燕京人王濛回答:“假的!里边儿没弹头,没装燃料,纯是一个空壳。”
宫雪两姐妹也趴在车窗那看,对余切这边挥手示意。
又是她们。
“这姐妹俩还没睡呢?”王濛问。
“没睡。”余桦也看到了宫雪的挥手,她笑的格外灿烂。宫雪是这年代很少见的精致美女,她下颌线清晰,并且牙齿也漂亮,几乎没有任何毛病。
由于物质条件和认知水平,许多女性或多或少在牙齿上有一些瑕疵。
王濛看在眼里,心里纳闷了。
怎么余切一出来,她们就来了。她们行为举止上很正常,但总透露出一点儿不对劲。
他找余桦解惑。“余桦,你小时候被人追过吗?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当然被追过了,有那么一两次。”余桦老实回答。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判断的?”
“我读书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学生,她不仅是学生,还兼职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她发现我的书被撕破了一点,但她还是把这本书收了下来。纸条上还说,如果下次还有破损的书,她就不会再接收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喜欢我。”
余切和王濛都惊呆了。
余桦难道是个自恋狂?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追求?
按他这种说法,宫家两姐妹不得爱到发狂啊。
余桦却辩解道:“‘我喜欢你’这个说法,在我小时候是特别含蓄的,人们总是用其他方法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我认为这就是喜欢我的意思。”
看来余桦对感情有很独到的见解。
王濛问这位情感大师:“你说的既然是你小时候,那我要问你了,成年人用什么方法来评判?”
“用金钱。挣钱太难了,谁钱,谁就代表着喜欢。”
“那宫雪呢?”
“她了足足一块五。”
余切给整乐了,拍着余桦的肩膀:“没想到你这么乐观,以后我给你介绍一个叫石铁生的朋友,你们俩对生活都特别乐观……我原先以为乐观是一种追求,现在才知道,是一种状态。”
这趟列车在早上也即将抵达燕京。
六点半,列车广播直播天安门升旗仪式,这一次格外庄重肃穆,国歌响起瞬间,凡是能站起来的都起立了,面朝着火车里面特意准备的红色国旗。
余桦说:“我好像听到了国旗升起的声音,那旗子在杆上摩擦的音,你们听到了吗?”
余切摇头:“我是木耳,除了歌,我啥也没听到。”
“我作证!”王濛说,“我不是木耳,我每周听一次音乐会,但我也没听到什么。”
七点半,列车员推销国庆红烧肉,每人限购一份,许多人明明马上就要下车,还是掏钱买了一份。
八点半,列车到了燕京郊外,慢速行驶,宫雪两姐妹又遇见了几位作家。
“余切,请你给我们推荐几本书看。”这次竟然是宫雪主动说的话。
“你要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行,可以提高人的文学素养的。”
“国外的话,你可以看《1984》,今年正是1984嘛,还有《百年孤独》,华师版本的译文,我在第一版上写过一个序,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国内可以看鲁迅、巴老等人的作品。”
“没有爱情小说吗?”
“没有。一般认为,纯粹的爱情小说没有文学价值,最多能成为一个中学生读物。”
宫雪忽然说:“要是读小说也简单一点就好了……虽然没什么价值,但读起来很快乐,也不用去想里面的含义。”
余切建议她自己在书店找。
宫雪两姐妹受邀参加京城这边组织的研讨会,研讨会期间,完全可以找一些小说来消磨时间。当初张俪在《红楼梦》剧组时,也是这么打发时间的。
十点,余切和两姐妹道别。托了王濛的福,三人坐上了丰田皇冠,目的地是《十月》杂志社地址。
皇冠可是高档车!港地派驻的最大领导,也不过是配一辆丰田皇冠。
车门是电动的,通过按钮降下窗,京城已经陷入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国庆的标识,人们在街上举着国旗,秩序井然的迈着步,大学生扛着喇叭大喊:
“祖国万岁!”
“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每喊一遍,后面的人就跟着重复一遍。他们绕着整个燕京内城转圈,跑步传达自己的激动。
“滴~”
升上车窗,顿时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
余切开自己玩笑:“我年初的时候,乘坐的是三轮出租车,一年过去,鸟枪换炮,身份提起来了。”
“你是提起来了!”王濛笑道,“无论是新现实,军旅小说,还是现在的《出路》、《团圆》……如果短篇小说奖能有作家多次入围的话,你恐怕要拿到一半以上!”
“《小说月报》有段时间选择性刊登了你的小说,读者愤怒的不行啊,写了许多信骂编辑部。”
“为什么要骂编辑部?”
“因为管杀不管埋啊,他们节选了你的小说片段,却不刊登完,这谁受得了?”
余桦静静听着,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本章完)
第192章 进修班
第192章 进修班
今年余桦被《京城文学》邀请改稿,然后拿三块钱一天的津贴,好吃好喝在首都玩了大半月,余桦攒下八十块钱,“第一次有这么大一笔钱”!
但余切随便一本书的收益都是数千元,他简直是大陆最赚钱的作家。
随着离杂志社越来越近,王濛开始逐渐从火车上那个老顽童,变成作协主席了。他那种无形的“官气”发散开来,举手投足都是优越感,让余桦有点紧张。
余切不想让自己的新朋友受到冷落,主动提起:“我和宫雪还遇见过一次,她找我推荐书籍,然后说她只想看爱情小说,但我一本也不知道……”
王濛笑道:“我虽然没看出来她到底有没有想法,但我也没看出来,她没有想法——余桦,你怎么看?”
余桦说:“我们文化馆有个文秘干部,她漂亮能干,身边有众多追求者,我托人给她带话,她答应出来和我见面……我就知道,我有戏,她喜欢我。”
王濛深以为然:“让漂亮的女性主动很难,所以只要别人主动了,那肯定就是有想法!”
又是这一套老男人思维逻辑!
不过,余切依稀记得。余桦后来还真把这个县城“文秘干部”追到了手,成为余桦的第一任老婆。两人在一起时,女方啥也没要。
难道余桦式爱情观当真有用?
所以,宫雪说不定真有些过于热情了……
不,不太可能。
余切摇摇头。
宫雪是一个沪市人,又是演员,她不是县城来的小女生,她的一切行为,都不能往余桦的县城爱情观里面套用。
————
到了编辑部,一番寒暄话自然不用多说,余切简单介绍了一下余桦。
然后说明他的想法:“余桦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原先在《京城文学》发文章,那时候还是个牙医……今年开始正式创作小说,他现在的问题是有天赋,但阅读面不够广。”
“余桦已经是整个县城最能写小说的人,他在那个地方没办法再进步。我们这边是否有作家研讨会,或者是进修班,或者是其他活动……麻烦安排他学习。”
既然是余切推荐的人,张守任肯定会认真对待,他握住余桦的手道:“余桦同志,我们先安排你在附近的招待所住下,然后我找路子推荐你进去。”
“余切提到的进修班是有的。鲁迅文学院已经和燕京师范大学合作,办了一个文学创作研究生班,因为请到了师范大学的文学教授授课,一些有名作家也会来分享……据我所知,报名的热情很高,课上完之后还有一个函授文凭,可以说好处非常多。”
鲁迅文学院?
创作研究生班?
每一个字都认得,稀松平常,连起来就震撼了!
余桦感到他人生的贵人来了,原先他觉得贵人是《京城文学》的周主编,而现在这个人已经变成余切。
“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肯定……”余桦感到自己说话都有点困难了。
一场研修班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是多少个“八十块钱”?
我连大学都考不上,竟然能去燕京师范大学上课?
张守任耐心道:“我还不能打包票承诺你,但就算失去这个机会,也有其他办法,总之,你做好准备,如果要回去的话,先把事情都安顿好。”
“我就住在这里了,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余桦斩钉截铁道。
“那就好。”王濛看出余切对这个牙医很看重,而他原先以为这只是个县城小作家。
实际上,进修班就是作协来组织的,而王濛是作协副主席,他只要肯点头,把余桦全家塞进去都没有问题。
但新收的余老弟真有本事吗?
王濛茫然了,他想要验验货:“余桦啊,如果你能在这一段时间,写出一些东西来,我看了之后也觉得有创新,我也推荐你再上一层楼,做个成人之美。”
“——还不谢谢王主席?”余切提醒潦草小狗。
“谢谢王主席!”余桦反应过来了。
于是,余桦就这么被安顿在《十月》附近的招待所,和一些其他后世并未出名的青年作家一起,为了自己的第一份《十月》稿子改来改去。
到底他能写什么?
余切说,你首先要知道,你要看什么?
余桦就开始思考,自己看什么?
川端康成?还是卡夫卡,或者是余切?
还是马尔克斯?
魔幻现实主义,或者说被余切认为是拉美现实主义的文学,给他了很大的帮助,这种无拘无束的文学创作形式,简直令人想象力纷飞,仿佛成为文学世界的主宰。
但他仍然没有创作出使自己满意的作品,他连什么主题都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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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桦被塞进东四十二条招待所某房间,这里的窗外是一株巨大的槐树,因为槐树太过于巨大,从早到晚,在不同的时候,槐树会把它的阴影烙在斑驳的绿漆墙裙上的不同位置。
余桦又买了一摞四百字稿纸和一瓶英雄牌蓝黑墨水,他写到纸也透了,钢笔笔尖都不大光滑了,还是不满意。
余切怎么就下笔如有神呢?
迄今为止,余切的小说读起来,还没有那种“勉强”的感觉,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出来就是成品。
余切每隔一段时间会来看他,请他吃饭,分享一些他自己对文学的见解。而余桦手上没钱回请,就帮张守任整理全国各地——现在已经是亚洲各地读者寄给余切的信件,信中往往一开头就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余切,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实际上是什么呢?
读者家里面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老婆跑了,儿时的好友不认识自己了,婆婆是个大坏蛋……等等。
令余桦感到心向往之,又非常的嫉妒。
妈的,怎么别人那么牛逼啊。
都成人生导师了!
而张守任渐渐发现余桦一个常人不能及的特点:
这个人非常淡定,无论看到什么炸裂性质的瓜,他都不觉得稀奇,能心平气和的复述出来:比如读者信上面写,男的没有生育能力,但能正常行房,但不知为何,他老婆却连着生了几个孩子,他怀疑老婆出轨了,他父亲却拦着他,说这些孩子确实有他们家的基因……
他怀疑是父亲绿了他,父子一度闹到要打官司,一次打架之后,父子俩双双送去医院输血,发现血型不一样。
原来父子也没有血缘关系!是假父子!
父亲的脸都绿了,母亲此时嚎啕大哭,说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出轨往事……
全编辑部的都惊呆了,不知道怎么回这种读者信件,只有余桦全程面不改色,代替余切写了一封回信,以余切的口吻,劝说这个读者今后要热爱生活。
(本章完)
第193章 余桦的三次回信
第193章 余桦的三次回信
余切也看到了这封回信:
靠,这不是《许三观卖血记》里面的某些情节吗?
原来八十年代的人还真那么离谱啊!余桦不是胡说八道。
而余桦在这段时间里,感受到了作家余切的待遇。
有十四家出版社计划再次印刷《大撒把》,连带着后两部《我们俩》和《和你在一起》出第二版。
五家出版社为了一次性出版“新现实”合集闹到出版社的纸浆都被挪用,这部合起来近五十万字的大作是毫无疑问必须争取的恢弘巨制。
出版社们借来兄弟单位的纸浆,互相竞价,个个声称自己的纸浆供应充足。最后湘省出版社因为砍掉了旗下《诗苑译林》的普希金、雪莱、艾略特等人的诗作,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因而获得版权。
首印十万册,仅这一家出版社,就能在明后两年给余切带来十多万的收益。
“南洋两部曲”、“新现实三部曲”通通被录入广播电台,在不同的时间,于不同的地方广播电台播放。无论是老山前线,还是珍宝岛上的驻军基地,都有余切的小说栏目。
播音员读到一些情节时,常常忍不住当场掉泪,听的人也捂住脸,泪水从双手之间滑落。
张守任告诉他:“余切已经进入快车道,他原先写过的小说,都以各种形式加倍的赠还给他荣誉。”
余桦羡慕极了:“余切为什么这么厉害,到底他厉害在什么地方?”
“他厉害在数量,他数量太大了。”张守任说起来都不可思议。“我有没有遇见过这种作者?也有过,比如李存宝写《高山下的环》后,那一两个月他不比余切差;比如现在不太出名的刘芯武,有段时间所有人都看重他……”
余桦问:“余切呢?”
“余切写的东西太多了,每次我觉得这些很成功了,然后他又写出其他的,再写出另外一些,我又发现了不同……我们很多人就知道,他可能是一个真正不一样的人。”
《十月》的总主编王世民听到了这番话,回忆起了他第一次和余切见面时的期望:由某一个人来引领某种文学潮流,而这个人首先要有极大的创作量。
余切确实做到了!
原来是这样!余桦感觉自己明白了。余切是一个水平维持在一线,而创作量史无前例的作家。
余桦开始转变思路,把余切生涯写过的所有小说,都拿来精读一遍,然后模仿着写出自己的小说。
一开始,余桦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周后,余桦开始能写一些像模像样的仿文,读起来很像余切写的东西,然后他悲伤的发现:这实在是太难了。
随着他水平的提高,他越来越感觉余切非人哉,可惜他并不懂“井底之蛙见明月,一粒蜉蝣见青天”的说法,但他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了这种心境。
他越是努力,越是发现自己的差距。
妈的,怎么写的那么快,还那么好?
《十月》刊流传着余切创作的一些轶事:余切写“新现实三部曲”时,几乎每一个月交上一部小说,这期间他还在正常上课。
余切写《团圆》这部小说时,全程只用了两个晚上。张守任读完他的小说用了一个白天和晚上,写那篇审稿报告用了一晚上,然后拿到编辑部开会通报——又是一个下午。
审的竟然比写的慢。传统的报刊出版体系已经容不下余切。
他听了一场音乐会之后,立刻改了《和你在一起》的结局,并且令另外一个青年作家当场萌发退圈的想法。
换句话说,那个作家的道心被击溃了。
……
余桦总是孜孜不倦的打听余切的消息,并且代替余切,和张守任一起,给他那些多得数不过来的读者回信。每次余桦写上“余切”的签名时,余桦都有一种恍然的感觉。
仿佛一个新人玩家,登上了国服前十的氪金满装备账号,这带给他极大的成就感,以及无尽的空虚。
余切在他面前成为了两种形象:一种是他亲眼见到的,这个人打牌总是输钱,打乒乓球还玩赖的,但是很喜欢请客吃饭,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哥!
另一种是他在作品中见到的,他时而是情感大师,时而是部队作家,时而关心华人苦难史,时而写出武林高手,就好像他真的会功夫一样。读者都当他是自己最亲的人。
他无处不在,他什么都有见解。
余桦在招待所足足住了一个月!除了《十月》编辑部,他几乎是足不出户。
他的女朋友纳闷,余桦为什么不回家了,三次写信过来问余桦的情况,语气一次比一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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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时,女朋友说“你该回来了”,余桦简单说明自己情况,“这个地方有钱发,有地方住,吃饭也不要钱,简直是天堂,我情愿在这一直待下去。”
第二次时,女朋友说“我有好久没和你见过面了,到底你在做什么呢?文化馆是一个很小的单位,周围的人都说你在外面出了事,余桦,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脸上也没有光彩……”
余桦回信说,自己已经进入到了创作的关键时刻。确实如此,他那个时候正在模仿余切的小说,而且开始感受到他和其他作家之间的差距。
余桦是非科班出身,而且整个县城找不到比他更会写小说的,让他没办法和人交流进步。
余桦仍然记得,今年年初他因为来京城改稿,“旷工”一个月后,迎来的不是责难而是欢呼声:从县城的领导到当地的文化人,大家都惊讶于这个县城终于出了一位能去京城赶稿的“文曲星”。
因此,他立刻被领导看重,从一个小小的牙科医生,进入到文化馆工作,每天再也不用为了上班发愁。就算余桦十一点才来上班,他依旧是整个文化馆最早来上班,最刻苦的年轻人。
然而,京城完全不一样了!
仅仅在《十月》编辑部,就有七位燕大毕业生,两个燕大教书的教师——无论古今中外,总有人比他更懂得文学的某一分类,他和任何人交流都能受益匪浅。
第三次时,女朋友忍无可忍了,告诉他“如果再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你总是人间蒸发,我们就分手吧”。
分手?
余桦从那种魔怔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这时候他胡子拉碴,满头乱发,彻底成了潦草小狗。
(本章完)
第194章 日本来电
第194章 日本来电
余桦没办法装死了,只能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一接到电话,女朋友立刻骂了他一顿:“你怎么会为了写小说废寝忘食?还过不过日子了?”
“我写小说呢。”
“你写小说不是为了赚外快吗?现在你过的像苦行僧。”
“我过的像苦行僧吗?”
“像!我看很像!”
挂断电话。余桦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去。
余桦嘴里面经常说“我是因为逃避工作,才来写小说的……”,好像他是随随便便就来写的小说,其实他的内心有一种熊熊燃烧的文学之火,只是他并不愿意承认。
他从招待所的房间下来,问今天多少号,底下的工作人员指给他日历——上面是之前在火车碰到的演员宫雪的人物画像。
十一月十一号。
都一个多月啦!
余桦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流逝的这么快。
余桦连跑带喘,来到了《十月》刊,这次却发现原本热闹的编辑部格外安静,张守任见他进来,手里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余切呢?
顺着张守任的视线看去,余切正在接电话。他嘴里说着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这些话很像他们江浙某些地区的土话,很像日语。
听了一阵后,余桦感觉:
确实是日语!
余切不停的说“阿里嘎多,阿里嘎多”。
《十月》刊显然有人懂日语,只见到,余切每说一句话,这个人就快速把余切讲的东西,用中文翻译出来,又有一个人把这些话写在纸上。
到底什么事情,能这么重要?
余桦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十月》刊编辑部所有人都神色肃穆,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来。然而,主人公余切本人看到他来了,还笑着和自己打招呼——像美国飞行员那样,很潇洒的敬一下礼,一点儿也不紧张。
余桦来到了那张写有对话的纸面前,上面的文字,让他脑门儿都发热了!
对话来自于岩波出版社社长绿川亨。
“余先生,《狩猎愉快》在日本的销售很成功,九月份上市以来,三万册已经全部卖光,我们出版社计划再加印十万册,这是原定在合同里面的内容!这样可以吗?”
三万册,日本销售?
余桦顿时明白为什么编辑部静悄悄,他的呼吸那一刻都停了。
“感谢岩波出版社职员的努力,我赞同你的想法,你还需要我这边配合什么?”
“余先生,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您在泰国获得了国王勋章,这是我们亚洲人第一次……”
余切打断他:“社长,客套话不必讲,你直接说吧。”
“我们能否得到您的作品《出路》和《团圆》在日本的出版权?”
“怎么出版?”
“它将会成为一个合集单行本,《出路·团圆》,发行在20世纪名家选——中国作家书丛系列里,面向全日本阅读者。在过去,巴老、舒鸿来、曹禹等中国作家都在这上面,预计是五万册……”余切在脑子里面想了一下舒鸿来是谁?
然后才反应过来,舒鸿来是写《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的作家,这是他的本名。
“为什么不是新现实系列?”
原先余切以为,他被引进的主要作品是他的大部头长篇,没想到竟然是才写完不久的这两本书。
此时,电话那头竟然有一些慌乱。
连带着另一边的编辑部众人也蒙了,以为事情出了什么纰漏。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却是更为令人惊讶。
隔了几秒后,绿川亨缓慢的说道:“我们认为您的新现实系列,就像是日本经济腾飞之前的五六十年代,它有可能在日本大受欢迎,但对这样一个系列作品的编纂工作……可能要用上一年,我们无比的重视,请来了对中国文学有研究的翻译者,所以……”
“我明白了。”余切说。
“岩波出版社会换一个人来代替之前的小林,今后由这个人和您联系……还有,一些文学家很欣赏您的小说,建议我们把《狩猎愉快》推送至芥川龙之介奖参评,如果有那样的提名,甚至获奖的可能的话,希望明年的3月份,您能再来一趟日本。”
“我知道了,感谢出版社,感谢绿川亨社长。”
余切放下电话的刹那,编辑部众人互相看了几秒,仿佛是在确认消息的真假,余桦发誓自己都能看到他对面一个叫“骆一禾”的人瞳孔可见的缩了一下,然后这个骆一禾的脸飞快的变红。
骆一禾也第一个叫了出来:
“芥川龙之介!是芥川龙之介!”
什么是芥川龙之介奖?!
余桦现在啥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日本的最高文学奖是川端康成奖,在此之前,他知道芥川龙之介这个作者,但没怎么听说过“芥川龙之介奖”。
中国人的小说,也能参评日本人的文学奖吗?
《十月》编辑部已经如同火山迸发!
他们都来自于国内最发达的城市之一,没有人会不知道芥川龙之介奖。
几十个人围起来看那一张写有对话的翻译纸,传来传去,做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下意识动作,挥拳头、跺脚、张大嘴巴……最终,凝聚成响亮的鼓掌声,杂乱无章但越来越大,余桦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用“海浪”来形容这一举动:
每当余切伸出手想要让大家安静下来时,停顿不了两秒,立刻是更加响亮的掌声,然后周而复始,直到两三轮之后,空气里都有一种躁动的气味!人们开始不满足于鼓掌这件事情,而开始拥抱着怪叫起来。一个人说“有过吗?是不是第一次?”另一个人伸出指头大叫“第一次,就是第一次!”
其他的人又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又开始鼓掌!
这个说:“芥川龙之介奖,始终是观测日本文学动向的重要方向标之一!《狩猎愉快》这部小说的受捧,说明余切的日文小说创作,已经达到了一流的水平!”
另一个人说:“他才二十多岁,是不是有望打破最年轻的获奖记录?我得查查资料……国内有没有芥川龙之介奖作品的介绍?为什么我们对日本文坛了解的这么少……这可是日本呀!”
“同志们!同志们!”余切大声道:“这不是要获奖了,也不是要提名了,只是被推荐去,能不能有机会呢?我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众人看了“泼冷水”的余切一眼,然后继续庆祝。
(本章完)
第195章 芥川龙之介
第195章 芥川龙之介
“余切!有机会,一定有机会!”骆一禾回答道。他向其他人解释:“据我所知,之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的——张主编,王主编,您两位见多识广,有过这样的事情吗?”
张守任喜气洋洋:“我做编辑几十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据说舒老先生曾经被推荐过诺贝尔文学奖,可惜该奖项并不公布提名,然而,仅仅是这样,也足够舒先生的小说被赋予一层新的色彩!他家里面的人接受采访,总是说到这一件事情……”
“可惜,舒先生已经死了,但也因为这样,人们总觉得,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就能成为第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了——须知道,获奖和不获奖,提名和没提名,完全是两回事。”
王世民则道:“我看提名有希望!岩波书库正像是沪市译文在出版社的地位!他们但凡是要推荐某一本书,相信是有些把握的!”王世民神采奕奕,竟然表现得比余切还要激动。
那么,岂不是真能获得一个提名?
芥川龙之介的提名……即便是一个提名,也是中国作家之前没有过的!
想到这里,众人顿时又激动起来!就连不知其所以然的余桦,现在也忍不住喃喃道:“芥川龙之介?余切有机会拿到芥川龙之介奖……”
到底什么是芥川龙之介奖?
这个名字陌生又充满魔力。
一种自豪感充斥了余桦的内心,原来他过去一个月多的模仿,并不是胡乱瞎写,而是在揣摩一位有本事的作家!
竟然连国外也要认可他的作品了!
女朋友“要挟分手”的电话,一直在余桦的心里面悬着,他本来是要妥协的,此时他却忽然被这一刻打动。牙科医生余桦有敏感的一面,他成熟而早慧,往往对一件要反复揣摩,从中悟出人生哲理。
小时候,余桦在海岸边上游泳,他的家乡并没有美丽的海岸线,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沿海小县城。在余桦的人生故事里面,他没有见过“蓝色的清澈大海”,而只有灰黑色被泥沙夹杂的大海,这既不美丽,也不能满足余桦的梦想。
于是,余桦觉得自己只要一直游下去,就能游到海水变蓝,看到书中那种美丽的大海。
然而,年少的他差点被溺死,了好大的功夫,才回到了岸边,他对这件事情一直感到恐惧,他知道大海太大,他是见不着那种美好的。
然而今天,那湛蓝色的清澈海洋,正在他的面前涌来,余切不仅在里面遨游,甚至踩上了冲浪板,尽情的嬉戏。
一切假装余切写给读者回信的记忆,都在余桦的脑海里浮现,每一次写下“余切”的签名,都让文学在他心中重上了一分,他猛然觉得,这才是他想要过的生活。
海洋啊海洋,我再一次的要做出抉择了!
众人不只是因为《十月》做出了成绩而欢呼,而更因为有中国作家得到国际上的肯定而欢呼。这代表中国文学还没有走远,而是渐渐的赶上了世界的潮流——至少有人这么做到了。
翻译家赵德明解释道:
“芥川龙之介奖,其实是一个面向于全世界作家的文学奖项,主要以发表在日本,并以日语创作的日文短篇或是中篇小说为主,对国籍并无要求。”
“并且,该奖项的获得者主要是新人作家。”
“当然有很多伟大的中国作家的成就远远超过这一奖项,然而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几乎不能满足其前置条件!虽然还没有资料来佐证,但我想余切如果拿到提名,他应该是史无前例了。”
八十年代的日本究竟有多发达?它是西方国家的第一阵营,是美国之下的经济第二大国,大陆的主要贷款和资金来源国。
哪怕只是提名,它的影响力都要超过泰王勋章。
消息迅速传开,很多人才知道余切竟然还有能力写日文小说。《狩猎愉快》这一本书,从来没有在大陆发行过,而是直接发去了日本,它竟然误打误撞满足了“芥川龙之介奖项”的提名条件。不到一周,余切已经被不少人问到这件传闻!
他烦不胜烦,每一次都说“没有的事情”。芥川龙之介奖项的提名名单还未公布,就算编辑部分析了各种可能性,他本人还不能提前庆祝。
是啊!
每一次,听到他回答的人就会想:
怎么可能呢?
中国作家怎么会拿到日本的文学奖提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京城的圈子太小,事情传的太快,竟然连张俪从剧组回来,也找到余切问:“他们说你好像发了小说去日本,还能拿到日本的文学奖?”
“他们胡说的!最多是个提名而已。日本的书商要卖书,拿我来炒作。”余切摇头。
“炒作什么?什么叫炒作?”
这又是个八十年代人听不明白的词语啊。余切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想法:在日本,凡是获得芥川龙之介奖项提名的作品,往往销量都能得到一段时间的爆发,数量达到几十万份,更不要说是拿到奖项,能冲到数百万份之多。
考虑到日本的人口更少,娱乐方式更多——这种销量换算到大陆,相当于一年卖了两千万本小说!
实际上大陆没有任何人能把小说卖到这个地步,更不要说新人作家!可见日本书商开发市场的手段十分成熟。
岩波书库旗下的书籍,一度创造了一种“岩波现象”,就是说日本的青年男女抱着岩波书库旗下昂贵的“世界名著”,假装自己是文艺青年,实际上从没翻开看过。
张俪很失落,问道:“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好吧,有这种可能性,但你不要和人说,因为还没有定下来。”
她立刻激动起来了:“真的?天啊,可能性大吗?”
“我不知道,还没有过这种先例……”
那就是很难很难了!
张俪对国外奖项的评选标准一知半解,余切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担心余切因为拿不到提名而失望,也害怕别人嘲笑余切,就守口如瓶。
剧组很多人通过她,打听余切这事儿保不保真,她也学余切一样,回答“我不知道。”
“——余切那事儿是真的吗?”
陈小旭也来找她打听。
(本章完)
第196章 你要和他齐头并进
第196章 你要和他齐头并进
张俪柳眉一竖,生气了。“小旭?你怎么知道的。”
陈小旭连忙安慰她:“哎呀,剧组都在传呢!我们剧组就一台摄像机,磨叽得要死,女人多、闲人多……不传些风言风语,还能做些什么呢?我还知道,你的收录机是余切买的呢!甜蜜蜜,甜蜜蜜……”
陈小旭模仿邓丽君唱歌的样子,说:“日本收录机效果真好,就像是邓丽君在人面前唱歌一样。余切送了你一件好东西!我羡慕死了!”
“这也知道?这些人真讨厌,到处打听!你跟我来。”
张俪拉陈小旭去了墙角,左右张望。
“没人,哎呀,没人呢!我看着的!你紧张个什么?”
“这可是他的事情,事关重大!”
张俪确认了没人后,小声说:“余切的书确实卖去了日本,第一轮卖光了,要再印十万册……但拿奖却不太可能,他是这么给我说的。”
啊?
余切的书,真卖去了日本?
这可不是华人多的东南亚啊,要知道,东南亚的华人上千万,这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但日本却不一样。
陈小旭惊呆了,反复追问:“是不是搞错了,比如这一次是把书卖给了日本华人,或者是咱们的留学生……对了,听王福林导演说,宝岛人也看我们的小说呢,说不定他们也看过余切的书!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俪摇头道:“是真的!就是卖去了日本,余切亲口跟我说的,不会错!”
“余切这么说的?”
“他说的!”
陈小旭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她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一方面觉得,张俪简直是余切的跟屁虫,余切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一方面,她心里又知道,余切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吹牛。
她又看向张俪:这个张俪,真傻,男朋友做了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
张俪知道那些写小说出名了的小说家,后来都怎么对待自己的女朋友的吗?
别的不说,就写《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作者张闲,这人就成了个风流浪子,借着小说改编成电影的机会,到处找机会对女演员下手。
张闲竟然连女导演都不放过,他做的太过,把自己的原配妻子逼成了一个小说家,竟然开始写小说投稿到《当代》、《十月》这些杂志!和自己的丈夫打擂台!
就为了证明一件事情!
张闲,你写小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写小说,而且还不需要靠出轨找灵感。
作家们喜新厌旧,那都是小事,最讨厌的是始乱终弃,还振振有词。
余切都这么有名气了,能顶十个张闲,张俪还一点儿也不紧张,真是让人着急。
然后,陈小旭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一些磁带来让张俪听。张俪塞进去一听,里边一阵叽里咕噜的日语,她抽出磁带,才发现这是日语学习磁带。
“你买这些干什么?陈小旭,你还学日语呢?”
“你真是傻子,我给你买的,让你听的,你要和余作家齐头并进!他在学什么,你起码得知道一点儿。”
张俪无奈道:“我知道你好心,但我还不会英语呢!要学也是先学英语。”
“那我去给你买英语磁带!平时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在这听一会儿,我也要学习——拍完了戏,我还要回归生活。”
陈小旭忽然想起来:“我们剧组这么多人老是打听余切的事情,我总觉得不光是女人的好奇心呢……谁知道她们心底里怎么想的!她们说不定嫉妒你。”
说到这里,陈小旭简直觉得自己在说自己,她的脸顿时就“唰”的红了一片!
张俪呀张俪,你可别这么呆下去了。
张俪却被感动了,以为陈小旭是被气得不轻,恨不得抱着她:“小旭,你对我可真好!要是你是个男的,我觉得你只比余切差一点点。”陈小旭笑道:“那你不得嫁给我啊?”
“不行,余切还在前面呢!”
“又是余切,你总在听他的话,你呀你呀。”陈小旭用无名指轻轻刮张俪的鼻子,捏张俪脸上的肉。张俪比她小一点,从家里面出来后,又被余切护得很好,实际上把她当做姐姐看待。
陈小旭渐渐沉默起来,收敛了笑容。
她心里想:张俪这么小女人,什么事情都让余切来做主,我恐怕是真的做不到。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心里就没想过这么依靠一个人。
两人学磁带的样子,被剧组其他人看到了。有人打小报告,导演王福林听说了,就来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一回事。
结果真是这样。
一下了戏,她俩就在那学英文,手里抱着个词典念念有词,光明正大开小差。
左一句“好啊呦?”,右一句“奈斯图米兔油。”
王福林佯装生气,吓唬她们:“学东西呢?《红楼梦》都学透了?”
陈小旭一点不怕:“导演,我们在学习呢——《红楼梦》要走向世界,说不定好多年后出了英文版本,到时候让我们来配音!”
王福林被逗乐了:“你真会说话,要是演的不好,我拿你是问……张俪平时乖得很,我看肯定是你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张俪是被我带着学的。”陈小旭大方承认,站出来保护张俪。
王福林哑然失笑。
这陈小旭,真是个男生性格。她上了戏就和林黛玉那娇滴滴的模样相似,下了戏又成天恶作剧,到处捉弄别人。有时候也显得很阴郁,但你要是问她,她又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和男的一模一样。
听说,她本来有个对象,没谈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告吹了。
王福林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你俩现在都成了真正的姐妹了,整天形影不离,就是张俪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你却一点儿不着急,也不和男的接触……要是张俪以后和余切回家了,陈小旭,你怎么办呢?”
陈小旭不假思索:“我继续和张俪做姐妹,我搬去张俪旁边,难道余切还能拆散我?我可是个女的!”
“对!”张俪重重点头。
新一届的鲁迅文学院进修班即将开办,作协临时开了一场会议,一方面讨论哪些人应该去当教师,一方面讨论哪些人应该得到机会来学习。
这个文学院进修班,被作协寄予厚望,希望能培养出一些跟得上潮流的作家。
余切一些老朋友都在会议上。经过投票,女作家玎玲、诗人蒋正函、王濛、汪曾琦等人作为老师入选,他们上课的时间自由,主要是讲述自己的文学理念,以及某种程度上,成为新人作家们的引路人。
实际授课的是一帮文学理论家——他们写小说水平差一些,但是欣赏小说的水平很高。
比如冯木(《文艺报》主编)、谢勉(燕大教授,朦胧诗旗手)、陈荒枚(文学改编电影的学者)等。余切的编辑张守任也在其中,除了做编辑,张守任自己还是一个不错的俄文翻译者。
(本章完)
第197章 选导师
第197章 选导师
这一批人的年纪,最小的是王濛本人,51岁,最大的七十多岁,有好几个,明显教师们的岁数比较大。
而学员们呢?
尽管在这一次会议还没有定下来,但收上来的推荐表可以看出,大体上在三十岁以下。毕竟再大一些,文学之路已经定型,也没什么培养必要了。
对了,还有余切推荐过一个县城牙医呢——也不大,才二十来岁。
他也是我的“余老弟”。
会议结束后,王濛作为书记发言道:“我们进修班的一个普遍问题是,教师的辈分太大了,我认为这样不适合和学生沟通,我们应当至少有一两位辈分小一些的作家来授课。”
汪曾琦当即提出:“话是这么讲,但哪里去找到这样的作家……这个人既要让台下的学生们服气,又要岁数差不多,还要和我们并列!不能差得太多!否则就会被人轻视,这个人选不好找。”
余切呢?余切怎么样。
蒋正函之前和余切去过日本,在回国登机前,日本数个大学学生挥舞书籍,祝福余切的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提出来,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导致中生代小说作家不多,不好找这样的人选,但却可以反过来,找比这些学员年纪还要小,而成就却大得多的作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余切嘛。
王濛思索再三,说:“余切恐怕不合适,他虽然小说写的好,但年纪太小……我不是说他没有资格来做教师,他完全有资格,我是说社会公众不一定这么认为,我担心对他有不好的影响。”
是的,文学界的春天,才到来了没多久。站在当时来看,似乎不应操之过急。
该提议暂时被搁置,会后,王濛心里想还有那些人可以来做教师: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刘芯武就可以来教一段时间的书,他这个人很擅长于表达。
篮球运动员冯骥财也是一位不错的作家,他的性格要内敛一些了,但也不是不行。
……
一时间,王濛的脑海里面竟然出现了许多人。想来想去,刘芯武仍然是其中年纪最合适的人,他做过班主任,近两年没有什么好作品问世,也许刘芯武教一段时间的书,反而能让他从“被余切七擒孟获”般的噩梦中走出来。
但可能余切这辈子都是刘芯武的苦主——就在王濛打算亲自去找刘芯武时,王濛却偶然得知了:余切发过一篇日文小说,马上要再印十万册。
真的假的?
王濛的想法立刻就变了。
《人民文学》和《十月》杂志社的距离并不算远,王濛直接来《十月》编辑部,找余切的编辑张守任,以及杂志社的总编王世民打听情况。
情况令他大吃一惊,是真的。
余切不仅仅在日本卖成了书,还有可能拿到专业文学奖的提名:如果真的实现,这在大陆会产生爆炸性的影响力!
他拿到提名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推荐他的人是岩波出版社,大家都明白出版社里面的门道。
假如他真会写日本文学,一般的青年作者肯定比不过他——就像是余切拿到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及茅盾文学奖一样,这已经是板上钉钉!
无论是作品的传播广度,还是深度,余切在今年的大陆小说界无出其右。简直可以把小说界的1984年称为余切年。
那么,余切会是一个合适的教师吗?
王濛跑到了燕大校园找余切。
此时,“新现实”社团如今已经发展为燕大最大的文学社团,在人数上迅速超过了五四文学社。每次社团开会,就会来乌泱泱一片人,如果创始人余切也在,人就会越来越多,他们甚至不得不在未名湖畔开会。
因为教室挤不下那么多人。
国庆后招新时,刘振云等人领着一群社团干部,什么宣传都没有做,只是写上了“新现实”的名字,就引起了学生中的轰动,交上来的入团申请表了几天才看完。
就连校外的一些文学社团,也申请成为新现实的分社。
王濛一行人随便逮着一个学生问:“新现实社团在哪?你知道吗?”
学生警惕道:“我就是新现实的,你找我们社团干什么?”
王濛胡诌了一个理由:“我找余切,我是《人民文学》的编辑,他有一份稿子评稿通过了……但还需要修改一部分,所以我亲自来找他。因为余切很不容易找到……”
这学生听到“余切不容易找到”那句话,立刻就相信了。“原来是编辑!您跟我来,余切在上课呢,他每次来都会上一段时间的课。”
王濛听得好奇:“余切还上课呢?他年纪那么小,你们怎么会听他的?”
学生反问道:“不听他的,听谁的?听五四文学社那一帮发校刊都要改来改去的人?他们自己的副社长骆一禾都叛变了,我们学校出来几个诗人,也全是新现实社团的编外成员……”
是这个理儿!
王濛心想:这个余切看来不仅仅会写小说,还善于搞点斗争,五四文学社在当年多出名啊,现在居然在大本营被击败,连未名湖畔也守不住了。
跟着这个学生,王濛从新现实社团的后门儿进来,他后面还跟了一个秘书和编辑冯木。
冯木是《文艺报》的主编,岁数也不小了。他是搞文学理论的,对绝大部分大陆作家都不满意,对余切勉强满意,但爱之深责之切——他的想法和王濛是一样的。
冯木说:“余切写小说的一个缺点,是他总是在写大的东西,总是和社会思潮相结合,这多少有一些取巧的嫌疑。他到底能不能写出一个质朴、简单的小说,没有大人物,没有大事件,我认为他的能力完全写得出,但他就是不写!”
说到这,冯木拼命摇头。又说一个缺点:“还有,余切搞文学理论研究太少,专业研究太少,长此以往,最终会影响他的文学地位,以及文学创作。”
王濛为余切找理由:“余切写了那么多东西,他写不过来了。”
“这不是理由。”
“冯主编,鲁迅一辈子也没写过长篇小说,不影响鲁迅做大文豪。”
“鲁迅要是活得久一些,他怎么会不想写呢?他死之前,还在琢磨这件事情。”冯木不接受王濛找的理由。
其实,鲁迅所生活的时期,还面临文学创作从文言文转向白话文这么一个过程,鲁迅在这件事情上的成功,奠定了他的文学地位。余切如今大力宣传他自己的“新现实”,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文艺批评家们都知道余切在有意引导一个新的文学流派。
但是,这和用白话文创作的丰功伟绩比起来,自然是完全没办法比较的。
冯木没有提到这一点,是因为简直没办法相提并论。
他俩迈入“新现实”社团,只听到,余切正在讲课,内容是“伤痕文学”为什么必然消失……王濛和冯木顿时起了兴趣,因为余切自从用马甲写过《拉美现实主义》之后,再也没搞过任何文学研究。
而伤痕文到底还有没有生命力,现在是文艺界的热门话题,众说纷纭。
只听了一阵后,王濛和冯木两个人都微微张开嘴巴,听得入神。原来,余切并不是没有搞过文学研究,只是他懒得把东西写到论文里面去。
(本章完)
第198章 余切的理论水平
第198章 余切的理论水平
余切直接给出结论:“我不喜欢卖关子,直说吧。伤痕文学是特殊时代的文学形式,它必然要消失!”
为什么呢?
他的话一说出来,很多人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台下不少文学爱好者如今还在看《班主任》、《伤痕》这一系列小说,甚至粗浅的模仿这种小说。
不要说他们了,就连后来很出名的刘振云,目前也钻进了知青文学,或者是伤痕文的桎梏里面,暂时出不来。他们感到,这样的文学还有生命力,这样的创作,也能持续下去。
大家毕竟不是穿越过来的,身处时代其中,很难看到未来是什么样子。
余切伸出三个手指头,给出三个原因:
“第一个是社会已经不再需要它!我说的是不是太绝对了?但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余切肯定道。
“伤痕文学的功能是宣泄集体创伤,把读者想要说,而未能说出来的话,通过故事展现出来……但是,我们已经离那个时代有那么些年了,大家都在向前看。”
“从这个角度观察,伤痕文学和兴盛一时的厂长文学是一样的,它是一种小众定制文,因为时代的机缘,让大家误以为它是大众喜欢的文学。然而,通过厂长文学的衰败我们可以知道,伤痕文学最终也将失去它的群众基础,读者不再需要它……”
“《乔厂长上任记》几年前是短篇小说王,它拿到了最多的读者投票,但你们有多少人还看过这篇小说?时代变起来是很快的。”
余切说的挺随意,底下的社员们却听得很认真,有些人拿出笔记本写在上面。这些东西足够发一篇校内的文学评论了。
王濛用手肘抵了一下《文艺报》的主编冯木:“冯主编,你理论水平高,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冯木反复思考余切说的话,点头道:“大体上是这么回事,但他非常的绝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绝对?怪不得余切不写成评论发给《文艺报》——他这些话岂不是砸人饭碗!”
“有很多作家,主要作品就是写伤痕文,一旦失去了这些,他们就无法再创作出其他的小说。”
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一些话,在文学沙龙上去分享,是没问题的。如果公开场合拿去发表,就有点攻击性太强了。
王濛打趣儿道:“看来余切还挺适合去教书,他教一些书里面没有的内容。”
接下来,余切又讲了第二个原因。
“伤痕文学的艺术价值不高!”
他的话全都很直白,没有修饰,也听起来特别刺耳。
“这种文学特别依赖于‘善恶二元对立、受害-施害者模式’,体现政治正确性,然而在艺术手法上和学生时代写的记叙文没有区别——我以前被欺负了,我想起来很难过,我写个作文哭诉……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而语言上往往也粗糙得很!”
“我们想想离开了时代背景,这些小说的艺术手法能不能拿去其他小说题材上用?结论是很悲观的,目前来看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可能伤痕文改编的电影、电视剧可以流传下去,但绝对不是伤痕文本身。并且,就算衍生的作品得以流传了,人们关注的,也绝对不是其中的艺术形式,而是故事性。”
这又是第二个否定了。到这个时候,余切已经把“伤痕文学”批评的体无完肤,认为这种小说正在失去群众基础,自身又没有文学价值可供借鉴。
但是没想到,余切还给出了第三个原因,这个原因彻底判了伤痕文学的死刑。余切伸出手,问台下众人:“这里有没有外国人?”
台下挺多人,结果没人举手。
余切又问:“有没有侨胞?”
一个学生站起来回答:“我是港地来的,目前在燕大做交换生。”
“同学,你看伤痕文吗?”
“我……我其实连小说也不怎么看。”
“假如你闲的蛋疼,你要不要看伤痕小说。”
这个学生不假思索:“我当然不看了,这关我什么事?我看小说,也是看有趣儿的东西,要么是有关于我自己的事情……我永远不可能主动看这种小说!”
余切让这个学生坐下去,然后说道:“真正致命的是它和政治联系的太紧密。这既使得小说失去了走向世界的可能性,也使得小说自身被反噬,它的创作空间被压缩,受到实实在在的打击。”
“像不像夜壶啊,你知道这东西可以拿来用,有时候也确实急需它,但是你不会把夜壶摆在客厅吧……跟客人介绍说,您瞧瞧,这是我家里边儿最骄傲的东西,夜壶!您要不要看看!”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社团都“炸”了,哄堂大笑。余切的批评一个比一个犀利,而且这些话几乎不可能发去专业刊物,只能在小范围场合分享的时候,拿出来说。
王濛听到后哈哈大笑。他五年前写过一个小说《蝴蝶》,这篇小说给他带来一些麻烦,然而,他只承认小说“意识流”的部分,而始终不愿意把小说往伤痕文的方向去沾。
这体现出一个什么想法?
就是他心里老觉得,我写的东西还是要更高一些的。
冯木听到这,也忍不住大笑。“余切这些话可以说是把人从棺材里面气活了,他确实不能搞理论,他要是搞理论,那得让我们《文艺报》天翻地覆,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骂我们!”
王濛说:“余切可以做老师,他讲一些实在的东西。”
“当然能做,他有眼光嘛!”
那么,啥文学可以兴起呢?
余切今天光是批评了,却没有给出个方案。社员们追问余切:“如果写伤痕文是死路一条,那什么东西是我们该去写的……总得有个方向吧。”
当然有了,到目前为止,余切已经和未来的几个流派代表人物通通遇见了。
余桦是搞先锋文学的,后期是现实主义;阿城搞寻根文学,他爸爸在《红楼梦》剧组和余切同为顾问;新现实主义也是主要流派——台下的刘振云正坐着呢,他的代表作是《一地鸡毛》。
八十年代中,影响力最大的外国文学是拉美文学,它几乎一统大陆文学江湖,而余切恰好是《百年孤独》的引进人之一。
无论是哪一种文学,无论是哪一个人物,都或多或少和余切产生了某种联系。
他们像一张大网,让余切这个蜘蛛侠按照自己的方式发射出来,逐渐缠绕在一起,文学者联盟有了一个共同的核心。
余切回答社员们:“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在新的作家们没有大规模出现之前,我写什么,你们就写什么……不一定对,但绝对不会错!”
燕大学生就喜欢这种回答!
简单,明了,自信。
他们大声欢呼和鼓掌,在这种氛围中,又一次新现实社团的分享结束。
(本章完)
第199章 约稿
第199章 约稿
王濛和冯木对视一眼,感受到了久违的激情!
鲁迅文学院的进修班,确实不能全是老头子,得有一个受到认可的青年教师来增添一些朝气。
看看余切在新现实社团的发挥!他是有理论水平的。
王濛和冯木等散会后,径直找上余切,说了进修班需要青年教师这件事情。
给余切整的挺惊讶:许多作家都是从进修班学成归来的,譬如苏通、余桦、乃至于更后面的管谟业、尺子健、刘振云等人。
如果自己客串教师了,岂不是这些人今后都得称自己一声“余老师”啊。
那得成为国内文学的大犇啊,无论写啥小说,全是余切的徒子徒孙。
想想都有点刺激。
马识途得高兴坏了!
冯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原先就是鲁迅文学院毕业的。他激动的握着余切的手:“我错怪你了,原先以为你没什么理论水平……现在才发现你有理论水平,只是太激烈了,不好发表到期刊上。”
王濛也说:“余切,你上课的时候,还是注意一点——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批评谁都行,不要批评到我们几个老家伙身上!”
冯木当即点头:“对的,对的!”
随后就讨论起如何把余切运作进文学院的进修班。因为余切本人还未毕业,却成了文学院的教师,这多少有点惊世骇俗。
王濛早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我们的进修班要开设半年,你先来当助教,也是教师!你要是拿了文学大奖,再顺理成章的成为正式教师,开一百二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余切呀,虽然你小说卖得好,却缺乏一些重量级的荣誉。”
可不是嘛,茅盾文学奖原先四年一评,甚至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都有两年一评的历史,而隔壁的芥川奖一年评两次——可想而知,大陆的作品发的太多,给的荣誉太少。
作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在之后的十多年,迅速的推出中篇小说奖(85年)、鲁迅文学奖(97年)、京城文学艺术奖(98年),老舍文学奖(99年)等一系列奖项。
因为奖项创建过于滞后于作品,导致一些名满天下的作家首次文学奖项是外国人给的。
譬如余桦一直到98年才拿到了意大利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此时他已经成名不知道多久了。管谟业头一个文学大奖是“冯木文学奖”(01年)……是的,就是眼前这个老头冯木钱设立的。
然而,管谟业早已有些名气了,他有几篇小说发去了《钟山》、《收获》杂志。最终,管谟业把美国、日本、意大利等地的野鸡奖刷了个全,终于在新世纪的2011年拿到茅盾文学奖,然后第二年获诺贝尔奖——相当于一个人刚被批准拿驾照,然后开f1夺得世界冠军。
这导致一个bug:在新一代作家中,许多人创作巅峰期均无大奖,使得完全没办法以奖项来论各自的地位,因为全是零蛋。
而销量恰恰是传统文学评价体系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有时候甚至是反面的因素。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余切是否能拿个文学大奖呢?
王濛可谓是用心良苦:如果拿了,就是正式教师,如果“如拿”,就是助教,实际也是教师,但这样可以使余切少一些麻烦。
冯木还惦记着余切搞的文学理论,他说:“余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的文学见解。你既然对伤痕文有你自己的判断,应该写成论文,发到《文艺报》上……我给你开绿灯,你发什么,我发什么。”
“骂人可以吗?”
“那当然不行了。”“那我就发不了了。”
冯木苦劝余切写一篇论文来,修改一下措辞,实在不行,可以继续用“余矢”这个马甲。就像是王濛常常用马甲“阳雨”,马识途用马甲“马千木”一样。
谁都知道是余切发的,但它其实是文艺理论家“余矢”写的。
你要算账,找“余矢”去吧。我是余切,我可没得罪你啊。
冯木还有一个事情要说:“余切,我和王濛都认为,你没有写出过质朴、动人的故事,这里面没有大事件,没有大人物……我相信你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王濛插嘴道:“他说得对!就像是一个摇滚歌手一样,写了很多大的歌,最后有那么一两首代表作,是抒情曲。你写得出来吗?”
余切道:“这是正式约稿吗?”
“这就是约稿!《人民文学》嗷嗷待哺,我希望有一些了不起的作品,它符合这个杂志的名字。”
王濛的话说的这样重,这样真诚,使得余切无法拒绝。他又进入到新的小说创作期,并且,同时撰写《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亡》的评论文章。
11月中旬,燕京下了第一场雪,并不大,但已经使人感受到冬天的萧瑟。不料,这场雪却下个不停,雪粒子在傍晚砸向鼓楼大街的灰瓦,第二天上午,转成鹅毛片,晌午时分,雪积了半尺厚。然后,邻居攥着蜂窝煤夹子冲出院门,到处找人借煤来用。
煤厂的运煤车也陷在胡同口,司机一边把军大衣垫在车轮底下,一边冲着蜷在副驾烤手的小学徒大骂:“去借把铁锹!昨天广播说寒潮,你小子非不信邪!“
胡同旁的豆腐摊支起了塑料布,摊主拿火钩子捅开煤炉子,蓝火苗舔着铝锅底,时不时掀开锅盖叫卖:“卖豆浆了,卖豆浆了!”
顿时,豆浆的香味儿在寒风里面呈现出看得见的暖意。
孩子们倒是非常开心,出来玩雪,堆雪人,也被家长使唤着铲雪。有的小孩儿看过《未婚妻的信》那本连环画,问自己的父母:“铲雪是一场战斗!你们难道不和我站在一起吗?妈妈!”
结果挨了一嘴巴子,老老实实铲雪去了。
张俪上个月去了黄山拍摄,这个月又在冀省正定和京城之间奔波,正定那里修建了荣国府和宁荣街,目前拍摄“黛玉进府”、“元妃省亲”这些场景。
前一个场景没她什么事儿。
在《红楼梦》里面,黛玉和宝钗两个人是分别进府的。
因此,她暂时和自己的好闺蜜陈小旭分开了,思来想去,张俪回家过了两三天。
余切知道张俪回来了,也从学校里出来,在家里呆着。
这些天,他们都是在一间房子里面住。
(本章完)
第200章 商业小天才
第200章 商业小天才
房子里面特别冷。
因为气温降得比预期的快,导致余切家里面的供暖改造工程,还没有来得及整完。
作为首都,燕京是全国最早得到供暖的大城市之一,但供暖管网优先保障机关、工厂和职工宿舍,余切家原先是十户人居住的大杂居,供暖不咋滴,需要重新修,而且还不能急,得听供暖局的安排。
而且,京城供暖每年从11月15号开始,这事儿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后来还将持续几十年。因此,十一月初到刚开始供暖还没有暖和的前几天,就格外的难忍,室内跟冰窖似的。
张俪老是抱怨:“真冷啊!京城哪里都好,就是一到了冬天,冷得出奇……不知道小旭怎么受得了的。”
余切问她:“你怎么最近老是提到陈小旭?自从你演上薛宝钗之后,你就好像和她有了血缘关系一样。”
张俪一点儿不觉得难为情,反而说:“小旭推荐我拿了角色,生活上又照顾我!她还带着我学习,她说,我应该和你齐头并进,在学识上不过分的落后你。”
说罢,张俪用翻开一本英文书,努力学习起来。
嘴里念念有词,如果有不认识的,她也不找余切问,而是自己翻开词典查。
应该说,张俪肯定不是个笨蛋,她也是个十来岁就入选文艺团的小卷王。然而,眼下的场景却没办法让张俪学习,她手指冻得通红,做笔记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的。
“我不学了!”
张俪怒道:“我要看小说!”
张俪前前后后拿了三床铺盖,又用铺了两层毯子,跳进床里面捂着,才觉得暖和一些了。
但是她只要一离开床,不一会儿,又无奈道:“余切,我真冷!”
余切坐在床上写小说,示意张俪跟自己一样,吃喝玩都在床上解决——他不嫌弃。
但张俪经过《红楼梦》剧组的培训,当然不愿意这么随便了,她可是大家闺秀。于是,张俪在房间里面穿上了大袄,浑身上下跟球一样,又把手指头缩进袖子里面,就这样看书。
她把摇椅也转了个圈,正好斜对着余切,这样她就能一眼瞥到余切。有什么事儿,随时能起来。
“张俪,你看什么小说呢?”余切问她。
“诺!”
一本书递过来。
《简爱》?
“谁让你看的,你以前不看这些书的。”
张俪脸红了:“我也看文学名著的,你怎么这么说我!”
《简爱》算个锤子文学名著。
余切不说话,就是这么盯着他。
张俪随即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是小旭推荐的,说让我从这些小说看起,也是为了和你有共同语言。”
余切心想:啥共同语言啊。
我要是手上有个智能手机,我得天天刷视频——余桦、管谟业这些人后来也抱怨,说视频比小说有意思多了,刷起来几个小时停不了手。
这不是咱没啥娱乐活动吗?
“张俪,你把电视开了,咱看电视吧。”张俪顿时咧开嘴:“是你说要看的!我可没说过!”
电视打开,张俪在那调频道。这年头的电视台频道少得可怜,只有两个台,节目也很少,然而,张俪却看得很有意思,有一档节目是讲地球大气层的——应该是引进自国外的电视台,张俪目不转睛看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节目结束后才恋恋不舍道:“这节目真有意思。”
“原来我们的天上,竟然有一个臭氧层的大洞,以后全世界就会变暖……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冷,再暖和一点也没什么。”
余切忍不住提醒她:“你自己住在首都舒服了,那南方人怎么办呢?”
“对啊!”张俪反应过来了,但是她立刻又开心道:“陈小旭是东北人,要是再暖和一点,她肯定高兴极了。”
“又是陈小旭,我看你一天提到陈小旭比我还要多……说起来,陈小旭和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分了呗,还能怎么样?”
余切耸了耸肩。
这全是自己的锅,要是不让陈小旭瞎寄那一封信,搞不好还能持续几年。
“那她没有再找一个?”
张俪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了。原先她还和欧阳奋强一块儿玩,现在她不和男的接触了,我们都觉得她有一些不对劲了……但是,她总说她什么事情也没有。”
这给余切吓了一跳:不会吧?
历史上,没听说这些传闻啊,难道一封分手信的改变,就那么大吗?
“陈小旭有没有可能喜欢女人了?”余切直接问了。
“不可能!余切,你可别胡说啊!”张俪闻言急得都直接叫余切名字了。
张俪给出的证据是《简爱》。
很多人不知道《简爱》是个什么样的书,简而言之,这本书就是玛丽苏小说,贫穷少女得到贵公子的爱情,书中的经典台词是少女对着男主痛斥:
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想错了,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一样充实。
这是渴望爱情的一本小说!
再联想起陈小旭十来岁时写的《我是一朵柳絮》,其中有相似的地方:也许得反着来看,陈小旭越是强调不在意什么,越是没有什么。
余切肯定没有张俪了解陈小旭,他也就这么一问,张俪否定之后,余切就不再多想。
晚上,央台播放了一些经济新闻:在莫干山召开的青年经济学家的会议中,不少人对“新的市场体系”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引起了高层的注意。
最终,上面就“关于价格改革的决定”进行讨论,新闻报道中全程未使用“双轨制”这个词,而是用“价格体系调整”,用“放调结合”、“渐进过渡”等模糊术语。
倒爷的春天来了,他们就像是毛细血管一样,把市场失灵的部分暴力调节过来。
万县前首富牟期中是不是出狱了?
余切的脑海里面,忽然想起这位万县出来的大人物。这个人在接下来的十年,迅速成为全国首富,并深刻的影响到了当时的企业家作风:敢闯、敢想、敢做。
只听道松下电视机里面,主持人抑扬顿挫道:
“某东南民间小商品市场,部分生产资料价格由企业自主浮动,很快出现了钢材计划价700元/吨,而市场价1500元/吨的价格差异!因此,有必要注意到这种差价,看起来似乎是价格混乱,实际上却蕴含着搞活经济的新要素,是市场弹性价格的表现……”
张俪看得津津有味,眼珠子没动过,《简爱》这本“文学名著”被她扔在一边。
(本章完)
第201章 商业小天才(二)
第201章 商业小天才(二)
余切好奇道:“张俪,你看得懂吗?”
“怎么看不懂,就是说要涨价嘛。”
“为什么会涨价?”
张俪楞了一下,组织语言道:“因为有的企业用更低的价格,拿到了配额,另外的企业却用市场价做买卖——那就有人会把低价的消费品转卖出去,甚至直接卖配额!”
随后,她举起了余切之前在羊城买收录机的事情:
当时余切遇见了一把沪市制造的雨伞,在港地转了一圈,成了进口货物,最终比沪市直接发出来的雨伞却还要更便宜。
这就是双轨制导致的怪象:出口有低价配额,使得出口转进口竟然比直接流通更便宜。
余切被张俪这一番回答惊得瞠目结舌。
这些东西虽然是后世一个大学生都能明白的教训,然而在八十年代,却是少数聪明人才发现的商机。张俪看看新闻,就能发觉其中的不对,她的确有经商的天赋。
“双轨制”在整个八十年代,从来没有在任何公众场合阐述过,而只在学术内部这么指代,在学术外,人们几乎不使用这个词。
余切招呼张俪过来,把她那本《简爱》收走了:“张俪啊,你以后别研究小说了。我发现你的天赋根本不在这里。”
余哥哥否定我了?
张俪“愤怒”了,扑到床上,把《简爱》抢了回去:
“不行!我还得看文学名著呢,我得和你齐头并进!”
余切说:“我给你找一些真正的名著,你去看看……你去给我拿一张纸条来,我给你写上。”
“你怎么不去拿呢。”
余切掀开铺盖:“这不是我在床上躺着吗?你要觉得不满意,你也来跟我躺一块儿。”
张俪的脸顿时就红了一片,她个性比较正经,还不太能开这种玩笑。
然后她乖乖的拿来一张纸条,余切在上面写下几本书,她翻开一看,念出来了:
“《国富论》亚当斯密、《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凯恩斯,《管理的实践》德鲁克……”
足足有六七本书。
张俪蒙了:“这些也是文学名著吗?”
余切点头道:“这些书在人类历史上,更深刻的影响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就连我也有许多东西不懂。”
“那这会不会太难了?”
“不难,对你来说肯定不难,你先看着吧。”
张俪把条子揣着自己包里面,到时候找时间去买。余切又想起来,《国富论》这本书他正好有,就直接转送给了张俪。
《国富论》这本书适合入门小白去看,书中阐述的“自由贸易”理论、“劳动分工”理论、“看不见的手”理论等,到今天仍然可以用来解释部分经济现状。
张俪当即开始看,结果这一看,陷进去了。
深夜,要熄灯了,张俪才恋恋不舍的合上书。“余哥哥,这本书真是名著,我原先有很多不明白的,今天都明白了。”
“张俪,你可以拿去给陈小旭看,就说她指不定也能看进去这本书。”
“我能说是你推荐的吗?”
“你可别提陈小旭了,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你了。”
“哦,我不提她了就是。”
————————
张俪回家待了三四天,按照书单,在京城把余切纸条上的书全买下来了,装在箱子里,然后乘火车去正定拍戏。
剧组众人看到她的书,纷纷调侃张俪是女强人,明明可以在正定买书的,偏偏要从京城带过来。张俪老实道:“这些书只在京城才买得到,正定的书店恐怕没有。”
什么书这么稀奇啊。
女演员们纷纷借书来看,《国富论》、《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大部分人都不感兴趣,很快放弃了。
只有饰演尤二姐的张明明把书全部看完了,她的戏份比较少,时间相当充裕。
张明明也是全剧组,最早看过余切小说的人,她甚至早于张俪。《大撒把》那本书,张明明买了好几本用来送人和收藏。
邓洁和张俪的关系特别好,调侃她:“你是不是也要考燕大经济系,和你对象做同学?”
张俪无奈道:“我?我可考不上。”
陈小旭却觉得奇怪:“张俪,你怎么看这些书呢?和咱们拍戏完全没关系。”
“余切推荐的。”
陈小旭马上说:“那我也看看。”
她这么一看,也陷进去了。这两人都有个聪明的小脑瓜,历史上经商颇为成功。只是相比起张俪,陈小旭更加实用一些,她更喜欢看那些商业管理、企业管理的技术。
导演王福林知道这件事情后,反而鼓励剧组的演员们多看书。《红楼梦》拍摄周期长达数年,一部电视剧下来,少女熬成了成年女性,知识文化水平却还停留在初高中。
历史上,很多人在最后选择出国留学,或是在国内考上大学。
东方闻樱(探春)家里人想要购买一套房产,写信问她这个女儿的主意,因为这时候买房子是一件大事情,买私人房产更是。
东方闻樱整天在剧组叹气:“万一买错了怎么办?又不是非要买,买了也不一定划算……何必!”
张俪根据书里面的经验,告诉她:“我前年在蓉城时,鸡蛋每个八分钱到一毛钱,现在才过去两年,听说鸡蛋变成了一毛五一个……我们没办法买鸡蛋来等着涨价,鸡蛋会坏。”
“但是,我们却可以买房子。”
东方闻樱被她说服了,写信回去表示同意了家里面买房的计划。
没多久,家里面又寄信回来,找她拿钱,原因是半年前看的房子,现在已经涨价六百块。
东方闻樱有没有买房子?她没有说,大家伙儿最终不知道。
但《红楼梦》剧组却掀起了一股“学习热”,陈小旭买的英语磁带,张俪带来的经济学书籍,通通被借走。
余切虽然没有在剧组里面,却成了剧组茶余饭后的话题。
剧组为了建设荣国府和宁荣街,把央台给的预算的七七八八,到处找公司化缘,又新来了一批到燕京拜访的东南亚华侨,听说央台正在拍摄《红楼梦》这一历史性著作,慷慨解囊数十万元,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其中,卜蜂集团的谢国民捐献的最多,仅他一个人就贡献了二十万元。他这一次来燕京做生意,还顺便给央台打钱,希望能开办一档名为《正大综艺》的节目。
华侨谢国民点名道姓说:“我是因为余先生做顾问才捐献这一笔钱的!电视剧播出后,请把余切和卜蜂集团……不,是正大集团写在上面。”
王福林感慨:“这就像是《红楼梦》那个‘皇帝’一样,他全程没有样貌,也没有出现过,但剧里面却该有这么一个人!”
另一边,余切本人却在撰写《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的理论文章,沪市那边的《收获》杂志也向他发来信件,问他到底何时能参加在杭城举办的会议。
这个在杭城举办的作家会议,或者说西湖会议,历史上正是“新旧之分”的明显分界点。一系列流派登堂入室,一些老黄历彻底被赶下舞台。
巧合的是,它和鲁迅文学进修班的时间衔接了。有的作家刚从杭城会议上下来,马上又被通知要去进修班。
(本章完)
第202章 《文艺报》的诸位
第202章 《文艺报》的诸位
杭城会议有哪些人参加?
它是一个由余切提议,《沪市文学》,浙省文艺出版社和杭城文联联合在杭城召开“新时期文学创新座谈会”。
简称为“杭城会议”。
因为有“新时期”几个字,参会的作家多为中青年作家,这些人才刚刚登堂入室,思想天马行空。
又因为有“座谈会”几个字,它成为了半官方半民间的文学沙龙,汇集了《京城文学》、《收获》杂志、《文艺报》等多种文学杂志的编辑。
会议中的文学动向,可以借由这些杂志迅速的传遍全国。
余切在其中居功至伟,从日本回来后,他把女作家屈铁宁、军旅作家管谟业等人邀请到杭城会议中来,而这些人历史上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又把阿莱、刘振云这些后来才发迹的老朋友,提前请去杭城会议,使他们更早出人头地。
王濛听说了这件事情,特地请余切一定要去到现场。
他说:“大家都知道你最近十分繁忙,但这场会议没有你这个发起人的话,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收获》杂志的李小林托人来问我,让我务必督促你到杭城来。”
“否则,你今后要再去沪市的巴老家,他的孙女端端就不会再认你这个不守信的哥哥了!”
端端?
我什么时候成她哥哥了?我和她妈妈可是平辈相称!
余切顿时想到了那个指出他“写的比抄的快”的小女孩,忍不住大笑。
“王主编,我一定会去杭城,只是我还需要带上一个人。”
“带上谁?哦……”王濛恍然大悟,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潦草的身影,“你要带上余桦是吧,我的另一个余老弟!”
他问余切:“余桦真的有能力吗?他来燕京已经一个多月,还没有写出一篇满意的文章。”
余切解释道:“余桦不是科班出身,又不生活在京城,他长期是在小县城闭门造车,这样的人如果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他一定能绽放出光彩。”
王濛认可了余切这番话,但还是说:“距离进修班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如果他一直写不出好的文章,那只有等下一期再来……我们第一期来的是一些什么人?管谟业、屈铁宁……他们都已经有一些名气了。”
“余切,你虽然赏识他,但也要他自己努力才行。”
这个道理,余切当然懂得。
十一月下旬,余切的评论文章《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完成,他拿去交给《文艺报》的冯木。
《文艺报》所在的地址是东城区沙滩北街,这地方就在老燕大后面的五四广场。广场上有一个简易两层办公楼,文联、作协、《文艺报》,还有文联其他几个协会都在这里办公。
因此,余切骑上了摩托车,从现在的校区去到之前的老校区。
到了这两层楼底下,通报之后,冯木本人出来带余切进去。只见到这两层简易小楼,里面却鼓鼓囊囊挤满了机构,楼上是新闻部、小会议室,楼下是副主编办公室、编务、行政办公室和资料室——而且没有空调暖气,冬冷夏热,办公条件十分艰苦。
这就是中国当时最权威的文艺评论刊物的条件了。
冯木很不好意思:“余切,你成名以来,港地、泰国、日本这些地方都去过,都被隆重接待,我们这个地方呢……有点寒酸,我向你道歉。”余切摇头道:“文学的好坏,并不在于条件的优劣。”
“余切说得对!”里面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余切顺着方向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冯木介绍道:“这是鲁孙老师,他也是我们杂志的主编。”
鲁孙?
余切想起来这个人了,他是文学评论家、杂文家,业内地位崇高。81年,鲁孙和曹禹、巴老以及欧阳衫留下了一张“四大天王”的合影,他们代表大陆过去最有资历的前辈之一。
余切主动向鲁孙介绍自己,鲁孙却大笑道:“我从没见过你,却已经听朋友说了很多次。巴先生和我说过你一次,称赞你是未来的希望之一;你在羊城那段时间,欧阳衫也写信来告诉我,你很谦虚。”
“如今,我终于也见到了你,我也应该写一封信给他们,讲讲我对你的印象!”
余切问道:“那鲁主编怎么看待我这个人?”
“好啊,好得很!”鲁孙拍着桌子道,“最起码,样子上就很能代表我们大陆文坛……马识途真是收了个好弟子,我太羡慕他了。”
寒暄话没有多说,随后,几人去到楼上的小会议室。余切来的这天,恰好碰到了《文艺报》每月一次的通气会,这个通气会就做两件事情:
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同志汇报各地文艺界情况和他们的研究成果;而冯木和鲁孙,汇报上面对文艺界有关的指示。
所以,《文艺报》此时的人员格外之多,并且许多人都没有见过余切,所以都跑到小会议室,垫着脚看余切的样子。
余切这个人神龙不见尾,却总是在他们的文艺评论文章中出现,可以说是写评论文章的“衣食父母”了。
而现在,衣食父母本人竟然也写了文艺评论了。
到底水平怎么样呢?
《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只有寥寥五六千字,相当于后世一个本科论文的开题报告。余切在其中尽可能把在新现实社团讲到的东西拿上去了,并且更委婉的表达出来。
冯木已经听过他的理论,粗略扫一眼之后,就没有再多看,而是把稿子交给了鲁孙。接着,他问余切:“我听说你拿到了芥川奖的提名,这件事情是真的吗?”
余切说:“恐怕要到十二月份才能有个定论。日本那边,每年评奖两次,下半年这一次在12月份公布名单,2月份出结果,三月份颁发奖项。”
“这样啊!那你到杭城开会,不正好出了提名吗?希望日本人不要掉链子!”
冯木摩挲下巴,仿佛已经看到了余切拿着“国外奖状”前往会议。
那会是何等的风光啊。
一些作家恰好是进修班的学员,并不一定对余老师服气,而这却能成为余切上任的下马威。
他忽然小声问:“你那篇《狩猎愉快》,我后来听巴先生口述过。狐狸、机械、核时代废土……当真是完全没有人写过的东西,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很欣赏它!我感到,我们《文艺报》的理论研究还不深刻,以后应当多看看世界的文学风向。”
“余切,你是有理论水平的,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本章完)
第203章 六边形战士
第203章 六边形战士
这话把余切难住了,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们可能还是要更注重本国的情况,在未来的几年,可能就有很多文学要出现了,到时候有足够的素材可供《文艺报》来发挥。”
“你认为我们不必学国外的文学吗?”冯木立刻问。
“冯主编,我认为跟进国际文学,和创作自己的文学,这之间没有冲突。”
冯木点点头,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反对。
半小时后,鲁孙也把《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看完了。
他简易总结了余切文章的思想:“你这篇文章,把‘伤痕文学’置于死地了!”
随后,鲁孙把全社上下,当时在社内的人都请到小会议室,临时开了一场通气儿会。
会议的主题就是这篇文章。
鲁孙掰开指头数:“从受众基础上讲,这种题材已经失去了读者的喜欢;从技法上讲,伤痕文缺乏艺术造诣……”
“但最关键的是从政治上来看,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如今再去写这些,很不适宜了。当然,有一些回忆的文章存在,这是应该的,因为我们不要忘记过去……但不要一窝蜂似的写,这样雷同的比惨哭诉,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在通气会上,鲁孙和冯木,竟要求社内的编辑一齐来表决:到底应不应该刊登这篇文章。
计票人就是余切,因为他不是《文艺报》的同志嘛,他是中立的。
“一票、两票、三票……不许双手举起来啊,那是作弊!”
“四票……十一票……”
最终,数到过半,余切抬头望着冯木和鲁孙,他俩点头道:“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应当配合这一篇评论文,写一些支持的观点,表达我们的立场。”
“这样,不仅仅是符合文学理论的,也符合我们的定位!我们《文艺报》是让世界了解中国文艺界的主要窗口,历来都有领导进行指示,由文学巨匠作为领衔主编……我们应当主要展示文艺作品中,较为积极的一面。”
的确如此,茅盾就是《文艺报》的第一任主编。这份报纸是有一些创刊立场的,并不像《收获》、《十月》那样,是一份完全的纯文学杂志。
《文艺报》旗下有一份不定期杂志《文艺情况》,有个外号叫“文艺内参”,交由领导批示,其定位可想而知。
中午,余切和《文艺报》几位编辑聚餐。
由于该报社没有食堂,不得不借用文化部门的机关食堂,这又是另一种尴尬了。
冯木说:“今年,上面已经批准了我们《文艺报》和文联、作协一齐建办公大楼的方案,你不要看我现在是一个编辑,其实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规划局和建筑设计院两头跑,我还能扛水泥……你的老师马识途也做过省住建厅厅长,我们作家总是这样不务正业。”
这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悲哀的,实际上冯木很得意,他讲的眉飞色舞。因为他六十来岁了还精力充沛。
而且,他再次当面提出余切小说的问题:“你的小说总是写的很大,写的很华彩。但我很想看到那些质朴、无华的故事,我们社内许多编辑同志写评论文章,也这么说,以至于我曾一度以为他们不喜欢你,我感到很焦心……”
“然而,今天来看,其实大家是太喜欢你,所以对你的希望更加高!有许多人扛不住这样的‘希望’,他们碎掉了!”
“而有的人,别人越是希望,他越是能给到更多!余切,你是这样的人吗?”
这话让余切的血都热了,他直言道:“越是朴实的小说,越需要功夫,我还没有碰到那个足够朴实,又重若千钧的小事情。”
冯木深深的看着他:“如果你碰到了,你就能写得出来?”
“我肯定写的出来!”
鲁孙则透露出一些消息:“茅盾文学奖已经开始评选了,目前正在内部初筛,有些作品得到了公认的好评,有些作品毁誉参半,还有很多人想要走关系,你有没有听过这方面的风声?”余切说:“我最近忙着写评论文章,没有空打听。”
鲁孙和冯木哈哈大笑,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这两个老头说的话过于莫名其妙,以至于余切感到有些不对劲,直到他隔了两天,张守任把《文艺报》上一则新闻拿给他看,余切才恍然大悟。
新闻上是“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评选”的幕后趣事,冯木写的。
该奖项评选范围是1982年-1984年这3年期间出版的长篇小说约450部,以及各地共推荐的作品92部。评委会为此开了数次会议,有一次,地点就在《文艺报》的小会议室——是的,就是余切两天前去过的地方。
这一次评选过程中,巴老本人未能到场,但是通过电话传达了他的想法:
“不要照顾,要艺术精品。”
听到这句话的人是谁呢?
正好是冯木和鲁孙两个人。这也间接代表,他们是评委会不多的成员之一,否则不会写下这篇文章。
茅盾文学奖并不公布具体评委会成员,而只公布评委会主任。众所周知,巴老本人的地位超然,他自然不会接受走关系。
也就是说,冯木和鲁孙两个人,在暗示余切小说“得到了公认的好评”。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可以想得到的。
即便是余切,他也有些轻飘飘起来,在国内,他有可能拿到最高的文学奖,在日本,他也至少能获得一个提名;如果都能拿到,他将会无可争议的拉开和其他人的差距。
如果历史不发生变动,这种差距将让人终生望尘莫及。
燕大的业余乒乓球王四处出击,打遍全京城高校圈无敌手,余旋风再次名扬校园。只有国手级别的精英运动员,才能压制他,而这时候,他往往会选择打桥牌获胜。
而打桥牌打得下不了台的时候,他会和数学系和物理系的同学打乒乓球。
当两者都无法获胜的时候,余切就会开始写小说。
这不也是《国富论》的经济学常识吗?发挥了余切的比较优势。
经济系主任胡岱光,对余切已经放任自流,余切在作家的路上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太可能再去做一个二流的经济学家了。
尽管,胡岱光仍然觉得余切极有天赋,而且他觉得两者并不冲突。
有多少人知道,写出《国富论》的亚当斯密,这位经济学殿堂永远的超级巨星,是爱丁堡大学的英国文学教师?
当余切如此风光时,他的朋友余桦正陷入到无尽的苦恼。过去两个月,余桦没有写出令他满意的作品,他除了和《十月》编辑部交流,少数几次出去的机会,都是和余切一起。
而余切听说余桦也玩乒乓球后,总是毫不留情的剃他光头,打得他满地找球,让他负重训练。
又听说,余桦还玩足球,余切几天就学会了足球,在燕大的足球场上轻松外线超车余桦,把足球灌进球门。
除了打牌不行,余切简直是六边形战士。
余桦有时候觉得,余切是一个最不像作家的作家,他更像是四肢发达的体育生,他是石铁生心目中的完美自己,但余切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沉淀,就写出了足以让人称道的小说。
11月的最后一天,余切带着火车票来找余桦,告诉他,我们要去南方的浙省杭城一趟。
余桦心想:我终于到了被淘汰的这一天吗?
(本章完)
第204章 四人成行
第204章 四人成行
“余老师,我被淘汰了吗?”余桦可怜巴巴的问。
“你没被淘汰,你怎么会被淘汰?还有,你不是编辑,叫我余切就行。”余切道。
“我是海盐县人,但我出生在杭城,杭城也算是我的家,现在我们要回杭城,不就是我失败了,不得不回家吗?”
余切笑道:“我们是去参加一场会议的,一场将来会反复被提起的会议……没想到你竟然还是杭城人,那你更应该去一趟。”
于是,两人就这么乘上了火车,还加上了一个研究生刘振云。这一次没有大领导王濛一起,因此只买到了普通硬卧。
这趟去往杭城的火车也需要三十多个小时,途径多站。路过冀省时,上来一位女乘客屈铁宁,屈铁宁是冀省刊物《山》的编辑部编辑,当过几年女知青。
屈铁宁比余切和余桦大几岁,和刘振云差不多年纪,她是作家圈有名的美女,笑起来脸上有梨涡,非常甜美。现在已经二十七岁,在当时绝对是“大姑娘”了。
四个人都参加受邀参加杭城会议,因此买了同一趟车的车票。屈铁宁还想办法换到余切三人所在的车厢,四位作家没有讨论文学,竟然讨论起了爱情——屈铁宁提议的。
刘振云第一个说话:“我和对象在火车上遇见,交谈之后发现都是一个地方的,而且还是燕大的,就这么谈了恋爱,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余切接着说:“我和女朋友很早就‘认识’,长大成人之后又再次遇见。”
余桦则道:“我对象在当地很出名,是文化馆的文秘,很多人追求她,但她偏偏喜欢我。”
屈铁宁最后一个说话,她也格外失望:“你们运气真好,对象都好像是发来的一样,我还没等到那个人……在我们四个人当中,我偏偏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众人一起安慰她,按照屈铁宁的条件,想找肯定能很快找到,她是燕京的户口,又是省刊的编辑。但屈铁宁却说“她宁缺毋滥”。
这一个回答,让车厢里面的男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没说一句话。
你都二十七八了,还“宁缺毋滥”呢!
为了让屈铁宁开心一点,余桦主动揭自己短:“我和对象快分了,她因为我非要写小说,又写不出一篇小说。”
结果,屈铁宁听了并没有关心他为什么分手,而是想余桦为什么写不出小说?
为什么写不出?
余桦心里其实知道。
这是因为他的赏析水平在短期内得到暴涨,而写作水平却没有明显提高,于是他老是接受不了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最终他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余切劝他:“到了杭城后,想办法找你对象碰个面,把她稳住,然后再来参加会议。”
余桦立刻道:“那我直接在我家那边下车?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
看来,他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女朋友那边。来燕京写作两个月,余桦的决心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坚决。
火车途径的地方很漂亮,尤其是路过中原大省时,那会儿正是傍晚,余切一个人出来支着板子,在那写小说。晚霞的余晖洒在枯黄色的初冬麦田上,一望无际,有时只能听见铁轨当啷声,以及余切写字的“莎莎”声音。
这种莎莎音,在余桦听起来,和他小时候在妇幼保健院听到的婴儿啼哭声是一样的,它都代表一个新的生命出来了,而余桦感觉自己还像是当年的孩童一样。余桦忍不住问余切:“你在写什么东西?”
“军旅小说。”余切说。
“我能看看吗?”
“怎么不能?”
余切让出一点儿空间,让余桦弯腰去看他写的小说,只见到那上面写了一段情景:
【4月28日,老山某高地东侧。
张兴武的急救包,刚在战友炸断的胳膊上绽开血,三米外的炮弹坑里又传来微弱的呻吟。他滚进弹坑,发现一营的小战士正用钢盔堵住腹部喷涌的血洞——那是被越军六零炮掀开的伤口,他的肠子混着泥土裸露在外。】
【“醒醒!看着我的红十字袖标!“张兴武扯下背心搓成布绳扎紧动脉,把最后半瓶急救水灌进对方嘴里,心里喃喃道,我又救了一个人,我还能再坚持!】
【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真的是军旅小说!
对了,余切是一个很厉害的军旅小说家啊!《未婚妻的信》、《死吻》都是他的作品!
余桦的动静引起了其他人注意,大家都来看余切写的小说。
小说的这一段写的并不出彩,但余切介绍了“张兴武”这个人有现实原型,他穿越火线几十次,没有携带一枪一炮,而是大量的止血带和急救包,先后抢救了47名战友。
原来,余切竟然写的是战争纪实小说,但是,他又不光如此,他将战争的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却又着重于“张兴武”这一个人,并把他和另外四十多个人串联在一起,写成了群像戏。
最终,他想要塑造一个钢铁般的尖刀部队,在这个部队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不是一种样板戏,也不是纯粹的个人英雄主义,而是一群普通人凝成了长城。
作家们顿时就被打动了:这种小说,可是鸿篇巨制啊,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血!
余切告诉余桦:“你两个月时间没有写出一篇满意的小说,这没什么!想想我写了大半年!《军文艺》的编辑刘家炬给我发了许多催稿信,我都只能告诉他,我的能力有限,还不能完稿。”
但这能一样吗?
一般人所说的写不出来,无非是小短篇或者是中篇小说,而这却是一部涉及到数十人的巨作,任何一个作家写这样的小说,往往都需要数年的时间。
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用了多久?他构思了十几年,实际下笔也用了两年!
屈铁宁当即道:“我没想到你在写出那些小说的同时,还在写一篇长篇……这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余切,你是我在现实中见过的,最无拘无束,最无所不能的作家!”
“这你可说错了!”余切不接受屈铁宁的赞美,而是说:“有文学理论家批评过我,说我只能借助大人物或者大事件来写小说。”他举起手里面的稿子,“这里面没有大人物,但也有战争的大事件。”
屈铁宁道:“人无完人,哪有真正什么都能写出来的作家?就是大文豪也有不擅长的!”
余切就不再做解释了,而是低头继续写他的小说。
你说的都对!
(本章完)
第205章 脊髓灰质炎
第205章 脊髓灰质炎
晚上,作家们都睡了。夜晚的月光格外明亮,甚至能看清楚远处树木的枝杈。
余桦睁开眼,他烦心事特别多,这不是余桦第一次出远门,却是余桦最感到困惑和迷茫的一次,白天余切写的小说给了他很大震撼,他感觉自己和余切差得更加遥远了。
他今年二十四岁,也并不小了,许多人在这时已经成家立业,而他既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
想想余切……
唉,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余桦翻了个身,忽然发现,夜里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屈铁宁正眨巴眨巴的望着他下面那一铺——他下面就是余切。
屈大美女也被打击到了?
还是忍不住悄悄看余切呢?
“嘘!”屈铁宁察觉到被余桦发现了,她轻轻摇头,让余桦跟着出来。
余桦翻下床,走到火车的长廊中间,屈铁宁说:“余同志,你可别给余切说啊。”
“你别叫我余同志,我还以为你叫的是余切呢!”余桦笑道。
“对!你俩都姓余!”屈铁宁恍然大悟。
原来你才知道?
屈铁宁忽然特别神往:“我最早在余切出道作的时候,就看过他的小说,当时还写了评论文章,我以为他已经很厉害……没想到他还能写其他的,还能写日语小说,今天又知道,他还在写长篇!”
“我夸赞他无所不能,无拘无束,并不是乱说的。”
余桦问:“你是不是崇拜余切啊!”
“我不知道!”
“你肯定崇拜,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也崇拜他!我给余切当助理,帮他回读者信件,那些信我读来读去,感觉自己见到了一位巨人,但他又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在傍晚那会儿,我忽然又觉得,那个巨人回来了,他坐起来特别的高,已经高我好多倍!”
屈铁宁点头:“你说得对。我可能有点崇拜余切,然后……又有一点爱屋及乌,毕竟我也写小说,我也做编辑。”
两人回到车厢,发觉刘振云却不见了,他们没有多想,躺上去睡觉。不一会儿,刘振云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烟味儿。他躺上去的时候,还忍不住莫名其妙的叹气。
这俩顿时就知道:
刘振云傍晚那会儿也被震撼到了,有点迷茫。
第二天上午,火车路过余桦的老家,停了半小时,他在这和大家挥手告别:“两天后一定见面!”
随后,余切这些人也到了杭城。
《收获》杂志的编辑李小林提前到这,举了一块大牌子。“欢迎作家来到杭城!”
除了李小林,《沪市文学》的周杰人和李子运也在这,三人寒暄一番,余切介绍身边的屈铁宁和刘振云。
屈铁宁还算有些名气,刘振云就比较惨淡了,目前唯一值得拿出手的就是短篇小说《塔埔》和燕大中文系的研究生文凭。
刘振云是个老实人,直接说:“除了女朋友和父母,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接送!”
忽然,从李小林的身后钻出来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气鼓鼓道:“那你肯定也是第一次被小孩儿接送!”
端端?
这不是巴老的孙女吗?
这个小孩儿成绩确实不好,但已经混到休学的程度了?
李小林主动解释道:“端端吵着要来凑热闹,我父亲认为学校里面学不到什么东西,不如来作家会议里,受到你们的熏陶!反正也就几天。”
端端瘪着脸假装成熟道:“熏陶什么?我已经无药可医也!”
这小孩上一次还挺文静,怎么半年不见,性格这么皮了。
李小林挺尴尬:“我父亲太宠着端端了,不敢打不敢骂,还老是说她做得好,她现在特别的不听话!”
端端却说:“那是你不会教!外公的话,我怎么就爱听。”
“余切,你管管她?”李小林道。
余切蹲下去和端端说话:“听说你不认我做哥哥了?我倒要问你,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哥哥了?我和你妈妈是同辈的。”
端端却说:“余切,你等着,等我长大一些,我们看起来就差不多了。”
“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已经是个老女人,她‘人老珠黄’了。”
别乱用成语啊!
李小林的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封住端端的嘴。
众人哄堂大笑,余切也被这小孩儿逗乐了,把她抱起来挂在自己胳膊上。当地作协派来的尼桑出租车把几人带去西湖附近的一家招待所,在那里,余切又遇见了他的老朋友阿莱。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一见面特别激动。就是阿莱的脸晒得跟炭一样,他本身又高鼻深目,还比之前更瘦,看起来像非洲来的长跑运动员——只是戴了一副文绉绉的眼镜。
余切直接绷不住了:“阿莱,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越来越黑了?”
“我被调去了阿坝的文学杂志《草地》当编辑,那地方光照特别强,我就被晒黑了。”
“你整张脸都红了,你被晒伤了,你的条件真苦。”
阿莱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那里孩子更苦。他们要翻山越岭去上学,还要渡过横亘在河水之间的索道,工具就是一个系在滑轮上的篮子。”
“孩子们就坐在篮子上,紧紧抓住边缘,因为一旦侧翻,就会被冲走!”
这话余切并不觉得稀奇,因为八十年代实在有很多偏远的地方,就连余切自己所在的万县,许多人出川还是个难题,得绕一圈。但沪市来的端端却惊讶道:“有那么夸张吗?这些人就不能不上学吗?”
“——这个孩子是?”阿莱蒙了。
当初离别时,说“格萨尔王”这辈子会有十八个老婆,但可没说格萨尔王两年就养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啊。
“这是巴老的小孙女儿!可宝贝了,她妈妈是《收获》杂志的主编李小林,诺,就是这位。”
李小林见阿莱是余切的朋友,有意结识阿莱。她就拿自己家里的私密事儿出来说:“我家里的乐器都拿去给端端用了,但她不但不喜欢音乐,还把好些个乐器弄坏了!她很喜欢运动,我们也给她买好了球鞋,但她偏偏不穿!把鞋子踢走了!”
端端鼓着脸,“哼!”好像很不满意妈妈在外人面前,说到自己的短处。
然而,阿莱却忽然感慨:“她生的真好!”
这话可有一点不合时宜啊。
端端是巴老的孙女,她当然生的好了。
但阿莱却继续道:“比我们阿坝每一个孩子,生下来都要好!”
阿莱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人,他忽然眼眶一红,掉下了眼泪:“今年秋天,我们阿坝有一个过河的小孩,不小心掉进湍急的河水中,我当时就在那边做中学语文老师——我们费尽心思把这个小孩子打捞上来,给他做心肺复苏,他竟然奇迹般的活过来了!”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余切不明白,阿莱哭什么。
然而,阿莱却继续道:“我以为这个小孩没事了,但是今年我去到了阿坝文化局,专门写小说,有一天我回去原先的学校参观,我想要再看看那个小孩子,他却没有在学校里面,我找了很久,找到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却告诉我,孩子已经瘫痪了,就在我来杭城之前,这个孩子也去世了。”
“为什么?他得了什么病?”余切叹了口气。
“脊髓灰质炎。”阿莱抹了抹眼泪说。
(本章完)
第206章 脊髓灰质炎(二)
第206章 脊髓灰质炎(二)
什么是脊髓灰质炎?
这个病有一个更加通俗的民间称呼:小儿麻痹症。
它并非是一种先天疾病,而是一种急性病毒性传染病。余切还记得,历史上有不少大人物就死于这种疾病,远一点的有古埃及的跛足祭司——人们发现一副公元前一千五百年的壁画上,有一个祭司右腿比左腿短而细,右足呈马蹄状。
这就是典型的脊髓灰质炎症状。
而近一些的,则有漂亮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罗斯福,他原先身体健壮到能打橄榄球,某一次他跳进冰冷刺骨的湖水里面游泳,而后就患上了脊髓灰质炎,从此下半身全部瘫痪。
文坛的脊髓灰质炎患者也有,石铁生就是这样的人。
它是一个现代医学无法根治的绝症,只能祈祷永远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余切安慰阿莱:“阿莱,节哀顺变。脊髓灰质炎是绝症,你无能为力,这不是你的错。”
他又说:“阿坝是一个什么地方?我虽然没去过,却知道一点!那是个崇山峻岭,江流湍急的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下,患上了这样的疾病,还需要一个成年劳动力来抚养那个小孩……这完全是一种得不起的富贵病!”
“阿莱,也许那个小孩去世了,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想想石铁生患病之后,他母亲有多折磨?
石铁生可是一个京城人啊。
阿莱听完这番话,忽然摇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能接受!”
余切拍了拍他的背。
阿莱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干净了,向其他人道歉:“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安慰阿莱。阿莱又蹲下身子,朝小女孩端端说:“我不是有意说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祝云立!你可以叫我端端,今年我六岁了。”
阿莱说:“端端,我向你道歉!你能明白吗?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因为得了病死掉了……你特别可爱,我只是想到了他。”
端端反而撇去了阿莱的眼泪:“你别哭了,你叫阿莱吗?阿莱,我不生气。”
余切眼看到这一幕,心里暗道,没想到好久没见,阿莱竟然这么多愁善感了,他不愧是一个诗人啊。
在杭城的头一天晚上,余切和阿莱聊到深夜,他们现在已经不像过去要挤到一起居住,现在他们都有一间单间。这一次的杭城会议,作家们所居住的地点是杭城新新酒店,被称为“杭城的和平饭店”,建筑融合中西风格,位置紧邻北山街,直面西湖十景。
历史上,鲁迅、徐志摩等名流曾住在这里,日本的芥川龙之介也来过,他当时还吃了一道名菜“西湖醋鱼”,不知道他觉得味道怎么样。
余切像过去一样,伏案写作,而阿莱抓紧时间翻阅最近的书稿。
此次会议中的作家们流派众多,余切当然了解他们几斤几两,但窝在阿坝的阿莱,却是一问三不知了。
然而,阿莱看了一会儿书稿后,很快再次叹气:“余切,有时候我希望,我是一个医生,这样我就可以帮助人减轻病痛。”
他十分感慨:“或者我能像你一样有能力,我恨不得我就是你。我们阿坝是一个小地方,死了一个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不是美国总统,也不是有名气的作家,他只是一个被我看到的放牛娃,他想要学一学文化知识,才去渡河下水的。”
说到这里,阿莱又忍不住掉眼泪了。
余切只能说:“阿莱,休息吧。一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余切,你说得对。”
扔下这句话,阿莱拿了几本小说刊物,回到他的房间。余切等他走之后,有些心神不宁,在房子里面转了会儿。
一些人认为余切没办法写出小人物小事情,这个放牛娃,是否是余切小说事业的新突破呢?
不久,他忽然听到歌声:
“格萨尔王!
连天的波涛为您起舞欢唱
秀玛的奶茶因您而至今芳香
……”
是阿莱在唱歌呢。
这个阿莱!
新新饭店的房间外有共通的阳台,因此歌声可以很轻易的传到隔壁。余切至今不知道格萨尔王到底是谁,但阿莱很崇拜这个神灵,他唱的格外动情,声音也嘶哑了。
“哈加啰!哈加啰!哈加啰!哈加啰!”
“你是祥瑞的太阳!你是雪域永恒的光茫!”
余切哑然失笑。阿莱毕竟不是一个汉族文人,他骨子里面,还是不太一样的。
这一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白天,余切带着阿莱、刘振云等人到处认识朋友,顺便乘船游玩西湖的景色,游玩到很晚才回来。当时有好几条船在西湖上,作家们隔着湖水站起来打招呼,但船太小,容易倾覆,这一次北方人又多,他们不会游泳,也不知道湖水当中的危险。
西湖可是溺死过好多人的。
兼任解说员的船夫不许各位再站起来了,谁要是再站起来,就立刻划船回去!
下船之后,《京城文学》的李铎提议,统计一下谁会游泳,没想到举起手的人竟然寥寥无几,顿时众人才感觉到后怕!
尤其是京城来的这些人,几乎全军覆没。李铎本人,以及陈建工(《迷乱的星空》)、阿城(棋王)等人,没有一个会水的。
余切勉强算京城来的,他是唯一一个能游泳的。
还没穿越之前,土著余切小时候上学要渡过一条河,学会了仰泳的本领,他能把衣物都脱了,托举在脑袋上,就这么过河而衣物滴水不沾,现在这本事也没落下。
京城来的这些人觉得不可思议,南方来的作家们全都信了,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这种人。
小女孩端端问她妈妈:“为什么有的人会游泳,有的人却不会游泳?”
她妈妈李小林为了照顾北方作家的面子,就提到了阿莱讲的那个“脊髓灰质炎”,说“水里面有很多看不到的病菌,有的人一旦沾上了,就会瘫痪,所以他们一辈子也不游泳,这样就不会得病了。”
“那余切怎么就没得病呢?”
“余切小时候得过,他有抗体了。”
这话说的居然没错!
脊髓灰质炎被杜绝,大体上是这么一回事。有一种疫苗就是专门用于这个病的,本质上就是先“轻度感染”,产生抗体后终生杜绝此病症。
然而,由于得脊髓灰质炎的多半是孩子,孩子们不愿意也不适合打针,针剂成本也过于高昂,所以疫苗被做成了丸,许多人小时候吃过的丸,其实就是这个口服的疫苗。
阿坝为什么没有?
遗憾的是,这种丸成本颇高,有时连大城市也不能无限量的供应,何况是阿坝。
(本章完)
第207章 八毛钱
第207章 八毛钱
沪市来的女作家王安亿说:“没想到余切小时候还有这一面,我总以为他是横空出世,其实他也是跋山涉水来的。”
屈铁宁觉得王安亿这话,像是在嘲讽余切是小县城来的,当即说话就不客气了:“恐怕日本人都不会觉得,余切是忽然出现的,他的小说都发去日本了。”
这话明里暗里,在讽刺王安亿孤陋寡闻。
王安亿有点不开心:“那你看完余切的很多作品了?”
“我一部也没有落下!”
“同志,你真厉害!”王安忆给怼得说不出来话,只能伸大拇指。
正式的会议在第三天的白天,潦草小狗余桦也在那时候来报道,按照日本那边的时间来计算,余切是否能获得芥川龙之介奖项的提名,也将要在那一天揭晓。
对很多不关注日本文学奖的人来说,他们是不知道余切心思的。
这一次南方来的作家也多,以至于好多人不知道芥川奖的事情。
随着提名公布时间的接近,余切格外烦闷,出门散心,他绕着西湖走路,没有通知任何人,心里想,走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掉头回来。
没想到,出来散步的人挺多,个个都要找余切打招呼,屈铁宁和王安亿下午那会儿说话还夹枪带棒,晚上却好得跟穿一条裙子一样。
屈铁宁竟然还介绍王安亿:“这是沪市来的作家王安忆,她母亲是作家如志鹃,去年8月,王安忆去美国游学了四个月,回来后又在闭关……她确实不知道你的一些经历。”
余切问这两个女作家:“你们怎么迅速搞好关系的?”
屈铁宁说:“我们就住在隔壁,讲两句女作家的不容易,就好上了。”
又遇见了端端。这个女孩正绕着西湖边儿跑步撒欢,李小林怎么也追不上,在后面拼命喊。
“端端!你跑慢一点!”
“端端!”
端端当然不会听,小孩儿正是最有精力的时候,特别爱玩闹,他们所在的地方有加高的栏杆,原本是为了防止游客掉下去的,现在却成为端端的乐园,她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忽然,她闭着眼咬着牙,不知道想啥,竟然主动倒栽葱掉下去了。
李小林愣了大约半秒,接着极其凄厉的大喊:
“端端,我的端端啊!”
余切被这一声喊吓了一大跳!
他三步并做两步,从栏杆上飞出去,跳进湖里一把抄起端端,托在自己肩膀往上,众人一齐把端端抱上来,又把余切拉上来。
“呸!”
“呸呸!”
端端呛了几口水,啥事儿也没有。但是她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一边哭一边找李小林道歉:“妈妈,我再也不敢了,你能原谅我吗?”
李小林快气疯了:“不原谅你!你一点儿也不听话……端端,你不仅学习不好,还不知道听话,我们这些人没有谁会水,万一余切没在,你怎么办!”
结果端端嚎啕大哭,又转身跑开了。李小林脑袋发蒙,不知道该不该追……好在余切把端端拉住了。
“端端,是我。”
端端一看到余切,就特别委屈,抱着他哇哇大哭,余切顿时知道阿莱怎么和这个小孩处得来了,他们两个都泪腺发达。
之后,余切脱了衣服,把上衣的水扭干,拉着端端散步,李小林等人保持了一段距离跟着他。
端端忽然抬头说:“你比我妈妈好多了。”
余切说:“爱之深责之切,你知道这句话吗?”
端端点头,但还是说:“你比我妈妈好,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我!其实我趴在那看,是因为想感染细菌,这样等我好了,以后就不会因为这个死了。”
“我不是因为想要离开她,我是因为想要陪着妈妈,才去感染病菌的。”
真是可爱的小女孩。
余切摸了摸端端的羊角辫,这下李小林知道真相,要愧疚得睡不着觉了。
走了一段路,余切回头,这时候他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就把端端抱起来,端端很快睡着。小孩儿安静的时候,还是十分恬静可爱的,脸蛋红扑扑的,睫毛也很长,仔细看还有细小的白色绒毛。
怪不得巴老这么喜欢端端!
巴老其实也有个嫡孙女,但在他的随笔中,有关于外孙女端端的却要多的多。
现在,端端十分信任余切,都能在他怀里面睡着了。李小林又尴尬又无奈,余切又告诉她端端为什么要下水,她悔得不行,眼睛里面全是对女儿的愧疚。
回来之后,阿莱又唱起了那首歌颂格萨尔王的民间歌谣,“你是祥瑞的太阳!你是雪域永恒的光茫!”
阿莱唱完之后,特地来恭喜余切“拿到了日本芥川奖的提名”。
啊?不是还没出结果吗?
阿莱说:“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来不及听不到繁华都市的消息,我只能提前恭喜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你想要的,都会回到你的身边来。”
这一系列话阿莱说的抑扬顿挫,就像是唱歌一样。
“阿莱啊,阿莱!你确实是个诗人!你是个吟游诗人。”余切笑道。
阿莱接下了余切对他的“美誉”。
翌日早上,余切的房门被敲响,原来是端端和李小林。
这个小女孩的手紧紧攥着,来到余切和阿莱的面前……她摊开手是几张零碎的钱币,一共八毛钱。
她是来捐钱的。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拿去给阿坝的孩子们治病吧,”
阿莱感动极了:“你不应该捐给我,你应该捐给专门的机构。”
端端天真无邪道:“太难了,我不会,你能帮我吗?”
这话可算是打开了阿莱的情感阀门,他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当即放弃了第一天的杭城会议,了一整天时间到处找政府主导的慈善基金会(八十年代已经有)。
杭城有儿童少年基金会和刚成立不久残疾人福利基金会,阿莱跑遍了这两个地方的机构,就为了把那八毛钱捐出去,李小林也全程跟着,《收获》杂志对这一次会议的记录交给了另一个编辑。
三个人全不务正业去了,杭城会议变成了他们仨的丸会议。
最后经过别人的介绍,他们竟然换了三颗脊髓灰质炎的三价丸,这些丸虽然政府免费提供,然而实际成本达到两三毛一颗。
他们搞不好还“赚”了基金会一毛钱。
这三颗丸让他们干劲十足,端端很高兴,挥舞小肉胳膊:“医生说,每隔一个月吃一次丸,三颗正好能让一个小孩子不得病!”
(本章完)
第208章 脊髓灰质炎(三)
第208章 脊髓灰质炎(三)
阿莱和端端一起庆祝:“如果阿坝那个渡河的小孩子,小时候能吃这三颗丸,他就能长大成人,保家卫国了!”
说到这,阿莱又有些哽咽。
端端问他:“阿莱,为什么一定要做成丸的样子?我以前打过疫苗,也吃过疫苗(口服疫苗),并不是这个样子。”
这下可把阿莱难住了,不仅是他,李小林也不明白。
为了满足端端的疑问,他们向基金会的同志求助,没想到,研发此疫苗的教授顾方舟正好来这边做讲座,得知端端筹到了“八毛钱”,买了三颗丸用于捐助,顾方舟特地来感谢端端。
端端可是巴老的孙女!顾教授也懂人情世故呀。
如果巴老这位文坛的中流砥柱能为了“脊髓灰质炎”写几篇文章,一定能引起更大的关注。
顾方舟是中科院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长,历史上,就是他带领自己的团队研发出了“脊髓灰质炎”的疫苗,并且经历了多次迭代。
“丸”正是顾教授的最新研究成果,在此之前的疫苗是液体疫苗,比丸精贵得多。
顾教授得知端端的问题之后,不动声色,却没有立刻回答端端,而是悄悄告诉李小林和阿莱:“请你们跟我来。”
三人走到僻静一些的地方,顾教授说:“为什么不用疫苗,而是用丸,因为小孩子不愿意吃呀!”
李小林不相信:“端端已经很不听话了,她也能知道疫苗是好东西,就不能说服小孩子吃吗?”
顾教授苦笑道:“脊髓灰质炎是个奇怪病,它主要发生在一两岁的小孩身上,这些孩子根本没有行为能力,他们根本不会‘听话’!”
“家长们把原先的液体疫苗滴在馒头上,饭菜里面,哄骗小孩子,小孩子经常不愿意吃,然后疫苗很快失去活性。我们只好直接做成丸,在疫苗外面包裹衣和牛乳。”
原来是这样!
李小林当即握住顾方舟的手感谢他。李小林忽然想起,端端小时候就吃过类似的疫苗,原来那就是脊髓灰质炎液体的口服疫苗,只是端端用过的疫苗太多,她一时间忘记了。
端端根本不用跳湖啊,她本来就有抗体。
阿莱却十分生气:“为什么沪市的小孩子能用上疫苗,我们阿坝的却用不了?如果你们能把疫苗送去阿坝,是不是我们就不会有这种悲剧了?”
顾教授向他们道歉:“同志,是我的能力不足!”他回忆道,“我们原先的疫苗是活性疫苗,需要全程在冷链中运输,温度达到零下二十度……我们研发出来时是六十年代,当时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十分惭愧。
李小林和阿莱都听明白了。
在过去的二十年,不仅仅是阿坝,恐怕条件稍微差一些的广大乡村地区,都没有办法使用液体的活性疫苗,这种疫苗的成本太高,只能限于少数拥有冷藏条件的大城市才能使用。
顾教授又说:“但现在这颗丸没那么精贵了,不仅成本只需要两三毛钱,而且不需要零下二十度,只需要冷藏即可……我们测算过,在一些偏远的山区,可以把丸装进冰桶里面,在两三小时内服用,这是来得及的。”
阿莱当即喜道:“不要再等了,这种丸那么好,今年全国要生两千多万的孩子,他们都应该平等的不被这种病痛折磨,十年要生两亿多的孩子,他们自己,他们的家庭,都不用再担心了!”
“你们比菩萨还要好心,你们功在千秋!三千大千世界我这辈子看不到了,我只看到了阿坝,但还有那么多我看不到的地方!请你们帮帮他们!”
阿莱实在是太高兴,之前的悲痛和如今的惊喜交加,竟然让他差点昏倒。他只能紧紧握住顾方舟的手感谢他。
顾方舟却很难为情:因为他虽然研究出了疫苗,却不是个亿万富翁,想想两亿个孩子需要多少钱?
考虑到一些损耗,至少两三个亿。
人类的先天缺陷是很多的,脊髓灰质炎只是其中的某一个病症,一旦得了当然是这个家庭的不幸,但在这之前还有许多需要关注到的,更频繁也更容易发生的传染病。
这一笔超级天文数字,只有政府有能力支持,并且是按照十数年为单位去逐渐覆盖到全国。
也就是说,在两三年内,这种丸无法被乡村地区所使用,五年十年内,阿坝当然也与它无缘。
众人都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明明是研究出了好东西,却没办法使用,失望和羞愧凝聚在每一个大人的心头。
顾教授也哽咽了:“这个病得到的关注一直很少,我理解,祖国有那么多难处!二十年前,我研究这个疫苗时,因为没钱做测试,我用在了自己孩子身上……”
啊?
阿莱和李小林一时震撼得几乎失语。
顾教授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道:“我的妻子竟然没有责怪我,而是和我一起面对,支持我!疫苗十分凶险,它正是感染之后再使人产生抗体,我的孩子那样懵懂无知,哪里知道他的爸爸铁石心肠!”
“我们整个团队都给自己的孩子服用了疫苗,后来他们全都平安无事,没有异常。我和我的同事们那一刻抱头痛哭。”
李小林联想到这几天的遭遇,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顾教授也敞开天窗说亮话:
“其实我这段时间来杭城,正是来向领导们做报告的——希望他们能给我们的丸多拨款一点,但是的领导有的一切考虑,我都能理解,我说了,还有很多病痛折磨着人!我只是尽可能的努力!”
“难!真难啊!”李小林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父亲,让他一定要写一篇文章来!我是《收获》杂志的编辑,我也要写几篇这个病症的小说……”
“既然拨不出更多的钱,我们就向社会上寻求,我们向那些有余力的人求助,请他们帮助我们。”
“端端这个小孩子都能捐出八毛钱,难道没有更多的好心人了吗?”
这番话说完,三人都达成了共识。忽然这杭城会议在他们心中不再重要了,他们已经触碰到了作家最本质的事情。
(本章完)
第209章 像神灵一样
第209章 像神灵一样
这三人收拾干净了,来到小女孩端端的面前,端端问他们干什么去了?
他们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端端,你把手张开。”李小林说。
端端听话的照做了,她的手一摊开,果然装在塑料袋里面的丸变得黏糊糊的,这代表疫苗已经失去了活性,好在端端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依旧十分高兴。
她以为这是大白兔奶,就算是稀了也能拿来吃。
她把那三颗递给阿莱,奶声奶气道:“请你回到阿坝之后,给那边的小朋友用,我手里只攒了这么多钱了。”
此话一出,三个大人的心头都涌现出一股悲伤,阿莱更是遮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滑出,他已经写过许多有关于神灵的诗歌,然而他知道没有神灵可以帮助他。
那可是两亿个孩子!
各种记录格萨尔王的诗歌一共上千万字,这使得《格萨尔王》成为人类历史上最长的诗歌,然而即便缔造出这样的丰功伟绩,倘若诗歌的每一个字是他神灵的现世化身,他将这字都送给了需要他帮助的人,这也远远不够。
因为格萨尔王还差了二十倍!
忽然,时钟指向晚上七点,在日本则是八点整,那个有关于祝福“余切拿到芥川奖”的祝福忽然在阿莱的心头回荡——余切是否拿到了提名?余切是否有机会拿到最终大奖?
如果他能在几个月后做成这前无古人的事情,是不是他写的小说,就能稍微的起到一些作用?
阿莱近乎疯狂的追问:哪里有电视机?哪里有收音机?或者,一个电话也可以!
让我确认一个消息!
李小林也明白了阿莱要做什么,她劝说阿莱冷静一点,基金会为他们提供了一部电话,前后转接四五次之后,到了《收获》的杂志编辑部。
问题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余切获得芥川奖提名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拿到提名了!现在我们编辑部正在分析,余切有哪些对手……我看他的希望很大。”
——————
新新饭店这边同样传达到了消息。
在七点钟,也就是日本的八点钟,日本芥川龙之介评委会公布的新一届的入选名单,播报这一消息的是日本的国家电视台nhk,主播国谷裕子在半年前和余切有过几次会面,没想到半年之后,她再一次提到“余切”的名字。
这比她以为的时间要早得多。
“第92届芥川奖的提名作品已经公布,来自京都地区的女作家吉行理恵《小贵妇人》得到提名,她是这一次唯一的女作家。”
“就读于东京大学外国语系的岛田雅彦凭借着《梦游王国的音乐》同样拿到提名,他的作品在今年获得过野间文艺新人奖!岛田雅彦是一位左翼作家,本科时他创作的《献给温柔左翼的嬉游曲》入围芥川奖——这是他第二次入围芥川奖。”
“观众朋友们,还有一位值得说的作家,他就是在《朝日新闻》上被名记者松永二平报道的中国青年作家,余切,如果您有关注最近上市的《狩猎愉快》的话,就该知道他是一位实力十分强劲的竞争者。”
国谷裕子的笑容愈加甜美,好像她也陷入到了面对珍宝的抉择当中。
“女人,日本男人,还是中国人……最终谁能获奖?最早到2月份,一切都会得到结果。”
“有这些人是芥川奖此次的评委,远藤周作、中村光夫、丹羽文雄……吉行淳之介,以及井上靖,他曾与余切有过会谈。”
另一边,当天的杭城会议举办的却非常不成功。
用余桦私下的话来说:“我们讨论的太散了,谈起来很愉快,对写作没有帮助。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大家在炫耀各自的学识。”
余桦乘火车从县城赶到杭城,参加他人生第一次作家研讨会,听后简直大失所望,他身份卑微,当然不会当场说出来。
但是一回到饭店,余桦立刻就忍不了了。
第一天都是文艺理论家的闲谈,他们都博闻强识,以至于谈话没有形式,没有主题。
《京城文艺》的主编李铎聊了一上午的西方现代派,然后把当前大陆文坛带有现代元素的人罗列出来,再一一评价他们,这就已经用了数个小时;之后,作协的创作研究部的研究员季红甄滔滔不绝的讲当代文学的儒家、道家、佛家,于是一上午全过去了。
下午,写出《棋王》的作家阿城也讲起了“现代主义”,但他不知为何,又说起了西汉时期霍去病的墓碑,他说“那些石雕上的线条,有一根线,也有几个洞,我怀疑这就是抽象艺术,说明‘现代’这个东西不是单西方才有的,凭什么我们写的东西不是‘现代’?”
“就像是那些线条和圆圆的洞一样!”
余切赞成阿城的意见,然而阿城的论据简直称得上“抽象”,与他的结论毫不相关。
阿城的扯淡引起了作家们的兴趣,大家纷纷开始讲故事,于是,下午也这样过去。
什么是我们要去写的?
什么是我们不用去写,甚至有可能落伍的东西?
大家全然不知,只凭着自己的感觉说话。
如果阿城表现出来是“抽象”的话,陈建工谈到“荒诞”时,他的话语也相当荒诞:
“我们写文章的时候,就像是做医学实验,把男的器官和女的器官交换,把他们打乱了……到手术结束的时候,再把他们分开,男的归男的,女的归女的,这就是荒诞。”
陈建工是燕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和刘振云的情况一样,但刘振云问他:“你这是荒诞,还是扯淡呢?”
陈建工哑口无言。
刘振云说:“我的水平不高,请余切来说说,真正的荒诞艺术是怎么一回事。”
余切给出他的理解:“用离奇形式直击社会与人性的荒诞本质,就是说,它的背后有一个深刻的结论,但你那个只有过程没有结论了,就好像达芬奇剖尸却不是发展科学,而是为了玩,那达芬奇就是个变态。”
陈建工面子上挂不住:“余切,我们本来就是扯淡嘛,你不要太严格了。”
余切说:“我们这是个文学会议,还是聊天会?应该有个起码的范围嘛。比如我们下课了可以随便扯淡,但是上课的时候有个发挥的范围。”
于是,会议的气氛变得紧张了一些。
余切当然是这些人当中水平最高的作家之一,可能没有之一,但到底到了何种程度,大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需要一个消息来提醒他们,这消息迅速就等到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像神灵一样(二)
第210章 像神灵一样(二)
大概是九点多钟,不知道哪个从外面回来的说:“我刚听说余切拿了日本文学奖的提名?他竟然写过日文小说?”
“什么文学奖?”
“不知道,是一个日本的文学奖。”
“怎么可能?中国人,日本小说?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话?”
“真的,真的。”
“我不信!”
京城这边的作家早已听说过这些消息,但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沪市这边也开始传了。
“余切得了日本文学奖提名?不是说假消息吗?”陈建工问李铎。
李铎摇头:“我不知道,不能判断。”
陈建工说:“假的,假的。这事儿太离奇了,我去吃碗面,等会儿再来聊。”
杭城会议的作家拢共一百多人,分成了好几拨人,余切、刘振云、余桦这些当然是一拨人、京城来的李铎、陈建工等人也是一拨人,还有沪市来的各位文艺评论家和翻译者……
大家各说各话,都有趣事要讲,消息一个圈子一个圈子的传。
没有人不提到下午发生的事情:余切和一些青年作家表现出对散漫闲谈的反感了,他锋芒毕露,好似心中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规划,然后听了一整天,实在按捺不住了。
对余切的想法,大家都有各自的评判。
李铎认为余切干得漂亮,最近之所以文学会议没有进展,关键正在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关键。
有个叫管谟业的青年作家和其他人吵了几句,原因是他认为余切显然比陈建工的成就高得多,也就是说,发生了分歧的时候,应该听更有成就的那个。
陈建工虽然资历很老,曾经和《十月》的总编王世民一齐为京城劳动模范编辑过事迹文章,但那些做不得数,作家的成就不是看年纪的。
晋城作家贾平凸到处找人打听余切是否真的写过日语小说?能拿去日本销售吗?
原因是贾平凸感觉自己的稿酬太低,希望小说能卖到国外去,但很少有大陆作家有这样的经验。
屈铁宁和王安亿因为听说的消息大吃一惊,尤其是屈铁宁,原因是她产生了和余桦一样的矛盾感:
余切这个作家既和她睡上下铺,又可能飞去日本拿文学奖——这就像是你的室友一边吃拼好饭,一边考上了部委公务员。
你感到,你人生和他最接近的时候就是现在了。仿佛和一个庞然大物生活,他随时有伤害你的能力。
消息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听说,有的甚至已经确认了。
他们大声说:“余切拿到提名了,千真万确!同志们,这是真的!”
这消息如同风暴一般,在西湖边上的新新饭店狂卷起来!
“什么真的?”
陈建工已经端着面条过来了,一边吃一边骂:“余切是说的有些对,这些人讲的过于荒诞了。”
“我们扯淡了一整天,没想到晚上吃夜宵竟然继续扯淡,更加离奇,儒释道的扯淡还不够,现在还加入了日本人!你说呢?铎爷?”
李铎听到这话,笑不出来了,眼下议论的人这么多,已经不能说这是扯淡了!
他对陈建工说:“你是不是要去找余切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文学讨论而已。”陈建工吃了两口面条。
“如果余切拿了奖,你就成恰逢其时的反面人物了,到时候大家为了吹捧余切,就要把你往地底下踩!”
李铎话音刚落,《京城文学》的实习编辑,忽然凑过来找李铎。这个编辑左看右望,不知道是不是要大声说,李铎让他小声在耳边讲。
随后,李铎大吃一惊,站起来去接电话。
《京城文学》给他来了电话,并且,从七点之后一直打!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打了过来。
冥冥中,李铎已经知道自己要接到一个什么电话。他提起话机,就像是子弹上膛一样清脆的响了一声,他心跳都停了一拍,随后,李铎问:
“这里是李铎,什么事?”
电话那头激动的不行:“李老师,新闻上说,余切拿了芥川奖的提名,我们认为他很可能明年获奖。”
“你是说的什么奖?”
“芥川奖,就是那个日本文学奖,仅次于川端康成,已经举办了九十多届,说实在的,这就是亚洲文学的第二奖!这是个大奖!”
李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茅盾奖如今才第二届,如何能和人家近百年的奖项相比?
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陈建工,你这个傻子,你赶紧去道歉吧!
电话那头又说:“我们紧急的把另外两篇日本小说拿来看,我们认为和《狩猎愉快》差得远!一点儿不夸张,完全不能相比较!李老师,余切有可能的,他绝对有可能的。”
电话那头太激动,说话都结巴了。
这不奇怪!不仅仅是这个报信儿的,李铎自己也震撼了。
余切的小说,竟然真的有可能出现在日本的领奖台吗?
前些年,女排姑娘在名古屋拿到亚洲冠军,已被捧成民族英雄,聂伟平战胜了日本的超一流棋手,中央为他发来贺电——如果余切真能拿奖,在座的谁能和他相比?
李铎绝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很快,消息在饭店里面传来传去,很多人都知道了。陈建工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到处找人确认,结果脸都白了,急得要命,疯狂打听余切在哪?要去和他“聊上一会儿”——如果真在这天被余切批评了,将会被钉上耻辱柱!
已经有前辈“珠玉在前”了!刘芯武正是一次小小的口角,最终发展为惨案的。
以后岂不是要被起个外号“陈扯淡?”
十点,消息进一步扩散。不仅仅是这饭店里面的一百来位文字工作者,杭城文联和作协的领导也知道了,他们许多人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住得近的立刻决定前来慰问余作家。鼓励他再接再厉,胜不骄败不馁。
最好来一张大合照!纪念这一刻!
杭城文学会议,撞上日本文学大奖提名。历史会记得这一刻的。
他们的头上,是才听说消息的其他领导,和余切沾得上关系的,就提到自己的功劳,实在没关系的,就讲讲文学这些年的发展,大环境的造就……和文学没有任何关系的,就发贺电。
贺电!
贺电!
贺电!
杭城贺电、羊城贺电、港地贺电、蓉城贺电……听闻余切获得提名,祝愿余切最终获奖!
很难理解这时候人们对于获得国外认可的渴望,正像是无法理解,女排的战绩为何能和民族的性格,国家的尊严划等号一样!
它如此荒唐又如此真实,人们将这个民族少数人的美好品质和成就挑出来,代表自己将来的愿景。
在京城,早早就知道消息的《十月》编辑部已经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张守任一把鼻子一把泪:“我们的小说已经能和国际小说同台竞技,尤其是较为发达的日本国。”
总编王世民则回忆起了创刊的目标:要把《十月》打造为引领文学潮流的刊物!
虽然新现实系列还未获得大奖,余切却先一步用其他作品拿到了国外认可,这同样达到了《十月》的目标!
王世民把当时写有余切和绿川亨对话的翻译纸从抽屉中拿出来:“同志们,巴老的手稿拿去造纸浆了,我们无动于衷,领导的笔迹被造纸浆了,我们继续不关注,但这张纸……这张纸绝对不能拿去造纸浆!”
“为什么?”
他挥了挥这一张纸,忽然大笑道:“因为这张纸是我的了!”
张守任愣了半秒,随即冲上前去抢夺那一张纸:“总编,这张纸是我们杂志的,他要么属于余切,要么属于大家……”
其他人也在情绪激动之下,本能的跟着张守任往前冲。
王世民害怕纸张被撕烂,只能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他大笑道,“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
随即,他大声咳嗽起来:“咳!咳!”
“总编,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
众人望着王世民手中那一张纸,王世民安静下来,凝望着那一张纸,却忽然说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同志们,引进新的出版社后,我们的纸浆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紧张,今后应当把有价值的纸张留下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从余切这一张纸开始吧。”
“对!”
众人一齐赞同他的想法,然后,王世民道:“我感到我当初许诺的任务,完成了大半,无论余切得不得奖,我都非常欣慰了……如果余切拿了大奖,你们要好好的告诉我。”
此时,众人都不知道王世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有张守任略微知道一点:王世民身体不好,最近常去医院。
但……这不至于吧?为什么有种诀别的意味?
张守任担忧的看着王世民,王世民却说:“咱们真的没白干!老兄弟,我们这次真的没白干!编辑这个工作清贫又繁忙,只有这些,只有这些……”他不断挥动手中那张纸,叹道,“只有这些才能让我没白干,也没白来呀!”
风暴中心的余切本人几乎没睡什么觉,作家们纷纷来恭喜他。
陈建工面条都没顾得上吃完,特地来余切面前问:“我们还好吧,我们只是文学讨论吧?”
“我们挺好的。”余切回他。
“余切,你真的对我没什么私人意见吧?一切只是在文学性质下的讨论?”
“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是那种人。”
陈建工当即道:“那就好,那就好,各位都是听着的,你千万不要写什么文章来批判我的品德……这一次会议,你要讲什么,我听你的就是了,反正都是扯淡,我不说就是了。”
何故前据而后恭也?
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陈建工心里却道:余切这人的路子太邪性了,文的武的都打不过他,以后躲得远一点!
我才辩驳两句,他就忽然拿国际奖项来压我,哪里需要走到这一步?
编辑们为了争夺余切的稿子,纷纷开出了极为优渥的条件,希望余切能把最近的一份稿子投到他们的刊物,实在没功夫写小说,写一个分享创作经验的日记稿子也行,读者们一定爱看。
有的人突发奇想,能不能把从今天起到奖项颁发那天的时间,都写成随笔呢?
余邱雨将来要写《文化苦旅》,这个《文化苦旅》何必非要这个余字头的来写?
还有的说,就这次杭城会议的发言内容,都可以修改后写成论文稿,发去《社会科学院报》。
打发走这些宾客,从基金会回来的李小林等人,才有机会把白天发生的事情拿去给余切讲。
端端已经睡着了。屋里面全是愁坏了的大人。
阿莱说:“我们想要筹一些款,能帮到一些是一些。但我们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这样的能力。”
李小林说的更加直白:“余切!我们和端端是一样的,我们能买一百个一千个丸,再让自己的对象买,让兄弟买让姐妹买……最终,我们全部能做到的就是这些。”
“而我们需要的,却是至少百万千万的丸。我们心目中,最有可能帮我们的,就是你了。”
沉甸甸的希望压在余切的身上。
他们没有参会,却领悟到了作家的本质,而这种本质如今也传达到了余切身上。
余切当然答应了这件事情。
杭城会议从现在开始,应当有一个具体的主题,这个会议就可以成为推广“丸”的第一步。
他说:“我考上燕大之后最有趣的是发现了许多怪人,他们有许多我不知道的知识,我在学校又有些名气,于是他们总是来找我说话。有一次我被一个研究两河流域的研究员拦住,他问我,余切,你知道世界上最早的作家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呢?我不知道。”余切摇着头回忆道。
“我只是依稀记得,人类一开始的文学,都是歌颂宗教和神明的,其实这是人类一切艺术形式的起源,它之所以是起源,是因为它不是‘成熟’的,有一个明显分界线。”
“然后,这个研究员告诉我,最早的作家是恩赫杜安娜——一个苏美文明的女作家,距今四千三百年,那时,我们的甲骨文甚至还要再等上七百年才出现。她之所以被认为是最早的作家,不是因为她写了几十部神话小说,而是因为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忽然创造出了‘i’这个字。”
“什么是‘i’?‘i’就是我的意思!阿莱,你常常谈到格萨尔王,为了神灵写赞歌,但小说就是关注人类自己开始,它才成为一种真正的文学的。”
“你的要求我怎么会不同意?就算我活在四千三百年前,我也会答应你的。”余切笑道。就好像,这是他易如反掌之事,只是他还需要一些用于“翻开手掌”的时间。
当他翻开手掌,端端手中那三颗丸,在他手中会变得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直到满足那些需要它的孩子。
他的目光落在阿莱身上,好似穿越了时空一样,他的声音变得远如宇宙一般的深邃,“因为我正是为了这个而来。”
是余切的声音太过深邃吗?
还是一整天的疲劳奔波,殚精竭虑,阿莱的身体到了极限?
阿莱不知道。
阿莱如同被一座钟撞上,他脑子里面哐当一声炸开了,余切的话和他唱过的格萨尔王民谣,上千万字的史诗传记相互激烈碰撞,又相互交融,变成了一种他承受不住的光晕,他望着招待所天板的白炽灯,忽然脱力倒去。
在旁人看来,他竟然激动得晕倒了!
(本章完)
第211章 杭城会议结束
第211章 杭城会议结束
“阿莱!阿莱!”
众人一齐扶住阿莱,结果还是让他撞出一个大包,阿莱“哼”了一声后就软绵绵的躺在地上了。
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几个人也很难抬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这真是神奇的一天,大奖提名、丸、医院,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阿莱确实被送去了医院。
得知消息,临近的原本打算去慰问余切的杭城作协领导沈虎根转道,去了第一人民医院。他秘书问沈虎根:“主席,我们慰问余切也就算了,他真有本事,至于他的朋友也去慰问吗?”
沈虎根道:“关键不是慰问他的朋友,而是慰问在慰问朋友的余切——如果余切在桥洞呢?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桥洞,我告诉你,是的!”
结果,沈虎根很快后悔自己说了这些话。因为沈虎根自己是一个儿童文学作家,曾有多部小说广受儿童欢迎。
从根本上,他同样的关心孩子。
当他得知阿莱住院前后的经过之后,意识到这是一个涉及到偏远地区、纯真孩童和大作家的复杂事情,而这个作家才刚刚拿到了文学大奖提名。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关注。
沈虎根当即道:“我愿意捐出五百块钱,这是我半年的工资,我希望能帮助到孩子。你们在写脊髓灰质炎?不瞒您说,我今天才听说这个病症,但我希望我也能写出一些令人称道的小说来!这绝不是几个人的事情。”
李小林在沈虎根走后说:“五百块钱,可以买一千五百颗丸,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巴老的孙女端端也在早上醒了后,跑到医院来看望阿莱。此时,阿莱仍然在床上躺着。
端端对着熟睡的阿莱说:“阿莱,你会好起来的!”
到底阿莱怎么样了?
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说:“他只是脱力晕倒,我们给他输了一些葡萄,但人体是很复杂的,我们也不能排除有一些其他的可能……”
九点钟,阿莱醒过来了,他第一件事情是紧紧握住余切的手。
仿佛还在回味,几个小时之前,余切说过的那些话。
那一刻余切就是格萨尔王,也许这么说太过于热烈,但在现实中,阿莱从来没有那么真切的感受自己不是和一个人,而是和一个神说话。
他甚至想要再死一次,他发誓他真的感觉到了!
而现在,余切又变成他的朋友了。
阿莱说:“请给我和余切一点单独的空间。”
端端被妈妈李小林带出去,端端非常生气,“阿莱叔叔为什么不让我们留在那?”
李小林道:“可能有一些大人的对话。”
“什么是大人的对话?”
“小孩只管许愿,大人是要去实现它的。”
随后,阿莱对余切说了一番心里话。
他望着余切道:“余切,我不是一个传统的藏人,我从小体弱多病,身材矮小,偏偏爱学文化知识。但我也不是一个汉人,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我还是相信有一些人生来就比其他人伟大,有非同一般的命运——这是唯心主义嘛,所以我没有入d。”
“我为何崇拜格萨尔王,因为他能行常人不能行的事情,这是我绝不能做到的。”
“你看看,仅仅是这么几天,我就累倒了,而你却不一样,你的精力异常旺盛,而好运气总是伴随你。”
阿莱澄灰色的眼睛,此时变得格外明亮。他直接问:“你能做到吗?”
“我当然能做到了!”余切答道。“阿莱,我答应你了。”
余切大踏步离开医院,回到了杭城会议的现场。作家们正聚集在新新饭店的一楼大厅,到处找地方闲聊。余切一来之后,忽然大家觉得有一些不太一样了,他们变得局促了许多。
而且,余切一来,口头上便开始讲“苏美尔文明”的故事:“大家知道文学最开始的起源是什么吗?”
他走上前去,刚好,余桦给他递上了一块黑板,余切便在那块板子上竖着划出一条长线:i。
他说:“这是楔形文字,‘我’的意思,诞生于四千三百年前,那时候,地球上许多人还没有文字。”
余切环视众人,大家都渐渐安静起来。
他说:“而文学是已经从这个字开始诞生,从写下了‘我’开始。”
……
这个故事不长,却很受作家的喜欢。
爱写日记的李铎后来在十多年后公布的随笔日记上写道“当时余切意气风发,又好像藏着一股愤怒,他到处在找一个敌人——我们吓坏了,于是他一开始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
王安亿则回忆道“我倒觉得余切当时走得很慢,就是他直接走到了最中心,他也没有要求我们关注他……但是,他昨天才拿到了提名,我们不去关注他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整个早上都在谈论那个奖项。屈铁宁那时垫着脚去看他,差一点跌倒。我去扶屈铁宁,屈铁宁忽然闪着泪告诉我,余切真是个比小说还好的人!”
“我想,屈铁宁可能有点崇拜她,到底有没有片刻的爱慕?后来十多年,屈铁宁从来没有承认过。”
现场的声音变小,只剩下余切一个人的说话声。
他说:“文学首先是‘人’的文学,这话说起来像是笼统的泛泛而言,但仔细想想,许多人还没有真正理解。”
“1984年出现了很多新现象,这些小说不太像小说,贾平凸的小说完全是一组随笔,像《世说新语》体式的笔记体;张成志写知青小说,居然写到哈萨克文化了;我的老乡阿城写的《棋王》更神奇了,跟我们理解的完全不一样;还有我自己写过一些还行的小说……为什么能成功,都因为是为了人来写的。”
“它首先是表现在受到了读者的认可,然后才谈得上创作的艺术和技法,如果读者继续喜欢,那么这种文学还具有生命力,如果读者抛弃了,那么这种文学就要消亡。”
“恩赫杜安娜——这个苏美文明的女作家,因卷入政治风波被刺死,死到临头了忽然写下了‘我’这个字,她意识到神灵看了她写的赞歌不能拯救她,只有那些普通人才能真的为她欢呼。”
余切寥寥几语,说全了一整年的文学趋势。就好像制作精良的纪录片旁白,他的话简单而直接,却令人信服。
李铎在心里暗道:总算是走入正轨了。
许多人称李铎为“铎爷”,这并非是因为李铎真的文学造诣足够做所有人的爷爷,而是因为李铎年轻时热衷于参加社会活动,并且是个老运动家,他的江湖气息十分明显。
他当然是欣赏余切的。
余切又说:“今天已经是杭城会议的第二天,第一天似乎飞的太高,儒释道、周公解梦等等传说都来了,我们应该言之有物,和小说相关。我们还是一个很贫穷的国家,这一次的杭城会议虽然是民间发起,但政府却参与了组织,我们吃掉了很多钱,如果只是为了扯闲淡,是有点可惜的。”
余切的话很有效果。
羞愧凝结在许多人的心头。
一系列文学流派的革新正在发生,大家早已经意识到,只是缺乏总结和归纳。
历史上,杭城会议之所以那样重要,是后来的人从当时人的发言中,总结出来的,是时代赋予其意义。而现在,这些总结直接就诞生了。
作家们根据兴趣,分成了不同的小组,并且发誓要刨根问底,直到确实搞出一些东西为止。
如果有人发散思维得太过,又喋喋不休,其他人会出言阻止,或者干脆一走了之。
此后的三天,每天都有新的东西出来。
阿城的小说《棋王》被认为是一种寻根文学,此外,有好几篇小说出现了同样的特质,这代表大家原来在不约而同的写一种新事物,就好像生物进化找出最优解一般。
大名鼎鼎的“魔幻现实主义”被拿出来讨论,它在中国又诞生了许多变种。管谟业肯定相当欣喜,他的个人魔幻现实主义要出来了。
管谟业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描述了一种“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的红萝卜”,它不是童话,却出现在了严肃文学中,这是此前的小说中所未能出现的。
新现实系列小说成为最后一天讨论的主题。
在过去的一年,余切成为了当年度的小说销售王,全国有关于他的小说一共销售了近九百多万份,其中《大撒把》是最为畅销的中篇小说,销量达到三百万量级,是过去十年传统文学的单册最高。
短篇小说中,则仍然以《未婚妻的信》最为畅销,这本小说恐怕原版加上各种改版,已经卖出了两千万份之多。
海外最畅销的小说则是《出路》,这三篇不同的小说,简直每一篇都值得拿出来开会。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说似乎有点潜力:比如余桦的先锋文学、比如女作家们的小说……
“丸”这一件事情,同样被许多人听说了,大家都想要为这一个病症的治愈,出一些力气。他们努力想着故事,因此在会议结束后的一段时间,爆发出了短暂的小说投稿热潮。
什么小说输麻了?
伤痕文学悄然无声的消失了,大家忽然意识到,在一百多位作家和理论家组成的会议上,竟然几乎没有提到过这种小说。
伤痕文学已死。
这本来就是要发生的事情,然而因为余切的介入,使得所有人相信余切仍然在对两年前的事情赶尽杀绝,他就像是那些屠灭人整个宗派的老祖一样,将敌人连根拔起。
绝对不要惹余切!
样繁多的文学理论先后出现,令一众文学杂志眼缭乱,可以说,这一次的交流比过去一整年的纸上造车都要有成就。
最后,余切提议:大家应该用写小说、写游记、或是写点评论文章,把这一次会议的成果扩大,宣传更多的人来关注。
他当然是为了宣传“丸”!
在一众小说井喷的状态下,事情的起因就会被大众注意到。
王安亿找到余切:“屈铁宁让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写下一部小说?她肯定给你写一个好的评论。”
余切说:“我是发起人?我怎么会不写?很快就会出来。”
余桦和刘振云都有收获,余桦的收获尤其大:他已经敢写小说了。余桦告诉余切:“我现在有一个小说的想法,我想要尽快创作出来。”
“什么小说?”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勇敢的出远门,他坐上火车,遇见了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
哦,余桦的成名作。
余桦终于要登堂入室了,《十八岁出远门》这部小说写出来之后,余桦才真正被认为是可造之材。
“你发去哪里?《京城文学》还是《十月》?”
余桦想也不想道:“当然发到《十月》。他们对我太好,好吃好喝好住供着我两个多月,而且,他们也有你。”
如果没记错,余切的编辑张守任也是进修班的教师之一。张守任肯定会喜欢余桦的新小说。
因此,余切直接告诉余桦:“你赶快把小说写出来,我和张守任举荐你,然后你去进修班上课。”
“那你呢?”余桦说。
“我做个助教?或者是老师。”余切说。
余桦却一点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只论写小说这个事情,余切绝对足够当老师。
余切问他:“那你到底去不去进修班?这是个半年的长班,你要和你过去的生活告别了。”
余桦斩钉截铁:“我当然去。”
他随即回到小县城和自己的女朋友告别,女朋友吓唬他:“要么分手,要么留在这。”
余桦头也不回的走了。
女朋友又拦住他,问他为什么那么绝情?
历史上余桦想这个事情,想了七八年,他现在提前想通了。
“我原来是热爱文学的。我表现的云淡风轻,都是因为我真的嫉妒别人的才华。”
“我碰到一个作家刘振云,我又碰到一个作家管谟业,刘振云说他当作家是因为赚外快,我是因为不想做牙医,管谟业说他为了换一双军靴!我们全都没有说老实话。”
“我其实喜欢文学,就像是我喜欢蓝色的大海一样,不真实但美丽,这种大海,在我们县城是没有的,我要离开了。”
“这一次,我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余桦抛下这句话,就去了进修班。
(本章完)
第212章 围棋队的白子和糖丸
第212章 围棋队的白子和丸
他乘坐火车了两天一夜,带上了全部家当,再一次到《十月》编辑部。
编辑部为余桦安排了招待所,余桦就在这开始写小说,招待所依旧是之前的地方,招待所的窗前依旧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槐树。
这颗槐树相当巨大,以至于从白天到晚上,能通过槐树落在地上的影子来判断,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时间。
槐树也成了余桦的心理寄托,无论他写成什么鸟样,好还是坏,槐树都在那。
就像是余切就在那一样,他静静伫立着。
为什么那么多作家没有人说“我热爱文学”,而都找了一些其他理由,好像他们是碰巧才走上写作这条道路一样。
因为在余切这些真正的天才面前,谈论自己热爱文学,最后却远不如他们——这岂不是一件自取其辱的事情?简直令人道心都破碎!
余桦就在这写到槐树影子来回交替了七八次,也就是一周之后,他终于写出小说《十八岁出远门》了,并且把小说拿去给《十月》的张守任。
张守任评论道:“你写了一些荒诞的情节,这个十八岁的少年人,一直遇到种种不公和挫折,却最终在内心的挣扎中找到了自我,理解了生活的真谛……余桦,你应该是一个很善良,很暖心的人。”
余桦大言不惭的承认了。
善良、暖心……我应该是这种人吧!
张守任看了后很喜欢,又询问他:“你写出这个小说,是不是和余切有关系?”
余桦说:“这一次去杭城会议,确实是我真正的‘第一次出远门’,我和全国各地的作家们见面,知道他们的经历和理论,我感到从前的我相当孤陋寡闻!”
随后,余桦提到鲁迅进修班的事情,问张守任是否能推荐他。
张守任大笑道:“哪里还需要我推荐?余切已经推荐你了,作协那边迅速同意,事到如今,他推荐的人,怎么会落选呢?”
“那余切在什么地方?我手里还剩下十五块钱,我请他吃一顿羊肉汤。”
“你不要去找他!”张守任道,“余切也在创作当中,他不喜欢被人打扰。现在全国各地寄给余切的信特别多,我们甚至都宣布拒绝接受信件了,但读者还是不停的寄送。”
“有时候,附近的京城燕大附小,一个年级一个年纪的寄信过来,一开口是‘我亲爱的余切大朋友’……唉,这些孩子真是让人难办!”
既然写出小说,余桦就不能再以写小说的名义,在招待所白吃白喝了,张守任提前预支给他稿酬,余桦到处找全燕京便宜一些的住处,一直待到进修班开始,他又有招待所可住。
当时的房租大概两块钱一个月,余桦很快找到了满意的住处,他又在书摊买了一份《京城晚报》,上面的新闻就是余切在沪市参观一大遗址——巴老、臧克加等作家,以及部分当地作协领导也在。
根据报纸上的日期来看,这是两天前的事情。
张守任又说余切在写小说,这不是代表余切一回来就马不停蹄的创作吗?这人真是个怪物啊,精力旺盛的可怕。
余切打乒乓球,打桥牌,都是在麻痹别人……余切肯定是一个卷王。
书摊老板又提到,他原先投机倒把过,把余切的小说《大撒把》拿出来加价卖,几天赚了个大的,被左邻右舍疯狂举报,帽子叔叔来抓他,发现他倒卖的是小说,遂作罢。
“余切可是我的福星!我永远支持他!”
余桦告别这位老板,最后做了一个有文人气质的事情:他买了一瓶酒,拿去给之前招待所门口的大槐树倒上,感谢这位槐树老兄对自己的包容,为自己遮风挡雨。
槐树总是静静的呆在那,就像是余桦的朋友一样,无言的陪伴他。
一瓶酒倒下,余桦忽然感到一种释然。他问认识槐树的人:“这槐树多少岁了?”
一般来说,槐树的年纪只有五十岁上下,有的能活到七十来岁,这恰好和一个人一辈子的寿命差不多。
认识槐树的人却说:“这槐树从我爷爷那时候就在这,听说有大几百年了。”
“槐树居然能活这么久?”
“有的槐树就是变异了,就是活的久,长得也高大,你惊不惊讶?你是不是以为这是这几十年才出来的?不是,有好几代人了。”
余桦笑道:“我给这槐树取个名字,就叫‘余切’吧,他和余切挺像的。”
——————
余切回京城后,总是有各种活动邀请他,他好像成了个社会活动家一样。
八十年代最有特色的活动之一,就是做报告,余切就被请去做报告。作协开研讨会,让余切讲讲东南亚的华人苦难史,余切做小报告;燕大让余切谈谈东南亚的华人经济,余切做中型报告;京城的国家围棋队出征,让余切来给他们加油打气,实现文体两开——这是个大报告。
明年,围棋队将和日本继续两国之间的擂台赛,由于围棋带有一些“智力”的因素,因此被国内分外看重。
这是一份大报告,不仅仅有围棋队,还有记者有电视台,有报社。
中日围棋擂台赛从今年的十月份开始举办,一直持续到明年,双方各自派出选手车轮战。之前,中国围棋队连战连败,但前不久名不见经传的棋手江铸久忽然在燕京大胜日本棋手依田纪基,接着,他又赢了小林觉,马上要去日本参赛。
获胜的希望促使围棋成为当年末的另一件全民关注的文娱大事,和余切可能拿到日本文学奖的新闻一起,出现在许多人的茶余饭后。
中央的领导也关注此事,笑称“我们在围棋和文学上都出来了一些天才!”
围棋队竟然也向余切取经?
余切被安排和棋力最高的聂伟平下棋,贡献给书迷和棋友一场表演赛。
但他对围棋狗屁不通,因此一开始就下在了天元——也就是棋盘的正中央。
在这个时代,这种落子是不尊重对手的,往往出现在虐菜局。但问题是,余切才是那个“菜”。
聂伟平直接大笑出声,记者问聂伟平余切这一手下的怎么样?
聂伟平拼命给余切找补:“余切有一种气势,虽然他输了,其实他也赢了,他赢在了进攻的意志上。”
记者也说:“日本的棋手特别擅长防守,我们这一次就是要击破他们的乌龟壳,铁桶阵!当然了,友谊第一。”
话虽这样说,余切还是迅速被杀得溃不成军,投子认负。
然后就轮到了余切来给围棋队的棋手们做培训。因为他小说在日本拿到了提名,余切被认为是日本问题的半个专家,了解一些日本的民族性。
下围棋下到一定程度后,就变成了心境和体力之间的对拼。这一次的擂台赛采用车轮战,正需要一些了解日本民族性的专家们,来讲一些可以折磨日本棋手的战法。
课堂上,以聂伟平、江铸久为首的棋手们,呆呆的望着余切,而余切却说了一些让他们几个月后极为受用的话。
“那个记者说日本人喜欢防御,错了,那么日本人喜欢进攻吗?也不是,他们根本是喜欢走极端,有路径依赖。《狩猎愉快》中我写了一种阶级分明的绝望社会,这些特质在许多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都开始出现了,但在日本尤其明显。”
“为什么呢?我认为就是因为走极端。比如日本人已经达到了发达国家中,人均收入的前几名,但他们还在疯狂的赚钱,疯狂的举债,没有人感到自己幸福。”
“他们明明知道这么做不行,却把脑袋蒙起来,假装明天会变得更好。”
“所以,下围棋的时候就不能被吓住,只要我们自己阵脚不乱,时间一长,他们会自行崩溃的。”
聂伟平记住了这句话,因为这和聂伟平自己的感受差不多。聂伟平是个进攻狂人,后来有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外号,他发现日本棋手往往选择和他对拼猛攻,或是全盘死守,没有什么章法变化。
一旦扛不住他的进攻,就像是大坝崩塌一样,轰然倒下,这和很多国内棋手死缠烂打并不一样,体现出日本围棋手的鲜明性格。
聂伟平又想到:在日本围棋界,有一个流传已久的“神之一手”的说法,这促使他们在遇到强敌时,总喜欢梭哈一把,相信情感而不是理智。
余切此时说到了中国女排第一次战胜日本女排的经过:在决胜局时,日本队就以4:0领先,形势大好,然而中国女排队选择稳扎稳打,缓慢追分,令日本女排的每一分都得到的格外艰难,当两队的比分扳平时,日本女排忽然崩溃了,很快输掉两分,并最终让出亚洲杯的冠军。
众多围棋国手们津津有味的听着余切讲“棋道”,觉得很有些说法。
难道余大作家真的懂围棋吗?
他是不是在记者面前做节目效果?之前故意输给我们呢?
聂伟平邀请余切和另一位大将江铸久下棋,而余切再一次下在了“天元”这个位置,聂伟平终于哈哈大笑:余切确实不会下棋!
聂伟平常常和领导下棋,因此有让棋的习惯,下人情棋;江铸久却不是这样,余切敢这么下棋,立刻被江铸久从各个方向杀来,他三两下就输掉棋局。
聂伟平评价余切这种门外汉的下法:“虽然棋圣吴清源在他的棋谱上,有过天元开局的下法,但这个下法肯定是一个险招,只能用作飞刀用。余切,不知道你从哪个地方学来的!”
江铸久也点头称是。
狗屁!
人工智能阿法狗可不是这么说的!
余切穿越前最新版本的阿法狗人工智能,下棋的第一步就是天元。
这一次的做报告并不是白做,棋手们去了日本后,征得国内的同意,在进行擂台赛前,掏出了一袋“丸”:一颗丸恰好和一颗围棋的大小差不多,尤其是和白子简直一模一样。
在东京的新大谷饭店面前,中日两国的记者们把棋手们团团围住,只见到聂伟平忽然说:“这是一颗神奇的丸,只需要三颗,就有可能拯救一个将来有瘫痪风险的中国孩子!”
此话当场引得一些日本记者和围棋手捐款。
恰好,在随后的猜先中,江铸久拿到了白子,江铸久也很快再次获胜,日本棋手淡路修三宣布认输。日本记者问江铸久为什么能连战连胜,江铸久打了个双关语,他拿起白子道:“因为我拿到的是白子,我一个也不愿意落下。”
松下集团随后找上门来,希望赞助该擂台比赛,并加赛三场慈善赛,并不算正赛。中国棋手每赢得一场,松下这个最早进入中国大陆的日企就会为相应的基金会捐款十万元人民币。
于是在一下午的慈善赛中,日本棋手纷纷大放水,令中国棋手轻松获胜。
此时已经是月末,擂台赛在中日两国都已经大获成功,《新华报》用极长的篇幅记载了这一次的围棋之旅,称之为“艺体届”的一次经典合作。市民也看到了这一张报纸,许多人是第一次知道“小儿麻痹症”原来学名叫“脊髓灰质炎”,而且,竟然是那么小众但令人绝望的病症。
当前我国的十亿人中有八亿农民,坦率的讲,这八亿人所在的乡村地区,在过去几乎没有可能得到这种疫苗。不要说包裹着牛乳和浆的“三价丸”了,就算是奶本身,也不容易在这些地区吃到。
而在今天偏远地区有可能得到丸了,但也要在至少五年十年后——除非筹到了一笔不菲的资金,并且引起了社会上的更大关注。
文坛中许多人在关注这一场“丸”风波。它脱胎于杭城会议,开始于一场偶然,但最终却有可能体现作家本身的号召力——有能力的纷纷发文支持,希望能真的完成这一场伟业。
巴老写了两篇随笔,都发表在《文汇报》上。一篇是有关于孙女端端的,而另一篇则回忆起了“余切是如何在他家,用很短的时间写出《狩猎愉快》这部小说的。”
如果巴老没记错,余切只用了两三天。
(本章完)
第213章 抬棺(一)
第213章 抬棺(一)
在此文当中,巴老绘声绘色的记载了余切在他家住下的那一段时光里,他是如何写出小说的。
巴老家是沪市的景点,其本身也成为构成文学这一含义的承载物。在他家中,常常有各地远道而来的客人,以及当地的名流。
大家在这里谈天说笑,好不快活,好菜好饭好茶——这并不应该被批评。
然而,余切却像是一位修道者一样,他安静的坐在同一个地方写小说。巴老回忆道,“当轻风拂过的那个下午,我家的门前忽然开了一道缝儿,我和朋友们都看到余切在那朝我们微笑……我想到,那些年我也是那样的。”
“医生说我得了帕金森,今后要越来越忘记一些事情,但我那时却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颤抖!我感到‘我’似乎活过来了,但我再看过去,那不是我,而是余切。”
“唉,病魔可以夺走我许多东西,但希望不要让我忘记这一幕。”
这些话十分的动情,作为一个评论文章来讲,显然超出了“客观”的尺度。
《十月》编辑部里面,张守任像往常一样每天关注最新的文坛动向,他便翻到了这一篇巴老写下的文章,读完之后潸然泪下,又感到十分激动。
他跑到大厅内向其他人欢呼,手里摇着那一份报纸:“巴老写了对我们的作家余切的评论文章!我真喜欢这一篇文章!”
众人都来看,一个传给一个,最后是总编王世民看到了。他看后沉默片刻,忽然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起来:“看风景的人却成为了风景,我也会记得巴老写下的这篇文章,我也会记得你们。”
张守任和王世民多谈论了几句。
张守任说:“你身体是否好一些了?我最近常常见不到你,而且,你也不再抽烟,从前你这里总是烟雾缭绕,我说过你很多次你都不愿意听。”
王世民答道:“我出了一些小毛病,至于为什么不抽烟?医生不许我抽了。”
张守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你早该这样了。”
王世民只是朝他笑了笑。
巴老这篇文章,表面上并没有赞扬余切,而实际上达到了更高一层级!
张守任提到几年前作家玎玲在接受外国记者采访时,被问到国内有哪些青年作家有可能被国外认识,玎玲毫不犹豫的说:刘芯武!
而今,刘芯武已经成为过去式,新的人出现。
“巴老的赞扬明显超过了玎玲,为什么我这样说?”张守任总结道。“在我们真正欣赏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往往是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们爱的是这个人,我们爱的也是自己。”
“你分析的很正确!”王世民毫不犹豫的夸赞起了老朋友的眼光,他自己也道:“我知道余切很忙,我也爱余切,但我最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和余切吃一顿饭,和他聊一聊。”
“去哪里吃饭?”
“就在我家,我老婆来掌勺。”
张守任当即答应了,他来到鼓楼大街找到在闭关的余切,说了这事儿,又带上编辑骆一禾,几天后,几个人去了王世民家。
在路上,余切问:“我有段时间没见过王总编了,他为什么忽然请我吃饭?”
张守任当然不知道,骆一禾说:“我听说王总编辞职了,再过一些日子,他就不再是《十月》杂志社的人了,也不再是京城出版社的同志。”
“他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张守任震惊了。
“他可能有意瞒着你,他想要退休了。”骆一禾说。
王世民的家并不奢华,他住在一个单元小区内,家里面是板房,只有三十多平方米,在这里住下了王世民的一家六口人。他的孩子已经出去工作,把王世民的孙子留在这让给老人照顾,这个小孩儿年纪还非常小,不会说话,见到客人们来了之后就害怕的哭了。
张守任却高兴道:“看来他是想要回归家庭了。王世民这个人是工作狂,工作起来不要命的,我们创刊那时遇到了很多麻烦,几乎都是王世民在外面奔波,他总是先把事情答应了,然后再去竭尽全力的做,奇怪的是,他每一次都做成了。”
说到这里,张守任忽然笑道:“这和余切一模一样。”
“不过,王世民为了做成事情,心里承担了巨大的压力,所以他整日抽烟,而余切却烟酒不沾,常常胸有成竹,你们这又不相似了。”
王世民的老婆是个十分贤惠的人,做得一手好菜,大菜,可惜王世民这人经常不在家,浪费了他老婆的手艺。
他老婆端出菜时,香气扑鼻,众人纷纷夸赞王世民的老婆厨艺高超。王世民对老婆道歉:“过去辛苦你了,以后要多吃你做的菜,吃回来。”
他老婆却忽然红了眼眶,并且在席间也没有和大家再说话,而是礼貌告别了。
大家都察觉出一些不对劲的意味,都去问王世民的身体如何了,但王世民闭口不说,而是讲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年轻时,王世民是一个不得志的作家,他的水平不够让他创作出力透纸背的作品,所以王世民经常被安排去写一些报告文,这种类似于新闻,又需要一些立场和文笔的题材,很适合王世民。
比如燕京地区有几年的劳动模范报告文,就是王世民来写的。虽然大家并不会特意去看谁写的,但这也是王世民的得意作品。
再过一些年,王世民开始意识到自己天分有限,逐渐转型为编辑,去帮助那些有天分的作家。在改开前后,燕京有几次比较大的地下文学沙龙,就是王世民来组织的,他冒着坐牢的风险,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石铁生、刘芯武等许多作家都是在那时候涌现出来。
而且,他们许多人的成名作,还没有能够投到《十月》刊,而是去了其他文学刊物。
王世民回忆道:“我最有眼光的是让余切进入到《十月》,我和他聊了一番话,是不是聊的新现实三部曲?我有点忘记了,但那时候,我就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余切。”
王世民又说:“我也做过一段时间余切的编辑,手底下最出名的小说是《大撒把》,那一期《十月》卖了八十七万册,十辆车来拉都拉不走,我们在燕京都印刷不过来了,不得不在好几个城市一起印刷。”
余切问他:“王总编,你从事编辑以来,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
王世民回忆起了余切《大撒把》发布不久的日子,那时候全国各地的读者都写信来给编辑部,各种话剧、歌剧、舞剧、京剧、评剧……也通通找上门来,王世民并没有激动得流泪过。
然而,有天他收到一封来自于东北厂区读者的信,信里写到他们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围着电线杆,哈着白气,跺着脚,听喇叭里人民广播电台里广播《大撒把》,王世民忽然就静静的哭了。他是感到自己脸上冰冰凉的,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王世民说。“但我想到了我整晚上给劳动模范写报告文的时候,那时候我还能熬夜到天亮,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这顿饭吃的不算愉快,因为大家已经看出来,王世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但当时还没有想到发展到了哪种程度。
1984的最后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应接不暇,下半月《文艺报》加刊《文艺理论》——这是一个常常摆放在上层的案头,外号“文学版内部参考”的杂志。
余切的《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就是《文艺理论》的主要文章,一翻开就是对伤痕文的批评。
这篇文章写在杭城会议召开前,在当时还有一些争议,现在已经无可辩驳。尽管如此,还是引发了一些作家的赞同和跟风,《山》的编辑屈铁宁用了“振聋发聩”和“先见之明”来形容余切这篇理论文章。
“我从余切发表第一篇文章就持续关注他,在我看来他知行合一,他的文学路线十分清晰,在更早的时候,他就表达了对某些落伍题材的批评,一切并不是今天才发生。”
“我认为在时代之前敢于发出来的相反声音,就是振聋发聩,而在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变化时,提出来自己见解,这就是先见之明。”
“从《拉美现实主义》再到《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余切写过的理论文章虽然不多,但每一篇都是精华。”
屈铁宁可真是够看得起我的啊!
自己并没有特意刷屈铁宁的好感度,怎么屈铁宁遇见他的事情这么鼎力相助。
伤痕文早已是奄奄一息,而这篇理论文章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在大陆持续了五六年之久的伤痕文学潮,就此落幕,简直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是有的人离开,并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王世民检查出了肺癌晚期,和余切等人的聚餐,是王世民的最后一次丰盛的晚餐。之后他便被送去医院化疗,不料,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他的年纪也十分大,也承受不了除了温和以外的治疗方法。
张守任时常去看他,余切也是。王世民的日子正在倒数,每一天都不容易。他一开始还能和大家说话,后来没办法说话了,只能用眼神,再后来眼神也没有了,只是闭着眼睛,还有些微的呼吸。
整个京城范围内,受过王世民恩惠过的作家们,纷纷去探望他,然后感叹王世民曾经是如何的热心肠。
“他不该抽烟的!都是因为抽烟!”
好多人都这么说。
整个《十月》编辑部围绕着一种难以忍受的沉默氛围,王世民的办公室空着的,大家总是希望有奇迹发现,某一天王世民忽然叼着烟,从外面风尘仆仆回到他的小单间,抽了几根烟之后,忽然出来问:“你们有什么麻烦没解决的?”
他像以前一样拍胸脯:“你等着,我去帮你跑这件事情。”
“什么?难办!没有我办不成的,了不起坐牢而已。”
但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有。
《十月》刊上面的京城出版社想要为《十月》安排一个新的总编,年级同样不小的张守任荣升副总编,这样新老交替,可以使得这个国内最好的纯文学杂志继续维持其地位,而不会受到动荡。
但余切觉得,出版社实在是太着急了。
很多人都这么觉得,无论怎么安排下一位总编,至少也得等到王总编——这个在最危难时刻居功至伟的人,他彻彻底底的离去之后,再进行安排。
否则岂不是让王世民走得不痛快?
王世民现在的确不能张开眼睛,不能说话,许多探望过的作家可以证实这一件事情,但他万一可以听到什么东西呢?
有天余切来编辑部查看读者们写给自己的信件,他挑了几封写下回信。
恰好,出版社的领导想要安排新任总编,询问余切的意见如何?
“余切,你怎么看?”
“我们《十月》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再这么群龙无主下去了,得有一个主心骨。你觉得谁合适呢?我想要给你说一些人……”
余切略过了这位领导,也越过了《十月》那一条夹在各组之间的长廊,径直把他写给读者的回信放在了空空的总编办公室。那里好似坐着一个人一样,余切笑道:
“我认为还不是时候。”
众人呆呆望着余切,一些人忽然流泪了,《十月》编辑部爆发出响亮掌声。
出版社的领导知道犯了众怒,只好灰溜溜的走开。
日本作家井上靖来华访问,这一次不在京城,而是在沪市,他此前在东京笔会上没有能和巴老顺利进行会谈,这一次他带上了nhk的摄制组,想要和巴老在中国进行会谈。
井上靖成功了,也没成功。
据说是因为巴老身体又差了一些。最近,为了让巴老仍然进行创作,他家里面的人给巴老的轮椅上做了一个刚好能卡进去的木板——在巴老的生命岁月里,这就是他最后的一张书桌了。
因为这种样子并不好看,所以巴老拒绝电视来录制,但答应了文学对谈。
于是,日方只能关闭摄像头,他们又申请是否能拍照?
这次巴老答应了,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拍了一张合照。
世纪文学家鲁迅依旧是中日两国都熟知的大人物,这一次的对谈也不免谈到这个人。巴老忽然说在鲁迅的追悼仪式上,巴老参与了鲁迅的抬棺,他是当时抬棺的十六人之一,当时大家还是健壮的中青年,鲁迅的灵堂到公募一共要走十多公里路,从万国殡仪馆走到城外的万山公墓,大家竟没有一个人喊累。
十多公里啊!
数十年过去,如今这十六人中也有很多人早已离去。
井上靖好奇的问:“鲁迅先生平日节俭低调,怎么会让十几个人来为他抬棺?”
巴老笑道:“本来不该兴师动众的,但是果党不允许公开进行吊唁,来吊唁的名人太多只好作罢,于是又不允许我们走城市的主干道,怕引起民众的跟随,我们只能走小路——但不论是三轮车夫、学生,还是力工,他们都站在一旁望着,有的也跟我们走了十公里,我知道,他们很舍不得鲁迅,我也舍不得!”
“在鲁迅的一生中获得过许多赞誉,我们也分析了很多,给文学家们排列座次是我们很喜欢的事情,但这一趟是我记得尤其深刻的,有将近一万人跟着我们去送行!”
井上靖听罢后十分神往,竟然连力工也去送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荣光啊!
他说:“鲁迅先生死去后,在我们日本,也为了他举办过追悼仪式。我们那时还是战争年代,我想这就是大文豪。再过很多年,就连我们也死了,他的孩子也死了,他依旧活在人的心中。”
巴老也点头:“是啊,这就是大文豪。”
井上靖又道:“我们已经老了。”
巴老沉默了片刻,那一张方便的轮椅前小桌板有时候让他感到屈辱,发出雷霆大怒,有时又让他感到安心,至少许多他的朋友已经离去,而他还能在这一块板子上,燃尽他的最后一点余烬。
他还能看到余切这样的人横空出世,他的小孙女端端也成长为一个善良的人,尽管功课真的不好。
他后来说:“属于我们的时间确实已经要走完了。”
在1984的最后一天,燕京飞起了大雪,天空中鹅毛大雪飘个不断,到下午的时候,已经是白雪皑皑。
余切匆忙的推开门,骑上摩托车,往医院赶去:他刚刚得到消息,王世民已经在弥留之际。
(本章完)
第214章 1985
第214章 1985
纷飞的大雪中,车到了燕大肿瘤医院。
“吱!”
停下。
余切找了个地儿把车锁上,头盔搁在上边儿。径直走到王世民的病房,他的家人、出版社的同事和一些知名的作家已经在长廊那等待着。
查海生、骆一禾、刘芯武,甚至是只写了一两篇文章的王朔……都在这。
众人的表情十分悲痛,一见到余切,忽然都激动起来,但是想想王世民得的是癌症,就算是余切来了也没什么办法。
骆一禾想和余切说什么,余切一挥手给了他一个眼神:不是现在。
病房里面反而没那么悲痛,只是大家都不说话。张守任在这陪同,见到余切,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抿着嘴朝余切摇头:意思是的确没希望了。
此时,余切才点点头,到走廊上把自己身上的雪抖落——因为来的太着急,他的大衣上全是雪。
“什么事?”余切问骆一禾。
骆一禾说:“领导说,新总编会等到全体同志都大体同意了,再考虑通过。如果你有什么人要推荐的,也可以往上面提。”
“我没什么要推荐的,王世民就是王世民,像他那种人只有这一个了。”
整理之后,余切再次进入到病房,他问张守任,王世民是否还能听到什么声音?
张守任说不知道。
好吧,余切就这么站着,表示哀悼。隔了一会儿,王世民老婆强忍悲痛说:“余切,您是老王最骄傲的作家,多亏了您,他和《十月》刊才被更多的人记住了。”
“我还听说您拿到了日本的文学大奖提名,您一定会拿到的!他好着的时候,在家也常常说您的小说……”王世民老婆回忆道,“他说《小贵妇人》透露出一股小家子气,而《梦游王国的音乐》大而无当,这个吉行理惠和岛田雅彦,一定不是您的对手!”
“我本来不知道这些日本人的,他天天说,就连我也记得了。”
原来,王世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挂念着小说。这倒是很符合王世民的工作狂本性,他简直是个小说的痴人。
余切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重了一些,张守任已经开始在抹泪。
王世民老婆又说:“他还说您的小说《狩猎愉快》,想象瑰奇,创造了一种新的世界,虽然现在还有些超前,将来一定能被更多的人欣赏!”
余切说:“这文章就连巴老也没看明白,王世民王总编是很有水平的,不愧为四大名编之一。”
他走到了王世民的面前,也不管王世民到底能不能听见,对着王世民道:“王总编,我们两个是互相成全!没有你敢大着胆子帮我发文章,我至少还要折腾更长的时间——我向你致敬!”
“你是个老革命,老同志,对得起你一辈子的抱负,大家给你再多赞誉也不为过!”
此话一出,病房里面许多人都忍不住掉眼泪了。毕竟王世民将他的后半生,全投入在了小说这一个事业上,如今能够得到肯定,怎么能不骄傲呢?
鲁迅的孩子回忆他父亲去世那一天,他还以为父亲“安静得像是睡着了”,因此竟然并不悲痛,许多人也表现得很平静,只有鲁迅的学生萧军一来就大哭不止。
然而,当鲁迅的遗体被盖上写有“民族魂”的白布,有身份地位的人为他念悼词,总结他的这一生时,许多人就再也忍不住了,都偷偷的擦拭自己泪水——那一刻,他大约的确是死了。
余切这句话,正是有地位的作家,说了那句悼词。
没有奇迹,当天夜里,王世民心跳停止,照例被送去抢救,然后推出来,医生摇头。
王世民被安葬在八宝山的人民公墓,众人明天再来,送王世民上山即可。
余切骑车回去休息一晚上,结果发现——他的摩托车头盔被人顺走了。
妈的!
还好车锁住的,没被偷。
这特么不是医院吗?有没有王法了!
顾不得生气,余切顶着风雪回去,到家之后,满脸都是冰碴子。
第二天又匆忙赶来。
八宝山有俩公墓,一个是专属干部的,一个是给到科学家、文学家、高级知识分子等的人民公墓。林徽因、舒庆春等人就安葬在此。
王世民的墓碑在一僻静角落,写上他的名字和主要身份。
京城一直到明年才强制要求火葬,但王世民在生前已选择火葬的方式,他的葬礼也很简单,放上了一些王世民喜欢看的书籍,和他生前写过的小说,《十月》编辑部的同事们,收集来一些引起过轰动,并且刊登在《十月》上的小说剪纸……通通都放进去。
那一张写有余切和岩波出版社社长绿川亨对话的翻译稿,也当做“礼物”,送给王世民了。
之后的追悼会上,一些原来没有来得及来燕京,或是不知道消息的作家们,都以各种形式参与了追悼会:王濛、李铎、石铁生、包括和余切发生过争执的陈建工等人。
王世民的追悼会,竟然成了一场审稿会,不知道是否是他本人的主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王世民努力写了一篇审稿文章——众所周知,《狩猎愉快》未能发表在国内,而是直接发去了日本。
因此,许多国内的读者既没看过这篇小说,也不知道小说的妙处。
张守任替王世民念了这个审稿文:
“我们一直关注每一年的文学新动向,在过去,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变动,《狩猎愉快》暂时是全新的小说题材,不仅仅国内没有,国外也没有。”
“这篇小说中的狐妖,在近代化进程中被迫机械改造,隐喻了西方工业革命对东亚文明的‘暴力性’,狐狸从动物、到人类、再到机械的狐狸,隐喻了近代中国从封建王朝,到被迫现代化和主动进行技术突围的历程,当然它也有尊重女性的因素,也有一些哲学和宿命论的意思,还结合了传统的神话故事……”
张守任在这停下,朝着台下众人朗声道:“作家余切,已经有消解东西方文化壁垒的创作力!如果这一篇文章发表在《十月》,将会是1984年最为优秀的文章之一。”
“或者是1985的开门红?”
“如果发表在《十月》,我们是否准许这篇文章通过呢?我投赞成票!”
随后,作家们纷纷举起手,表示对这一篇小说的认可,张守任请余切上来讲话。
余切只说了一句话:“人要死两次,一次是物理上的死亡,一次是记忆上的死亡,这话我总要拿出来讲……但今天文学还在继续,所以王世民留下来的事业还在继续。”
追悼会掌声如雷。
在八宝山的众多巨星当中,王世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物,但大家越是把文学推向更高处,他越是能作为集体的一份子被更多人记住。
《京城晚报》用了一小块儿篇幅描述了“京城名编王世民逝世”的消息,巧合的是,许多年前,他创作的一系列劳模报告文也是在《京城晚报》连载,这也算是一种轮回了。
连绵数日的雪使得京城变成了一片银色,这种天气骑摩托车有点危险,加上新年被偷头盔有点不吉利。
余切换回了凤凰牌的二八大杠,来往于学校之间。
未名湖已经冻上,博雅塔也见不着小情侣了,余切草草复习几天,参加了期末考。
他的感觉很是不好,觉得自己的成绩似乎在及格和不及格之间,全凭老师是否放自己一马。
考试结束的第二天,胡岱光就请他到办公室,掏出“新现实三部曲”,请他签名。
“哟!胡老师你还看小说呢。”余切诧异道。
“我女儿找你签名。”
“您女儿是?”
“她结婚了。”胡岱光看着余切的脸,有点惋惜道。
随后,胡岱光提到一个文学系那边的请求:“季线林推荐你转去文学系,或者说至少拿个文学系的学问文凭,你有兴趣吗?”
“我不去。”余切说。
我马上都去鲁迅文学院客串教师了,你还让我去听文学系上课?岂不是搞笑吗?
我已经拿到cba冠军了,打什么cuba二队啊?
除非是林一夫那种旁听一年直接给硕士学位,特事特办的那种!
胡岱光点点头:“很多搞经济学的,其实是搞化学的、搞物理的……我最近才发现《国富论》的作者亚当斯密也是文学系教师。可能有才华的人,总是能触类旁通,全看他想不想付出精力。”
他说:“但是,你在燕大只能选择一个院系,我实话给你说,你卷面不高,但是我这边有比较高的主观权重……”
余切听出来意思了:他只要愿意在经济系学习,胡岱光肯定会给他想办法。
“我当然是燕大经济系的光荣一份子。”余切立马道。
胡岱光就特满意他的回答,而且说:“希望你毕业之后,我们能成为同仁,有一天也见到你在经济界的风采。”
好!
事儿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燕大经济系又开始组织春游,余切因为要写小说,就拒绝了这一次的春游,有几位女同学很是失望,宣布退出此次的春游,连带着女同学的爱慕者也退出春游——最后大家索然无味,春游没有搞起来。
组织者平新桥叹道:“余切,你不来,连鹿大的学生也不来了,但你要是来了,我们这一场联谊会就能搞起来了……为的不是你,而是同学们的幸福啊。”
这话说的惨淡异常,余切只好答应“下次一定”。
燕大这一两届经济系出了很多猛人,将来个个身居要职,但女生们竟然也不差,有的人甚至不怎么比屈铁宁低。而鹿大也是国内经济学的另一座山头,对燕大犹有胜之。
这些猛人们,年轻时也为了找对象发愁啊。
而后两周,余切把四合院让出来做供暖改造,他留在燕大宿舍写小说,西语系二人组得知余切在燕大,来找他打牌。
结果是这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余切。
王锵惊呆了:“不是说你打牌老是输钱吗?你打的很厉害啊!”
“我输的都是物理系、数学系的一些怪胎——你是学什么的?你知道微积分是怎么一回事吗?”
继续打,然后王锵和俞敏宏继续输。
王锵急了:“余切,你得让我们有一点体验。”
余切随后改打人情牌,他让牌竟然如行云流水,十分自然。一边打牌,一边还问这两位:“有没有什么快速赚钱的法子?”
两兄弟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呢?”
余切去年的稿费到手十来万,据说光是去日本做采访就搞了四万,他怎么会问我们?
俞敏宏说:“你是我知道的最有钱的人了,你还要赚钱,要赚到什么程度才行?”
余切估计了一下三价丸的价格。
今后十年,大陆得生两亿八零后九零后,假如一块钱一个人,那得搞两亿。当然了,个人是没办法完成这种壮举的,但至少得不低于去年的《出路》所引发的风潮,也就是得搞个大几百万才行。
“至少好几百万!”余切说。
俞敏宏张大嘴巴,感叹道:“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余切,你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呢?”
余切忽然大笑起来,拍着俞敏宏的肩膀:“希望你几十年后还记得你这句话。”
期间,杭城会议第一批小说出炉,如余桦的《十八岁出远门》,可云路《夜与昼》……余切受邀为这些小说写评论文章。小说们开始有一种现象,要么在实验性质上走得比较远,要么可读性很强,一看就是要卖钱的,而且后者要多得多。
大陆的读者可算是有福了。
供暖改造完成后,余切的小说也写完了。
《小鞋子》。
原剧情是一部伊朗片,却是在我国的喀什拍摄的,剧情围绕着阿里不小心弄丢了妹妹莎拉的唯一一双鞋子展开,兄妹俩不得不轮流穿旧鞋子上学。当然会闹出各种差错,最后,哥哥参加全市长跑比赛,只为了赢得一双跑鞋。
这就是很温情,很真诚的一个故事,没有大人物没有大事件,而余切却要用它来催动大事件。在故事里面,两人虽然只有一双鞋子穿,却至少能自由的奔跑。
当然,只是这些还不够。
(本章完)
第215章 余切有了随行记者
第215章 余切有了随行记者
余切罗列了一个完整的计划,能否筹集到千万元的善款,将会高度和他的个人成就相关。
要么发动群众,要么靠土豪氪金。
大陆目前还没几个能捐大钱的土豪,只能发动群众,而土豪却可以找日本人去。
当前大陆和日本之间经济差距太大,这种差距表现在个人身上是更为明显的,譬如中日擂台上,国家这边慷慨解囊,对江铸久拿出了最高额度的奖金“一万块(一说两千美金)”,而另一边的日本选手,正在为了八百万日元(五十万人民币)是否值得参战而考虑。
因为在日本国内,最高的围棋比赛奖金已经达到了数千万日元,许多日本选手是被荣誉而不是财富劝说来参赛的。赢了不赚钱,输了却丢脸到国外,吃力不讨好。
日本人很有钱!
京城人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是因为去年一位环卫工人,意外继承了在日本的大汉奸伯父30亿日元的财产,相当于两亿人民币!
数额之巨大,甚至引发了国侨办亲自督促,帮助这位环卫工人去东京打官司(出现了几位冒领者)。打赢官司后,环卫工人捐了其中的24亿日元——你看,她一个人的遗产就够中国所有八零后打脊髓灰质炎疫苗。
而发动群众如何办?
写其他小说,或者拍电影……但无论如何,个人是不能以慈善名义筹集大额资金的,这事儿必须得到许可和配合。
“叮铃铃!”
余切骑着自行车,去编辑部找张守任。
张守任没看小说,而是说:“余切,我们申请给你住所安排一部固定电话,我们杂志社来出这个钱。”
“怎么就要安装电话了?”
张守任说:“我们通过书信联系太慢了,而且,我现在也不像从前一样年轻,前两周下雪,我摔了好几次。”
“行。”
余切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上次王世民住院是骆一禾通知他的。为了快点,骆一禾脚快踩冒烟了,不知道摔没摔。骆一禾很可能有脑溢血相关的遗传病史,经不住摔和熬夜,他实际上也不适合搞这种苦活儿。
这是一个十分傻白甜的好兄弟,他女朋友找他结婚,骆一禾问女朋友:“我们为什么要结婚?结婚证不是婚姻的保障。”
女朋友委屈的说:“我没问题,主要是我家人不同意。”
骆一禾的父亲是前计委主任,而他女朋友父亲是国营地图出版社的社长,他竟然问出为什么我们要领证?
然后他们骑个自行车,见过父母,吃饭后就去领了证,没有婚礼,没有婚纱。
可想而知,骆一禾身体上不适合,性格上也不适合,他无法正确判断一个事情的风险。
当然了,和天天练功的查海生相比,骆一禾又简直是个完人。
张守任还是没有看小说,而是让余切等一会儿,京城出版社推荐了新任总编,马上就要来见余切,看看余切是否觉得不错。
很多编辑看重余切的意见。
没想到这总编很快来了,是一个叫“苏玉”的女编辑。她原先就在小说组,给张守仁打下手,这次竟然做了总编。
苏玉是余切的熟人,这人不仅仅是燕大新闻系毕业的,川省人,而且做过中学语文教材的编辑,还做过《大公报》的记者——不知道是否巧合,她几乎是为余切量身定制。
苏玉笑道:“余老师,你是否认可我做《十月》的新任总编呢?”
“怎么不适合?您太适合做总编了!出版社的意见我完全支持!”
编辑部于是速战速决,立刻开始表决,苏玉最终当选为新一届《十月》总编。
余切很惊讶,私底下问张守任:“老张,你怎么不去做总编?”
张守任摇头:“我光是把你的作品运营好,就已经光了我的精力,我看我还得再招一两个人呢!”
“你要是再招人,你得招几个漂亮姑娘,编辑部的罗汉太多了!”
“余切!”张守任道,“你可别胡说了。”
电话用了两天安装好,余切住进了自己有地暖的“新”家。这一次一点儿也不冷了,在屋子里面,他甚至多穿了一件衣服都觉得热得邪门儿。
此时,已经接近年关,《红楼梦》剧组放大假。张俪从正定来燕京,余切本来很是欢喜,没想到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陈小旭。
哎呀!我得了mvp?
陈小旭一看余切脸上的表情,她乐极了:“余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我偏要来!张俪请我来的,你找她去吧!”
“这屋子真暖和!太奢侈了!”陈小旭很享受这四合院。
我老婆怎么和陈小旭穿一条裤子……呸!裙子了!
胳膊肘外拐,就算是拐的女人,那也不行!
张俪向余切道歉:“余哥哥,小旭就在燕京住几天,就回家了,咱们今年不也是要回家吗?”
是,话虽然这样说……
陈小旭耳朵挺尖:“你们今年要回家里面?你们要见家长?”
“是要见了,都同居了,难不成还能不见?你又嫉妒了?”余切说。
张俪红着脸道:“我们并不算同居,大部分时候我在其他地方。”
“就是同居。”余切说。
是啊,这不是同居是什么?
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同居了!
陈小旭呆了,托着腮,她生出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理智让她要恭喜这对新人,而感情,使得她产生了震撼和茫然。
最后,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剩下的生活变成余切和陈小旭斗嘴,而张俪插进来请两位不要生气的模式。
比如余切从来不做家务,从来不洗碗,他是完全的大老爷派头。
张俪习惯了,而陈小旭却很看不惯:“余切,你饱读诗书,为什么不提倡男女平等?”
“不不不,”余切有一套歪理,“我们各司其职,我负责赚钱,张俪负责照顾家庭——当然现在她还在拍戏。”
陈小旭又去找张俪:“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张俪说:“小旭,余切说得对。”
还劝说陈小旭:“你不能耍小姐脾气,你以后也要这样的。”
陈小旭无语了,自个儿在那生闷气:为何中国女人这般的不争气呢?
就算是余切这么优秀,她已经彻底承认了,但就算这么优秀的人,难道就可以连基本的派头都不做一下吗?
张守任很喜欢《小鞋子》这篇小说,他简直认为这是余切小说的新高峰。有关于业界对余切只能写宏大事件而不能写家长里短的批评,没有什么比这个能更好的回复了。
“我们正像是在巴西丛林扇动翅膀,引来狂风!或是在中欧的雪山上扔下一团雪球,眼看着它引发雪崩!轰!让所有不相信的人,都埋葬在风中和雪中!”
张守任比余切还要激动!
他急得立刻用上了电话。
余切也是第一次使用八十年代的固定家用电话,这电话相当原始,没有静音键,静音全靠手捂住话筒。一有点什么阵仗,屋子内的人都能听见,而电话的铃声又极其响亮。
“这里是余切,有什么事情?”
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全放下手中的事仔细听电话。
“余切!”张守任说,“我们审稿通过了,安排加急发在《十月》2月刊上,苏玉有个想法,是把《十月》做成单月刊,我们原先是双月刊嘛,有点不够用了……以后你的作品就不再有隔一个月才能发布的尴尬了。”
“我大力支持。”余切说。
“《十月》发布后,我们立刻把转载权授予给其他杂志,《人民文学》那边我已经问过了,他们是同意的,我们要尽可能扩散你这一篇小说的影响力!”
余切摊开手:“我完全的同意。”
俩女生听得眼睛发亮:余切可神气了!大名鼎鼎的文学杂志,就好像是他手中的胡豆一样,一会儿分到这边,一会儿分到那一边。
张守任最后说:“徐驰你认识吗?”
“写《哥德巴赫猜想》的那个作者?”
“对,就是他。他是一个报告文学作家,也是《外国文学研究》的主编,你是不是还投过这个杂志的稿?作协请来他给你写报告文学,就像是他给陈景润写报告文学一样。”
“他难道要一直跟着我?”
“是的,一直到你去日本才结束。”
“我很有名气了,好像不太需要徐驰老师来给我写报告吧?”
“此言差矣,你不是要宣传丸,让人捐款吗?我们这次让你宣传个够!”
挂断电话,余切问张俪:“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有个报告文学的作者要来找我,相当于我的随行记者。”
张俪说:“我听到了,好像是很厉害的作者。”
“你没明白!报告文学前后要写很久,徐驰这个人为了写陈景润,和陈景润成了朋友,前后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天,硬是撬开陈景润的心防!他们两个甚至互相说爱上对方,你现在明白了吗?”
张俪回过味儿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今年没办法一起回去了。徐驰是来记录作家余切的,而不是记录一对恩爱小情侣。
《哥德巴赫猜想》这篇文有多厉害?它某种程度上塑造了中国“民科”这个群体。文中的主人公“陈景润”本来是个低调数学家,最多有一些内向——甚至都未必内向,可能只是挨过整之后,不喜欢出风头。
但是,在徐驰的笔下,陈景润变成了不谙世事的数学天才,他成为一个极有魅力的圣徒式人物,陈景润无害无邪一心求道,集合了知识分子的全部真善美。
许多领导看到《哥德巴赫猜想》后,想办法接见陈景润,说“中国要是有一千个陈景润就了不得!应该爱护、赞扬!”
这评价多高多绝。
嘿!说不定……这下老子的桥牌可真是没白练!
最好把马识途也喊来,余切不一定能恰到好处的放水,但马识途打牌是真的菜!
于是,两人结伴回家的计划告吹。张俪一副失望至极还要强说好的样子,让陈小旭看了非常不爽,说:“你跟我回我家去!我们根本不用依靠他!”
张俪被说的有些心动。
而后的几天,她被陈小旭带着在京城到处闲逛,游玩。陈小旭还想让张俪骑摩托车,可惜因女性的身材过于娇小而作罢,但这让她们发现余切的头盔不见了。她们来问余切:“你的头盔呢?”
余切无奈道:“被顺走了!”
张俪眼睛一亮:“余哥哥,我到了鞍城去看看,能不能给你带一个头盔。”
余切道:“鞍城哪有国外的头盔卖?鞍城也有友谊商店?”
“余切!你不要小看我们鞍城,我们那里很发达,什么都有!”陈小旭愤怒道。
她们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真要一起去过年了,恐怕前世《红楼梦》剧组里面的这两人,关系远不及现在,她们已经好得像是亲姐妹一般。
余切摸着张俪的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陈小旭正要说,你担心什么!我会保护好张俪的!但余切竟然又对她说道:“你也是。”
什么是你也是?
他也关心我呢!
陈小旭咧开嘴道:“诶!我们都好好的!”
2月初,余切的小说《小鞋子》公布,同时新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出炉:本届短篇小说选出现了一个罕见的事情!
余切的小说《未婚妻的信》和《大撒把》同时入选,在过去从未发生过。
这个奖项是作家协会来评,前面提过,作家协会的办公位置就在《文艺报》,他们挤在同一幢楼,间隔只有一条过道。读者们寄来的信件充斥编辑部,令评委无法做出抉择,而且这两篇小说拿到了票数的前两名。
第四名是小说《和你在一起》,也是余切写的。
第七名是《死吻》。
第九名是《我们俩》。
可以把另外几部小说适当忽略和调整,但前两名怎么能忽略?
一人得前两名这种逆天的结果,令一些作家心里感到不平衡,凭什么余切就能特殊?我啥也没有呢?
他们跑到作协去闹,作协给出读者投票排名:结果显示,当前已经照顾了平衡。
得,只能灰溜溜离开。
(本章完)
第216章 像神灵一样(三)
第216章 像神灵一样(三)
不少老朋友出现在了这个名单中。
屈铁宁有一篇文章《六月的话题》入选,由于屈铁宁已经给余切点赞过很多次,所以余切也以“余矢”的马甲,给屈铁宁写了一篇评论文章。
石铁生也有一篇《奶奶的星星》入选,余切同样写评论。
他白天就在干这事儿,写评论,像一个八十年代的小说博主一般,四处给人的作品评论引流。然后晚上和张俪陈小旭两个人看电视。张俪总是在正中间,而高一些的陈小旭在旁边,高得多的余切在最远处。
“你今天赚了多少钱?”陈小旭问。
“个、十、百……”余切掰着指头数,然后道,“没到百,也就几十块钱!评论文章最多只能两三块钱千字,这是有个上限的。”
“也就几十块钱?!”
陈小旭惊讶得要站起来了!
我的工资才几十块钱呢。
“余切,你到底还要赚多少钱呢?”陈小旭说。
她这样说,不仅仅是因为价值观受到了冲击,还因为张俪有时会为了余切赚钱太多而苦恼,甚至打算息影做生意。
钱不是到了一定时候就够了吗?
余切却说:“还不够,几十块钱几百块钱都不够。”
“那你要多少呢?”
“这次要几百万,几千万才行!”
陈小旭只当余切是在发疯,瞥了他一眼:把你能的!好几百万?
你当你是神吗?
电视上播放东德电视剧《卡尔·马克思青年时代》,这是一套苏联班底制作的电视剧。这是国内时隔数十年第一次引进苏联电视剧,此前的六零后从来没见过苏联影视作品。
张俪很纳闷:“我怎么没看过东德的片子?还有苏联的!”
余切告诉她:“因为从你记事起,苏联就变苏绣了,片子就不能被引进了。”
陈小旭听完后,忽然叹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感情是能持续下去的?国家之间,兄弟之间,朋友之间……没什么是永久的。”
“是啊。”余切肯定道,“成年人的世界里面,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长大成人,然后我们怀念过去,然后在所有失去的人当中,我们又最怀念自己。”
陈小旭和张俪都记住了这句话。她俩都觉得余切比她们更“成熟”“世故”一些。张俪觉得这叫有安全感,而陈小旭认为,这种成熟是世俗的表现。
是的,余切也许是一个世俗、冷漠的人。
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切,想当然的,所有人会认为,余切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他总是把自己往更大的事情上靠拢,这不是因为他擅长于创作大事件,而根本是他只能写大事件!
余切就像是《简爱》中的爱德华罗切斯特,拥有财富和强健的体魄,他极有男子气概,但笑容下他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暗自觉得自己超越了一切其他旁人,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号令行事。
如果你拒绝了那种橄榄枝,你会成为潜在敌人,至少你已经有这样的恐惧感。
这让很多人不开心,作家们都是高傲的。
就像是陈建工觉得杭城会议为什么不能扯淡?
就像是名落孙山的小说家:为什么你就能包揽冠亚军?规则也为你改变,你就是先例。
为什么就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尽管这对爱德华本人来说,并没什么错误,但他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博学和财富,就已经让人感到心被刺痛。陈小旭心想,张俪什么也没做错,却渐渐的围绕着余切来转了。
这到底是好是坏?
当然是坏事了!该把她扭过来!
陈小旭和张俪两人一齐乘火车去鞍城,火车上售货员兜售杂志,刚好有一份《十月》刊,上面有余切的新小说:《小鞋子》。
她俩就掏出钱买下来,然后看完了这一整个故事,当看到小男孩阿里因为拿到了长跑冠军,反而错失“小鞋子”而哭泣的时候,她们也泪流满面。
在这个故事中,小男孩的妹妹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叫做脊髓灰质炎。对这个偏远地区的孩子而言,这种病症无法被理解,小男孩阿里只知道,妹妹在将来的某一天无法再继续走路,跳跃,做一切她原本能做到的事情。
这让小男孩拿走妹妹的鞋,成为了一场有时间追赶的赛跑,他不仅仅要和赛场上的其他人赛跑,还要和病症留给妹妹的时间赛跑。
他必须要尽快还给妹妹一双新鞋!
许多男人都曾有过这种经历,他们为了一个成年后知道绝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而努力,但那时候他们还是个男孩,因此觉得自己偏偏能做到!
脊髓灰质炎!
这个陌生的名字,被陈小旭记在心里面。她放下书,手指抚摸在这一期的封面“余切”两个大字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余切居然有这么心细的一面!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看看它!
哥哥阿里为了拿到新鞋,跑烂了自己的旧鞋子,最后小阿里的双脚泡在水里面,一群鱼游过来亲吻他的脚……陈小旭又鼻酸了。
陈小旭虽然是女性,却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小时候因为审查不通过,所以不能入选芭蕾舞蹈团。但她那时还太小,她还不知道这就是“0”的概率,她还以为只要再努努力就能有转机。
所以,陈小旭格外受这篇文章感动,这让她想到了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
但谁没有过无能为力的时候?
张俪也哭惨了。
陈小旭问她:“张俪,你为什么要哭的这么厉害呢?”
张俪说:“我不是哭我,我是哭余切!余切肯定是为了他复读那两年的经历,才写了这一篇小说!他写小说以来一直很成功,最多也就是被《人民文学》的编辑打压过,那算是另一次挫折。”
“余切还有过挫折呢?”陈小旭忽然产生了好奇心。
“余切又不是皇帝,他怎么会没挫折呢?就算是皇帝,也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啊。”张俪说道。
的确如此,《小鞋子》这篇文章,之所以能够流传,正因为它用了最简单的线性叙事结构,却把最纯真童稚的情感,展现在读者面前。
并且也和当时社会的经济发展状况相关,在四十年后,许多人会为了“一双鞋子”如何能引起电影剧情而感到困惑,而在当今并不奇怪,除开少数发达地区,广大乡村面临的现实是他们不可能买“运动鞋”。
这种特定用途的鞋子,正像是面向脊髓灰质炎患者开发的疫苗一样,它有用,但太过于“昂贵”了。
它略微的超过了经济发展的水平,但又似乎不是遥不可及,这小说的妙处就在于此,那双小鞋子成为了月亮和六便士的集合体,既是梦想,又是生活。
《小鞋子》发表后受到的欢迎是难以想象的。在从前,余切写的小说都有一个确切的受众,要么是军人,要么是学生,要么是海外华人……唯有这部小说,就连七八岁的孩子也能看下去,九十岁的老人也能看下去。
它就像是把一团火扔进了地,张守任形容“这篇小说先从学生和职工宿舍,传到了工人家庭、朋友和他们的同志!然后再旋风一般席卷了全国,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小说传得这么快,这么广!”
“我碰到许多人来向往打听什么是脊髓灰质炎?在这之前,我对这个病症毫无了解,然而因为询问我的人太多,问过后的人又返过来告诉我,我后来竟然成为了该病症的专家,就好像我得过一样!”
杭城会议后,有许多作家写出了好作品,这使得85年的前两个月各大文学杂志和小说神仙打架,然而,《小鞋子》一出来,就在所有小说中毫无争议的名列第一。
先前批评余切只写大不写小的《文艺报》主编冯木,特地为《小鞋子》写了一篇评论文:“我之前说余切写不出柴米油盐酱醋茶,然后他写了一双鞋子!这鞋子让我的评论都显得可笑了,但这是幸运的可笑,是值得的可笑!”
“我常说厉害到极致的东西就是简单,王濛很赞成我的观点,他说音乐也是这样。这话似乎有些笼统,但是您看了余切的小说《小鞋子》,您就明白我的意思。”
“就像是您母亲做的白粥,您一直不觉得出色,然后您到我这年纪了,父母都去了,什么也都吃过了,有一天您下馆子吃到了这一碗粥,您泪眼滂沱地百感交集地寻找厨师是谁?厨房里面煮粥的人出来了,他是余切。除了掏钱,您还想谢谢他!”
由《小鞋子》所引发的风潮正在快速袭来,它形成一股文学上的“热空气”,和由北向南的现实冷空气相对抗,在遍布寒潮的1985新年,使得许多人阅读完后,心头多出了一份温暖。
这将会是一个难忘的新年!
远在阿坝的阿莱,正如同往常一样去阿坝的文学杂志《草地》上班。这个杂志社没什么名人,目前最出名的人就是阿莱本人,他是余切的朋友,又受邀参加杭城会议。
从杭城回来后,阿莱总是被询问西湖的景色,全国各地来的作家们的风采……但阿莱总是说,那些地方我都没去过!
“那你去干什么去了?”
“我帮巴老的孙女买了三颗丸。”
“阿莱,你已经讲了这件事情好多次,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这边来的人天生就贫困,大山阻隔了我们和文明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面有格萨尔王、有毕摩……男人们围在一起搞迷信,喝酒吃肉,我们甚至没有厕所,我们很多人不会说汉语!没有上过一天学!我们之所以种土豆是因为我们贫瘠的土壤只能使得土豆生存,我们养殖本土黑猪是因为英国猪在这里没有大规模养殖的条件……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我和你就是这一块儿最有文化的几个人,只因为我认识字,这一点不夸张。”
“所以,我们和疫苗多么遥远?”
“政府甚至不知道我生了多少个孩子?我们这里远到许多人不知道有计划生孩子的政策,我告诉你,我要生不是一个两个三四个,而是五个六个七八个,如果有人不幸离去了,那就是天神收走了他,我只能这样祈祷……”
阿莱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既知道科学,他甚至后来去搞科幻文学,但他又信传统民俗的那一套。
所以他愤怒的说出“格萨尔王是能给我们拿出疫苗的人!”就并不奇怪。
阿莱的同事嬉笑道:“阿莱,你真是个痴人!你已经不疯魔不成活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乡镇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前来,在《草地》杂志社的门口放下一本《十月》刊物。许多市级、县级刊物了解全国文学动向,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了解的。
上面每一篇文章都可以让人眼界大开!
忽然,有人惊讶道:“阿莱!你的朋友余切写了一篇小说,请你先看。”
阿莱顾不得说声谢谢,立刻把小说翻开:《小鞋子》!
这正是《十月》刊开篇的小说!“余切”这两个字已经有一种魔力,成为让读者看下去的金字招牌。
阿莱在阿坝的两年,不知道国内许多作家和文学流派,他对杭城会议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他清楚的知道“余切”这个人,不仅仅是他,就算是《草地》编辑部的同事们,就算是那个掉下河最终去世的阿坝放牛娃!
他们都知道余切,他们都看余切写的故事!
当看到开篇时就介绍,阿里的妹妹落水后患了一种“将来不能走动的”怪病时,阿莱的呼吸忽然就急促起来,格萨尔王已经挥剑,他的笔就是他的剑。
随着故事情节继续发展,阿莱凌乱的翻阅杂志,他已经完全陷进去。阿莱的眼睛快速转动,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看到因为鞋子太大,妹妹蹩脚走路时,阿莱忍不住大笑;看到哥哥阿里拼命赛跑时,阿莱皱着眉头;看到那双满是血迹的脚底板,泡在金鱼盆中,鱼儿都来亲吻那双伤脚时,小男孩忧伤的看着自己不是“新鞋子”的冠军奖品时……阿莱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正是那一个小男孩啊!
谁不是阿里?谁不是小男孩?
我们都有年少不可得之物!
阿坝面临的现实甚至超越了《小鞋子》中描述的贫穷家庭,在阿坝已经到了不知道“运动鞋”是什么东西的程度,而在这种情况下,余切却想试图向读者们科普“脊髓灰质炎”这一个病症,引导大家来关注它!
这是多么伟大的一次尝试?
就算是没办法筹集到足够多的善款,仅就这一篇文章,也足够了!
阿莱站起来,余切向他许诺的画面,变化成一种光晕再次闪烁在他的脑海,他挥舞杂志道:“我看到了一个现实中的格萨尔王!他用笔作为刀,他面前的邪恶是人间不幸福的事情,他努力把这些都斩断!他就要做到了!”
同事们已经习惯了阿莱一谈到余切时的疯疯癫癫,听到这话后,纷纷来看这篇小说。
结果,先前批评阿莱是个“痴人”的同事,看完故事后却忽然沉默了,然后朝阿莱伸出手握住:
“阿莱,只论你朋友在文学上的尝试,我想他就像是格萨尔王那样的伟大!”
《十月》刊迎来了一场开门红,要求转载小说的报告每天都出现在编辑部,读者的信件如同雪一样塞进信箱,仅一周过去,就让全杂志社的人加起来也回不过来!
《小鞋子》更是迅速成为青少年指定的读物!附近的中小学家长们自发的把小说推荐给自己的孩子看,孩子们看完小说之后几乎没有不感动的,纷纷问自己的长辈:那个脊髓灰质炎到底是一种什么病症?
阿里真好,他的妹妹真可怜!
我们能不能帮帮他!
(本章完)
第217章 徐驰的报告文学
第217章 徐驰的报告文学
在燕京,学生们自发的成立了宣传“脊髓灰质炎”的协会,他们瞄准了准备回乡的大学生,让他们在回乡的列车上,带上《十月》这一期小说,向乘客们宣传这一罕见的病症。
即便没有能筹集到善款,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个病症,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家长们也为了小说而感动,愿意捐出几毛钱几块钱,他们把捐钱这件事情,当做教育孩子的最后一个环节,他们找到了残联和儿童基金会,得知正在筹备类似的项目,只是还需要时间来审批。
因为一个小说,创造一个捐款名目,这在过去是没有先例的,而且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
作家徐驰受到作协和社科院的邀请,记载余切从提名到前去日本的这最后一个月,他原先打算写一篇远胜过《哥德巴赫猜想》的报告文,余切这个人无疑比陈景润要有人格魅力得多!他的朋友遍天下,他的外貌帅气,他还是个人见人爱的大学生!
但现在徐驰却遇到一个渐渐产生的难题:
余切本身已经很有名气了,不少人已经很喜欢他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体现出他报告的价值?
让一个英雄如何再完成对原有形象的超越?
难,真难。
徐驰对于写“余切”为主体的报告文很热情。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文字工作者,写《哥德巴赫猜想》时,人们纷纷说“陈景润”这个人是个是非之人,有争议的人,不必要写他。
又说徐驰对数学定理一窍不通,他写陈景润的报告文学,难度很大!
然而,徐驰却完成得很好。
这次作协和社科院对他寄予厚望,他是带着任务来写报告文的。社科院的副院长钱忠书说:“我们社会上仍然有瞧不起作家的思想,认为他们是臭老九,认为他们的思想不干净!加之有些作家自己也养成坏习惯,让人讨厌!《哥德巴赫猜想》扭转了人们对科研工作者的坏印象,使得社会开始同情科学家,崇敬科学家!但是,有关于作家的《哥德巴赫猜想》,却至今还没有出现!”
《哥德巴赫猜想》当初刊登在《人民文学》第一期,本身就带有一些宣传的想法。徐驰是奉命写文。这篇文章的出现并非偶然,“陈景润”和“徐驰”都是被层层选出来的。
“我们一直等待着那个人出现!”钱忠书对徐驰说。“余切和陈景润有些相似。陈景润是数学家,余切是文学家,陈景润有个老师华罗庚,而余切却有个老师马识途。”
“而且,余切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他也善于和人沟通,他也拿到国外的大奖提名,请你一定要写出一篇优秀的报告文来,写出一个品性高洁的青年作家!让社会上残存的某些轻视作家的风气得到扭转!”
钱忠书是徐驰遇到的第一个人。
而后,徐驰又遇见了英国当时的驻华大使柯利达。柯利达经常参加大陆举办的文艺活动,对这些东方艺术津津有味。他听说余切要被人写报告文了,熟知这个国度体制的柯利达,辗转联系到了徐驰。
柯利达说:“在你们国家的作家中,余切是一个真正有水平的人。为什么?因为我一个英国人能看得明白他的小说!有时候我看了《未婚妻的信》我恨上越南人,我看了《出路》恨上我们英国人自己!”
“请你务必要写出一篇好文章,几年前披头士乐队分崩离析时,我看了相关报道和纪录片,已经预料到了约翰列侬的结局——他要么被极端乐迷杀死,要么自己走向自我毁灭。”
“我对余切这个人很感兴趣,某种程度上,我也是他的忠实读者之一。他年少成名,我关心他会变得怎么样。”
徐迟顿时感到自己的任务艰巨。人们在自己心中有不同版本的余切,他已经是近乎完美的一幅画,并不像声名不显的陈景润那样。
第三个和徐驰谈到余切的人,是余切自己。
“徐老,你从前写那种单纯到不可思议的圣徒式人物,写的很好,无论是李四光,还是陈景润,还是其他……但我可能有些不一样,在我这里,文学本身也是实现抱负的工具之一,我不是一个像前面那样纯粹的人。”
“但你如果有什么疑问,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
于是,徐驰开始跟随余切一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可能以旁观者参与到余切的生活中。
距离《小鞋子》发布已经半个月,此时这篇小说正在挥发它的影响。新年将至,一些京城本地的家长和孩子们,决定来一场特殊的家庭教育——给脊髓灰质炎疫苗捐钱。
但是,前面提到,因为基金会等组织没有该项目,家长们很快面临无法精准的捐款问题,因为他们的钱会被拿去挪用。于是他们选择把钱寄给余切本人,但这却给余切带来了麻烦。
很短的时间,余切收到的捐款信件达到数百封,信里面夹杂的零钱加起来过千元!这一千块钱却是个烫手山芋,信寄给了余切,就是给余切,但又指明了用途,余切本人不能动这些钱。
但谁知道余切最终把多少钱拿去捐了?多少钱中饱私囊了?
最近所有寄给余切的信都被张守任留在了京城出版社,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拆信,并且编辑部紧急成立了一个监督组,每一毛每一分都记录在案。
张守任也意识这是个麻烦,不敢让余切来拆信。
所以必须赶快弄一个确切的官方的慈善账户,有关捐款都汇集到这里。
余切告诉徐驰:“个人没办法筹款!”
“我们首先要把这一套慈善的流程跑通,据说在鹏城办一个房产证件据说要走三百多道程序,你想想我们这个需要多长时间?”
徐驰为余切鸣不平:“你要做一些好事情,怎么反而这样麻烦呢?”
余切却说:“不麻烦,个人不许搞筹款是有原因的。”
1980年,东南某地出现过震惊全国的“抬会”事件,一个农村妇女弄出了建国后第一个民间钱庄,最开始的说法也是‘互帮互助’,带有慈善性质,然而很快发展为“庞氏骗局”,最后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波及到数万家庭。
《小鞋子》虽然方向是好的,但也不能任由大家的热情随意挥发。如果今后谁写出了好作品,都来搞捐款,事情就会变了性质。
徐驰听完余切的说法后挺吃惊:“你一个作家,怎么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你忘记了,我在燕大学的是经济学,你快在报告里面记上。”余切笑道。
研发疫苗的顾教授本人目前也在跑疫苗捐款的项目。顾方舟在今年当选为协和医院学院的校长,加之他又是医学科学院的副院长,他本身很有人脉关系。
但他这么厉害的人,也不容易促使开设一个新的慈善项目。因为残联和儿童少年基金会都才刚开办不久,并没有过这种先例。
顾教授和余切都更中意“中国儿基会”来搞这件事情,他们先后去建国门儿基会的办事处提出筹款,但都被搪塞过去。
也不一定是搪塞,也不是拒绝,就是因为没有先例,所以并不积极。
而且快过年了,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搞呢?
顾教授的法子是通过单位来正式申请,并且,顾教授劝说余切可以通过作协来提出,这样一定能成功。但余切认为这种法子太慢而且也太耗费人情关系,他的法子让徐驰和顾教授想都想不到。
余切说:“如果我们办不了这个事儿,那就请外国人来办。那就能特事特办。”
两人都傻眼了:外国人能怎么办?他们也关心中国儿童的疫苗问题吗?
余切很快就让他们知道,这事情要怎么办。他找上了泰国来的华人富商谢国民。
卜蜂集团的谢国民目前还在燕京考察,他准备投产一批饲料生产线,前后要在中部、西南等地投资数千万美元,他是炙手可热的爱国商人。
余切主动找上谢国民,说了这事儿。谢国民当即应允。
然后,谢国民在年二十八这天,跑到建国门宣称要捐款。由于谢国民此前已经为大陆捐款前后约二十万美金,是捐款大户,基金会的理事隆重接待了他,相谈甚欢,不久后谢国民忽然关心起了大陆的小儿麻痹症患者,要求捐款一千美金到特定的慈善账户。
基金会照例说:“我们没有这种项目,但我们保证把钱用到正处。”
谢国民说:“我之前捐款的二十万美元,都拿去了宗教和一些地方寻亲的帮扶政策中去,我认为我的钱虽然捐出去了,我也有资格了解它用去了什么地方?在国外,这是最起码的一个准则,否则对我们捐款者是不公平的。”
“这一千美元,我只想做一件善事,哪怕用去另外一件善事,那也不是我捐钱的目的!你说是吗?”
谢国民上午去的,下午账户即开办。
随后,余切的第一个麻烦得到解决。《十月》和京城出版社为疫苗组织了一场捐款活动,顾教授所在的医学院也有这一类活动,钱都汇去了额定项目。
年二十九,顾教授、余切、谢国民还有徐驰几个人一起吃饭。众人一起感谢谢国民为中国儿童做出的贡献,而谢国民却说:“这一千美金是余切捐献的。”
什么?
徐驰感到很吃惊,但他没有立刻说出来。
顾教授说:“你写文章已经很心思了,为什么还要自己捐钱?”
余切摇头:“难道我的事情,竟然还要让朋友来破财?”
谢国民道:“我也会捐钱的,其实你捐钱还是我捐钱,性质是一样的。”
“不一样,一码归一码。”
于是,他们立刻为余切干了一杯。
徐驰对余切有了个初印象。余切和马识途有点相似,嫉恶如仇,有赤子之心,但又深谙社会规则,尤其是那些规则之外的规则。
余切这个“让外国人来办事”的行为,简直令他大吃一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大年三十儿,余切一个人在家看春晚,徐驰和几个朋友来给余切送饺子。
他们这一帮人今年都不在自己家过年,并且都是南方人,但是北方部分地区吃饺子过除夕,因此他们也入乡随俗了。
徐驰的姐夫是一位首长,这首长告诉他:“余切在军中的风评很好,可以说是少有的被战士们瞧得上的男作家!请你把饺子拿去给他,他这时候一定思念家乡极了!”
徐驰心道有理,余切大概空虚寂寞冷,没有人陪伴他,也吃不到一口热饭,房子搞不好又破又旧!
他带上饺子前来。徐驰是第一次来余切家,顿时被当时超前的装潢震惊了:地热系统、通风系统、独立卫生间、衣帽间以及给专门用来收藏和放信的三间房子,除此外,院中心的园草坪和靠墙的烧烤架也很显眼。
余切还有两个书房、一个游戏房,一个影音房,这几个房子格外安静,原来他还做了隔音处理,据余切所说,过去大半年装潢的费超过了房子本身买来的价格。
余切还邀请徐驰打游戏——他买了任天堂的fc红白机,上面有俄罗斯方块、《大金刚jr.》等游戏。徐驰从来没见过这些,但是一个叫贪吃蛇的游戏他觉得不错,徐驰津津有味的玩了二十分钟,再之后听余切说这套东西在黑市售价得两千块钱,他吓得站起来说:“余切,这机器一点也不好玩!”
徐驰给余切送了饺子,余切现场给徐驰烤牛排,还送了徐驰一瓶红酒。
徐驰回家吃牛排喝红酒,吃着吃着,流泪了。牛排真好吃,红酒真好喝。
他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
他真的和陈景润有相似的地方吗?
姐夫问他:“余切是不是感动坏了!他一个人住在燕京胡同,肯定冷坏了吧。我听你说他捐了一千美金,他恐怕平时生活里特别节俭。”
徐驰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我到底要怎么写余切这个人?
随后的一周,徐驰见到了更多余切的生活细节。新年期间,许多商店不开业,唯独照顾外宾的友谊商店开着的,余切骑凤凰牌自行车出去溜达,过一个弯,竟然也摔倒了。
“奶奶的,凤凰牌的车怎么轮子这么细?一点儿也不实用。还不如我摩托车好使。”
于是,他到处找适合雪天用的雪地胎,这种轮胎有特别的胎纹,只有卖进口货的友谊商店有,而且不单卖,轮胎和自行车是一起绑定出售的。
余切就顺便买了日本普利司通的变速自行车,该车以轻量化铝合金车架和变速系统为卖点,代表当时亚洲最高工艺水平。
自行车当场买当场骑回来。余切兴致勃勃的绕着胡同骑来骑去,摆弄自己买来的大玩具。
徐驰一眼就看出来自行车的不一样,他问这自行车多少钱?余切说:“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到底多少钱呢?”
“两千块钱,和我那个摩托车一样!”
两千块钱?!
徐驰想要说:你怎么能用几千块钱买一辆自行车?你这是标标准准的享受的风气!你知道挣钱有多难吗?
然而,徐驰也意识到,余切挣钱很容易,而且他挣的钱没有一分一毫剥削别人得来,他全是靠双手劳动创造的,他只是格外的能劳动。
(本章完)
第218章 春雨行动
第218章 春雨行动
徐驰打听到余切目前的稿酬大部分来源于国外,在去年的上半年,余切才堪堪约有几万的存款。
然后在下半年,他先后在日本和东南亚创作出一系列小说,通过巨大的外汇差,余切赚到了难以想象的稿酬。
国家还很高兴哩,哪有个人能赚到这么多外汇的!真是大功臣!
但即便是这样,余切的生活还是有一点奢靡了。
怎么能这样奢靡?
徐驰向余切提出:“余切,我们真的需要几千块钱的自行车,几万元的房子吗?我们向全国人民报告的青年作家,一代人的榜样!难道是一个吃牛排、喝红酒,骑雅马哈重型摩托车,听邓丽君磁带的人吗?”
余切却大笑道:“这事儿在1984年之前不太行,现在却刚刚可以。你尽管写就是了。”
徐驰又说:“我担心这样会使得社会对作家这个职业,有一些不好的联想。”
余切摇头:“你错了,真正让人不好的联想,是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作家越赚钱,越代表这个职业受欢迎——他赚钱多,说明他受到读者喜欢嘛。”
“我们哪个都不剥削,只要不乱写东西,不过度消极,无论什么社会舆论都容得下我们!”
徐驰就不再劝余切了。
余切自己都不在意,我操什么心呢?
就算是陈景润成名之后,不也收到了无数封求爱信吗?余切这样的人,他自己肯定心里有数的。何况余切除了在生活上略微奢靡,喜好国外的电器,他几乎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余切特别爱请客,他的钱越吃越多。他的永远不如他赚的多。
京城的作家圈有许多人吃过余切的饭,他们吃过之后,再对余切写的文章进行评头论足时,总是要考虑到余切的情面。余切手上有钱是公认的事情,大家打秋风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如果现在还有谁从来没有被余切请过饭,也没有被联系过,这个人反而会受到隐隐的排斥,这让一些比较孤僻的作家,不得不找机会和余切碰面。
吃了老子的牛排,你就不能再乱扯我的淡了!
徐驰自己也开始吃牛排了。他败在了余切的烤肉攻势之下。
牛排真好,牛排真香。
余切说的是对的:“我赚的大多是外国人的钱,有什么不能拿来吃的呢?就连首长都说了,养七只鸡不算什么,养七十只鸡都可以!我的小说就是我养来下蛋的鸡。”
正月初五,一些单位开始上班。儿基会成立了一个“脊髓灰质炎疫苗”相关的捐款名目,简称为“春雨行动”,向社会公众接受捐款。
这是国内第一个针对特定疾病,并且由个人来牵动成立的捐款项目。协和医学院的院长顾方舟忧心忡忡,因为在此前,他的数次拉赞助演讲都失败了。
否定他的领导,说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你说的这个病症社会公众真的能理解吗?我们把宝贵的资金用于搞这个,万一被上级批评呢?”
“你要打疫苗的对象,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个潜在病症,这不光是资金的问题,也是宣传的问题。好多人一辈子没见过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不识几个字,你却要让他们翻几座山来打一针,或者是拿几颗来吃,很难。就是说,不仅仅我们自己很难,其实被帮助者自己也很难,他要意识到他有打疫苗的必要。”
“像是天这些病症就不一样了,从民国开始已经宣传了半个世纪,如今人人都知道!”
儿基会许多人同样感到好奇。这是一个挂靠在妇联名头下的慈善组织,在当时有许多农村妇女需要救助的妇科疾病,比如生完孩子之后,一些农村妇女立刻进行劳动,不得休息,有人因此患上了“脱宫症”——子宫脱离出体外。
某些偏远地区的妇女下地干活后受到嘲笑,她们于是回去用剪刀一剪,一些人因为大出血而死亡。如果稍微能有个科普,或是编个口诀,就可避免这一事情的发生。
总之,在当时有各种各样小众,但十分离奇的病症,它确实造成了少数人的悲剧,但又不值得大动员来搞,成本过于巨大。
如果余切牵头的这个丸捐款能够成功,那么之后的其他项目的捐款行动,也可以如此照办。
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个是一个。
余切是这么说的。
徐驰深深感动于这句话,这促使他更加想要写出一篇好报告文。有一次余切接到家里面的电话,问他为什么过年不回去?
余切只能把自己目前做的事情告诉家人,然后挂断电话后,有些暗自伤神。这一幕被徐驰看到了。
徐驰感到这是一个和余切沟通的机会,因此他和余切有了第一次较为深度的对话。
此时他已经和余切接触了半个月,是该进入到深度对话的场景了。
余切把徐驰请进屋里面,为徐驰倒上酒,打开收录机放映德彪西的《月光》钢琴曲,又摆上新鲜水果。
他仰躺在沙发上,让徐驰也不要么正襟危坐,聊了一些寒暄话。徐驰渐渐放松下来,他先讲了自己的事情:“我妻子在春节之前过世了,我刚刚处理好她的葬礼,然后就赶到燕京来,组织上给我了这样一个任务,说是只有我才能做好!”
“当我来到首都时,我每天脑海里面都还是我妻子的样子,梦里面也是她,她问我为什么这么绝情,我只能告诉她,我是为了一个伟大的作家,来创作一篇报告文的!”
徐驰抬起头,对余切道:“所以我其实一开始抱着一些情绪来的,我不知道什么人值得组织这么不近人情!一定要让我来!但我对你个人很抱歉,余切!”
余切问他:“那你现在觉得值得来吗?”
徐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见了你的一些事情之后,意识到生者是更宝贵的。而且从前我写过最好的报告文,就是《哥德巴赫猜想》,如果我能再创高峰,我想我的妻子也能为我感到高兴。”
余切祝福他:“你一定能成的。”
这一夜,徐驰忽然想到了两年前,余切投稿到《外国文学研究》中的那篇学术论文《拉美现实主义》,这篇论文直接揭开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本质。
而《外国文学研究》的主编,就是徐驰本人。他那时看到文章惊为天人,没想到国内竟然有人能对拉美文学如此了解。
他想办法弄到了这一期刊物,再次翻看时百感交集,一方面惊异于一个作家,能这么快的出人头地,一方面发现,原来余切并不是成名后才关心世界上苦难。
在他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思考远得多的拉美大陆。当然这种思考大部分时候,在大多数人身上显得无病呻吟,但余切把这些思考,变成了巨人和智者的先见!
徐驰把自己的想法写在了报告文中,这是他第一个确定的余切人设:虽然年纪轻轻,却胸怀世界。
徐驰开始写报告文,他的笔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狐狸、机械、原子弹和核废土,以及工业文明。”
“以上引自获得日本芥川奖提名的小说《狩猎愉快》的片段,这篇小说十分新颖,在中国能看懂它的人并不多,充满文学意向和历史典故,如果不是专门研究这些知识的人,恐怕很难理解小说的艺术价值。但是这篇小说已经得到了日本国的欢迎,在我来之前特意看了一份日本报纸《朝日新闻》,上面说如果余切不能获奖,是该文学奖的遗憾,这是日本人来说的!”
“于是小说作者得到了邻国的认可,但他并不是今天才誉满天下,一朝成名,因为他的作者姓余,名切。他是燕大学生,泰王勋章的获得者,二等功,许多知识青年的偶像。”
“余切是川省人,生于一九六三年。当他降生到这个现实人间时,他的家庭和社会生活并没有对他呈现出玫瑰朵一般的艳丽色彩。他父亲是中学教师,所以给他取名叫余切,一种三角函数。他还有个妹妹叫余弦,听闻学习不错。余切家三代贫农,但却有许多人从军,当年如果有人参加了果党,就可以早早的飞黄腾达,但是他长辈不肯参加。真是不识时务。他母亲是一个善良的操劳过甚的妇女,目前在某纺织厂做女工人。”
“而余切本人在一开始没有显现出骄人的天赋来,他家里面却把望子成龙的愿望都放在他身上。因为余切上一辈先后有三位伯父,分别是做战士的大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做研究员的二伯,在罗布泊工作过;以及做翻译者的三伯,在家中留下了许多书籍,可能是余切最开始对文学的兴趣源头……但这些能人都过世了,他家里因此对他有太高的期望。”
“余切考大学还用了两年,那时简直一事无成,他内向而勤奋,心里总不服输,有一天因过于辛劳的学习,累倒在了书桌上……”
“当他醒来时,离高考只剩下几个月,似乎又是一年的徒劳。他不会知道,在短短两年后,他迅速走上以上情况的反面,并且远远超过了这个家族对他最殷切的盼望。从此对他有期望的,不仅仅是余家的几口人,还有全国数以千万计的读者。”
写到这里,徐驰忽然流泪了。
他复习了一遍余切的前半生,此时忽然意识到原来余切是一个伟大的人。他是从泥巴地里面长出来的金子。
是的,用“伟大”来形容这一个人竟然不为过。他正像是历史上那些传奇人物一样,有一个不太妙的开局,然后如命运之子一样,当他把天赋施展开来后,像是整个地球围着他转,他迅速取得成功,并且流露出这个人的本色。
余切的本色就是善良,他是为群众说话的人。他虽然因为赚了钱生活变得越来越奢靡,但他总是孜孜不倦的为了社会大众说话,而且毫不吝啬钱财,一刻也没有变过。
徐驰把笔搁在这,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写了半份好报告。
——————
“春雨行动”成立后,首先在京城本地受到了热烈欢迎。仅仅在京城这一个地方,几天内竟然汇集了十万有余的捐款!无论是在鼓楼大街,还是在铜锣鼓巷,人们没有不谈论捐款和《小鞋子》的。
家长们排成长队,带着自己孩子来到建国门外大街儿基会的门口,踊跃捐款。孩子们手上只有几毛钱几分钱,家长要多一些,能有个几块,有时甚至慷慨解囊,捐献出十元的巨款。媒体纷纷报道这一盛景,《新化社》形容这是一场“人民的胜利,人民的心声,是众志成城的确凿证据!”
国内第一家经济报纸《经济参考报》则煞有其事的讨论起,“捐款”是否会成为一个常用的筹款手段,它成为市场和行政之外的第三只手,弥补社会安全网的不足……
各类报道层出不穷,几乎都肯定了这一行动的价值。政界的人看到了文学对社会的凝聚力,而经济学界的看到了新的调控手段。
文学界则为了余切的影响力而吃惊:
通过一篇小说来募集善款!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他却快要成功了!
王濛私底下和《文艺报》的冯木讨论:“他的小说传播度,恐怕近十年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了,我原以为新的文学题材要诞生,确实也诞生了!但余切写了最传统最简单的故事,却达到了最大效果,我快糊涂了,我不知道其他人也来写魔幻现实主义,也写新现实主义……是不是有余切那样的成绩。”
冯木转头就把王濛说的这些话,拿来吹牛逼,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不过王濛也不以为然,王濛是个大嘴巴,他无所谓别人如何评价他。
余切自己也捐款,他接受《京城晚报》采访时,说自己把《小鞋子》这本小说的大陆稿酬全部捐出去,为疫苗贡献出一份力量。
受到余切的号召,不少作家也从自己的稿酬中挤出一部分拿来捐给“春雨行动”。《山》杂志的屈铁宁把此前的评论文章稿酬全数捐出,而鲁迅进修班的学生余桦,则捐出了六十块钱。
没办法,余桦只能有这些钱了。《十八岁出远门》是一个短篇小说,才两三万字。
进修班于正月初九开始上课,第一批学员一共九十多人,其中余桦、苏彤、屈铁宁、王安忆、刘振云、管谟业等人都是后世出名的作家。
这批学生得学半年,余切负责的内容是小说理念,而在第一堂课上,余老师毫无疑问的痛批伤痕文学,说以后再有人写这种小说会被他踢出进修班。
(本章完)
最近更新的声明
最近更新的声明
作者最近实习去了,在首都做牛马呢,天天晚上八九点下班,然后猛踩单车回小单间,然后开始写小说。所以为啥更新的晚,因为确实写的时间就很晚了。然后大概有两章的存量,这个存稿确实不多啊,所以一有事儿就比较尴尬。
过年那段时间更新不稳定,就是因为拔牙引发了扁桃腺感染,输了一周的液,给我辛辛苦苦存的稿全用光了。
但是,但是,但是,重要的事儿说三遍啊。肯定会日更的,这书成绩很不错啊,不写下去是很可惜的,最近习惯这种作息了,手感也好起来了。而且还有许多故事可写。前几天还和我运营聊天,说我想好了这本书的结局是怎么样了。
当有一天看到大结局,你一定会恍然大悟的,因为它在很早很早就已经埋下伏笔了。我也特期待看到自己写出来的那一天,应该是我的人生一瞬间之一吧,很有成就感。在我们的生活中,带来收益,也使得自己有成就感的事儿不多,写网文还算是这么一个事儿吧。
总之很感谢大家看到这,因为最近我看到评论有人在问更新的情况,所以解释一下。这一卷也马上要结束了,准备开新卷。
(本章完)
第219章 余老师的大讲堂
第219章 余老师的大讲堂
学生们表示听从余老师的话,但余老师实在是太霸道。
就算是在搞捐款的同时竟然也……哈基切,你这家伙,还要把刘芯武逼迫到什么程度?
遇上你是他一辈子的阴影。
余切在黑板上写下了“杭城会议”四个字。
然后,两条杠带过去,一条杠写着“读者”,一条杠写着“作者”。
他又画上了两个零蛋,然后说:“这就是我们在杭城会议上的结论,这种文学没有人看,也没有人写。”
“0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但这个消极的势头很明显,你们底下有一些人本身就是杭城会议的参与者之一,对于我们当时的情况应该很了解。”
“来自全国的一百多位作家和编辑,讨论了四天四夜,什么都想到了,甚至扯到了霍去病和男女变性手术……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对伤痕文学感兴趣,它现在就是这种境地。”
余切摇头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提到这种文学,以后我都不再做解释了。我今天之所以提到,是因为一些同志是离大城市比较远的地方来的,可能还没有关注到最新的文学动向。”
“在你们结课之后,各自都要交出一篇文章来,如果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就浪费了半年的时间,所以我的丑话要说在前面!”
而后,余切留下一篇作业,请各位青年作家们想想,为什么“归来的作家们”没有能在归来后,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
“下课!”余切就潇洒离开了。
余桦看到骑普利司通自行车回去,不禁感叹道:“余切稿酬那么高,现在还骑自行车呢!这车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牌子,轮胎上到处是裂纹!他是不是把日本摩托拿去变卖了,就为了多捐助一些钱!余切真伟大!”
“余老师还有日本摩托车呢?”有个戴眼镜的青年惊讶道。
“可不是。他之前买了一辆挺高档的日本摩托,连头盔都是外国的,看起来就像是美国来的战斗机飞行员!”
余桦绘声绘色的形容余切骑摩托车的样子,“他揣上刚写好的稿子,到《十月》刊的门口一个甩尾,停下,整个编辑部的都出来看,尤其是几个燕京师大毕业的姑娘,她们眼睛都亮了……”
众人听得一阵神往。
开好车、写好文,简直是人生美事。余切的学历也是众人当中最高的,怪不得他年纪虽然小,却被文学院聘请为助教。
燕京师大?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朝余桦伸出手:“同志你好,我叫苏彤,我一直在看余切的小说。”
“我叫余桦,幸会幸会。我也看余切的小说。”余桦也伸出手。
他俩一个对视,忽然,苏彤想起来了:“余桦,你是不是在《十月》发过文章?那个《十八岁出远门》,就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余桦心里面觉得自己牛逼坏了,然后问苏彤:“您写了什么文章?”
“我写过一些诗,不怎么不出名。”
“那您在什么地方工作呢?”
“我正是燕京师范大学毕业的,现在是《钟山》杂志的编辑。”
靠!
大学生!
我真讨厌大学生!
考不上大学,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他俩不是唯一互相打听情况的,随后的几天,学员们通过自我介绍、串门等行为,摸清楚了各自的背景。
这个文学院本身是初级中级作家来“进修”的地方,因此学员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有的人已经在文学大刊做了名编辑,出身于文学世家,此次来增光添彩,有的人才刚从地方小刊物上脱颖而出,确实是来长见识的。
而有的人,比如余切这种人,已经走上了讲台。
文学研究所建国后不久即成立,当时传承有序,老带中,中带新,然而几经波折,最后解散了事,此后几十年不开办,作家们的资历和工龄通通被洗清,重头再来,但文学却仍然在发展,老中青三代作家于前几年一齐熬到了服务器重新开放,于是同台竞技,重刷副本,此时版本已经有所调整。最终导致进修班重新开办时,诞生了余切这种几年走完别人几十年的怪物。
八里庄南里是文学院的地址,也是进修班宿舍所在地。学员们在这吃住。这地方很好啊,天天都有小说看,简直是天堂。
这期间,他们一直听到余切到处筹款的消息,每天从报纸上都能看到“春雨行动”的筹款额。
最新的消息是,筹款额已经达到了近二十万。这主要是京城周边的情况,而全国各地的筹款还在统计当中。《经济参考报》很关注筹款的情况,他们预测,在本年度各大城市最终能筹集到百万元。
这证明这条路子是行得通的。百万可以满足一个几个城市的新生儿的当年需求了。
余切肯定不能真把全国十年的新生儿疫苗全包揽了——如果他一个人彻底干成了这件事情,那要官方来干什么?
“脊髓灰质炎”从一个很小众的医学用语,逐渐成为大众熟知的病症,因为在《小鞋子》里面,余切写的阿里一家太朴实、太真诚,而最后阿里的妹妹却有可能面临瘫痪的风险。
一时间,许多医院都有家长来询问,自己的孩子是否打过脊髓灰质炎的疫苗,但凡是在城市里面生活的家庭,几乎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而农村里面的家庭,往往就要得到失望的回答了,当时城乡之间的差别非常大。
燕大83级中文系有个叫孔庆西的学生,出自黑省农村,许多年后成为燕大中文系的教授。他回忆自己年轻时“和父亲翻过几座山去城里面吃油辣子面条,然后翻山回来,快到家时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喝面汤,吵着要回去喝面汤……”
父亲说:“面汤早就倒掉了!”
孔庆西因此嚎啕大哭!许多年后都忘不掉那一碗带油星子的面汤。这样的地区当然很难有昂贵的脊髓灰质炎疫苗来用。
所以,余切目前筹到的这些钱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做出更多努力,还要有更大的影响。
学员们说:“如果余老师能拿到文学大奖,恐怕就能做到了,中央都要来为这个事情努力,而且,每一个报纸都要写下余切拿了日本文学奖的新闻。”
但日本人真的会把大奖发给中国人吗?
《新化社》是这么报道的:“无论余切是否能拿到日本的文学奖,都不影响他的小说价值,他拿到了文学提名,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
“他证明了国内已经出现一批能与国际接轨,赶上国际水平的文学创作者。在改开不到十年的今天,这无疑是全国文艺工作者的强心剂和定心丸。因为春江水暖鸭先知,文化领域往往是最早也最快感知到变化,并且也产生变化的。”
此话看似鼓励,实则是找台阶。
从去年的12月开始,到现在的2月份中旬。报纸上和电视台经常播放芥川龙之介奖项的新闻,分析余切的胜率怎么样?
有时候,如果中日围棋擂台赛中,中国人获得了优胜,节目又会转为围棋的现场分析。许多观众一辈子没下过围棋,但看得津津有味。只要中国人打日本人能赢,无论是什么,是84年热播剧中的精武陈真,还是现实中的小说家余切,他们都支持。
吉行理惠和岛田雅彦成为许多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这两个日本人的生平都被挖出来,他们一个出自舞台剧世家,从小耳濡目染,一个因外貌俊美被称为日本文坛小王子,精通多国语言,学历高大上,就像是在大陆的余切一样。他们的高中,他们的初中……通通被引入到国内介绍,恐怕他们的朋友都不如一些中国人那么了解他们。
媒体津津乐道余切的敌手们对中国的印象,对余切的印象,对文学的印象。又给这些人以很大的尊重,就好像他们是横行日本多年的文坛巨擘一般。
前去日本比赛的中国围棋队也被问到有没有听说过这两个日本人?
被问到的是江铸久。
江铸久老实回答:“我不看小说,我没听说过他们。”
江铸久真是不懂事呀!
记者又问日本棋手小林光一。小林光一直白的说:“他们在日本的地位不如我。”
其实,除开日本的文学爱好者们,这两位日本作家的名气甚至不如给余切写过报道的松永二平,至少松永二平常常在《朝日新闻》上写专栏,这可是一个全日本有六分之一的人订购的报纸。
随行记者很不满意,又去问聂伟平。
聂伟平就很懂事了,把这两个日本作家吹的天上少有,又说他们的小说在日本各大书店都能看得到,是青年一代中的偶像人物。
消息就这么发回国内,大众忧心忡忡,不知道余切是不是真的能拿到大奖。
余切的敌人太强大了,日本文学太排外了,他去日本究竟要面临什么样的打压和委屈?
余切再一次来文学院的进修班,接着上一次的作业讲课。
“归来的作家,主要指的是五六十年代那一批作家们,他们在过去二十年减少或是放弃了文学创作,前几年重新回归文坛。但为什么归来的作家归来后没什么动静了?这是我上一堂课留下来的作业。”
余切当堂念出了学员们给出的答案:
“创作比较保守,没有引入新的理念……嗯,这个不错。你过关,谁写的?”
苏彤站起来道:“余老师,这是我的答案。”
“你分析的很好,有句话是‘我们三十岁之后总是在不断重复三十岁之前的故事’,对于小说家来说更是这样。很多归来的作家们年轻时生活在民国甚至清朝,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我们建国之后虽然贫穷,却有个基本的安全和发展,和民国很不一样,新时期的文学创作要求也不一样,所以很多作家就跟不上了。”
在这里,余切引入了两位耳熟能详的名作家,一个是写《骆驼祥子》的舒庆春,除了《茶馆》之外,他在建国后也创作了许多作品,尤其是写很多短篇小说,但再也没泛起什么波澜。
另一个是曹禹,他主要的代表作都出现在四十岁之前。之后的很多作品也影响不大。
而后,余切又念了一些人的答案。他们来自于王安亿等人。
“在摸索新的文学形式……没问题!”
“受到了风向的影响……是这样的,当时提倡文学要为群众来创作,创作讲究阶级性和立场,这和原先的写作也不相同。”
“……”
所有人的答案一个一个被念出来,如果和前面的回答相似,余切就简略带过,如果有新的看法,余切就加一段自己的评论。
最后,他把所有人的当堂作业都念完了,给每一个人都打了很高的评价。
“但是。”余切说,“如果以上都是正确的,那么近几年以来,这些不利因素应该都已经消失了,为什么归来的作家们仍然很少诞生有影响力的作品?”
“难道不允许他们写作?难道不允许他们发刊?”
余切摇头,“显然不是。”
他的引导和动作相当流畅,以至于许多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老作家们之所以“消失”了,就是因为他们不行了,就这么简单,他们写不过新起来的小说家们!
余切是在夸自己呢!
学员们感到自己的血都烫了,涌上了脑门儿!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老师,他太有性格了!
余桦瞪大眼睛,心里想:余切可真牛逼,这个进修班除了他之外全是“归来的作家们”,结果他前两堂课就说他们不行。
王安亿,这个之前在杭城会议中不了解余切的女作家,此时忽然托着腮,目不转睛的望着台上的余老师。
忽然,苏彤听到有人在低低的说话!这个人简直咬牙切齿的在说话:“就是要这样!余切,你就得这样!打死那帮老作家,我恨死他们了……”
是谁在说话?
怎么能说这些话?
苏彤大吃一惊,他左右张望,最终目标锁定在了一个脸胖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的青年。
苏彤伸出手拍那个人,问他:“您在说什么呢?”
这人脸都白了:“同志,我什么也没说!”
你没说话?除了你,还有谁在说话?
苏彤心里想:你不承认,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苏彤朝这个人挥手:“我叫苏彤,您是管谟业是吧?我看过您的作品,《透明的红萝卜》写的挺好的!”
管谟业瞥了他一眼,当时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传了个纸条过来:“谢谢你认识我,我叫管谟业,我也认识你,你是我们班朋友最多的人。”
这人为什么不说话,反而要写纸条?他好奇怪。
苏彤没多想,因为余切已经讲到了这堂课的末尾。余切笑道:“在我们上这一堂课的过程中,其实很多人仍然存在误解,他们认为,我是在自卖自夸,我觉得自己厉害。”
“然而,我说的是一个客观现象,作家有各自的创作巅峰期,它往往出现在青年中年时期。我不仅仅是说的我自己,你们有没有意识到?我也在说你们。”
余切静静的扫视台下这些人,很多学员都不敢和他对视,低下头。忽然,余切的声音格外平静,在一些人听来却让他们心脏都停了一拍!
因为余切说:“你们也会超过前人的,将来站在讲台上,这种事情很快就会发生了,说不定就在这半年。”
苏彤一下就呆住了,然后情不自禁的握紧拳头,那个叫管谟业的人显然也相当激动,余桦则坐直了,好像这样能让自个儿高一些一样。
在这堂进修班的文学课上,所有人都记住了余切这句话。
(本章完)
第220章 只能拍摄《小鞋子》
第220章 只能拍摄《小鞋子》
2月末,有关于余切是否能获得芥川奖的事儿每天都在传,事情已经发展到白热化。
当时大陆普遍能看到的是两个台,一个是一台总台,一个是二台的前身经济新闻台。这两个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报道芥川奖的纪录片,芥川奖在亚洲的地位如何?芥川奖为什么创立?
芥川奖所纪念的日本文豪芥川龙之介在日本文学界地位举足轻重,并且创造了“罗生门”这个名词。
1935年,《文艺春秋》的创始人菊池宽以好友芥川龙之介的名字创建了这个奖项,由于芥川本人擅长纯文学,因此该奖项也主要评选纯文学作品。
这解释了余切小说《狩猎愉快》,为啥在国内许多人看不懂。它是彻底的严肃文学,是文学中的文学。
大陆作协先后开办两次有关于《狩猎愉快》小说的研讨会,向各位新人作家进行科普。改编《狩猎愉快》为电影也也成为了各大制片厂的任务之一,但是,经过评估,这本小说以当前大陆的电影工业水平而言,还远远不能还原出来。
如果强行拍出来,多半是劳民伤财,不如多整点疫苗。
恐怕只有拍出过《星球大战》系列的美国人能有这个实力。
也许日本人也能勉强拍摄下去……哦,还有朝鲜。
他们的那位很喜欢电影,并且把电影工业水平推进到世界一流水平当做该国的文化方针之一,为此,他们甚至绑架了韩国国民级导演申相玉来到该国,然后把申相玉的丈夫也绑架来了,并在今年推出特摄片《平壤怪兽》。
这个特摄片讲述一个“屠龙者最后成为龙”的故事,可谓是很有艺术价值。
传闻《狩猎愉快》、《未婚妻的信》等一系列作品都很受到该国的喜欢,余切还收到过朝鲜大使馆寄来的新年礼物——是一箱红酒。徐驰喝的酒就是来自于这儿。
希望余切将来不要也被绑架吧。
目前来看,他的某些国外书迷不是要枪毙他,就是有可能绑架他。余切的书迷爱他爱到将他挫骨扬灰,或者五大绑。
总之,种种报道……带动余切的小说迎来了一波新的销售热潮。从北到南,他的小说都摆在了书店的最前面,原先最多十多家出版社出版,到现在已经谈到了四十多家,就连宝岛那边都出现了余切小说的盗版。
因为数量太多太多,当地只能听之任之。
临行前,王濛和余切商讨前去日本的具体事宜。
他来到余切家,用收录机优哉游哉听了一阵子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然后感慨道:“你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我从没想过,四合院竟然能这么舒服,让我在这呆上一天我都不愿出门。”
余切笑道:“那我给你留一个房间,我把钥匙也给你了,你自己来就行。”
“我来住下了,你怎么办?”
“我又去买其他的房子,等这一次从日本回来,我就去再看看。”
王濛苦笑道:“我在文化部门的工资一个月才一百来块……嘘,你可别跟别人说哟。”
随后,王濛口头交代了这一次的访日名单。文学界主要是余切和他、报告文作者徐驰,以及社科院的副院长钱忠书父女——这两人要去京都大学访问。
另外,围棋界的一帮人也要跟着过去,除此外还有经济界和产业界的数十人。新化社也派出了三名记者,其中最有地位的是社长木青。
“木青?木老?”
余切感到很惊讶。以木青的级别,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
木青是一个优秀的新闻记者,同时也是个散文家。他最有名气的作品是新闻报道《榜样焦裕禄》,描述了一个有信仰有理想的基层干部。
王濛说:“也不光是为了你吧,毕竟我们又有围棋队,又有文学奖,还有那么多其他同志。在这些年,我们和国外交流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就连非洲,新化社也派出了七八位记者长期派驻,为国内发来报道。改开后这些年,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我们都在向发达国家努力看齐。”
“我们认为你很有可能得奖,其实也有这样的国际形势考量,我们当前与他国处于事实上的蜜月期。”
王濛离开时,忽然对余切道:“很多人在关注你,你这些天不要闹出什么大的风波。”
余切感觉出王濛语气中的严肃:“什么意思?”
王濛拍了拍余切的肩膀,深深道:“你搞的春雨行动,确实非常厉害!可以说是我们之前没有想过的方向,所有文字工作者都要感谢你。”
“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在去年的谈判上,你的小说被拿去批判英国人,我们将这本小说翻译成英文,让每一个对方谈判团成员都来看。”
王濛忽然铿锵有力道:“中国人虽然穷,却是不怕死人的!只怕死的没有价值,我们在任何地方,都能生根发芽,都能重头再来,无论多少几代人都不会放弃!”
“余切,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余切说:“发生了什么?”
“撒切尔出门后,在台阶那里跌倒了!她吓坏了!哈哈!”
王濛说起来绘声绘色,却又十分向往,显然他也是从别处听来的。
撒切尔夫人摔倒是很出名的一次外交事件,在国外立刻广为流传,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出于外交礼仪,这件事情在当时的国内是没有任何报道的。央台直接把录像带的这一幕剪掉了。
所以,余切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表现得相当吃惊,满足了王濛的分享欲。
“余切啊。”王濛问他,“你这次又做了一件大好事,你老实告诉我,当你想要发起这个疫苗的捐款活动时,你有没有想要为自己博到一些名气,或者是地位。”
余切坦然道:“我做这件事情的初心是做好事,至于能得到什么,我也不应该拒绝。”
王濛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这是当然了!这也是优胜劣汰!”
不久后,访日团有了一个简单的见面会,无非还是那些注意事项:不要到处跑动,注意政治影响等等……见面会的地点在当时的燕京师范。
余切在这个场合中见到了木老,下会后,他主动来找余切:“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就说我们的聪明才智从来不逊色别人,无论是下围棋还是写小说,我们都能做成!”
木青又说:“本来应该是我们新化社全程跟随,并且写出报道发给全国人民,我们对中日擂台赛就是这么干的!但是,徐驰是一个更好的报告文作家,出于文学的特殊性……我认为不要只关注结果,而关注是什么样的过程。”
“余切是我个人很欣赏的青年作家,他这个人比他的全部作品加起来还要重要。”
徐驰就在余切旁边呢,激动坏了,下了军令状:“我一定完成任务,写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余同志!”
“那就好!”
请求改编余切小说的报告如同雪一样纷飞而来。最新的小说《小鞋子》已经在录制广播节目、排练成话剧表演,其中最重要的电影拍摄被余切压下,等他从日本回来再处理。许多制片厂得知消息后只能作罢。
沪市制片厂的导演谢晋却不信邪!谢导从沪市乘车一路向北,赶在余切赴日前和他对上了话。
谢晋原本中意余切的小说《出路》。《出路》、《大撒把》和《未婚妻的信》是余切小说中的三驾马车,《出路》在海外的影响尤为重大,拉赞助也非常容易,这对八十年代的国产电影特别为重要。东南亚富商排着队愿意捐款,闻着信儿就过来送钱了。
这简直是能刻在族谱上的大事!
因此无数人想要拍摄这一部恢弘巨制。
但余切和谢晋见面后,要求必须先拍摄《小鞋子》,先把慈善筹款的事情在当年度内解决,才能拍摄其他的。
谢晋不认为非得这样,有一阵子他甚至请到了演员朱世茂和作家李存宝作为中间人,他们纷纷打来电话,试图说服余切,但余切一概不同意。
宫雪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被谢晋请求打电话给余切,余切接到“老战友”电话时,他的口气稍微软了一些,但还是说:“不行就是不行。”
宫雪语重心长道:“余切,《小鞋子》虽然写的好,但才发布不久,一部小说要变成电影,一般都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你的小说写的特别好,所以改编起来要特别小心,免得读者看到了后不满意。”
的确如此。
很少有小说一出来,立刻就马不停蹄拍电影的,宫雪作为业内人是好心好意。但余切就要做不好做的事情。《小鞋子》本来就是一部电影,而且这电影很成功,另一时空引进大陆之后也很成功,没理由现在不成功。
如果导演不会拍,余切就指导导演怎么拍。
宫雪还想劝余切,余切说:“还记得你在老山前线给了许多战士巧克力,你有没有印象?那些是你侄儿让带给战士们的,我听说好多人是第一次吃到巧克力,第一次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味道。”
“现在有很多人也需要疫苗,我就要给他们发这些,但不是发一个两个,而是发几百万几千万个。我不是因为写小说才有了筹款的想法,我是先有了筹款的想法,再有了这篇小说。”
“老战友,如果你再说这些话,我会对你特别的失望。你不应该再替别人来向我求情。”
说罢,挂断电话。
宫雪觉得自己受到了误解,她是为了余切好,而不是占余切的便宜。但是余切不给她解释机会了,给宫雪伤心的大哭一场,她妹妹宫莹吓得陪了姐姐几天,等到宫雪状态稍微好一些后,才说:“我早说了,你肯定老喜欢余切了,你要不喜欢他,怎么会为了他误会你而伤心呢?你又想解释,又害怕再惹怒他,患得患失,这样子真不像你!”
“你别胡说了。”宫雪说。“我就是被误会了,单纯心里难过。”
“你还不承认呢!姐姐,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别人误会你,你都不屑于解释的。你现在一点儿也不洒脱了!”
宫雪还是不承认:“我一点儿也没有。”
宫莹于是道:“你既然没有,我看你又这么痛苦,不如我去给余切打电话,把他骂一顿,说你完全就是他想的那种人,既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关心孩子们的处境。你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让他跟你决裂!”
宫雪吓得眼泪都停止了,连忙擦干净脸:“你千万别再往热锅里面倒油了,会烧起来的!”
宫莹又说:“那我帮你把你的想法,和他说了吧,我看你怪可怜的……他当然不会选你了,他有个未婚妻嘛。但是你不还有我嘛,我们可是二对一,谁不想要呢。”
宫雪这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瞪大眼睛拼命捂住妹妹的嘴,不敢再让她说了。宫莹“呜呜”的叫了几声,挣脱出来后说:“你不愿意算了,我只是想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喜欢余切,我也跟着喜欢他,你受委屈了,我也讨厌他。”
宫雪更难过了,慌忙的道歉,宫莹眼看到这一幕,也激动的掉眼泪了,姐妹俩抱在一起互相安慰。
——
余切赴日前把他的要求广而告之:只能先拍摄《小鞋子》。
他遇见每一个制片厂的同志后,都这么说:“《小鞋子》必须最先拍摄!为什么?因为孩子们等不了。”
在筹款没有到满意的程度之前,余切不考虑其他任何作品的电影拍摄。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以至于其他任何路子都没人敢用,除非得到他亲口许可。
国内的著作权法是在89年末才出台草案,90年得以通过,因此严格来说,余切在大陆不具备他旗下小说现代意义上的版权,但京城出版社上下和余切穿一条裤子,没有谁敢在余切不同意的情况下,把他的小说授权出去。
两年前在蓉城时,余切给马尔克斯写信,马识途还开了个玩笑:“我们从来不给版权费。”
这在苏系国家是惯例,但谁又敢不给高尔基打招呼,直接拍他的作品呢?
(本章完)
第221章 人们想要成为想余切一样的人
第221章 人们想要成为想余切一样的人
余切每天的生活就是在文学研究所的进修班,以及各路制片厂的说客之间两点一线。
有时候他也想起来自己是一个学生,每次他去学校上课,都会引发小幅度的轰动,有些人会逃课来看余切。系主任胡岱光的课余切从来不逃,他每一次都坐在最前排,搞得胡岱光现在上课时,一座难求。来晚了简直没有立锥之地。
人们对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有一种年代滤镜,认为他们勤学刻苦,遵规守矩,而实际恰好相反。
燕京理工大学的当时校长,某天夜晚下班回来,走在操场上,曾经因为学生们“没有一个不在摆摊,没有一个不在琢磨下海”气得破口大骂,在大学里面学生们抄写作业、天天打扑克是司空见惯。
余切的最新小说,可是大学跳蚤市场上的“硬通货”!大一新生拿着全套的《新现实合集》换来了大四学长的盆子、漱口杯、扑克牌和邓丽君的磁带,这一点儿也不稀奇。
西语系两兄弟中的王锵,做了燕大英语教师之后,发现他上课时候总有一堆人睡大觉,王锵也破防过,后来开摆了,无所谓这些人睡不睡觉。
只有余切,才能唤醒学生们沉睡的灵魂,身体不好一点儿的都挤不进去新现实社团的教室。“新现实”社团已经以京城为中心,渐渐发展为全国性质的普遍文学爱好社团,许多大学都有新现实的分处。
好在,这种社团的任命不需要余切来通过,也和京城大学毫无关系,只存在名义上的弱关联,是大学生们自己搞的……否则余切可要吓坏了。
即便如此,余切也打算从新现实跑路了,再过半年,进入到大三,他就卸任社长的职务,请其他人来做老大。
徐驰用了大篇幅记载余切在这一时期受到的欢迎,他认为,余切搞的筹款行动之所以能接近成功,一定有他个人魅力的因素。
再也没有哪个作家能在一个月内筹集到二十万了!
《小鞋子》如果换了其他人来写,比如徐驰本人,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余切有一些超出文学的魅力,使得每个接触到他的人,会被他所吸引。
这到底是受到余切的声名影响,还是他各种buff迭加下来的“文学梦”代表,很难说得清楚。
徐驰认为,这首先是余切的一些行为举动很符合年轻人的观念:他总是略微出格,有一些侵略性,但又不至于离经叛道,并在最后总能做到正面效应。
这就像是他去老山猫耳洞,就像是他在杭城会议上让所有人不许扯淡……
此时,他和那些一上任就风风火火改革车间管理制度,抓纪律抓考核的“乔厂长”们似乎没有区别,他是一个文学上雷厉风行的“强人”。但厂长们尚且会因为工人不配合,而惨淡收场,而文学创作的特殊性,使得余切总有一个“当你们一起上都不行时,我就自己上”的底牌,这反而树立了余切的权威。
在85年的前两个月,杭城会议回来后的一百多位作家和编辑,都带着新的感悟,写出了新的东西,但余切的小说一出来,如同空气都抽干了,所有烈火因失去氧气都在一刹那消失,转而全部燃烧在余切的新作上。
徐驰看到余切每天上下课,骑摩托车从长安街那边飞驰而过,他红白相间的雅马哈从一片灰黑钢铁的自行车丛林中冲出来,构成一副绝佳的对比画面。很多自行车都拼命的踩,车轮飞快,但就是跟不上余切,只能憧憬的看着他飞过去的背影。
他意识到,人们想要成为像余切一样的人。
徐驰已经想好了余切报告文的后半段: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一样的人,他不完美,他有点我行我素,他不同于干部、数学家这样的老派模范,但他确确实实是一个模范人物!
徐驰采访了进修班的许多人。他问余桦:“你怎么看待这位年轻的余老师?”
余桦说:“余老师虽然年纪小,做事却很周到,但凡是他有一些过激的举动,他都自己承担后果,而好处是大家的……他一次又一次证明他是对的,所以我们就形成了习惯。一般来说,别人给我灌输一个念头,我总要先确认正确与否了,再考虑要不要接纳;而余切告诉我的,我先接纳了,如果遇到错误,我再想想是不是有问题。”
余桦的话这么诚恳,但他竟然不是最对余切五体投地的。
苏彤推了推眼镜,说:“我们这一代人可能都会有一个文学偶像吧!比如余桦的偶像是川端康成、是卡夫卡,我的偶像是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您可能不知道她,她写出了《心是孤独的猎手》,《黄金眼睛的映象》……我知道还有人的偶像是海明威,是鲁迅。”
“但是!”苏彤深吸了一口气,“他们都离我很远,在我现在看得到的人当中,唯一能让我佩服到称得上‘偶像’的就是余切了。”
苏彤也不是最佩服余切的。
最佩服余切的是一个叫管谟业的人。这个人很喜欢说话,从小到大被批评过许多次,所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说话的习惯,还取了一个“不要说话”的笔名。但他总是本性难移,有时候他遇到非常激动的事情时,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口。
他声音又特别小,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一样。
然后别人来找他的麻烦,他又不承认了:“这不是我说的,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管谟业这种习惯经常在余切上课时表现出来。徐驰来旁听后,就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青年作家。每次余切说到了什么观点,让管谟业觉得赞同,这时候他就会旁若无人的说“就是要这么干!余切,你就得这么干!”
因为这种特别的习惯,管谟业被好多人都注意到了。甚至于余切一说到什么精彩的地方,大家会故意的屏声静息,听听管谟业是不是又要低低的赞扬一句!然后,大家都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余切前往日本前,在进修班上的最后一堂课,管谟业同样表现出了这种习惯。
余切对学员们说:“上一次我们的作业是把你们各自欣赏的文学流派抬出来,看看有没有自己进行相关创作的可能性,这个作业还暗含一个意思,那就是我希望大家去找有价值的文学,毕竟你看什么,表现出了你的审美水平。”
“从收回来的反馈来看,大家的审美水平并不高。”
余切随口就说了堪称炸裂的话,但学员们已经习惯了余切这么直来直往。他们静静的看着余切,而余切也看着他们。
余切说:“我看到有的人整出了许多最新的文学流派,什么‘后现代主义’,什么‘达达主义’……这些离我们实在是太远,我不相信在这堂课开始的时候,有一些人还没有听说过‘杭城会议’上的文学动向,他们消息一点儿也不灵通,结果却忽然对国外七八十年代由越战一代、由过度城市化造成的信仰危机……等等这些因素,所形成的文学风格感兴趣,甚至于想要写这种文学。”
“我认为是放屁,是无病呻吟。”余切毫不客气道。“如果你是个拿护照的老外,我也就姑且放过了,你应该有那种成长条件,但你们不是。我也不是。”
“这种事情,就像是我在燕大打乒乓球时,遇到一个苏丹老黑和我打球,他竟然敢在我面前发旋球耍我!真是班门弄斧!这种人我肯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写小说的关键是找到自己适合的文学风格,我认为很多人还在摸索,当务之急是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审美。”
事实的确如此。
这一批八十年代的作家,是大陆文坛的黄金一代,他们普遍有一次转变文学风格的过程,第一次是随大流模仿西方,第二次是本土化。
余切指向苏彤:“你为什么交来的作业,通篇都是分析诗歌的?你想成为一位诗人?”
苏彤道:“我在燕大就是写诗的,但是我一直没有成功,所以我在进修班里面,也想学习这种文学。”
苏彤啊,你写了几年现代诗都是被退稿的结局,堂堂职业作家竟被校级刊物退稿!这么菜,为什么非得写诗呢?
余切说:“我恰好有一个诗人朋友,你们可能有人听说过他,叫查海生……”
底下立刻骚动起来了。查海生这位诗人已经有些名气了。
但是,余切说:“查海生写诗之后,日子过的相当清贫,他谈恋爱没有钱,他看电影没有钱,他到处找人借钱……你以为我在批评查海生?查海生他至少写诗很有名气!在学校时已经是几大学校诗人之一。”
“而有的人写诗好几年没成就,既没钱又没名,我不太提倡在这学半年之后,就是搞这种文学。”
苏彤的脸都红了,手足无措,余切对他的评价可谓是非常重。
余切又指向老朋友屈铁宁,屈铁宁非常紧张的站起来,余切却朝她点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原先你是一个塑造少女特别厉害的作家,现在你在作业中表示,想要写一些‘成熟女性’的文学,你没有提到什么主义,你也没有跨太大的步子,真是特别好的想法。”
屈铁宁后来正是按照这个路子来发展的。
如果屈铁宁没有这样变化呢?她可能就成大陆版琼瑶了。
随后,余切的眼睛在学员们面前扫过,忽然点名了一个人:“管谟业!”
管谟业抬起头,望着余切。
“你说你喜欢废土文学?赛博朋克?你想要写这种文学吗?谁让你写这种文学的!”
管谟业老实说:“我看你的小说之后,我才这么想的。”
管谟业想在八十年代的大陆写《狩猎愉快》一样的科幻小说?
这特么可是歪的离谱啊。
余切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听过这句话吗?”
管谟业楞道:“我听过,你就是让我不要学你写小说,写我自己的。可是,我还想写魔幻现实主义,这也和你有关,所以我有时会受到影响。”
“魔幻现实主义是拉美文学下的东西,不是我写出来的,我只是做了一些研究,我把‘魔幻’这个词解释的更精准了,免得别人误会。你要写小说,尽管去学这个,魔幻现实主义是一个框啊,什么都能往里面装。《狩猎愉快》这种小说就不一样了,它有一个特定的范围,并不容易学。”
余切说:“就算我拿了奖,我仍然不建议大家学这个。”
说到这,余切仿佛意识到如果他拿奖了,将会对国内文坛造成的冲击一样,他再次认真的强调道:“我建议不要去模仿这种风格。”
不久,余切扔掉粉笔头,宣布下课。管谟业看他离开了,忽然不受控制的说了一句:“我为什么不能写这样的文章呢?我可以偷偷的写。”
徐驰听到了,当即来了精神,跑去问管谟业:“同志,你为什么要私底下写这种文章。”
管谟业吓傻了。
徐驰可是《外国文学研究》的主编,老前辈。管谟业当然不能承认了:“我什么也没有说。”
徐驰这段时间以来,已经知道管谟业的习惯,他这个人嘟囔了什么话是不会承认的,所以转而问管谟业另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文学上的偶像。”
“没有。”
“这里面很多人都有文学榜样和偶像,你怎么会没有呢?我感觉你反而是最明显的。”
“没有,我真没有。”
徐驰说:“我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报告作家,除了我写过的,亲自沟通过的人物,对于他人的话我从来不敢改一个字。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心的说出来。”
这么拉扯几次后,管谟业说了实话:“我最佩服的就是余切,我感觉我活在他的影子里面,我总把一件事情写的丑陋,而余切却把事情写的真善美……其实脊髓灰质炎这件事情,体现出来多么大的不公平,有多少人遭受悲剧,但余切偏不这么写,他用一个孩童赢得球鞋的事情,来激发大人们的反思。”
徐驰确实不偏不倚,他只是把这些对话记录在了报告文当中。对他来说,管谟业又是一个“想要成为余切的人”之一。
(本章完)
第222章 但永远无法成为余切
第222章 但永远无法成为余切
“我们常常说中国人要反思,但余切这是真正的反思!”管谟业激动的快落泪了,“他已经到了大巧不工,浑然天成的境地了,这样巨大的创伤,他竟然用一双鞋来展开,他是真正的天才!他在写一个很悲哀的事情,然而却歌颂了真善美。”
“我私底下和苏彤聚会,他不是个编辑吗?他评价我的小说,描写过于缜密,很有一些匠气。我心里并不服气,如果我来写脊髓灰质炎,我要写什么?我可能要把阿里妹妹发病后的惨状,从头到尾的写出来!但我万万想不到,余切竟然写金鱼来亲吻阿里的脚……”
“我读到这一个结局时,我哭了,我真的是哭了。我想我永远没办法写出这样的结局……和别人比起来,说我匠气,我是不愿承认的!一般人没有资格来评价我,但我和余切比起来,我可能确实不如他。”
管谟业一说到余切,完全收不住话。他谈到了在杭城会议上,他为了余切在文坛的地位和别人起了争执,又说起了他的恩师徐怀忠向他提到余切时,他一开始并不以为然,然后他在《军文艺》上看到了《未婚妻的信》,他激动的浑身颤抖……
于是,徐驰又问他:“同志,我再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文学偶像?”
整个班的人都看过来了,管谟业完全傻眼了。你说你不偏不倚,但你前后两次问我,我却没办法给出一样的回答。
我都说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偶像是谁?还用说下去吗?
我真不该说话,真的!我怎么记不住呢!
余桦这时候过来搂着管谟业道:“别装了,承认呗。不丢人。我不仅崇拜余切,我还想超过他,但我打死也做不到。我知道你也这么想。”
管谟业最后点点头,这代表他承认了。
徐驰把这一幕写到了报告文中,对应圈内青年作者对余切的评价。到这里,他已经把余切的报告文基本上完成了,只等着出炉最后的结果。
——
陈小旭和张俪两人从鞍城回来。她俩在燕京呆一晚上,马上就要去正定片场,余切去火车站接她们。
这次之后,两人又要各奔东西,一个出省,一个出国,余切竟然在八十年代谈起了“异地恋”!
嗨!真够艹淡的。
他人高马大,视力又好,都不用竖牌子,远远的一看到人出来了,就向她俩挥手。
张俪看到后直奔余切这边,轻轻抱了他一下,说:“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个约定吗?我们要去鞍城买摩托车头盔,但是我们没有买到那样的头盔。”
张俪非常失望。
本来就买不到嘛。
鞍城虽然这时候挺发达,但哪里去买国外的摩托车头盔,那可是碳纤维的头盔啊,用在战斗机和运载火箭上的轻量化材料。在八十年代,只有日本几个厂家才有能力生产出来。整个鞍城市也没有人买一个。
张俪继续道:“我们跑遍了整个鞍城,都没有找到这种东西。最后去陈小旭家过年时,他爸爸帮我们到鞍城剧团里面打听,那里面有几个之前去国外访问的老同志,告诉小旭的爸爸……在国外一些地方,摩托车竟然是一个体育运动,不仅车要卖好几万好几十万,头盔也要几千几万!你那个头盔要大几百竟然不夸张!”
余切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编的吧!”
“当然不会了!”张俪说,“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只是没想到还有更贵的。你当时给我们那个头盔多少钱一个来着?”
“八百块钱?”余切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张俪说:“就是八百块钱,我想起来了,你真舍得给我们买,三个头盔就是两千多块钱,你就这样钱。”
这种乱用钱的法子,给两个女人带来的冲击感特别大,恐怕她们在火车上议论了好久。
她们还没看到余切新买的普利司通自行车呢。
也是由于头盔不够用,没法儿带两个人坐摩托车了,加上地上湿滑,两个轮子容易出事故。余切准备打一辆出租车接送。
在火车站外有这两类出租,一类是给外宾和高级干部用的小轿车,福特和华沙20;一类是黄色面的,每公里一块钱,最低十块钱。
低端面的也很贵,一趟车回去,得掉普通人两三天的工资。所以出租车们只停在医院、政府办公大楼、火车站这些客流量大,又急用车的地方。
余切招手要叫一辆福特,张俪快心痛死了,陈小旭先一步站出来,带领仨人直奔黄色面的,说:“哪能次次让余切钱,姑娘我今天请你们夫妇坐豪车!”
结果一进去就后悔了!
这面的车内的空间非常狭窄,司机却还嫌人挤的不够多,让仨人再往里面挤挤,三个人坐了两个人的位置,余切被迫左拥右抱,车内原本是一种刺鼻的汗臭味,但余切和她们挤的太近,竟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三个人都发呆了。尤其是陈小旭,她觉得自己手脚都动不了了,接触到的全是余切滚烫的肌肤,但要让她碰到其他乘客留下来的体屑,她还不如落在余切怀里呢。
张俪想什么呢?
她是不是要怪罪我了……
陈小旭的眼睛滴溜溜转,她探出头问张俪:“张俪,你在干啥呢!坐的还行吗?”
“我还行。”张俪弱弱的说,“其实我有点挤。”
陈小旭想也不想:“余切,你不能往我这边挪一点吗?你挤到你老婆了!”
余切照做,屁股一挪,然后陈小旭半个人被余切推起来了,相当亲密的搂在怀里面,坐在半边大腿上,她悔得要死,心里又是心慌又是害怕:张俪看到了怎么办?张俪难道不会说我吗?她从余切的胳膊里面伸出一只脑袋来,却对上了张俪的脑袋,陈小旭的辫子都劈叉了,张俪也慌忙的理着自己头发,怕被余切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两人忽然被对方的狼狈样逗笑,忍不住大笑起来,总算是冲淡了尴尬。
陈小旭转而数落起余切:“你怎么送别人那么贵的东西,你以后别这样了。有再多的钱也会被败光的。”
陈小旭又掏出四百块钱,这动作在狭窄的空间内非常之艰难,但她总算是完成了,交给余切。结果,钱虽然给到了,这一番折腾后,留给她的空隙却更加小了。
余切说话的鼻息似乎都能感觉到,陈小旭的脸霎时间就红了。
“陈小旭,你给我钱干什么?”
“还你的。你不应该送别人这么贵的礼物,我原先以为你是吹牛,不相信你,然后才知道是真的!但我没存到八百块钱,我只凑到了四百块钱,另外四百块钱,我欠在你这儿吧。余切,我不能接受别人那么贵重的礼物!我是有原则的。”
这事儿是办的不妥当。余切觉得那东西“便宜”,陈小旭这位未来女富豪却觉得太贵了,她不配。两人价值观的差距,使得小小的头盔变得不妥当了。
但是,余切说:“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头盔还回来?这不就不用给钱了吗?”
是啊,这不是因为我不想还给你吗?陈小旭心道。她嘴上说:“我把那头盔也弄不见了,不知道被谁顺走了。”
陈小旭的头盔也被偷了?
余切若有所思,京城难道有一个“偷盔大盗”?难道以后去外面,还要专门给头盔挂个锁?这是不是太抽象了?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这钱。”
“余切,你一定得收!”
“我不收。”
“你得……”
争来争去,最后变成了把钱捐给儿基会。余切说:“我并不缺少这几百块钱,但孩子们却需要。而且你们作为演员,将来不是靠死工资挣钱,而是凭借名气赚钱。”
“现在春雨行动这个捐款活动很受欢迎,许多名人都踊跃捐款。你俩如果能捐出一些钱,以后也是一个美谈。大家就都知道,陈小旭和张俪,不仅仅在电视剧中兰心蕙质,很有才情……在现实中也不弱。”
他这话说得挺高大上,两女生都被打动了。张俪说:“那我也捐钱,这本来是余切提倡的活动,我怎么能不支持他?”
回到家里,陈小旭和张俪赞叹了一次四合院的条件。余切的四合院总在改造和置办,如今已经接近于后世的样子了,并不比九十年代发达国家的中产家庭的条件差。
冰箱、空调、甚至是各种各样的锅、不同样式的刀具,简直令人眼缭乱。
陈小旭说:“张俪,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有压力了,他这样钱,金山银山也被挥霍了。”
张俪却摇头:“余切喜欢做饭吃,他当然要讲究厨具了。”
“你们以后光钱了怎么办呢?或者他再也写不出小说。张俪,我实话跟你讲,现在你已经是我最亲的人之一,你不如我懂文学……我知道许多文学名家,在中年、晚年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的把钱挥霍干净,而且对感情也并不忠诚,他们的日子忽然就过得很糟糕,风光在外,苦日子只有自己知道。”
陈小旭忽然说这么沉重的话,让张俪听了后楞了一下,然后她说:“我就去接戏,赚到一分钱是一分钱,再怎么糟,难道还吃不饱饭?我也在存钱的,虽然买不起京城的房子,回我们老家却完全够了。”
“到时候我去演戏、老了就教人跳舞……而且余切就算写不出小说了,他也是个燕大的学生,到哪里都是人才,你把他说的太低了!”
张俪说到后面,甚至有些生气。她喘气的声音很明显,显然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陈小旭眨巴眨巴眼睛,抿着嘴有点伤心,她拉起张俪的手:“我没办法像你一样的喜欢别人,我是很自由的,我有时候感觉……”陈小旭摇摇头,“我感觉我和余切是同一类人,我行我素,只做自己喜欢的,但我却找不到像你一样爱我的男人,什么事情都陪着我,帮我想好后路,余切有你真好。”
张俪安慰她:“我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你不知道啊,”陈小旭更加难过了,但她的话到此点到为止。“朋友和对象还是不一样的!”她叹气道:“我永远不能成为他!”
她们就在这睡觉,陈小旭晚上失眠,发现余切的房间还是亮着的,陈小旭思来想去,做了一些思想斗争,还是跑去看余切在干什么?
她也问出来了:“余切,你干什么呢?不睡觉了?”
陈小旭倚着门,两只脚交错着站着,搅来搅去,有点紧张。
“我在回信。”
余切给陈小旭看小孩子们寄给他的信件。这里面的钱都已经送去了捐款的账户,但是信件还在这,余切要挑一些信件回复。
有些“大客户”的信件更是要回复了:比如谢国民的孩子,松下电器在华总裁的女儿……这些小孩儿的老子们出那么多钱,自然要给他们回信。
并且,回复的内容会被节选刊登在一些儿童文学报刊上。现在围绕“春雨行动”进行宣传的报刊有很多,大多是免费的,不夸张的讲,整个文学界都在期待这件事情能办成。
已经有许多年,大家再也没有诞生过这样的热情了。王濛说:“这让我想到了文学在八十年前,我们曾经想用它来改变世界,改变我们民族的命运……它一次又一次的参与了历史。”
“这对于文学重新赢得大众的信任,是至关重要的!”
马识途打电话来告诉余切:“就算你没有拿到什么日本奖!就凭这件事情,我也已经非常满意!”
所以余切回复这些信件时,心里有一种气儿在支撑着他,不仅不觉得累,反而很有精神。
陈小旭看了一阵子余切写的回信,这些小孩写出来的信让陈小旭臊得发慌,在孩子眼里面,“余切大朋友”简直是他们的挚友和最信任的人。
她又想到这个时间点,余切还在工作,忽然觉得自己白天不该说那些话,怪不得张俪生气了,她脾气真是好。
“余切,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陈小旭愧疚的把她“诋毁”过余切的事情说出来,余切大笑道:“我好久没被人误解过了,以前如果有人敢误会我,我都要报复回去!”
没等他说完,陈小旭瞪眼道:“余切!你今天,下午,你在车上搂着我呢!”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我都没有说你,我也没有怪你!怕张俪知道了!”
这特么不是车太挤了吗?
你才八十斤,跟一把骨头一样,有什么可说的。
抱你就跟那年我在老山背竹帘子一样,平的令人发指!
(本章完)
第223章 你怎么穿着张俪的衣服
第223章 你怎么穿着张俪的衣服
余切说:“行吧,那我们扯平吧,我不找你麻烦,你也不找我麻烦。”
“你不找我麻烦了?”陈小旭说。
“不找了,怎么,你还觉得不满意?”
陈小旭有点失落,说:“你的脾气也很好,和张俪一样!我倒希望我能被骂一下,这样我心里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那你在这站着吧,我没发话,你就一直站着——你冷不冷?”
“我不冷!你这里热死了!”
余切摇头道:“张俪也是你这么想的,结果她之前很快就感冒了。衣柜里面有张俪的衣服,你拿来披在身上,你们两个身材都差不多,张俪能穿的,你也能穿。”
陈小旭就在衣柜里面找来找去,但这让她看到了余切的衣服,余切的衣服比张俪长得多,面料、做工都很不一样,这毕竟是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肯定和女人不一样。
陈小旭在这呆了一会儿,她特别久没有看过男人的衣柜了,情不自禁就借着换衣服的由头,仔仔细细的端详余切衣柜里面有什么衣服……据说男人的衣柜,是他内心的一种投射。
果然,当看到那套上身西装外套,下身短裤的服装时,陈小旭忍不住微笑。
这太像余切的性格了,是只有余切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至于张俪的衣服就很实在了,基本都是一些女士衬衫和裙子,西装外套也是带垫肩的。张俪拿了一套长风衣,穿在身上,悄悄站在余切旁边。
余切闻到了一回头看见她,惊呆了,说:“陈小旭,你怎么穿着张俪的衣服?”
“啊?”陈小旭也慌了,“哦,你让我披上是吧,我忘记了。”
“没事儿。张俪应该不生气,你们俩现在比亲姐妹还亲,你就在这站着吧,站累了坐着也行。我什么时候写完,你什么时候离开。你不是要道歉吗?你就这样道歉吧。”
“我难道会怕你?我特别能不睡觉!”陈小旭说。
她直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累了,于是搬了个板凳坐下,这一次坚持了更久的时间,但是人光是这么坐着是很无聊的,陈小旭渐渐把目光投向房间里面唯一的人余切。
余切在写信呢!
他真专注,这个人正经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如果他能老是这样就好了!
陈小旭在脑海里面幻想余切对她特别客气,特别规矩的样子,她心里暗自摇头:不行,这样就没意思了。
张俪本来就是个很正经的人,余切可不能这样了。
陈小旭托着腮看余切,一开始,余切还有一点不自在,偶尔会快速的瞥她一眼,但渐渐余切完全陷入到写作的场景里面,完全不在意陈小旭了。
陈小旭越看越胆子大,她情不自禁的身子往前倾,神色也变得很柔和。
余切的回信都是因为《小鞋子》这一篇小说,而《小鞋子》是陈小旭最喜欢的小说。当时,她整天和余切斗嘴,觉得余切是个烦人精,和演贾宝玉的欧阳奋强差不多,最多稍微壮一点、有钱一点、俊一点、文化水平高一点、厨艺……
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只有张俪把他夸得天上少有。
随后,余切就在她回家的火车上,不可思议的恰好“送来了”这篇小说。她才知道,余切竟然有心思这么细腻的一面,而且,他竟然那么伟大,想要做一些平凡人做不了的事情!
在杭城会议上,余切因为几颗而下决心筹办捐款活动的事情,在这两个月经过媒体的连番报道,已经是家喻户晓。余切变成青年榜样,就连写《哥德巴赫猜想》的作者,也来为他写个人报告。
两个女生回鞍城过年时,陈小旭的父母亲朋也来找她打听“余切”的事情,竟然搞得余切这个写小说的,像是比她们这些演员还要有名气一样。
陈小旭的爸爸试探着问:“余切怎么认识你的?”
陈小旭说:“余切是张俪的对象,我认识张俪,我们之间就是这么一个关系。”
陈小旭明显感觉得到,她爸爸有点失落。陈小旭当然不是呆瓜,她早就知道家里面想的什么。余切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对象了,尤其适合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文学青年。
但余切真的这么好吗?
眼前这个人是普通的,他也要熬夜肝文章,也知道享受,一天到晚过小资生活……但余切不在陈小旭面前时,他就成为无所不能的人,人们快要把他神话了,在过去的两个月,几乎没有人不提到余切的。
剧组里面要说余切带来了多少赞助;回家的火车上列车员举着《十月》刊,嘴上却说着“余切”新作,好像鼎鼎大名的国家刊物变成了余切的发刊机器;鞍城剧团的领导联系到陈小旭父亲,问能不能让陈小旭当中间人,联系到这位名作家,把余切的小说改编成话剧,价钱好商量,只求能给个许可。
这里的剧团虽然不如京城人艺,但工人们同样喜欢余切的小说。在当时的东北,人均教育水平极高,又有众多工业企业,所以常常有出国访问的的情况。许多人都对《大撒把》这本谈到国外的书籍津津乐道。
之前余切的小说《大撒把》被改编成了话剧,甲票0.5元、乙票 0.4元,刚推出时简直一票难求,随着演的场次多了,《大撒把》的票也不好卖了,而此时《小鞋子》却又火了起来。看过小说的观众们纷纷赶来剧院,却失望的发现《小鞋子》的话剧还没有排练出来呢。
只有原先的《大撒把》还在卖票。
剧团的领导想到,在宣传海报上印上“余切经典作品”几个字,放得贼大,把“鞍城剧团”几个字印小一点,结果就这么一个小技巧,竟然真的让上座率提高了一些。
好多人看到余切两个字,就算是看过一遍原先的话剧了,也愿意带着孩子再来观看。余切两个字的认可已经超过了作品本身,对于时下的演员来说,简直是不能想象。
半夜,陈小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余切把她叫醒,让她回去。
“你的债已经还了,你回去吧,我不报复你了,咱们一笔勾销。”
“你写完了吗?余切?”
“还没呢,我几天后去日本,我已经没有时间回国内读者的信件了。所以今晚上得加加班,先处理一些国内的信件。”
还没有写完呢!
原来当一个名作家,竟然要这么辛苦!
陈小旭的觉都吓醒了一些,她被余切送回去,路上这么一小段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忽然回头道:“余切,我真的应该向你道歉!我误会你了,仔细想想,你真的是一个挺厉害的人。但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和你斗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小孩儿啊。
余切笑道:“得了吧,你今天和我道歉,你明天又会忍不住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才十九岁,这个年纪还很小,用不着太纠结,大家也不会责怪你。”
我十九岁?
你不就比我大两岁!
陈小旭没顶嘴了,因为才道歉嘛,她乖乖的被余切送到卧房门口,看见余切还想回去写信,陈小旭忽然脱口而出:“余切,你早点休息呗!”
“你少回几封信,也不会有什么的,大家都对你很宽容。”
陈小旭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紧张,她觉得余切会笑她,或者是调侃她怎么转了个调子。结果余切给她扔了一句话:“知道了。”
这就是听我话的意思了?
余切还能听我的话呢。
然后,陈小旭关上门,还没躺下,扒着窗口看那边的灯光亮着的,她躺了下不知道多久,掀开铺盖抬头望过去,诶,那边的灯还是亮着的,陈小旭心里想:你知道了个屁!我就不该说那些话的,说了你也不听。累死你了活该!
好个清净月色,偏照得人心里愈发烦乱!原道是金玉其外,谁知内里竟是个冷心冷肺的糊涂账!余切,大白话讲,我可是烦死你了。
张俪被她翻来覆去的折腾醒了,问她:“你怎么还没睡?小旭?”
“知道了!我这就睡。”
——————
建国门,儿基会门口。
余切领着俩女的来捐款,儿基会的工作人员已经认识余切这张脸了,向他汇报:“余同志,现在‘春雨行动’已经筹到了快二十万元,我们每一毛钱每一分钱,都写了记录,光是记录的本子就用了好几本……我们随时可以向全国人民公示。”
“请你不要再指使外宾帮你做事情了,上一次那个人威胁说不投资了,到处嚷嚷,已经让我们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
余切什么时候和外宾扯上关系了?
张俪和陈小旭竖起耳朵。
结果,余切却没有谈这事儿,而是转而道:“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麻烦的,而是来捐钱的。”
“您还捐钱啊,您为了这事儿又是写小说,又是组织活动,自己也捐钱!”
他掏出一千块钱,拍在桌面上。“这次不是我捐钱,是她们两个捐钱。这两位是《红楼梦》的演员,分别演薛宝钗和林黛玉……去年八月份的《大众电影》就有她们的介绍,央台的节目上也报道过。”
“真是心地善良,比剧里面还好。”工作人员夸了一顿她俩。“一千块钱是大数字了,我们一定向报纸和记者说这个事儿。她们是一人五百块钱吗?”
“是这样,你就这么记着,张俪和陈小旭,《红楼梦》,各自五百块钱,合起来一千。”
慢着,怎么变成一千块钱了?
陈小旭捐了四百,张俪捐了四百,合起来也就八百块,哪来的一千呢?
余切朝她俩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别说话。然后趁着工作人低头数钱的时候,小声道:“我帮你们补了一点钱……当然,我本来就要再捐一些钱的。”
张俪给心疼得要死,抓着余切的胳膊说:“太多了,太多了。”
陈小旭傻眼了:我寻思还你四百块,结果你又让我倒欠一百,加上之前没还完的,这可怎么办?
张俪是你老婆,她当然是无所谓……我越欠越多,拿什么还呢?
余切说:“你俩现在是钗黛一体,出来得讲究一个公平,要是谁捐的多了,谁捐的少了,反而起了坏的效果,还不如不捐!”
“那也不至于……那么多!”陈小旭小声道。
“一千块钱吉利啊,是个整数,三位数呢。要是整个演艺圈捐款排名,你俩得排在前面。”
随后,工作人员给这俩的名字写在一起,盖章!“啪”,留下一张捐款证明。
当时捐款有两条路子,一条是通过单位或是社会团体,集体来捐款,大部分人都是这种情况,荣誉属于集体;一种是个人捐款,这种就会有一个单子,证明你在某某年某某月在某组织捐了多少钱。
比如有一些新闻,说某某干部、军人啥的,牺牲之后,人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捐款单,这个捐款单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红印盖章,再加上“张俪”和“陈小旭”的名字,看上去很喜庆。
她俩很喜欢这张捐款单,陈小旭觉得这搞得像结婚证一样,成为她们友情的见证。怎么我们的社会当中,没有一个“姐妹证”或者“兄弟证”呢?
结果她刚这么想,张俪说:“就是该把余切的名字也写上去,他写在我们名字的中间。他也出了两百块钱。”
张俪这么说,也真这么干。
从儿基会出来,余切带他们去川省招待所吃饭,然后送上火车。张俪和余切在那依依不舍,恨不得长在一块儿了,腻歪了一阵子才告别。
火车上,张俪伤心了一会儿,就拿出这张捐款单,“有笔吗?小旭。”
“你要干什么?”
“写余切的名字啊,他捐了两百块钱呢。”
张俪麻溜写上“余切”两个字,捐款单和笔都拿给陈小旭了:“诺,都给你了。”
“你不要单子了?”
“给你吧。余切还捐了几次钱,家里面多的是单子,你手上却没有,这个给你吧。”
(本章完)
第224章 他从这里来,他将要到那里去
第224章 他从这里来,他将要到那里去
另一边,余切连着肝了几天,总算把必须回的信件全回了。
“春雨行动”所引发的震动不小,竟然有一些老领导的爱人,或者是原先的一些女革命家,也低调的捐了钱,余切并不了解这些人的背景——他也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
但张守任在京城混了数十年,却清楚有哪些人有哪些关系。这是余切所不知道的,因此,凡是张守任提到过的信,余切都想办法回复了。
实在没办法写的,就由张守任以及《十月》刊的编辑代为回复,余切签上自己的名字。
京城这地方现在很多小人物却有个大背景,这种现象在艺术领域是重灾区——随便哪个录音的,扛摄像机的,或者是出版社的小编辑,都不能得罪,保不齐家里边儿有一老祖。
有时候余桦也会客串一下,帮余切签名字,他模仿余切签名模仿的很像。而且一些不太了解的读者,会误以为余桦是余切的小号,就像是余切以前那个马甲“余矢”一样。
所以,偶尔有信件也会寄给余桦。这种“写给余桦(余切)”的信总是让余桦打开后空欢喜一场,信件打开后是“亲爱的余桦老师,您是我没有见过面的挚友!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团圆》……”
余桦可快要气死了。还得给读者签名呢,签“余切”的名字,模仿余切的口吻给读者回信,然后酸唧唧的提一嘴“余桦是一个优秀的青年作家,他只比余切差一点。”
他感叹“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余切一样,活的比电影明星还要受欢迎”。
《京城晚报》刊登了一个在京城地区的捐款排行单,名单的末尾恰好就是张俪和陈小旭。
她俩算作一个人,捐了一千块钱,报纸上还写了她们的身份,算是小小的宣传了一下这两人。
报告文作家徐驰,很清楚的知道余切前几天家里面住了两个女的,但他在余切的要求下,没有把这些事情写在报告文中。他对余切为什么要让这两人捐钱,很感兴趣。
“《红楼梦》是个大戏,她们将来一定要出名的,你让她们再出名一点,无非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这值得捐款吗?”
余切说:“正因为是个大戏,她们才不容易从戏里面脱离出来,在观众的眼里面,她们很可能一直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
“这样不好吗?”
“这样也好,所以请她们捐款,如果她们将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大家就知道她们是和剧里面一样善良的人,愿意信任她们。”
徐驰听得瞠目结舌,说:“余切,你倒是看的挺远,已经把别人十年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考虑的这么周到,是不是你已经爱上她们了!”
听听徐驰说的什么话?
“爱上她们?”
这不奇怪,徐驰很爱他老婆,写文章怀念她,但徐驰老婆逝世之后,徐驰也真的开始张罗起黄昏恋,还征得了几个孩子的同意。不仅仅是徐驰,将来的王濛也是这种情况。
他们认为,作家能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忠诚于不同的人,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如果钟情了好几个人,只要没有冷落谁,当事人也没意见的话,也不应该太受到指责。
徐驰又打听余切为什么会容许两个女的,住在自己的四合院。余切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徐驰又震撼了:“竟然和去年那个京城重犯有关系!难怪她们这么亲密,她们已经是生死都可以托付的关系。但这些事情写到文章里面去,别人怎么会相信呢?对她们的风评很不好。”
“是啊。所以您干脆不要写这一茬。”
徐驰答应了。
徐驰对爱情有他个人的见解,他很欣赏张俪。某种程度上,过去的徐驰和今天的余切有些相似,他年轻时是很受欢迎的学校老师,是体育健将,穿着打扮都有讲究,认识了一大帮革命家,前途远大;而他老婆自从跟他在一块儿之后,就彻底相夫教子,无论在任何艰难的时刻,无论徐驰有段时间多么落魄,他老婆都没有动摇过,始终相信徐驰可以东山再起。
徐驰说:“你有一个贤内助,你似乎还有个斗嘴的好朋友,可惜这些并不能写上去。她们同样是有趣又可爱的人。”
张俪和陈小旭也确实因为捐款带来了小风波。
一方面,回到正定之后,《红楼梦》剧组因为她们开始组织起了集体捐款,导演王福林号召大家支持“我们的文学顾问,我们不存在的封建帝王演员余切”;另一方面,陈小旭的前男友在报纸上看到了“林黛玉捐款一千元”大吃一惊,写信来请求复合,如果不能复合,至少借给他一些钱。
陈小旭当然不会理会了。这个人只和她在一起了几个月,大半时间还在异地,感情很淡。
想想这事儿有多抽象?
别人的对象可以为了自己捐一些钱,尽管那是顺便的,而自己以前喜欢过的人反而变成这个样子。或者说,她认识过的这个人,说不定从来都是这样。
还是父母想的周到啊!余切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捐出去的钱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给自己,但想想,除了金钱可以这样分,他这个人就算是把时间和情感分成两半,分成四分之一……居然也比许多人要好,在陈小旭的人生中,因为这一次对比,从来没有这么明显的发觉余切很不错。
而且张俪给她的“捐款单”起了作用,三个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盖上了红章,余切在两个人之间。陈小旭是一个爱多想的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唉,王福林导演说,有一天他俩会结婚,到时候我怎么办?
姐妹怎么能比得上夫妻亲密?他们会睡在一起,他们会生孩子,我哪里比得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小旭心里很乱。
正定这边剧组搭好景之后,演员们私下里常常对戏,力求在真正演戏时,可以十分熟练的一条过。二月末的正定还是很冷,陈小旭穿着服和欧阳奋强对戏,这一段是林黛玉第一次遇见贾宝玉的情节。
《红楼梦》里第三回里,贾宝玉和林黛玉第一次见面,两个人都对彼此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黛玉第一次见到贾宝玉便大吃一惊,心里觉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而贾宝玉则直接说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陈小旭和欧阳奋强排练这段戏,陈小旭心里琢磨这个台词,心里觉得非常符合她现在的心境,当欧阳奋强说出“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时,她抬头忽然看见了余切的样子,吓了一跳!
余切,你怎么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啊。
再仔细看,那明明是欧阳奋强嘛!是自己日思夜想,想的太多了!
欧阳奋强总有一股奶油小生的气质,而余切却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陈小旭反复念叨这句话,她忽然觉得,余切太符合这句话了。他远远比贾宝玉有资格说,这个陈小旭他曾经见过的。
陈小旭回想起来,余切对她的情况总是了若指掌。
张俪第一次见到她时就知道她八十斤,谁告诉的?余切说的。
她练了一些功夫,全剧组都以为她真有两下子,她自己也相信了,余切一开始就戳破了。
她的个性敏感而脆弱,高兴起来又很活泼,余切全知道,和余切斗嘴是陈小旭很开心的事情,尤其听余切谈论文学,什么《简爱》、什么现代诗诗人,在余切那里,好像都是他穿越时空可以见到的“座上客”,有时候这些“座上客”还不如他!
陈小旭一边心里面笑“余切真是狂的没边”,一边又受到感染,她也渐渐觉得以前自己看过的书,原来没什么价值,还不如余切这个人写的东西!
张俪是陈小旭最好的朋友,却不是最了解她的人。陈小旭于是重新看起了余切的小说,从第一本书开始一本本的看,这次她不带什么偏见了,很快,在她的心里,她觉得余切已经是她看过的最好的大陆作家,没有之一。
《简爱》是什么书?我怎么以前会那么喜欢它?
人文思考,社会影响,哲学高度……哪一个能比得上余切的小说!
余切写的东西,确实比这本书写得好啊。
张俪整天因为余切去日本的事情,忧心忡忡,她不怎么看小说,但却关心小说家的荣誉。张俪不敢问余切,怕影响到余切的状态,自己却天天看最新的报纸新闻。那两篇和余切竞争的日本小说,也被张俪想尽办法弄来了,她愁眉苦脸的看完,说:“日本人写的小说真没意思,我都快睡着了!”
陈小旭说:“那都是彻底的严肃文学,本来就不是给普通读者看的。”
张俪问陈小旭:“余切能不能拿到奖项?”
陈小旭道:“他一定能拿的。他要是拿不到,谁还有资格拿?”
“小旭,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以为余切很难拿到。因为你总是说,余切写的小说就那一回事儿。”
“我骗你的!我了解文学越多,我越发现余切写的好。”陈小旭激动的口不择言,说了实话。“但是,你别把我的话给余切说,免得他知道了来嘲笑我,他这个人特别没有风度,他只要能说我一句,就会说我十句,我身体本来就不好,他要把我气死了。”
张俪笑道:“让他多说你几句,给你通通气儿,你就好了。”
长江上游,后世建设移民水库的地方,其中一处新建的三层楼正是余切家,不少人到他家里面拜访,曾经在老山前线和余切一起共事过的川省电视台,他们派出一个摄制组来拍摄“余切走过印迹”。
万县如今统领整个渝东北,远远大于后来的行政范围,在川省当中排名老三,仅次于蓉城和渝城,有数百万人口,是当之无愧的大城市。
节目组拍摄出的素材很多:
余切赴日的消息,已经成为这个地方的地区性狂欢,《人民文学》、《十月》和《红岩》在这里是最受欢迎的文学杂志,余切已经取代了他过去提到了本地文人们,他如今就是这个小地方真正的文豪。许多地方中学的课外读物,会选取余切的小说,语文教师们骄傲的说:“这是我们自己人写出来的东西。”
余切的小说也被节选出来,出成语文试题,卷子们都需要老师亲自印刷,先用铁笔在蜡纸上写下考题,再固定在油印机里,用沾满油墨的滚筒,一张张的印刷出来。
节目组进入余切曾经就读过的中学,拍摄余切的数学老师父亲余跃进。老余最近帮语文教师同志印制卷子,这上面有一个阅读大题,选的正是《小鞋子》最后的那一幕:小男孩阿里的眼泪滴落在水池上,金鱼亲吻阿里布满伤痕的脚。
题目是:这一幕表达作者什么样的思想?
这儿有两层意思,一层是阿里的伤痕会得到治愈,阿里仍然是一个坚强的小男孩。
另一层是用这个场景,寓意阿里最终会冲破家庭和时代带给他的贫穷,他会成为一个摆脱命运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管谟业看到这一幕之后忍不住大哭:因为他只写得出第一层!
这已经远远不是技术性质的问题,而是天赋上的区别。
同为伤痕的年代,余切却远远的超越“伤痕文”,所有人看到这篇小说都服气了,余切是当之无愧的小说王。
电视台的记者问余跃进:“您的孩子马上要为国争光,竞争亚洲第二大文学奖。芥川奖是日本最重要最有影响的文学奖之一,获奖者有登龙门之称。就是说,作家如果能拿到这个奖,就一飞冲天,不再是普通作家了。”
“我刚刚看到《小鞋子》这一篇小说,我忽然想到了余切的人生经历,他是不是就像这个小男孩阿里一样,童年的不幸反而促使他个人的成长。因为我们知道,苦难往往是一个伟大的开端。”
“您对余切有没有什么祝愿?”
余跃进很懵逼啊:
妈的,家里面是双职工家庭,从小没亏待过他,八十年代做家里蹲都能被宽容好几年,天晓得余切怎么写出这种小说的。好像他过了多少年的苦日子一样!
我应该顺着记者同志的话这么说吗?
(本章完)
第225章 万县来的余老虎(一)
第225章 万县来的余老虎(一)
余跃进是个老实人,他选择实话实说:“余切没过苦日子,不然他怎么能长成壮小伙?他确实有个妹妹,他和他妹妹都有球鞋,他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打乒乓球,他的拍甚至有胶皮,是牌子货红双喜……不是个光秃秃的木板子。”
“我们学校里面,打乒乓球的农村娃几乎都用的光板,很少用牌子货的。”
记者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余切虽然条件优渥,却看得到社会大众的现实。乒乓球的胶皮给了他灵感,促使他写出了球鞋和普通鞋子之间的故事——这就是他的《小鞋子》了,也是您印在卷子上的阅读题。”
啊?还能这么联系?
随后,记者又问余跃进:“余切在小时候有没有表现出写小说的天分。许多作家在童年时期,已经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余跃进道:“余切的数理化成绩一直很好,他语文成绩不好,就连高考也是语文分数最低,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成一个作家了。我跟办公室里面的老师开玩笑,说他如果做自己小说的阅读题,恐怕拿不到什么分数。”
摄制组所有人立刻低低的笑了起来。难以想象,余切做自己小说的阅读题,最后得了个超低分!
记者忍俊不禁,在画面外调整了一会儿后才重新评价道:“余切为什么弃理从文,一定是他认为当今的时代,急需要一些有才能的作家来引领文学。的确,我们的文学现在面临青黄不接的困难,从余切出现之后,人们才实质性的感觉到‘当代文学’出现了。”
余跃进是个乡村数学教师,并不知道文学理论。他不知道,这个“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之分,是重新开办不久的文学院的最新研究成果,发表在《文艺报》上,总编冯木给了很高的评价。
另一时空,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分界,确实是改开后为分界线的,也是在这几年。然而,那时候是一群人实现的,而现在成了一个人所引领的成果。
如果您不知道这个分界线有多么重要,那么得告诉您,上一个分界线是五四——由它所引发的一系列运动,几乎改变了这个世界。
天不生我余切,文学万古如长夜!
记者还问了一个话题:“如果余切最后拿到了文学奖,你认为他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他应该回来了,他很久没回来家里面了。他妹妹要考燕京大学,本来指望余切来辅导她,结果余切几乎没回来过,只是往家里面寄钱。家里起了新楼房,家里面换了新家具,家里面来了新宾客!我这里经常要接待来探访的领导,尤其是最近很频繁!”
余跃进回忆道:“一开始是镇上的领导,后来是县里面来的、市里面来的,前些天,竟然电视上看过的大领导,也来这里停留了一阵子……他抓住我的手,亲切的问我,余切离开万县的时候,是坐船去的,还是走路去的?”
“我说,余切抓了一把胡豆,带了几本书,就坐船过去了。如果要走路,他怕是腿都要走断!”
领导哈哈大笑,说:“余切还挺喜欢豆子的,他现在在首都、马上在国外,到处找人吆喝买豆子,给得了小儿麻痹症的娃儿们吃,但这样的事情,不能只是余切一个人来搞,政府会逐步的介入和组织这个事情……我才知道,原来余切手里面那一把豆子,竟然到了首都也没有吃完,他还想分给其他人!”
余跃进风趣的说法,令在场不少人大笑。他们顿时明白为什么余切家总是被光顾,虽然这主要是余切个人的成就使然,但他家里面的人接得住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记者问:“领导还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话?”
“当然说过了!”余跃进道,“他说我们准备在三峡这个地方,修建一个大坝!这个大坝的规模史无前例,恐怕要涉及到数十万甚至百万人的大移民,学界争论不休……他从这里经过时,想到了万县是长江上游的川东门户,又想到了余切是这里的人,而且是走出去的移民!还参与过港地数万人的大拆迁大辩论!所以临时转道,来这里看看。”
“记者同志,我们万县相比全国来说,确实是一个小地方,也有了不得的时候!在过去这里诞生过亚洲最大的老虎万县虎,灭绝了,万县虎现代意义上最接近的是华南虎,但科学家们说,华南虎也灭绝了!好像一代不如一代,文学也是这样,但真的灭绝了吗?说不定华南虎还存在,说不定万县虎将来也能被新的技术还原出来,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记者顿时眼睛一亮,甚至有点激动地热泪盈眶了:
“是啊,万县虎出川了!万县虎已经出川了!”
受到采访感染的所有人,顿时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余跃进渐渐明白了,记者也明白了,在这种场景下,无论现在说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余切很伟大,余切小时候伟大,长大了也伟大,他从伟大来,然后从伟大去,因为他现在伟大,所以他过去伟大,于是将来也伟大。
他所做的事情,就算是真的无法拿到奖项,也并不影响他的光辉。
除非有一天余切毁灭性的扔掉自己的文学桂冠,背叛这个民族,但那怎么会发生?
节目录制后,很快送检和剪辑,最后在电视上和观众见面。
这档名为“余切走过的印迹”的专访纪录片被送去播放,披露了余切个人的许多趣事。余切喜欢打乒乓球,曾经抽球抽得女同学满地找球,余切沉默寡言,大部分时候,他都喜欢做算数题;最有趣的是余切语文成绩不好的事情,令许多观众看了很惊讶:连余切的语文成绩都不好!他竟不会自己的阅读题。
蓉城的马识途就看了这档节目。他感慨道:“余切本来是一个工程师的,说不定在水坝当土木专家,不知道搞的什么名堂,现在成了一个作家了,原先一句话都不讲,现在能说会道,到处忽悠别人,真是变化太大!”
“但我不也是一样吗?我本来该是一个化学老师。为什么做了地下d?”
“这些语文阅读题目确实出的奇怪,老子做几道题要气死了,我当时根本没这么想!这些出题的龟儿真是胡说八道!”
马识途的女儿马万梅陪他玩桥牌,毫不客气,连着几把都赢了。马识途急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将来你和领导打牌怎么办?余切就知道让牌的。”
马万梅在航天系统工作,她笑道:“我就是个小研究员,我不用为了那些豆费心思,让你们这些人去考虑吧!”
马识途说:“那我要不要练几手牌技呢?我也有要让牌的时候呀!”
“爸爸,你是不需要让的,你打出你的真实水平,就足够了!”
——————
央台有一个新闻,简单说明了一下访日团成员名单,他们要在日本各个地方访问一个星期到大半年不等。其中,“著名作家余切也在此次访日团中,他之所以再次去日本,是因为他的小说《狩猎愉快》已经在日本得到出版,拿到了大陆作家近年以来的最好销售成绩……上一次有这样成绩的作品,还得追溯到鲁迅先生,距今已经四十余年,近半个世纪。”
“我们重新走入了这里,走上了亚洲的书架。”
播音员说到这的时候,似乎音色都亮了不少。显然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
可惜的是,这时候的电视台资源十分少,没办法进行数小时的直播,更没办法请出几位文学大家,为余切拿奖的过程进行分析,客串解说员。
该新闻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就重新播放一次,提醒大家今天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
燕大的留学生公寓底下的电视房,新现实社团的大教室,都在进行着激烈的文学讨论。
电视机和收音机被打开,里面轮番播放新闻消息。尤其是收音机,每次有新的新闻插播进来时,就会发出类似于跳频的滋滋声,这时候大家就默契的停下声音,看看即将要播放的新闻是不是文学奖的消息。
一会儿是:“2月末,我国南极长城考察站已经建成!该地位于南极洲南设得兰群岛的乔治王岛西部的菲尔德斯半岛上,东临麦克斯维尔湾中的小海湾。”
“这里湾阔水深,进出方便,背依终年积雪的山坡,水源充足。”
“它是中国人从来没有踏入的地方,而现在,我们将足迹留在了人类最后一块大陆南极洲,并将这个地方命名为长城湾,这一个考察站也被命名为长城站。”
嗨!
我要听余切去日本的消息,我不要听什么南极站!
虽然南极站也是一大突破就是了!
一会儿又是:
“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原来是燕舞小子!
你特么可别碍事了!
中国人踏上南极洲,中国人开始造收音机——但是,中国人拿到文学奖,才是当前学生们最为关注的。
一直没有余切的消息,众人很失望啊,随即继续开始之前的讨论:“芥川奖”到底是个什么程度的奖项?
论地位,它自然比国内的茅盾奖还要受认可。日本有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如今又是一流的发达国家,其经济总量占了亚洲的一半以上。
但论奖项的级别,“芥川奖”的确是一个新人奖。而且,它每年颁发两次,尽管有时候会空缺出来,表示自己“宁缺毋滥”,但这个奖项和三四年才举办一次的茅盾奖相比,自然显得“太频繁”了。
须知道,物以稀为贵啊。
新现实社团的大教室挤满了人。骆一禾、查海生,以及刘振云都在这里。骆一禾说:“日本国的这个奖项虽然重大,但以后我们要是起来了,经济发展了,说不定它的含金量不如茅盾文学奖了。”
刘振云半是赞同,半是反对他的意见。
“你说的虽然有可能,但这种事情恐怕难以发生。我们究竟要有多少年才能追赶上日本,如今在文学上有一些突破,能够和人同台竞技和超越别人,已经是之前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查海生很不满意骆一禾的说法:“余切在打日本人,你怎么能拿几十年后的事情来压他,我们能不能活到几十年后都不知道!”
骆一禾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歉:“我只是表示可惜,因为在我看来,国内已经诞生了一些超过日本同时代人的作家,只是我们没有发达的出版体系,世界其他地方不了解我们。”
刘振云道:“你说的是文学院进修班那些人的小说吗?”
骆一禾点头:“是他们的,但也不仅仅是他们的。我的眼光还行,三四年前我看好的作家,现在都出人头地了。”
“你也还行?”查海生说,“你把余切放到和那些人一起,同等的看好他们。事实是他们不是一个水平的,你看低了余切。现在余切是这些人的老师。”
查海生说得兴奋了:“余切也是我的老师,当然了,他不教授我文学,而是教授我保养的功夫!余切那么多学生,只有我学到了真本事!”
查海生自从被余切传功之后,已经成为“余卫兵”了啊!
骆一禾被查海生逗得大笑,顿时忘记了那些秦琼战关公的比较,而是纯粹的享受文学会谈。
燕大学生们纷纷发表意见。这个学生说:“我们大陆作家还没有拿过国外像样的奖项,永远都是些我没听说过的,都说我们的作品好,我们的作家好,但我从来不知道有多好!”
另一个学生说:“中国女排赢了日本女排,我才知道我要支持女排,中国围棋赢了日本围棋,我才知道我要支持围棋……我就这么浅显,什么厉害,我喜欢什么,如果余切拿到日本文学奖,我会为了他的春雨行动捐款。”
“你捐多少钱来支持余切?”
“捐出我一周的饭钱!”
“你一周吃多少钱?”
“七块钱!”
“七块钱怎么够?据说余切要募捐好几百万,甚至几千万,你这里就七块钱,他哪里能知道你。”
“我不要余切知道我,中国有十亿人,只要人人捐出七块钱,缺什么钱都够了。”
忽然,收音机再次传来“滋滋”的声音,众人从喧闹到静得落针可闻只用了几秒钟,这次没有再让他们失望。因为收音机道:“余切已经随访日团抵达日本,正在准备演说。”
就这么简单的消息,燕大忽然沸腾了。
(本章完)
第226章 万县来的余老虎(二)
第226章 万县来的余老虎(二)
啥叫准备演说呢?
只有得奖的人才能演说。
难道余切已经笃定了自己能拿奖?提前开香槟?
这话最开始是一个误传。
徐驰把这件趣事写在了自己的报告文当中:余切被国内以为“提前”获得了芥川奖。
所有人都被吓出冷汗!
访问团抵达东京之后受到热烈欢迎,这是一次涉及到产业、政府和艺术界的数十人的大访问团,各自的行程都不一样。但因为围棋擂台赛的赞助商松下包揽了新大谷饭店,为了节省开支和管理,访问团其他成员干脆也住在新大谷饭店。
于是产生了聚集效应,不同行业的日方和一些其他国家的记者,都跑来新大谷饭店,把这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围棋赛还没有开始,而产业界、经济界这些人的出访还需要时间,记者们又得知芥川奖落谁家即将在明天揭晓。
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他们请当下最热门的中国人余切出来讲话。
余切也是很出名的,写上去能对报社交代。芥川奖颁奖时,全日本都在关注,从芥川奖走出来的许多人后来成为国民级作家,而芥川奖是他们确立地位的里程碑。
如果一个非常厉害的正剧女演员,或者是电视台女主播,和芥川奖获得者在一起结为夫妻,一定不是穷酸的芥川奖作家“高攀”了,而是他老婆借着自己丈夫的名誉镀了一层金。
作家是民族的良心啊!在日本,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物,到了一定层次后,总要著书立说,提高自己的层次。
一个日本记者向访问团的翻译陈希儒递了一张纸条上去,上面写着:“我们这里有很多人,我们想请余先生来做一个问答,让我们有东西可以写。”
陈希儒接到纸条后脸都红了,快步走到余切所在的房门,这时候,余切正在和社科院副院长钱忠书、以及围棋队的聂伟平、作家徐驰等人闲聊。陈希儒敲门后问:“余切,你能不能出去对大家讲个话?”
余切蒙了:“我们这次的团长是钱钟书钱老,再下面的也有各自的领导,哪里轮得到我去讲话?”
陈希儒摇头,手里举着那一张纸条:“不是对我们,而是对日本记者!”
纸条传到众人手中。大家看来看去忽然沉默了。
“这是好事!”钱忠书大笑道:“他们也要赚稿酬,没有你出来,他们不愿意走的!你快去吧。”
余切从房间里面出来,又听说一个事情:
酒店的门外,有十来个举着《狩猎愉快》的日本书迷一直在等候,2月份的东京只比中国的首都稍微暖和一点,书迷们冻得瑟瑟发抖,还下了一场雨,但他们抱住《狩猎愉快》那本书,用树冠和自己的背遮住雨,他们害怕当余切来签名的时候,这本书已经被淋湿了。
余切先请这些书迷进入饭店,给他们一一签名。说了几句寒暄话,然而书迷们签完名之后也不愿意离开,继续在酒店外坐下。
为什么?
他们想要见证余切拿到芥川奖这二十四小时,他们想要看到自己支持的作家“登龙门”!
这就是芥川奖的影响力。
访问团众人都震撼了,新化社的木青当机立断,申请向国内转载这令人激动的一幕,让日本记者们准备提问,于是就有了余切在新大谷饭店内临时的演讲。
结果,记者们一阵窃窃私语,最后只问他一个问题:“芥川奖对你们中国人重要吗?”
这问题很简单,余切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重要也不重要。”
记者们当然不会懂了。
“为什么?”余切笑道。“很多中国人其实不知道芥川奖,假如我现在角逐的是另一个奖项,比如日本的直木奖,或者是法国人的雷诺多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大家也会觉得开心,所以芥川奖其实不重要。”
“但它也很重要,因为我的获奖可以鼓舞到国内的创作者。他们原先不知道自己的水平,而现在他们敢于同台竞技,因为有人突破了文学上‘禁区’,证明了我这个皮肤,我这个文化的无限可能。”余切对日本记者说道。
这话说起来十分简单,但听到这话的许多人都感慨了。
尤其是熟知国内文学史的徐驰,他知道余切在暗指他成为了打破“枷锁”的人。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涉及到国内作家群体的一个时代遗憾。他们中的许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拒绝了国外奖项,比如鲁迅曾经说“中国还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如果有人拿到奖项反而是坏事,助长了大家的虚荣心,使得大家暂时忘记了现实的苦难,害处很大。”
于是,鲁迅拒绝了一切外国奖项。
大名鼎鼎的沈聪文传言被诺奖提名过三次,他在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于欧洲掀起了一股“沈聪文”热,几乎代表了中国的现代文学。但就在沈聪文第三次被提名的不久,沈聪文就离开人世。
他也没拿到奖项。
钱忠书曾经有机会拿到国外文学奖,然而当时的舆论环境不允许钱忠书拿国外奖项,所以他批评了一顿外国的文艺评论家,甚至把国外文学奖贬低为“粪土”!钱忠书实际怎么想的无法知道,但他表现得要和一切国外奖项决裂,外国人自然也不会贴他的冷屁股。
于是,钱忠书也失之交臂。
这些在国内文坛名人堂的天王巨星们在各个时代,拒绝了国外奖项,带来了一个遗留问题:
就是在中国文学重新进入世界时,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好比大航海时代,船只能到达的最远路线来自于前一个船长绘制的航海图,他们在新的地方留下了人类的足迹,后来的人才知道:这片海域是我足够来的地方,我可以踏入这里。
然而,这一片地方对中国作家来说,是相对空白的。而我们有如此辉煌的文学史,文学如此深刻的影响我们这个国度,我们也为之骄傲,但一谈到具体的奖项时,气氛常常变得尴尬。
余切说的就是这个。
他在新大谷饭店门外的“答记者问”被当成是演说,新化社的记者发稿回到国内,也没有经过什么审稿,直接在电台念了出来。随后,又在电视台通过新闻进行播放。
木青是新化社的大领导,他亲自来撰写了新闻稿。让余切这个简单的“演说”变得很有级别。宣读新闻稿的主持人抑扬顿挫,难掩激动,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结果发生了什么事情?
种种铺垫之下,一些人以为余切已经拿奖了。
已经拿奖了!
发新闻的,念新闻的都知道结果在明天才出来,但是听到消息的人已经情不自禁开始狂欢,一传十,十传百,余切拿奖的消息如同旋风一般,席卷了大江南北。
中国作家拿了日本文学奖!!!
在燕大,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听广播,立刻跳了起来;在文学研究所,学员们望着电视台,顿时震惊得失语,然后互相拥抱;在沪市的微电子制造厂,厂长告诉工人:“日本来的专家说,不能投资我国的芯片业,我们只能靠自己,大家不要灰心,我们的小说都能打到别人的大本营了,以后我们的技术也有机会起来。”
余切家的家门被看了新闻的邻居敲响,邻居大声喊:“老余,你儿子真拿了川芥奖,就是那个日本文学奖!”
“不是芥川奖吗?你说反了!”
“不知道什么奖,总之拿奖了就行!新闻上说余切在向日本媒体演说,说自己获奖的意义——这不是获奖了是什么?”
“啊?我怎么没看见新闻呢?我也没看见余切的脸。”余跃进还是不相信。
邻居道:“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所有人都这么说,难道大家都错了?央台也错了?”
余切演讲的时间是2月27号,颁奖日是28号,央台从来没有确切的说“余切拿到了芥川奖”,但是大家已经以为他稳妥了。即便有少数怀疑的人,一旦提出自己的怀疑,就会被反驳:“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你怎么就不相信?”
另一边,日本东京。
余切回到房间之后,徐驰竟然激动的落泪了:“我们有很多空白要去填,就好像一个人刚刚苏醒,就要和别的人来竞争,这时候我们如果有一点能比别人强的,都可以让我们感到骄傲!”
钱忠书和余切打牌时道:“我原先和一个汉学家大吵了一架,这个人是瑞典人马悦然。你知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是怎么来评选的?由十八个瑞典人来评选,他们喜欢什么,什么就能占优,主观性很大。”
“马悦然来到我们国家之后,受到热捧,大家都来欢迎他,我也欢迎他。但是谈论到中国文学时,马悦然洋洋得意,话里话外说自己的贡献很大……我终于忍不住大骂,他翻译过巴老的书,然而他的译本非常糟糕!我问他,为什么中国作品一定得翻译成英文才能获奖,别的国家为什么就能用原文参加评奖?”
“这有道理吗?但是马悦然依然受到追捧,因为我们需要他。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也不重要!对个人来说,不重要,他水平不如我!但我们太需要别人的认可,对我们来说,太重要。”
聂伟平来找余切下棋,但不是围棋,而是非常简单的五子棋。五子棋有一些先手必赢的下发,余切总是抽到下先手的黑棋,于是就连聂伟平也被余切击败。
聂伟平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感到很孤独,而所有人又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但如果你成功了,是不是就成了民族英雄了?我也要下棋,围棋擂台赛最极端的情况下,我得一个人车轮战六个人,然后把他们所有日本人都下赢……我脑子算得太多,算得太频繁,以至于我缺氧了,当地医院给我拿来呼吸机,但是我就是不能放弃。”
“余切,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我真的比别人强。”
他们以各种方式,让余切保持一个平常心。大家都认为余切这时候应该非常紧张。
晚上,有消息传到东京这边,说“国内的许多人已经误以为余切拿了大奖”,这当然是一件大喜事,而且也很有可能发生,但如果不是这样,余切不就麻烦了吗?
新化社那边的领导问是否要勘误?
新化社也感到委屈,他们绝对没有言之凿凿的说拿了奖项,可能大家太激动,心已经绷到了尖儿,一有风吹草动,就恨不得相信了!
木青跑来和余切道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些话被当成是获奖宣言了,你没有感谢国家没有感谢领导,但是大家都以为你获奖了,因为这是你说得出来的话……然而这一次是真的还没有。余切,我们是不是要立刻勘误,向全国人民说明情况,还是等明天结果出来……”
选择勘误?这会带来另一个尴尬,就是明天如果余切拿奖了,于是又得重新说一遍,说实话这个方案并不太可能。但如果余切强烈要求,木青会尝试这么办。
另一个就是拖着,现在余切必须拿到奖项。他拿到奖项后,这点儿小误会就是前戏了。
聂伟平都特么傻眼了,这种事儿让老子来,上呼吸机也顶不住啊,我下围棋赢日本人的时候,接近于心流状态,自己都不能想象,干了这么牛逼的事情。哪有人一开始就说“日本人全是菜,我已经嬴麻了。”
万一特么的没赢呢?
余切到底怎么选?
事情就变得非常诡异,官方的贺电一直没来,但是余切一些亲朋好友,已经想尽办法联系到他。纷纷祝贺他拿到奖项,余切在其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我们应该怎么办?”木青问他。“主要是取决于你的意见。”
余切却让一些同志帮他找来今天晚上的报纸。上午余切演说时,他面前的媒体囊括了日本的主流报刊,他们发达的出版体系促使在上午十一点之前的稿子,可以在晚上印制发布。
也就是说,余切现在就能知道媒体怎么看待几位作家的情况。在日本,由于芥川奖深受关注,在将来的21世纪诞生了一些线上菠菜网站——就像是诺贝尔文学奖的情况一样。
时间越接近颁奖日,某些人的赔率就会越来越低,最终在几个小时之前某个候选者的赔率会低到不可思议。显然,这个人就必然是最终获奖者,菠菜集团不会拿自己的钱开玩笑。
八十年代的日本虽然没有互联网,但是同等性质的事情依旧存在。
(本章完)
第227章 今日的你在众人之间,光芒万丈(一
第227章 今日的你在众人之间,光芒万丈(一)
芥川奖作家们的小说,能在获奖后的短时间内大幅度爆发,有时甚至从年销售几万本冲到百万本。
书商们自然不能错过这种良机!
一本小说能不能在有热度的当下立刻出版,会明显的影响到小说的最终销量。
为了卖书,他们早已经提前搞清楚了情况!他们请来了各种各样的咨询公司,又通过中间人联系到手握投票权的文坛大佬,打听他们的投票情况,并且通过多方交叉验证。
有时他们甚至很早就知道了结局,只是为了维护奖项的神秘性,选择沉默。
芥川奖也并不是一个在颁奖时间的前两三个小时,由七八个老头子临时投票决定的奖项。这个纯文学奖项,每半年自评选委员会从各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作品(包括小说、戏剧)中选出一至两篇,先在《文艺春秋》杂志上发表,然后发给奖品和奖金——三十万日元和一个手表。
所以少数的评委会成员对奖项的影响力很大,而评委成员又特别少,这导致奖项的主观性比较高。当众人在为了谁最终摘得了桂冠争辩时,老头子们早已经知道了结果。
恐怕在这个时候,获得者的奖金和手表都已经准备好,甚至给他的文学获奖词都已经印刷出炉,消息可以在印刷厂找到,在有能力的出版社编辑找到,也可以在奖项评选人本身——井上靖的身上找到。
井上靖就是芥川奖的评委之一。今年年初,他特地拜访了巴老,完成了此前在日本没有完成的文学对谈。
哪些人是评委?
余切努力回忆,想出了“吉行淳之介、远藤周作、中村光夫、大江健三郎、井上靖……”等等人物。他忽然意识到,这里面一些人在文学上的天然立场倾向于余切。
井上靖自然不用说,大江健三郎这个人后来成为了日本另一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对左翼抱有同情,比较关注中国文学,在诺奖的演讲上,他把南京惨案列为20世纪人类三大人道主义灾难之一。大江健三郎是松永二平的同事,他们两个都在《朝日新闻》上做专栏评论员。
远藤周作,一个反思东西方文化的作家,写出过《沉默》:葡萄牙的传教士来日本旅行,宣传基督教,最终又杀死那些日本信徒……他本人爱吃川菜。
中村光夫,鲁迅的骨灰级粉丝,在鲁迅死后的数十年持续宣扬鲁迅的文章,并且极其憎恶日本文学对西方的模仿。
余切在去年参加的东京笔会中,和巴老一起受到了日本笔会成员的热烈欢迎,而中村光夫曾任日本笔会的会长。
……
这就是芥川奖的核心评委圈,他们由一个对余切极其有利的成员来构成。
所以为什么余切作为一个中国人,能破天荒的入选芥川奖的名单?
难道让他来就是为了陪跑?
不,也许他们早已经定下了结局!
然而,这一切是现在的访问团所不知道的。因为这些人是研究员、干部和外交干事……他们大部分人是文学的门外汉。如果余切笃定了他会拿奖,并且最终真的做到,他们只会觉得,余切对自己的文学有超乎寻常的自信,这种自信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他扛着十亿人对他的期望也没有被压垮!反而请国内的读者继续狂欢,徐驰正在写余切的报告文学,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徐驰担忧得几乎要写不下报告文。堂堂钱忠书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竟然爆出了粗口:“妈的!怎么能犯这种错?!”老革命木青急得来问余切,要不要发一个勘误声明!
而余切却敢说:“同志们,我已经拿到了奖项。”让大家宽心。
余切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这是一个跨越四十年的巨大信息差,除了余切,没有人知道发达国家的出版体系,以及他们奖项评选的各种门道。
“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得打个电话问问。”
众人只见到,余切回到自己房间锁上,然后通过酒店的电话,辗转联系到了岩波出版社的社长绿川亨。
“我现在被国内认为一定能拿到芥川奖!绿川社长。”
余切一开口就是令绿川亨惊讶的话。
随后,余切把国内媒体引发的乌龙简明扼要的告诉了绿川亨,绿川亨惊呆了:中国人真急啊!
余切没有责怪读者的热情,却把这件事情说的特别诗意化:“东京的时间比中国首都早一个小时,但今天却不一样了,现在日本的时间是2月27号,而中国的时间已经提前走到了2月28号,我们早了整整一天,所有人已经知道我在明天拿到了芥川奖,正在为了我庆祝——他们庆祝的对吗?”
“我正面临一个选择,我要么告诉大家,有十亿人的时钟调错了一天;要么什么也不说,我也跟着开始庆祝,你有没有可靠的建议,我应该怎么做?”
绿川亨的答案简单的要命:“中国的时间没有错,余切。”
随后,余切感觉到他脑袋都有一点晕乎乎的,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激动了。但绿川亨一个人的说辞还不算数,他又通过绿川亨,联系到了井上靖。
井上靖是这么回答的:“可能在某一天,你可以成为芥川奖的评委之一。”
余切忽然露出微笑。
井上靖是什么意思?
到目前为止,芥川奖的评委,全部都是已经获得芥川奖的成员,这是一个名作家俱乐部,成为文豪的前一步。井上靖现在说这些话,就是暗示余切拿到了奖项,所以他才有可能“成为评委之一”。
井上靖是不是就足够了呢?
也不够,余切开始发挥起自己的特长,他的另一门功夫——文艺理论研究。作为一个穿越者,余切从来没有完全的复制作品,他所有小说都做了恰当的改编,这些工作使得余切本身也成为了一个能把握时代的优秀文学家。
须知道,在无数次的高强度文学对线和研讨会中,如果不具备足够的文学功底,就算知道世界上所有故事,也不能让人信服这是一个写出那些作品的小说家!
绿川亨和井上靖分别代表了文学奖评选过程中的强势出版商和顶级作家,但究其根本,还是要余切的作品质量够硬才行,他是否有足够的实力碾压另外两个对手。
1985年似乎是日本芥川奖的一个小年,印象中,这一年的上半年芥川奖颗粒无收,没有什么值得拿来获奖的小说,而余切的出现引起了一些变化,竟然有好几个小说拿到提名。
他回到新大谷饭店的大堂。访问团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无论是准备去考察新干线的铁老大干部,还是跑去日本拉投资的商务部门官员,他们就在这里,他们很清楚国内闹了一个大乌龙。
而余切正面临要不要纠正这个乌龙的抉择。
大家静静的望着他,好多人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大家都被“假如余切不能拿奖”的事实吓傻了,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简直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捅过的最大娄子!
新化社社长木青抿着嘴,神色无比严肃。陈希儒等人在很短的时间找来了9月份《狩猎愉快》发布后,在日本有关于这篇文章的所有文艺评论。
一百多张报纸或是刊物放在余切的面前。酒店的地板光洁可鉴,余切就坐在这里,一篇一篇的翻着这些文艺评论,他很快发现,这些评论大多出自于日本有名有姓的文坛大佬。
其中,芥川奖的评委会的成员们,频繁出现在评论文章中。
去年十一月份,井上靖评价余切是“最了解日本的当代文学家,他将我们社会中病态的那一部分洞悉得很透彻!”
这是一篇赞扬余切的文章,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十月份有一篇来自于中村光夫的文章《反西方的文学》:“余切小说中描绘的世界真的完全是日本吗?我在法国读书多年,然后我也考察过欧洲多国,包括英国,我感到他在书中所写的事情,是一个盛行于资本主义世界的普遍通病,只是因为日本的资源格外贫瘠,使得矛盾被更加激化……余切没到过日本就写出这种小说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没去过欧美。”
这篇文章分析的不错。这就是顶级文艺理论家的水平。《狩猎愉快》本身是一个生活在美国的华裔写出来的,这个人是标准的文化混血,所以产生了这一类的小说。
大江健三郎这个未来的日本诺贝尔奖获得者,也写了两篇评价《狩猎愉快》的短文。第一次,他说:“我在六十年代起得到去保加利亚访问的机会,访问了苏联等国,然后围绕残疾儿童、核武器主题写了一些文章……我幻想出一个乌托邦一样的天堂,并且写了许多年,余切和我正好相反。”
第二次,他说:“我反复读了几次这本小说,忽然觉得他写的更加精妙,人们说他在批评日本社会,我觉得他在写人性,人性是卑劣的,狐狸是美好的。”
《朝日新闻》的专栏记者松永二平也写过这篇文章的赏析:“中国作家余切预言了一种社会在自我加压后逐渐走向崩溃,不少人认为他在唱衰日本社会,真的吗?真的,赶紧把你手上的股票和房产抛掉,他是学经济的。”
……
评委对他文章的欣赏是很明显的。
看的越多,越是有底气,越是觉得事情得到映证。另两个日本小说《小贵妇》和《为了梦游王国的音乐》也是优秀的作品,但在《狩猎愉快》面前,缺少了许多关注度。
他翻书的声音在大堂里面格外响亮,如果不是地面上有影子的话,很难想象这儿站了有几十号人。
余切最后抬起头。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他,余切笑道:“大家睡吧,能有什么波折?小事情罢了。”
这话过于离奇以至于好多人感到自己的时间变慢了,他们反复琢磨这句话,然后琢磨的结果是就是字面意思。
“小事情罢了。”
那就是不勘误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同一个表情:你特么太牛逼了,你真敢这么干啊!
余切点点头:“我现在还是有些把握的,既然已经造成误会,没必要再错一次了。”
众人面面相觑,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鼓起了掌,就像是暴雨前忽然产生的闪电一样,之后便是瓢泼大雨。木青抓着余切的手拼命摇:“好胆识!你今天真的让我见识了!”
钱忠书惊讶得大叫:“我来日本有两次被震撼的时候,一次是去京都大学,发现日本人比中国人了解汉学,我羞愧得大汗淋漓,一次是现在,马识途真是……我很嫉妒他!”
这一晚上对许多人来说终生难忘。他们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海里面全是余切席地而坐,地板上全是写满余切小说评论的报纸,而他不慌不忙的观看那种样子,然后余切就成竹在胸站起来说:“我对这事有些把握,大家睡吧。”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好像他已经完全释然,完全不担心有第二种结果。
现在终于知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什么状况了,原来真的有这种人。徐驰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赶稿这一篇报告文学。
“在报告文的最后,我不得不以一个画外音加入到这篇报告文中来,因为不这样难以形容我的震撼。在我们领奖之前实际上发生了一些天大的差错,所有同志都睡不着觉,聂伟平一整晚都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他的房间烟雾缭绕,日本人不许他在房间抽烟,于是聂伟平跑到专门的房间……一晚上过去……聂伟平眼睛都熬红了,他经过了余切的房间,又遇见了我,我们互相调侃对方遇事慌张,然后鬼使神差的敲起了门,不久后余切开了门。”
“一个像从前一样精神抖擞的余切出现在我面前,我忽然也放下心,我知道他晚上睡得特别香。”
“短暂的激动后,困意袭来,我突然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情。是我们太慌了。”
余切睡得很香。
上午,井上靖本人和当时在日本派驻的一些外交领域的同志来探望访问团,他们也听说了这种天大的纰漏,而且惊讶于为什么没有勘误。
木青说:“我们相信余切,相信他的水平,相信日本文学评选的公正。”
这当然是托词了,实际上木青选择梭哈一把,选择相信余切。
庞大的访问团开始分成不同的队伍,考察铁路的考察铁路,拉投资的去拉投资……尽管如此,这些人先后在日本的各个角落关注今天芥川奖的最终结果,许多人在自己写的游记,或者回忆录中写道“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等待结果,现在过了很多年我回忆起来,还是只记得这一件事情。”
“余切拿到了芥川奖,这是我记得的唯一的事情。”
“我回去问国内的朋友和家人,他们也说,只记得这一件事情了。”
(本章完)
第228章 今日的你在众人之间,光芒万丈(二
第228章 今日的你在众人之间,光芒万丈(二)
井上靖的到来使得余切更相信自己拿到了奖项。
尤其是井上靖毫不遮掩,直接对余切说:“什么时候来做评委?你怕是以后都不愿意来了。”
这是一个只有余切才懂得的梗,两人心照不宣。
余切问井上靖:“怎么特地过来又说一遍。”
井上靖道:“我有个中国朋友给我打了远洋电话,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能猜到是谁吗?”
有一些人可能是这个人选,井上靖这个人在中国的文学家朋友挺多。但是井上靖又说,“你小说就是在他家里面写出来的。”
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位于沪市的作协主席巴老!
发达国家出版界和奖项评选与八十年代的中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区别,在国内几乎没有人能跨越这个信息鸿沟。但偏偏有一个例外!巴老在全世界各地出版小说,有时间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在国外,被粉丝尊称为“旅行家”!
他恰好是能了解这些讯息的人。
井上靖道:“我听说巴老在国内刚正不阿,几乎不愿意在评奖时做任何的妥协,然而,他却也为你破天荒的打了电话,打探评奖的结果。我心里想,如果你没有拿到奖项,面对国内汹涌的反弹浪潮,他已经帮你想好了理由,和你站在一起……去年年末,我和他在沪市完成了之前约定的文学对谈,但我们大多数时候却说的年轻人,因为我们都老了!”
“余切!”井上靖叹道,“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师长,我也羡慕他有这样的你。”
原来巴老担心他被假新闻所害,也不知道他在日本那边的情况,只能找井上靖打听奖项的情况。
跨洋电话并不容易,之前余切打给马尔克斯用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巴老等待了多久。想想他在轮椅上静静等待电话回信,严肃得一句话也不讲,这件事情想起来就让人鼻酸!
这一次回去,一定得给《收获》写一篇文章!巴老这人喜欢藏书,他家里面几面墙都是他买来的书籍,所以还应该淘几本旧书拿去给他。
沪市作协的翻译陈希儒把井上靖的对话翻译成中文,一些他发觉敏感的话,陈希儒都没有讲出来,但是这么一半一半儿的听着,居然也让人大概摸清楚了情况!
社科院的副院长钱忠书通晓许多语言,但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日语,然而他却通过对话推测出了事情的全貌。
这个日本老头井上靖说中国朋友打了电话……等等,啊,还说了小说写作的地方,写在哪?沪市,应该是沪市!他忽然又提到了年轻人和老年人……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削江浙作家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巴老。
当今的大陆文坛魁首,活着的传奇。
钱忠书直接听呆了:巴老这个人表面上公正不阿,暗地里竟然为了余切打越洋电话?直接问评委会怎么想的?
这特么还有王法吗?
这是巴老能干出来的事情?
啊!对!这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是,显然余切马上要拿到奖项,因为评委会的井上靖亲自跑来解释了!让大家宽心。
这个日本人做出这种姿态,余切八成、九成的能拿到奖项!
但如果没得奖会怎么样?
在这个民族自尊心格外脆弱的年代,余切肯定要受到影响的。
可以想象到,那个在作协年会上大放厥词,写出“激流三部曲”的巴老会把全部的怒火,倾泻到酿成差错的所有人身上!
他有多护短?
端端的成绩那么糟糕,家庭作业都不愿意做,他都能说“这绝对是个好孩子!学校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巴老竟然这么看重余切!
外交部门的宋大使也惊呆了:因为他今早同样接到国内的电话,消息传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还经过了哪些人!
还有一个大神也找到了他脑袋上!
马识途这个省作协主席,桥牌局的常客,为多个人物写过传记和回忆录的老作家,满是焦心的询问他:“我发现国内闹出了一个乌龙,已经开始庆祝了!这搞得什么名堂?!如果余切没能拿到奖项,是不是还有补救办法?他是无辜的!”
“我知道大家会特别的爱一个人,当误会他之后,又特别的恨一个人!但余切真的是无辜的,我清楚的知道他不会说大话!他是有才能的!”
“如果余切因为别人酿成的错误,而被批评,被误解,是不是我也要一样?”
“有什么误会?应当由发新闻的新化社、由在日本应当通晓情况的某些机构,由真假不分只顾着热锅里面倒热油的媒体们澄清误会,他们不仅仅应当向全国人民道歉,还应该向余切本人道歉!”
马识途已经是急得发怒了,他几乎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在余切之前,马识途曾经还有过一个弟子罗宾,罗宾是《红岩》的作者,他和马识途并没有明确的师承关系,仅仅是恰好有一段学校中的师生情。
但罗宾和马识途一样,先是作为一个地下d,而后成为一个作家,两人因此惺惺相惜,产生了师生之谊。马识途家里面有一幅只有一颗星星的红旗,那正是罗宾等人在渣滓洞中绣出来的真家伙!
这面旗子送给了马识途!他们能是普通关系吗?
罗宾最终不幸的过早去世了,而余切却是马识途被提拔之后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收进来的弟子,余切家和马识途家甚至只有不到九十公里,相当于京城二环到四环的距离。他绝不知道自己能活个一百多岁,在他的眼中,余切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能看到的文学之火。
马识途至今仍然为了打好桥牌勤加练习,为了和余切聊上文学话题而读书不倦,他总是回味和余切之间的“文豪对话”,余切神采飞扬的在他面前说“年轻人们需要我,我争取让世界人民也需要我!”仍然历历在目。
他怎么能让余切的名誉被毁?让悲剧再一次在他面前发生?
我这一辈子,年轻时放弃家产搞革命,中年时女儿失踪许多年后才找到,期间各种被背叛……终于熬出头,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最后的弟子在我活着的时候被人整吗?
这种狂怒可以让马识途失去理智,用尽所有人脉。他跑京城打桥牌打到一半忽然撕了牌,大骂不公平,哭嚎着“放过我的弟子”这事儿绝不稀奇。
然后,他的朋友、老乡和老上司就会为了宽慰他而扔下牌,说:“是啥子事情,让我们的老马这么委屈?”
一想到这些事情,大使的冷汗就像针刺一样的冒出来,大使感到自己快要虚脱了。
马识途已经是个难伺候的神仙了!居然还有个隐藏在背后的巴老,这个余切,竟然能让那么多人来帮他说话!
他立刻握住余切的手,说:“我是来澄清事实的,就算结果不如意,也和余切同志没有任何关系,是一次工作宣传上的失误!”
“就算是没有拿到奖项,我们也要登报说出事情的情况,向组织作出检讨,尽可能减少对余切同志的影响!”
“而现在!”大使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现在他谁也不担心得罪了,“既然大家已经决定不作勘误,而且奖项的结果已经被告知,余切又是这个获奖人,我们应该大事化小,团结起来,回国之后再来算账。”
一辆日本皇冠车停在余切面前,它是《狩猎愉快》的出版商岩波出版社旗下的,这辆车将要载着余切去浅草寺的中央酒店。这个地方是日本新建的豪华酒店,但在彼时还不算最一流,后来在日本建成东京地标天空树之后,因为毗邻这一地标建筑,中央酒店因此成为最豪华的酒店之一。
在过去几年,芥川奖这一奖项都在颁发之前给获奖者打电话,通知获奖者来颁发地领奖,接着便出席记者招待会,又要接受各种媒体的访谈,顺便接受文字媒体编辑群的祝贺茶会等等……作家们往往要到凌晨的两三点钟才有机会得到休息。
但是作家们却甘之如饴,之所以叫“登龙门”,正是因为一旦获得芥川奖,作家整个生涯周期内,所有的作品都会获得超乎寻常的关注,从而一劳永逸的解决经济问题。
有个叫松元清张的日本作家,没有啥像样的学历,迁居东京后,一家人被迫挤在鸟笼般的住宅,获得芥川奖之后,半年内即入住东京昂贵地段占地数百坪、绿草如茵的住宅。
陈小旭竟然担心余切今后没钱?
余切想到这就心里暗自发笑:不会的,以后他的钱不完了。
井上靖在车上又说了一个事情:“因为在获奖之后,作者往往立刻陷入到狂欢,所以我们把奖项颁发地选在日料店、箱庭旅馆等地——而这一次选择了有大厅的东京豪华酒店,它可以容纳下很多人。”
显然,井上靖再一次强调了余切是唯一获奖者。
只有一个国际性的作家拿到奖项,才会导致涌入的记者多到这种程度——需要有一整个酒店大厅来作为场所。余切的获奖,对中日两国来说,都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一刻。
芥川奖因此真正成为了一个“国际性”的奖项,而中国青年作家第一次走出海外。
中午,nhk电视台播放了一个节目,请到了芥川奖的评委之一吉行淳之介。主持人说:“芥川奖这一次选择中国作家来竞争不仅引起了中国国内的轰动,在日本也引发很大影响……余切获奖后,将成为第一个外国国籍获奖者,也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芥川奖获得者。”
“真是惊人!”
“我们认为余切已经基本上拿到这一奖项,从目前的一些安排来看,他的小说获奖几乎没有疑问。《文艺春秋》评奖委员会的一系列操作,已经告诉了日本民众最终结果。我们把地方选在了豪华大酒店,多国媒体都来提前占好位置,这件事情从来没有过;我们有一个左翼的作家评奖委员会,其中大部分人去过中国,针对性贴切到史无前例;余切来到日本之后大事小事都被报道……我甚至听说了井上靖先生今天早上乘车去接他!”
“余切当然是了不得的作家,但为什么一定是他?”
吉行淳之介解释的也很干脆:“如果您懂得文学,并且去看了这几本小说,就会知道《狩猎愉快》是一部在许多方面都存在创新的小说,而它的立意还这么高深。”
“真的完全不能相比吗?”
“完全不能相比!”吉行淳之介诚恳道,他回忆起了这个奖项的创始伊始,“《文艺春秋》的创始人菊池宽于1935年创下这个奖项,并且立下了只要是写的日语文学,并且是新人作家就能入选的要求——也许就是为了在半个世纪之后,等到余切这样的人。”
“五十年没有任何国外作家获奖,以至于我们忘记了这是一个国际性奖项,而现在这样的人已经来了,我们怎么能表现得太吝啬?”
下午两点,余切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竞争对手。吉行理惠和岛田雅彦。
吉行理惠直接向余切服软了,用了一个在日语中表示尊重的“桑”作为后缀,提前向余切祝贺:“感谢您写出这样的作品,拜读您的作品之后,让我受益良多!我没有任何的不甘。”
岛田雅彦有点不满意,他闭着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你写的确实不错。”
因为大陆的连番报道,大陆的文学青年可能比日本人更了解这两位作家。这二位的家庭关系和主要作品都被人介绍到中国,连余切都知道吉行理惠有几个姐姐妹妹,出身自日本的演艺世家,而岛田雅彦有个外号叫“文坛王子”,此人简直是余切的日本复刻版,岛田雅彦在话剧、文学、表演等都十分精通,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但是,在今天的文学舞台上,他们两个都知道自己没戏了。他们过来都是为了见证这一刻的。有余切参赛的这一届奖项吸引了众多媒体,其中不乏一些政界、经济界的高端报刊,把余切“获奖”的意义上升到两国之间的关系,而去年在日本的机场,去中国进行访问的日本大学生们挥舞亚洲文学书籍,对着镜头鼓励余切的画面,在国家电视台上反复播放。
就好像余切能拿到奖项,已经成为所有人都开心的事情。他们自己国内的那十亿人当然开心了,日本国民竟然也非常开心。
只可惜岛田雅彦现在不太开心,但谁在乎他的意见?
(本章完)
第229章 登龙门(结束)
第229章 登龙门(结束)
余切之前在新大谷饭店外遇见的那十来个书迷,又出现在了中央酒店的颁奖大厅。
这些人都是一些能人。他们大部分是东大在校的学生,一些人之前在中哲会上听过余切的演讲,还有的人参加了两国发起的“日本青年来华”的交流活动。这个活动是由两国领导层定下的,数千名日本大学生借此来到中国。
他们说:“因为直接去中国首都的航班不够,我们不得不从中国的各个地方乘坐火车前往首都,就像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文学青年一样……我们从羊城、从沪市、从连城这些地方乘坐火车,一路上遇到的中国朋友没有不看书的。”
“那时是9月末,您的小说《出路》正在大陆受到追捧,于是火车上总有捧着《出路》阅读的中国人,一些人看了后大哭!为了遥远的东南亚同胞遭遇而痛心,我们深深的受到了感染!”
“我们试图用生疏的中文,向他们介绍《狩猎愉快》这本小说,带来了我们的手抄翻译稿,他们当然不会看!但我们说,这是余切写的小说,他们就半信半疑的看下去了……”
余切笑道:“他们把《狩猎愉快》看完了吗?”
“他们看不懂这篇小说,但他们不觉得是您写的不好,而总觉得,是我们翻译的有问题!”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评委之一的大江健三郎也加入到了对《狩猎愉快》的讨论中。他问余切:“受到东大学子欢迎的感受怎么样?”
余切说:“好,我只觉得非常好。”
大江健三郎又说:“其实,在我们日本,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你拿奖。有的人嘴上说中日友好,心里却觉得自己还是要高人一等;就在我们酒店的门外,也有一些人静坐示威,他们说不要丸疫苗!不要余切!不要中国人!”
“他们批评日本围棋手,批评财团,批评为了中国的儿童组织慈善比赛,批评我们给你慷慨颁奖……余切,在你的东大朋友之外,还有你看不到的无尽的敌人。你站得越高,你越被人憎恶。”
“他们说自己永远不会看你的小说,或者看你小说也只为了对付你,那些吹捧你为预言家的言辞,全都是出于外交关系,都是对中国作家的谄媚!你的小说不是首创,美国人也写了《神经漫游者》,和你同样有高科技、低生活的设定;蒸汽时代的英国伦敦就是废土世界的源头,而绝不是你来了东京几天就忽然写出!”
“余切,你登过龙门之后,面临的有可能是这样的生活。我知道你和马尔克斯有联系,马尔克斯在美国的旅程中,一直被特工监听——因为他已经是一个太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大江健三郎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
可能因为他是个左翼?他是将来的另一个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个拒绝天皇授勋,一个在诺奖演讲上提到南京惨案,并督促日本政府为战争道歉的人。他认为当前的友好是短暂的,而“日本极有可能重蹈覆辙”。
余切总是受人喜爱,连外国人也崇拜他,但大江健三郎却是个与国家作对的文豪,这使得他更感受到了文豪悲凉的那一面。
这是大江健三郎对余切的警告,文豪不会每一次都让所有人喜欢。
但余切却不会这么悲观。因为眼下这些反对他的日本人,五年十年后就会因为经济泡沫破灭而自杀。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这些人可能会用生命偿还这种错误。但余切却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你已有取死之道。
当着《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媒体的面,正迈入第一个生涯里程碑的余切说:“对我的敌人来说,看我的小说并不是对我的一种恩赐,而是恰好相反。”
什么?
大江健三郎惊讶的咳嗽了一声,来到现场的访问团的许多人因为不懂日文,所以当时没有听明白余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看到日本的媒体全都张大嘴巴,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然后兴奋得瞪大眼睛,闪光灯拼了命的朝余切那边闪烁,就算在现场的另外一边都觉得忽然“天亮了”!
现场唯一的翻译陈希儒听明白了,钱忠书抓着他摇来摇去:“余切说了什么?怎么日本人全被吓住了!”
新化社的老社长木青也傻眼了:难道余切又说了什么话?余切啊余切,你太能制造新闻了。
结果,陈希儒因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没有能第一时间翻译出来。陈希儒后来非常遗憾这件事情,但是他也说:我觉得如果我立刻翻译出来那句话,可能访问团有人会当场晕倒过去。
这也成为余切“登龙门”之前最后的一次文学对谈。
下午四点,《文艺春秋》向全日本正式公布结果:余切拿到了1985年度的芥川奖!
余切成为芥川奖第一个外国国籍获得者,也成为第一年轻的获得者,他加入了亚洲“准文豪”的俱乐部,并且绝不是末流的一档。在这个灿烂夺目的名单当中,《狩猎愉快》一定是能排进前十的当选作品,甚至有资格去和更久远的作品“关公战秦琼”,这种比较在日本随后的文艺评论中频繁出现。
获奖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全世界传播,长期驻扎在日本的新化社分社最先写出通稿,向国内发去,随后港地、泰国、马来西亚等地的媒体同样发布了这一消息,并逐渐演化为“最年轻的唯一”这一头衔。
《曼谷日报》说:“23岁摘芥川,日本文坛独一份!其文字淬炼如刀锋,撕碎'年少轻狂'的傲慢偏见——文学史首次将'最年轻'与'唯一'焊成王冠!”
《大公报》颇为诗意的评价道:“一个早熟的天才,一个晚霞般浓烈的叙事,一个灰暗的真相,一个可怖的废土社会。”
在泰国曼谷的华人水产市场,在马来西亚的华文学校,在新加坡的几所大学,在印尼,这个曾使得华人遭受过惨烈遭遇的地方,忽然都扬起了这样一种声音:
中国作家余切,拿到了芥川龙之介文学奖。
中国的文学仍然富有生命力,中国文化就是要强于那些地方的土著文化,这绝不是民族主义的说法,而是客观现实。在短短的迈向世界之后的数年,就诞生出一位称得上在亚洲都有名气的作家,而这些是当地绝不可能产生的。
像温瑞安那样学功夫说汉语的人,将更受到鼓舞:戚少商已在现实中单枪匹马杀进敌营,夺得魁首而归。他的追随者们又怎么能不效仿?
最年轻的唯一和“泰王勋章作家”的名头,恐怕要伴随余切在东南亚很多年了。
借助日本发达的传播设施,十五分钟之后,那些消息成为全世界大气层无数无线电波的一部分,杂乱无序的向全世界发散。如果在老山的前线,有人愿意打开收音机耐心的调频,也许能听到这一桩大喜事,随后引发一场小型战斗。
越南底层士兵会说:“这不是余切的小说,这完全不是余切的风格,一点儿也看不懂听不懂。怎么有人敢假冒余切?我恨不得送上子弹!”
然后,中国士兵就会用各种途径证明这一件事情,直到对面的越军破防:“他们的小说已经写去了日本,拿到了文学大奖,为什么我们还在战斗,这种战斗是有意义的吗?”
国内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大众宣读这一消息:“听众朋友们,您现在收听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接到东京消息,在经历两个多月的角逐之后,我国作家余切凭借作品《狩猎愉快》已经获得芥川龙之介奖项,该奖项是日本纯文学的最高奖项,余切也是第一个以外国人身份获得奖项的作家……”
“这雄辩的证明,国内的文学已经部分走在了亚洲一流的水平上,全国人民都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如今,在东京的中央酒店,芥川奖的颁奖仪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这条消息成为真正意义上,第一个以官方口吻,肯定的报道余切拿奖的消息。
于是,一代人的记忆被“篡改”了,许多人都奇怪为什么消息再次传达了一遍,从昨天到今天,他们已经庆祝了一整天,现在居然又再庆祝一天,因为新闻“又“播放了一次。
多年之后,这些人言之凿凿的声称余切拿奖的时候发生在2月27号,绝不是28号,绝不是2月的最后一天,“我们早就知道消息了”。当证据被呈上来时,这些人顿时傻眼了,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了。
怎么会从27号变成了28号?
这相差一天,并且属于十亿人的记忆错误,取代了“曼德拉效应”,今后当有人觉得这件事情发生过,而实际上并没有在当时发生,而是自己后来对事实的嫁接时,就会用到“余切效应”来形容这个场景,“余切效应”四个字成为一种专有名词。
半小时后,更为正式的报道出炉,依旧是广播电台。这一次的报道中,播音员向观众介绍了芥川奖的来源,以及《狩猎愉快》的大概内容,并截取了一部分余切曾写过的优秀作品。
目前为止,在官方的认定中,《大撒把》、《未婚妻的信》和《出路》是余切最为优秀的作品,老少咸宜,且具备人文高度。其中《大撒把》录制了全国性的电台连续剧节目,由数个演员进行演播,采取连载的形式。
彼时的央台有几档新闻节目,分别是《午间新闻》、《晚间新闻》和《联播》,《联播》在80年从8点提前到7点播出,这个分量最重的新闻栏目,也是距离余切拿奖后最近的新闻栏目,许多时候,该栏目起到一个“浓缩”的作用,其他一些新闻都是从这发散、展开而来。
因此这里的新闻字字珠玑,必须是真正的大事件。然而在当天晚上,却破格的给出了一分半的时间,前三十秒钟回顾余切获奖经过,中间三十秒提到:
日本首相向中国作家余切,以及其他中国青年表示问好,这是属于你们的一天,这是属于文学青年的一天。
后十五秒涉及到国内的定性:余切的获奖,说明中国文学已经在部分领域走出了一大步,接近甚至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以文见人,两国间有能求同存异的部分,欢迎来大陆进行投资和建设。
最后十五秒涉及到“丸”。赵中祥老师这一次的声音不再磁性平和,而是略显严肃道:“余切同志的最新作品《小鞋子》描绘了一种疾病,学名为脊髓灰质炎,民间俗称为小儿麻痹症……相关的民间捐款活动正在进行,城市地区的读者们可就近到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进行捐款,其他地区可以通过邮寄、单位筹款等等渠道。”
——《联播》的报道像是某种发令枪,或是十分明显的分界线。那种诡异的官方没有声明和确认,而民间传疯了的现象消失,所有人没有负担的进入到了欢乐的海洋。
八里庄南里,文学院进修班的作家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余切“被获奖”了,担心得要命,管谟业气得大骂:“这帮人尸位素餐,永远做不了什么事情,就连这种事情都能搞错!”
众人一齐劝说管谟业不要生气,苏彤道:“反正结果还是余切赢,也就是早赢,还是晚赢的区别,总之就是赢。”
余桦也说:“虚惊一场的事情,就没必要让自己再气一场。”
然而,管谟业心里仍然不平衡。如果余切的文学生涯,因为这种乌龙而中断,这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滑稽的事情。作家玎玲给学生们上课时,一整场都听到管谟业大声的窃窃私语:“应该枪毙这些写新闻的!”
“差点把余切害了!”
玎玲道:“管谟业,你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我的声音很大吗?”
众人一齐点头。
管谟业说自己会闭嘴,但不久后,他再次骂出声:“该枪毙。”
玎玲非常无奈,只能临时把课程改为余切小说的赏析课,索性让大家都敞开说话。然而这恰好是大家想要的。如果说文学进修班这些人,在之前还不能每个人都服气的话,现在已经不再有例外。简直人人都不介意自称余切门徒。
正如报告文学作家徐驰所观察到的一样:当他在你身边时,他是那个插科打诨请客吃饭的朋友,高大但并不格外夸张;当他不在你身边时,你才发现他远去后留下来的影子十分巨大,完全遮蔽了自己的视线,无路可逃。他离开的越远,越是能客观而清楚的看到。
(本章完)
第230章 芥川奖只是开始
第230章 芥川奖只是开始
获奖后不久,余切一直在日本做宣讲。
讲他的文学理念,讲脊髓灰质炎这一人类世界共同面临的难题。
这个疾病是同样是日本一代人不能忘却的回忆,六十年代初小儿麻痹症曾经在日本爆发大流行,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上千名患者,死亡人数一百多人。
而后患者数量和死亡率竟然还在飙升,最多时仅北海道(日本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这个地方就有五千多名患者,引发社会的极大恐慌,而日本却不具备大规模生产疫苗的能力。最后通过采购美苏的疫苗,日本在一个月内筹集一千四百万份疫苗,对全国12岁以下1300万人全部接种……一时间,所有的学校和社区医院,都在忙着打疫苗,这种现象持续了十年之久。
漫画《哆啦a梦》的作者藤子不二雄很可能经历过这个疯狂的年代,他把漫画中的主角野比大雄描述成一个“极度害怕打疫苗”的小男孩。
所以余切在日本的筹款省了一些功夫,他不需要特地向他的日本书迷们介绍“什么是脊髓灰质炎”,而且,这些当年打过疫苗的书迷现在进入社会,正好有经济能力。
余切的演讲,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最年轻的唯一,中国の预言家,你又在说我了,你总是在写我的故事。
筹款初期进行的很顺利,半个月内即筹集到三千万日元,相当于近两百万人民币。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困难,就好像是一场上映的电影一样,随着上映次数的增多,人们也失去了看电影的兴趣。
于是,余切也频繁的接受日本媒体采访,并且接受商业性质的文学座谈会。这些会议吸引书迷购票进场,以及出版商的赞助,组织者就能给作家不菲的报酬。
余切把这些钱都捐给国内的“春雨行动”了。
在《文艺春秋》的“芥川大文豪”的作家座谈会上,余切和大江健三郎再一次聊到了废土文学和诞生在欧美的赛博朋克。
大江健三郎说:“其实这两种小说有相似的地方,甚至很多人认为是同一个东西。我认为呢,还是有一些区别,但不是特别的大,他们的核心是接近的……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人类发展的更先进了,却没有带来相匹配的生活提升。”
“这就像我们今天的世界一样,我们随时被核战争的风险所笼罩。”
“余切的小说中其实也有赛博朋克的部分,美国的小说《神经漫游者》也有部分关于‘废墟’的描述。巨型企业技术垄断实现霸权,然后让底层人永生永世的没办法翻身……这完全是同一个设定。”
“余切,你怎么认为自己在这种文学上的地位?”
我怎么认为?
听诺奖级文豪分析这种小说还真是有意思。很多人认为这些小说是非主流的东西,而实际上大江健三郎,甚至巴老都研究过,但就算是这些人当时也没写出来,然后在七八十年代这种小说终于诞生,直到后来变得更成熟。
所以余切的小说肯定要更加全面,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狩猎愉快》能在满足设定的前提下,讲一个西方殖民和反抗西方殖民的隐喻,这已经是另一个级别了。
余切讲了一个数学界的故事:“微积分是牛顿和莱布尼茨共同发明的,他们在不同的地区,以及相近的时间,独立的发明了这种数学工具……我想我和国外的作家,就是这种关系。”
“但是,”大江健三郎道,“今天人们运用的微积分符号,大部分是莱布尼茨创造的。仅仅就这一领域的贡献而言,你是莱布尼茨,还是牛顿呢?”
是的,莱布尼茨是mvp。牛顿某种程度上是被带飞的躺赢狗,他作为英国皇家学会的主席,自己调查,自己写报告,最后自己证明自己是主要发明者,然后还没竞争过。
余切说:“让我的读者去决定吧。谁的小说更加畅销,谁的小说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谁就是莱布尼茨。”
大江健三郎是东大的高材生,他当然听明白了余切这一层意思:余切是莱布尼茨,什么文学争论都没用,大家只会看余切的,用余切的,争也没用。
他于是很高兴:“我期待你写出另一部惊世巨作,证明你是这一领域的‘唯一’。”
两个小时后,《文艺春秋》和相关的赞助商给了余切60万日元的报酬,约摸四万块钱,和巴老在日本的访谈报酬差不多。
余切又参加岩波书库组织的“中国文学展览”活动,当起了培训教师,向日本的文学青年传授他眼中的中国文学,并且大力夸赞日本历史上那些底子干净,并且成就也杰出的文豪。
又说:“在今天日本文学仍然处在世界一流的位置,不仅仅数量繁多,而且各种风格层出不穷。”
日本人听到这些话当然很爽了,纷纷慷慨解囊。这一场展览活动,又筹集了数万元。
但这种活动也不能随时举办,读者们实在是爆不出金币了。大使馆这边协助余切组织了一些以文学会主题的沙龙,向那些日本名流发出邀请,又筹集到了一些钱。
这样还不够,还远远的不够。
日本可以在一个月内,向美苏两国购买上千万份疫苗并且执行下去,中国却很困难,因为全日本12岁以下的儿童一共一千三百万,而中国大陆每年出生两千多万婴儿,持续近二十年之久。并且,中国的面积是日本的25倍还多,还存在一些地广人稀到离谱的区域。
就运输成本而言,也要比日本高得多。
但做成了也很重要。八十年代,文学因为“下海热”、“经商潮”等全民事件而在后期越发失去关注度,王濛作为中国作协在执行层面的老大,后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感到文学离普通人的距离太远了。这么长久下去,文学自然会失去吸引力。
现在这就是普通人真的要解决的事情。
聂伟平和徐驰也在日本,他们因为余切知道了这个疾病,自己也想办法筹款过,然后感慨道:“我们其实什么都缺,不仅仅缺少丸,我们还缺少冰箱,缺少马路,缺少运输车辆。”
徐驰说:“日本这么发达,他们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跟得上。一百年行不行?”
余切说:“要不了一百年,半个世纪后这就不是个问题。美苏两国向全世界提供疫苗,一年分别援助了五千万和两千万,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用了很多年完成了这个壮举……以后如果是我们,几个月就能让全世界人都用上。我们一年生产出来的,半个地球的人都用不完。”
徐驰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们毕竟不是那个时候。我生活在这里,我是今天的人。”
是啊,个人要超前于时代,做一些事情太难了。
而且大江健三郎说的事情成为了现实:并不是每一个日本人都支持余切搞募捐,尽管这完全出于人道主义,也完全没有任何强迫和诱导。
为什么要把日本的钱用去支持中国的儿童免受瘫痪?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些日本人来到新大谷饭店外,静坐示威,举着“不要余切”的旗帜。他们和余切的书迷吵起来了,互不相让。
余切起初打算说服这些日本人,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和他交流,就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他。
后来,他们说话了:
“余先生,你是芥川奖的文豪,但你如果不是外国人就好了!我们不是对你有意见,其实我们对所有非日本人有意见。我们排斥一切外国人。”
余切道:“把你们的话拿去对美国人说,看看他们怎么评价你们的话?”
“您也不是美国人,您从没有打败过我们。”
余切生气了:“很遗憾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没办法成为千军万马,打世界大战来证明我。我只能在我这个领域内,打败我这些对手,也包括你所支持的作家……请你列一个名单来,你支持哪些作家,我会和他们进行友好的文学交流。”
余切曾用五四手枪击毙过敌国通信员的消息广为流传,而且传得越来越魔幻,在许多国家,都流传着他其实是中国大陆秘密培养出来的文学特工,他复读的两年就是在秘密特训——总之,因为当时的国外对中国了解不多,尽管余切在国内是读者们最可爱的“大朋友”,而在国外,他健硕的样子很唬人,似乎带有一些暴力的元素。
温瑞安之所以把他写成“戚少商”,也是因为余切看上去真的能打好几个人。
结果这些人被吓到了,很久之后才说:“芥川奖是不是你文学上的巅峰?如果是,你永远没有打败我们。”
余切冷冷道:“芥川奖是开始。”
消息被写到了报纸上,引起了日本人的争议。有的人喜欢他这种一往无前的精神,哪怕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名誉,有的人认为,在余切拿下奖项的当下,应当保持一些“尊重”!
国内仍然在日本的领导也找到余切,对他语重心长道:“我们确实应当表示尊重。”
余切不置可否,这就是不一定听的意思了。
这种尊重超过了余切所能给与的,因为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个作家能特殊到可以不受这些规则约束,而他需要,那这种所谓的“尊重”就是歧视,是他要打烂的东西。
为什么余切现在变得这么不能容忍了?
可能逐渐筑起的文学大厦,可能他遍布东亚东南亚的书迷,可能他自己的心气,都不能支持他服软。
国内没有报道这件事情,大家仍然沉浸在拿奖后的喜悦中。“春雨行动”在作协的统筹下,仍然在稳步推进,从京城周边筹集而来的数十万,在余切拿奖后,如同下山的雪球滚到了原先的十倍。
但这也只是堪堪够用,只能做一个引子。
如果能多筹集一点,为什么不多筹集一点?
余切烦闷的时候,就会和聂伟平下棋。聂伟平在余切拿奖后不再下五子棋逗他开心,而是把把下围棋虐他。于是余切总是输棋,余切搞得更无语了,聂伟平就和他打乒乓球。聂伟平这人居然还是个体育迷,他喜欢足球、乒乓球这些运动,然而,这些运动他通通被余切完爆。
乒乓球不如余切,聂伟平自然可以理解。余切的乒乓球技术名扬文艺圈,几乎仅次于职业选手,打急眼了还有一手遮挡发球,就连老聂也知道一点。
但足球?
为什么足球也这么厉害?
受围棋协会和日本笔会的邀请,余切参加了双方围棋队、作协成员的小型室内足球赛。这场于东京大学校内的足球比赛吸引了众多球迷、棋迷以及书迷前来观看,余切化身为亚洲文学圈最猛的前锋,在比赛中狂灌五球,为了避免影响外交感情,中方这边只好安排他半场退役。
此时双方的比分是五比三。
然而,随着余切的下场,聂伟平的上场,日方表现出明显的团队配合,并逐渐撕裂开中国这边的防线,在结束之前的十分钟,比分迅速变成了五比六,被反超了。
于是,余切被要求重新披上战袍上场,当场退役变当场复出。但余切却说:“我这一次上去了,结束前就不能再下来,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上场了。”
“前一次是我遵守纪律,后一次你得遵守竞技规则。规则内,被我踢死也不能说我做得不对。这里没有感情。”
余切的要求被答应了。
聂伟平失魂落魄的被换下,他对余切说:“靠你了,我们什么比赛都不能输给日本人,要赢就得靠你了。”
余切拍了拍他肩膀,对他道:“老聂,我现在明白了,你要想真的一个打十个,你就得坚持比赛,无论别人提出什么意见,你通通不同意,就算自己人的意见,你也不同意。因为你要赢。”
聂伟平楞道:“但我们要团队合作,我们要齐心协力……”
余切说:“这些是场外的事情。我们从事的职业,决定了在我们工作的有些时候,我们关起门来就是独夫,是民贼,所有人都要听我们的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是这么回事。”
(本章完)
第231章 我的哥哥余切
第231章 我的哥哥余切
聂伟平深深记住了余切这句话。
余切上场后,日方如临大敌,很快对他使用了包围战术,只要球一到他的脚下,就会来包围他,想办法逼迫他失误。
尽管如此,在结束之前,余切还是助攻进了一球。这让日方对他的恐惧达到了高峰,眼看比赛即将结束,他们警惕起了余切的任何动作,只要余切一跑起来,就有好几个日本人贴着他跑。
这种防守自然是漏洞百出,原本到日本队的球权也被中国这边拿到了。
余切立刻要求传球的传大一点。
他接球后很快又被缠住,不得不趁着包围圈形成前传出去,于是又大声说:“传大一点。”
“你要传多大?”
“你只管我这边踢球,我会追上的。”
“砰!”
球真的被传得很远,余切也真敢追上那颗球,拦截他的是业余长跑运动员、日本作家村上村树。
村上村树是芥川奖提名作家,从不踢足球,这次来,是因为他年纪相对小,又能长跑,被抓了壮丁。
村上村树拼了命的奔跑,那一颗球原本在他面前,然而他却眼睁睁看着余切接球后一个大传踢到禁区左侧,然后从他的左侧方生生绕过来,接到那颗五秒钟之前传给自己的球。
在禁区左侧,一道势大力沉的抽射结束了比赛。
余切一个人进了六个球,可以说,日本这边完全是输在他手上,不对,是输在他的腿上。
村上村树后来写了个短篇,意思大概是“我本来就不喜欢踢足球,我讨厌社交性强的运动,把我拉来防守余切,让我整场跑的快呕吐,这种徒劳的做往返运动,使我更加讨厌这一运动。”
这一场小小的足球比赛在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日本作家都在接下来的记叙文中,写过余切的表现。那简直是魔王一样,不对任何人留情面。
当时在场的各种粉丝们,以及少数媒体记者也能佐证,他们从各个角度还原了事情的全貌。
可以打成平局的。
大家都希望是平局。
但余切不希望,然后他就真把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破坏掉了。
然而这种“不尊重”却没有让余切在日本的风评降低,令人惊讶的是,随后为“春雨行动”捐款的人数竟开始增多,一些原本不看小说的人,也特地来买他的小说。
nhk电视台采访了几个购买《狩猎愉快》的日本大学生,发现他们喜欢摇滚、音乐,完全对文学无感,但他们偏偏买了余切的小说。
“你们为什么要买余切的小说?”
“因为喜欢余切。他对老头子一点儿也不客气。”
“那你们会看完这一本书吗?”
学生们立刻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我们不看书的。我们买余切的书,仅仅是因为觉得他很酷。”
消息传到了岩波出版社这边,社长绿川亨说:“‘岩波’男女再一次在日本出现了。在日本战后刚刚复兴的一段时间,很多年轻人为了假装自己有学识,就会购买我们岩波书库旗下的国外名作带在身上……社会上对这种假模假样的文学青年十分厌恶,称他们为岩波男女。”
知道知道,装逼嘛!
看我的书有逼格,这能是我的错吗?难道我是很坏很坏的人吗?
绿川亨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变着样的炒作余切的芥川成名作,分出来上中下几个版本,书迷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纯度,为了证明是一个真正的“文学青年”,不得不购买最昂贵的版本。否则就会被人呵斥:你连余切的限量典藏版书籍都不愿意买,你根本没有资格谈论余切,我们这里购买的都是余切“限量典藏版”,余切“精装版”,你买大路货,难怪你不是文学青年!你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很短的时间内,余切的小说爆卖二十万册,全日本的书店都宣告脱销,再版数量超过百万,余切创下了芥川奖作家最快销量过五十万的记录。
这种诡异的发展曲线,使得邀请余切访谈的价格不降反增。到三月份时,余切录制一期访谈类节目,价格已经高达百万日元,他得了个外号“百万日元先生”。
但日本人并不在乎这种溢价。签订广场协议之后,日元随之升值,接下来的三年日本的美元计gdp三年内增长120%(你没看错),日子好到这种地步,尽管余切在小说中预言了将来的崩溃,他在访谈中也表达出自己的忧虑,但大部分人不觉得这些事情会发生。
这成为余切唯一“污点”,他总是在不遗余力的看衰日本的房产和股市,劝大家不要加杠杆,但谁会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
顾方舟从京城也飞往日本东京,和余切一起筹款。八十年代,日本的家电行业十分发达,他们有进军大陆市场的意愿,一些企业打算参与到这场慈善活动。
这些家电企业们不捐钱,也不捐丸,而是捐制冷冰箱。
顾方舟说:“二十多年前,当昂贵的辉瑞特效疫苗进入日本时,日本家庭拥有冰箱的比例只有13%,于是疫苗通过发放给家庭来自行服用的办法,成为了不可能,因为疫苗需要一直保持在零下五度到零下十五摄氏度才能保持药性。”
“所以,日本最终通过政府来组织这一事情,在我们国内也要这样了。我们要办事,只靠民间是不行的。”
顾方舟向余切谈起了他在京城看到的一些变化,有一些地区已经开始由政府组织捐款。
“你得奖后,很快有领导关注到这一事情,已经下了命令:尽快的拨出一笔钱,组织出一批人手,为那些偏远地区的孩子发放丸。”
就像是余切原先个人组织的捐款活动,现在许多作协半官方半民间的同志帮着统筹一样,随着金额发展得越来越大,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余切开始成为精神创始人一样的人物。
在乡村,在大城市,各地都有干部组织宣传和捐款,捐款的人来自各个阶层,掏出或是崭新,或是皱巴巴的钱币。这些款项的数目说不定要一两年才可以统计汇总。他们有的人确实看过余切小说,有的人则完全不了解文学,也至今不知道余切和任何作家,已经不能说这场“春雨行动”是余切和他的书迷们完全在主导了。
一些打了疫苗的儿童长大成人之后,才知道课本里面出现很多次的那个作家“余切”,是当初那个给他丸吃的大哥哥。
顾方舟说:“你这个‘春雨行动’的名字取得很好,当春天过了,进入到夏天时,我们就会开始第一批试点和注射,最迟到明年,也就是下一个春天,全国大部分新生儿都可以接种到这一个疫苗。”
“当春雨行动落下,夏天的禾苗就要萌发。”
“按照中国大陆的发病率来计算,你至少避免了几十万儿童患上小儿麻痹症,他们可以直直的站立起来,追着风筝跑动,跳跃,再也不用担心有天忽然失去运动能力。”
“余切,你功德无量。”顾方舟越说越激动,最后忍不住握住余切的手,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余切听到顾方舟的话,却还是有一些茫然,在他看来,这些顾方舟所提供的数据太抽象,他无法直观的感受到这种变化。
顾方舟便说:“你的家乡万县,成为了试点的区县之一。尽管万县相较于全国许多地区而言,是一个并不算落后的地方,但在这之前,还是有很多孩子没有机会接种疫苗。”
万县有七百多万人,是川东巨无霸地区,按照发病率计算,一千多个八零后避免了瘫痪和死亡的风险,相当于一个农村中学的全部学生。
而仅仅是余切所直接筹集到的钱,就足够几个万县所使用,还有充足的溢出。
这就是余切所做的事情了,余切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阿莱,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我不是真正的格萨尔王,但格萨尔王也做不了我做的事情!
余切给老朋友阿莱写了一封信,从日本东京寄过去,又写了一封信寄回家里面,让他们关注“春雨行动”在老家乡镇地区的普及情况。
阿坝这个地方也许太过偏远,阿莱迟迟没有回信,而余切家里面却先回了一封信过来。
信是余切妹妹写的:“我们这个地方忽然成为了最先注射疫苗的地区,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但是这有点儿太夸张了,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呢?然后,我们县里面也组织了学生们的作文投稿活动,就是来评论这一次的春雨行动,我写了一篇作文《我的哥哥余切》,然后拿到了一等奖。”
“作文送到省里面传阅之后,又特地设了个奖项‘特等奖’,我就拿了这个奖项,奖励了我五十块钱。”
“我怕别人说闲话,就把这五十块钱都捐出去了。哥哥,你手上有再多的钱也不必还我,因为这是余弦捐的。”
余切看完妹妹的信之后,一晚上没有睡觉,忽然有点想回去看看。自从他成为“余切”以来,他很少和家里面联系,除了之前带张俪回家去了一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答应妹妹要辅导他功课,结果啥也没干,也不知道这个妹妹学的怎么样?能不能考上燕大。
顾方舟来日本后,多次在日本宣讲,向日本这边的制药企业宣传三价丸,他希望能转卖专利。但是,顾方舟的演讲虽然能赢得掌声,却换不来投资,制药企业们象征性的捐款,对合作生产丸疫苗兴趣不大。
最后支持顾方舟的还是文学青年们,以及一部分在中国大陆有切实利益日企。
顾方舟倒是不觉得失望:“我早就想到这种情况了。三价丸其实是根据苏联原来的技术发展来的,我们那个时候还是和苏联的关系好一些,而日本人想要走的是美国技术!但是我们这个成本是全世界最低的,特别符合我们的情况。”
“日本人已经不需要这种疫苗了,他们当然不感兴趣。他们也不是美苏这种世界霸主,没有给全世界其他国家分发疫苗的义务,三价丸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点儿用也没有,还觉得落后哩。”
“我们需要的还是钱,制冷设备这些。”
于是,一些日本左翼作家加入进来,帮余切宣传这一慈善行动。余切的新作《小鞋子》也加入到了岩波书库的“世界名家书丛”名单中,成为新一轮引入到日本的余切小说之一。
在余切的强烈要求下,这本小说被印刷成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普通版:封面是一双朴素的运动鞋,还有“余切”两个字。
另一个版本是“慈善”版本,和前面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故事结尾时有一页“余切写给读者的信”:“此书的价格为一千一百日元,另有一书的价格是一千日元整,您是否愿意多一百日元,捐献给中国的儿童。”
在这上面,余切手画了一个泡在金鱼中的伤痕小脚。
也就是说,这一页纸要多卖一百日元,而且读者可以选择不买这个版本。
“——我们单单印刷这一页的各种成本达到了二十日元,虽然并不多,但如果读者们不愿意购买这一版本,最后我们相较于普通版是没有性价比的,对您来说也损失了稿酬,因为您具备这本书籍售价的百分之十四的版税。”
“总之,这相当于您每一本书能赚取的七元人民币中,有一块钱用于了这一页,您用它来赌博,可以让更多的人捐献出那一百日元,但它真的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吗?”
绿川亨作为一个老牌从业人士,第一次见到这种区分策略。“您是极有才华和天赋的作家,但您确实不是一个出版业的专家,在书籍的产业链条当中,出版人和作家这是两个风马牛毫不相关的职业。”
绿川亨认为,余切不如直接把每七块钱的稿酬就捐献一块钱给他的同胞。
反正在巨大的稿酬下,余切已经衣食无忧。仅就《狩猎愉快》的五十万册再版,就给余切拿到了数百万人民币的稿酬,他在另一本书直接捐出七分之一的稿酬,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为什么非得搞这种双版本?
然而,余切十分坚持。
(本章完)
第232章 《小鞋子》在日上市
第232章 《小鞋子》在日上市
四月初,新一轮余切的小说在日上市。彼时访日团中只剩下老聂一个人余切还认识,其他人都是余切不认识的。
聚会起来就十分尴尬,老聂谁特么都认识,余切也是谁都认识。
聂伟平这个人为什么还在日本呢?
他正在为了中日围棋擂台赛而努力,日本这边的“棋圣”吴清源说,聂伟平是一个怪才、奇才,而中国大陆的整体围棋水平还远不如日本,尤其在理论研究上差了很远。
出于使双方发挥出最佳水平的初心,聂伟平留在了日本这边,跟随吴清源学习一段时间。自从1980年开始,聂伟平已经多次拜访过吴清源。
吴清源这个人也比较复杂,涉及到一些历史上的遗憾,吴清源曾是一个中国人,后来在战争年代加入到了日本国籍,然后在十番棋中下赢了当时所有日本棋手,获得棋圣的名号。
战争年代,普通人当然有许多苦衷,无法掌控自己命运。这是一个棋痴,成名后也用自己的影响力,提携和照顾大批中国棋手。
但余切不是围棋圈子的,所以对“吴先生”还是有一些保留意见。然而,吴清源却很喜欢余切,“很少有一个中国人,彻头彻底的击败日本同行,实在是比我当年做到的还要厉害啊,他毕竟是以外国人身份来做的。”
吴清源让聂伟平请余切去他家做客。
余切上一次来日本就认识了吴清源,这次又去了,前后拜访几次后,棋圣先生好像感觉到余切没有像聂伟平那样的尊敬他,渐渐就不再提让余切来的事情。
成年人之间的拒绝,总是这么无声无息啊。余切来日本之后,竟然也学会“读空气”了。
但这让聂伟平有点尴尬,他说:“其实吴清源老先生,真的是一个好人。他一个只会下棋的,在那种年代,又能怎么做呢?”
余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我也理解他,但也没什么特别想交流的想法。老聂,你理解理解我。”
聂伟平道:“其实你和吴清源,至少有一点表现出来相似的,就是很执着。吴老先生表现为‘痴’的执着,你是明知怎么一回事,故意这么干,你有一些唯我独尊的想法,这要不得。”
余切哈哈大笑:“怪不得你是我朋友呢,老聂,我完全被你看出来了。”
余切和聂伟平也有相似的地方,因此两人之间惺惺相惜。他们都处在一个整体水平不如邻国,但自己作为个体,高于邻国个体的尴尬境地,这种就很容易催发出英雄主义。所以余切总拿一个叫“美国职业男子篮球”的比赛来举例:“如果你作为队伍的核心,你明知道你的队友比你菜,你却比对面所有人都要强……这时候你就要打老大篮球,让其他人蹲在底角,你自己使劲抡。”
“你不唯我独尊,你打的不独,你就是还没有清楚的意识到竞技运动的本质……当然了,文学有时候也这样。一篇好的文章,比一万个小学生作文还要强。”
“什么叫老大篮球?”
“就是我踢足球从中场出发,捅破一整日本队防线进球那种。”
聂伟平顿时明白了,伸出大拇指:“你真厉害,我的切。”
余切的新书上市,聂伟平此番和他一起去见证《小鞋子》在日本的销售情况。对于余切逼迫出版社按照他的想法来排版,聂伟平也有所耳闻,堂堂知名出版社的社长,竟然被一个作家威胁,这些事情在大陆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一个不团结的帽子就扣过来了。
“我这么干是因为真能卖书,老聂,我不仅仅是个作家,其他方面也有一些主意,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余切说。
两人一起去东京的神保町地区,这是世界最大的书店街区,也曾是唐人街。八十年前,“清国留学生会馆”就在这里,一批大佬在这边创业。周总原先也在这边留学,在一处公园内,日本人树立了一块碑,“周曾在此求学”。
聂伟平看了这块碑可走不动道了,在那久久伫立。
“怎么,你也想创业?”余切说。
聂伟平噗嗤一声笑道:“你别开玩笑了!我只是想,这里是日本的一处公园,原先是一个学校嘛!地震之后全成为废墟了不得不重建……但是日本人专门为了他树了一块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一天能被人这样记住。难道只能做一个政治家才有这种影响力吗?”
“这倒也不是。”余切说,“我觉得我们这个还要容易一些,你只需要打败全天下所有围棋手就够了,是不是很容易。”
“你说的是人话吗?”聂伟平摇头道。“你怎么就没办法把故事都写尽了?”
结果,聂伟平就在内山书店,见识到了他这辈子看过的最离奇的购书场景。
余切两种价格的《小鞋子》摆上货架,放在醒目的位置,读者们但凡是两个版本的同时翻阅过的,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加钱”买慈善版本。
加钱,加钱,还是加钱。
聂伟平看到一对夫妻来挑选传统小说,立刻就拿了余切的小说。简单翻阅之后,忽然,丈夫看到了最后一页余切写给读者的信,这个丈夫呢,就把这一页给他老婆看。
两人看之后一顿激动,然后买了两本需要多付一百日元的慈善本。
聂伟平很惊讶:“为什么?”
随后,又出现了一堆学生。学生们翻书都是漫无目的,而且对价格的敏感程度很高。但是随着有人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拿去给同伴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也买了加钱版本。
聂伟平再次怀疑人生:为什么?
令他真正震撼的是一个小学生的到来。这个学生背着日本影视片里面的经典书包,像是刚刚放学,然后就一眼相中的余切的小说,很快,小学生意识到还有一个版本的书籍。这个版本更加昂贵,但多出的那一百块日元,就有可能帮助阿里的妹妹站起来,再也不用担心瘫痪的风险。
他的目光在两本书之间徘徊不定,焦虑得脸都红了,最后选择了加钱版本的。
聂伟平又感动又不解:“为什么?”
为啥?
因为余切知道很多营销的技巧。什么书腰,什么作家的信,什么标题狗……这些后世用烂了的法子,现在随便拿出来都能有奇效。
但是余切没有正面回答聂伟平这个问题,而是等到了岩波出版社的社长绿川亨来找他赔罪,才用这件事情告诉聂伟平:“以后你要是遇到十拿九稳的事情,就不要听别人的意见,只要你能赢,什么都好说,你要是输了,什么风度都没用。”
聂伟平此时才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余切在教我做事啊。
绿川亨这个精英出版人朝余切深深的鞠了一躬,没有一点儿局促的感觉:“余先生,还好您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否则我们就看不到这种盛况了。”
所以说日本人很别扭呢?
赚了钱不说赚钱,而是拐个弯说“文学盛况”。日本人都很擅长扮演自己的角色,都有一层皮,川端康成不知道出轨多少次,他表现得像是个无辜的大男孩,引得书迷们很同情他;井上靖老同志虽然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却把自己的婚外情写成纪实小说,还写的情真意切。
绿川亨这边刚给余切道歉,之后又为了下一轮书的版税分成和余切大吵起来。双方互不相让,余切说自己可以找其他出版社,绿川亨威胁“对国外的文学书籍,没有比岩波出版社更好的出版社!”
余切说:“我写的真的是外国名著吗?我现在和你说日语,写日文小说,就算换一个本土出版社,又能怎么样?”
绿川亨表现出要吃人的样子,摔门就走。结果第二天,绿川亨的女儿绿川知佳子代表父亲,前来对余切道歉,然后再次谈到版税的问题。
这一次余切的要求全部通过了。
不久,绿川亨再一次提着两瓶红酒和昂贵的1902年印本但丁的《神曲》,和余切叙旧。就好像之前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吃完饭之后,绿川亨不胜酒力,红酒和《神曲》都留给了余切。
“意大利版本的书籍?你还看诗呢?你也懂意大利语?”聂伟平很奇怪啊。
要知道,余切打牌打球的时间比看小说的时间多得多。
余切也艳羡的看着这本用牛皮装帧的《神曲》,说:“我有一次提到了巴老年轻时喜欢《神曲》,能用意大利语完整的背诵其中的许多章节,我又说实在不知道送巴老什么感谢他。绿川亨就听到了,帮我准备了这些东西。”
聂伟平啧啧称奇。畅销书的作家,居然让社长成了管家一样的人物,现在是父女齐上阵了。
之后绿川知佳子也成为余切在日本这边的跨洋编辑。知佳子是刚从英国毕业的高材生,和绿川亨一样,对英美文学很有研究。而且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美人。知佳子总是穿着女士西装,妆容精致,在余切面前很注意她的形象。知佳子也和后来日系萌妹子完全相反,不仅高而且身材好,恰恰是女强人一类的人物。
她介入之后,把商业分层的那一套东西玩的很溜。她要求余切上的日本节目,必须在座次上有讲究,要按实际成就和资历来;如果是面对面的文学访谈,那么余切的访谈对象,则最低不能低于芥川提名作家,也就是村上村树这个级别的作家。
这一番操作下来,余切既保持了“作家的神秘感”,又赚到了真金白银。聂伟平羡慕得很,因为就连和他有联系的日本棋手,竟然也拜托他找余切要书籍签名,希望能和这位亚洲级别的作家余切有一些交情。
但谁特么能知道,余切下棋都玩赖的呢?
《小鞋子》分出慈善版和普通版是一个天才般的策划!一些人为了表示自己“是有爱心”的人,专门购买这种书籍,他们甚至打电话给出版社,希望能在封面印上大大的“慈善”两字,否则他们的朋友不知道他们多了一百日元。
八十年代,一些日本城市和中国的城市结交为友好城市,于是这些城市所在的图书馆和部分学校,也采购了余切的一系列小说……大使馆的宋大使经常被人打听:余先生是否还在东京?希望下一次的聚会上,余先生能到场。
聂伟平又羡慕了:余切,你坐在家里面,大家就认识你了。
“在我认识的所有中国作家里面,你是在日本最受欢迎的,我不知道鲁迅先生当年怎么样?反正他没有活着看到自己在日本受捧。”
“难道你写小说已经天下无敌了?”
余切纠正了聂伟平的说法,又讲了一些聂伟平不爱听的:“目前,在日本能代表中国当代文学的人只有我,这条生态位上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我反而在日本几乎代表了最好的中国青年作家。就像是那个村上村树,他也不是最好的日本作家……但在国外,只要他小说卖得好,外国人就会这么认为。”
聂伟平道:“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不如来打牌。”
余切马上扔下事儿,开始打牌。
又过一段时间,余切不得不从日本回国了。文学院进修班开始了第一次的作家考核,没有余老师,那简直没办法进行下去。
《小鞋子》在国内的电影也已经立项,谢晋导演招揽了一批演员,他希望余切能作为电影的编剧。
剧作家是作家体系中收入最高的,以五六万字为例,创作出一部完整的电影剧本,各种收入最终会达到上万元。编剧在这时候的工资经常远高于演员。
岩波出版社给他买了一张前往首都的机票,而聂伟平仍然要留在日本,登机前,聂伟平送给余切一盒棋:这就是他和余切在新大谷饭店经常用的棋,是擂台赛里中国棋手曾经使用过的棋。
他把这个送给余切,希望余切能继续获得胜利。也有“丸”的隐喻,这个慈善活动,他亲眼看着余切折腾了小半年,他们一起度过了这些日子。
余切把自己芥川奖获得的手表撸下来给聂伟平了,老聂不好意思接,余切说:“你下半年也要打擂台赛了,我这个表送给你,就是希望你比赛中产生动摇时,想想我是怎么干的?”
“如果你能赢我,又能赢他们,不就代表我也等同于围棋九段吗?我不介意多一个身份。悄悄的告诉你,日本文学和日本围棋都不如我们。”
聂伟平被逗得哈哈大笑。
(本章完)
第233章 归国和徐驰的报告
第233章 归国和徐驰的报告
三天后,燕京,八里庄南。
余切走进文学进修班的讲堂,顿时教室里面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一些学员激动得手掌都拍红了……余切示意他们停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始了自己时隔两个月后的第一次上课: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听说各位都有了很大的成长,之所以我们要来京城创作,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水平最高,这里的消息最灵通……你不一定能在这创作出你最伟大的作品,但你在这,容易延续你的文学生命。”
余切望向台下的学员们,笑道:
“《文艺报》的主编冯木老师说,有几个作家表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风格,潜力很大,我赞成他的意见。”
“王濛私下里和我讲,这一期的学员水平涨得很快,令教师们也非常骄傲……”
学员们又开始鼓掌,余切在夸他们呢!
“慢着——也有要批评的,我们现在的课程已经到了深入研究理论的环节,你们已经提交过相关论文,如果有人的成绩非常不满意,那可能就是我表达了隐晦的批评,下课后请来找我。”
学员们立刻翻开自己的试卷,大部分人的成绩尚可,还不至于要找余切对质。
但是,管谟业颤巍巍的翻开自己论文,上面一个红色的“乙”格外触目惊心。这些来进修的作家们水平参差不齐,有些人并不比前两年的余切差多少,有些人才刚刚入行,“乙”对有的人来说是好成绩。
然而,管谟业却是一个在去年发表了几次一线文学刊物的成熟作者,“乙”的评价,无疑是余切的批评。
随后余切点名了其他人。
“余桦……”
“诶!”
余桦立刻站起来了。
余切说:“很多人对你的印象很深,说你理论的水平很高,而且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我记得你之前写《星星》时,结局太过灰暗,编辑劝你改结局,那许多人是需要好几天甚至好几周的,而你一天就完成,说明你还有很大潜力啊。”
余桦满意的坐下了。
苏彤、刘振云、屈铁宁、王安忆等人也被余切分别给了高度评价。
他说“苏彤的情况和余桦类似,是少数知道自己能力边界的作家”,又说“刘振云最有潜力把‘新现实’这一流派继承下来,而且能够做一个很好的编辑”……
他评价两个女作家是“巾帼”,“不再像以前那样,描写少女的忧思,而之间把目光转向成熟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上,但我还觉得……女作者不一定非得写女性,她应该首先是一个作家。”
“我们这个社会有许多值得去创作的题材,男人也值得女作家来关心。”
显然,这两个月余切虽然不在,但他对学员们的情况非常满意。然而余切越是这么说,越是让管谟业心里不安,他也想做余切最喜欢的学员,余切年纪太小,和他们亦师亦友,很多时候以朋友相称。
余切到底给他们什么成绩,绝不会影响他们的文学生命。一些人却把余切的评价看得很重要,因为余切是连续两届的短篇小说王,人民广播电台唯一连续剧《大撒把》的作者,他拿到芥川奖之后,更有一番威势在了,一举一动都有难以形容的气度。
这样的能人没有欣赏自己,管谟业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深深的失落席卷了他。
下课后,他等了一阵子,独自找到办公室的余切。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是一个乙。”
“你还是那个问题。”余切一副我知道你会来的表情,“不要研究赛博朋克、废土文学这些东西,它对你来讲是一个垃圾题材,你写不出来。”
“我不介意别人来创作这些小说,但管谟业,你是一个有能量的人,像弹簧一样,你觉得不公平不满意的事情,你就会把它加工成小说,用‘文学’说你自己的话。这让你获得写作灵感,有时也让你做的很过火。”
余切越来越严肃,逐渐声音变得低沉。
“而现在,我在日本写的那些东西,在大陆来说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和你的生活太遥远,你就拿不到这种能量,成为纯粹的模仿,十分匠气;你应该关注自己的切身现实,你的家乡,你的黄土地。”
管谟业感到很茫然。余切见他这样,只能说:“你下次再来找我,你现在还不懂。”
新一轮课程上完,学员们已经到了实操的环节。他们最终得写出一篇按照自己研究的文学理论的小说。余切没有刻意引导这些作家们,但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前世自己擅长的风格。
唯独管谟业,他着了魔一样的想要写余切写过的东西。历史上,管谟业以“高密东北乡”为故事场景地,创作出《红高粱》一文,技惊四座,被誉为“国产版《百年孤独》”,他的文学风格也被戏谑为“乡村魔幻现实主义”。
而后几经波折,在《生死疲劳》一文中,才再次创下自己的文学高峰,此时距离《红高粱》已经过去二十多年。
所以“魔幻现实主义”对管谟业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一种文学风格!他甚至凭借这个拿到了诺奖。经过余切的大翻译后,“魔幻现实主义”消除了许多负面因素,于是更值得管谟业去探索了。
如果他能真正的写出国产版本的魔幻现实,又不那么肆意妄为、胡编乱造,对整个文坛都是一件好事。
管谟业又来到余切的办公室,余切这一次说:“我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说辞。管谟业,当你写魔幻现实主义时,你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当你模仿其他风格时,你是一个三四流的作家……你愿意做哪一种。”
这种评价无疑宣告了管谟业“此路不通”。而且余切那么武断,那么决绝,甚至让他有一种潜藏的愤怒:就算这种小说是你先来创作的,你也不能老是觉得我不行吧?
这次从办公室里面出来,他见着了余桦。管谟业和余桦、苏彤等人的关系不错,他忍不住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余桦:“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不行?”
余桦摸着下巴,砸吧砸吧嘴道:“管谟业,你是个容易受人影响的人。”
“嗯。”管谟业没有反驳。
余桦道:“所以,你强烈的在意别人的判断,并且竭尽全力的证明自己,这就是你的文学,你的内力;余切和你恰好相反。”
管谟业感到好奇:“余切是什么人?”
“余切是个超人啊,他不在乎别人的意见,他觉得别人不听他劝的都是傻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但实际上,他总是没看错。所以你和他创作起来,看起来结果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受了身边人、或者是事情的影响,来创作出小说,而不是凭空写出来,但初衷却彻底不一样!”
“而且他在日本写的那个小说,需要很多理工科、人文学科的知识,我们两个都没学历文凭,写不来这种小说。”
“你知道什么叫异化吗?知道什么是赛博,什么是黑客,什么是核废墟啊……都不知道?那你根本没办法写啊。苏彤是高材生,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之后更觉得写不了!”
这下终于把管谟业说破防了。
得!老子还是写魔幻现实主义吧!
余桦是学员当中和余切关系最好的。他和余切工作过一段时间,他对余切的了解,显然比其他人要深得多。管谟业被余切勒令不许写某某风格的事儿,传来传去,好多人对余切的印象有了一个变化:
哟,余老师还有这么霸道的时候?
四月下旬,《人民文学》出刊,在这一期上刊登了徐驰的《人们想要成为余切》的报告文,文章发布之后引发轰动,无数余切的读者们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余切。
在他们的想象中,余切忍辱负重、经济拮据、品性高洁……而在徐驰的文章中,塑造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文豪形象。
该文洋洋洒洒数万字,前面回忆了一番余切童年到大学之前的经历,在这还和《哥德巴赫猜想》、《地质之光》等报告文差不多,读者以为一个“圣徒”一样的文豪即将出来,之后就截然不同了。
这篇文章,破天荒的描述了余切获奖前后的生活状态,或者说他的创作过程。徐驰试图探讨余切为何被人喜欢。
余切首先是一个各方面都存在天赋的天才,好奇心驱使他从事了某行业。
徐驰写道,“余切一般不爱做饭,喜欢下馆子,如果他想要做饭,一定要做到非常好,我有幸尝过几次,但他并不热爱厨艺,而是因为不愿比一般的厨师差。”
“余切每天都要锻炼,大口吃肉,他有十分健壮的体魄,这和我写过的任何一个科研工作者都不一样。”
“余切曾受到军区领导的嘉奖,前去领奖,不少战士们好奇余切的枪法如何,他当场试射,随后脱靶,战士们哄堂大笑……但余切苦练两三天之后,他的枪法已经有模有样,之后,他参加此类活动时,总是要找机会练枪;半年之后,余切再一次回到该部队试射,这一次他拿到了很好的成绩。”
接着,余切的思路异于常人。
“《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写出了新作《霍乱中的爱情》,以沪市师范的黄锦炎为代表的译者团队正在翻译这一巨作,他们写信给余切,希望余切再一次为小说写一个勘误……余切为了这重新学了一遍西班牙语,新学了葡语,我以为他学这些是为了用国外资料来论证自己的看法——但他写了一封国际长信寄到了哥伦比亚,马尔克斯处。”
“余切说:与其做研究,不如直接问本人。马尔克斯随即回复了余切那些问题,余切以马尔克斯的来信为蓝本,写了一个勘误登在《外国文学研究》上。有的拉美文学研究者初看之下非常震撼,认为余切胡编乱造,直到最后一行写明他是从马尔克斯那里知道的,大家顿时哑口无言。”
徐驰也写了余切优渥的生活条件,写了余切创作小说时的写意自然……他有这样的天分,也有这样的才能,然而到了报告文的结尾时,该报告却忽然一转前面的轻松,写了一件让余切也感到焦心的事情。
这就是国内当时因为报道产生的获奖误解了,面对这种可能影响他文学生涯的事情,余切最终选择了沉着应对,既照顾了国内的情绪,也没有使得事件恶化。
压力全由他一人承担,聂伟平、钱忠书等人仅仅是作为旁观者都快要崩溃了。
徐驰写道:“余切用少年人的意气,做了一些伟大的事情;我们这个社会很多大事往往是这样的人来推动的,这些人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却保留了自己的锐气;人们为什么喜欢余切?因为人们想要成为余切!”
报告文发布之后,立刻成为徐驰新的代表作。除了《人民文学》之外,多家报刊杂志转载这一文章,即便是对文学不感兴趣的普通人,看到这篇文章,也会喜欢上余切这个人。
四月份的中国大地呈现出不一样的气候,在东北,一些地区还没有从冬天转变过来,仍然有零下十多度的天气,读者们坐在火炉旁边,用萝卜一样的手指头,一字一句的阅读徐驰这篇报告文,一个活着的大朋友余切映入他们的脑海;在南方,靠近珠江流域的地区已经开始有二三十度的天气,来这闯荡的年轻人身着单衫,憧憬的看着“余切”在日本“大放厥词”,拿到不菲的稿酬。
谁今天不想成为余切呢?
倒卖玉米发家的闯爷们可能会慨叹一声:老子要是能写小说,我哪里需要干投机倒把的事情?
曾几何时,《哥德巴赫猜想》扭转了人们对于科研工作者的看法,而现在,《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一文,使得大众重新看待作家这一职业。
无数封信件寄来,表达了自己对于“青年榜样”余切的崇拜,姑娘们写信来表露爱意,一些文学上的“民科”,写信来和余切争论“马尔克斯也不懂马尔克斯写的小说”,让余切烦不胜烦。
(本章完)
第234章 《如何进行文学研究》
第234章 《如何进行文学研究》
一些信件还算是有水平,余切耐心的回复了,并把其中的部分摘选到了相应的文学期刊。
还有一些就很逆天了:“魔幻现实主义是中国早就有的文学手法,此事在《永乐大典》中已有记载。”
这特么谁写的?
一个不知名的在《青年文学》工作的民间红学家?
疯了,真是疯了。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这又是谁写的?没头没脑一句诗抄过来,难道这也和马尔克斯能有关系?
寄信人地址是桂省制片厂,寄信人是“一个爱好文学的普通文学青年”,是不是那个后来的导演,现在的文学青年陈恺戈?
妈的,等我遇见你,一定让你有好果子吃。
“前两年我在鹏城的一处出租屋,我的身边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万历十五年》,另一本是《大撒把》;对后者的男主角顾颜遭遇,我深有看法……”
万珂集团的创始人,现在的文学青年兼投机倒把商人,王石头?
你还是别看我的书了,万一你以后说看了我的书才学会投机倒把的,我怎么面对某瓣、某乎、某扑网友们对六十年代吃尽红利的老登清算?
“余切,会长,余半仙,我们已经有数年没见,我已经得到自由,现在我自己的公司南德集团成立了一个文学组织,就是专门从你的小说中研究人性、商业策略的……我作为副会长,会长职位留给你。这个文学组织叫一心会,每个人都必须要看过你的小说才行。”
“我们的暗号是,猪在风口上也能飞。”
牟期中?万县首富?
余切都无语了,哥们,你咋这么能折腾?
我要不是把名声刷得高高的,不得被你带到沟里面去啊。
面对社会大众的强烈反响,余切不得不写了一篇文章《如何进行文学研究》,这篇文章虽然名字简单,内容也简单,却带了许多后世研究文学的方法,基本上囊括了大部分研究文学的工具。
包括“文本细读”、“比较文学”……等等十多条,如果有人能按照上面的条件来研究余切写过的东西,不说是一篇臭大粪,至少也是个金玉其外的臭大粪,样子是能够唬人的——就像是一篇标标准准的文学系灌水论文。
而且也能增加文学爱好者们的研究成本,这就变相的给文学爱好者们的热情降温。
数学家陈景润曾经被无数“探讨数学”的信件折磨的苦不堪言,许多人刚学会了基础的运算规则,就尝试攻克这一数学世界的至高难题,因为哥德巴赫猜想被简化为了“一加一等于二”,这是一个傻子也能说道几句的命题。
而文学似乎也差不多。它不容易被量化,也不容易被证伪,如果连马尔克斯本人的话都不被认可,那它就发展为真正的魔幻,无论怎么吹牛逼都是可以自圆其说的。
余切把这篇稿子拿给《十月》编辑部的众人看,大家纷纷给出较高的评价,只是最适合的平台《外国文学研究》是一个季刊,每三个月才出一次;余切的文章必须尽快安排发表。
《京城文艺》这边恰好有版面,该文章便被发表在上面。一经发表,就在圈内饱受好评,再一次证明了余切的理论水平。
恰好来燕京开会的巴老看了文章后赞扬道:“我们现在的文坛百废俱兴,百废待举,进行文学研究不能光靠热情,总得有一个章法……这篇文章虽然粗糙,但在此时确实宜粗不宜细的,我们正需要在它列举的各个方法论中进行深究。”
《如何进行文学研究》也被进修班一些作家列为自己的课外读物,他们尝试用余切的方法来研究那些外国文学——结论是很有效果的。
比如《红楼梦》,该文存在多种研究派别,从小说本身来理解的,从作者从曹雪芹的人生经历来理解的,从同时代其他小说来理解的……这些发展了上百年的派别,通通在余切这篇文章当中。
《钟山》的编辑苏彤形容这一篇文章是“文学爱好者进阶的读物,知道这些方法,就基本上能有个章法了,余切真是为读者们用心良苦,上了一盘好菜!”
然而,文章虽然有水平,却吓退不了文学“民科”们的热情,饱含真挚和渴望的信件,源源不断的寄往《十月》编辑部,寄往《人民文学》,寄往《京城文艺》,而信件的收件人只有“余切”二字。
每隔一周,寄给余切的信件需要用小汽车来运送。
《十月》新上任的总编苏玉很尴尬,苦笑道:“大众的文学热情是值得被鼓励的,但他们的文章价值是几乎没有的,为了勘误和回复这些信件,我们几乎再也不能做其他的事情。”
徐驰正是《外国文学研究》的总编,他也为这种情况感到抱歉:“我们的初衷是让社会重新认识文学创作者,激发他们对这一行业的热情,但现在效果好的有些过头了,我们忽然有了八亿小说家,八亿评论家,因为全国人口剩下的两亿,他们还没有学会书写三千个汉字。”
余切只能苦笑了:这一场由报告文《人们想要成为余切》引发的文学效应,竟然比他获得芥川奖还要明显。85年正是文学极盛的一年,就算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局外人》这些纯文学也能让读者爱不释卷。
何况是一个他们能真正参与到讨论的文学?
文学研究院进修班的学员们被抓壮丁,纷纷来代替余切给读者们回信。那么多的信件,余切一个人是回不过来的。
余桦、苏彤几个倒是开心,天天不亦乐乎,就像教堂里面的神父,光明正大的看到了很多全国各地的稀奇事儿:什么拿《百年孤独》当小黄书看的;把魔幻现实主义当作yy爽文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余切、余切、余切……他们纷纷代替余切回信,一些进修班的作家许多年后仍然记得这一幕,引以为笑谈。
东城,沙滩北街。
《文艺报》的主编冯木正在当项目监工,负责监督新起的《文艺报》杂志社的办公楼。这个国内最高的文艺理论期刊,目前和作协、文联等许多组织挤在一起办公,全报上下只有两层楼可用,也没有自己的食堂。
上一次余切来他们报社拜访,让冯木相当尴尬:余切成名后在哪里都受到优待,但是在他们这里,连吃一口热饭都不行。
现在这种尴尬终于要结束了!
最迟到明年,《文艺报》就能得到搬迁。在领导的关照下,《文艺报》的加刊《文艺理论》成为《内参》一样的读物,每每有什么文学风向,就能通过文章直接传达到上面。
《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也被《文艺报》转载,想必已经有许多首长看过这一篇文章。见识到青年作家的风采。
一想到这里,冯木心里就十分畅快。
文学越来越好是十分明显的,有足够多的小说之后,对于这些小说的评定也就变得越发重要,于是文艺批评诞生了——小说评论家的地位也变得重要了。
余切此人的发达,实在是令大家都有好处。
“春雨行动”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情,长达半年的造势,数百万的筹款,几乎让文学家重新赢得了大众的信任,写小说正在前所未有的成为被尊重的事情。南方的《光明日报》有署名称:“今天的文学不需要救国图存,也不太要做当世警钟……”
“反映社会思潮变化、见证历史事件……当然也大有用处,但缺少了一些个人的积极性和伟大抱负。”
“春雨行动,使得文学家们以恰当的影响力,发扬社会的真善美,这实在是不能不被称为是壮举!”
摸着黝黑的砖瓦墙面,冯木爬上二楼,发觉副主编鲁孙正带着几个编辑看文章。几个人看的格外仔细,脸蛋都通红了,呼吸都快要忘记。
“你看什么呢?”冯木好奇道。
鲁孙抬头一看:哟,主编来了。
顿时就把手上的稿子一扬:《如何进行文学研究》。
他没有说是余切写的。
冯木顿时眼睛一眯,一睁:
这名字取的,不可为不大啊。在论文当中,越是简单的名字,越是代表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拿给我看看。”冯木急不可耐。
他在那托着腮看文章,起初还比较放松,后来忽然忍不住越来越靠近纸张,手指头也伸出来,逐字逐句的盯着,生怕漏了哪一行。
最后,冯木兴奋的放下稿子:“这是余切写的吧。他最近有这个动机,而且他才有这些用词习惯。他写论文喜欢弄些风趣幽默的话,吸引人看下去,但是,从来也不写的过于复杂……有时他会把经济、人文的引入到文学分析当中来,就像是他以前分析伤痕文那样。”
“这在其他作家当中,是不多的。只有他这种燕大经济系的作家,才会这么想。”
鲁孙顿时哈哈大笑:“你猜对了。我始终怀疑他是个理工科的大脑,却偶然做了文学家——他不是语文成绩不好吗?”
于是,这一篇文章也被发表在《文艺报》上,这一次终于引起了一些反应。由京城师范、燕京大学、文学研究院等多家机构共同召开文学研讨会,决定就如何进行理论研究定一个章法。
如果有可能的话,成立一个编委会,写一份通识教材出来。既可以用作中文系的学习读物,也可以用来给普通读者作为爱好来学习。
这不就是余切在文学研究所当教师天天讲的东西嘛。
许多大佬挂名过很多专业教材,这些教材尽管不一定是大佬独立所作,但其中的核心理论,一定和大佬们的成就有关。
会议召开之后,余切即被定为编委会成员之一。这一次的编委会包括十多个成员,以巴老为首的殿堂级作家均在编委会内,余切是其中最年轻,也是青年读者最熟悉的人。
于是,余切开始收集起自己之前讲课的讲本,修修改改,把这些东西输出为逻辑缜密的科普文章。他一整天都在忙这。
张俪有几次回来探望他,发现余切简直忙得不可开交,陈小旭一边为张俪鸣不平:男人果然最爱自己的事业,而不是红颜。
另一边却也为余切高兴:好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至于你的张俪,我来帮你照顾就行。
文学研究院,进修班。
管谟业再次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他深入研究余切的小说,写出一篇胡编乱造的废土文,整了个烂活儿。这一次终于激怒了余切,余切因为忙得起飞,已经懒得搞谆谆教诲那一套,他让管谟业下课后来找他。
随后便极为言辞激烈的批评:“管谟业,你不具备基础的理工科知识,人文社科了解的也较少,但你是一个职业作家,有你的擅长区,不能像读了几篇书的爱好者一样,对其他题材胡编乱造。否则你写的再好也没用。”
“我为什么说你要去写你熟悉的东西,因为这可以避免你这些方面的缺陷……没有人是全能的,我也不是。”
“余切,你为什么就能写好多文章呢?从军事、从科幻、爱情……无所不能,我感到不解,说实在的,我们很多人都想要模仿你……我们甚至认为,正因为你在许多方面有见解,才能在某一方面做到更高。”
“因为我是我,因为你是你。”余切说。他还想说,我是在一个一天接收到的知识,比四十年前的人一年都要多的时代,我自然可以触类旁通。
“我难道没有给你机会吗?你需要沉淀……现在,去做你最擅长的事情,把你的进修班读完,写一篇你写得好的文章。”
管谟业很委屈,但他知道不能再顶撞余切。然而,尽管他心里面知道,嘴上却把不住关,控制不住的反驳:“我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你错在许多地方!”余切怒道,“马尔克斯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说到他做调查记者的时候,发现‘如果写一头大象在天上飞,读者不会相信’,但是,如果写425只大象在天上飞,读者就会相信了。你理解这其中的区别吗?难道读者真的傻到相信几百头大象在天上飞?”
管谟业摇头。
“这是因为从夸张化的写出几百只大象开始,读者就会知道这是文学手法,从而带着艺术欣赏的视角,阅读他接下里的小说,甚至思考到底真相如何……而你有时把一头大象在天上飞,当成真的来写,这就不属于什么文学手法了,这是造谣!”
在进修班的这些人中,管谟业的奖项成就,将来是最高的,但他离奇的对身边人人生经历胡编乱造,并最终写成小说,使得许多读者对他如鲠在喉,也很大程度影响了他的国内风评。
余切怒道:“你的文学理论水平当前太低,这并不可怕,有的人仅凭天赋就能趟过一切难关,但你不能不尊重事实!”
(本章完)
第235章 余切正在肢解我
第235章 余切正在肢解我
余切因此开始了对管谟业毫不留情的特训。
他每天骑着摩托车来八里庄南上课,只要见到管谟业,他就会问:“这是什么车?”
“你的摩托车。”
“什么牌子?”
“雅马哈。”
“你连起来说一遍。”
“余切的摩托车,牌子是雅马哈,就像是……”
“行了,就到此为止。”
上课时,余切举起巴老的代表作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这是什么?管谟业?”
“经典文学名著,巴老最……”
“错!”余切说。
“中国现代小说中最……”
“又错。”余切说。
管谟业几乎没法说话了,无论他说啥,余切都否定他。这时候余切指着小说的名字,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家、春、秋……”
余切说:“行了,这就对了。你看到了什么,你就说什么。”
管谟业被训得苦不堪言,让他少说话,说实在话,完全和他的本性相违背。他是一个语言风格特别有层次感、极为有张力的作家,低的时候低得恶心,高的时候让人兴奋得昏厥,这些东西体现在他的生活上,就构成他那种“弹簧”一样的性格。
不止一个人提到,管谟业为人非常和善,可以说小心得过分,他太过于和善,以至于他被激怒时会产生巨大的反差——当场破口大骂起来,完全失去情绪控制能力。
但他怎么能对余切这么干?
其实,他有点崇拜余切,还有点畏惧。
余切是真正做到了没有放过任何敌人的,要么像骆一禾那样改换门庭,要么像刘芯武一样钉上耻辱柱。《京城文艺》的李铎批评现在的文学创作者“不再像过去那样你死我活,当然那肯定不好,竞争得太过了……但现在越来越其乐融融,互相介绍对象,结伴出游,写回忆文章……这样下去,学阀和贵族就要出现了。”
而余切就是那种老派风格的人。
于是,这种压力只能不断的积蓄在管谟业的精神世界中,简直让他快崩溃了。苏彤、余桦他们反而很羡慕管谟业呢,他们说:“管老师,你被余切关注,说明他看重你啊,要是你没点本事,他都懒得搭理你。”
是,是这么回事。
这也是管谟业还绷得住的原因之一。
但有时候管谟业实在是受不了了,心里会想:你别给我开小灶了,让我不说话,说实话,实在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余切偏要这么干,这不等同于肢解我,却不一定重塑我吗?
今年,管谟业发表了《透明的红萝卜》,这是他的成名作。讲述一个没人搭理,几乎不说话的小孩子被人欺负,最后,这个小孩子爆发出惊人的反抗:他把萝卜地里面所有的萝卜都拔出来了!
此事真实发生在管谟业的童年当中,他当时偷拔了一根红萝卜,于是被批评一番,回家后又挨打,他记了一辈子。
然后,就写出来这一篇小说。他在小说中拔出了那些他曾经不敢拔的萝卜。可想而知,这篇小说对于管谟业的意义,这就是他弹簧一样的性格。
有一天,余切在上课时,忽然提到了这一篇小说,管谟业因此十分紧张。知道管谟业人生经历的作家们,也基本上竖起了耳朵,生怕听到啥不中听的。
但余切表扬了他。
“这篇小说发表之后,当时很多文艺理论家分析其中的创作风格,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我最记得的是其中的文字功底,体现出这个作家的基本功。”
“他写到小男孩的眼睛,分了好几次来写。‘迷惘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然后‘清澈如水’,然后又‘满是惊恐’,最后‘两行泪从小男孩的眼里流出来’,写得十分生动,让人读了之后很同情这个人。”
“所以这是管谟业的能力,也是他可能犯错的地方,有时,我们会过于依赖这种能力。”
“尤其是当描绘苦难时,容易只写出苦难,没有其他的——这种小说读了是让人很难受的,而且让人怀疑小说的价值。”
这一次批评中的表扬,反而让管谟业开始思考自己的功过。他想到了年初看余切《小鞋子》最后一幕时的感想:当时他认为自己写不出那神来一笔——一群金鱼游来了。
现在他仍然写不出这一笔。这一个场景无论如何形容都不过分,好似画龙点睛,整个故事的立意都不一样了。
难道这就是我和余切之间的区别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总是批评我啊。
远在阿坝的阿莱,终于给余切寄回了一封信。信上面说“阿坝已经开始了第一批丸的发放,最近我们《草地》杂志上下,都为了这件事情来创作文章,你不知道,有的同志给你写了现代诗呢,称赞你是格萨尔王一样的英雄……”
“我认为,格萨尔王不是可口可乐,全世界只有一个,反正他的化身有无数个,有一个落在了你身上,也并不奇怪。”
“当然,这种水平的诗,你肯定是不在意的。这边的领导听说了首都发起的‘春雨行动’,竟然一开始是因为阿坝的孩子来创作的,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反复的追问我!但无论我怎么说,他们也不愿相信。直到上面下发的文件,他们才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还记得那个跌落到河里面的小男孩吗,我们这里要修一座桥,以后大家就不需要通过铁索悬挂着过河了。我们起初打算用这个男孩的名字,作为桥的名字,但他的父母生了足足十个孩子,竟然把他的名字用给了其他兄弟!他被人遗忘了!只有我们还记得!”
“我们向上面打报告,这个桥因此叫做春雨桥。不知情的人都觉得名字奇怪,因为我们阿坝在春天下雨的时候并不多。”
阿莱因为这件事情,被省上面的领导看重,从《草地》这一地方杂志调入川省文学大刊《川省文学》,这比历史上早了数年。
老朋友升迁了,余切的心情挺不错。刚好,先前成立的教材编撰委员会,也基本认可余切《如何进行文学研究》一文,这个教材制订的很快,最理想的状态下,今年下半年第一批文学系的新生就会用到这一教材。
然后,上面的十多人大名单中,排名前几名的就有“余切”这个人。
其实在名单的排列中也闹出过风波,一会儿大家认为应该按照“姓氏”的拼音先后顺序进行排列,如果是这样,余切这个“y”开头的就不得不放在最后,一会儿有人认为应该按劳分配,那么余切应该排在第一名。
巴老、王濛这些躺赢的应该占据倒数前二。
那显然有点太狂了。
最后这事儿反而没有发扬民主风格,完全是巴老和王濛的一言堂,他们和几个老同志商量之后,决定占了前三名,第四个人的位置留给余切。
巴老、玎玲(女同志)、王濛,余切,这四个人为领衔主编。
剩下的都是主编,他们按照姓氏的先后顺序来安排。
然后,开篇的“编者序”巴老和余切合写,向全国的中文系学生介绍这一文学研究教材的编撰过程。一开头便是:亲爱的读者朋友,在校教师们,我和余切以及其他编者在1985年四月开始经历了漫长的编撰工作……这本书恐怕错漏百出,后面还需要经过多次勘误,但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最好。巴老、余切,以及其他编者留。
余切对这种安排自然满意,他该拿到的名誉都拿到了。而且,这个事情让余切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有时候一言堂又快又好,比发扬民主管用的多,这类事情屡屡发生。如果杭城会议时,余切没有站出来说话,任由大家扯淡,最终‘春雨行动’这一社会事件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随着“春雨行动”在全国范围的铺开,也即余切的募捐行动在前一轮的落幕。《小鞋子》这一小说终于宣布被沪市制片厂翻拍,它成为余切第一部被翻拍成电影的小说。
这不是因为《小鞋子》最有艺术价值,也不是它最容易拍,而是因为原著作者余切的坚持。
于是,一整个制片厂的都拿他没办法,谢晋苦劝之后也没办法,只能按照他的想法来。
剧组正在招揽演员,因为原著小说基本上发生在少数民族的聚居地,于是这部电影的立项,从一开始就被官方关注,预计当年度拍摄,当年度上映,配合慈善活动,在全国进行半公益性质的放映,这让小说可以供导演发挥的余地更加有限。
谢晋只能和余切抱怨:“我准备三个月拍完这一部电影,然后,我希望你能允许我选一部你的小说来拍摄,这才是我真正想拍摄的。”
谢晋想起当时为了拍《出路》,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请到了和余切有过联系的所有朋友,最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就连大美女宫雪也被一顿斥责了。
余切笑道:“我只是个写小说的,我什么也不能决定。恐怕要问出版社,问发行刊物,怎么会来问我?”
谢晋啧啧称奇:“今天的《十月》,难道不是你来做主吗?总编苏玉是你的老乡,副总编张守任是你的个人编辑,‘新现实’是《十月》期刊的最大招牌。你就是这个杂志的灵魂人物。在寄给读者的来信中,一半以上都是冲你的名头。”
谢晋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新加入来的作家,也几乎是看到余切的发展,才投稿到《十月》的。
管谟业似乎也得有这样一次“接触和折服”的过程。
他这个人性格倔强,成名的也早,如果没有人压制他,他永远不可能改的。他和余桦那种圆滑机灵的不一样,余桦让他改文就改文,只要有一口饭吃,管谟业却要求过出版社不允许改一个字。他要么被外力压服,要么下一次更加的反弹。
余切选择了前者。
于是,在管谟业以为自己稍微有了喘息之后,余切更加变本加厉的要求他。管谟业可以谈论他愿意创作的任何文学,但只要他出现错误,余切就会毫不留情的指出来。
而管谟业感到自己的文学偶像开始扼住他的喉咙。
“先锋文学?管谟业,你根本不知道这个文学。”
“你又在聊废土?这是一个在中国大陆不可能有受众的文学,是我在国外冲奖用的,你不会以为我拿来献给国内读者的吧?在我们这个十亿人中,有九亿农民,还有一亿工人的社会中。”
“你现在连魔幻现实主义也不能搞明白了吗?我以为这是你的立身之本。”
重压之下,管谟业只能选择倾泻在小说创作中,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想法:要是我能写出一篇了不得的小说,而余切当时写的却不如我,是不是他就能正眼看我了。
这种想法很疯狂,但是一起来后,就无法抑制,简直让管谟业茶饭不思,几乎任何事情都想不了了。
在激情的驱动下,管谟业几天内就完成了小说的梗概,他将之命名为《白狗秋千架》。
“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
这是《白狗秋千架》小说的第一句话,很有韵味。
其实,模仿自川端康成《雪国》的“一条壮硕的黑色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
显然,这是一个悲剧风格的小说:
做了大学教师的“井河”衣锦还乡,他曾经的恋人“暖”变成一个贫穷邋遢的普通村妇。
能歌善舞的漂亮女“暖”,由于一次意外而从秋千上跌下来变残疾,最后嫁给哑巴,艰辛的农作使她变为粗俗的农妇。“井河”后来上大学,眼瞎的“暖”又嫁给邻村的哑巴,生了三个小哑巴。
结尾写“暖”骗过丈夫去镇上买布,白狗把“井河”引到了高梁地,暖提出了一个让井河无法拒绝的要求,就是想要一个会说话的孩子。
……
完全是管谟业风格的小说。从这一部小说,余切口中的“高密东北乡”就成了管谟业专属的“文学领地”,他也由一个四处漂流的文学乞丐,变成了这块领地上的“王”。
“高密东北乡”则成为国内当代文学史上的重要地理坐标,就像是现在余切写过的《出路》里面闽南华人离家的乡间小道,或者《团圆》里面黎小军在港地、在纽约等地辗转,嘴里提到过的家乡津门,那是一个无限美好,几乎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是永远温情脉脉的地方。这恰好是他们之间的巨大区别。
(本章完)
第236章 万县和马孔多
第236章 万县和马孔多
管谟业写出这一篇小说之后,心里就像是落了一块大石头。
他的小说在进修班传来传去,都说他写的很好。余桦特别喜欢这个小说:“管老师,我听说你激情作案!为了反抗强权,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人都快虚脱了,终于把这篇小说写出来了?”
哪里有这么夸张!
管谟业说:“我还是睡了五个小时的。”
“那你几天写完的?”
“五天。”
余桦脸色当即就变了:“妈的,你怎么写的又快又好?我嫉妒死了!”
这小说很快就传到余切面前了,他一看:靠,这不是“高密东北乡”的第一部吗?
如果未来世界,有个游戏公司能做个大型沙盒游戏,高密东北乡恐怕能做成低端诡秘级的副本,这地方虽然是管谟业的家乡,但他基本上没写出来家乡的真善美。
这里边儿出场的人物很少有洪福齐天的,都是一群惨得不能再惨的npc。
余桦写的小说虽然惨,那还透露出一种希望呢,好死不如赖活着,管谟业写的是十分压抑,使你很难喜欢他笔下的世道。
但又不能不承认,这是一篇好小说。不然怎么会改编成电影?在日本斩获东影节最佳影片?
无论怎么看待,老管同志都是十分具有才能的。
余切把管谟业叫来,摊牌了:“你这小说不错,投《十月》或者《人民文学》吧。”
这就是伟大的切啊!
就算是整你,只要你还是他学生,也会给你好安排。
管谟业很高兴,他以为余切认可他了:“我这篇小说真的那么好吗?我就拿它作为我的文学院毕业作了。”
“你说对了一半。这小说从评论家的角度来说,好;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有些遗憾。”
管谟业纳闷了:“你有啥遗憾的?退一万步讲,余老师,你为什么总是在针对我。”
这就说来十分话长了。
为什么?
因为你老这么写。
余切组织了一番语言:“我总觉得你的小说过于悲凉,我以为没必要这么写;好像纯粹的为了抒发一种恶,把丑的给别人看,使人觉得活着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高密这个地方,是你的家乡,但我感受不到你对家乡的爱。你这种风格,现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今后你一直写下去,早晚会有批评的声音过来。”
“马尔克斯写了一堆屎尿屁,其实他是深刻的爱着哥伦比亚这个地方的,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传到你这儿传反了一样,开始逆练功法了……余桦在文学上崇拜川端康成,可我有时候,觉得你受到这个日本作家的影响更大!”
管谟业被余切评价的挺尴尬:“余老师,难道你永远不会写彻底的悲剧吗?”
“不好说,我说不定会写一两篇实验性质的小说,但这肯定不是我的常态,而我担心你会一直这么干。”
管谟业哑口无言:您猜的真准。
谈话不欢而散。
管谟业未能实现他让余切刮目相看的雄心壮志:原来余切从根子上就不喜欢他这么写。
余切也失败了一半,历史的惯性就是这么强大,管谟业的改造没有成功。
难不成要用原生家庭的理论来解释?正因为老管童年经历的创伤太多,又挨打又饿肚子,以至于成年后写的东西看不出来一点儿对老地方的热爱?高密东北乡后来是挺出名的一个文学景点,但是,人们来到这经常问:“有什么适合孩子去看的地方?”
毕竟你如何介绍这个地方?这一片地方是“小黑孩儿”被排挤被挨打的地方?这一片高粱地是抗日英雄余占鳌霸占九儿的地方?
这事儿如何引导都是白搭?他正是为了那碟醋包的饺子?
好吧,余切感到相当无语。
五月初,《狩猎愉快》、《小鞋子》等书的日本稿酬发来。《狩猎愉快》今年在日本先后印六十万册,一千日元一本书,14%的个人稿酬比例,约46%的个人税负,转到海外还得再负担一笔税负……总之,单这一本书的稿酬已经达到两百多万元。《小鞋子》当前只印了十万册,其中稿酬的七分之一用作慈善本的捐款,这笔钱不到十万元,并不多。
另一笔钱就多了,余切在日的两个月,总计筹款上亿日元,这一笔钱没有扣税,相当于千万元还多。
数字巨大的日元在进入的那一刹那,就被换成本币,外汇管理的干部特地来和余切打招呼:为了他今后出国能有足够的外汇使用,给他预留下了部分额度。
别不服气,这一时期,个人原则上不能持有外汇。
外汇的事情比较敏感,它首先会直观的使得机构注意到“你是一个富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针对先富起来的人有一些倒春寒。作家并不受波及,但那是一般的作家。
余切这种拿几百万、将来上千万上亿的就不好说了。
余切为了这事儿特地咨询过巴老——他也在全世界各地有巨大的稿酬。
汇率这件事情就是个bug,1985年,一个日本人当时的人均收入相当于四十八个大陆人,并且在随后的汇率波动中,因为大陆汇率降低,日元汇率走高,四十八在五年内变成了一百八十四。
所以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有“在日本打工一天”拿到的钱相当于在国内打工一年的说法。
那么,在日本写小说就相当于开了影分身之术,等于许多个余切在国内写小说,从稿酬来看,事实上也能这么说。余切去年的稿酬是十来万,今年暴涨到上百万,他已经有点不堪重富。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吃酒心巧克力了,用上太阳能打火机了。
结果,巴老的藏富经验余切并不能拿来用。因为巴老的解决办法是裸捐。他把之前在日本拿到的采访费都捐出去了,在国内,巴老也持之以恒的捐款,捐书,仅在今年,仅针对京城文学馆这一机构,他就捐献了15万元,而后又通知当年度各出版社支付给他的稿酬,直接打款到文学馆的账上。
这才是真的“圣人”,和他比起来,只捐其中一本书七分之一稿酬的余切有点舍不得了。
那么,其他人是怎么过渡的呢?
燕大文学系的前主任季线林给余切出了个好主意。
“余切,你应该多收藏,多买房子。”
这位月工资345元,外加100元津贴的老教授,通过收藏齐白石、苏轼的作品,避免了树大招风,余切依稀记得,仅这些书画在2005年,估值就达到上亿元。季线林孩子为了争夺巨额家产和燕大对薄公堂。
买那么大房子是来干什么的?
一个房子难道就够了吗?
余切明白了,他得先把钱存着,等着有机会都换成这些资产。
他的老师马识途也在这个月来燕京,余切跟着他认识了一些电视上的人物。老马的人脉逆天,让余切感到吃惊,老马还很喜欢写回忆录,帮人写传记,于是每一个被call到的大领导都要记他的情。
那么,面对管谟业这种软硬不吃的石头,马识途又该如何把他整服帖呢?
马识途说:“这世界上有一些人,无论你怎么弄他,他都不会服的。你不是他,所以你不懂。”
老马说了句类似于《了不起的盖茨比》开篇的话:当你批评一个人时,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余切说:“我如果不能使别人折服,我应该怎么做呢?”
马识途道:“常规的方法是动摇不了一些人的,除非他的信仰破灭。”
管谟业的信仰就是写小说,那么,余切就要写一个类似的小说。这个小说不仅同样有关于家乡,而且体现出真善美的一面——使管谟业受到触动,意识到自己从前那样写,是略有偏颇的。
它必须要完全的压过《白沟秋千架》这一文。
余切把这个问题带到了《小鞋子》的演员海选现场。
在谢晋导演的主持下,《小鞋子》已经迅速在京城筹办,即将前往喀什进行拍摄。《小鞋子》的背景是少民、边疆地区,这给小说带来了一种余切未曾料到的人文关怀,因为在彼时的作品中,往往要强调民族的特色文化,而很少集中在人类最质朴的情感。
谢晋在筹备这一写小说的拍摄时,发现余切的《小鞋子》不仅仅在内地打出了名气,口口相传之下,最远在苏联的中亚地区,也有余切的小说流传。
在那里,余切被誉为“中国的高尔基”。他不仅会武术,还能打ak,还是个社会活动家。
谢晋说:“余切,我原先觉得拍这一部电影可惜了,现在才知道是我目光短浅,我应该向你道歉。”
“为了尽快选出演员,我们先是在天山制片厂进行海选,结果没想到报名的热情十分高!我们竟然哪一个都不能选,他们都想要出演这一部片子;我们就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决心完全启用新人演员,完全启用疆省演员,不仅仅要把这一部电影在国内进行播放,我们还要拿到国际上参展……争取送往其他国家放映!”
余切伸出大拇指:这不是孩子缩回了娘胎吗?《小鞋子》在原时空本来就是国外的片子。
于是,演员海选就放在了燕京本地。说是海选,其实就是从十来个人的名单当中选择一对青年男女扮演父母,因为符合条件的演员并不多。
其中大部分来自于一个叫“疆省表演班”的群体。
1981年,为了发展边疆地区的影视创作,培养人才,大名鼎鼎的北电成立了这个疆省班,选出了十位学生,六个男的,四个女的。班主任是前长影厂演员李慧颖,出演过《无形的战线》、《赵一曼》等电影。
李慧颖还做过奶油小生唐郭强的班主任。现在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这十个演员中,剧作家余切来的这一天,李慧颖告诉学生们:
“你们能不能成,主要看谢晋导演……是不是?如果你这么想,你就错了。”
学生们都惊愕的抬头看着她。
谢晋导演是什么人物啊?
还能有比谢导更厉害的?
李慧颖道:“在这个片子中真正有决定权的是作家余切,他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一旦说了的话,就一定要被执行下去。就算是谢导演也拿他没办法。”
学生们顿时就转过来弯了,苦读余切写过的小说,就为了面试的时候能搭上两句话。
然而,在面试正式开始时,坐在谢晋旁边的余切提问完全和表演无关。他看着这些来自边疆,毕业后也要回到边疆的演员们道:
“我有个问题,是关于家和远方的。你们来了首都之后,见识到了繁华,还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回去吗?还愿意回去吗?有时候我们会陷入到这种两难的境地:情感上我们喜欢自己的小地方,也许不喜欢它,而理性驱使我们离开它。”
“但中国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好像又很矛盾。”
“如果你们面临这种抉择,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们怎么选。”
余切说,“没有对错,我只想听到真话。”
学生们各有各的想法,但是他们都很聪明,会猜测余切想要什么回答,可能这种问题在八十年代也显得“过”了一点,总之,大家的答案是雷同的,“我们都愿意回家,家就是我们最爱的地方。”
是这样吗?
这些话顿时让余切和管谟业的小说联系起来了。“高密东北乡”就像是沈聪文笔下的“湘西”,鲁迅笔下的“鲁镇”,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马尔克斯的“马孔多”……神秘又莫测,野蛮又放荡,绝不是完全的歌颂。
这么说来管谟业也有他十分可贵的品质,他就算顶着骂名,也要说他认为的真话,这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余切对他家乡的态度也很复杂,万县这个地方现在又穷又偏僻,湍急的江水下全是无数的暗礁,稍不注意即船毁人亡,后来万县“消失”了,浩浩荡荡的百万人大迁移,组成了新的城市,而原先的地方淹没在了大坝阻塞的江水底下。
余切的家也在以倒计时的速度消失当中,高密东北乡是管谟业虚构出来的地方,而余切的老家未来真的会成为照片上的地方,正如同余切曾挥舞《百年孤独》这一文,高喊:“我们既是写下预言的人,我们也是故事中的人,我们正在写自己的结局。”
万县就是余切真实的马孔多小镇。想到这里,余切的心情就很复杂。
演员海选之后,谢晋问他对谁的印象最深刻,余切只能记得最漂亮的那个女演员:古孜丽努尔。
“选她吧。”余切说,“反正都一样。”
(本章完)
第237章 大人物眼中的大人物(这章涉及许多
第237章 大人物眼中的大人物(这章涉及许多情节,较为关键)
之后,《小鞋子》影片的主角团全部补齐。
小男孩阿里找了疆省一个小男孩,之前从来没演过戏,余切也不认识。阿里的父亲找了阿尔斯郎,这个男演员是疆省表演班的班长,有天余切发现阿尔斯郎在看武侠小说,一见到余切,阿尔斯郎结结巴巴的分享起他对于小说改编的见解:
“余老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有个想法想告诉您……”
余切一下反应过来,阿尔斯郎是后来著名的少民导演,《江南书剑情》、《戈壁恩仇录》等一系列电影的未来导演。
这成为一个契子,余切发现他错过了许多后来的知名人物;有位叫乌力克的女演员想要拿个角色,被余切婉拒,然后才有人告诉余切,乌力克出演过《阿娜尔汗》——这个同名作品,下一次重新被翻拍,是迪丽热巴来拍摄的。
然后,跑龙套的居来提和达列力汗似乎是后来的国家一级演员,天山制片厂和内蒙制片厂的中流砥柱;谢晋要了一个叫“姜小军”的年轻人来当助理,姜小军不仅在《小鞋子》做助理,还在《末代皇后》中出演溥仪一角,还是话剧团的演员,身兼多职。
当姜小军来片场时,余切一眼认出来了,这是后来的导演姜纹。
而姜纹也很快搞清楚了剧组的排序,姜纹一见到余切就道:“余哥,你有啥要吩咐的,谢导都跟我说了,让我听来的时候就听你的。”
余切笑道:“我不是比你小吗,姜纹,哦不,姜小军。”
姜纹一拍大腿:“诶,达者为师。你又是芥川文豪,又是泰王勋章什么的……你是这个!”姜纹伸出大拇指。“我是姜小军,我也是姜纹,我和我兄弟都改名字了,一个文,一个武。”
“姜纹,你和我处的近也没什么用,我基本上不来剧组。”
姜纹瞪大眼睛道:“此言差矣,只要你来,从此以后,余哥你去哪我去哪。”
姜纹直接心甘情愿做了余切的小弟,还没有管谟业有骨气!
现在唯一没有确定的角色是“阿里妹妹”,需要一个极其天真善良的女孩,剧组一时间竟然没有找到。谢晋给余切看了一位来自沪市制片厂的小女孩照片:“这个女演员叫沈洁,你觉得行不行?”
“这不是个沪市人吗?我们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喀什。”
“是沪市来的。”谢晋点头道,“但是我们找不到那么好的当地小演员了,这个女孩才能演出纯真的感觉,她在《城南旧事》里面演小英子,是主角呢!”
余切无奈道:“你要让沪市小女孩来演阿里妹妹,我们就要对剧本做出一些改动了。比如阿里的家庭是个重组家庭,或者他这个妹妹来自于内地的远亲……这种改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谢晋说:“电影和小说很不一样,这个小女孩的眼睛漂亮、纯粹,我们太需要这样一个小女孩来演我们的戏。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像小英子一样可爱的小女孩,我们就可以达到效果,但我们找不着……”
“小英子”于是从沪市大老远赶到京城来,却在面试的前一天,得知余切并不中意她,伤心的大哭起来,耽误了第二天的面试。然后“小英子”的父母反而找到余切赔礼道歉。他们害怕余切因此觉得这个小女孩不礼貌,不专业。
谢晋也鼓励“小英子”向余切争取机会,就像是鼓励一个婴儿向将军敬礼一样,谢晋说:“英子,只要余哥哥同意你出演电影,你就可以去喀什玩去了……以后啊,你小伙伴看的书里面,你就是那书里面的人。”
其他人也都来鼓励她:“《小鞋子》就像是《城南旧事》一样的片子,它是影响了一代人的好小说,好电影,错过了它,以后一辈子都要后悔的。”
“小英子”年纪太小了,模模糊糊的还不知道有啥意义,但是她父母都知道这个片子十分重要,好说歹说,发动了许多人来哄好她。余切答应给“小英子”一次排练的机会,“小英子”就破涕为笑,随后果然表现得极为优秀,余切只好改了剧本。
然后,“小英子”和“小英子”的父母,又找到余切赔礼道歉,为了“因不完全符合原著形象,增加了余切的工作了”而向余切道歉。
这让余切有点尴尬了:他明明还活着的,大家却用一种对待珠宝一样的心态,对待他的作品。
就好像一点点事情,就能让余切勃然大怒一样,就是对他的小说很不尊敬一样。
都怪徐驰《人们想要成为余切》那篇报告文,害得我被传得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剧组筹备后,分成了两条摄制组,一个在京城拍摄室内场景,很快就结束,另一个在喀什拍摄主要的镜头,需要用到天山制片厂一大批演员,请到他们来合作。
宫雪也从沪市飞往京城,受到谢晋的邀请,她将要出演其中的女教师一角。余切写这一篇小说时,把教师改成了汉人,这更符合当地的情况。
喀什是一个少民占绝大多数的地方,但是在学校等地,还是有很多内地来支援的教师。
时间紧,任务重,宫雪破天荒的乘坐飞机来京城,她仔细打扮了一番,提着小皮箱,看上去像极了九十年代那些重点中学的语文教师。
然后她就这么出现在余切面前:“余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余切觉得奇怪啊:“宫雪,你是金鸡华表的双料影后,你怎么来演这部戏了?”
宫雪反而道:“余切,我演这部戏是占了便宜哩。你以为你占了我的便宜?他们都说,肯定是你特地选中我的,因为我们之前认识过。大家都很羡慕我。”
宫雪还说:“如果我们再去一次老山前线,你这一次就会发现了,你比我要受欢迎得多。”
“朱世茂、冯拱他们俩今年又去了前线慰问,我有一次碰到他们,他们说越南人已经禁止了你的任何小说,但是他们还是忍不住看……而且现在战事不像之前那么紧迫,我听说有些靠得格外近的阵地,他们甚至会互相交换小说来看。”
“有这么一个规矩,只要竖起了余切的小说,就像是扔过来果一样,是一个和平讯号……越南底层士兵已经对这种无休无止的地道战厌烦了!他们想尽办法偷懒,怠工,然后看小说,打扑克,大家很默契!”
宫雪知道的还不算多。也是在这个月,全军召开了第一届军文艺作品评选,余切《未婚妻的信》、《死吻》同时入围。他仍然是那个最受爱戴的军旅作家。当余切踏入颁奖现场时,两侧从首长到一线的战士们,不约而同的鼓起了掌。
于是,余切那一部始终没能写完的《血战老山》被再次提起。
原先《军文艺》的主编刘家炬和《阮氏丁香》作者徐怀忠找到余切,希望他把《血战老山》这一本书快点写出来。“余切,你都有时间拍电影了,怎么还没写完啊。到底什么时候才写完。”
余切苦笑道:“我看起来是闲得去拍了电影,其实我哪件事情都没做好。教书也没教成功,最近也没写出新作品。”
徐怀忠是管谟业的恩师,管谟业是写军旅文学起家的。余切主动提起了管谟业,说“他像是一头倔驴,他真的很有能力,但总是往一个方向走,也不管这个方向是不是被人认可。”
徐怀忠为管谟业辩解:“我写《阮氏丁香》的时候,也面临很大非议呢,文学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儿探索出来的,有时候过于超前,但不能因为这个,就判了一个人的死刑!”
好吧。但是老徐啊,你不知道,你这个学生将来有多厉害啊。
譬如你的小说《阮氏丁香》成为国际认识这一场邻国冲突的唯一小说,而这小说却偏偏是那一个有些非议的——恐怕你也会很难绷的,甚至后悔自己写过这样的小说。
刘家炬忍不住的,很自然的发问:“余切,你为什么对管谟业有这么大意见,他的老师虽然在这里,但我说句实话,他是远远不如你的,你是什么?你是泰王勋章的作家,你是芥川文豪……你是我们全军最欢迎的战友,前线都流传你下猫耳洞的传说!以你的身份,和他斗气,我是感到很奇怪的,他和你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人。”
但管谟业将来拿了诺奖啊。要论荣誉,这个自诩不允许说话的“小黑孩”是中国文坛在世界的独苗。你们都太小看这个“小黑孩儿”了!
徐怀忠却也说:“余切,你只要随随便便写出一篇文章,你就会远远的超过他。就算你现在站着不动,再也不写一个字了,绝大部分作家也永远赶不上你两三年写出来的东西。”
“你是爆炸的超新星!是我们投下来的超级核弹!”徐怀忠沉寂片刻,忽然道。
但没有人觉得徐怀忠言过其词。
“就连敌人,在你拿到芥川奖之后,也默认了你是那个‘越过国境线’的传奇。他们虽然不允许看你的小说,但如果被抓到真的看了,也并不会处罚。因为你写过的东西是那么好,如果这是一场战斗,那你早已经打到了大本营!抓住了他们的心脏!”
这话忽然让余切的血沸腾了!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鼓胀,那种因为获得“芥川奖”,拿到百万稿酬之后的懈怠,渐渐消失了,他重新燃起了对荣誉的渴望!
余切从万县骑自行车投递自己的第一份文稿时,他那时准备将写小说作为自己的一个过渡,发家致富的性价比选择,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一职业,他不能再离开它。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奖项,管谟业写的《白狗秋千架》也只是一个开始,军旅文、赛博朋克、文学研究,史无前例的经济大崩溃……即将到来的还有无数大事件,他怎么会顾得上改造管谟业呢?
有他在,就算管谟业再一次获得诺奖,又如何呢?
谁才是那个传奇?
徐怀忠询问余切的《血战老山》写了多少万字,余切说已经五十多万字。
“啊!”徐怀忠顿时就不奇怪了。“你这是要完成一部旷世巨作!”徐怀忠没有丝毫的疑问,他已经认为余切必然有这样的能力。
徐怀忠,这个管谟业的恩师,无比诚实的说:“徐驰那一个报告文我看了,《人们想要成为余切》,是啊,我也想要成为你。他说你做饭、运动……通通都有天赋,但你最擅长的还是讲故事。如果我有你那样的能力,我情愿用剩下的全部时间来交换!”
历史上,徐怀忠一辈子死磕军旅文学,后来创作出20多万字的小说《牵风记》,前后用了五十二年,他也成为茅盾文学奖上最年长的作家。获奖时,他已经89岁,几年后便与世长辞。
这是不是有些命运无常?
能抓住命运的人,毕竟是十分稀少的。
余切此时才意识到他渐渐积累了一种什么样的影响力。这些将来的大人物,现在都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人之一。正因为这样,谢晋在前期拍摄时,只要遇到任何和余切小说原著冲突的事情,立马就会问余切:“这样行不行?”
“行!”
谢晋还会再详细解释一遍,确认余切这个门外汉搞清楚了,再问一次:“这样行不行?”
“我觉得可以了,行。”
谢晋才能放心。
“我们这部戏是你的小说来创作的,部分投资也来自于慈善行动的筹款,而这一个拍摄任务,是组织上交给我们沪市制片厂来完成的……没有你,从各方面来讲,都不可能有这个电影。”
这种事情发展到登峰造极的一步,就是《大众电影》前来拍摄封面。余切因为在文学院上课,迟到了两个小时。谢晋于是向《大众电影》的团队提议:“我们延后两小时拍摄,因为余切还没有来。等他来了,我们再拍。”
《大众电影》竟然也同意了,一点儿也不觉得摆谱,也不敢去文学院把余切拉出来。
他们说:“余老师在上课,他说的话,讲的东西,难道是废话吗?我们不能打扰他的思路。”
大家等待了两个小时,等到余切来的时候,也没有一句怨言,反而高兴道:“余切还是挤出时间来了!我们这个照片要拿去面向全国观众,将来还要做成日历、明信片……如果没有余切,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都是终生的遗憾。”
(本章完)
第238章 茅盾文学奖
第238章 茅盾文学奖
于是,余切不再想要影响管谟业,他觉得管谟业能受影响最好,管谟业毕竟是很有才能的人,但不受到啥影响,也无所谓。
人们把管谟业这个作家妖魔化了,要么认为他是一个有险恶用心的人,要么认为他是讲真话的良心,其实他只是一个作家。
常常请客吃饭的余切,这一次也请管谟业吃了一顿,然后一反常态告诉他:“按照你的想法来就行。”
可想而知,管谟业有多诚惶诚恐——这像是那些整死美妾的残暴皇帝的免责声明,先笑嘻嘻开玩笑,请求做某事,等美妾一答应了,然后就砍了美妾的脑袋。
管谟业吓了一跳,饭也不吃了,脸也白了:“余老师,我改呗,我改。”
余切却摇头道:“我之前思想出了问题,我总想着走捷径,用一点儿小的行动,影响将来大的事件。但是我忘记了,我自己就是最大的捷径。”
管谟业当然不知道余切在说啥了。
余切说:“你去吧,你的小说写的好,非常好。你也是一个很有水平的作家,在我们这些学员当中,其实我最看好你。”
“但是,你想要怎么做,怎么写,就那么来吧。”
管谟业给吓坏了,又感动,又察觉到一种寒意。然后呢,还本能的觉得余切可能要写点东西了。
是啊,从芥川奖之后,余作家已经没有写过小说了。
拍电影、搞慈善和做文学讲师,占据了余切的时间,读者已经期待他太久。
到底他能写出什么样的小说,对上什么样的事件,大家都十分期待。
文学进修班临近结课,课程变得很轻松,留给学员们很多创作的时间。所有学员们都在冥思苦想,按照他们历史既定的流派,写出了他们关键的作品。
管谟业的小说自然是那一篇《白狗秋千架》,“高密东北乡”自此诞生;余桦写出了《四月三日事件》,这小说又有“意识流”,又有先锋文学的特性,这并不是余桦特别出名的小说,却是最能代表他早期风格的小说,暴力、冷峻;苏彤写出了《1934年的逃亡》,他在其中创造了繁复的隐喻世界;屈铁宁、王安忆各自写出了《麦秸垛》和《小鲍庄》,一个涉及到乡村几个妇女,一个把淮北农村救灾同《圣经》联系到一起。
这些小说都十分优秀,是作家们走向成熟的标志,各种文学技法对他们来说已经驾轻就熟,人类的一切文化产物都成为创作素材,有时候光看这些小说,甚至觉得比他们的成熟期代表作还要锋芒毕露得多。
因为他们正像是刚拿起武器的士兵,准备把自己锋利的矛尖,对准每一个人。他们炫技一样的创造出复杂至极的故事。
但这正是文学院的培养成果嘛。
余切给这些小说做了总结:
“现在想起来有点可惜,我上课的时候一直在讲一些技法的东西,其实这是一个小道。很多时候我们写出一个好故事,当时并没有意识到用了什么样的文学理论。”
“我们的直觉,选择了那些使得我们自己也受到触动的文字,于是一篇小说就被写出来了。”
余桦在这半年得到了进化,他比历史上提前发挥了自己的天赋,因此他问余切:“我现在觉得我能写小说了,我可能一直游下去,游到我自己想要的湛蓝色的海水,但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他意思我如何大巧不工,化繁为简。
是的,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正是余桦的第一次转型,他从一个哨的先锋作家,变成了现实题材的作家。
为了回答余桦的问题,余切讲起了自己在高中毕业那一年,把第一部小说《天若有情》投到邮局的事情:“那个人一开始根本不搭理我,然后我让他看了一段时间我的小说,几分钟之后,可能更短的时间,他忽然站起来问我,要不要帮我装订?”
所有人顿时大笑起来。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过这种经历,被瞧不起,然后一下子出名。实际上呢,这些人都是别人眼中的天才。就算是路走的比较坎坷的余桦,他成名的速度也远远快于大多数网文写手从签约到万订的速度。
余切说:“你看,我们都有这种时候,当你感到沮丧的时候,就想起这个时候,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也想起这个时候。”
不久,新一届茅盾文学奖颁发。
这一次的茅盾文学奖时隔三年,囊括了从82年下半年到85年年初之间的作品,一共有三部小说入选。余切的《新现实合集》被公认为过去三年综合影响最大的长篇小说,其总销量已经数百万,它的获奖当之无愧。
另外两部小说是《沉重的翅膀》和《黄河东流去》,一个以虚构的汽车厂改革为主线,反映四化建设、工业改革;一个追溯到沉重的抗日时期,描述黄泛区人民在“黄口决堤”时间发生后,可歌可泣的十年经历。
前几届茅盾文学奖神仙打架,几乎所有小说都入选“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今后被放在国家书库当中,被认定为时代记忆的一部分。
颁奖礼在大礼堂举办,巴老主持召开。冯木、玎玲这些余切熟悉的老作家正是评委会成员之一,他们提到了余切曾经的对手刘芯武:
“余切,自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写出过好的小说了。”
余切惊讶道:“原来刘芯武还在写小说呢!我以为他已经完全成为一个编辑了。”
“怎么没有写,一直在写。”冯木道。
而且,冯木说了个公道话,“刘芯武其实写的可以,如果没有你,他可能是过去几年很优秀的作家,杭城会议后,我看到现在新的作家已经起来了,那他本来应该有一段时间是‘最优秀’,结果现在什么也没有。”
“今后的时代,恐怕要把他遗忘了。”
玎玲和刘芯武的关系很不错。她曾经向外国记者夸赞过刘芯武,现在也关注刘芯武的近况:“前一段时间,他写了一个《钟鼓楼》,把前几年发生在钟鼓楼的几户人家的故事,通过12个小时的时间都叙述出来……我们很惊讶他能写出这样的小说,很有创新。”
“但是。”玎玲叹道,“这怎么能比得过《大撒把》、《我们俩》和《和你在一起》的合集呢?单是其中的一部拿出来,也都是比不了的。”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个很让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人,如果不瞎搞(打压余切),我们这里还是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余切拿到了茅盾文学奖!
巴老给余切写的评奖理由,是因为“这一小说真实的反映了八十年代市民生活的生活”。
越简单越重要。
不论是杭城会议之前的作家,还是之后的作家,他们都无比的迷恋乡村这一题材,使得改开这一巨大历史事件下,十数亿人的城镇化竟然没有对应的文学作品。
如今这一个空白被弥补了。所以在大礼堂的现场,出现了乔公也并不稀奇。
他早就和马识途、巴老等人认识,但是没想到,他也很认识余切。乔公身着简装,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余切,你什么时候,和你老师一起来跟我摆龙门阵?我上次去过你家,听说你来首都时也揣着一把豆子,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但你这次不要捐钱,尤其是不要捐太多钱,为什么不要,我后面和你讲。”
“你发达了,没有忘记自己的穷兄弟,没有忘记你从哪里来。我原先以为是马识途教得好,现在知道,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握住余切的手,说:“你的小说,还有你的人,我都是信任的。”
“你还有没有什么困难,大家能够帮你解决的。”
余切能有什么困难?
这是一个十分宝贵的机会,但仔细想想,余切真的没有什么困难。所以他实话实话,“我想不到我有什么难的。”
结果乔公哈哈大笑,他左右张望,其他人也忍俊不禁。乔公只能说:“你猜我最喜欢你的什么小说?”
应该是《出路》,但现在说这些不是把王濛卖了?王濛才当上文坛goat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呢。
余切表示不知道。
乔公果然道:“我原先最喜欢的是《大撒把》,《出路》出来之后,就是出路了。哪里才是出路?出路是要自己去找的,要有一些主观能动性,要忍耐得住。”
他一边说,一边其他人把他说的话记下来。
乔公忽然叹道:“可惜我那之后,再也没看到过这么好的小说。我年轻时很喜欢看小说哩,但不喜欢那些八股调,说老实话,我最喜欢看武侠小说,不忙的时候,中午和晚上,我常常看查良庸写的小说,那里面大侠一巴掌就能扇死皇帝,几个人结起阵来,就能抵挡军队,多有意思……有一天有人和我说,你和查良庸吵起来了,我很吃惊,又说,你写了一个小说来反驳他,我就去看了那本书,那就是《出路》。”
他真的很喜欢这本书,以至于不假思索,把整个过程都回忆了一遍。然后灰色的眼睛眯着,露出可见的笑意:“我一看到这本书,就放不下手了啊,看到一半的时候,我意识到这个……传统文学啊,还是要比武侠小说的立意高得多,查良庸太天真了,他又不是武林高手,护不住寨子里面的人……”
“没有暴力,就没有生产与和平。”
“之后我秘书来提醒我,马上要开会了,我实在舍不得放下这本小说,在路上也看,我翻到最后一页,大家都回来了,认祖归宗,太好了,太好了!所以我拿到了现场,扔过去,请对面的人也来看一看!”
余切的领奖过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新闻上记载了这一消息,也记载了乔公到现场。
但是他真情流露的话,并没有登上新闻,上面只有余切弯着腰,笑着看乔公讲话的照片,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这张照片成为新一轮尊重知识分子的宣传起点。当时其实有一种讲科学讲到忘记社科人文的情况,曾引发了一些担忧,国家抓好物理化,是不是就要扔下政史地了!
余切就被抓来当典型——你看,不仅要讲科学,文化也要抓。
在这个月,燕京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5月19号,男子足球国家队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轻敌!在只需要平局就能出线,参加86年墨西哥世界杯的情况下,被人连灌两球,丧失了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进入世界杯的机会。
从此开启了国足的黑色周期,每到出线时刻,总有人做出逆天之举。中国队出线的难度一年比一年简单,而中国队的水平也恰好相同幅度的降低。
这事儿一度抢走了余切的曝光度,美联社、法新社等国外媒体参与了报道,国内震惊于球迷的肆无忌惮!而法新社则欢天喜地的发文:“中国人终于开始与世界接轨了!”
是的,中国人终于开始与世界接轨了,在这个最严肃和神秘的地方,也诞生了足球流氓。
它开始越来越变得像余切认识的那个世界,在首都,吃饭已经开始不需要用粮票;在燕大,新现实社团开始招新,刚获得茅盾文学奖的社长余切辞去职务,变成一个普通学生,同时,一个叫崔建的年轻人,准备在燕大开摇滚演唱会;在余切的老家万县,巨大的水利工程得以通过,一批专家去该地进行考察,划分搬迁区。
在《红楼梦》剧组,因得到赞助,已经能同时进行两场拍摄,于是张俪陈小旭休假的时间变少,但这也代表她们会提前结束数年的拍摄周期。
当月末,《小鞋子》正式开机,余切偶尔会来剧组看拍摄情况,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来。姜纹就成为谢晋的传话人,姜纹骑着自行车骑得飞快,到燕大,到《十月》编辑部,到鼓楼大街找余切。
(本章完)
第239章 新,新,新
第239章 新,新,新
“余老师,余老师!”
鼓楼大街,姜纹激动的敲门。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燕京正是最好的时候,既不太热,也不太冷。这条道上往外看挺多人,大多是来燕京旅游的外地人,大学生;临近的烟袋斜街也挤满了游客。街上还有许多卖糕点的摊,葫芦、豆糕,姜纹拿了两串葫芦来,吃的贼香。
因为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准许在京城拍摄,来了一拨老外考察,加之天气又好,连带着本地人也乐得出来逛了。正是这帮老外来的这一年,长安街不再允许骑摩托车瞎遛了,影响不好!
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帕瓦罗蒂来中国,两百多斤的大体格,路过长安街也是骑着小自行车,大肥屁股卡进小底座……
余大作家骑机车穿越长安街已经成为绝唱了,就是这个余大作家啊,最近成了宅男一个,不愿意溜达。
跟巴老一样,买个大宅子,当收藏佬,天天在家等着别人来找他!
余切一开门,姜文便道:“余老师,我们《小鞋子》剧组要去喀什拍摄了,设备什么的已经先运过去了一部分……还剩下一些主创在这,把燕京这一块儿是室内景拍完,有的人已经要离开了,这是我们的散伙饭!”
“这是我买的葫芦,你尽管吃。”
余切也不客气,吃了葫芦,但是不接招:“我最近忙,就不参与聚会了。”
“散伙饭啊!”姜纹说,“你得知道,我们剧组首先是为了筹款行动才拍摄的,宫雪……人那么一漂亮的女演员,沪市来的大明星,为了咱的筹款,到处宣传,一分钱不要,片酬也捐出去了,咱能不去吗?”
说的也是!
余切跨上摩托车,扔给姜纹一头盔:“走吧。这头盔原先有三个,后来剩两个了,不知道哪个孙子给我偷了——我有一天找着了,必须得干他!我又买了好几个,放着。”
“你买好几个干什么?不浪费钱?”
“我钓鱼执法,故意放外边儿等人来偷,我盯着,谁动手了,谁就是上一次也偷了!”
姜纹闻言点头道。“没毛病,必须得问他偷了几个盔,要是有人吃了粉,也得刨出来看看他吃了几碗粉。”
姜纹的头大,戴上去不好看,头包着盔,他说:“你这摩托车倒是飒,这个,英姿飒爽,但是我能不要头盔嘛,不好看!”
“那你要什么?”
姜纹掏出一大墨镜,戴上了。“我早瞄上您这摩托车了,重型机车啊……啥时候借我也兜兜风。”
“你想得美。”
一路上,姜纹的嘴挺碎,没停过。
确实最近发生挺多事儿,一切都在变得新,变得熟悉。
桂省制片厂立项拍摄《血战台儿庄》,讲述果党在台儿庄的战役胜利,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国军在正面战场上赢过了日军,而在此前并不做过多宣传,更何况专门拍一部电影来讲述果党的正面事迹。
《血战台儿庄》电影相当难产,最早是65年李宗仁回大陆,周总提议拍摄该片。而后因一系列事件,该片的拍摄被束之高阁,导演成荫始终记得这个事儿,82年向桂省制片厂提出重新拍摄,被拒绝;而后桂省制片厂文学部主任和导演杨光远的推动下,得到政府的许可,桂厂从八一厂引进剧本,片子的拍摄再一次提上日程。
即便如此,电影仅就剧本就修改过十七次之多,演员也很难招纳,主演们害怕被评价为“形神兼备”,导演创作也束手束脚……然而,这片子还是立项拍摄了。消息传出去之后,港地那边的媒体大吃一惊,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余切为啥从来不碰这一类题材的小说呢?
就是因为以前还不是时候。而这个分界点开始,就是时候了。
姜纹说:“这就和咱京城出现了足球流氓,出现了意大利导演,是一个道理!我们在向别人开放,别人也在向我们开放……以后我们中国人去拿外国文学奖,拿电影大奖,就更容易了。”
“以后,您的小说得去占领华人世界最后一片土地,再站到查良庸的面前,你们是一样的了。”
余切道:“万一拍了电影,人家也不领情呢?”
“什么叫不领情?”
“就是样样让着你,不仅不感激我,还恨我,骂我。”
姜纹在车屁股后面大喊:“不领情,那就都别玩了。咱是不能贴别人冷屁股的!”
余切哈哈大笑。
《小鞋子》剧组聚餐的场所就在丰泽园,这又是一个重新开放的老字号。因为主创们大多不能吃辣,也不好吃大肉,就商定来鲁菜馆子。
姜纹又开始卖弄了:“这个鲁菜啊,可是国菜。给老外吃,人家也能吃出来好,我听说中英谈判的时候,就吃的这个。”
“姜纹,你又知道了?”余切说。
姜纹一拍胸脯:“我做人最好打听。最喜欢看这个人吃什么,玩什么……不要听他说什么。有很多事儿,历史上是这么讲的,但你细究下来,你又觉得不可能……事实不应该是这样。”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余切道。
姜纹摩挲下巴,一副很难看透的样子:“我不好说,我还没见过这样子的人。”
“宫雪,你说呢?”姜纹问宫雪。
宫雪不假思索:“余切是一个伟大的人。”
她指的是筹款这件事情。可能还有老山慰问那件事儿。
剧组霎时安静了,姜纹撇了撇眉毛,诶,看了一下余切的表情——他没表情。
这个余大作家,到底是不明白呢,还是真不明白呢?
上来一溜鲁菜:一品豆腐、醋鲤鱼、葱烧海参、三丝鱼翅……都是些大家都能吃的,于是,众人借着这个鲁菜,开始讨论起文学作品来。
比如这个武侠小说,就是鲁菜,人人都爱吃,传统文学,可能就是一些冷门菜,但是做得好了,也很代表档次。
刚好,国菜里边儿有一个名菜开水白菜,是川菜,呈上来的是简简单单的白菜,背后却是用鸡,鸭,排骨熬煮,用鸡肉蓉,猪肉蓉澄澈的高汤调味,最后浇汤时在汤里淋一些鸡油……它看上去简单,背后却有很深刻的巧思。
余切不是写传统小说吗?
这就和开水白菜对上了。
姜纹有意拿两者作对比:“要论高端,还得是这种菜最高端,我也爱这种故事,读起来很平常,读完之后已经泪流满面。《小鞋子》就是这么一个作品。”
余切在旁边听着,心里边儿吐槽:你后面拍的电影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我最喜欢的还是家乡菜!”谢晋表示大家吃的他都不感兴趣,他现场拿出来一些“霉千张”,分给大家。这是他家乡上虞的地方菜,一种发酵过的豆制品,他本人很爱吃,但这个东西的味道很大,吃进去跟炸弹一样,口感也比较独特。
余切被劝着吃了一口,谢晋问他喜不喜欢。
余切点头说好吃,但是再让他吃哪怕一口,他也不沾了。
谢晋又劝席间其他人吃,结果人人都尝了一口,大家都说不错,谢晋反而笑道:“我有一次大夏天,从家乡带了霉千张去沪市。我一下了火车,我挤在公共汽车上,顺手就把霉千张拿出来,吊在手环上……整个车的都闻到了那种味道……”
姜纹奇了怪了:“谢导,您没被赶出去?”
“怎么会?他们后来都说挺不错的,我还跟他们介绍呢。”
真的吗?
“小英子”吃了一口霉千张,小脸皱成了一整块儿:“不好吃,真难吃!”
宫雪也尝了一口,说什么不肯吃了。
谢晋觉得奇了怪了:诶,大家都说好吃,怎么又不愿意吃。
“我这里霉千张管够,你们喜欢啊,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余切问谢晋:“你是不是在公共汽车上,说了你是沪市制片厂的导演谢晋?”
谢晋的脸顿时就红了,冒出来一些“导演也是普通乘客”、“他们就是喜欢霉千张”之类的话。
众人都绷不住了,姜纹朝余切伸大拇指,宫雪眨了眨眼睛,托着腮看余切。等到余切一她对视,宫雪立刻做出活灵活现的愁苦表情,示意那个霉千张难吃得很,把余切逗笑了。
这事儿让余切想起来一个小说《羊脂球》。法国作家莫泊桑写的,背景是普法战争之后,法国社会各阶层的10个人同乘一辆马车逃往一个港口,大多是贵族资产阶级老爷太太,因为忙着带上细软,忘了带吃的,他们很快饥肠辘辘。
剩下一个叫“羊脂球”的妓女,慷慨地将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他们,结果这些老爷太太们吃过东西之后,一开始还赞扬羊脂球,等发觉羊脂球的妓女身份之后,立刻就开始诋毁她这个人,连带着她带来的食物也变得低贱了。
这和谢晋在公交汽车上的事儿,竟然有些类似。他是大导演,他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了。
如果谢晋还是个牛棚里面的倒霉蛋,他的霉千张自然就没人要了。
谢晋也谈到,“在我以前倒霉的时候,别人不肯沾染我的一切,就好像避开瘟神一样……我也觉得命运对我不公,我的孩子智力上有些问题,我的父母都在那些年去世了,我想我真是个大灾星……”
“所以我总想着要证明我自己!”谢晋诚恳道,“余切写的一些小说,就是我们导演的宝藏,我应该敬他一杯!”
余切接过来一饮而尽。
没想到谢晋的经历居然这么离奇!
他找了个借口出来散散心,不久,宫雪也出来了。宫雪穿一身小裙子,脖子那系着蓝格子轻纱方巾,她把方巾扯下来帮余切擦汗。
余切说:“我之前电话里面错怪你了,我应该向你道歉的。”
宫雪反而安慰他:“你的每一篇小说我都看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宫雪,你不觉得我乱骂人?”
“你怎么会无故发脾气呢,你是余切啊,你都捐出去很多钱了。”
这话给余切整的挺惭愧,但又使得他思考:宫雪对他的印象,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这个人之外的光环,在余切的女性朋友当中,宫雪和他接触的相对少,但对他却特别信赖,因为宫雪看到的全是余切高光的时候。
宫雪偏偏又是个女文青,特别的吃这一套。
陈小旭也是个女文青,但她俩完全是两种情况。
余切道:“那你又是来演戏,又是宣传小儿麻痹症,我有点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宫雪不以为然:“那你先记着,等有一天,我落难了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谢晋导演那么厉害的人,也有落难的时候,谁也说不准以后会怎么样。”
这就是算了的意思?
宫雪怕是不知道,她以后真有一难。
吃过这顿散伙饭,第二天,《小鞋子》剧组就离开京城,余切还是来送了他们一程。姜纹也成了送行人之一,姜纹还得留在京城拍戏。
谢晋暗示姜纹多在余切那晃,混个眼熟。
姜纹道:“余切已经是我的好哥哥,不说别的,就说他那摩托车,我也得服他。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的!”
众人起哄,留一张合影。余切和谢晋站在正中间,宫雪作为剧组里面最有名气的演员,当然也站在他们旁边,“小英子”左看右看,跑来拉“宫雪”这位班主任的手。
“咔擦!”
姜纹就是这个拍照的,他觉得这个视角,嘿,看上去挺像一家三口的。但姜纹啥也没说,只管库库的猛拍,“我这张照片洗出来了,能上个什么电影杂志吗?”
“你上啥电影杂志,你又不是专业摄影师。”谢晋笑道。
姜纹不满意的翻看照相机。“我这可是剧里面唯一的全家福啊。难道不值得一个《大众电影》?”
谢晋白了他一眼。“上狗屁《大众电影》,那可是国家级电影刊物!”
余切拍完这张照,却要再次上《十月》了。谢晋这个公交车的“霉千张”,以及法国小说《羊脂球》的感想,也许还有万县移民搬迁的事情,使得他写出一个小说《落叶归根》。
(本章完)
第240章 《落叶归根》
第240章 《落叶归根》
《十月》杂志社。
余切的摩托车一溜烟拐进编辑部门口,故意留了个盔在门外边儿挂着。
“总编,副总编!余切来了!他来交稿子!”
燕京师范的实习小姑娘说。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守任吃了一惊,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过余切的稿子了。
一出门正好撞进爬楼的余切,张守任握着他手道:“你现在这么忙,到处都需要你,你以后就不要自己亲自来送稿子了,你打个电话,我就过去收稿子……实在不行,让骆一禾,让其他人来也行。”
“不了。”
余切摆摆手。
你一五十多岁的老头,我都怕你出什么事儿。至于骆一禾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历史上,骆一禾就是太劳累整出的脑溢血的毛病。
“骆一禾在咱编辑部怎么样了?”余切问起了自己的小帅哥师兄。
“一禾已经担任诗歌组的主编了,他眼光相当不错,当时他瞧得上的人,现在通通写出了名堂!就连那个查海生……原先我觉得他的语句粗糙,诗歌不注重韵律,像是个江湖诗人,现在也写出来了,我眼光不如他!”
张守任老实道。但是,他又很得意的说:“但是我跟你跟对了,有这一件事情,就足够我将来被人记住了!”
整个编辑部正支起耳朵听着呢,这一下顿时都大笑起来。
不多寒暄,余切把稿子递给张守任。
张守任一边看一边提及进修班里面的事情。如今这个进修班已经结课,大部分作家选择了各回各家,有些正好有文章发表的就被杂志社留下来,以改稿的名义,多呆了一阵时间。
管谟业、余桦这几个现在还在京城,经常来拜访张守任。
张守任也是进修班的几个老师之一,他其实对管谟业很欣赏。
“管谟业的基本功太好,论写人,写物,写景……只有他写的那么好,一点儿不哨。但我听说你和他起了一些矛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啥矛盾,就是见解不一样。”
张守任一瞪眼:“这可是个很大的矛盾了。”
他又说:“管谟业是个很倔强的人,他是一个驴!你说他不欣赏他写的一些剧情,让管谟业很伤心。其实他很希望得到你的认可,你们这一代人中,很多人都希望得到你认可。”
余切也是挺无奈:“我和管谟业挺好的,只是文学见解不一样,这也没什么大碍。”
随后,余切开始介绍起《落叶归根》的内容:民工老刘死了,他的朋友老赵为了让他“落叶归根”,一路上历尽艰难将老刘尸体运回老家,遇到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老赵也差点随老刘而去。
最后在政府的帮助下,老刘的遗体得以平安回家。然而,当他到达目的地时,却发现老刘的家乡已经因水库搬迁被拆除,村民们也都搬走了。这种变故不仅让老赵的努力显得徒劳,也象征着“落叶归根”这一传统观念的破灭。
但真的是这样吗?
老刘是个万县人,他家是浩浩荡荡的百万移民之一。
在老刘家残破的门板上写着老刘新家的地址,暗示老赵可能需要继续前行,将老刘的骨灰带到新的居住地。
这就是故事高明的地方,绝望之中有希望,而且这一变故,不仅和三峡库区移民的事迹相照应,而且探讨了城镇化过程中,新城市人对“家乡”这一个意象的认同:到底是那一片老地方才是家乡,还是他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乡。
这不仅仅是三峡移民要面对的,而是全国绝大部分人都要面对的抉择。
张守任正听到这呢,忽然合上稿子,叹了一句道:“你比杭城会议上发迹的寻根文学写得好,你又上一层楼了。你之所以写出这种文章,大概是因为你从万县来的京城,也在这里安家。如今你既是万县人,也是京城人了。”
“进修班的学生们都在高谈阔论,什么样的文学主义,什么样的文学流派……现在就连石铁生这样的老实人,他都开始写先锋派实验小说,他一会儿写‘詹牧师’,一会儿写‘原罪’、‘宿命’!我原以为你也要搞搞创新,因为是你来教他们文学理论的,你本该更擅长这些,没想到你已经超脱理论这一层。”
三峡工程这个事情在84年讨论通过,此后的十年间一直在不断的推诿扯皮,各方学者都出来发表意见;地质影响当然是其迟迟没办法推动的因素之一,但最关键的,恐怕还是“文化”这一因素。
建设这个工程,就要留出巨大的蓄水区,相当于让一些人离开他的家,而且是数十万上百万人。这是传统道德里面很难被容忍的。今天的功在千秋,在当时却是争议极大。
张守任显然想到了这一层:“你写三峡工程,就是因为你是万县人,你没有写你的态度,也是因为你是万县人;所以,你想要记录这一个在将来要发生的事情,你又想把答案留给读者去思考。”
余切点点头:“这就是我想留下来的,这种问题,我没有资格回答。”
故事原型发生在21世纪初,所以和八十年代有不少区别,其中最大的bug恰恰是这个移民搬迁的事情,因为在眼下这个时候,大坝还没有修建,故事里面却已经修好了。然而,余切偏偏就这一个完全没有改,他是故意这么写的。
《落叶归根》成了一种,“假设大坝”修好之后的小说,无疑更加有前瞻性了。
张守任看这一篇小说,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悲伤得落泪,有时候又忍不住长叹一声。编辑部的人都被吸引来了,总编苏玉道:“老张,余切又写了什么小说?让你这么失态!”
张守任示意让大家来看余切的稿子:“你们看了之后,就知道了!”
然后,原先在张守任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在编辑部其他人身上也发生了。诗歌组的骆一禾被吸引过来,看余切的小说。他这个人最纯真也最傻白甜,看到老赵因为屡屡被折磨,被路人瞧不起,想要寻死的时候,忍不住哭道:“这小说写的真让人难受,余切,你为什么要写这种小说?”
看到老赵峰回路转,好心人帮忙他,政府也来帮忙,骆一禾又道:“这才是我们的现实社会,不全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有的黑有的白。”
《落叶归根》真的没有什么文学要素吗?
也不是,只是写的很自然,普通读者看不出来而已。像张守任这些人就很明白,他一晚上激动难耐,写出了审稿报告,在里面张守任阐述道:
“我最记得的是一群上车打劫的劫匪,要求全车人交出身上所有财物……大家都乖乖交出财物,老赵拿着死去的老刘那五百块钱抚恤金不愿意给,在劫匪头目的逼问下,他坦白了老刘早已死亡的实情,劫匪于是被感动,放过了这一车人。”
“结果,劫匪一走,车上的人立刻把老赵赶走,民工老赵再一次孤零零的背着死去的老刘。”
“能够共情老刘的,只有同为民工的老赵,能够共情老赵的,只有大客车司机,环卫工人,底层小片儿警……1879年,法国人莫泊桑借助普法战争写出了这一情节,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爱国爱同胞的不是贵族老爷,而是妓女‘羊脂球’!随后震惊法国文坛,一百多年来,无数人化用过这一类情节,但余切是我看过,用的最真,最自然的……”
“使我简直忍不住相信,这一件事情就要发生了!它一定真的发生过!”
“文学院的理论课教师余切,他没有锋芒毕露的写出任何理论?真的没有吗?我们说有三层境界,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当沪市来的作家把农村生活同创世《圣经》联系在一起,大秀技法的时候,余切已经是最后这一层!他的故事没有文学,其实处处是文学。”
张守任的审稿报告刚刚念完,顿时所有人站起来鼓掌!声音几乎要掀翻房顶。
《落叶归根》这一文随即在圈内小范围传开。这是余切自《小鞋子》之后写出的第一部小说,无数人关注他现在的动向。
他到底是深入研究理论,还是返璞归真……结果出来了,恰好是后一个。
余切的新小说出来了!
这次是关于他家乡的故事!
啥?余切写新小说了!
王濛听说余切的新小说后,当时不动声色,觉得没啥,私底下找来一看:妈的,这必须发到《人民文学》!
张守任竟敢抢夺我心头之爱?
柴可夫斯基复活来劝我,都没用了!必须,现在,发到《人民文学》!
这部小说,很明显和《出路》、《团圆》是一个路子的。而这两篇小说在国内都先发到了《人民文学》。
“我们看看《出路》写的什么?东南亚的大富豪认祖归宗!这小说的故事性最好!《团圆》写的什么?几个去港地拼搏的年轻人,最后在美国唱起了水调歌头!《落叶归根》的老赵,身份最低,故事最简单!他遇到的是货车司机、工程老板这些阶层的人……这一系列故事越写越小,却越来越大!”
“说他小,是因为故事的人物,经历越来越平常;说他大,因为代表的群体越来越庞大。老赵不仅仅是万县民工,还是劳动人民,还是数亿即将进入到城镇化的农民……必须是《人民文学》,只有我们才有资格发这一篇文章!”
而《十月》怎么会容忍这一篇文章发到《人民文学》去呢?
今天的《十月》早已不是当年,它不仅仅是严肃文学的第一刊物,超越了巴老主办的《收获》杂志,而且受到余切的影响,杭城会议后一系列新作家都把这视为自己的证道之地!
人们想要成为余切,可不是一句说说而已的话!大家正在走余切当年走过的路!
王濛跟张守任大吵一架,他俩同为京城编辑,同为文学院的教师,现在搞得水火不容。王濛说:“你们《十月》才改成了单月刊,作品的平均质量根本比不了余切这一篇小说!发去这是浪费!”
张守任针锋相对道:“茅盾奖颁发给了《新现实》,谁发表的?《十月》首先发表的。”
“你们的纸浆不够用!再者,新华印刷厂的工期排不过来,难道你们能一周内重新排版刊发?这不可能!”
“《十月》已经单独跳出来,我们不仅仅和京城出版社合作!如果新华厂接不了我们的任务,相信其他厂也是很愿意的……我们和全国十几个印刷厂有联系。”
“张老哥,就当是为了作品的延续性,为什么不能发到《人民文学》?”
“为了延续性,可以先在我们这里发,再去你们那里发。你还可以把前几篇文章再发一次,这是你的自由。”
“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事情开始愈演愈烈,一度闹到了算总账。当年“伤痕文学”创作的年代,这些小说和作家,是《十月》的张守任这些人来组织创作的,最后让《人民文学》捡了便宜。如果不是“新现实”异军突起,这件事情将永远成为张守任和原主编王世民的遗憾。
无数篇文章中,真正像金子一样的只有极少数,大多数都被风吹走被浪淘去。
《落叶归根》又是一篇预定的小说王。无论是浩浩荡荡的城镇化,还是三峡工程,任何一件事情都能让它长久流传下去,这种珍宝怎么能拱手让人?
王濛跑来找余切求情,希望他把小说转发到《人民文学》。张守任说“余切你要顶住压力,有什么我们杂志社来扛……”
两家顶级文学刊物,竟然为了谁先刊登余切的小说,闹的不可开交。而且,两家最后都宣布要刊登余切的小说,都按照第一次发表一样,给足稿酬。
(本章完)
第241章 印刷厂罢工
第241章 印刷厂罢工
《十月》的发刊日在每个月的十号,《人民文学》的发刊日在每个月下旬,有时候会提前到前几天。
这一次呢,王濛亲自督促,他找到在燕京的新华印刷厂,“我们要九号出刊,如果《十月》也在九号出刊,我们就八号出刊,总之,一定要比《十月》早,早一天都行。”
张守任和苏玉早料到了这件事情。也是来新华厂说这个事情:“无论如何,我们《十月》不能落在《人民文学》之后。余切是把稿子寄给我们的,如果我们不是首发,那太欺负人了,也太欺负我们余老师了。”
新华印刷厂当时的领导是一个叫高福诚的人,此君是燕京新华厂的厂长,对全国各地的新华厂都有影响,他从六十年代入职以来,先后支援过其他地方厂的生产线,和提供了一些技术骨干和管理指导。
甚至连远在阿尔巴尼亚和越南河内的印刷厂,这老爷子都指导过。
总之,他也是国企出版体系的一尊大拿。他决心谁也不帮,两个发在同一个时间。燕京新华厂的装订专家是一个叫王淮的女干部,她就问高厂长:“《人民文学》的级别最高,发行刊物也最多,他们的总编还是个大领导,是不是先听《人民文学》的!”
高厂长道:“《十月》的总编苏玉,是原先教委会的副会长,人家管教材的作品选定呢,四十年代就出来工作了,还做过燕京市的干部、教育厅、工委……全都干过,现在是她最后的一项工作,而王濛不过是干部年轻化后,才被提拔了而已,难道你去得罪苏玉?”
王淮顿时傻眼了:这也是个不好惹的啊。
是啊,能干到国家级刊物的一把手,都有两把刷子,保不齐哪天就调进上面了,难道这是我们应该掺和的吗?
燕京新华印刷厂这一帮人,决定不管不顾,都来印刷。《十月》发行数量约为六七十万,有余切文章的时候能上百万,《人民文学》是发行量是《十月》的两倍还多,这俩合起来得在一个星期内印刷至少两百万的杂志。
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余切写的这个《落叶归根》是个中篇小说,全文八万多字,以杂志一页1600-2300之间印刷字数计算,得三十页往上。当时的印刷纸张又分为几个级别,分别是“凸版纸”、“白报纸”以及“道林纸”。
“道林纸”是最好的,一般只用来印刷专业刊物、学习用的文件等等,四五十年也能保持纸张韧性。而平时看的普通杂志和报纸,都是用的前两种纸张,《人民文学》和《十月》恰好就用的宝贵的道林纸!
于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一批纸浆和油墨运送来之后,用光了,没纸浆了。燕京印刷厂到处找兄弟单位调用,前后歇了一天时间,这一天的时间,恰好让印刷厂的一线工人们看了《落叶归根》的前十来页。
他们对故事的走向表达了极为不满:因为这一段,恰好到了《落叶归根》中间部分,老赵被赶下车,吃饭结账时发现自己手里面的抚恤款是假钱,崩溃了……
后面呢?
没了。
等纸浆和油墨运送过来,工人们一边印刷一边看新的故事:老赵找了个坑把死去的老刘埋了,自己也跳进去寻死,没死成,嚎啕大哭起来……
余切怎么能写这么可恶的剧情?
他把我们打工人想成了什么?
老刘也就罢了,这人一开始就没了,只留了个躯壳!老赵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写个故事这么折磨他?
加之印刷厂为了赶工,分成了两班倒,也没个加班工资,他们顿时就罢工了:我们不接受这样的故事,让余切来解释。
老赵必须有个好结局!
有看过整个故事的大学生说:“这故事最后是个开放结局,老刘被火化了,家里面被淹了,老赵揣着他的骨灰盒又去找他的新家!其实这是一个中立,甚至是积极的结局……余切在说一个更大的事情,他在探讨哪里才是我们的家。”
但愤怒和不满燃烧在了每个人的心间:什么开放式结局我不懂,你得给老赵一个好结局。给他讨老婆,给他大房子住,让他吃饱喝暖。
“啥?罢工啦?”
高厂长吓了一跳,跑去劝阻印刷厂工人们,他们当然不给面子了:让余切来!余切不来,不印了。
“我们要余切!”
“让余切来和我们说话!”
得!
高厂长既然镇不住,火速联系了《人民文学》和《十月》,让他俩来找余切解围。
居然罢工了!
王濛和张守任知道后也很吃惊,第二天各自从杂志社出发,大清早打车到了鼓楼大街,到门口时恰好撞见了。张守任气道:“王濛,你干的好事!”
王濛很委屈啊:“你讲不讲道理?他那个小说明明和前面两部是一起的,这又是个‘新现实’一样的系列,是他版本的‘城镇寻根’文学,他的‘认祖归宗’,我们《人民文学》为了这个都改了发刊时间,只为他来服务,你还想怎么样呢?”
其实,还有个原因,致使王濛非要掺和。因为《出路》这一系列小说是乔公最爱看的小说,不仅王濛知道,在乔公同余切握手,并且表扬《出路》这一小说后,许多人都知道了。
而王濛的提拔,是这一系列变动的间接影响所致,他必须要把这个小说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否则,这会使得《人民文学》不代表人民。这实在是他很大的失职。
余切推开门,大致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当天上完课,趁着星光骑摩托车赶往燕京印刷厂。
印刷厂居然罢工了!
这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高山下的环》出单行本的时候,新华厂的人看了后也红温了,当即罢工,要求李存宝更改“梁三喜”的结局,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有人说大陆的读者素质高,不像港地人,还给作者寄刀片寄死耗子……那是因为大陆的印刷厂工人是国家养的,你写的让人抑郁了,你都走不到发表那一环,直接给你罢工停摆。
人的名,树的影。
印刷工人们虽然嘴上说余切写了些难受的剧情,等真的一见到他,顿时就紧张了,客气了。厂里面临时组织了个演讲,中间搭了个台,让余切拿上话筒发言,每个人都能清楚的看到,是真的余切在说话。
工人们围在一起,前排的席地而坐,后面的站着,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余切的身上,有希冀,有不解……
余切道:“我就是余切,我是如假包换的余切!”
他还捋了捋话筒线,挺潇洒的单手拿麦,另一只手踹在兜里面,显得很放松。
高厂长给余切整了个板凳,余切见底下的人大多都站着,他就把板凳踢到一边,也站着说话。
“最近忙着写小说,忙着考试……我还忘了说,我是一个学知识文化的大学生,和各位家里的弟弟,甚至是大一点儿远房子侄差不多,我万一有什么过错,真得希望各位能宽容我。”
“可能我在一些事情上很有些天分,但我还不懂很多事情,社会是很复杂的。”
这话一出,许多人脸上的表情就柔和了,明明人们还是刚才那么站着的,盯着的,但就是忽然感到空气没那么紧张了。
这是个看着长大的天才啊,自家的好孩子……
此时,王濛等人才姗姗来迟,大呼小叫:“保护我方余切,保护我方余切……不要让他被打了!”一来,发现余切被众人簇拥在正中央,搞得跟大领导视察一样。
王濛嫉妒了:“余老弟来干什么的?不是来解释的吗?怎么做演讲来了?这里又不是读者见面会。”
张守任道:“天下谁人不识君,我不相信今天还有中国人没看过余切一篇小说。”
王濛:“我也写小说,我怎么就没碰到这种事情?”他连挤进去都很费劲儿啊,觉得这个厂里面空气都被吸走了,整个天板有一种人呼吸后带来的升腾的雾,玻璃也是的。
他找了个工人问:“能不能让我一个座儿,我要去前面看,我看不到余切了。”
“你看不到!我还看不到呢!凭啥让你!”
“我是,我是……王濛。”
“王濛是谁?关我屁事!”
王濛吃了个闭门羹。
张守仁觉得太有意思了,撇了撇嘴,心里想:你写的那个“意识流”才是真正的抽象,人家印刷厂工人这辈子也不会看。
最后,这两人在高厂长的安排下,顺利挤到了最前面。这台上光彩四射,台下却恰好一片黑影,在这种光差之下,余切是不可能看到他们的。
只见到余切笑道:“我听高厂长说大家对结局不满意,我能理解,但就像是《高山下的环》一样,小说写出来之后,就不能更改了……从文学性来讲的话,这个是更高的,不能写的太完美了,这不真实。”
“你们再想想《高山下的环》那篇小说,梁三喜死了后就赔了五百斤米,有的人还因为‘失踪’找不到遗体,只赔三百斤米……那可是大小伙子啊,是丈夫是孩子,就值几百斤米。他那小说写出来之后,中央有人看到了,我们今天的抚恤金提高了标准,原先的也追加了补偿,这是小说的现实意义。”
“——所以我不能改。”余切解释了一下,然后道,“但我可以给各位精缩一下这个小说,现场编一个明确的好结局,专门给各位来看,来听,行不行?”
众人的表情,跟着余切的话不断变化,他一发问,顿时就有人答应道:“好!好啊!”
余切又问:“行不行?行不行!”
都说行。
好,这就开始编了。
王濛犹如被闪电击中啊:现场编,这什么怪物?
《落叶归根》这故事很成熟,它有着商业电影带来的通俗结构,使得印刷厂工人罢工的这一段,恰好是所谓的“黑暗前夜”,情绪上的爆发点,而后就从低谷往山巅上攀登,直到彻底完成情绪上的转换。
这又是个套路,但这个套路在今天的大陆是新颖的,是无敌的,《出路》、《团圆》同样有类似的情绪转换,最终读者完全无法忘掉这些故事。
于是,大家听到的后续剧情,就越来越积极,就像是前面把老赵打入深渊一样,在这里,老赵开始遇见了“养蜂人”,这对夫妇面临了不亚于老赵的困难,但相互扶持,仍然恩爱。
印刷厂工人感到满意!
他们认真的听,眼睛熠熠生辉,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就记得老赵带着一个工友的尸体,在回家的路上流浪。印刷厂数百个工人,时而欢声大笑,时而潸然泪下,伴随着余切的讲述,全然沉浸进去。
“老赵被养蜂人感动,他又扛起了老刘,那个孩子的诗歌在老赵的心头荡漾!”
“如果我的家乡是一条大路,我就是一辆汽车,我跑啊跑,我多快乐!”
“如果我的家乡是一棵大树,我就是一片树叶,我摇啊摇,我多快乐!”
“……”
“老赵忍不住念起了这一首诗,在老刘身边,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快乐……”当余切念这一首打油诗的时候,他也像孩子一样快乐,而那种辛酸和欣慰的复杂交加,使得听众们又哭又笑,就连王濛和张守任,也忽然忘记了他们来这的原因,王濛取下眼镜,泪水很不自然的从他的眼角流出。
王濛青年时先是在郊区劳动,而后又去了疆省,以为要一直待下去。在一纸调令下来后,他还不知道今后能走上人生巅峰,但仅仅是回家这个消息,已经能让他兴奋异常。余切的小说让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天,所以他情难自抑。
余切又讲到发廊妹给死去的老刘化妆——这时候有没有发廊妹呢?
毋庸置疑,有的,“站街女”在这时候就有,它和大规模人口流动相关,既然有使苦力的民工,自然有无法解决就业,又不得不生存的外地贫困女性。
余切还讲到因为老刘的尸体存放太久,已经发臭不得不处理,在片儿警的陪同下,老赵将老刘的尸体火化,老赵捧着老刘的骨灰盒来到他的乡下,这里只剩大水淹没过后的一片荒瓦村庄,老刘的亲人早已移居到了另一个省份。
故事即在这里完结,余切开始特地给印刷厂工人编另一个完美结局。他说:“你说老赵之后能发达当个大老板吗?这不太可能,老赵能不能回去做个小生意,不去打工了呢?这好像还不如不编,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我们只能把时间一下跳个二十年,想想老赵的孩子,想想老刘的孩子,这些新移民有个什么样的生活,有了我们、你们的奋斗,他们该是很幸福了。”余切对印刷厂工人道。
《人民文学》的王濛忽然跳起来,到处找一支笔,还有一个本子。
张守任问他干啥?
王濛道:“你那个是纯文学刊物,我是面向大众的,我要把余切这个结局写在《人民文学》上,这样,我们都是第一次发表了《落叶归根》。”
(本章完)
第242章 双结局的震撼
第242章 双结局的震撼
《落叶归根》这篇小说究竟好在哪里?
张守任是传统编辑,他的看法偏向文学技法,觉得此文已经大道至简,如同《小鞋子》一般,达到了作家们四五十岁才顿悟后的境界。
而它出现在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上。
余切咋能牛到这种地步呢?可能因为他是个万县人吧。
王濛却不是这么思考的,他不是个传统编辑,他是个国家主流文学刊物的总编,文化部门的带头人。在他看来,这篇小说的最大价值,是显现出对未来的预言。
自改开以来,尽管有多次经济波动,但城镇化的趋势是显而易见的,无数个第一批人,正在从农村走向城市,城镇和农村之间的枷锁开始被打破,但他们有时感到不适应,他们受挫之下,怀念起自己的家乡,美化了农村生活。
那里有炊烟有亲人,是世外桃源,没有繁重的劳动,作物十分好养……当然不是这样了。
“寻根文学”正是这一社会思潮下诞生的产物,而余切抓住了事情的本质,并发出了疑问:请想一想,什么才是我们的家。
是那一块土地,还是我的孩子、我的家人组成的地方……
激动的王濛,一边抹泪,一边想到:余切为什么设了个开放结局,他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余切是没有资格回答的,没有任何个人能回答,能回答的,只有这个时代本身。
台上的余切正在为印刷厂的工人编造另一个结局,他畅想二十年后,千禧年后的世界:“我们想想,那个时候大坝已经修好了,死去的老刘,和仍然在打工的老赵,都换了地方住。”
“历史上有个湖广填川省的说法,其实追根溯底,老刘和老赵可能不是一个川省人,他们家几百年前迁入了川省,在巨型大坝的上游定居,然后他们重新迁回了中游和下游,这算不算是一种回家——回了几百年前的家?”
印刷厂的工人们顿时大笑,随后,他们的声音团结一致,发出了“回家”两个字。
余切又说:“我们再想想他们的孩子会怎么样?老刘家因为失去了劳动力,被政府帮扶,后来成为特困家庭,他的孩子长大之后考上军校,进了体制……”
工人们咧嘴笑道:“还不够好,还不够好,得有个城市户口,得有个城市的媳妇儿……”
“没问题!”余切如同算命的神仙一样,通通许诺,“老刘的孩子退役专业后做了国企工人,或者是帽子叔叔,他当然有个媳妇儿了,他是有编制的!”
“好,好好!”工人们兴奋的鼓起掌来。
余切又说起老赵的孩子:“小说里面老赵是个光棍,他遇见了一个有女儿的寡妇,这个女儿在读财经院校,我觉得老赵应该能组建起他的家庭……然后,他的女儿回心转意,认了老赵这个父亲……”
“好,好!”
工人们鼓掌的劲儿,更热烈了。
余切说:“老赵的女儿啊,后来做了个会计,去港地的大企业工作,去外企工作,拿到了沪市的户口,二十年后,把老赵和自己的母亲,都接到了沪市……老赵成为沪市人啦,他在沪市打算做棒棒军,这是我们那边的说法,就是做力工的意思……但是老赵年事已高,已经做不得了,然而,二十年前,老赵家被政府分了一套沪市郊区的安置房,那套房子后来竟然价值千金,他成了大富翁,比他的大学生女儿还要富裕!”
王濛和张守任听到这哈哈大笑,互相对视:余切可真是满嘴跑火车!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谁能知道,余切说的是真事儿呢。
倘若在这个年代,真有这么一个人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把工友的骨灰带回家乡,引起了全国关注……难道他还分不到一个沪市崇明岛的户口和安置房?
在当时,崇明岛全是蛇,一开始分户口时,好多人拒绝了这样的机会。
余切站在这里,给底下的印刷厂工人们许愿。
有人问:“老赵路上饿得快晕过去了,你得让他今后有菜有肉,吃个饱!”
“他一定能吃饱,饥饿再也不会是工人和农民的问题。”
“老赵的新房子呢?”
“必须得有家电,有热水,有看得到外面的透明窗户!”
“三大件呢?缝纫机,自行车,还有收音机……哦不!是电视机!”
“一定有,一定有!老赵家里甚至有辆三轮,有大彩电,缝纫机自然也不是问题!”
工人们忍不住憧憬起来:老赵的日子过的太好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而且,他们心中涌出了一股干劲儿,觉得“这都是我的功劳”,“我让老赵在余切的嘴底下,拿到了这么好的生活!”
虽然这并不写到纸上,但余切这样说了,他们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老赵将来太幸福了!
“你们满不满意这个结局?”余切问道。
“满意!满意极了!”印刷厂工人们答道。
“真满意了?”
“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有人大声道:“老赵,老刘这一辈子可值了!有饭吃有衣穿,他们的孩子,比我们还要幸福了!”
可想而知,当听到这些话,余切也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他最终安抚好了这一次的印刷厂工人罢工,工人们甚至为了这个结局,自愿加班,因为余切也是免费给他们写了一个嘛,一分钱也没有要。
这一晚上,燕京新华印刷厂回荡着工人的歌,大家很有干劲。
有的人念起了老赵念过的诗:“如果我的家乡是一条大路,我就是一辆汽车……”
“我跑啊跑,我多快乐!”
……
高厂长找到余切道:“我们工人的素质很高,闹情绪十分罕见,但每一次发生了都很麻烦……他们有能力买小说来看,又有能力破坏小说的印刷,有时候真让人头疼!余老师,你写的真好,你编的也真好!”
“今后你的小说出了单行本,请务必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印刷厂,我们一定用最好的纸来印刷!”
“当然要出单行本!”王濛接话道,“这样的小说,只有出了单行本,才能让更多人看到。”
张守任正要说:你有完没完?杂志首发也争,单行本也争!你哪里有资格讲这个话?
王濛像是早已经知道张守任的小九九,回头对他道:“我决定刊登余切新写出来的结局。我们《人民文学》是面向大众的,尽管要走在文艺的前列,但始终是一个更主流、更大众的刊物。我们有许多农村的知识分子读者。”
“余切原先的结局当然也很好,但这个更符合《人民文学》的调调。”
张守任也感到很满意,他是真心觉得原先的结局更好。余切现在讲的东西已经成为成人童话,而原先的保留了更多的文学性。
《十月》是个纯文学杂志,是无需做什么妥协的。进修班出来的一堆作家,写出来的“先锋派”、“意识流”啥的难道是面向大众读者的?
《十月》本来就是有门槛的。
他说:“我不需要和你争论,我们都发出来,看看哪个的评价更高!”
十号,《落叶归根》在《人民文学》和《十月》两本杂志上,双双刊登。这成为一件破天荒的事情,彼时没有过同时刊登两本杂志,首发两本杂志的情况。因为纸浆和版面是十分宝贵的。
余切的小说就这么干了!
“新小说!余切的新小说出来了!”在燕大,这篇小说一发售,立刻传遍了整个校园。
文学爱好者们顾不得复习了,必须要把文章看完之后才行。正在读研二的刘振云是“新现实”社团的现任团长,他头几个看到了这篇小说。
还记得刘振云的《塔埔》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篇小说是对《高考1977》的模仿,他活在了余切的阴影下。
刘振云的小说风格,最像电影剧本,然后,他也最觉得自己受到余切影响,余切的小说和查良庸写的武侠剧一样,常常有很明显的空间和先后关系,这给他的小说提供了无与伦比的传播度。
说白了,就是有画面感。
在进修班的众多学员中,刘振云并不像余桦、苏彤这些人那么显眼,但刘振云很喜欢余切的小说。这个不喜说话,沉默寡言的作家,正在仔细的阅读余切的小说。
他看的当然是《人民文学》!
当看到最后老赵、老刘都有个好生活的时候,刘振云忍不住微笑着摇头。
在他看来,余切还是稍微“写满”了,但这个故事不失为一个好故事。尤其是那种幽默和冷峻相互交叉,目前的他还写不出来。
忽然,一个大一女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刘社长,社长还写了另一个结局,写在《十月》上!”
“啥?”刘振云大吃一惊。
还能这么玩?
他随即拿到一本《十月》,翻到最后,果然故事结束在老赵重新出发的路上,刚刚好。刘振云所担心的一切问题,都早被余切考虑到了。
但这个时候,他又忍不住再一次的看《人民文学》版本,这一次他忽然有了一种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不是文学分析,而是纯粹的作为读者的满足。
刘振云慨叹一声:“你们喜欢什么结局?”
新生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好结局!”
“慢着,《十月》可不是坏结局啊,只是留了个让人探讨的问题,这其实是整个小说的核心,没有这个结尾,就没有这个小说。”
新生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文学系的呢!但我就是喜欢好结局,我非要看到他们都大团圆,心里才满足!余切满足我了!”
……
《落叶归根》竟然有俩结局?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当然会引发读者的比较。《人民文学》和《十月》被抢来抢去,一个班的人可幸福了,他们看了一遍小说,然后又看了一遍小说,于是忍不住发表自己的见解:
“《人民文学》版本的好,大家都幸福美满,我看了之后都睡了个好觉!”
“放屁!当然是《十月》的好,余切是万县人呢!现在大坝还没有建,他正是为了那一口醋,包的那一碗饺子!”
《十月》的副总编张守任,以及王濛两个人都有话说。
他们先后在《文艺报》上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以一个文学评论家的身份。
张守任写道:“这小说的题材创新很大,初读之下想到法国的《羊脂球》,甚至于是希腊时候的《奥德赛》,英雄在征服的路上遇见了不凡的事情……而在小说里面,是小人物遇见了平凡的事情,之前也许有过这样的小说,但远不如余切写的成熟。”
“幽默的情节和冷峻的现实交错,余切写出了西南民工的人生百态,这可能是他前后几次回家路上遇到的?听到的龙门阵?他和马识途马老一样,把这些东西写在了自己小说中……总之,幽默使得小说能面向大众,而严肃的探讨,提供了故事的文学价值。”
“作为对《出路》、《团圆》的接力,这篇写在小县城和民工的小说,是完美的收尾。人们往往擅长于由小到大,而由大到小是更为困难的。”
王濛则着重强调“预言”:“有这么几个事儿,和文学没关系,但看了小说后会想。”
“第一个,大坝修不修?我说,修。”
“第二个,什么才是你我的家乡?我说,家人在的地方是家乡。”
“第三个,我是不是也是‘移民’?”
随后,王濛回答道:“大坝是个有形的东西,但今后驱使我们离开的是无形的东西,你和我真的不是移民吗?我们有一天都是移民。”
这小说成了公众讨论度十分高的话题,到底修不修这个大坝,重新回到主流视线。
科学院竟然也来掺和余切的小说。
在金陵江畔,时任大坝泥沙论证专家组组长的林炳南,后来的林院士,在考察下游的泥沙堆积时,被人催促看余切的小说。
他的同事告诉他:“林组长,余切写了个小说呢,居然和大坝有关系,我才知道他是万县来的,他那个地方将来就是搬迁的主要地方。”
“因为万县是上游的门户嘛,要淹,只有先淹他家那个地方了。”
林炳南当然知道余切了,他当即道:“余切是不是写个小说来批评我们?”
“不是,不是,他写了个挺感人的小说。写得好。”
林炳南还是摇头:“我忙着给上面写专题论证报告,怕是没有时间看余切的小说。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完全解决下游泥沙淤积的问题……我们调用全国上百名专家来联合攻关,这担子太重,我实在是没心情看小说啦!”
但他的同事,仍然坚持要他看。林炳南没辙,只好抽时间断断续续的看,这一看就放不下手,两三天之后,林炳南才把小说看完,他走在金陵的江边,大喜过望:
“我个人认为,泥沙堆积并不会成为问题,我们有足够的能力解决这一麻烦;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文化上的阻碍,这是没办法量化的,余切这个小说竟然帮了我的忙!”
林炳南写了个快件,让各地专家组的同志们都来看小说,并且把这小说也介绍给了看报告的中央。
(本章完)
第243章 一份报告
第243章 一份报告
在日记中,林炳南写到这么一件事情。
“83年,我曾经作为水利访日团的团长,前去和日本人介绍我们的水利科技成果,也看看国际先进水平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日本这个地方小山小水,但他们的水利建设却十分发达,而由于我们三级阶梯的地形,从青藏高原到东段出海口这边有数千米的高差,我们有全世界最丰富的水利潜力,占了世界的三分之一,然而,这些要利用起来,要极大的决心,和几代人的建设。”
“84年九月份,我又去了一次日本,这一次得知余切在日本很有些名气,我当时看了余切的小说《狩猎愉快》,写的真好,但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没办法,我是个俗人!”
“而且我也有怨言,我觉得要实质性的改造世界,靠写小说是不行的,我总是对写小说的不以为然。”
“我们有一百多号人,全国几十个院校来的研究员,他们大多看小说,但也承认对现实好像没什么影响,在工作忙碌起来后,更是如此……”
“我们从事的考察工作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不断在各地做考察,检验江水在不同流速下,泥沙的淤积情况……它是有利于工程的前期论证的,但真正麻烦的是人心,我发觉大家普遍害怕这一世纪工程,因为社会上有许多不好的流言,不了解就产生了恐慌,这是比大坝更加高的障碍。”
然后,在看完小说之后,林炳南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只有一句话:
“余切不愧是芥川文豪,他是个真正的作家,其他人只能称为是写小说的。”
在发往中央的报告中,林炳南的说法就要客观的多。
他们罗列了自己在不同流速和地段的泥沙沉积测试,给出了一个数值范围,表明泥沙沉积不是问题。然后提到:“余切的小说《落叶归根》,现在更加鼓舞了我们的研究工作,使得我们相信,这一工作在将来是能够付诸实现的。”
这是当然了,毕竟普通人哪里懂这些物理知识,一份小说是更管用的。
报告从金陵传到了京城这边。然后,它首先是拿去给决策者看了,由于随后的论证工作,使得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也知道了。
社科院和科学院只有一墙之隔,很快搞文字工作的人也知道了,直到传到余切的耳中。
社科院的副院长钱忠书专门找余切碰头,特地告诉他:“你的新小说写的很好,一些人重新认识了我们文字工作者,坦白讲我们社科在别人当前,要稍微的低别人一头……你却为我们争了一口气。”
“我争了个什么气啊?我就是写个小说而已。”余切摆摆手。
钱忠书却有脾气了:“说你行,你就行,也不要太客气!你的小说是不是有点儿针对性呢?搞得像是写给中央的情书!你很想进步!但是,我看了《十月》那个版本,我知道你原来是想要这样写的,你用心良苦……”
“我又知道了印刷厂工人罢工的事情……啊,原来这都是巧合。”
他拍了拍余切的肩膀:“但这下阴差阳错,文学性和普适性都兼顾了,这倒是一条好路子。我从前就没有这么聪明!它从社会上,从文学上都是好小说!”
钱忠书还是那么刻薄啊。
他明明在夸余切,但总觉得没完全的夸。
不久,《中新社》港地分社的女记者林眉从港地来京城,采访国内的文坛名人。这个女记者直奔钱忠书家,想要找他采访。
为啥呢?
钱忠书自己知道说话很得罪人,为了自保,很少在公众场合说话,也不发表什么意见,他几乎不接任何采访。
所以采访到钱忠书很难得,人人都想尝试一番。
钱忠书家住三里河南沙沟的“高知楼”,这是一个专为专家学者划出来的居住区。俞平伯(古典文学)、华君武(漫画家)、黄永玉(画家)等等都住在这里。
于是,女记者就顺着楼层,一路爬,一路采访,就像是集邮一样,上一个时代的大师们,都被她采访,留下了合影。
钱忠书住的最高,也是最后一个被采访的。
女记者林眉知道钱忠书的脾气,预先打了电话通知:“钱先生,我想代表港地的读者采访您。”
钱忠书一接到电话,就十分警觉:“你别采访我,你这是引蛇出洞,我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不要采访我。”
这特么是个什么神仙?怕成这样?
记者没辙,只好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直接敲门进去。
一个照面,钱钟书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女记者,但还是说:“你今天瓮中捉鳖我了,但是,我还是不会说话的。不论你问我什么,我都只有沉默以对。”
女记者只好把自己已经采访了大多数人的事情,告诉了钱忠书。她说,“钱老,我们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采访,您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好说话的,读者们很想知道你的见解。”
然后,又找到钱忠书的朋友,《文艺报》的编辑老吴来作伴,这下钱忠书终于愿意打开话匣子。回答了一些他小说《围城》的话题,但一谈到他的生活情况,对文学以外事情的看法,钱忠书还是紧闭牙关。
女记者无奈道:“让我们谈谈彻底的文学!难道没有你欣赏的文学?难道没有真实的文学?”
有,怎么没有呢?
但我一说出口,谁知道你怎么写我。
忽然这时候,钱忠书的老婆杨江回来了。女记者又顺路去采访杨江,“您去做什么了?”
“我去给‘春雨行动’捐款呢!我们家响应号召,捐了两百块钱!”
春雨行动!那个发丸的捐款!
女记者还没觉得有啥,钱忠书兴奋起来了:“你说真实的文学?我欣赏的文学?那还是有的,余切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这个人不仅仅是有才华,而且很‘聪明’,其实我并不喜欢聪明的人,因为他们往往功利。但是余切又搞了春雨行动,捐了很多钱,他做的事情都是真的!他又聪明又真诚,所以我想,再也没有比他更值得我去拿给你说的了!”
——余切家里边儿电话就响了,一接,港地来的记者要采访我?
啥?
钱忠书也在呢!
我的采访,竟然要社科院的副院长来陪同?
哦,恐怕是搞反了,是钱忠书拉我来陪同。
余切忽然想起来:钱忠书这个人有个习惯,他不接受采访,屈指可数的采访中,他也想尽办法的有第三人在场。
所以钱忠书这么刻薄的性格,反而谨慎到了极致,一辈子没怎么犯过大错,官也越做越大。
余切骑摩托车一路狂奔。
三里河南沙沟和鼓楼大街就十来公里,唰一会儿就到了。
女记者当然很开心了,直接朝余切介绍自己:“我是林眉,《中新社》的记者。”
林眉?
这又是个后来大器晚成的人物。这个人是知名的旅荷作家,生涯主要是俩文学成就:第一,写了很多文学大家的访谈录;第二,写了《天望》、《漂泊》、《浮生外记》等多部反映海外华人命运的作品。
这也是个写海外华人的啊!跟《出路》那篇小说一样!
果然,林眉道:“今天的港地文人,不存在没看过《出路》这一系列小说的,钱先生向我介绍了你的《落叶归根》,果然又是一篇雄文。有个说法是《出路》、《团圆》和这个新小说是一个三部曲,你是这么来创作的吗?”
钱忠书也望着余切。他也很感兴趣。
余切挠了挠脑袋:“这个不像‘新现实’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个有点牵强附会,是评论家们自己分类的,我原先没有特别的这样想过。”
“但分的很好!”林眉道。“我说这个可以是‘中国’三部曲,你已经把两岸三地、美欧华人,最后是内地人统统写上了。”
余切连连摆手:“太大了,太大了,我担不上这个名头。”
林眉却偏要给余切安上这个名头:“我看了今年春节的联晚欢会,主持人拜年的时候,说了两岸三地,说了三千万的华人同胞……所以我觉得,是可以用‘中国’三部曲的。”
这主持人激动之下说的有点绕,她意思是,这里的词儿是文化认同,比如她将来做了荷兰人,也可以说是中国人。
但余切还是觉得,太大了,死活不肯承认。
记者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也许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证明小说的价值。”
“因为在我看来,它已经成为你继‘新现实’之后,另外引领文坛的小说。”
这个评价,余切也不能接,他不能自吹自擂。而钱忠书此时发话了,他道:“就引起的社会影响而言,是有点这个意思。”
记者于是大喜过望,“刷刷”两下就把这些话记下来了。
等记者一走,余切立刻找钱忠书抱怨:“我已经很有名气了,实在是不需要再得到吹捧。这记者说的太厉害了,说不定会起反效果。”
“她用了中国这两个字,而我觉得,最多只能说是一种移民文学,是移民三部曲。”
钱忠书却道:“余切,在你一切可能名不符实的荣誉中,唯独写小说是最不沾边的。”
又是这种抽象的刻薄话。
夸了吗?
如夸。
《落叶归根》起到了一个超过余切预料的反应。它实实在在的被评论家所喜爱,而且罕见的兼具传播度。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一篇文章。
有许多因素可以解释为啥这么热闹:它是余切获得芥川奖后第一部小说,它是前两部小说的收尾,它的诞生和印刷过程,如同小说本身的剧情一样离奇而波折;它里面有许多幽默段子,令人忍俊不禁,这是当时很少见的……
但最重要的还是它真的好。
巨大的时代之问,潜藏在民工老赵的返乡途中。
一周不到,《中新社》的采访稿即出炉。这篇稿子中洋洋洒洒记录了一批大师的生活,忽然结尾时插入了一个年轻人余切,然后钱忠书和他一起背着手照相,还有他的老婆杨江。
余切才发现,钱忠书这个人虽然嘴上刻薄,但照片上却完全相反。他靠余切特别近,搞得像是拜把子兄弟一样,脸都笑烂了,恨不得和余切勾肩搭背,反而离他老婆杨江比较远!
马识途看到这照片后,估计得心态爆炸了!
可不能让他看到这些东西。
《文艺报》这一期出了个加刊《文艺理论》,一方面阐述进修班学生毕业后,写出来的小说;另一方面就是他们的老师余切的小说:各路评论家们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分析余切这个小说的价值。
其中就有《钟山》的编辑苏彤,还有《十月》的约稿作家余桦。
还有他们的共同好友管谟业。
他们都在写《落叶归根》的评论文章。并且,他们的进修班结课小说都发到了《十月》上,于是这一期《十月》可以让他们赚两份钱,一份小说稿酬,一份评论稿酬。
评论稿酬千字两块钱,等同于半个月的京城房租(涨价了),水起来也很容易。
“管谟业,管谟业!”余桦来招待所敲管谟业的门。
管谟业一露面,把余桦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怎么萎靡不振的?头发也稀疏了。”
“我看了余老师的小说。”管谟业说,“他的小说写的真好!那种《小鞋子》金鱼亲吻小脚的情节,又出现了,让我又哭又笑,这之后就感受到了恐惧……他写的太好了。”
余桦奇了怪了:“你不是写了《白狗秋千架》吗?你也写的不错啊。而且,你也不听余切的话,我以为你从他的忠实读者,转变成了反对者。”
管谟业挺激动:“没有,我一直都是余切的读者。从他把名字写在了《百年孤独》的序页上,我就深深受到他的影响。”
“那你是余切的反对者吗?”
“我也不是他的反对者。”
“那你到底是什么?难道你没有发现,同样都是写家乡,你的《白狗秋千架》,和余切的《落叶归根》,正好是反的吗?你们都给了一个开放式结局,但余切那个让人往好了想,而你那个,让人感到悲哀。”
管谟业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想了三天三夜,把自己的回答,借助评论稿,写在了纸上面。
(本章完)
第244章 鸡精是一种狠活儿
第244章 鸡精是一种狠活儿
管谟业写出一篇名为“我眼中的余切”的文章。
里面详细谈到了他对余切这个人的认识经过。当时很多作家会写彼此的结识过程,给读者提供一个接近作家圈子的“作家宇宙”,再爆一点料什么的,供后人翻出来当八卦看。
你写一点我写一点,诶,作家版本的“联盟宇宙”就整出来了:从只言片语中,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世界观。
但是管谟业这一篇文章,写的跟入教的忏悔信一样。就是那种教友们入教之后,第一次拉着手团结在一起,谈论自己过去人生中犯过哪些错误,于是这个入教的新人痛哭流涕的谈论着自己的罪过。
他把回忆拉到了余切第一次发出《拉美现实主义》那一篇文章的时候。
“我第一次认识余老师,是在西北某省的书店,那已经是84年了,我看了一部小说《百年孤独》,开篇的作者序让我知道了我们对拉美文学的认知,有很多逻辑自洽的大错误……从此我常常会念叨la rosa amarilla,想象我也在那场研讨会上,看到余切怎么把那通电话打到哥伦比亚。”
“电话一接通,那个哥伦比亚人问,你是不是来自中国的作家,光这句话就足够让我激动得不能自已!我想要成为余切,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第二次认识余老师,是徐怀忠老师向我介绍他的军旅小说,他当时在前线慰问,这件事情已经流传的很广,我不必再提,需要说明的是我之所以写小说,是为了有钱买一双干部才能穿的靴子,这样我就能和连长一样的神气……余切这次拿到了二等功,我连长一辈子没拿过二等功。”
“我又想要成为余切,但我当时竟然还不知道。”
“我第三次遇见余老师,就是在杭城会议上了,今天人们谈论,我们当时发掘出了‘寻根文学’、‘先锋文学’、‘新现实’等等,新的时代开启……但其实我们自己私下聚会,就记得当时都在讨论余切,就记得了余切。我为了争论余切的文坛地位,和别人吵了起来……我想要成为余切,我当时可能知道了,但我没什么办法。”
“然后,在文学进修班上,我真实的接触到了余老师,在班级中我最沉默寡言,报告文作家徐驰因此对我很感兴趣,非要采访我,他说我拿余切当文学偶像,我自己却不愿意承认……徐驰写了一篇报告文《人们想要成为余切》,我看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对的,任何人都想要成为余切,也包括我。”
随后,在此笔锋一转。不知道管谟业写这些东西时,当时是什么一个心情,总之他写道:“但人们永远不能成为余切,大家总有这样那样的缺憾。”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已经是能不能的问题。”
“确切的说,我的性格,我的经历,促使我写不出余切一样的小说。就像是徐驰写的报告文一样,全国寄送给余切的信件,要用多少个卡车来拉……我每天都能听读者的高谈阔论,里面有多少人幻想,自己就像是余切一样的通晓外国文学,实际却做出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人们都想要成为余切,但没有人可以成为余切。就像是他写的两个结局的《落叶归根》,如果其他人去模仿,往往只能收获一场笑话。”
管谟业这个评论稿不是冲着《落叶归根》小说来的,而是冲着余切来的。余桦是第一个看了评论稿的人,他看后慨叹一声,道:“管老师,你怎么想的这么多,要不我抱你一下?安慰你。”
“用不着!”管谟业道。
“那我组织一场乒乓球?让你散散心。”
“余桦,你想让我和余切打乒乓球?你想让我死吗?”
余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那足球?”
“也玩不过。”
“石铁生是守门员,他坐轮椅上的,你踢不过余切,你可以踢铁生呀!”
“你可得了吧!”
对了!余桦想起来了:余切这人除了打牌不行,属于是十项全能,难怪管谟业这么绝望。
“那我需要怎么安排?《十月》恐怕不会发,你这个偏向于对人不对事,要不我就近帮你问问《京城文艺》?我原先在那投过稿。”
管谟业同意了。
于是,这文章就发到《京城文艺》去了。《京城文艺》的总编是李铎——就是那个杭城会议上的‘铎爷’。这个人早在余切去日本之前,就发现余切和同时代所有作家都不大一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
当时呢,李铎就疯狂夸赞余切,说他写的和别人很不一样。
余切这种“天赋”,来源于后世一系列千锤百炼故事的结晶,又上价值观,又有商业性。而放在现在,却是在保持创新的基础上,一出手就是大乘期的成熟作品。
它是十分逆天的,而且越是搞创作,越是知道逆天。
《京城文艺》为了管谟业这个评论稿起了争论,有的人认为,他这评论稿空洞无物,只言人没有物,是回忆文章不是评论文章,“像是个崇拜者写给余切的信”;有的人认为,管谟业评论稿的价值在于,解释了一代文学青年的精神迷惘:总在不自觉的模仿余切,然后又发现自己不如余切。
于是,要么五体投地,要么拒绝承认,要么二者皆有。
所以,李铎反而拍板:“应该发这篇文章,让更多的人也来思考。如果我们的初衷是为了让人来讨论文学,那今天‘余切’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文学之一。”
《京城文艺》发刊时间早,余切在六月初看到了这一篇评论稿。
恍然大悟了!
哦,怪不得管谟业一直装怪,他不是不想写,而是他不能写。他没这个本事。
而且,余切让管谟业加入光荣的进化,写点真善美,别整些邪典的东西了,反而给管谟业快整崩溃了。
他这个人是个激情作案的作家,在手写文字的时代,创造过13天写出20万字的奇迹,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写小说全靠一股气来撑着,就像是“弹簧”一样。
但是余切拿出来的作品,已超过了“弹簧”的受力上限。
此次写出的《落叶归根》本来是为了激励管谟业,结果和《白狗秋千架》一比较,管谟业道心给干崩溃了,全包围式的超越使得管谟业觉得自己发出“不能成为余切”的感想。
余切只能当面和管谟业聊,激励激励他。
西城有个叫峨眉酒家的川菜馆子,余切让管谟业来这吃饭。余桦听说这个事情,也来当和事佬,一起聚会。
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重头戏是开水白菜这道菜。
没办法,当时的人喜欢嘛。这道菜曾经征服整个《小鞋子》剧组。
余切道:“这个开水白菜,我还是听一个叫姜纹的人说的,他把这个菜比作小说,有的小说看上去很质朴,就几片菜叶子嘛,背后却是很多年的功夫……这个开水白菜做起来十分复杂,要熬高汤,要淋鸡油,白菜也要精挑细选,摆盘也有讲究……”
管谟业一边听,一边觉得“开水白菜”这个形容余切小说真是恰如其分。
不久,这道菜上来了。就用一道不大的茶碗装着,一揭开盖,上面飘着几片菜叶子,初看之下很寡淡,结果一喝汤:真鲜啊。
得知是余切来吃饭,峨眉酒家的老板跑出来介绍:“咱这个菜,很受中央领导的喜欢,很涨脸,我们五十年代宴请外国客人时,就喜欢上这一道菜。外国客人都迟迟不愿动筷,一尝之下却目瞪口呆,狼吞虎咽……”
是不是吹牛逼呢?
总之,吃饭的这几个基本上是服气了。余桦和管谟业尤其上头,连肉都不愿意吃了,就想喝汤,吃完了还想吃。
老板又说:“梅兰芳先生,也很喜欢我们这一锅汤,他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吃这道菜。让他不吃这道菜,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他就好这一口汤……但这汤要熬三天,一出炉就来了。”
余桦和管谟业这俩呢,一点儿不奇怪,纷纷说:“我相信这事儿发生过,我现在就有点上瘾了。”
不是,这菜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就觉得,不至于那么好呢?
真就那么好!
管谟业和余桦两个人的脸红彤彤的,低下头猛炫,肚皮都撑着了。
——余切忽然醒悟了:大家吃的是鸡精。
鸡精这个东西,是1984年才发明的,中国人大规模吃到鸡精要等到九十年代了。在此之前,要尝到一口鲜汤,还真得文火慢炖许久……这玩意儿上到震惊中央震惊老外,下到引得普通食客念念不忘,根本原因,正是这个土法制鸡精。
所以,这个菜传得神乎其神,但是在后世并不那么神了,就是因为它这个土法制鸡精起到了降维打击。要知道,末代皇帝溥仪这个人锦衣玉食了大半辈子,死之前他弟弟来探望他,问他想吃什么?
溥仪说:“想吃日本的鸡肉汤面。”
这个鸡肉汤面,就是日本的方便面,里面各种味精和工业调料管够。
余切的小说正如同黑科技一样,干碎了许多人的味觉阈值,变成了他的形状,让管谟业道心崩溃,让钱忠书这种十分刻薄的人,也忍不住夸赞他。
余切终于彻底的明白了。他习以为常的东西,却是别人真的无法做到的。
他告诉管谟业:“我看了你写的评论文章,我才发现把故事写的积极,也是一种能力。这能力,你现在还没有,而我却以为很简单,错误的要求了你。”
管谟业静静听着呢,余切道:“还是那句话,你之后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管谟业忽然放下筷子,说了句真心话:“我也尝试过像你那样写小说,但我真的写不出来。在这些进修班的作家中,我最愿意学习你的写法,你最愿意教我,结果我受到的打击最大。”
是啊。
就算是魔幻现实主义这种东西,五六十年代就在拉美流行了,管谟业也了数十年才钻研大成,他获得诺奖的作品《蛙》,是一个09年才创作出来的小说。而且,还是《白狗秋千架》里面那一片“东北高密乡”。他一开头就是“1962年秋季,高密东北乡三万亩地瓜获得了空前的大丰收……”
余桦笑道:“我早知道不能学余切,所以我只写我自己的。现在你终于也明白了。”
管谟业又道:“我辜负了余切对我的期望,我感到很惭愧。但《落叶归根》对我的影响很大,今后我也会不自觉的想到这篇小说。”
“高密东北乡,在光怪陆离的世界内,还应该有一些人性之美,就像是唐吉坷德一样的老赵。”
余切也释怀了,他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且,恐怕管谟业无法产生将来那么大的影响力。《白狗秋千架》和《落叶归根》同时发在了《十月》上,但评论家们很少注意到前者,这对管谟业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在这里,他已经被折服。他不会知道自己将来的影响,现在管谟业纠结的是“无法成为余切”。余切正如同管谟业所追求的魔幻现实主义,在他的世界线中,余切落下了改变时间的一笔。
文学进修班第一届最后一次聚会,就这么结束。
余切送走两位,这俩各自都要回家。余桦宣称要把文化馆的工作辞了,但是要等到写出一篇赚大钱的稿子再说;管谟业也说“京城的房子太贵”,“等以后有钱了再来长住。”
这怕是要等到《活着》和《红高粱》的出山了。不知道这两篇文,在余切的影响下,会有什么变化。
六月的第二周,京城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余切参加了他在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考试。八十年代的课程还不像后期那样繁多,在系主任胡岱光的多次帮助下,余切考完试就结课了。
“严格来说,你已经毕业了,你们这一届许多人为了留学,申请了提前毕业,平新桥(余切的班长)已经在读硕士,他将来还要读博士……他将来要么进部门,要么是大教授,你有没有深造的想法?”胡岱光道。
深造?
奇怪的是,八十年代这一批作家中,科班毕业的并不多。余切就算是读个硕士博士,好像也和文学没什么关系。
余切道:“我还没写毕业论文呢。”
“那你赶紧写,我看你对日本很了解,你就写日本怎么样?”
“成。”
余切想起来,确实有个文章可以拿去写。当时中日签订的贷款以日元汇率结算,最后因日本众所周知的汇率飙升,而国内大通胀使得汇率跌价,一去一来,导致国内吃了许多亏。
(本章完)
第245章 《日元升值对国内基建借款的影响》
第245章 《日元升值对国内基建借款的影响》
日元为啥会升值?
这是个说来很复杂的事情……作为当时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其汇率升值几乎是必然的。日本负责制定经济产业政策的大藏省,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根据后世解密的资料显示,广场协议之前,日本高层已经知道自己的日元会升值,他们对外贷款当然会选择日元借日元还,于是,大陆就成为那个倒霉蛋:
原先借走的超长期无息贷款,最后因日元升值,变成了实质上的高利贷。
这是个坑爹事儿啊,因为还不起日元,只能卖资源,卖股份……无所不用其极,代价是几代人来支付的。
余切骑车去京城最大的百货商店看日本家电,发现他去年购买的松下大彩电,如今已经涨价到近两千块钱。而他当时购买了一千四百,约二百四十二美金。
靠,真涨价了!
他又问岩波出版社在沪市的办事员,同类型的电视在国际上什么价格,结果得到回复,还是两百四十二美金。这就代表这一部分的涨价,完全是由于人民币的贬值所导致,他恰好处在日元升值的前夜。
那这篇文章,就更有价值写上去了。早发一天,就早避免一点损失。
余切在家蹲了两三天,写出一篇论文草稿《日元升值对国内基建借款的影响》,拿去交给系主任胡岱光。
胡岱光眯着眼:“日元升值?”
“嗯……”
胡岱光接着又道:“国内基建……是这样,日本借款是有个前提条件的……比如,必须要你用在某某行业,甚至你用的钢和水泥,你用的处理污水的设备,都有指定的厂家。从79年开始,我们从日本借来的贷款,绝大部分用在基建行业。”
“余切,你还是真有些了解的。我知道你写了个《落叶归根》,涉及到水坝建设,没想到,你还能把这用到你的专业上来。”
当时,国内京城到qhd的铁路建设,qhd的港口建设,以及湘省五强溪水电站等项目,用的都是日本的贷款。
但是,胡岱光把这论文看来看去,随后又表达了不满:
“你这个论文,有结论但是没过程。你看,你当时数学学不好,考试也不及格,现在终于知道痛苦了,在你论文的过程部分,并不足以取信于人。”
余切无奈道:“我数学水平是不好,这个对我来说也有点超纲了,我现在既没有专业数据,也没有足够的外文资料,几天之内我怎么弄出来?我申请个常做科研的外援。”
“你不能把数学学好,你再写论文吗?反正你将来要深造下去,不学好数学怎么行?”
“——我还没答应深造呢?胡老师。”余切傻眼了。
哥们还没答应呢!
胡岱光笑道:“你不读下去还能做什么?各国都有一些小说家的副业,比如拉美就很喜欢把小说家任命为外交官,他们既能说多种外语,又代表了这个国家的门面……我们就喜欢把小说家安排去做官,做顾问,你老师马识途也做过住建厅厅长呢!要是他有一番计量的本事,说不定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了。”
“你能走好仕途吗?”胡岱光问。
也许我能,但是在网文中,我是不能的。有种神秘力量,让我根本不用考虑这条路子。
余切道:“我没那心思,我一心只想要当日子人。”
“你之前在文学院教书,那你之后转个燕大文学系的文凭,你换中文系去教书,你愿意吗?”
“我也不愿意。”余切说。
写小说根本是不需要教的。
凡是他真心教的,比如管谟业,可以看到管谟业还是走了老路,这都是自己生出来的本事,不需要他怎么干预。
好了。胡岱光有话说了:“我们燕大不是大师凋零的文学系,我们燕大经济学的人才济济,人都快装不下……就连你那个师兄林一夫,人家是从宝岛抱着篮球游过来的,师从诺奖学者,也没有立刻安排个教职。他如今还在美国的某研究院学习呢。”
“所以,你要做个教师,做个余教授,最起码得读个硕博吧。”
这岂不是回到了我上一辈子的情况了?
我特么都快读成斗战胜佛了。
“但是,我这篇文章得尽快发啊,数学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您得给我找一个数学厉害的。”
胡岱光见余切答应了深造下去,心里就很高兴了。“你只要愿意留在我们燕大,好处大大的有,功课你自然也不必担心。宝岛来的林一夫虽然没安排教职,却可以一年就拿到硕士学位,你的同学也有两年就毕业的,然后批准去美国的常青藤读书……你也可以特事特办,到时候还发个文学系的学位,季线林那边肯定是很高兴的。”
“我们燕大这些年,还没有出过特别大的文学家。你的水平只要过关,将来你就是两个学院的客座教授了。”
您还给我画饼呢!
余切暗自摇头:唉,今后岂不是要成余博士了,既然这个燕大经济院院长,全国《资本论》研究副会长,全国经济学会副会长,全国……他这么要求我,其实咱燕大也还是不错的。
“读吧。”余切说,“我先把这论文写完。”
“善莫大焉。”胡岱光循循善诱道,“你原先是83年入学,因为复读耽搁了两年,你本该81年就加入到我们燕大的怀抱中来,现在你只是按时毕业了。至于复读那两年,就当做是你打下的基本功吧。”
“那么,谁来给我做导师呢?”余切问。
“我勉为其难,带你一下。我们亦师亦友,至于学术水平上我已经不如许多人,但你可以问我的朋友历一宁……他是真的有水平的。”
好赖胡岱光没给余切正事儿耽误了!
他安排的外援就是平新桥,余切的班长,这人后来成了经济学的大教授。平新桥确实是个科研圣体,真正的牛马,猛干一个星期,余切那论文的过程部分,给他从无到有弄出来了。
《日元升值对国内基建借款的影响》,成了一个正儿八经的论文,远超过毕业论文的层次了。
尤其是里面的论文实证部分,各种数学工具,运用的十分玄妙……余切猛地想起来,平新桥后来是燕大考研的知名讲师,教科书的编撰者。虽然学术成就不算巨大,但是基本功那是相当顶。
余切惊讶了:老班,原来你也是个牛人啊。
我以为你只会听《甜蜜蜜》呢。
“班长,咱弄个并列作者吧,我俩的功劳一半一半。”余切说。
平新桥是个老实人,拼命摇头:“我就起到个工具性质的作用,只会算数,套模型。论文的想法和数据,我需要的资源都是你帮我提供的……我怎么能和你并列放在一块儿?”
余切摸着自己下巴,很不好意思:“这不好吧。”
平新桥道:“我们班又组织了一次活动,去小西天看电影,分别是《追捕》和《华丽家族》。之前我请你来参加班级聚会,你很少来……大家都觉得我做的很失职,因为大家都很想见到你……这次你再不来的话,我们将来没办法聚这么齐了。”
“你不用说,我肯定来。”
余切这次没推辞了。
——————
小西天是知名的观影圣地,学生们在这谈个恋爱,组织个聚会啥的,挺有面。
这地方活到了后来,还是个博物馆一样的地方。
得知余切要参加聚会,燕大83级的英雄人物们都来了。因这一时期国内在经济人才上的奇缺现状,班里面已经有部分人和余切一样,申请了毕业,或是去留学,或是进入部委开始练级刷副本。
有些个干部子弟写回忆录“我大二的时候已经在研究去美国留学的事情……”
像骆一禾这种死磕诗歌不从政的不孝子弟,毕竟还是很少见的。
小西天影院的头一部电影是《追捕》,日本影星高仓健主演的片子。
大银幕上,高仓健身穿立领风衣,身材魁梧,面容硬朗……一边躲避警察追捕,一边追查真相,最后不仅使得真相大白,坏人被击毙,而且高仓健也抱得美人归。
剧里面有个伴奏,唱起来是“啦呀啦……”然后,伴之以激昂的音乐旋律,高仓健一边骑着马一边逃离追捕!班上许多人看到这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啦呀啦……”,“啦呀啦……”
原来很多人已经看过这电影了。
这片子有多火呢?
据有关部门统计,全国十亿中,看过这电影的有近8成,在全国最不发达的乡村地区,他们也能看到大帅哥高仓健,漂亮的日本女影星中野良子。
这片子有帅哥美女,有打斗,有商战剧情,还有中野良子告白“我爱你!”
这对八十年代的观众而言,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好些个后世出名的大佬,在采访中都表达了对这一部片子的喜爱。余切现在相信了。
余切左边的观众是平新桥,右边是上一次打桥牌决胜而出,坐在余切自行车后座的女同学沈颖。他俩在中野良子说出“我爱你”时,都忍不住冒出了泪。
一边抹泪,一边还张大指缝,一点儿情节都不愿意放过。
电影放映结束后,有一个黑白画面,播放片尾曲,上面都是些日文和中文夹杂的字幕,同学们也是津津有味的看着,直到灯重新打开,大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银幕。
然后,纷纷讨论起这部片子的剧情。沈颖是个小二代,她说:“我早几年就看过这电影了,现在又看一遍,还是觉得精彩。”
余切问她:“这片子精彩在什么地方?”
沈颖愣住了,好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哪里都好看,一点儿都不费力。”
“咱国内有类似的片子吗?”
“没!”平新桥忍不住搭话,“国内的电影真不如这个好看,我听说《追捕》是人家十年前的片子,我们和日本的差距真是太大了!”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赞同起来。这个说“不知道现在日本电影怎么样了?”,那个说“也想看过国内这么好看的片子,但是总是不够好看,到底哪里不好看,我也说不清楚……”
忽然,有个女同学说:“余切的小说像《追捕》一样,他那个《未婚妻的信》,我当时一看……我跟着了魔一样,吃饭都不顾了,非要把小说看完才行!那个兵哭了,我就跟着哭,那个兵笑了,我就跟着笑!”
“是这么回事!”平新桥也道,“余切!你的小说,还真是和《追捕》一样,不对,我看还要好看一些。”
沈颖也激动道:“我最近看《落叶归根》都有这种想法,我一看到就放不下了,非得看完才行!”
“怎么这么着迷?”余切又问。
同学们还是答不出来。
余切知道为啥,因为小说的商业性足够,这玩意儿跟“鸡精”一样,只要这东西管够,哪怕是皇帝老子,看了后也忘不了。除非出了一百个余切,把这鸡精放得齁咸,大家都吃腻了,才能正常一点儿。
小西天有两场电影,另一场是《商业家族》。这就是个经济系学生专门来看的片子了,讲述资本主义社会是金钱关系,大家之间没有同胞情谊,只有你死我活,只有人吃人。
同学们说:“余切,你是文学家,对日本也很了解,你说说这电影好在什么地方。”
余切说:“这电影没有什么基本的社会关系,为了钱,父子、朋友、爱人……什么都能背叛。大家都是金钱的奴隶,我们要引以为戒。”
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中,平新桥悄悄的告诉余切,这部电影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财阀的秘书露出了一条马里亚纳海沟,给他震撼他太特么大了!
电影看完后,余切又和平新桥碰头,平新桥和他一起把论文交给胡岱光。胡岱光这次满意了,论文虽然是个毕业论文,实际上却很有前瞻性。余切把基建和日本的汇率升值问题结合在一起,提出在之后的长期贷款协议中,应当避免以日元计价。
最优是一分钱不还,二十年后再还钱,但日本人肯定不是傻叉,其次是资源抵价……以美元还钱是国内决不能接受的,而余切的论文表示,日元从现在开始也不能接受。
在日元大幅度升值的情况下,可能代价比美元还钱还要糟糕。
当时国内不少经济期刊,社科院旗下有个《经济研究》是研究员们常常投的刊物,胡岱光那个朋友历一宁恰好被抓住做了审稿人,他就看了这稿子。
(本章完)
第246章 又一次预测
第246章 又一次预测
历一宁是燕大出来的知名学者,今年起会接过胡岱光的接力棒,成为新的经济系主任。
胡岱光则彻底成为经济系的院长,在这个位置上发光发热,混几年等待退休。历一宁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提出了“非均衡理论”,是针对这几年通胀的一种解释理论,大概意思就是“供不应求有道理,物价低不现实,想改没办法”。
和他唱学术擂台的是沪市震旦那边叫吴景连的一个学者,想法是“能有作为还是应该有作为。”
两个都算是有影响力的学者之一。
尽管大众更加愿意相信吴景连的理论,政府也愿意,但实际是按照历一宁的路子走下去的。什么法子都用了,最后抑制住了物价上涨是通过生产的发展,而不是任何经济措施。
余切去年因为双轨制和胡岱光有过一次对话,当时隐隐站在历一宁这边,“兄弟们听我的,摆就得了”。胡岱光回去和历一宁提了,所以历一宁记得余切这号人。
他看完余切这一篇论文之后也不矫情,直接来鼓楼大街,余切家里面找他。
“我家里是不是还行?”余切谦虚道。
岂止是还行!
历教授来之后惊呆了。“我看美国人也没你住得好。你这里有各种日本电器,还住的宽敞,一套四合院竟然让你改造成了豪华别墅。”
“哪里哪里,历老师,你太客气了。”
历一宁和他寒暄一会儿呢,就严肃的提了个免责声明:“余切,你在文学上是数一数二,我全家都看你的小说,我们社科院的副院长钱老也是你的忘年好友,但我们现在进行的是科研讨论,有啥不中听的,你一定要理解一下……”
“我当然理解了。”
余切印象中,老历不是挺霸道吗?怎么现在还客气得很。
历一宁就开始提意见了:“我听说你在燕大打桥牌越打越好,开始仅次于数学系、物理系的几个人了,说明你本来很有数学天赋,怎么这论文没显现出来?做的还是很粗糙的。”
余切老实道:“我好多年没怎么学,学了的也忘了。”
“不应该这样!”历一宁摇头,“还记得胡岱光院长怎么和你说的吗?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你还是应该把这些东西捡起来。哪怕一年,两年才写一个论文,也要自己搞数学才能得心应手。”
随后,历一宁就是夸赞了:“但你这论文却很有价值。我们现在不缺少研究大事情的,缺少研究实际问题的。《落叶归根》我也看过,世纪大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但眼下全国其他水利修建是迫在眉睫的,这些资金的筹措,相当部分用了日本的贷款,我们对此在金融方面的研究是一片空白。你开了一个好头!”
历一宁希望余切把论文写的再通俗一点。
这篇论文的学术部分已经基本满足,但眼下《经济研究》的一些文章会被选上来给高级干部培训学习。这些干部大多不是学术型的干部,文化水平较低,让他们理解纯粹的科研文章很有些难处。
历一宁道:“你是写小说的,你来给稿子再润色一遍,深入浅出的讲道理,肯定比任何人写出来的都要有效果。”
哦,让我再洗一遍稿子,增加点噱头嘛!这事儿哥们可太擅长了。
原来历一宁主动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历一宁这辈子都吃亏在写小说不行上。他原本很有些经济贡献,但是他的对头吴景连在搞金融科普上比他强太多,每次这两个之间一发生争论,吴景连就回去写科普小说,一会儿是《中国改革三部曲》,一会儿是《基金黑幕》、《十年纷纭话股市》……
最后,论战上虽然有来有回,大众印象上历一宁却是输麻了。要是看看他们的著作之后再复盘,那情况更是不利。
余切给历一宁露了一手,他把《日元升值对基建的影响》一文中,日元升值后产生的差价,转换成实际的物资。日本有个对华援助的oda计划,预计未来总共援助近四万亿日元,以美元作为锚定币约为三百亿美金出头,双方一个升值一个贬值,一去一来之下,实际还款会达到原先的两倍还多。
这听起来好像不夸张?毕竟还款期以数十年为期限,任何一点数字的变动,都会在未来引发巨大波动。
那么,因为这个失误造成的损失,用脊髓灰质炎的疫苗价格计算,相当于该疫苗上万年的支出呢?
春雨行动至今筹款堪堪过千万,还有国家队出手的因素,而协议上失误导致的损失,等于每年组织两场春雨行动,然后从新时期时代,人类还在凿木取火的时候,筹款到现在。
这还不够具体。
余切想来想去,在论文的后面,写了一篇报告文。文中虚构了一个中国小孩的一生,他这一辈子少打了一种疫苗,因此有万分之四的几率全身瘫痪,他的生长期每个月少吃了一顿肉,有四分之三的几率造成身高矮于潜在值的五到十公分,每一年少买五本书,于是减少全国高考录取几率的百分之十四。
如果是女性,那么怀孕时还会因身材瘦小,造成胎儿发育不良几率上升五个点……这都是因为多还了一倍的贷款,使得在其他地方上投入不足。
哪里来的数据?
按照欠款直接暴力推算的。
这里面是不是存在一些数据上的夸张呢?
当然有的,但是管那么多干什么,这又不是论文的正文部分。
新版本的论文稿就出炉了,历一宁一看,大吃一惊。
他没见过这种写法,余切的报告文夹在论文正文之后,成了科普说明性质的文章。这算是余切第一次涉及到报告文这个题材,报告文的悚然听闻,极具渲染力的要素余切算是抓到了。
历一宁说:“余切!你这文章虽然很有感染力,但是我们活在一个动态的世界中,如果真发生了这种情况,两国之间一定会进行修正的。”
“我们不可能真的还几倍的贷款。其实日本的贷款还是有一些援助性质的,并不是完全的为了放高利贷……”
余切道:“我算出来就是这么个情况,而且,就算可以挽救,我们又为什么一开始就把自己陷入到这种不利的境地中?”
余切说急了后,也有了些脾气:
“报告文就是这么写的,不求严谨,但一定得说明问题!我前几年看到美国那边的报告文说,南极上空的臭氧层会在半个世纪后消失不见,地球会出现一个等同于南极洲面积的大洞……虽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是按照它当年的数据去计算,就是这么一回事。”
历一宁还是觉得这么写太夸张了:“你这个文章发出去,恐怕在经济学界会产生不小的影响,最后万一预估错了,可能会连累到你。”
余切还是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而避之。”
都扯到这种话了,历一宁只能半信半疑的采纳了这篇文章。
《日元升值对基建的影响》稍作修改后,发在了《经济研究》上,内部审核后得以通过。该文七月份上旬出刊,剩下的时间,余切全用在了写军事小说《血战老山》上。
再特么的不写完,老山轮战都要彻底结束了。
拍摄《末代皇后》的姜纹有时候会来找余切串门,蹭吃蹭喝。这个人的脸皮奇厚无比,为了在余切面前刷脸,恨不得把腿折断了躺在余切家。他听说余切写了个经济学的论文,给他吓了一跳!
姜纹道:“余切,你不是写小说的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文学系的。”
余切回他:“这世界太复杂了,人遇上啥事情最好还是给自己留一手,有时候留一手还不够,得留几手。”
姜纹被余切逗乐了:“我也想跨行。我是学表演的,但是做演员忒没劲儿,让你上你就上,让你滚蛋就滚蛋。我长得不好看,好多角色都不要我,其实我想做个导演……
“干吧。”余切鼓励他,“说不定以后我小说拿给你拍。”
“真的假的?”
姜纹一瞬间当裤子筹钱的心思都有了。余切的小说,连他恩师谢晋都眼红得紧。只要挂上余切的名头,攒出来的局就散不了。
“假的!”
余切扔下筷子,“姜纹,去洗碗。”
“好嘞!”
姜纹麻利抬屁股去了。
七月初,《小鞋子》剧组从疆省回来首都。剧组需要拍摄的戏份已经基本结束,一帮人全回了首都。这部电影本身是宣传慈善捐款的电影,所以电影结束后的字幕阶段,会用视频资料介绍一下“春雨行动”。
谢晋突发奇想,让余切去客串一把“春雨行动”的工作人员。
他说:“这个捐款活动是因为你到处奔走才出来的,你外形条件很好,留下来的资料却并不多,我希望今后的读者知道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可以从《小鞋子》一片中看到你的年轻时候的样子。”
不是,哥们,我才22,就开始“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姜纹看起来比我大了特么的一圈都不止,笑起来跟个不好看的傻猴子一样,你怎么不说他“年轻时候的样子”。
谢晋说干就干,拉了摄影师,还劝说宫雪也来做演员。
于是在建国门的儿基会门口,《小鞋子》剧组租了一块儿场地,摄像头对准余切和宫雪,他俩咧开嘴,朝镜头微笑。
余切先说话:
“春雨行动是全国第一个为了专项病症进行筹款的民间捐款活动……小儿麻痹症的高发时段出现在儿童十个月到两岁,但成年之后同样不能掉以轻心……联合国正在为了消灭小儿麻痹症而行动,这将会成为继‘天’后第二个被消灭的传染病。”
宫雪道:“如果您有能力,请到最近的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献出您的爱心……”
余切又起头:“同志们,祝您的生活愉快,再见!”
宫雪忽然自由发挥起来了:“也祝余切的生活愉快,您现在看到的就是他本人。”她又转过来脑袋,面对着镜头道,“观众朋友们,再见。”
余切发愣的看着宫雪,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乱来?
宫雪也望着余切,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咔!”谢晋很满意这一段,觉得很有童趣,保留下来了。
余切扭着宫雪问:“你为什么忽然要望着我笑?”
宫雪道:“你不会真以为谢导没事儿做,才给你拍的这一段?我们在疆省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儿?”
“当地的小朋友看过你的小说,许多人却不知道你的长相。他们说,你有个山羊胡子和鹰钩鼻,眉毛细长且弯弯的,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带有棕色条纹……你身边还有个小毛驴。”
“那不是阿凡达,不是,阿凡提吗?”
宫雪顿时哈哈大笑:“对,你就是阿凡提。但是我们这电影要走向亚洲,至少得走向内地的乡村,得让大家知道是你长什么样,不然以后都不知道谁帮了他们。”
片子随即送到制片厂审阅,之后则送检京城某委、文化部门下面的电影局等机构进行审查。80年代,中国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在文学兴盛到“纯文学”都能大卖特卖的时候,电影市场这一高级替代品却走向萎缩,80年全国电影观看人次达到290亿次,而85年却下降了40亿人次,并且平均每个月下降至少两亿。
情况比后来好莱坞入侵严峻得多,电影行业看起来要直接挂了。为了保住这一行业,多位从业人员大喊“我们需要娱乐片”,诞生出一大批八十年代特色cult片子。
同时,电影市场逐渐走向市场化,导致演员、编剧等直接影响票房的职业薪酬开始暴涨。
余切这部片子的剧本收费高达六千元。虽然是市面上价格最高的薪酬,但只要稍微再过两三年,这六千块钱又不够看了。
他现在也不差这六千块钱了,余切又把钱都捐给了春雨行动。
剧组换了个馆子,草草举办了告别仪式。
(本章完)
第247章 散伙饭
第247章 散伙饭
当时拍完电影,并没有杀青宴的说法,但是有散伙饭的习惯。
而且这习惯是制片厂厂里面来支持的。根据沪市制片厂《伙食补助报销单》的指示,演员们在拍摄期间每日的伙食补贴为三毛三一天,而当时连队一天的伙食标准是0.46元。
接近一个现役军人了!
一个演员每个月总共能拿十块钱去吃饭,这些钱几十年后就啥也不是了,现在却能每天晚上吃一碗肉面,或者买两三块蛋糕,或者五六个面包。
拍电影还是好啊,真是人上人上人。
不像《三国演义》电视剧组,刘关张三兄弟饿得都要去老乡家里面偷玉米……还被逮住了。
谢晋负责统筹这件事情,让大家吃好喝好。每人从自己的伙食津贴里面抠出两块钱,谢晋私人再捐助二十块钱,大家在京城郊区杀了个小黑猪,买了些水果,瓜子儿啥的,整起了穷人版自助餐。
“想吃啥自己去拿!”谢晋吆喝道。“我这里还有一串霉千张,我知道你们都好这一口,霉千张不多了,喜欢吃的尽管来拿。”
又是霉千张?
那味道可冲可冲了……饶了我吧。
余切提了一瓶意大利红酒,还有两斤片好的卤猪耳,也参与到饭局当中。除了他之外,很多主创们都带了东西,宫雪带了一大盒巧克力,疆省来的演员一齐买的十斤干果,最小的小英子,也贡献出沪市产的大白兔奶。
一张张嘴巴在动,一双双手换来换去。
谢晋很快注意到,没有人吃他的霉千张。余切在那给人倒酒,吹牛逼,宫雪在那分……谁在意他啊。情急之下,谢晋喊道:“谁来吃我的东西?我特地挑的最正宗的店,跑了十里地!”
“——我来!”姜纹二话不说,往嘴巴里塞了两张,他眼睛当时就瞪起来了,拼了命的压住嗓子,吞下去了。然后伸出大拇指:
“不愧是谢导选的东西,真真是好吃。”
余切看着摇头啊!
谁说姜纹刚正不阿的,这不是挺机灵的吗?
吃到差不多了,谢晋让余切给大家讲话。余切站起来高举酒杯:“今天我们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因为……呸!同志们,我们之所以能吃上热饭,是因为我们的劳动值得一顿大餐,厂里面的领导,社会上的观众,期望我们能带来优秀的作品。”
“《小鞋子》这个电影拍摄过程并不顺利,这些天谢导给我讲了很多……咱们调用了沪市、天山制片厂两大制片厂的演员,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却在喀什这个地方完成了一项艺术作品。我听说,一些人刚来喀什就流了鼻血,有的人还不太会汉语,有的人水土不服,很难睡觉,只能靠听音乐……但最终大家都坚持下来了。”
“电影在我看来,是文学的另一种延伸。文学也只是艺术形式之一。我相信这部小说,一定在各位的帮助下,能够得到更大的传播,帮助到更多的人!”
大家放下筷子,哗啦啦鼓掌!
从五月算起,《小鞋子》拍了近三个月,想起来还是很感慨的。三个月内几乎横穿了整个国内北方。
流鼻血的就是宫雪,她之前没去过那么西北的地方。没想到这地方昼夜温差十分大,又干燥得不可思议……宫雪是个沪市姑娘,受了很大的罪,但一点儿也没抱怨。
忽然,余切想起来《小鞋子》原片拿到过a级别的国际电影节。他又忍不住补充道:“我还得啰嗦两句,我建议把电影带去海外展览,尤其是中东、欧洲这些地方,预祝大家能一个国外奖项。”
“什么地方呢?”谢晋起了兴趣。
“沙特、伊朗、东德……这些地方。他们虽然比不了漂亮国,但也有自己家的电影奖项,同志们,不要老是把目光放在欧美,在咱这个时候,其他小国家的野鸡奖,那也是国外的荣誉!说起来评奖评职称都是有用的。”
这可说到了大家心坎上。
制片厂这帮人拿固定工资,涨薪全靠评级。此时要么拼爹,要么拼奖。奖这种东西,对大家来说是多多益善的。
但是姜纹很茫然:“余切,什么是野鸡奖?”
哦,这会儿还没这个说法。
余切解释道:“野鸡奖就是小奖,没什么名气的地方奖项。评奖比较有水分……就是比较宽松的意思。”
姜纹恍然大悟:“我以为你说金鸡呢。名字里面都有一个‘鸡’字。”
余切立马道:“这哪能啊!金鸡是大陆的最高专业电影奖,我们这儿就坐了一个金鸡影后。宫雪去年拿了金鸡和华表奖,在演员这一行上,她基本上和我那‘茅盾奖’差不多了。”
谢晋有点好奇:“你不是还有什么泰王勋章,还有日本文学奖吗?茅盾奖怕是不能比吧。”
“这你就错了。”余切道,“芥川只是个开始,将来回顾我这一生,它都没有茅盾奖重要。只是我们还需要时间,让子弹飞一会儿。”
让子弹飞?有意思啊。
“——余切,你这句话真有意思!”姜纹忽然竖大拇指。
“余切,好样的!”宫雪也笑道。她托着腮,也不怎么吃饭,就直愣愣的听余切说话。
余切说啥,她就拍拍掌。
姜纹立刻就撇了撇眉毛:真是司马雪之心路人皆知。宫雪肯跑去喀什吃这种苦,多少有些余切的原因。
可惜,余切并不接招。
根据姜纹对余切的了解,余切虽然像任何一个男人一样,本能的喜欢漂亮妞,但要让他越过了那一道线,还是很困难的。
余切在《大撒把》里面写“顾颜和林周云”这俩男女主,这辈子都因为互相不愿意捅开窗户纸,于是错过了。顾颜最后一次送走林周云时,正提着一袋卤菜,这就是他沉默的暗示,假如林周云这个女孩愿意留下来,他们就能一起回去。
然而,林周云也等着顾颜说出口,也来试探顾颜,最后试探来试探去,缘分都耗光了。
余切现在地位已经是顾颜n代pro max,他当然不需要先来挑明了,他本来就有很好感情,但是宫雪却不应该端着!
用国足的说法,留给宫雪的时间并不多了啊。
余切吸引了剧组挺多女演员。宫雪是比较明显的,古孜丽努尔这个女演员,也忍不住提到自己看余切的小说。她们民族的女性不饮酒,刚才却很自然的取走了余切一点酒,随后端着酒朝余切行了大礼,郑重的感谢他。
一饮而尽。
因为没有余切,古孜丽努尔最好的结局也是回天山制片厂,现在她却有可能被沪市制片厂要去。
最可气的是,这些女的并不是屈服于余切的淫威,而是真心的!
想到这里,姜纹真是羡慕嫉妒恨,他带头给余切敬酒。“余老师,在整个剧组中,除了谢导,我最敬佩的就是你。你的故事越拍越高,越想越妙。”
随后谢晋也来敬酒,强调没有余切,就没有这部片子。
宫雪看到了,她当然也倒了薄薄一层酒过来,当着余切的面喝下去了。
“余切!”宫雪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觉得值得和你喝一杯。在我心中,你是个能顶天立地的人。”
为你流过鼻血的大美女来敬酒,你还能不给面子?
余切来者不拒,他谁也不好拒绝。
最后,居然连“小英子”的爸妈也来敬酒,因为“小英子”本来没法儿演这片子,余切给她宽容了一下,才能重新演上电影。
……
那点红酒很快被倒完了,换成了副导演带来的高粱酒……高粱酒也倒得差不多了,有人又掏出一瓶二锅头。
靠!
这是白加红混着来啊。
余切已经有点醉意了。
谢晋又拉着余切,非要和他干杯。谢导一生命运多舛,父母双亡,孩子也残疾,所以和特型演员古玥一样,酒不离身,他高兴的时候喝酒,悲伤的时候喝酒,创作找灵感的时候也喝酒……虽然酒量并不好,但是很敢喝。
“余切,来两口。你写小说太厉害了,你什么时候把《出路》拿给我拍?”
“想啥呢?不着急。别倒了,别倒了……谢导,你的身体要紧。”
“余切,其他电影有没有法子?我也可以拍其他作品。”
“《大撒把》?”余切缓慢的摇头。“这小说还可以再放放。《和你在一起》行不行?我看看你能拍的是不是……是不是比那谁好……那个念诗小达人……”
谢晋强忍着醉意,又问:“《出路》给我拍?”
“不,不,不拍。”余切道。“最后一杯,我不来了。谢导也不要再喝了。”
这么来了几次,谢晋提前倒下了。余切比他撑得久的多,和熟睡的谢晋很是聊了一会儿。
“老谢,我跟你讲个事,你不要小看这个姜纹,他以后很有出息……我真的没想到,你们现在还有一段师生缘分,姜纹竟然是老谢你提拔上来的。”
一会儿又道:
“唉!妈的!管谟业这个人,怎么就学不会?明明转换一下思想就好整的事情……”
姜纹忍不住了,好奇道:“管谟业是谁?”
余切醉的差不多了,努力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姜纹,忽然说:“管谟业和你也有缘分,我去,这文艺圈子真是小。我那天去找历一宁,路上居然遇到了钱忠书,他也知道我写了论文……你说不定和他有些缘分呢,姜纹,其实你也该看看别人的小说!”
管谟业是谁?我可不知道!
姜纹道:“我余哥天下无敌,我这辈子把你交上了就行!”
“你……你……”余切指着姜纹还想说啥,最后:
“砰!”
倒下了。
宫雪一直看着他呢,趁着他脑袋偏下去的刹那,给他抱住了。
“余切?余切?”宫雪拍了拍余切的脸。
余切脸上有醉酒后的酡红,吐息之间有喷薄来的酒气,但是宫雪紧盯着余切,却比余切的脸还红。
不多时,余切也忍不住睡着了。
宫雪和古孜丽努尔自告奋勇,搀扶余切去房间休息。他们聚餐的地方,类似于一个农家大院。
余切也太沉了,之前在前线慰问的时候,怎么从山上跑下来的!好在还能凭借意识走两步。
宫雪心里想。
一进门,古孜丽努尔左右张望,见到没啥人,就说:“您得加把劲儿了。”
“什么加把劲儿。”宫雪道。
古孜丽努尔忍不住笑道:“我们全剧组都看得出来,你肯定是喜欢余老师。你们汉族人表达感情,没有我们那么直白,但是你居然能到南疆去,轻伤不下火线……又经常分享余切的书,到处说他写得好,谁能看不出来呢?”
“而且别人不认识余切的时候,你就给别人讲余切长什么样?这不光是演员对于编剧的尊重了。”
这么明显?
宫雪吓一跳。
古孜丽努尔劝宫雪快刀斩自己的乱麻,别婆婆妈妈。别搞得撬墙角也不是第一个。
“——反正他们作家都有几个对象。那些个比余老师差得多的,也有好几个对象,你凭啥不能呢。”
这些虎狼之词,让宫雪想起了东方歌舞团的于淑清。于淑清是当时去往前线的另一个舞蹈演员,做事儿的计划性很强,前线演出时,一边儿为了边疆战士真心流泪,一边又计划出国移民。
今年年初,于淑清给宫雪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澳大利亚,先从刷盘子干起,从此就是个澳洲人了。
“那你以后会对我们开枪吗?”宫雪问她。
“我已经是澳洲人了。”于淑清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这么暗示她。
唉!
现在又轮到了另一个“于淑清”来劝我。这个于淑清的执行力,可给了她很大震撼。
宫雪真想豁出去,不要名声了,可惜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这会儿呢,特希望妹妹宫莹在,这样就能推她一把,让她没啥道德负担。
忽然,余切翻了个身。
余切醒了?!
宫雪大吃一惊,仔细看余切的样子一会儿——没醒。
她又有点失望了。
要是余切醒了,问她在干啥,她就趁着余切神志不清说心里话得了。
最后,宫雪还是跟上次一样,在余切床上留下来一块儿巧克力。余切醒来看到了,拿去问姜纹:“姜纹,谁给我留的?”
“余哥,我给你留的,醒酒。”姜纹想也不想就答。
“你留的?你昨晚来看我的?”
姜纹立刻就明白,这是宫雪留的。他就不敢装了,而且想了想,应不应该说说宫雪的事儿。
(本章完)
第248章 胶卷进了中央
第248章 胶卷进了中央
“那是宫雪给你的,余老师。”姜纹砸吧砸吧嘴,还是说了。
“我寻思她对你有意思呢。”
“真的假的,你说说为什么?”余切竟然不觉得很奇怪。
“您看看,我给您列一列……”姜纹掰开手指头,“宫雪是影后,有多受欢迎自然不用多说……追求她的人,从黄浦江这边排到了那一边,她拿了双料影后之后,机会也很多……可她却偏偏愿意演你的片子,到处向人介绍你,我想这就是不一般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咱这会儿毕竟不是将来,眼下这会儿,女的能做到这份儿上,就差不多了。宫雪还是个十分开朗的性格,要是换了陈小旭那种人,保管让你啥也看不出来,憋个一辈子。
但是,余切叹了口气。
宝钗还在头上呢。
他说:“你看出来就得了,宫雪是我的好战友,我们是纯洁的友谊……起码目前是。而且我还有个很好的对象,我不能对不起别人——你认识吗?就是《红楼梦》里面的薛宝钗,她现在已经有些名气了。”
“认识的,认识的。”姜纹连忙点头。
“她和我在一起之后,学英文,研究经济学……没有一天对不起我,什么事情都以我为先,只要她不答应,我是一定不能胡来的……但是,她怎么可能答应呢?这是无解的难题。”
姜纹也发呆了:你对象发话许可,这当然是不可能了。
等等……也不是……说不定就行呢。
宫雪不是表现的很明显吗?
她也不是要来拆散这个家庭,她看起来像是要加入这个家庭。起码这态度是很端正的。
姜纹道:“宫雪虽然比你大,但是我觉得年纪不是问题,我最喜欢姐姐了,不瞒您说,将来我想办法肯定要找个大几岁的姐姐!知道冷暖,知道关心我。”
余切暗自发笑:姜纹后来不找了个刘晓青嘛,那得大了7岁。刘晓青对他真的是事事都顺从。
姜纹又说:“最难的事情保不齐最容易发生,只要你的那位同意了,什么都好说。”
“不可能!”
余切斩钉截铁。
可断了这心思吧!“张俪虽然什么都依我,她也是有底线的!就这一类的事情,她永远不可能同意。”
不过,姜纹这番话倒是让余切反应过来,文艺圈里面是怎么看待他们这些年轻有为的作家的。
说实话,仅就个人作风来说,并不太好。
《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作者张闲,已经有好几段感情,而且一度神奇的把这几段感情都维系住了。女人们对他产生了真爱。张闲的原配和他离婚后,写了很多怨妇文发表到《十月》上面,让张闲的名声臭不可闻。
这是以前提过的上半段。
下半段的情况是:
张闲身体不好,住院之后,他原配又实在忍不住来探望他,一看到张闲落了病的样子,就再也不责怪他了。
受他的才华打动,另一个对象在张闲去世后,竟然用“纯真的孩子”来形容这个渣男,不可谓不爱。
余切要真让张俪开一条口子,恐怕得使出苦肉计才行,但这种事情太下作,余切现在壮得像一头牛,怎么可能忽然病倒。
在文坛,大陆已经没什么人能彻底的压倒他了。
在前线,边境冲突也接近于平稳,只有零星枪声响起,就算余切再去一次老山,法卡林山,也不会倒霉到挨枪子儿。
——但余切还是好奇。
宫雪对他有意思,这事儿怎么发生的,怎么被看出来的。
他去报社找编辑张守任:“张老,你这边还有关于我小说的评论稿吗?都拿来给我看看。”
“有!关于名人的稿子,我都给你留下来了。只是名人太多,你看不过来。”
“有那什么……呃……电影演员的吗?”
“当然有了。”张守任拿出一个大册子。
张守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重要的评论稿给余切裁下来,做成一本手账让他看。张守任相当于一个余切本人的评论墙。
余切拿回家翻来翻去,意外发现了之前没有关注到的事情。
比如导演田状状原来早就关注了余切,很多次发表了评论,称赞余切是“有画面感”的小说家。
田状状的好朋友陈恺戈,这个人更加出名,他竟然是余切的骨灰级书迷。从余切的第一部小说发布开始,陈恺戈几乎看完了余切的每一部小说,而且为了他的小说立意,和别人争论得面红耳赤。
“没有谁能比我更懂余切。”陈恺戈估计说过这种话。
为啥这些人没有像谢晋这样,直接找到余切本人请求拍电影?
可能是他们都还在发育练级吧。
和大导演谢晋比起来,这些人实在算不上啥。
作为沪市制片厂的演员,宫雪写了不少余切的小说影视改编评论。她成了双料影后之后,这些评论也被刊登上杂志了。
在一期《大众电影》里面,宫雪声称自己最喜欢《死吻》这部小说。因为这是余切上了战场之后写出来的。
“姐姐,姐姐!我要死了,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宫雪写道:“当卫生员和小伤兵亲吻时,我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现在我不是沪市制片厂的明星,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
……
另一本杂志《文汇报》提到,宫雪在沪市制片厂也组织了读书会,副会长是她的妹妹宫莹。这时候有个很出名的作家叫张海迪,残疾人,很擅长写一些励志的小说,被称为中国的海伦凯勒。
宫雪很喜欢张海迪的鸡汤文,更喜欢余切的小说,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向新加入的成员们推荐余切的小说,而且专门挑余切小说中激励人的部分拿来讲。
姐妹俩还自己尝试过写诗、写短句——怎么读起来像大冰?
宫雪还组织过捐款活动。余切知道这事儿,但不知道她的捐款数额。一份采访中提到,宫雪看了余切小说后,和妹妹一起捐了五百块钱。
为什么刚好是五百块钱?比陈小旭和张俪捐的一千块钱少一半?恰好等于其中的一个人?
这些事儿孤立的看,都不算啥,连起来看,一个确实存在想法的宫雪,就跃然于纸上了。
宫雪真对我有点意思?
完了。
余切脑袋里面,忽然涌现出他被抓去演“工作人员”时,宫雪面对镜头改词“您现在看到就是余切……”
妈的!
我真是个榆木脑袋!
————
散伙饭没多久,谢晋来了电话,《小鞋子》电影的审核通过了。定档在八月一。
“八一?怎么,要给部队看?”余切当即道。
“对咯!”谢晋说,“你的小说都拿去前线发表了,怎么可能落下了这个电影!在我们全国的这么多人当中,有能力买票、捐款的,还得是城镇有职业的同志……部队就是一个很大的群体,好几百万人呢,那得捐不少钱。”
当时的审核遵循一个厂内部、到某委,再到某局的过程……如果特别好的,还有机会入选中央,被介绍给大佬观看。
历经三个月的拍摄,《小鞋子》成品的反馈极好。不需要剪辑一刀,演员们都是用的自己的声音,也不需要再请人配音。宫雪在其中扮演来疆省支教的内地老师,她的气质清纯秀丽,声音温柔动听。
一句话,从此以后,她就是内地教师的代表。
沪市电影厂组织了一个内部评审会,不少审核员看了这片子后潸然泪下。今年以来,电影市场特别糟糕,好多国产片拍出来观众不愿意钱看。为了活下去,广电的副总带头表示:“我们不仅仅应当提倡拍摄娱乐片,还建议给上座率高的娱乐片发奖。”
这话简直不像是八十年代的领导说的。
电影局的滕局长看了《小鞋子》之后大赞“原著中的所有经典桥段都被保留了,就连引起争议的‘阿里妹妹’选角,现在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在内部的试映中,当“小英子”露出一双有灵气的大眼睛,在镜头前朝着观众哭泣时,观众看上去简直心也碎了,肝也痛了。
这是一部真正的兼顾了商业和艺术的电影,它有可能是谢晋新的艺术高峰。
因为预估电影可能受到较大的欢迎,沪市制片厂把拍摄的底片进行洗印,拷贝一条翻正片,翻正片再复制出翻底片,然后用翻底片去复制大量拷贝。
保定电影胶片制造厂,一摞摞胶卷正被生产出来,贴上“沪市制片厂”的标签。这些胶片随即就被前来运送的卡车一路送到沪市,再变成新的拷贝片。
《小鞋子》需要的格外多。沪市制片厂调用资金,预先购买了足够拷贝上百次的彩色胶卷。
于是,在生产线的工人把胶卷封装之后,根据清单,在上面写上“沪影厂,小鞋子。”
又来一摞胶卷,还是写“沪影厂,小鞋子”。
……
这么多?
没个完了。
“这是在弄拷贝胶卷呢!”一个工人恍然大悟,“《小鞋子》是余切写的那个小说吧!终于拍出来了,等这片子上映了,我也带着全家老小去看!”
另一个工人道:
“它这电影那么红火吗?这可是压了上百摞胶卷,我老家通州总共就三家电影院,万一卖的不好咋整?”
前边儿的摇头:“诶!余切的小说!说啥呢!怎么会不受欢迎,导演还是谢晋呢——你是不是没看过《小鞋子》!”
“没看过!我那会儿忙着过年,听说余切的小说让人哭,我就没看了。”
前边儿的工人竟然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老弟,你今天下班后,快去看看小说吧。我特嫉妒你,你还没看过那小说……要是我能失去记忆就好了,我又能再看一次。”
“……”
有那么好看吗?你这电影该拿去中央看。
沪市制片厂也有差不多的事儿发生。
拷贝好的胶片卷被装订在黑色箱子里面,送去给各大电影院和事业单位。因为这片子的慈善性质,特地保留了一部分胶片卷,不要钱,专门拿去给山村的孩子播放。有部电影《一秒钟》描述过这种场景,几个相隔很远的山村之间,电影放映员就提着这个装了胶片卷的黑色铁皮箱,和放映装置,仿佛带着全部的世界,一到了有人住的村子,就支起帐篷,把画面投上去。
原本见不到人影的村落,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能聚集起几百几千人,从老的到小的,都痴痴的望着布上的画面。
沪市制片厂的门口,邮递员排着队来取件,他们的三轮车上都装满了有胶卷的铁皮盒。
有那么几个穿军装的人呢,啥也不拿,就在那站着。
“我说同志,我快搬不动了,能帮帮我吗?”邮递员说。
几个军装的人,就分出来一个人盯着厂里面,剩下的人帮忙搬胶卷。还有一个去了厂里面。
胶卷搬完了,这几个人还在。
邮递员觉得有意思了,试探着问道:“同志,你来干什么的?”
这下给军装的人弄得脸色大变,当即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要问!”
“不问就不问,搞的像稀罕你似的……”邮递员嘟囔道。
因为拷贝胶卷要求无尘无光,沪影厂有个专门拷贝片子的拷贝间,没有一扇窗户,一尘不染,工人们进去都得换专门的衣服。
从这里面,忽然送出来一摞胶卷。
“同志,拷贝好了。这是一部完整的《小鞋子》电影,就是余切和谢晋拍的那个电影。”沪影厂的拷贝质检员说。
“我检查过了,保管没什么差错,你也来看看。”
一个绿军装的朝拷贝质检员敬礼,随后就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搜查了一番,又嗅了一下胶片的气味——因为胶片的拷贝是需要用到特殊药水的。
确定啥也没有后,胶卷被装进铁皮盒子。这个铁皮盒子外面没有任何标记。不仅如此,这铁皮盒子又被装进另一个木盒子,也没标什么记号,绿军装就提着这个盒子,和自己的同志汇合。
沪影厂的厂长徐桑处特地跑出来送这几个军装,满脸笑容的和他们寒暄。
——邮递员终于看明白了!
这片子真要送去中央了!
(本章完)
第249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一)
第249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一)
“没有人民的军队,就没有人民的一切!”
“精忠报国,铸就军魂!”
这是军队的口号!
马识途也来中央了。
余切的老师马识途,今年频繁去首都打桥牌,他今年正好七十岁,但身体还很硬朗,看来上面还想给他加一些担子。文化部门批准成了个“中华诗词学会”,本来是由几个古典文学家提议的,现在,却预定了马识途来做这个诗词学会的副会长。
马识途本来就不承认自己是个文学家,现在竟然还恬不知耻的领导起了“诗词”,真是贻笑大方。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间谍一样,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从事诗词领域的地下d……因为中华诗词学会要在首都召开大会,马识途只能顺江而上,再一次来首都。
他打算和余切聊一聊。
这一趟行程并不孤单,马识途的朋友遍天下,因为他的行程是公开的,一路都有领导接待。
马识途是老gm家,他军装的朋友当然比较多。
在蓉城本地,马识途被军区邀请去和美国飞行员做访谈,在金陵那边,他被领导请去写个人传记——马识途已经先后给许多领导写过传记。
写传记呢,肯定就要扯闲淡是不是?就无可避免的聊到他的徒弟余切。
领导们都说:“老马,你的弟子,可是个好弟子!样样都好,我简直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我看过他很多小说,不仅写得好,立意也高!”
“他要是当了兵,那肯定也是个好兵!一个很快就能做将军的好兵!”
是这么回事儿吗?
行程后半段,马识途的交通工具变成了绿皮高级软卧,在火车上,他把余切的最新作《落叶归根》看了一遍,他十分感慨,这已经是他绝对不能写出来的作品:余切明明写的是一个悲剧,却在最后给出了希望,又隐隐表示,所有人都会遇到“库区移民”们一样的问题——我们都会失去原先的家乡。
这是一个农业国转向工业国的整体迷茫,不仅仅是一个大坝,一处移民区。
怪不得,每个人都夸余切。
怪不得,马识途来了京城之后,和他的川省老乡打牌,没打上几把,忽然就被问道:
“马老弟,我去给你弟子颁过奖了,确实是名不虚传。我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要解决的……他竟然说,他没困难!我好久没遇见过这样的人了!”
马识途的老乡就是乔公,乔公哈哈大笑:“但是我想想,他真的不缺什么了……他从国内外赚到的稿酬好几百万,政府还占了他的便宜哩,换了很多外汇。”
“我让他不要捐那么多钱,他却不在意,有人告诉我,他在日本又出版了好几本书,以后很多版税要拿……我是在杞人忧天,他这辈子都不会缺钱的。”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缺钱!
你知道,能被这么说出一句话,马识途当然高兴了,这话就像是一道钟一样撞过来嗡嗡响。为了乔公对余切的评价,马识途激动的半宿没睡。
曾几何时,马识途对余切的最高期望,就是他会成为一个不怕事的新锐作家……不曾想到,短短几年后,他已经是国内文坛的中流砥柱。
仅仅从大众传播度来看,甚至可以说,这几年都是余切的文学年。
因为他,万县都成了个文学名城,许多学校把作文课看的特别重,余切当年写下的“高考1977”已经成为激励无数学子的名作。正因为这里诞生过作家马识途、何其芳……和最主要的余切!
但是呢,又有些隐忧,感觉余切走的太顺了,居然没栽过啥跟头。比起余切的大师兄罗广斌,余切的路子真是太顺利了。
余切是否还注意得到,他的根基在什么地方?
他不是为了写给中央的,他的地位,是那些他不认识的,却待他最信任的读者捧起来的。
恰好,余切做编剧的电影《小鞋子》即将上映,马识途就来鼓楼大街找余切,观察余切。
老马写了一辈子的传记,什么人都看过,如今他也要来观察自己的弟子了。
“砰砰砰!”
一顿敲门。
“——来了!”
余切一开门,登时呆了:马识途?
我特么之前还跟姜纹吹牛逼,说“让子弹飞”呢。
“您老来我这干啥?快进,快进来。”
马识途吐槽道:“怎么?钱忠书能来,老子不能来?”
原来马识途还是看到了《中新社》那个港地女记者的报道啊。
余切说:“我跟钱忠书不熟,我是被他使唤去做挡箭牌的,他要接受采访,让他选一个国内出名的青年作家,他选来选去就选了我。”
余切给马识途讲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马识途呢,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老子的徒弟,怎么能只在这种时候才喊你来?钱忠书这一家子在干什么?”
卧槽,老马脾气这么爆?
余切大吃一惊,连忙补救:“也没什么办法。他要是说其他人的名字,比如前几年的刘芯武——那记者又要问,你钱忠书是不是对余切有意见?你是不是瞧不上他?”
马识途点头:“是这么回事。”
随后,马识途有点感慨道:“你真的到这个位置了,大家都看得到你,遇见事情,总想着你,躲不过。”
他又说自己:“我现在也被动发挥余热,其实我早想退休了,但组织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任务,我只好继续厚着脸皮继续露面。”
“此话怎解?”余切觉得马识途这话来的奇怪。
马识途摇摇头:“没什么。”
他望着余切:“我给你捐了一千四百块钱!”
“哪来的钱?”
“我写给美国飞虎队的回忆文章稿酬。算是支持一下你起草的慈善事业。我现在比起你肯定是没钱的,文章虽然发在了《人民文学》,但是稿酬合起来一共才一千四百多块,你不要太嫌弃。”
哦,余切想起来了。马识途年轻的时候,受到当时组织的指示,和西南大学的一批美国飞行员结下了友谊。于是,很多年后,他就写下这个“我的美国飞行员朋友……”回忆录,纪念自己这些美国朋友。
此时距离当时已经过去四十多年。
许多人不知道,马识途当前是一个中美友好的标志性人物,就和中日友好,往往要抬出鲁迅和内山完造、藤野先生一样……马识途也有他的国家级人设。
你说四十年不联系,马识途也不会说一句英文,当真还是朋友吗?
你别管,朋友就完了,多少人想当这个友谊桥梁代表还没机会呢。
余切搞不好将来的人设就是拉美人民的老朋友……中拉友谊的代表了。
“这哪能呢!马老师,你肯露个面,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
马识途既然都来了京城,余切就让马识途在他家里面住几天。
师徒俩两个各自处在不同的事业线上,只有晚上回来休息的时候,才能有些许交叉。马识途被余切安排在主卧,余切直接让出了最好的房间,马识途不要,挑了个最偏的地方。
结果,连晚上起夜也不容易见到老马了。
他一开始还担心老马这么搞,没人照顾他,会不会出事儿,但老马每天早上都会起来打拳,精神抖擞,晚上则固定早睡,比余切规律多了。
打拳结束之后,老马又被领导派来的司机接走:星期一是陪领导打桥牌,星期二是参与外国记者的采访;星期三是中华诗词会的小规模聚会……老马每天的生活丰富得很。
得!
我真想多了。
余切就全身心放在自己的事情上了。
《小鞋子》电影即将发布,引起了原先的捐款活动的新一轮高潮。按照之前的估算,捐款活动一共需要在十年内募捐两亿元,平均每年两千万。
现在光是慈善直接筹款就有七八百万,加上随后的电影分成,和国家补助,基本上可以完成当年目标。
一旦开了个好头,生产线拉起来了,国家就不会再让丸疫苗停止发放。
为了给这个捐款活动造势,也是为了给电影做宣传。余切接受了一系列媒体的采访,丸研究员顾方舟也跟他一起出现在公众视线。
1963年,《京城日报》发布了那篇著名的学习榜样的文章,22年后,《京城日报》也对余切和顾方舟做了专题报道:记者从两人中各取了一件事情写上去。
顾方舟当然是为了研究丸,拿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做实验;余切则是在杭城会议上写下楔形文字“i”的事情。
《京城日报》的记者小何道:“顾老师,余老师,为了让咱读者理解当时的情况,您俩拍个实况照片吧。”
实况照片?
“怎么拍呢?”余切纳闷了,“咱现在又不能飞回到那个时候,能怎么拍实况呢?”
小何笑道:“我们会喊几个人来当群众,当作家,当顾老师的孩子和同事,您再配合我们演出当时的情况……这样就能拍下来实况照了。”
原来是情景还原啊。
怪不得榜样学习文章里面,当时的照片被后人发现了一些bug——比如榜样拿着手电筒挑灯夜读,但是手电筒的影子落在了书籍上。
说明有额外的光源,这是个后来的补拍。
其实当年和余切现在的情况一样,事情是真的做过,但照片只能从后面再来拍摄。就算是文学发达的现在,国内也有许多人不认识字,乡村有个很受欢迎的职位叫“读报员”,就是专门给其他不识字的老乡,阅读报纸的。
记者小何道:“我们的很多大政方针,都是通过认识字的教师、医生,把里面的内容传达给其他人的;余切写过的小说,恐怕也不一定都卖出了书……有很多故事,是通过口口相传的。”
“我们需要文字,也需要实实在在的照片!哪怕这个照片有些瑕疵。”
余切笑道:“我一本书得有好几万字,多的甚至十来万字,这恐怕不容易用嘴巴说吧……记不住是一件事情,就算是记住了,口水都要说干!”
没等小何说话,顾方舟却哈哈大笑!
“余切,我们协和院就有好几个人,基本可以复述你的一两部小说,他们看了你的小说太多遍,就算是睡着了都能记得住情节。他们也是你电影的第一批观众!我们协和院全体人员,都会买票支持你的!”
余切朝他敬礼:“顾院长,我永远感谢你的支持。”
随后,《京城日报》真找了几个年轻人来当群众演员,配合拍摄照片。
“咔擦!”
余切的“实况照片”就出炉了,照片里面,余切顶着12月杭城的严冬,在会议上写下至关重要的楔形文字“i“,这个作家呼吁其他人关注读者本来的价值,然后就写出了《小鞋子》一文。
顾方舟就比较尴尬了,因为找不到像他当时孩子那么小的婴儿,只好找了个跟余切差不多大的报社年轻人,在照片里面露出个后脑勺,整个人蹲下来,假装这就是顾方舟的孩子。
顾方舟尴尬道:“我孩子当时才八个月。”
这次轮到余切笑了:“你孩子八个月就这么大了?这怎么能是八个月呢?”
记者小何写了个文章《丸之父和慈善之父》,刊登在《京城日报》:
“顾方舟面临两个问题:是选择苏联的技术,还是美国的技术?两个超级大国每年为全世界提供一千六百万支疫苗,但这些疫苗全部拿给中国的孩子用,竟然也不够!我们的人口特别多,我们的资金特别少。”
“他做出了第三个选择:研究自己的丸。”
“……”
“余切受朋友所托,正接过接力棒,从他的手中变出丸!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源源不断,他写下楔形文字,决心用文字来打动人,让大家来共同关注这个病症。”
“于是,慈善基金会第一次有了专门替特殊病症设立的账户,于是,中国第一个做慈善的作家诞生,于是,更多的病症开始用相同的栏目进行募捐……在经济改革的浪潮下,他走出了非市场、非国营的第三条路,慈善之路。”
这文章的效果是很明显的,发出去之后,《日报》转载了这一文章。随后,众多纸媒都开始转载《丸之父和慈善之父》,余切又得了个名头“慈善家”。
“慈善”这个概念,在西方正红火,被认为是除了市场和行政之外的第三道救急贫民的防线,第三种分配方式。
尽管在中国大陆,“慈善”是一个为时过早的命题,但不妨碍各类经济研究员对此发表评论,尤其是这个话题又涉及到著名作家余切。
所以,伴随着《小鞋子》电影的预热,一时间有不少经济类报刊都刊登了“作家余切”去年弄的慈善捐款。
许多研究员为了写论文,就去查资料,然后发现——我艹,余切居然是学经济的,是咱们自己人!
他的导师还是鼎鼎大名的胡岱光?老子的教材都是胡岱光编的。
这会儿大陆有好几个经济类报刊,分别是最早的《中国财贸报》,《日报》的副刊《市场报》,以及省级别的《经济生活报》……
评论员们纷纷用热情的语言,赞扬了余切的高风亮节。
最重磅的报道来自于《世界经济导报》,这是一份中央和地方学术机构联合创办的报纸,里面有不少大神出没。当时,该报纸规定学者、专家的名字前不加“著名”等帽子,官员只用简单的官衔,名字后面也不加“同志”这一称呼,十分罕见。
在这份报纸上,余切被认为是让大家吃上丸的人。一个叫吴景连的震旦大学教授,从余切去往日本筹款开始,再到他在国内写出的一系列小说,最后从国内外都拉到捐款为结束,写出了一个江湖行侠一般的故事,写的风趣幽默,妙趣横生。
就算是一个专业的小说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平了。
(本章完)
第250章 《余大侠东行记》
第250章 《余大侠东行记》
吴景连写的这个文章叫《余大侠东行记》。
在《世界经济导报》的这篇发文里面,他主要关注余切做了三件大事情:
“大侠的头一个要务是要有一块路引。余大侠抓住了个人不能进行筹款的本质问题,一定要和儿基会的账户结合,走合规路线。可以说,如果一开始走错了,余切的筹款效应做得越好,后面却反而造成更大的破坏——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余切有那样的初心。”
这件事情直指问题的本质。
如果余切不找上正规渠道,自己凭借影响力在那自行组织捐款,干成了也尴尬,干不成也尴尬。
“第二个是学会易容术。在国内,余大侠并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他应该是个刺客;但是到了海外,余大侠就光明磊落,深谙当地的宣传体系,我今年上半年接待日本来的经济专家,他们向我提到nhk访谈节目中的余切,他们说,余切是个有趣的人……足球、日本经济笑话、甚至是危言耸听日本将要崩溃!都让他们觉得有意思。”
“我说,这不是我认识的余切,余切是个质朴而纯真的人,他不说大话,为了竹帘子肯下火海……但我看了日本的节目,我不得不承认,哪一个都是他。”
“第三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捐款行动在今天,已经发展为一定的体系,已远远不是余切一个人的功劳……教育部门想要模仿‘春雨行动’,为山村的孩子读书,提出资助行动,他们原先囊中羞涩,现在却忽然发现,可以从群众中筹资。”
“这样史无前例的筹资活动,或者是被称为希望工程,或者是被称为阳光行动,好像和余切没有关系,他拒绝承认自己引起了慈善筹资。”
“但是没有春雨,哪里来的希望和阳光,拨开云层,湿润后的大地发出新芽,余大侠又出发了……我们应当知道到这一点,他是最开始带来这场雨的人。”
卧槽,历!!!
你怪不得一露面就打不过能写文章的老吴。
这文采彻底薄纱了。
因为《世界经济导报》是个时事性报纸,上面甚至有求偶、致富生意经之类的小广告。所以吴教授的评论,很可能是随手写出来的,没有精雕细琢过。
这是啥等级的文采啊。
《余大侠东行记》很快成为经济学人眼中自己的《天涯明月刀》,人生顶级代入爽文。这次余切不是戚少商了,他就是“余大侠”,他是他自己。
历一宁不久后看到了这篇文章。
众所周知,吴景连是国内市场派的代表,他和历一宁在学术上是对头,吴景连有个“吴市场”的外号,而历一宁就是“历股份”,可以看出他俩的学术主张。一个偏向于彻底的市场,一个属于工业党、生产派。
历教授呢,因为这个《余大侠东行记》有点破防。写小说写不好难道是我的错?你这是作弊!
怎么能这么搞研究呢?这是很严肃的东西!
七月十五号,《经济研究》期刊发布,他来余切家里面扔下样刊。
余切推门出来:“历教授,怎么了?进来坐坐?”
历一宁说:“按照规矩,论文发表后,就要给一份样刊。《经济研究》虽然是个国内刊物,级别也不低,你能在这上面投文章,比你那一年把文章投到《红岩》上,还要起步更高。”
余切乐了:“历教授,您还知道我早年投过省刊?”
“我也看你小说的!”历教授忽然觉得心里面难受。
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看小说也好,帮助余切发文章也罢……都是我先来的,为什么现在都变成了这样?
他道:“余切,你是不是也看了沪市吴景连写的那个文章?《余大侠东行记》?”
“这文章写的就是我,我当然看过了。文章一发出来,就有朋友告诉我,要注意这一篇文章。”
“那你怎么看待它?”
余切竖大拇指:“好文章,这个教授写下的余切,比真余切还好。”
是啊,都是夸你的,一个严肃的经济学研究,一个人物传记,竟然写成了江湖小说。这一直都是有些人的拿手好戏——你和我都是燕大经济学派,你本应该站在我这边,但你现在是主角,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历老师的心里面悲伤到极致,扭头就走,余切连忙拉住他:
“历老师,文字就是这样,它能骗人的。它有种难以言说的魔力,你一旦看它,你就已经上了手术台,你把你的心脏交给了写文字的外科医生。”
“不能这样!”历教授说,“至少,不能老这样。”
他无奈道:“我们搞研究还是要一板一眼,严谨为上,做研究不说很神圣,最起码不能和唱戏的一样,故意摆出架势,吸引别人来看。好像这样之后,自己的戏就更精彩了一样!”
历教授的话,让余切想到了原先的管谟业。
人的想法是很难被改变的。
历老师做了一辈子研究,始终没有写出传播度广的经济学著作,这就是因为他从心底里面,抵触这种写作方式。
余切只能劝道:“现在是酒好也怕巷子深的年代,做研究也要知道宣传自己。”
“也许吧。”
嗯?宣传?
历教授忽然道:“我们燕大出了你这样的人才!你肯定能把这事儿做好,因为你写小说,比吴景连又要强的太多。”
历教授扬起《经济研究》上,余切写的那篇论文,和后面的报告文。“余切,将来你要是在经济学上做一些研究,恐怕不需要太深刻,你小说家的身份,足够把文章推向大众了!这是另一种经济学大作。”
正是如此!
余切自个儿翻开了《经济研究》这本期刊,光新亮丽,用的是上好的道林纸,闻一闻,其实还有些微的油墨味儿。这是新华印刷厂引进自捷克的设备印刷出来的,当时是国家级的大工程,整个地球的东半球,除了日本那些厂,就是这一本书的印刷档次最高。
嗯,再闻一闻这个墨?
能在不大的杂志内页中印刷出精细的坐标图和函数符号?这不是个容易事。
沪市墨厂新研发出来的那五百斤墨?
日企在国内合资建设的油墨厂产品?
总不能是东德进口的油墨吧,那都是拿去印制关键文件的好墨,平时只用在签字这些时候。
在余切沾沾自喜,研究起这些油墨的来源时,《日元升值对基建借款的影响》这一论文,正在经济学的小圈子,引起比较大的影响。
日元升值,所有人都能预料到。
基建借款,看了联播的也知道。
两个连在一起呢?
人们就不知道了。
这不是因为大家真的愚蠢到这种地步,而是因为基建借款往往是十年数十年的超长期无息贷款,“无息”是一个美妙的错觉,而超长期更是上好的麻醉药,没有人会意识到其中暗藏金融陷阱,在这里面,存在一个常人难以走出的思维惯性——今天的日元,和未来的日元,本身不是同一个价值。
余切把这挑出来了。
更关键的是后面的说明文,它正像是《余大侠东行记》一样,是随性而作的胡诌文,而它却产生更大的影响,因为人们意识到,一点点的差错,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真实的影响了一个人的一生。
按照余切的估计,这相当于全国基建投资的百分之十九的资金使用成本,将会因为小小的汇率差得到暴涨,而这就要从全国人真实的生活场景中去节约……
实在是另类的你爷爷一失误,我爸爸就长不高。
文章首先对大坝的论证专家组产生了影响!
在日方的无息贷款中,水利、铁路和高速路是主要的投资部门,眼下不仅要借用日本的资金,还要聘请日本的专家、用上日本的设备。
世纪大坝的泥沙论证专家组。组长林炳南正在看一份各地收集来的研究报告,眉头紧皱。
“林组长!余切又写了东西!”有个研究员手上挥舞杂志,远远的朝林炳南走来。
林炳南笑道:“怎么了?写了什么小说?”
“——不是小说,是论文!余切写到了我们的水利基建呢。”
啊?
林炳南觉得有意思了,翻开论文正打算从数据看起,研究员却说:“林组长,你直接看后面的报告文,余切根据前面推出来的结论,写了一个中国人这一辈子,到底怎么被这些日元借款影响的。”
被日元借款影响?
林炳南心里道:影响当然是有影响的,这些钱将来要还嘛。中国人不是不讲信用的民族。
然而,当林炳南翻开文章,看了几页纸之后,忽然就神色格外严肃了。
余切说,这个虚构的中国小娃娃一生下来,就因为缺钱,少打了很多疫苗……这是否有些强词夺理?很多疫苗本来就不需要打。
然后,余切又写这个孩子在青春期第二次发育时,因为蛋白质摄入不足,使得比潜在身高低了三到五公分……
这又有些牵强了。
人的身高主要是基因来决定的,有的人吃的不好,却仍然长得高,有的人吃的顶好,也未必有个好体格。
余切是大作家啊,怎么会这么写?
林炳南翻回论文的正文部分,发觉余切原来是按照结论线性粗暴推论的,这当然会滚出一个大得离谱的数字了。把一张纸对折42次,纸张的厚度可以超过地球和月球的距离。
此事有多荒谬呢,比如,中美蜜月期间,中方寻求加入世界贸易体系,很多人说“中国永远不能加入到世界贸易的大家庭中,因为他们现在的增长率持续下去,半个世纪后将会超过美国!至少要远远的超过日本!”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论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自己,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联邦德国、韩国……还有南非,他们的增长率都很高,你要这么算,个个半个世纪后都能超美。
然后,林炳南又看到了“中国孩子”成年后,因为基建的还款使得医疗领域的投资不足,使得生育过程中可能落下了伤病;又看到了因物价涨幅而使得日本的设备涨价……他还写到了普通人看的松下大彩电,在未来的两三年内,就会涨价到三千块钱。
林炳南恍然大悟,他意识到余切在写什么东西了。
他这个报告文,并不是学术研究,而是为了号召大家关注这一问题,未雨绸缪。
此时,林炳南再返回到报告文之前,余切的纯学术论文部分,这时候就写的很合规了,是一篇标标准准的科研论文,全文只有数字和结论,没有丝毫的感情宣泄。
但是,林炳南的脑海里面,却只有余切后面的报告文!
余切在报告里面,写的太夸张了,这不能不使得人产生担忧,即便他写出的情况,发生了三分之一,五分之一,都是极大的差错,而这本来可以在初期就避免的。
只需要在签订的贷款借助合同中,添加“假如日元大幅度升值,还款应按照原先的汇率计算”这一细则即可。
放下这篇文章,林炳南忧心忡忡,对前来的研究员道:“本来借款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是商务部门的事情,我们只管做研究就行……但余切文中写的这样可怕,而避免它的代价又这么小,只要多写一行字就行,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我们的报告中,向上面建议这一件事情?”
研究员说:“您是说,让政府也来看余切写的论文吗?”
“当然了。”林炳南道。“我们上个月在金陵,这个月在沪市,一直在研究泥沙淤积的事情……一点小小的差错,将来确实有可能造成巨大的后果,不要说一些借款,就连地形都会被改变!”
林炳南说到这里,激动起来:“我查阅这边的县志,发现一百年前,沪市的普东地区还是一片滩涂地,而现在已经成为淤积平原,今天的崇明岛是一块飞地,根据估算,在几百年后,崇明岛就能和大陆连在一起。沪市会越来越大,只要长江不改口,沪市永远会发达下去。”
“余切的报告文虽然耸人听闻,但不是不可能发生,我们应当有警觉。”
“——他们肯定会看的!”研究员立刻道。“这可是余切写的作品!”
七月十九号,燕京,马识途从老朋友家里面回来,又住进了弟子的家里面。但这一次他的表情格外复杂:余切竟然写了个论文,没想到也造成了影响。
马识途在余切家里面住了已经有一些日子,但他很少打扰余切,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办。现在他破天荒的走到四合院最亮的那个房间外敲门:
“余切,余切?”
“怎么了?”余切探出头道。
“你明天跟我去耍一趟,打牌。”马识途道。
(本章完)
第251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二)
第251章 终于打上桥牌了(二)
“打牌?打啥子牌?”余切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当然是打桥牌!”马识途道。
余切立刻反应过来了。
哦,那个桥牌嗦。
劳资的桥牌可真是没白练啊,等着了这一天。
难道是我的那个日元贷款论文导致的?
余切问马识途:“什么原因让我去呢?大坝,论文,还是《落叶归根》?”
马识途一摊手:“你问我,我问谁?”
行吧,可提供的信息为零。师徒俩一晚上没睡着,想想都有些激动。
打桥牌是八十年代的大众娱乐,一个冷知识是,国际桥牌协会在大陆发展的最早一批会员,其中就有乔公等人。
这会儿世界上有不少大佬喜欢玩桥牌,从初出茅庐的投资家巴菲特,到英国的蒙巴顿伯爵……再到眼下正准备创业的it界比尔盖茨,通通是桥牌好手。它一定程度上是国际间通用的社交游戏。
中国也有专门的桥牌协会,和桥牌运动员,在这个时候已经能出国参与国际间的竞争。
终于是打上桥牌了!
“玩川省的西南桥牌,还是国际桥牌?”余切道。
马识途摆摆手,还挺潇洒:“都可以,看他们,我们只管打牌,少说话,多想事。”
接着,马识途上下打量余切,拍他的肩膀:“余切,我们打牌就是打牌,不涉及到其他的……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太放荡,平常心就行。”
老马立了个规矩——只管打牌,不要想其他的。
“成!”余切满口答应。
——————
故宫西侧,有两个连通的湖,分别是中海和南海。把这两个海连起来,就是余切这次要去的地方。
它也没有那么神秘,就是个大公园,上辈子余切来京城旅游,在门口晃荡过。
只要你不踏入里边儿,门口的同志是不会管你的。不少大学生来这打卡,在这嘻嘻哈哈打闹。
翌日,余切和马识途两个,乘车进去,然后沿着湖面步行。这地方林木葱郁,繁似锦,远远眺望能看得见故宫的阁楼,还有更远一些的京城现代建筑组成的天际线。
马识途一边走,一边给余切介绍:
“辽金的时候,这一块儿地方就被开发出来,专门当做住宅区,当时叫‘斋宫’,对,就是这个东西,民国时候也被征用了,成了当时的总统府——我当时还在教书,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心里想,这地方有什么好,为什么老被征用?”
“然后呢?”余切问。
“然后过了几十年,我有一次来这汇报,大概转了一整圈,凭借我的经验,我忽然发现这个地方相对安全,从地形上看,相对孤立。当然了,这也导致我们走进来,要很长的时间……”
“您在这打过几次牌?”余切问马识途。
“十几次……几十次?”马识途自个儿也懵逼了。
“这数字差别也太大了吧。”余切吐槽。
马识途解释:“我每次来这儿,都是一边摆龙门阵,一边打牌,有时候打牌的人要换,换来换去,完全不是同一组人;还有的时候忽然暂停一会儿,然后又继续,最晚打到凌晨后半夜的四五点钟……你说这种算一次还是几次。”
哦,怪不得。
余切又问:“咱们这边的牌品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忌讳?”
“这当然是有了,但你得自个儿去观察,我先不给你说。”
走在湖边的也不仅仅是师徒二人,还有跟着来的保镖同志,这几位同志的太阳穴鼓起的,耳朵边缘没什么棱角,身形瘦削但很匀称,看起来就像是打架很行的样子。
这可是大内高手啊,正儿八经的会功夫。
功夫明星李连洁演过这里面的保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真人了。
中间经过各种检查自然不用多说,里边儿的人全认识马识途,更认识余切,对他的态度相当友善。总之,从大门口到里面,休息了十来分钟,并没有晾着他们。
一开始是军装的干部说:
“同志,您再等等,乔公马上就来。”
然后,乔公的女儿来接待他俩:“不好意思,再等等,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马识途和余切左等右等,实际上过了得半小时,终于一张桌支起来,放下八个板凳,四壶茶水,乔公走进来道:“马老弟,不好意思,迟到了。”
又对着余切道:“余切,又见面了。是我让你老师请你来的。你正好在首都,马识途来过很多次首都,我听说很少见你,这显得我很不会做人。”
“——所以,特地把你请到这打牌。”乔公笑道。
难以形容余切这会儿的感觉,也许余切在其他人眼里,他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人物,姜纹心甘情愿的当余切的孺子牛。但正如《激荡三十年》一书中所说,在这个时代,眼前这个人才是“赋予了时代震撼的人”。
“你的新小说我也看了,《落叶归根》,写得好。”
“和《出路》比起来呢?”余切主动问。
在颁发茅盾文学奖的时候,乔公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小说。
果然,乔公马上摇头了:“那还是《出路》写得好,我对这篇小说的热情,是有我个人的感情在内的。本来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传统小说,看了你的……诶,居然没那么枯燥,我又努力捡起来别的看了一些……他们写的都不如你。”
这话的评价不可谓不重。
让王濛听到了,估计得冷汗直冒——他这会儿满脑子搞各种题材的文学呢,就是要专门写一些看不大懂的东西出来。
马识途听着呢,撇了撇眉毛,心里有点乐。
随后,乔公自己的女儿跟着上场,组成四个人,就开始正式竞技。这一场是国际桥牌,就是燕大桥牌协会主要喜欢玩的游戏。要求是四名玩家分为南北和东西两个搭档,进行对抗。
余切和马识途是搭档,对面是另一对搭档。
桥牌是计分制,一轮接着一轮,打起来很上瘾。简单的来说,先手方事先约定一个要完成的分数,然后后手方努力防守,先手方达到分数,称之为赢墩,后手方成功阻止就是防守成功。
……规则可以很复杂,玩法也很多。
这个游戏之所以在国际上十分流行,情况和“围棋”这个东西是类似的,它一开始发端于平民阶层,是劳动人民的产物,而后逐渐吸引到了权贵阶级,之后一系列文化名人成为桥牌的粉丝,又发展出了“桥牌哲学”、“桥牌道德”,桥牌风格和个人性格挂钩……打桥牌开始变成一个很有逼格的事情了。
而后,它的联赛开发的也比较好,早在二战之前,桥牌游戏就举办了第一届世界锦标赛,各国都有桥牌协会(包括中国)。
乔公就是桥牌的爱好者,他每到一处,如果遇上了桥牌高手,就会邀请来切磋一番。由于桥牌在世界的流行,使得这种切磋也有社交的性质,甚至完全是为了社交而打牌。
来回几回合,情况开始明朗。简而言之,马识途打的太臭,余切要输了。
“啪!”
最后一张牌落下,对方率先达分,第一轮就这么结束。
真输了。
余切整的有点无语。一开始老马瞎打,余切还以为是老马打人情牌,让着老乡,后面才发现是真的有点小菜。
宝钗,我的宝钗,要是你在我旁边,就凭你机械姬一样的脑袋,我哪里会被人打得无还手之力。
乔公又是个很喜欢复盘的,他女儿也是:
这种就很恐怖了,父女俩会在牌局结束后,把之前发生争议的牌局再摆出来,然后神色严肃的研究,由乔公来发话:“你这把为什么要这么打?”
“我不知道……”马识途慌乱道。
乔公就开始摆牌,复现当时的场景:“马老弟,你这么出,或者这么出……都可以打下去,但是你偏偏这样子出了,怎么会不输呢?”
马识途脸红了,道:“我有段时间没打,手有点生。”
乔公哈哈大笑:“余切肯定输的不甘心。你打牌太谨慎,马老弟,该叫分的时候,就要果断叫分……只要判断形势没出错,就不要畏畏缩缩的。”
马识途点头道:“我吸取教训,再来。”
余切暂时信了老马的话。
然后,又来了三轮,除了第二轮,余切手里面抽的牌太硬,大力出奇迹赢了之外,每把都输了。
桥牌这个游戏,有趣的就在于,即使你手握众多大牌,如果叫牌太谨慎了,仍然有输比赛的风险。马识途恰好就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该他赢的时候拿不到足够多的分,后面就被人反超。
余切琢磨过来了:千载难逢的战略机会,你老马把握不住啊。
怪不得乔公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对他来讲,恐怕格外喜欢这种拉长战线,伺机而动的博弈游戏。
正在东京下围棋的聂伟平,原先就被喊进来打过桥牌,可能打的次数比马识途还要多。甭管是老聂打人情牌,还是确实打得一般——最终的结局是,老聂桥牌很多次没打过乔公。
之前在东京的时候,余切和老聂切磋桥牌,就问到了这事儿:“老聂,我听说你老打不过,你到底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
老聂说了个老实话:“他们肯定打不过我,但是水平也真的高,稍微一放水就会被超过了;放的太过又会被看出来。”
那么,我的老师,马识途到底是“装糊涂”呢,还是真打不过呢?
这一下午,一直打到晚上六点。
乔公的女儿好几次催着吃饭,乔公正在兴头上,不愿意吃饭,又问余切和马识途:“你俩吃饭吗?要不咱收拾去吃饭了?”
只要余切和马识途稍微露出一丝还愿意打的意思,诶,这牌就结束不了。
四个人之间,当然也一直要闲聊。但没有一句工作上的事情,不仅如此,随后吃饭过程中,也没有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怪不得老聂和马识途很喜欢去打牌。
这蹭吃蹭喝,也不用担心说错了什么话,当然乐意打牌了。乔公这天非常的开心,他基本上赢了一整天,后面换了余切和乔公作为队友,也基本上赢多输少,全场唯一的输家是马识途。
月上梢头,天都黑了,余切才和马识途两个人出来。
乔公的女儿乔南送师徒俩一截路,忍俊不禁道:“我爸打牌起来,没个什么轻重,他太喜欢玩了,但他也很少玩这么久。上一次他打这么久,还是杨小燕来首都,他和杨女士,还有几个其他领导,连续对阵四五个小时!”
杨小燕是美籍华人,世界桥牌冠军。目前是中国桥牌队的顾问。
余切有点吃惊,那乔公今天打的可算是够久了。
又从“大公园”里边儿出来,早已有人等候,派专车送余切和马识途回鼓楼大街。车上余切没说什么话,一下车,关上门,余切就问马识途:“马老师,你前几次去打牌,也是这样?”
马识途道:“什么个这样?”他以为,余切是在责怪他打的太菜,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今天手感不好,我们再打几次,你就会看到我赢的时候了……”
没想到,余切说的却是打牌本身:“我们打了一下午的牌,真就是在打牌,一句事儿都没有谈,以前也是这样吗?”
马识途重重点头:“该娱乐的时候,不要谈论工作。这样才能打的久,大家都能没什么负担。”
“那为什么要叫我来?而不是叫其他人来?”
“欣赏你呗。”马识途不以为然。
——
从7月十九号打到了八月份,每隔两三天,余切就会跟着去打牌,时间有长有短。马识途运气总算好一些了,但他仍然是输多胜少,和马识途打牌肯定愉快,跟这种嘴硬又没实力的人打牌最有意思,他总是能让自己的老乡哈哈大笑。
打牌这个事儿,摸清楚互相之间的风格了,就开始打的比较机械了,而且总有一个胜率最高的打法。
余切就是这种打法,乔公特喜欢挑战难关,因此总和余切处在对面,他也摸清楚了怎么应对余切,然而,每每他找到了克敌的法宝,余切又会提高难度,马识途打得又菜,刚好使得他们这一队用尽全力却输掉,简直令乔公打的欲罢不能。
“余切!你打牌风格和你老师大不一样,你老师是谨慎的,但有时谨慎得过头;你是一击必胜的,但也要冒风险,而且需要特别有耐心,从根子上来说,我还是喜欢你这种办法。”
“你是小说家,你用什么来形容,你这种打牌风格呢?”
余切想也不想:“韬光养晦。”
乔公抓牌的手,稍微的抖了一下,他点点头,“说得好。”
马识途听到后舔了舔舌头,这把他手气烂,技术也烂,硬是被打急眼的余切带赢了。
乔公反而哈哈大笑:“这才是像年轻人。”
期间,余切那篇论文和后面的报告文,在经济学的小圈子里面,持续发酵;另一边,《小鞋子》终于在沪市和首都同时上映,这电影引发了大众的观影狂潮,从鼓楼大街骑自行车来故宫,一路上看得到排队的人流,随便找个人一问:
“同志,你干啥呢?”
人家就回答了:“我在看电影呢。电影院说,一张票的百分之五,要拿去捐给阿里的妹妹,我多看一次,就是多捐了一次。”
因为短时间内,去打牌的次数太多,乔公有空的时候,干脆给马识途或者余切打电话,让他们来。马识途又和余切的行程不一样,于是,余切就自个儿骑车去打牌。
骑雅马哈重型摩托车去中央吗?
那肯定是不行的。
这天,余切又接到电话。他披上一个牛仔衬衫,骑上他的普利司通自行车,风风火火的到了目的地。
(本章完)
第252章 飞起来
第252章 飞起来
还是中间的南边的海,还是那处大公园。
还是老地方,还是那些人。
余切熟门熟路,和几个同志打了招呼,就把普利司通自行车往外边儿一撩——不管了。
咱就说,这个地方总不能把我车顺走了吧。
负责安保的同志一见到余切就打招呼:“哟,余老师,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余切点头。
别人进中央都是高谈阔论,我天天打牌。
有同志瞥见了余切那自行车,“您那什么自行车?牌子没见过呢?”
“小日本的,没什么意思。不怎么样。”
乔公的女儿乔南来接余切,见着了,顿时就问道:“日本的自行车啊?那得多少钱?”
哎呀!这可就不好透露了。
我当时买的时候,两千块钱,现在日元升值,估计得三千块钱了——比我那摩托车还贵!
“五百,不是三百块钱!”余切伸出三个手指,跟发誓一样。
乔南白了余切一眼:“余切,你就吹吧。这么便宜的日本变速自行车,你帮我也买一个?”
“那不行,这是我从日本人那里缴获来的,所以买的便宜。你要几百块钱买,也得凭你本事才行!”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乔南吐槽道。
乔南是燕大64级的学生,算是余切的正牌学姐,了解到这一层关系之后,两人自然就多了一些交情。不然,就是一般人余切也很难这么说话。
一进到屋里面,发觉已经坐满了。老马正打的开心,见余切来了,让余切来替他。
“我弟子来了!”马识途笑道。
“你也就有个余切了,天天让余切来给你收拾烂摊子!”乔公道。
马识途还很得意呢,“我一把年纪了,熬不住,师父做不了的事情,弟子帮忙做下去,你们都精力旺盛,我是比不了的。”
给马识途这么一激,其他人本来是不干的,现在就同意了。
余切一顶岗,立刻就开始转换风格,该吃的分一点儿不剩,该叫的牌叫到顶格,而且余切会算牌,给其他人的压力山大,但这却恰好顺了乔公的意,他最喜欢和高手过招。
然而,一轮下来,赶赶在最后一步,余切还是没防守住,输了。
老马看余切输了,比他赢了还开心。
老马啊老马,你特么到底是会打牌,还是不会打牌。
你咋这么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呢!
瞧瞧你老乡,笑得眉飞色舞。
啥时候让我的好朋友老聂过来,我们“余孽”兄弟合起伙儿来打遍这公园无敌手啊。
听闻不少领导还喜欢踢足球,不巧,兄弟我踢球也是有两下子的。
“不打了,不打了。今天就这样吧。”乔公站起来宣布撤退,末了忽然问余切:“余切,听说你电影上映了?”
“您怎么知道的?”
“我们有些老同志很喜欢看你的小说,听说你的电影上映,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才行。”乔公望着周围,忽然笑道,“恐怕我们还是最先看到的你电影的观众。你的电影一出来,我们就刻录了片子到家里面看。”
“那这电影怎么样?”
说起来,《小鞋子》上映之后,余切光顾着打牌和写小说,还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片子,也没有宣传过。
这会儿电影上映,没有啥首映礼,就是卖给各大国营影院,人家卖多少钱,按照一定比例转到制片厂这边来,只要片子卖得过去,就算是过了两年三年,还是能挂在电影院。
《少林寺》那片子卖了上亿!
但是,也放了许多年!
那么,乔公怎么说这片子呢?
他竟然稍微回忆了一下,像是在找其中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找来找去呢,实在是挑不出毛病,最后摇头道:“我感觉没什么瑕疵,我原先知道你这片子和小说,是专门写给捐款活动的……我还以为有些很样板的地方,没想到啊,竟然一个也没有。”
“这是个好电影!”乔公说,“你这一整部电影,全凭感情去打动人,没有一句口号。”
他补充道:“我是以一个看了电影的观众来说的,没有代表其他的什么身份,但这是一部好电影,我真是这么想的。”
原来,领导早就看过了电影。
因这一时期电影院线的保密几乎形容虚设,也没有啥防盗版的意识,只要愿意出胶卷,又有原片,任何人都能搞到一整部电影的盗版胶卷。
就是老百姓搞不起罢了。
如今正在拍摄的《台儿庄战役》,将来上映前,就是刻录了几卷,先给领导层看过一遍,觉得可以之后,才和大众观众见面。
《台儿庄战役》作为大陆电影,在宝岛被严防死守,绝不允许上映——蒋家的人却偏偏想要看,最后竟然是通过特工在港地那边刻录胶卷,再运回宝岛,可谓是动用极大的力量去盗版。
看过《小鞋子》的可不止是领导了。
电影放映一周,很快在全国各地引发观影狂潮,连带着余切年初写的这本小说,又开始热卖。京城出版社联合城出版社、峨眉出版社……拢共九家出版社,在全国再印三百万册。
《十月》的编辑苏玉也在运作,想要把这一部作品的部分,节选到现今的中小学生课本当中去。苏玉感慨道:“我只是提出是否能节选余切的小说?大家都答应了我。”
“可见,就算是我不提出来,最后也有人会提出来。因为余切你已经走到了这里,你的光彩是隐藏不了的。”
余切坐在家里面,各地读者寄给他的信件如同雪一般飞来。
他上一次收到这么多信件,还得是徐驰那篇报告文出来后才有的反应。
燕大附小、京城第四中学……孩子们纷纷以班级为单位,写信给余切,给电影摄制组,表达他们对这一部片子的喜爱。
阿里的勇敢、阿里妹妹的天真善良,以及内地来的女教师宫雪成为这一时期的受捧形象。
不说别的地方,就是燕大这里,话剧社的贴出电影海报——一晚上还没过去呢,哗啦,这海报就不见了。
又贴上海报,并且贴上小字报:同志,偷窃是不道德的!
结果一点用也没有,贴出来不到俩小时,“哗啦”,那海报被抢得只剩下了秃噜的墙皮!
这片子简直一票难求。
京城西单那边有好几家电影院,是这一时期燕京群众的文化娱乐中心,《小鞋子》电影上映后,作价3毛钱一张,真的不便宜!然后,好多人不仅仅看了这电影,还在影院门口设置的捐助箱里面,留下了自己的一份爱心捐款。
余切的一些朋友,因为搞不到电影票,只好来找余切求助:“余老师,您这有票吗?我拿去和我爱人一起看!”
“没有,我这没有。”
“你是电影的编剧,你怎么会没有呢?”
“我特么都没看院线版呢。”
社科院的钱忠书就是这一类人。他这一家子特别讲究,不愿意和人起冲突,也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所以呢,就想着等电影冷场之后再去买电影票,结果左等右等,等了一周多,完全没有一张票能留给他。
钱忠书只好打电话来找余切:“余切,你这里有没有多的票?”
“没有,但我这儿有多的故事可以给你讲。”
“那你写封信给我讲讲。”
余切就写了一封几百字的小纸,讲了拍摄过程中的一些趣事——比如阿里妹妹的演员一开始并不是“小英子”,而是在本地找个少数民族女孩儿。
钱忠书却来信道:“你这是一个败笔,不应该这么安排。看来谢晋虽然很有名气,也就那样吧。”
那可是“小英子”啊,哪里能找到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说个实在话,你知道这会儿咱西部地区是个啥生活水平吗?贫困的家庭,作为背景即可,真要是整两个面黄肌瘦的小演员,电影上映之后还要拿去国外参展——不知道又要怎么批判了。
余切道:“拍电影谢晋是专业的,他建议了我好几次,我相信他的眼光。”
这电影甚至带来了一股翻拍热。
余切名下的几乎一切小说,都被拿出来分析影视化的可能性。《出路》、《未婚妻的信》这些小说最受欢迎,八字儿还没一撇,就有在燕京本地考察的东南亚富豪,出十万买这一部片子的改编。
余切拒绝。
他要把片子,留给大陆的导演来拍。
——这消息又上了新闻,大众津津乐道余切不为五斗米折腰,殊不知他是嫌十万块钱太少,得加钱。
马识途住在余切家里,可以说把这一切看的很清楚。余切在家中购置乐器,买古董,买书画……他的朋友都来他这找他。
不仅如此,因为要回的信多到放不下,余切还开始购买京城其他地方的房产,一连买了三套。
最近的那一套就在景山公园,几乎和故宫就是墙挨着墙。假如装修好了,住进去,再去打桥牌简直是走路就能到。
马识途感觉余切现在往来无白丁,似乎是飘着的,他总想让余切沉淀沉淀,写出一些更加伟大而朴实的小说,但是却找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
《小鞋子》、《落叶归根》只应该是一个开始。
余切正进入一个真正的大师阶段,就像是他随手写出的日元援助报告文一样,他深谙读者心理,又融会贯通了商业技巧,使得他总能轻而易举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就在这天,余切又被喊去打牌,见到了另一个人物——林炳南。
林炳南是水利专家,水利研究所的老大。目前正带领全国许多专家研究泥沙淤积的问题,他写了很多份报告传回中央,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他写到了余切论文中“日元基建贷款”的事情。
上面很重视这个事情,也很重视余切论文的见解。于是安排他们俩见面。
真正的事情来了。
一见到余切,林炳南却没有提日元贷款的事情,而是说到《小鞋子》电影。
“余老师,我来首都看了两遍你的电影了,如今到处都是要看电影的人。阿里妹妹真可爱,你写的故事也真精彩。”
“过奖过奖。”
“我看过你很多小说,最喜欢你写的‘移民’系列,因为我早年就出生在马来西亚,青年时期又在美国留学……我最知道你要表达的,但是我认为,我心中认同的才是我的家。”
“是这样的。”余切没否定林炳南。他呢,一般都是不否定读者的理解。
林炳南讲这件事情:他后面的报告中,可能要根据余切的论文,引用更多的内容……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余切能再深入研究。
余切答应了。
广场协议是九月份签订的,余切都不需要做啥研究——那新闻一出来,国内学过基本经济学的都知道日元会涨价。
林炳南道:“余老师,我们从前没有独立运营过这么大的工程,改开后也很少有西方国家大规模的援助我们进行建设,我们缺少很多经验,原先以为缺少的是工程师,现在发现小说家、经济学家也是缺少的……缺了哪一个都不行。”
余切听到这话,相当惊讶的看了林炳南一眼。
在这个问题上吃的亏,恰恰是苏系国家的整体问题,这事儿理解起来很简单,因为苏系国家原先根本是没有“货币”这个概念的,所以在货币方面的运作是国内一部分经济学者的盲区。
林炳南已经能预料到这种状况了,他无不担忧的道:
“假设我们要建设一个史无前例的工程,耗资达上千亿,能占到全国财政收入的可观部分!为此,全国人都缩衣节食,工程队加班加点,只为了降低一点点建设的成本,比方说我们把上千亿降低到了八百亿,然后因为这笔钱是无息贷款,而日元涨价了,我们最后还了一千六百亿——让我们前面做的所有事情都成了笑话!”
是啊,这正是中国当时在金融人才上的极度匮乏啊。
余切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出现在这,就是为了让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
“我还有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捐款。”
林炳南说完这句话,就带出来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着全国百多位研究员的签名。
在这上面,每个人都为“春雨行动”捐献了一笔钱,从几毛钱到几块几十块钱不等。他们捐钱的场所,当然是他们所在的各个地区的儿基会,但他们却把这些金额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就为了拿给余切看。
林炳南拿出这个东西,当然有他的深意——你倡导的捐款,我们是真金白银,身体力行的支持你。
现在,轮到你来帮我们多做一些事。
余切很受感动,随后几天,再一次以经济学者余切的名义,和林炳南这个工程专家一起,把有关于日元基建的贷款论文,写到了中央去。
结论就一个:要警惕日元贷款陷阱。
协议上的小数点,可能比数十万吨钢材还要有分量。
这文章写出之后,一开始其实雷声大,雨点小。一则是中日两国目前前所未有的好,确实有不少人为此在努力;另外,就算是有一些陷阱,大家总觉得不至于那么夸张,国内真的很急缺外汇。
余切固然是“日本问题专家”,但是由于他的预言一直没有成真,所以他这个名头,多少有一些戏谑的性质。
让余切非常惊讶的是,随后几天,他忽然听说,国内所有涉及到日本贷款的项目,都要求被加上限制汇率波动的条款。
再然后,更重磅的消息传来:日本参拜了神厕。顿时,人们重新想起了余切写过的那一篇“危言耸听”的论文。
日本人可以那么坏吗?
日本人可以那么坏。
在神厕的照片表明:无论怎么样和邻国打交道,一定要留一手。永远不要忘记有防备之心。
(本章完)
第253章 《潜伏》
第253章 《潜伏》
85年的8月中旬,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忽然发生了这样的消息:几个日本的政客,“临时起意”,拜访了多年未曾公开拜访的地方。
这件事情打破了过去的惯例,对当时整个亚洲来说都造成了较大的冲击。
日本在这时候是亚洲的表率,是唯一的黄种人发达国家,向全亚洲输出产业和技术;而且,有一些迹象表明,他们似乎是真的要改过自新,向前看齐。
毕竟就算在大陆,浩浩荡荡的青年交流活动还没有过去多久。那些友谊之歌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而现在却成为别样的讽刺,这些照片无比直白的表明:一切并没有变过。
经济的富裕并没有使这个国家变成理想中的文明之国,相反,似乎加倍的促使了一些人的野心。
当天,余切就看到有报纸批评:“这种行为极端危险,正在酝酿不好的势头”;然后,更为严肃的报纸上刊登消息,把这一幕评价为“伤害了大家的感情”。
这可以说是很重的一个评价了。
一时间,山雨欲来。国内有大量赴日考察的学者和官员,学生也不少。比如,余切这一届的经济系上就有人选择了日本东京大学去留学,然后横生波折,无奈留级一年。
原先热情评价两国友谊的干部们,现在闭口不言;有个倒霉蛋干部在日本考察途中,因为误以为此次参拜是普通参拜,说错了话,被火速撤职。
在日本学习围棋的老聂也受了影响。
他打了个跨国电话给余切:“余切,我现在只能胜,不能败了。他们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们就是我的敌人。”
“你不是一直都该是这种心态吗?从我在日本踢足球的时候,就清楚的告诉你了。能对你有什么影响?”
聂伟平抱怨:“我来日本这么久,还是交了一些朋友。但这个事情的发生,让我产生怀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日本这边做了一个调查,结果显示大部分人支持他们的政客这么干。这代表什么?那些你平时见到的围棋手、裁判、乃至于便利店的服务员,哪怕和你处了一辈子,你都以为是真正的朋友了,但只要他们脱下面具,他骨子里面只要抓着机会,还是要对付我们中国人的,他们根本见不得我们好。”
聂伟平苦恼道:“我觉得我好像陷入到了绝境,我活在一个不能信任任何人的环境里面,现在我连吴清源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希望我赢吗?他也是日本人。”
余切哈哈大笑。然后告诉聂伟平:“老聂,你得有点儿信仰。”
“这和信仰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余切道:“人这一辈子要遇到很多事情,管你是求神拜佛,还是相信科学,或者是其他的,你心中就有个主心骨、方法论,你遇见事情就没这么内耗了。”
“余切,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不明白!而且,我因为失去了我的日本朋友而感到伤心,但我以为你会更伤心。因为你拥有比我多得多的日本朋友,其实我打电话来,本来是要来安慰你的……”
余切笑道:“我看惯了这些了,哪里需要你来安慰!”
“你才多少岁,你又看惯了……”
聂伟平吐槽道。
余式鸡汤没有起作用,和常人想象的棋圣风范不一样,聂伟平这个人比较抽象,他不相信鸡汤。
聂伟平最后靠啥解决他的信任焦虑呢?
他们去日本访问的队伍当中,有一批日本乡下的农村姑娘,聂伟平天天逗弄日本姑娘,而那些日本姑娘很崇拜他这个中国来的围棋国手,终于给他心情整好了,缓解了他的焦虑。
他告诉余切:“我现在讲一句话,无论是什么时候,日本人都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余切却真的信自己说的鸡汤,而且马识途也很相信。他把对话拿去给马识途讲,马识途给出了很高评价:
“不卑不亢,不屈不挠!你说的好,只要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必然会走向胜利的。别人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敌人,我只管做好我自己。”
也是在这个时候,马识途写完了他那本有关于“飞虎队”的回忆传记。他之前交给杂志的那一部分文章,只是回忆录的其中一截。
原来老马整天也不光是在打牌。
历史上,马识途写的这个回忆录有很多文章,后来被编纂为《那样的时代,那样的人》出版成书,里面有一部分,详细写了他一个地下d,怎么和美国飞行员结识的。
飞虎队就是美国当时招募的,专门在中国作战,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飞行员。这个队伍是当时国内大价钱招募来的“雇佣兵”,但也确实做出很多贡献。
马识途和飞虎队这帮人见得不多,但每一次都很关键。他们在四十年代成为朋友,八十年代开放后又见了一次,再之后则是新世纪初:
于是,马识途在大陆这边出版了回忆书籍;而美国的飞虎队,和飞虎队的队员们,则成立了美中航空遗产基金会,建设了飞虎队友谊学校——专门为那些致力于中美友谊的美国青少年进行航空培训。
马识途恰好经历了一个甚至两个完整的周期:从敌人到朋友,从朋友再到敌人。
马识途对这些事情,说来十分感慨:“我这一辈子是很有趣的,我年轻的时候读书并不比你差,我第一次就考进了当时全国最好的中央大学。然后,在组织的号召下,我改换门庭,又考取了川大和西南联大,川大出榜早,我很快在川大读书了……”
“再然后,组织希望我能在西南联大潜伏下来,我又从川大退学,重新就读西南联大,我正是在这个地方,和这些美国‘飞虎队’,也就是美国来中国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飞行员们,进行结交。”
“一开始这种结交是有意的,后来我发现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们在那时发展成了真正的友谊;再之后,局势动荡,国家对立,我们成为敌人;前些年,我们又成为朋友……”
说到这里,老马忍不住慨叹一声,“唉!我怀念我的地下d生涯。”
他道:“我一直没有说过最喜欢你什么小说,我最喜欢的是《出路》。我们有很多老人,喜欢你的《出路》,不光是因为你写了大团圆,还因为你在其中隐约透露出一种对积极进取的人的同情……你隐隐的赞叹那种生命力,其实我悄悄的告诉你,我也这么认为。”
“我们都有自己逐渐形成的一个价值观,和不可逾越的雷区,不论是什么人也不能破坏它。”
余切听得很认真。
京城作协组织了一次研讨会,余切也参加了活动。这次研讨会地点就在“小西天”电影院——对,就是之前燕大学生聚会的那个地方。
为啥要搞研讨会呢?
《京城文艺》的李铎觉得,将来可能有一批专门负责为影视化来创作的作家,因为现在的作家薪酬体系当中,编剧的工资要比写小说的工资高得多,而且能很轻易的卖两次钱。
一次当小说卖,一次当剧本卖。
所以,有必要看看现在的商业化电影。这也是文化部门下达的要求:电影也是文化部门应该推广的产品之一,但它这个时代,表现得比小说逊色太多。
《小鞋子》的受捧,大家还是更多认为是原作品本身就优秀。
不少作家参与了这个会议。余切,石铁生、刘振云,还有恰好来京城出差的贾平凸等人,还有一些军旅作家。
既然都在小西天影院了,自然要看一些优秀的故事片,看个啥呢?
大家投票出来的电影是日本片《追捕》,这是个经典商业片。
小西天影院人满为患,结果一进去,落了座,小西天的工作人员道:“对不住了,各位老师,咱现在不能放日本片。”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里面有大尺度的镜头?”贾平凸道。
“不是!”工作人员说,“我们最近不能放映日本电影。不论是《追捕》还是什么其他电影,现在都不能放了。您要放什么电影都行,就是日本片不行。”
哦,众人才恍然大悟。
当时呢,国内对这个消息介绍的不是很明朗,很多人他都不知道神厕是个啥,对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是很清楚。
只是觉得奇怪,还有可惜:
“我们看不成日本片了,就看其他的吧。”
众人又开始投票。小西天影院里面有不少现成的故事片胶卷,罗列在一个名册上。因为石铁生非常喜欢看电影,阅片量很大,众人就推举出他来选电影。
他接过名册左看右看,摇头道:“不行,这些都不行!”
“怎么个不行?”李铎问道。
石铁生望着余切,说:“我最近看了余切编剧的新电影,你们都知道,那片子是写的我这种病,但是抛开这一层关系,这个电影也是很好的,我以为比《追捕》还要好;而名册上的电影——《佐罗》、《多瑙河之波》、《勇敢的米哈依》……离我们太远,真不如《小鞋子》。”
“我们从这上面,学不到什么。与其看这些东西,不如问问余切怎么写出小说的。我渴求那种兼具商业性,但又厚重无比的小说。”
“大家说,好不好!”
好!
众人顿时就起哄了!
余切只好上台把他怎么写出小说的过程,再重复一遍。这个小说是一个定制小说,某种程度上,没有慈善行动,就没有这一篇小说。
大家又对余切在日本的经历感到好奇:“你在日本募捐了好几百万,说明日本有很多支持我们的人;但是,咱们现在又忽然闹成这样,连电影也看不成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以后还能去日本吗?”
余切说:“我合作的出版社是岩波出版社,这是个专门出版海外作家的日本本地书商,类似于咱国内的沪市译文,他们处理起来很有经验,而且说到底,我小说的受众,也不是日本的大众书迷。这事儿对我产生不了什么大的影响。”
李铎道:“那假如事情进一步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怎么办?”
事情显然没发展到那种地步,但余切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小说虽然没国界,作家还是有国界的。”
——————
因为这个事情,整个下半年,两国文化方面的交流都停摆了。去年那种热闹的状态一去不复返。大批大批的访问团在日本呆到了八月份,本来按照计划,还得再考察一段时间——然后就忽然调转方向回国。
所以老聂为啥能在历史上,被捧到那种地步呢?
这是有一个前置因素在的。
其他国家也爆发了反对声浪,不论是韩国、马来西亚、还是朝鲜……通通发文批判。日本国内也受到影响,余切的《新现实三部曲》本来于9月份,要在日本东京出版,现在却不得不延迟到11月份。
去年的同一时期,余切的小说《狩猎愉快》已经在日本出版了。
岩波出版商的绿川亨解释这事儿:“《大鲁迅全集》在日本战败之后,反而更加得到追捧!当风波过去之后,您的作品一定能有更好的销量!”
“真正的文豪,是可以穿越时间长河,而仍然具有生命力的。”
甭管这个日本书商怎么鬼扯,余切今年的收入不得不延迟了一些交付。
这事儿让他想起了:是否可以挖掘其他国家的市场?
在日本都拿到芥川奖了,已经走到头了,而其他国家还有那么多奖项可以去拿。余桦、管谟业这些人将来在意大利、法国这些地方刷奖,我怎么就不能提前十年去布局呢?
他的心态还是很平稳。
另外一边,搞水利的林炳南却有些破防了:因为这个事情,也影响到了一些日本援华的专家。大家原先是相互信任的,而现在却产生了间隙,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你原先说贷款存在陷阱,我还觉得是一半的可能性,现在我已经认为八成、九成。”
他向余切回忆起了自己过去在日本学习的经历,然后给出一个结论:没想到变得这么快。实际上,与其说这是一场信任危机,那种美好的时代不再有了,不如说,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种美好。
(本章完)
第254章 师母
第254章 师母
八月下旬,拜鬼风波已经实质性的影响到了文化交流。
将要签订的一系列贷款协定,需要重新更改细则,而且日本援华的专家也要重新分配项目——像世纪大坝这种项目,恐怕几乎不敢再用日本专家的意见。
三峡工程的泥沙淤积论证项目组,在中下游段的一批研究员回首都进行汇报。他们原先根据自己的考察结果,对建设世纪大坝相当乐观,然而,在考察期间却发现,比起技术问题,更麻烦的是社会上的接受程度。
历史上,这个工程论证了十来年,一直到94年正式开始建设时,仍然有许多异议,直到98年南方爆发了史无前例的特大洪水,损失财产和无数生命,然后才彻底统一了意见。
而现在技术也开始成为问题了,因为这个风波嘛,外国专家是不能加入的。不论是被动还是主动,在建设过程中迫切的需要防患于未然,这进一步拖延了程序。
林炳南很悲观:“你说我死的时候能不能看到这个事情(指开始动工)?我们才做一些先期调查,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波折。日本的贷款拖延了,要重新谈;日本的专家跑了,没办法来……”
余切安慰他:“伟大的事情总要有伟大的过程。”
这批研究员汇报过程中,特别强调了余切写的那个贷款论文。面对中外的各家媒体,林炳南道:“我们做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第一次主动走向世界,第一次引用西方国家的技术和贷款进行基建……我们要做的功课还很多。”
“在国外提供的长期援助贷款中,汇率成为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但却至关重要的因素。我们可能已经交了一些学费,还好没有一直交下去。”
林炳南做的汇报还没多久,日元就开始升值了。
八月末,一条令世人震惊的消息传来:美、日、联邦德国、法国和英国拢共五个发达工业国家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在下个月的纽约广场饭店举行会议,达成五国政府联合干预外汇市场。
新闻一出来,在随后的一个多月中,日元即从近三百日元兑换一美元,狂涨到两百五十日元兑一美元。
余切知道,在协约签订之后,日元还要升值到200日元兑换1美元的基准线,并最终在三年内最高达到120日元兑换1美元,这个事情导致日本的gdp以美元计价,三年内翻了一倍还多。日元升值的幅度,甚至可以用月度来换算,可谓是空前绝后。
这是连日本人也想象不到的事情,他们会在随后的几年内陷入到无穷无尽的狂欢中,财富凭空增长一倍,将泡沫推升到巅峰,然后用三十年还债。
余切居功至伟啊。
如果没有他又是写小说,又是写论文,即便是早商定对外贷款哪怕一个月,最终都会造成更长久的损失。
于是原先三峡工程的泥沙淤积论证组的这一批专家,就把汇报变成了庆功会:因为工程虽然遥遥无期,却有可能意外节省了大量成本。
贷款重新签了,外国专家也跑了,结果却是好的。
余切受邀参加他们的庆功会,一些报告记者和报告文作家也跟着前来。林炳南作为项目组的组长,代表所有人朝余切敬酒:
“同志们,《落叶归根》写的好,《小鞋子》写的好……都没有实质性的影响我们的项目,但余切的论文却影响到了!”
“我知道厉害的作家往往多才多能,也有同时在多个领域做出贡献的人物……也许余切就是这样的人。”
会上掌声如雷。
余切也喝得大醉。
上一次他这么开心,那还得是老山前线回来的那天晚上。
欢庆之余,众多研究员们又开始沮丧。林炳南道:“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从1983年开始,我们已经用了好几年全国各地到处跑,也只完成了工程前期论证的一小部分……全国其他地方也在进行考察,有许多个项目组,这个事情最早要到86年,才能由中央进行定夺。”
“所以,我们的成果可能要被封存,我们的努力说不定就白费了——也可能将来重新被启用,可能是八年,可能是十年!崇明岛连接到陆地的那一天,根据我们的函数来算,要几百年,我看不到了,但我希望能看到我们的研究有用武之地。”
林炳南这话说完,很多人都忍不住落下眼泪。大家都要重新回到天南海北,再下一次进行建设,那都换了一个建设团队了,不知道这些人看到他们这些“前辈”做过的先期论证研究,到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因为前期的动荡,国内的水利工程师培养青黄不接,这一批工程师的普遍年纪都挺大,有的还是五十多岁后重新去国外进行培训的……十年之后这桩大事肯定不可能是他们来完成了。
余切安慰他们:“我不是水利专家,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成,但我祝愿你们的事业能够成功。”
大家共同举杯,念起那一首诗: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
老马也要离开了。
老马在余切家观察了大半个月,还误打误撞,碰到了余切除了写小说之外的另一面,他感慨余切今后要是做住建厅厅长,肯定比他做的要合格。
老马自嘲:“和你比起来,我把数理化都忘光了,简直是锤子都不懂;但是我好歹没有不懂装懂,没有造下什么孽。”
老马所在的五十年代,许多作家们都有一个仕途梦,政府也很优待他们,想办法让他们发言。许多人发觉自己不是这块料,折腾了一段时间无果。川籍诗人流沙河原先做过副市长,发觉自己根本不会行政工作,流沙河八十年代被调去做川省作协副主席,因为这段过去的经历,流沙河从来不去搞行政工作,甚至连作协的会议都不参加。
天天呢,就当宅男,研究诗歌——余光中这个宝岛诗人在大陆的名气,最早就是流沙河捧起来的,余光中是流沙河的笔友。然后流沙河也写诗歌,又发现自己写诗也不行,卧槽,哥们怎么啥啥都不行?
这个老头emo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啥真正的才能。
流沙河最后在蓉城图书馆做了个固定讲师,这就是他生命最后的职业。
所以老马倒很欣赏余切读硕士,读博士,最后当大学教师的路子,反正很多作家最后都是去讲课,收徒子徒孙,凭名气混日子,余切直接一步到位了。
而且余切只管写小说,做研究,反而还做了些真的事情。这次的日元贷款的研究就搞得很好,帮国家避免了不少损失。
马识途说:“余切,我已经对你不能满意更多了,唯独就是你走的太顺,我心里面总有隐忧。”
“我现在虽然经常去打牌,但我分得清楚,我始终是一个写小说的小作家!我这一辈子听到的最有趣的故事,就是年轻时做地下党,在茶馆听到的离奇事,那些老百姓个个都是故事家,在茶馆,你的故事不精彩,是没有人愿意陪你喝茶的……我最想写的东西,也是这些。”
他道:“假如我能摆一个这么厉害的龙门阵,让整个茶馆的兄弟伙,都来为我喝彩,那比我和领导打牌,做什么中华诗词会的干部还要开心!”
说归这么说,马识途和余切一起,最后还是去中央打牌,因为他的老乡召唤他了嘛。
“马老弟,要回去了?”乔公问他。
“回去了,回去了,我先去沪市开会,然后再回万县。”
“好啊,你也回家了。”乔公的眼里满是羡慕,然后问余切:“以前只晓得你写小说厉害,没想到搞起研究来,也很有能力!”
“过奖了,我也是阴差阳错。我在燕大读书,这个地方能人太多,一有什么想法,总是能得到很多人帮我。”
听到这话,乔公点点头。
“你那个春雨行动,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成功了,你自己还搭了几十万,用的你一部分稿酬。我现在听人说你的小说,在日本延迟发行了,肯定要影响你赚钱,你要不要少捐一些钱?”
少捐钱?那我不是诈捐吗?
余切道:“事情都做了,肯定要有始有终。捐款已经进入了正轨,以后和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我承诺过的不能食言。”
“——这本来不该是个人来出钱的!这本来是zf来想办法!只是我们这样穷,太多方面照顾不到。”乔公说到这里,忽然忍不住站起来,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叹气道:
“我原先给你颁茅盾奖的时候,当时就说过,我说,你可以不用捐那么多钱……但是我再想想,没有你来带这个头,你先捐了钱,恐怕也搞不起来。”
“只是,我觉得个人不该出太多钱,因为你是凭劳动来赚的钱,凭你的本事赚的钱——还大多赚的外国人的钱。你的富裕,不应该是耻辱,无论你因为凭本事过的多么好,也不应该受到指责。小说家凭文字赚钱,科学家凭专利赚钱,这是应该的!你们为了做好事,捐出自己的钱,反而是大家应该惭愧的。”
余切笑道:“但眼下确实没钱,哪哪都难。小儿麻痹症,或者说脊髓灰质炎,本来就是个小众的疾病,如果这个让社会来组织,是不是其他的也该组织?全世界的病太多了,不现实。”
余切真心实意道:“我没有觉得我做了多大的事情,我也是受到朋友的求情,我尝试了一下,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既然都成了,我肯定不能再倒退了。”
“每个人都做了事情,都尽了自己的力。巴老有个小孙女叫端端,她捐了一块钱还是八毛钱?我记不得了,但她和我是一样的。”
“那我也应该为你这个事情捐钱!”乔公道。
他让乔南代替自己,到儿基会的门口捐了一笔钱。然后,这样还不够,不久后,余切收到了一幅“春雨行动”的题字,是写给余切的。
余切没有私自保留,而是直接捐给儿基会,儿基会却不敢拿,而且像是早被打过招呼一样,对余切道:
“余老师,您以后再有什么想法,不需要再请出那个东南亚大富豪了!”
余切道:“那万一你们又踢皮球怎么办?”
“那不是踢皮球啊,只是没这样的先例!”
“这不就是踢皮球吗?”余切道。
“我们错了。但以后再也这样的行动,尽管提出来就行。”
余切就把这幅字拿回家。
马识途调侃道:“这四个字写的好,字好、事好、人也好。你该把这字供起来,以后其他不识相的来,你就给他们看这个字,他们要吓得屁滚尿流。”
余切说:“我以后到了您这个年纪,可能就搞个博物馆,把这些东西拿去免费给公众参观。它是我的,其实也不是我的。”
“好!”马识途很高兴,“我也送你个礼物,你过些天就知道了。”
“您观察我这么久,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
话是这么说,马识途还是担心余切从此满脑子打桥牌了:须知道,他真正的依仗,正是那些写信给他的无名氏读者们,然而这种道理不是到了年纪的人,是不容易理解的。
老马不愿挫了余切的锐气。这也是他对余切最后的观察。
《小鞋子》这片大受欢迎,沪市制片厂正在搞庆功会,邀请余切来沪市。恰好,马识途也要去沪市开会。
师徒俩这段时光,是在船上度过的。他们从北到南,有时坐船,有时乘车,马识途讲他年轻时做地下党的事情,余切听得津津有味。
余切则讲自己现在被好几个女性喜欢,这当然是正常的,有的知难而退,还有的仍然在坚持。余切老老实实把一切道来,老马道:“我希望你最好是择一而终,但你要是没有,我也会承认,毕竟是喜欢你的。”
说到这里,老马讲起他的感情史:
“我年轻的时候,原先喜欢过别的女人,但是在那种年代,我自己晓得不可能,没有成。”
“为什么?”
“你想想我的成分,我是个地主家庭嘛,怎么和另一个大小姐在一块儿呢?其实我家比地主还要强一些,马家是个大家族,我读的小学,是我们自己家的私塾!整个县城,有一大半是我们家的地。”
余切当上了捧哏,竖起大拇指:真厉害!你这得是豪强级别了。
这种家庭的马识途闹革命,背叛自己阶级了属于是。
“组织后来给我分了个老婆,其实是我的革命战友,我们之前不认识。我是当地的书记,她是特委委员和我的秘书,但是我和她相处的久了,我也有感情了,我们像真正的夫妻一样。”
“我那个师母?”
“是的,你的师母。我们结婚时,没有结婚证,没有双方的收入和支出,我们自己许下诺言,那些话我到今天都还记得……”
马识途回忆道:“我们不必登报,要求社会的承认,这个社会的本身,我们就不承认。我们并不怕法律来否定,我们藐视这法律不值一文;我们不会离婚,除非谁做了前线上的逃兵。”
“——好!真好!”余切忍不住鼓掌。这和一部电视剧《潜伏》很相似,事实上,这个电视剧当年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指出,这和马识途的经历很相似。
“你师母是个很可爱的人,才二十几岁,就被果党整死了,她死的时候,没有求过饶,没有吐出我一个字……人们后来都当她很坚强,只有我知道,她一开始连老鼠也害怕。”
马识途说到这里,忍不住掉下眼泪。
(本章完)
第255章 马识途的礼物
第255章 马识途的礼物
抵达沪市后,余切为老马搞来了两张《小鞋子》的电影票。
马识途啧啧称奇:“你不是买不到票吗?钱钟书找你要票,你都没给。”
我这是在沪市!人家沪市制片厂的地盘,我能搞不到票?
随便说一句话就弄来了好伐。
马识途倒是很开心:“钱忠书这个人就是太刻薄了,他写小说也喜欢显摆自己懂得多,心并不坏,喜欢他的却不多。”
“钱老师是有点这样。”
可不是嘛,《围城》最被诟病的就是这。钱忠书平时妙语连珠,和朋友和老婆都这么说话,显得别人智力比他低一截,这谁能受得了。
“但是我说了,钱忠书并不坏,有一年我去首都拜访他,恰好碰到一个你们燕大的学生认出他了,找他合影,钱忠书对这个小年轻很照顾,无论要摆个什么样的拍照姿势,他都配合。”
马识途说到这,图穷匕见了:“而且钱忠书还是咱社科院的副院长,还得当好些年。”
“——副院长怎么了?”
“他找你要票,咱还是想办法能给就给,他是副院长嘛。”
“哈哈哈哈,我会的。”
——————
如今沪市的藏中路是电影爱好者最理想的观影处。这块弹丸之地坐拥八家电影院,大光明电影院、和平电影院红旗电影院……一字排开,蔚为壮观。
要知道,首都西单也才三家电影院,这儿却有八家。外地来这看电影的,得吓一跳。
此时因为胶片稀少,一部完整的电影胶片需要频繁的往来于各家影院,被连续使用。电影院有专门的送片员,骑自行车运送胶卷。电影院的片子,往往要分三轮放映,首轮与二轮之间隔两周,以此类推。每部片子在一家电影院放三、四天。每家电影院一个月放映八、九部电影。
就是说,《小鞋子》这部片子从大光明电影院开始放映,两周后就换下一家去放映……这么三个轮回之后,整条街的所有电影院就都放映完毕了。
又因为电影市场萎靡,影院们大多是双片连映。影迷们买一张票可以从下午看到晚上,连看好几部电影。
所以,如果有的电影不卖座,电影院就把这电影和其他热门电影排到一起,挂羊头卖狗肉,你买的是b片,其实看的是c片——b片是送的。
看来,偷票房这事儿八十年代就有了。
小鞋子上映大半个月,现在正好轮到和平电影院。余切和马识途安顿好之后,就来和平影院的最后一排落座。和平影院是沪市条件相当好的一个影院,软硬件设施在全国数一数二,面积贼大,结果这个厅里面的走廊、过道,全是不知道怎么着进来的人,他们在地上躺着、找地儿站着,给整个厅挤得水泄不通。
这边一落脚,底下忽然有人道:“同志!您看看,这有人呢!”
走那边吧,也有声音:“您看着点!别踩着我了!”
“不好意思。”
沪市八家影院都这样了!何况首都那才几家!怪不到钱忠书非得找余切弄票,他那性格让他排一上午人挤人挤人看电影,得把他整崩溃!
马识途傻眼了:“为什么人这么多?”
余切还没说话呢,旁边座位上,迭着的两个人道:“您第一次看热门电影?能进来就不错了!这片子机关干部要看,军队要看,学生要看……已经分走了不少胶卷,这些场所自然也是没办法塞进去人的,咱普通老百姓,可不就得挤吗?”
余切说:“我有票呢,你们没买票吗?不是一张票一个位置吗?”
“谁没买票?这里面谁没有买票?买票了,你也得凭本事看电影啊。你看到前面两排斜对面,那个躺着的大爷了么?胶卷到咱和平影院之后,他就在那了,一直没离开过;还有最前面那几个服务员,都是电影院的家属,做一天卫生了!”
余切视线望过去,还真有一个大爷,大爷朝他招手呢——艹,这太离谱了。
“诶?!”这个人忽然愣住了,“同志你看着挺面善,像是那个……”
余切一扭头:“你认错了!”
这人扯着上半身追余切,“不对,你就是那个……是那个什么……”
余切:“我不是那个什么!”
“你是浓眉大眼的朱世茂!你是朱世茂!”
啊?
这一嗓子嚎过来,小半个影院的都望过来了,余切摆手道:“我看着像朱世茂吗?我是来沪市上大学的大学生,朱世茂是谁?我不认识。”
“朱世茂你都不认识,他是大明星啊,听说还要上明年的春晚……嗯,你确实不是,你比朱世茂好看!”
“那你挺有眼光的。”
这么说了几句话,影厅内的光线一黑,片子开始播放了。这是余切头一次看自己电影的院线版,谢晋说这电影送到电影局审查后,几乎没有剪一刀。
为啥没剪?
片子好是一方面因素,你知道还因为啥吗?
因为,这会儿电影局的老大是陈沪生,著名左翼作家,他既是马识途的朋友,在鲁迅文学院也是余切的同事。
电影播放:一开头很简单,阿里把妹妹的鞋弄丢了,只好把自己的鞋借给妹妹,两个人开始轮流着换鞋穿。阿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妹妹丢的那双鞋,费了千辛万苦找着了,发现鞋子竟然在一个盲人女孩脚下。
阿里陷入到抉择:到底去把鞋子要回来,还是假装不知道。
前面已经铺垫过许多次,阿里的家庭条件不好,妹妹也很继续那双鞋子,可是盲人女孩也是可怜的,观众的情绪顿时陷入到纠结中……
这时候,阿里做出了抉择,他扭头离开,选择把鞋子留给盲人女孩。
电影也忽然浮现出“小鞋子”的片名,这个故事接下来会以这双鞋子作为线索,然后是字幕“原著:余切”和“导演:谢晋”。
他竟然还在谢晋前面。
片头出来的时机很好,给了观众回味的时间,一些感情丰富的观众已经潸然泪下。
马识途取下眼镜,揉了揉眼镜,说:“拍的真好。”
“谢晋肯定是有水平的。”余切也点头。“当年李存宝的小说《高山下的环》出来,许多制片厂都想要拍,本来轮不到谢晋,但是他立下军令状,又一直写信给军区领导争取支持……最后他就成了。”
“那他怎么争取你电影的?也给领导写信了?”马识途问。
“他就是软磨硬泡,我实在遭不住了,就答应了。”
“那他改编得多吗?我目前看下来,基本上是按照原著来的。”
“没怎么改,谢晋怎么能改我的剧本?我不答应。”
马识途听着余切的话,心里有点羡慕。
历史上,马识途一直有把自己小说翻拍为电影或者电视的想法,因为他的小说,最开始就来源于“茶馆摆龙门阵”,他渴望更多人能看到。
后世有一部电影《让子弹飞》是根据马识途《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改编的,电影上映时,马识途亲自去影院支持电影。
尽管《让子弹飞》改的很好,拿了当年度的票房冠军,但融入的键政梗太多,已经面目全非,马识途一开始得知改成那样,其实是有些犹豫的。
导演特地搞了个“川话版本《让子弹飞》”,马识途才满意了。
余切就问到了这个事情:
“马老师,你算不算中国谍战文学的创始人,国内写谍战作品的虽然有一些,但作者都没有真的做过地下党,写不出谍战事业的残酷和隐秘。”
马识途有点开心:“我确实写的比较早。”
但也很沮丧,小声道:“创始人我是不算的。论写地下党,罗广斌写的《红岩》,不是比我好了很多!”
是啊,余切反应过来了,还有这一茬呢。
罗广斌也是正儿八经的地下党,《红岩》简直是纪实文学,其中都有人物原型,无论是原著本身,还是影视作品都大受欢迎。
电影继续播放,余切也忍不住心思都放在银幕上了。电影院里面有种沉浸的氛围,在众多观众的情绪感染下,有一分的感情,就会变成两三分。
当马识途看到阿里妹妹得了脊髓灰质炎时,他叹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当看到阿里赤着脚丫奔跑起来,努力超过其他选手时,马识途咽了咽口水,他一句话都不说,完全被情节所吸引。
余切才发现,谢晋确实是有水平的。《小鞋子》有一些小说中没的细节:
阿里的父母在小说中,并没有什么着墨,但在电影中,在北影“疆省班”演员的精湛演技下,这对父母表现出超越民族文化的感情。
宫雪扮演的内地女教师,也成为电影相比于小说的亮点。在原著中(这里指的是原来的伊朗作品),教务主任体罚阿里,一昧的批评和指责阿里,而宫雪扮演的语文教师,却表现出了温柔和宽容,保留住了阿里的善良。
想想宫雪扮演的是个沪市来的语文教师,她有把内地的文化、政策,乃至于一些世俗的道德观念介绍到边疆的任务,使得余切现在作为一个内地人来看电影时,他忽然觉得,这电影有了一些特定的文化内涵。
这就是谢晋之所以要请宫雪来当女主演的原因吧。
《高山下的环》那片子出来时,谢晋要求“既不能抹黑部队,又得真实反映战士们的困难”,在今天,一部电影不光是拿到一些票房,它还有苏系国家残留的影视宣传作用。
这部电影怪不得受欢迎。
唯一稍有异议的是片尾,余切客串的那一幕:此时电影已经结束,沪市制片厂把拍摄的絮放到这里面来。因为片子还放着的,影厅内的观众就像是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的望着大银幕。
余切旁边的那几个人都呆了:
因为屏幕上的那个人,那个和宫雪一块儿的,不正是我旁边这个男的嘛?
余切在絮里面“扮演”了一个儿基会的工作人员,他和宫雪一齐拉票,为“春雨行动”这一慈善捐款事业,向观影大众进行宣传。
只见到,余切在镜头中道:“如果您现在还有余力的话,劳烦您在电影结束后……”
这人是谁?
观众都愣住了。
看着还怪合适的。
宫雪在银幕上望着余切,忽然笑道:“您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就是作家余切。”
“——你是余切!不对,呸!您是余先生!”
余切终于被人认出来了。
那几个之前误认为他是“朱世茂”的观众,仔细比对,发觉旁边这个小年轻,不就是银幕上那个人嘛!
“余先生,余先生!余同志!”
余切让他们不要声张,给这几个一人签了个名字,拉着马识途离开。和平影院的影厅出来就有一个捐助箱,写着“春雨行动”几个字。只见到刚才看完电影的观众们排成长队,手里边儿攥着钱和票,轮到自己的时候,就一边落泪,一边投下钱。
这队伍有多长呢?
可能一整个影厅的七成,八成人都在这,他们都是看了电影,看了小说,才想要捐款的。
马识途可谓是感慨万千:“余切,在你写这个东西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怪病,而你现在让这个病全国知名……还引起了其他人也来模仿你。”
“想不到在今天,还能够诞生这么受人喜欢的作家。我不是文学家,你才是文学家!”
“实话跟你说,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就是罗广斌他们绣出来的红旗。”
渣滓洞那一面旗?
余切震撼了。
马识途却说:“乔公给你送了他的字,你的经济学院的老师,帮你找了论文的审稿人……连钱忠书也想办法给你上了个大新闻!我没有什么影响力,也没什么钱,这辈子最珍重的就是这一面旗子了,我把它送你,你以后要好好保管。”
这……用不着吧!这一面旗,本来是要挂在老马家里面,一直到几十年后的。
但马识途心意已定。
(本章完)
第256章 新小说
第256章 新小说
“余切,响鼓不用重锤,快马不用加鞭。”
“你受到这么多人喜欢,又有能力,今后一定要多做一些事情。还记得你在我家,你说过什么吗?”
余切当然记得!
当时,他正从老山前线下来,到马识途家里面拜师。
马识途问他“何以成为文豪?”
在老马的时代,时代的主题就那一个——救国图存,人人的脑袋上都有个达摩利斯之剑,所以往这个方向努力的作家,自然就能成为民族英雄,成为文豪。
而在余切这个时候,大家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有的在打仗,有的在下海,有的要出国……要成为大作家,满足这么多人的主题,是比过去更加困难的。
所以余切回答道:“年轻人们需要我,我争取让世界人民也需要我!”
他现在把这句话,再次慷慨激昂的复述了一遍。
老马满意点头。
回想起余切这两年做过的事情,是完全符合他当初立下的壮志的。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马识途道。
两人在此分道扬镳。
二十五号,沪市制片厂举办庆功会。级别很高,沪市宣传部特地派了一整个班子来研究,举办的地点也在市政协江海厅。
《小鞋子》众多主创全来了沪市,好多人已经有段时间没遇见过了。
谢晋见到余切后很激动:“余老师,你知道电影票房多少了吗?”
“多少了?”
“两千七百万!”
“这票房很多吗?”
“多,多得不得了!我们的片子才上映一个月,就拿到了这种票房。一整年恐怕能有五六千万——这要打破《少林寺》的记录了!”
这么夸张?
余切也吓了一跳。《少林寺》那片子放了很多年,总票房到了一亿还多,全国四分之一的人钱看过电影。
但是,谢晋又说了:“《少林寺》的票价很便宜,一毛钱,咱们三毛钱一张,还是占了一些便宜的。”
“那也是破了记录!”
文艺圈存在一种远古吹,讲究个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到时候余切做编剧的这部电影,就能成为镇压未来各路导演的天堑了。
八十年代,小说家统治了中国电影,这一点儿不夸张。
85年的金鸡奖最佳影片角逐中,一共有五部电影获得资格,其中除了《谭嗣同》是纪录片之外,另外四部全部出自原著小说,电影编剧全部是小说家。不仅如此,获奖的最佳电影《红衣少女》,正出自于《城》编辑屈铁宁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
第五代导演的扛把子,张一谋、陈恺戈等人,都在电影《黄土地》中担任主创,而这电影又改编自作家柯蓝的小说《深谷回声》。没有文学家,他们要陷入到无戏可拍的局面。
电影局的老大是小说家陈沪生,统管电影局的文化部门的一把手,仍然是小说家王濛。金鸡奖、华表奖……通通是影协和文联共同举办。
制片厂拍摄一部电影的过程中,小说家不仅薪酬远远高于演员,在地位上形同于制片厂的合伙人,而演员只是制片厂旗下拿着津贴的员工。小说家不仅可以“建议”谁来演这一部戏,还可以“建议”谁来担当导演。
正因为小说家在今天,有如此显赫的地位!才使得余切在《小鞋子》剧组中说一不二,初出茅庐的姜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成了他的小弟。
庆功会上,时任沪市宣传部门领导的陈立道:“同志们!这部电影取得的成功,首先要感谢一个好剧本的出现,然后要感谢导演艺术家谢晋的努力,没有这两个人,这部电影不可能受到这么大的欢迎!”
“我们在此做一个阶段性的成就总结,也把电影送去海外参展,目前,在捷克的卡罗维发利,在伊朗的德黑兰……都有这一部中国影片的出现。电影在海外的播放中,受到了评委和当地群众的热烈欢迎,实在是让我们受到鼓舞的大好消息!”
怪不得宣传部委都来了。
原来这电影已经走出了国门啊。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陈立激动得脸通红。谢晋朝余切挤眉弄眼,大声道:“你建议我拿去国外参展,我真申请参展去了!”
余切道:“然后呢?”
“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大受欢迎!”
陈立做出手势,让大家安静下来。
“请余切来讲话。”
余切迈步上台道:“我前几天才和我老师分别,他告诉我作品是写给群众的……好多人说这是个正确的废话,我说,是因为他们没有真正受到群众欢迎!”
“有的人从来没有过,又怎么能理解我们的抱负。”
“只要是真正受到过认可,就不会再有什么疑问。我们为什么而创作,我们是为了群众来创作的!”
“——好!余老师说的真好!”
主创们纷纷叫好。随后,又是谢晋上去讲话,他谈到了《高山下的环》首映时,因为奶油小生唐郭强等人忙着和影迷会面,以至于在和前线战士的慰问中迟到了,谢晋大发雷霆。
谢晋朗声道:“我们这部电影同样在前线首映,八月一号是电影是上映日期!”
“老山、者阴山、法卡林山……都有下来的部队,在前线支起的帐篷当中,看完了这一部电影。越南人能不能看到呢?我们应该扔胶卷过去,然后他们把投降的白布举起来,作为投影用的幕布。”
谢晋这俏皮话把众人都逗笑了。
疆省来的演员古丽孜努尔道:“我也得感谢余老师,没这部电影,我肯定是要回天山制片厂的,怎么可能来沪市?”
宫雪在发言中,也表示:“这已经成为我最满意,最被人熟知的电影。”
后来的大导演姜纹正在底下呢,摩拳擦掌,很想上去讲几句话。可惜他在片中的角色不重要,只能等演员们下来后才发言。
“让我说说话,让我说几句话啊!”姜纹道。
谢晋道:“你要讲个什么?姜纹?”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不说客气话了。我主要是表达对我余哥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听说他们万县有个倒爷成立了个读书会,叫一心会!我觉得,我也该加入到这个组织来,取代这些人。”
“这个一心会,不应该是一些只知道赚钱的商人,而应该是胸怀理想,心里面有抱负的文艺青年来组成。余老师,您认为呢?”
“——不好!”余切翻了个白眼。
宫雪道:“我现在觉得一切都好像梦一样,梦醒了,我就错过了这样的作品。”
“你不会错过的!”姜纹说。“事情也很简单,今后您学着谢导一样,对余老师软磨硬泡,我估计除非是没办法,不然,肯定还有其他出演的机会。”
“软磨硬泡?为什么要软磨硬泡?”古丽孜努尔也好奇了。
余切写了些国外的作品——说不定将来她有机会呢。
姜纹介绍道:“我们如今和余老师的关系是这样。在电影拍摄前,小说已经全国知名;在电影拍摄时,小说继续有名气;电影拍摄后,他下一部小说,肯定还能拿到好成绩——事前,事中,事后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所以荣誉的关键并不在于电影,而在于余老师。”
宫雪好看的眉毛扭一块儿了:原来谢导当时是这么拿到改编权的。
她有点若有所思。
软磨硬泡,究竟怎么个软磨硬泡?
沪市这个地方,市民确实很有看电影的热情,小说家们也经常客串电影的影评家。庆功会结束后,《收获》这种纯文学杂志,竟然也写了对电影的赏析——署名人还是李小林。
她是小端端母亲,还是巴老的女儿。
李小林在文章中道:“余切和谢晋的合作简直是一次热恋:余切写了个伟大而朴实的故事,而其中有很多巧思;谢晋同样大巧不工,但那些使我们感动的镜头,同样有他独到的技术。”
“我们之所以觉得阿里的小脚,泡在金鱼池中那一幕,格外的震撼,是因为谢晋在这里改变了帧数。一般的电影帧数是三十帧,而谢晋在这里用了六十帧。”
“因此,虽然动作上并没有变慢,但我们忽然有了一种‘慢动作’的感觉,在我们的感官中,一切都变得慢了,我们被迫记住了这一刻,而它和我们的情感直觉是相符合的。”
分析的还挺专业。
李小林还挺有一手——哦!《收获》杂志这个编辑李小林,好像是沪戏毕业的?
余切想起来了。
巴老这个女儿李小林,本来就是表演院校的高材生。
巴老也是个爱看电影的,而且因为眼睛不好,喜欢戴着墨镜看电影。港地有个墨镜王,沪市这边这个得叫墨镜巴。在他的影响下,恐怕他全家都是电影迷。
六十帧拍摄是谢晋的拿手好戏,他可能没有系统学过,但他自己琢磨出来了。拍摄这一幕的时候,姜纹也在场,姜纹觉得纳闷:“谢导,你为什么要这么拍?”
谢晋会做导演,却不会讲戏,只好道:“姜纹,你别管,你按照这么拍就行。”
然后等片子一出来,再给姜纹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姜纹看后十分震撼:“我学会了。”
这个技术也成了姜纹的招牌技术,拍摄角色独白、特写、还有一些情感冲击的画面时,姜纹就用这一招。
余切来了沪市,自然也要拜访巴老。此前他曾答应过给《收获》写小说,但一直没发出来,李小林也没催。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发到《收获》上面去。
——————
武康路113号。
余切叩开巴老家那绿色铁皮大门,李小林见到他很高兴。
“我爸最近正忙一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办,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你先说是什么事儿?”
“他来给你说吧。”
李小林领着余切直奔屋里面。
巴老果然唉声叹气,让余切有点手足无措。
事情是这样的。
今年暑假,钱桥中心小学10位五年级同学,面对社会上“一切向钱看”的风气,感到了困惑和迷茫,他们给巴老写去了一封求教的信。
巴老是个特内耗的人,他身体也不如马识途硬朗,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今年巴老写了不少“忏悔”文章,又见到小学生写了这种求教信,给他整的很难过——我们这个社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们似乎在失去信仰。
让小学生不看钱吗?
那不是太虚伪了。
让小学生盯着钱看?
这更不可能。
余切的小说《小鞋子》被巴老推荐给这些小学生看,但巴老仍不满意。他觉得当小学生都发出疑问的时候,社会上的大人已经被毒害很久了。
“余切,你觉得,我们这个社会如今失去了信仰吗?”他问余切。
“我不知道,您这话问的太大了。”余切说。
“那你有没有什么新的小说想法?”
这当然有了。
余切正打算写《潜伏》这一个电视剧。它原时空取材自马识途的一部分经历。
主角余则成做地下党时,被组织安排和另一个地下党做革命情侣,情况和马识途和他爱人几乎一模一样。
而且,《潜伏》里面有三大女主角,一个好得不得了,没啥缺点;一个是余则成的引路人和理论老师;最后一是翠萍,是余则成的革命战友和最后的爱人。
电视上映之后,观众为了余则成到底爱谁议论纷纷,实际上,这三个正是同一个人的不同方面。
因为在马识途的眼中,他被迫害致死的爱人,本来就是大小姐出身,却又有工农阶级的坚强,既鲁莽又细心,既温柔又朴实,既娇弱又勇敢……正是这样的人。
余切再一次在巴老家中住下,写这么一个小说。他把小说的梗概告诉给巴老,巴老很感兴趣,邀请他一定把小说放在《收获》上发表。
余切道:“我本来就是要发到收获上面的!”
与此同时,马识途也从沪市离开,沿着长江坐船回家。
(本章完)
第257章 信仰之问
第257章 信仰之问
这一趟给马识途的震撼不可谓不大!
他收的便宜徒弟,现在已经名满天下,家喻户晓,从茶馆喝茶的堂客到桥牌的决胜圈,没有人不曾看过余切的小说。
现在,说他一句“半步文豪”也不为过了!
“真是想不到哟!”
马识途在心里道。
从沪市到川渝,马识途穿越了长江的大半部分,途径中国发达的南方沿线城市。许多年以前,马识途正是从这条路子反着出来,直奔沪市,五十年后,他也这样重新回来。
虽然日元贷款暂时要重新协定,但大坝是必定修的——都已经由代表们投票通过了嘛。如今更是因为重新签约,反而避免了一些损失。
说不定还要早点修!
马识途喜欢听别人摆龙门阵,这几天呢,他一直在听这些。他乘坐的船眼下正在过三峡,大家自然聊的就是三峡。
三峡是长江名景,自三国时已经很出名了,唐朝时,又因为诗仙李白写过诗,从此更加出名。
这个地方存在多少万年了,从来没有变过。
船上的乘客谈到三峡时说:“这地方将来要修一个大坝,在哪里我不清楚,但肯定是这一个区间。无数的暗礁都要被炸毁,我们得抓紧时间看看三峡了,以后李白写的那种好风光,两岸到处都是猿猴,喊一声像鬼哭似的要传好远……不会再有了。”
有人就问:“国家修大坝,炸石头干什么呢?这地方多漂亮啊!炸了怪可惜的。”
“炸掉暗礁是为了让这一块儿可以通航,这么搞,川渝就和沪市连到一起了,整个长江的东西都连成了。”
“难道现在不能通航吗?我们坐的是什么?”
“通航说的是几千吨的内河巨轮,吃水深啊,容易碰到暗礁,和我们这个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这么回事!
马识途点点头,忍不住也道:
“以前川人从三峡出发九死一生,所以把这个叫做‘出川’,古语有话,年少不出川,白头不回蜀——不仅仅是说川省这个地方好耍,也在说出川和回川走水路要途径三峡,这是一条死路,要人命的路!”
“啊?那怎么办!”
另一个游客道:
“炸掉呗!暗礁炸掉了,大坝也修起来了,水面于是被抬高,就能通航了。余切有个小说《落叶归根》就讲的这个事情——如果没修那个大坝,老赵捧着老刘的骨灰怎么能重新出发?那不是去找死?怕是要跟着老刘一起去咯!”
“余切还写过大坝呢?《落叶归根》我看完了,没写这个事儿啊!”
“那你肯定没有仔细看,小说上面写的很清楚,余切是先假设大坝修好了之后,才有那个故事的。”
“……”
想不到这儿也有看过余切小说的人。
马识途和余切都是万县人,万县这个地方和鄂省很近。历史上,马识途出川后,和他的原配刘一清在鄂省做过地下党夫妻。
刘一清是苏省的大家闺秀,能说会道,家境优渥。因为预感到革命工作十分危险,总是争分夺秒的工作。刘一清怀孕之后,也一直奋战在前线,成为当地发展下线的关键人物,她被叛徒出卖,果党杀害她之后,刘一清烈士的遗体辗转埋葬在了恩师的烈士墓。
所以,马识途路过恩师时特地停下,乘车走完了最后一截路。他带了一束鲜去探望这个亡妻。为此,马识途拒绝掉领导和其他同志的陪同,坚持要一个人去探望。
不料,在烈士陵墓园中,却看到了一群来献的小学生。
刘一清所在的陵墓那里,早已经被鲜堆满。
马识途觉得很奇怪:乖乖,这些小娃娃怎么会认识她的?
这些小学生问他:“你是哪个?我们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我是马……我是马千木。”马识途用了他的本名。“你们献的人,就是我死了好久的老婆了。”
“哦,我们是写信给巴老的学生,我们在其中问他,这个社会都在向钱看齐,我们到底今后长大成人了,到底应该怎么做?”
马识途好奇了:“他怎么回你们的?”
“他让我们去看《小鞋子》那篇小说,所以学校就组织我们看了电影,也念了小说。”
余切写的那小说确实合适,教育部门已经将这篇小说作为必读课外读物,等下一轮教材改版,就会节选一部分进去。
今年的高考,还把这篇小说作为高考题。
但这和他亡妻有啥子关系!
“那你们来这是干什么?你们应该去电影院,去图书馆嘛!”
“因为巴老前不久又告诉我们,应该具备一些信仰,他建议我们来这看看。”
老巴怎么会建议这个?
马识途有点蒙了。
好在,带领这群小学生的语文老师,认出来马识途了:“您是刘一清烈士的丈夫是吧?”
“我是。”
“我们听说,是因为余切写了一部小说,巴老看过之后,建议孩子们学习刘烈士的精神,我们索性来这参观了。”
原来是这样!
马识途又惊讶,又感动:余切又写出什么小说了。
早知道该再留一段时间的,沾沾文采。
马识途临时客串了一下小学教师,给这些小学生们上了一堂语文课,分析余切小说到底好在啥地方……这一下就是好几个小时,
打发走小学生们之后,马识途抚摸他亡妻凹凸不平的墓碑,久久不曾说话,然后才道:
“我徒弟有个话我很赞成,人只要还被人记住,就不算是完全死了。我岁数大了后,写了很多东西有关于你,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但是,我据此写的地下党小说《清江壮歌》,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影响。我感到很对不起你。和我的学生比起来,我实在是不如他们太多。尤其是那个余切如果能出手,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我把那一面旗子,送给余切了。他值得,他该拿。”
还要说些啥?
马识途也不知道了。
他想来想去,想到了船上谈论起《落叶归根》的那几个乘客,还有来这参观的小学生,马识途道:“我前半辈子遇见你,现在又有个好徒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我把现在流行的小说都记下来了,主要是余切来写的,将来念给你听。”
真没有啥遗憾的嘛?
也还是有的。
马识途这个原配刘一清,当年牺牲的时候,在党内造成很大的轰动,首长们纷纷写文悼念——但到了余切这会儿,很多老百姓已经不晓得了。
唉,还不是因为水平不够?
同样是写小说来留念,余切写得小学生都晓得,我写的那个……唉。
马识途一想到这,心里就很紧迫了,立刻回到万县。他把渣滓洞的旗包起来,找了个靠谱的朋友,带去京城。
同时也写了一封长信给余切,把他的地下党经历娓娓道来,寄去了沪市。
……
“好长一封信!”
在巴老家中,李小林把马识途的信带给余切。马识途这信直接寄去了《收获》杂志。
李小林道:“他肯定是知道你在我这儿。”
“他当然知道了,我上一次写《狩猎愉快》,就是在咱这儿,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
老马咋会写信呢?
余切心中有所感,他揭开信粗略一读:果然,说的是马识途原先做地下党的事情。这个信恰好解决了余切现在的疑问:在《潜伏》里面,余则成遇到的这几个女人,到底怎么看待。
先抛出结论,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人。
大家闺秀左蓝,人设近乎于完美,余则成的引路人;革命战友翠萍,真实又可靠,余则成的陪伴者;还剩下个晚秋,笔墨不多,但却是前面的收尾。
晚秋是个小资产阶级的大小姐,余则成在晚秋绝望时,将她发展为新的地下党,正如同左蓝当初发展余则成一样,薪火在这里得到传承,而余则成在此完成“迷茫者”到“引导者”的对调。
说这三个缺一不可,是因为这三个女性,实际上是不同阶段;说这三个是同一个,因为她们也是“余则成”本身的倒放。
余则成对这三个女性的独白,也很明显有象征意义:余则成的认知发生彻底的转变。
它整部电视剧的故事结构,也如同谍战一样的丝丝入扣,细节颇多。
余切搞清楚这件事情后,自然就写的胆子更大了。
他可以在很多情节中暗示,三位女主角,实际上是一个真实的革命女烈士,不同经历和性格中拆分出来的。
《潜伏》这小说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既是他老师的一部分经历,又替巴老回答了这个“信仰之问”。
等等,余则成还姓“余”呢!
八十年代不流行超长篇幅的小说,一部小说超过三十万字已经是很夸张;余切了三周写完小说,总计约三十六万字,相当于日均近两万字。
前一周在巴老家中写。
巴老特意给余切留了一楼大厅用于待客的几个茶几和大横桌,有人来打扰余切,巴老就直接出言呵斥。他十分喜欢余切这部小说,甚至生出了对马识途的妒忌——收徒弟当如余切啊。
我竟然会嫉妒马识途?
巴老一边写回忆录(他也喜欢写回忆录),一边在不自觉在纸上面写:
余切专门为自己的老师写一部小说,还是这样一部高质量的小说,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
没了,没了。
我是不是该收个什么弟子呢,像马识途那样,收来做关门弟子,也带他打桥牌(虽然我并不爱打牌)?
难,像余切一样的人,哪里好找。
我是不是能做余切的岳父呢?
哎呀,李小林已经嫁人了。
没了,没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巴老有点抑郁。
巴老的小孙女端端从家里面回来,看到余切在写小说。
“余哥哥,你来我家玩了!我想吃,你带我去买吧!”
巴老道:“余切在写东西呢,端端,你等他写完再找他吧。”
“可是,余切写小说很快,他写小说,比我抄书还要快,不耽误时间的。”
巴老竟然对孙女痛斥:“你怎么能怀疑余叔叔的伟大性格?他只是太有天分罢了。”
李小林想帮余切约一个评论稿。因为得知余切来沪市了,《沪市文艺》、沪市戏剧学院好几位编辑和教授,想请余切来做个讲座,求到了李小林这里。
巴老道:“不要让闲杂人等来打扰余切。”
不是,我这是沪市文艺圈的名流好吧,人家大教授、名编辑都成闲杂人等了!
漫画家张乐平来找巴老聊天,扣门,这是巴老的老朋友。他总算是没有呵斥张乐平了,但是,巴老坐在轮椅上,亲自出来接张乐平。
那画面太美难以想象。
张乐平吓坏了:“李尧棠,你怎么了?”
“我们出去聊,不要打扰到余切,他在写小说呢。”
“你不是说你看不懂他小说吗?上一次那个《狩猎愉快》出来,你说你看不懂。”
巴老沉声道:“这个我看得懂,正因为我看得懂,我才不愿意打扰他。”
“行,我拗不过你!”
张乐平只得照办。
两位老朋友在院中的阳台高谈阔论,沪市九月份的太阳十分毒辣,很快把张乐平快晒蔫了,但是一看巴老,比他还蔫呢!
你把老子当日本人整?
“我走了!”张乐平道。“等余切写完小说我再来。”
“你一路走好!”巴老道。
李小林意识到她父亲情绪不太对劲,劝余切找个好地方写剩下的小说:“余老师,您要是再这么写小说,我父亲恐怕要生大病了!”
“为什么?”
李小林道:“他本身就不服输,眼见你一天写上万字,他心都要碎了;你又是为了自己的老师来写小说,他的心里更加难受。”
余切没辙,只好换个地儿写。
沪市这边的商品房还没有放开,他没办法立刻买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思来想去,先去沪市制片厂安排的员工宿舍去住。
虽然是员工宿舍,条件却很不错。热水、沙发、茶几自然是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居然还有电视机。
这可太好了。
《潜伏》此文太长,绝不可能一次性连载完,至少要分个三四次。他先把手头上写好的那一部分交给李小林。
巨鹿路,675号,《收获》杂志社。
余切登门拜访,也不多说什么,把稿子拿给李小林。这一段,恰好写到左蓝身亡,余则成准备加入地下党。余则找到了左蓝的遗物,那是一篇《为人民服务》的文章。余则成太思念左蓝,他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文章,希望能从中,找到左蓝的身影。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本章完)
第258章 《潜伏》发表(改)
第258章 《潜伏》发表(改)
“为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
余则成反复念诵这一篇文章,他情不自禁的把其中的人想象成“左蓝”,那是比泰山还要重的人,她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
《为人民服务》这一篇文章并不长,可是读来却令人感慨,当余则成读到最后“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时,他忍不住靠在椅背上,深深地闭上眼睛。
和左蓝的所有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余则成的脑海中盘旋,使得他喉头哽咽,最后落下那句话:
“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民族团结起来。”
这是何等雄壮的结尾?平静处却有惊雷!
余切问她:“李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李小林却道:“还有下面的吗?你下面的存稿呢?”
“没了,我真是一点儿也没了。”
“那下面的剧情呢?”李小林追问,却又在最后一刻自己反驳道:“你不能告诉我,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好了。”
“为什么?”
“我希望我第一次看到这小说的时候,是你思考后的完成品,而不是瑕疵。这部小说非常好,余切,我感觉你开辟了一个新的小说种类——我简直不能容忍其中有任何的瑕疵!”
之后,李小林开始进行思考起来。
《收获》曾经是纯文学杂志中的大哥大,现在虽然被《十月》所超过,仍然是国内小说家渴望的平台。一篇文章要在其中发布是非常难的,就算是李小林看过的文章,也要写出审稿报告,全体人同意才能通过。
《潜伏》显然是个超长篇小说,这代表它要在《收获》上连载数月,这是《收获》此前所没有过的。
但,难道这小说不值得吗?
李小林读完《潜伏》时的感受是相同的,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余切在其中有大量视觉化的描写,这小说太适合翻拍,然后是剧情设置的精妙,特工生涯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然而随着剧情的深入,李小林已经无暇再进行文艺上的批判。她已经彻底的沉浸入剧情。
作为一个女编辑,她首先为了左蓝的身死而感到巨大的悲怆,也为了翠萍、晚秋等人的命运而担忧,同时,当她意识到这一人物背后有真实的历史原型——马识途的爱人时,更大的悲痛袭来。
那才是一个真正鲜活过的生命,当读者正在为“左蓝”这样完美的人不可能出现,而争论其中到底是否是“文学上的符号化表达”人物时,现实却清楚的表明,有那么一个人:
她既是左蓝,也是翠萍,还是和余则成奋斗到最后一刻的晚秋。剧中女角色所有美好的品质结合起来,竟然也只能和这一个人相等。
“余切!”李小林说,“你这篇小说的质量如何,我已经不想再赘述,相信你也听得烦了。”
“但是你这里要分成三四期来发刊,对我们提出了挑战,我会尽一切努力来争取。”
这也能是挑战?
余切有点惊讶。他在《十月》说一不二,是打下江山的大功臣,有些低估纯文学杂志进行连载的难度了。
“不会发不了吧?要不我拿去《十月》?”
李小林脸色当即铁青了:“你这篇小说发不了,我提头来见!《收获》也不要办了!”
实际上没有发生啥波折。
在《收获》全体的审稿评议中,李小林把这一文章提前给各组编辑阅读,然后投票表决:所有人都投了赞成票。
搞得李小林反而问道:
“这小说还是有两个挑战的,第一个是我们要为了它连着三四期,空出十多万字的内容;另一个是余则成一开始是个军统的特务,我讲老实话,还是怕大众有所不能接受。万一余切写砸了,我们也要担风险。”
“余切怎么会搞砸呢?他一直是又快又好!”他们说。
“好,桂省制片厂拍了个《血战台儿庄》,争取了很多年才能成,而且也有中央上的指导意见……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来扛,如果大众不能接受,或是刚看到前面‘余则成’这个果党小人物,就哭爹骂娘,大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全体编辑组面容刚毅,没有任何惧色:“就是让《收获》解散也要登这个小说!”
“好!”
李小林把全体编辑组的意见拿去给巴老过目。因为《收获》杂志的总主编就是巴老。
巴老用了不到一天就看完小说,激动得给李小林打电话:“这篇小说意义重大,尽快发表。”
《潜伏》第一期没有争议的就此上市。
和两三年前不同,那会儿余切刊登一篇文章,还需要等待一个多月的排版,现在他的地位和印刷技术,已经使得小说可以在一周内刊登。
《收获》为这一期特地加刊,加厚,价格当然也贵了不少。
这一期卖两块钱。
一本16开的《收获》杂志在84年需要卖1块钱一本,85年涨价到1块2,因为均价极高,通过价格事实上做了读者筛选,余桦评价这本杂志是他“心目中最好的纯文学杂志”。即便是《十月》反超《收获》的现在,余桦还是这么认为。
为啥?
无他,太贵了。这本杂志在八十年代卖出了“沪爷价”。
价格在此时,起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区分作用。这代表读者为了看小说家的故事,真的放弃了吃两斤肉。
余桦相信没有什么比这种“抉择”,更能够代表小说的质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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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市新华印刷厂是《收获》杂志的指定印刷厂,在印刷厂中,工人们总是能提前两三天看到小说内容。
怎么看?
其实不容易看。
16开的杂志排版好之后,根据这个排版来印刷文字。因为用到的纸张实际上是16开的两倍,所以会有两个不同页数的故事在纸张上。
比如,印刷厂工人小刘看到一本杂志《大众电影》的一页纸,可能左边写的是阿拉伯数字“2”,上面是外国电影《末代皇帝》的照片,右边是数字“29”,上面是陈小旭在《红楼梦》上的个人肖像照。
15张这样的纸按照顺序跌在一块儿,扣上,装订好,再码开,那就是“1/2/3/4/5……”这样了。
简而言之,单看你手里面的那一页纸,这一页和另一页是不相关的。
你要看故事的话,就只能看一半。
所以,大部分小说工人们都不感兴趣,只当是打发时间的消遣读物。除非有个神作,你跳着看任何一页,都能让你抓心挠肝,把小说硬记下来,跟拼图一样把全文最后怼出来。
今天似乎不一样了。
杨浦西南,大联路130号,数万平方米的国内最大印刷厂正在运行,场内机器声音轰鸣,同时进行制版、零件印刷、装订和修制等多个流程。
负责监督印刷的老吴很高兴:厂里面印刷数量创了新高,把临近城市的印刷厂的活儿也抢过来了。
真要是市场经济了,咱沪市厂肯定是不会垮的。
老吴哼着歌,慢悠悠的晃荡,检查印刷组的工作。
忽然,眼睛尖利的他看向一处:“不许怠工,坐着干什么?”
“看小说呢。”
老吴凑上前去瞄了一眼:“这是……《收获》?”
“嗯,可不是?”
“《收获》有啥可看的,都昨日黄了,现在流行的是《人民文学》,是《十月》,咱《收获》还是一些老八股,看看得了,赶紧干活儿!”
“你说的也是!”
被批评的工人,不情不愿的开始干活儿了。
但是,随着新的一页印过来,老吴忽然发觉,这条生产线上,所有人都跟着了魔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飘过去的纸。
“你们都在看小说呢!今天怎么了!”老吴忍不了了。
大家很委屈:“不是,这小说……”
“这小说怎么了?”
没人答得出来。
老吴只能自个儿窜上去,跟着送过来的印刷纸跑,他打眼一看,抓住几个关键词:
军统。
地下党。
刺杀。
中央大学女大学生。
……
不是,哥们?
他眼睛也瞪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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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号,《收获》这一期正式发布,比平时稍微晚一些。
读者们看到,这一期封面就俩大字“潜伏”,仅次于《收获》两字,而且呢,后边儿还跟了差不多大小的“余切”两个字。
余切又写新小说了!
沪市本地的读者最先接触到这一小说,看后直接陷入到疯狂。
没啥红色不红色的,主要是故事太刺激了,太有意思了!
原来做地下党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主角光环,没有伟光正,一个谨小慎微的小人物,在特务窝里面刷怪练级,想办法传递消息。说错了一个字,漏了一个细节,就要用自己的命,或者同志的命来偿还!
余则成一开始是绝对的小人物,文艺青年,对政治格外天真,甚至远不如他的女朋友左蓝,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却逐渐成为一个顽强的战士,真正为人民而非是他的小家做出贡献。
我们人人都可以是余则成。
沪市制片厂有几朵金,对余切的小说格外关注。这是个由宫雪、宫莹姐妹俩组织的读书会,专门看一些鸡汤性质的东西,如今已经吸引到吴海雁、赵婧等女演员加入。
这些女演员看完小说之后,那是嗷嗷狂哭。纷纷在现场发表自己的看法。
宫雪对其中某一情节特有感触:“余则成是一个战争年代的普通人,时局逼迫他成为特务,他有他‘小确幸’的一面(小确幸可能是找大冰学的),在面临和左蓝的分别时,余则成留了一封夹在小说《二月》的信件,将他的爱意倾诉给了左蓝……”
“我特地把这一本小说找来看,《二月》原来是作家柔石的小说,专门讲述知识分子身不由己,为了一两碎银不得不委身于人的故事……和余则成的情况是完全符合。”
宫莹在姐姐的评论后面道:“余则成太对不起左蓝了,不知道左蓝到底怎么会看上余则成,而且余切还让左蓝命丧当场……喜欢余则成的人,好像总是没有好下场!”
宫雪不喜欢妹妹的瞎评论:“左蓝是余则成的同志,这个同志要大于个人感情。”
宫莹却摇头:“我不喜欢这种女人成为男人成长代价的剧情。”
宫雪是大为吃惊啊。既觉得妹妹敏锐,竟然不是纯胡扯,又觉得隐隐有些歪门邪说:“你不是也喜欢余切吗?你怎么看不上他这么写呢?”
“我可从来没喜欢过余切,我是因为你喜欢他,我才跟着喜欢的——我不是余切的附庸!”
这一番话是在读书会里边儿公开说的,其他演员都容失色。
而后是几个本地的文艺评论杂志。《沪市文学》首当其冲,其小说组的主编李子运是杭城会议的组织者之一,他道:“现在去分析这部小说的技法没什么必要,因为这是余切写的,他是文学院教授技法的讲师,我们都是学他的。”
“真正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余切真正理解了信仰这个含义。这里面谢若林有信仰,信仰的是金钱;余则成一开始有信仰,他直白说了,信仰爱情……到底什么信仰是更有力的,作者并不言明,让读者来判断。”
“我这里只讲一个故事,在渣滓洞中,特务百般折磨地下党,仍不得逞,在执行枪决前的一天,发现地下党仍然在举行民主评议会,学习精神……特务终于感到恐慌,说,‘我永远不可能搞得过他们’,信仰就是比生死更加珍贵的东西!”
很快,这一小说的影响力,就不再仅限于文艺圈。
《光明报》发了一个《信仰之问:写给成年人》的文章:
“这篇小说最可贵的是,余切罗列出了一个众生百态……何谓旧事物,何谓新事物,为什么旧的要去,为什么新的要取代,没有一句口号,只有每一次的真实感受。”
“在这一期的结尾处,余则成看到左蓝的遗体,甚至没有一个悲伤的表情,因为他正处在敌营。我们可以料想到,余则成在这无言的一刻,已经成为真正的战士,余切一定对他大有安排!”
(本章完)
第259章 我们现在要无所不用其极
第259章 我们现在要无所不用其极
《军文艺》也发表了评论,写出过《高山下的环》的李存宝,说“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诞生了,之前是一种笼统的混沌,我们也许在这里,在那里都看过一些类似的片段,而《潜伏》集各家之所长,使之成为了一种可能受到长时间欢迎的小说种类。”
“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潜伏》只发表了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我们还将要看到什么?我每天都在等待。”
《军文艺》不仅评论了,还在随后的期刊中进行转载。这一年的夏天,边境冲突渐缓,中央宣布部分军人转业,无数身经百战,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军人进入社会就业,他们既有军旅的情怀,又具备阅读文章的知识水平,从而孕育出广大的阅读市场,军旅文学因此在这几年达到极盛。
在当年度的短篇小说评选中,军旅文学独占鳌头,成为占比最大的小说种类。
然而,军旅文学也是在这一年开始审美疲劳,众多军旅文良莠不济,大浪淘沙,优秀的毕竟极少——此时,余切的《潜伏》开拓了一种更为长久不衰的文学种类。
军旅作家刘家炬向广大读者介绍这一作品时,说道:“《潜伏》并非是一种剧烈的热战,而是在长时间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忽然爆发出扭转乾坤的胜负手,一击毙命,这恰好和技术相当的地区冲突相似。”
“战争中,情报的作用被低估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我们挖堑壕,我们住在洞里面——然后等待指挥部的命令,命令来自于哪?天上那些无序折射的电波中,它们自宇宙诞生后便永不磨灭。”
转载《潜伏》的很多,不仅是转载,有制片厂已经开始联系余切,希望能拍摄这一作品。
当时一篇传统小说出来,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在当地产生影响——这是一本小说从文字到印刷厂的最快时间,而在当地外,则需要一星期到数月不等。
小说越受到欢迎,则以上的时间越短。
马识途在什么时候看到这篇文章的?
他回万县之后,某一天,川渝地区的文学杂志《红岩》的黄主编给他来了电话。
这个人是余切最开始发表文章的杂志主编,《红岩》文学刊物之所以取名叫《红岩》,其实和罗广斌的小说《红岩》有直接关系。名字是直接从这篇小说挪用而来。
黄主编请马识途看看《潜伏》这个小说,他直白道:
“马老,很多人并不清楚,余则成就是马老您自己;而余则成为什么叫余则成?也许是余切用自己的姓,希望能和你参与到过去那场无声的战争中,与你并肩作战。”
“我希望您能作为事件的主人公,为这部小说做一些文艺评论。”
评论啥啊?
马识途听完后虽然激动,其实并没有到情难自抑的程度。
他早知道余切会写出这样的小说,也清楚余切大概率要按照他的模板来创作。
否则为什么要写下那一篇长信?
尽管如此,当马识途真正看到这一篇小说时不久,还是泪崩了。他哭得太厉害,甚至让女儿马翠兰以为老马要挂了:“爸爸,你别哭了,到底什么事情,能伤心到这样?”
马识途断断续续道:“只有我……才知道,左蓝、翠萍、晚秋……都是……你的母亲……”
此言一出,马翠兰也跟着猛哭。
马识途其实后来又娶了个老婆,他这个老地下党,在建国前后面临的情况是,原配被迫害死了,大女儿马翠兰失踪了,折腾一辈子确实把新世界折腾起来了,但是自己家全散了。
这特么太惨了。
组织上想尽办法的给马识途再找了个。但这个配偶去世的也很早,六十年代即去世。此后,马识途觉得自己天煞孤星,再也没有结婚过了,独自一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
建国时,马识途已经是川西地区领导,而后又调去蓉城做住建厅厅长。如果说他第二任配偶,还尚且跟着他沾了一点光,成了高干家属的话,他的原配则是完全的相识于微末,没有从他这儿拿到一点儿福气,永远在战斗中。
相反,这个原配的条件还要好于他。
26岁是一个什么样的年纪?
有的人已经把她的一生都走过了。
现在《潜伏》小说的影响,还仅限于小说本身,许多人并不知道里面有真实的人物对应。当这一切真相大白时,人们将重新开始记得这一个真正的“春风一样”的女子,也许才是马识途更不能自已的时候。
客观的说,这是马识途原时空中,一辈子没能做到的事情。
他觉得此事郑重,先是给余切来了电话,阐明对余切这一篇小说的感谢。
另一边,自己也紧赶慢赶新的“回忆录”和文艺评论文章,介绍其中的原委,配合余切《潜伏》的第二部分发表。
马识途先写评论文章:“《潜伏》自然不能是我的全部经历,也很难称为我本人的自传小说,但其中确实用了我的一些故事。”
马识途对“余则成”这个角色不满意:
“余则成是不如我的,不论他的信仰如何,这个人物一开始没有具备有做谍战人员的心理素质,而我却并不是这样,组织上让我做什么,我都是必须要完成的。”
一句话,我是比余则成厉害的。
然后,他又对余则成的女人不满意:
“为了剧情的发展,放大了这些女同志性格中的缺陷,其实,我们队伍中像翠萍这样的女同志是不多的……”
“但故事实在是好得不得了,使枯燥无味的谍战变得惊心动魄,很有刺激,这篇文章出来,怕是要激励很多年轻人去考军校了……”
马识途反复看《潜伏》这一小说,忽然,他意识到余切是故意把人物写的不完美的,因此又把原先的评论稿删去了。想了很久,马识途又重新写:
“《潜伏》可能是这样一部小说,它借鉴了一部分我的经历,但余则成这个人则是那些还没有信仰,或是信仰并不能被考验的普通知识分子,就是说,他其实是一个写给当代知识分子看的人物。”
“余则成是我们。”
——————
“余老师,我在一心会中,天天诵读您的文章,您觉得,就是您觉得,我是否有这样的前途,扮演您的伟大角色余则成一角,此事甚为重要,望您尽快回复!”
“一心读书会京城分会早期成员,姜纹留。”
姜纹的信。
这小子路出马脚了。
姜纹这种半文半白的信,本来是他拿去考别人的,现在却变成他专门写给余切的。
《潜伏》是一个在今天很难拍出来的戏,因为它只能接受电影一样的考究,却要像电视剧一样拍个几十集。彼时的大陆影视业完全无法承担这种的成本。
大陆第一部在拍摄的长篇电视剧是《红楼梦》。只是因为拍摄的时间太久,最后没有成为第一部播放的长篇电视剧。
余切当然拒绝了。
他写了个回信给姜纹:“这事儿不成。”
姜纹看后简直抓耳挠腮,觉都睡不好,想办法借京城话剧团的电话,打到了《收获》编辑部留言:“是事儿成不了,还是愚弟我成不了?”
余切打回去:“你很好,只是事儿成不了。”
姜纹看后松了口气,写了一封道歉信发过来。大概意思是“余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我有点唐突。”
余切哈哈大笑!
姜纹竟然写了道歉信!
《潜伏》不愧是谍战神剧,水平太高了。原著当年在奖项中全方位的超越了另一部神剧《我的团长我的团》,被认为是20年中质量最高的一次白玉兰奖(电视剧最高奖)中最完全的一次获胜。众主创在其中仿佛进入了“心流”,简直是活过来了一样,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再贡献出同样的作品。
如今余切把这部作品和马识途真人挂钩,又进行文学化,受到追捧是可以预料到的。
————
《潜伏》来影视化并不现实,但余切之前的作品还是靠谱的。
尤其是他写过的那些短篇、中篇。
沪市制片厂因《小鞋子》的成功,内部又开了一次研讨会,得出了个“我们来之前余切是冠军,来的时候余切是冠军,来之后余切明显还要拿冠军”的结论。
总而言之,要混票房,混冠军,就得跟着余切走。
现在的影市市场如此艰难,电影局已经开放到让制片厂开始拍摄邪典cult片,鼓励拍爱情电影,致使导演们一边拍一边骂!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要到政府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而余切的小说却兼顾艺术性和商业性,实在是香饽饽。书都卖得好,难道片子会砸吗?
沪市制片厂的厂长是徐桑储,徐厂长上任后清点一番沪影厂的家底,发现全厂一千多名职工,五百多名精通服化道的基本职工人员,还有文艺六级以上的人才“108”位,看起来人才很多……但是,缺少故事。
大家的手上活儿都很细,就是没有长一颗想故事的脑子。
就是大名鼎鼎如谢晋,凡是自己原创的本子,基本上都不被市场认可。
听说京城制片厂那边,有个叫姜纹的成立了一心读书会,难道要在厂里面成立一心读书会吗?从余切的书中找灵感?
无论何时,坚定的跟着余老师走,余切写什么,兄弟们看看能不能拍什么?
“宫雪、宫莹!”
徐厂长叫来了王牌俩姐妹。
“你们现在住什么地方?”
宫雪老实答道:“住家里面。”
“我们在普东有员工宿舍,给你们也分在那里,为什么不去住呢?”
宫雪说道:“普东不太发达……”
“余老师最近在那里呢。你代表我们厂,去慰问慰问他。”
宫雪一听这话,竟然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慰问余切?我们要给余老师买水果吗?”
要不怎么说得姐妹齐上阵呢?
宫莹登时就一扭姐姐的胳膊:“厂长是让我们去余老师那里露面,嘘寒问暖,让他多记住我们——呸!记住咱制片厂!”
“对咯!”徐厂长点头。“我讲句实话,我们现在几乎要无所不用其极。”
宫莹搂着姐姐的胳膊,抢先答道:“这就去!”
普东,沪市制片厂宿舍。
余切从床上爬起来,摇了摇蒲扇,他脑门儿上全是汗水——这天太热了。
回首都吧。
还是在沪市干脆买个房子?
买房子的话,普东还是普西?
这会儿普东不是个好地方,在开发之前,就是一大块淤泥地。
普东是全沪市最差的地方之一,地形也烂,打一根桩下去,就像是筷子往稀粥里面一插,偏要让它竖着。
要不怎么会沦落到九十年代才开发呢?
沪市制片厂给余切安排的地方哪里都好,就是在普东有点尴尬。
听说宫雪俩姐妹在这都有宿舍,但她俩很少来。就因为她们宁可回家里面挤着,也不愿意来咱普东啊。
下楼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余切上来继续写小说,他第二部分也写的差不多了,稿子整整齐齐码在一边。经过数周暗无天日的写作,目前,进度已经推进到余则成的对手“李涯”出场。
《潜伏》有几个明显高于其他谍战片的地方,一个是三个女角色塑造的好;另一个就是这个“李涯”,是一个挺有人气的反派,在此之前很少有这么写的。
在这之后,敢这么弄的也不多——李涯牛逼,余则成得更牛逼,李涯挂了,读者也不能将这个人视作为脸谱化的反派,而要想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你李涯也是有信仰的,就是你信仰错了。
呼吸点新鲜空气吧。
打开窗户,余切喘了几口气,又缩回去写小说。
忽然,“砰砰砰!”
“谁啊?”
“余老师,我……哈……哈……哈……。”
怎么还带喘气的?
这声音挺熟悉,又怪陌生的,到底是……余切一边开门,一边琢磨。
结果人家一漏头,长得挺漂亮,就是和大白妞一样,只是生了个黑色的头发。另外,脸上的汗水比余切还要多。
“古孜丽努尔?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那个疆省班的女演员嘛。
(本章完)
第260章 姐妹俩的全方位盯防
第260章 姐妹俩的全方位盯防
“厂里说您住在这里,就在我的隔壁,让我先来代表厂里面慰问您。”
古孜丽努尔道。
“另外几位演员,今天也会过来。”
还有人要来?
“谁啊?”
“应该是宫雪和宫莹两个女同志!说不定还有其他的。”
好嘛!
余切刚还在想,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是有点不好,结果又来几个女的。
古孜丽努尔还在喘气呢,这天气给她热得够呛,余切请她进来坐着。“我是有个问题,现在太热了,把我的稿纸都打湿了。人家到时候还以为我写小说时哭得厉害,殊不知我是热的。”
古孜丽努尔反应很快,她眼睛到处扫,顿时看到了余切书桌上的大蒲扇。当即把蒲扇夺了过来扇风——给余切扇风。
“不是,古孜丽努尔……”
“您叫我古同志就行!或者叫小古!”
“古同志,我看你也快热得不行了,你还给我扇风呢……”
古孜丽努尔一边抹汗,一边挤出笑:“不碍事的。余老师,我是疆省来的,您知道我特别耐热。把我想象成一朵仙人掌。”
“而且,您的智慧和思想十分宝贵,绝对不能被天气影响。我看了您最近发表的作品,《潜伏》写的真好。”
古孜丽努尔眨着眼睛,脸上表现出特严肃的表情。
这就是余切有所不知了。当年解放疆省时候,地下工作是重中之重,63年的片子《冰山上的来客》,讲述的就是边疆战士和杨排长一起与特务假古兰丹姆斗智斗勇,最终胜利的故事。
古孜丽努尔是看着这些东西长大的,她比内地读者看过更多的反特务作品。她道:“我们厂的条件不好,只能暂时让您这么将就。您不用在乎我在做什么,好好进行创作就行,将来我想起来也很欣慰。”
她扔下这一句话,就搬了个板凳坐在余切旁边,视线恰好和余切的稿子相错,免得瞅到了余切正在写的大作。
随后,古孜丽努尔慢悠悠的扇着风起来,一句话不说。
轻风从余切的旁边吹来,余切把稿纸压住,风是压得住的,但古孜丽努尔身上的香味,却压不住,能嗅得到一点儿。这个女演员和余切的年纪差不多,可能大一两岁,正处在最漂亮的时候,来了沪市之后学会了内地的打扮,穿着,更让她很有气质。她乖乖的扇着风,全神贯注,仿佛做着很神圣的事情一样。
余切忽然想起来:古孜丽努尔在原时空并没有什么资料,只知道她是疆省班的一员。毕业之后,回天山制片厂拍摄几部电影后便息影,拍过的最有名的角,是“太阳汗和乞颜汗的妃子”,之后没什么信儿了。
上一辈子,只有那种陈年老帖中,才会翻出来这个女演员,作为八十年代国营制片厂美女的标志之一。然后一堆潜水的网友留言惊呼:靠,时代把美女埋没了!这不比某迪某扎强?
现在,却因为自己正儿八经的留在了沪市,找到了仅次于京城制片厂的好单位。
这个女演员慰问自己的行为中,到底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实意?
说不定也是有一些的。
余切向她确认:“古孜丽努尔,你就住在员工宿舍,那你就是沪市制片厂这边的女演员了?”
古孜丽努尔笑道:“我是81级的学生,7月份毕业后本来要回天山制片厂,因为《小鞋子》电影,沪市制片厂这边要走我,再过几年,我攒够了钱,把我父母也接过来。”
这个女演员,还是个挺孝顺的。
余切没再多想,心思重新放在了小说当中。
————
傍晚,宫雪、宫莹俩姐妹也跑来员工宿舍。
俩姐妹望着厂房一样的赫鲁晓夫楼,姐姐宫雪说:“余切就住这儿,真是苦了他了。”
宫莹道:“我还住这呢,难道委屈他了?虽然地方偏僻了点,什么东西都是有的,哪里苦了。”
“人家是大作家,和首长握手的文豪,难道还要为俗事发愁吗?”
“知道了,知道了!也就你这么崇拜他了!”
这俩顺着地址,敲开余切房间的门。门一开,是古孜丽努尔,俩姐妹登时傻眼了!
好在古孜丽努尔先解释:“我才来沪市,恰好就在这住,厂长让我先过来看看。既然你们来了,我出去给余老师买吃的,他中午吃了鸭血粉丝汤,晚上还没有吃东西呢。”
那可好!
宫莹本就对余切有些不满,又想撮合姐姐和余切,闻言两眼放光:“我跟你一起去。”
“你姐姐呢?”
“让她和余切留着吧。”
古孜丽努尔回头叮嘱宫雪:“余老师现在的困难,主要是天气太炎热,我们务必要解决他的困难。”
宫雪立刻抓过扇子也在那扇风……这一幕才子佳人的样子,宫莹看到后却只想翻白眼,拉着古孜丽努尔离开。
“砰!”
门一关,走出一截路。宫莹便问古孜丽努尔:“我姐自从搞那个读书会后,她喜欢余切闹得全厂都知道,你又是为什么伺候起余切来了?”
古孜丽努尔先注意到了宫莹的不尊重,那简直是容失色:“你怎么能直称余老师祂的名字?”
“就要这么叫他!他没有比我大。”
古孜丽努尔道:“我也没有伺候余老师,是厂里面给我下了指示,我过来慰问他。”
但是,古孜丽努尔又说了让宫莹听了发火的话,“就算是厂里面不说,我要是发现了原来余老师最近在这借住,我也要想办法照顾他的。”
“——你图个什么?你也是文艺青年吗?”
古孜丽努尔摇头:“我是喜欢看小说,却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
“您是沪市本地人吧。”
“是又怎么样呢?”
“现在只听说内地支援边疆的,很少听说边疆调回内地的,何况是直接到沪市。我是边疆的,读大学才来了首都,为了送我去读书,父母用尽了人脉,然后又知道将来不得不回去,又愁白了头,首都真好,好得不得了,沪市也是。您要是不在沪市生活,假如和我一样……就知道余老师是帮我一辈子的大恩人了。”
要说,宫莹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她听后叹气道:“你确实是因为他才留下来的,但也不至于伺候他。他选你,难道没有运气的因素吗?肯定是互相成全。”
古孜丽努尔说:“我没有看见运气,我看见的是,余老师要谁在剧组,谁就可以留在剧组。他不喜欢谁,谁就不得不离开。”
这话给宫莹说沉默了。
是啊,现在厂里面不也让人来慰问余切吗?
说是慰问,怎么不能算是讨好呢?
电影行业这样艰难,强如沪市制片厂,也陷入到了危机当中。去年一整年物价都在涨,厂里面的津贴却没有同步增长。制片厂给演员的吃饭补贴为十元一个月,算下来每天三毛三,81年的时候可以买一碗牛肉面加茶叶蛋,现在一碗面不够,得再搭五分钱,肉还比之前的少。
这么下去,五年十年后,三毛三可能就只能买一张饼。
他们写小说的,光是为了“改稿”,就能拿到至少两块钱一天的改稿费,吃喝当然也是包的,还不算其他稿酬。简直是太欺负人了,做演员的完全没办法在小说家面前站起来。
隔壁的沪美厂做《天书奇谭》动用上百号人,了几十万,差点把厂干垮,余切却快捐了几十万了,这可是捐出去的!
这种不公平的日子啥时候才能好起来。
古孜丽努尔道:“总之,我特别感谢余老师,无论用什么也很难报答他。我真心实意的希望他能好。”
说这话时,虽然是晚上,宫莹却觉得古孜丽努尔的眼睛发亮,满是憧憬。
写小说的,真就魅力这么大?
宫莹不想自讨没趣,和古孜丽努尔找了份夜宵,给余切带回来。她姐姐老老实实在给余切扇风呢,像是贤妻良母的一样。
看见两人回来了,宫雪又开始张罗收拾桌子,把饭菜摆好了请“余老师”上桌。
实际上,姐姐宫雪在家很受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做饭都不会,做饭都是宫莹来做,更别提伺候人——当初有个叫张鉄林的演员追求她,宫雪就是用“我不会做饭”这个说辞,委婉的拒绝了张鉄林。
如今竟然也能伺候人了。
宫莹觉得这世界快疯了。
等余切吃完饭,时间已经特别晚了。三个女的都不好再留下来,宫雪带头向余切告别。然后盯着古孜丽努尔离开,然后又盯着宫莹离开。
——不是,你连我也防?
妹妹宫莹有点破防。
深夜,姐妹俩睡一块儿。这天晚上太热,热得宫雪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宫莹也有点神经衰弱。
怪不得余切受不了,确实是太热了。
忽然,宫雪说:“我去上个厕所。”
她们宿舍没有卫生间,只有个大的厕所,在这一条走廊十数个房间的最后一个,一路上灯不亮,其他职工晾晒的衣服在月光下投射出来跟鬼影一样,宫雪特别怕这些东西。
“姐姐,我陪你过去?”宫莹说。
宫雪却道:“我自己去就行,你在这躺着吧。”
宫雪有点一去不复返,二十分钟后才回来。
“你干啥去了?蹲大号?”宫莹问。
“我随便逛逛。”宫雪的脸红了。
隔了会儿,好不容易,宫莹快睡着了。她姐姐又爬起来说:“我要去上厕所。”
“你又上?没见你今天喝多少水啊?”
“你管这些干什么?”
然后,又是二十分钟过去了,宫莹好不容易睡着,宫雪将将才回来。
这也就罢了,一会儿后,宫雪竟然还想起床。
宫莹终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姐姐,说个实话吧。”
“我去看余切睡着了没?”
“就这要那么久?”
“还看看那个疆省女演员,是不是偷偷找余切谈话去了——白天她在余切那,我真是吓了一大跳。”
宫莹无语了:“人家是感激,不是感情,你别天天胡思乱想。而且,你以一个什么身份?”
宫雪忽略掉妹妹的后半句话,只回答了前半句:“《十月》有个很出名的作家叫张弦,我听说他是个坏蛋,嚯嚯我们沪市这边的女演员,连女导演也不放过,出手非常阔绰,动不动就是金链子金手镯……余切比张弦却是天上和地下,还要好上一百倍,和他相处久了,没想法的也有想法了。”
宫莹仔细想了想古丽孜努尔白天的样子,确实容易犯错误。
她说余切是大恩人,无以为报,那假如有机会天天相处,她最后要用什么去报答呢?
宫莹悚然一惊:“你说的对,得防着她。”
她姐姐现在的情况都已经很糟糕了,不能再有竞争对手。
随后,姐妹俩开始了地下战斗,她们如同埋伏在宿舍中的隐秘特工,正在干一份只有自己知道的绝密任务。任务一是先破坏掉余切和其他沪市女演员的联系,任务二是争取长期获胜。
谢晋“死缠烂打”的法宝被姐妹俩学来,她们在这住下,每天至少要找由头和余切见面一两次。全天候立体盯防古孜丽努尔。
三位女演员中,宫雪的名气自然不用多说,她经常要出席各种活动;古孜丽努尔因为《小鞋子》也挺有名气,经常会被叫去做其他的,唯有宫莹最有空闲。
最后,反而是这个妹妹和余切相处的最多。
为了和余切有话聊,宫莹看了一些余切的小说,从前她因为姐姐而看,现在却是自己主动找来看。和姐姐不一样,宫莹喜欢看武侠小说远远胜过传统文学,因此,她一开始对于余切并不太感冒。
但余切写过一些故事性极强的小说,这些小说今天看起来丝毫不过时,宫莹很快知道为什么厂里面这么看重余切。
和同时代的其他剧作家比起来,余切的小说太适合改编了,难怪谢晋求了他好久。
余切确实是有才华的。
越是这么想,她姐姐面临的情况就越是危险。
另一边,余切也把第二部分拿给《收获》编辑部看,刚好写到了余则成的对手李涯出场数回合。相比过去的文章,这又是一次突破。
(本章完)
第261章 西沙来信
第261章 西沙来信
十多万字的稿子看完不容易,何况李小林要精读细看。她了两天时间把这一部分看完,又转交给编辑部其他人看,共同出具了一个审稿报告。
他们什么意见呢?
如余切所料,很喜欢《潜伏》的故事发展,但是对“李涯”这个人物存在的必要性,提出了质疑。
“李涯”这个角色有勇有谋,甚至有信仰——果党的信仰,这样一个角色在八十年代出现,恐怕要比余则成是个军统出身的男角色还要麻烦的多。
这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李小林得知余切在沪市制片厂的员工宿舍写稿,带领一帮人搬了一台电风扇和几斤冰西瓜过来。当时从沪市城内到普东这边需要坐摆渡船,她们因为人太多,闹得阵仗很大。《收获》杂志是沪市文艺杂志的大本营,吸引了一些漂亮的女大学生来做编辑。这些女孩青春靓丽,穿着也很有书香气质。
一到门口,莺莺燕燕,整个屋子都香的。
余切最近看女人都看麻了。现在杂志社的编辑,越来越倾向于招些女编辑。
宫雪的妹妹宫莹在帮姐姐盯梢呢,顿时眼睛就瞪圆了。不是,一个古孜丽努尔还不够,现在还有几个女大学生?
这什么情况?
宫莹提了一盒水果,硬着头皮往余切的宿舍钻:“砰砰!”
“请进。”
一进门,宫莹快速打量一番里边儿的女编辑们——啊!长得真好看,都是富养出来的本地女大学生。和电影明星也差不了多少了。
李小林挺好奇:“这位同志是谁?”
“宫莹。”余切说,“电影女演员宫雪的妹妹。她俩都是沪市制片厂的演员,还有个疆省的女演员……都住在这个员工宿舍,是我的邻居。”
宫莹拼命点头。“我们厂也是余切……余老师的合作对象,他的小说是我们厂来拍摄的。”
屋子里面人太多,凳子不够用,宫莹到处找人借,又弄来了几把瓜子分给大家吃。新搬来的电风扇在茶几上杵着,插上电,呼啦啦猛吹,整个房间都凉快了。
李小林又和余切东扯西扯一半天,感觉差不多了,才道:“余老师,咱们为什么要写李涯这个人物?”
余切反问:“为什么不能写?”
李小林说:“我们之前把余则成的背景,设置为军统的情报人员,已经很大胆了,好在剧情安排的特别巧妙,余则成也不做什么坏事,很快进入组织的怀抱,所以小说发布之后,大众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批评。其实我们一度胆战心惊,生怕有人上纲上线。”
“但李涯这个人物却不一样了。在这之前,我们还没有过正面写敌方特务的,发布之后,恐怕要受到一些质疑。”
余切说:“这是因为你现在还没看到结局。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李涯是个悲剧性质的人物,某种程度上,他正是没有遇见过左蓝的余则成。他本可以为这个民族和国家也做出一些有益的贡献。但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他的悲剧,不应该只是责怪他本人,我希望借由这部小说,让大众看到谍战的复杂性。倘若历史上,对方全部是一些猪脑饭桶来组成,这无疑和事实不符,也消解了谍战的严肃性。我们之所以胜利,不是因为别人无能,而是因为我们更有能力。”
李小林思考了一番这个话。
八十年代,许多来自海外的富商来内地进行投资,许多人正是当初跑出去的“敌人”,社会上需消除这种长期的敌化宣传,文艺作品在此时亦出现“破冰”的情况。
《血战台儿庄》就是这么一部作品,这是第一部以国军视角描写其抗战正面功绩的电影。
文坛也有类似的事情,沈聪文和流亡海外的女作家张艾玲原先被大陆文坛所忽略,因为他们的作品中,阶级性和立场并不强烈,甚至于是持有相反意见的,而在这之后,文坛逐渐关注他们作品的文艺价值,并最终于几十年后实现两级反转。这两位竟成为民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钱忠书本人就特别喜欢胡适之,反而对鲁迅并不感冒(传言是他认为鲁迅对发妻不好)。改开后,大陆久违的出版了胡适之的杂文集,钱忠书和朋友的聊天中,毫不避讳道:“胡适之的名誉终于被恢复了。”
然而,就算是有这样的趋势,敢于这么写也是要冒风险的。
李小林说:“我希望你能写一个创作的见解,把你的想法阐述上去。我们一起刊登到《收获》上面。”
“《收获》有那么多版面吗?难道又出一期加厚的特刊?”
李小林说:“您知道上一期《收获》卖了多少份吗?”
不等余切回答,李小林说:“百万份!《收获》杂志自成立以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成绩,到现在各地新华书店和邮局,仍然在不停的催我们印制,这本书到现在已经一书难求。”
余切便答应了这件事情。
现在除了写小说,他还需要自己给自己写一份评析。
前面提到,从普东进城内需要坐摆渡船,相当浪费时间。于是,宫莹暂时成了余切的助手,余切需要什么资料,就让宫莹去帮自己去拿。
此后的一周,宫莹跑遍了沪市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拜访了不少收藏书籍的名人。
这一段时间对于宫莹来说如同见到新世界。她是个二三线的演员,远不如她的姐姐那样出名。从小到大,因为姐姐更漂亮,更有成就,连父母也更看重姐姐,因此她很知道人情冷暖。
宫莹到《沪市文艺》的编辑李子运家中拜访,李子运听闻她代表余切,对她很客气:“你到我们杂志社随便拿,就是不还给我们也是可以的。对了,你在哪里高就?”
宫莹说:“我是沪市制片厂的演员,我演过《包氏父子》。”
李子运笑道:“《包氏父子》是好电影,张天翼(原著作者)也是好作者,但说实在的,都远远不如余老师,你作为演员该多和他谈论,一定能帮到你。”
她又去巴老家中,巴老也高看她一眼:“哦,你是余切叫来的?帮我给余切带话,让他快快写《潜伏》剩下的。”
巴老的名声如雷贯耳,宫莹不敢在巴老面前多话。她心里只是想:余切真是个万人迷,比我姐姐还迷人,谁都喜欢他。我最烦这种人了。
姐姐她自然不能讨厌,但是余切这样的加强版万人迷,宫莹心里就很排斥他。
宫莹还去了《收获》杂志的编辑部。杂志社全体成员热烈欢迎她:“你是余老师的那个秘书?”
“我不是余切的秘书,和他没关系,我是帮他跑腿的。”
“太客气了。这边有很多寄给余老师的信,我们筛来筛去,还是有很多需要他来回的,劳烦你带给他。”
宫莹不敢拆这些信件。但是,她能看到信从什么地方来。
泰国的、日本的、竟然还有哥伦比亚来的——天知道怎么寄过来的。为了帮余切跑腿,宫莹买了一张大的沪市地图,上面罗列了沪市大大小小的标志建筑。
这张地图翻过来就是中国地图。
宫莹按照寄给余切信件的地址来推算,全国有哪些地方存在余切的读者。她和她的姐姐打赌:“姐姐,无论余切有多厉害,这个地图肯定填不满。”
她姐姐宫雪说:“你好好看着,绝对一个空也不会剩。”
俩姐妹买了一盒牙签,一有新的寄信地址,就插在地图上。地图很快插得跟刺猬一样,哪怕是最偏僻的角落,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剩下。
不对,好像也是有的。
祖国大陆的面积辽阔,总有不认识余切的读者是不是?宫莹心里这么想,但是她一时间却找不到这个地方在哪。
不料,一封来自于xsqd的信件寄来。落款人是xsqd上的守岛士兵。七十年代,大陆和占据此地的越南发生冲突,收复三岛,从此以后就在这上面驻扎。岛上的生活格外恶劣,淡水和食品都需要从附近的大陆上运送,有时候岛上还会涨潮,士兵的半个脚脖子都埋在海水中。
长年累月的驻扎,缺少瓜果蔬菜,补充不了维生素,令一些人得了夜盲症,嘴皮也脱落。即便如此,他们也尽量听着广播,谈论从几百公里外的内地传来的小说。
余切很重视这一封信,特地留了一晚上时间回信,并且当着几位女同志的面前拆开。宫莹眼睛尖,垫着脚看,被余切发现了,说:“你是不是想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宫莹老实点头:“我想看。”
余切说:“我回完之后,你就拿来看。”
没想到,余切回信的时间竟然这么久,宫莹在这守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才拿到这一封信和余切的回信。她回来自个儿的宿舍,打着灯,拿出信给姐姐宫雪分享。
宫雪高兴道:“这下我赢了,连xsqd也有余切的读者。我们现在的地图最南只有琼岛,xsqd却是比地图还要南边的地方!他已经超过了地图,妹妹,你完全输了!”
“余切确实厉害。”宫莹叹道。
来自xsqd的这封信写道:
“余老师,社会上正在流行一切向钱看齐的风气,使我们有时候忘记了信仰的重要性。我们是驻扎在xsqd的几位普通士兵,平时除了学习文件和精神,最大的爱好就是看小说……我们一直是您的忠实读者。”
“您的小说《潜伏》已经流传到了我们这里,余则成坚定的信仰令我们受到很大的感染。钢铁不是一开始就炼成的,战士也不是一蹴而就,余则成是一个小小的人物,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他却能为了信仰冒着生与死的风险!逐渐成为靠得住的地下人员。”
“我们是专门写信来感谢您的,因为您写出了这么好的小说。向您敬礼。”
在信中,还夹了一封几个战士的红色手指印。这种血指头印,余切之前在老山慰问时也遇到过。
部队上流行用“歃血”明志,表示自己不怕牺牲不怕流血。
余切回了个啥呢?
他先是把余则成的人物原型马识途引出来,然后谈到马识途的原配刘一清,表明“历史上的人物,比小说中还要传奇”,最后留下自己的手指印,并且写道:“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别人书里面的人,但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他这样去激励别人。
宫雪是文艺兵,算是半个战士,看了余切的回信后忍不住把信放在胸口道:“我就是喜欢余切回的这些话。他是个崇高的人,徐驰的报告里面讲,余切的生活水平已经接近于港地的大富豪,可是,他仍然随时能和战友打成一片,我说句实在话,我确实喜欢他!而且崇拜他!”
宫雪意犹未尽道:“自从和余切相处过之后,我很难再看的上其他男人。他们什么也比不上余切。”
宫莹沉默了。
难道说余切也就那样?
恐怕别人觉得,这是个疯子在说话。
何况宫莹自己也对余切逐渐改观。
《潜伏》这部小说,正在掀起一个“信仰之问”,小说中塑造的形形色色的革命战士,甚至是反派,都有鲜活的形象,他们牺牲的时候十分突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给了读者很大震撼。
秋掌柜、吴站长、晚秋,谢若林……读者热情的讨论这些人,并从中演化出许多派别。一时间,大众简直像研究《红楼梦》一样的研究这部小说。
小说中的台词也十分出格,似乎时时在拷问读者本身:
你面前有两根金条,你看看,哪一根是虚伪的,哪一根是高尚的?
九月中旬,《军报》刊登了xsqd战士和余切之间的信件。再次引用“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句话。
并且评论道:“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垂不朽。”
随后,南方的《光明报》再一次报道余切的师母刘一清,同时,又把马识途这个如今只知道打桥牌和写回忆录的老头子写在稿上。
(本章完)
第262章 精神原子弹炸穿防线
第262章 精神原子弹炸穿防线
《光明报》是一份地位特别的报纸,其办报的宗旨是“引领大众思想文化”,因此理论水平很高,有一批专门披着马甲写理论文章的智囊。
历史上,这份报纸曾数次输出足以写进教科书的论点。而这次,它把目标瞄准了“信仰”。
它在其中写道:
“有一批钱桥的小学生,发现这个社会的风气正在把一切都向钱看齐,孩子们感到疑惑,所以向巴老写信询问。他们的信件很快得到了巴老的重视,巴老的回信中,请他们看一看《小鞋子》这一部电影,如果有能力的话,再看一看原著小说,拜访小说作者的师母刘一清女烈士的陵墓。”
“这个作者鼎鼎大名,是近年来最优秀的小说家余切。孩子们看完电影和原著后果然很受感染,前去烈士陵墓表达哀悼,之后再一次上课时,被问到‘今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答案变成了科学家、文学家!”
“孩子的思想纯粹又善于被激励的,然而大人们在想什么,却是我们这个社会有时忽视的。”
文章的话锋到此一转:
“什么作品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也许要谈到余切的新小说《潜伏》,以及其中假结婚剧情的人物原型马识途。”
“马识途是余切的恩师,同样是个小说家,还是个地下工作者,1931年,马识途初中毕业后,遵循‘本家子弟十六岁必须出川’的教诲,乘船东出三峡,开始他波澜壮阔的革命事业。他三次考入国家顶级大学,又三次退学,他和飞虎队结成朋友,在西南联大和中央大学发展地下组织……”
“马识途不仅仅自己身体力行,受他的引领,他的弟子同样走向争取人民幸福的道路……”
这篇文章很长,把马识途的一辈子也罗列了,余切和罗广斌这两个有成就的作家,更是重中之重,这篇文章同样很短,因为只凭借一些文字,是无法写尽马识途这一生的,老马活得太长了。
文章一经发出,即引起较大反响。《潜伏》是热门小说,从北到南没有不看这一篇小说的读者,它引起纯文学杂志《收获》卖脱销,各地订购杂志的邮局人满为患,新华书店连续一个月,由营业员写下来的“最需要印刷和订购的小说”头一名永远是它。
然而,社会大众却很少知道这篇小说引用了“马识途”的人生经历。
《潜伏》原著中余则成其实有多个人来组成,最主要的特务经历是被带到宝岛,50年被杀害的“吴石”将军,而“假结婚”一幕则是马识途和刘一清烈士的照搬,还有一些用了李碧光、刘青石等人的事迹。两个人朝夕相处,又具备同样的理想信念,自然会产生感情。
而在《潜伏》小说中,晚秋、左蓝、翠萍几个性格迥异的女角色,其原型竟然是同一个奇女子。那个葬在烈士陵墓中的女战士。
这实在是令读者感到震撼!
如今刘一清烈士已经远去,而马识途仍然活着的。
记者们纷至沓来,都去找马识途采访。央台做了一套对话节目,赞助商是泰国的卜蜂集团,节目请来了《联播》的新女主持人卢晶。卢晶和一整个访谈节目组从首都乘飞机到蓉城,到马识途的家中采访他。
马识途的家格外简朴,就是一套单元房,就连面积也不算大。节目组感到吃惊,马识途也感到“吃惊”,问他们:“你们是哪个哦?”
卢晶道:“我们是央台的节目组,专门来采访您的。我是《联播》的女主持,您认识吗?”
“咋个不像呢?”
“马老师,我们女主持上节目时,带了假发,又穿了西装。您老现在看到的是本来的我,我是个年轻的姑娘,我留着披肩长发,喜欢穿裙子。”
马识途笑道:“看来,你也为你的事业‘伪装’了你自己。”
整个节目组的都发出大笑声。
这一档对话栏目果然大受欢迎,马识途在其中妙语连珠,令观众对他印象深刻。
节目有一个名场面。
主持人想要拍摄马识途家中,表达马识途作为国家干部十分简朴,马识途却让主持人采访空空如也的墙壁。他说:“我这儿有一面旗帜,你们看到了吗?”
女主持卢晶蒙了:“除了墙,我什么也没看到。”
马识途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这面旗子被我送给了余切。它是一个五颗星星画错了的红旗。”
主持人当然就会问:“这儿本来是一面什么旗子?星星为什么画错了!为什么您要送给余切?”
马识途随即坐在沙发上,开始了自己的回忆:“共和国成立时,消息从首都传来了封闭的渣滓洞,此时,洞中被关押的地下党成员仍然遭受非人的折磨,其中就有我的一个学生罗广斌,他可以算是余切的大师兄。”
“为了激励大家在残酷的折磨中保持对生的希望,对事业的信心,众人在洞中凭借想象,绣出了这一面错漏百出的红旗……”
故事讲完后,马识途再指着墙壁道:“这儿是有一面旗帜的,虽然它形体上不在了,却活在了我心中。”
记者卢晶沉默了,而后道:“也许人也是这样吧。”
马识途点头:
“余切的小说《潜伏》里面有一句话,是借由余则成说给翠萍的。余则成说,我们的故事不能被忘记,要一辈一辈的往下传,儿子讲给孙子,孙子讲给曾孙……这样我们的身体虽然消亡了,但却实际活在了真正的人间。”
“这是不是像臧克加先生写过的那一首诗: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其实已经死了。”
此话掷地有声,简直是整个采访的最高潮。
余切的宿舍里面有电视机,他打开电视看完了这一整场的节目。
老马真会做节目!
马识途这个人写小说的成就,说实在的不算很高,但真的很适合搞节目。他这个人在茶馆没有白混几十年,一把岁数了,还是能把央台节目组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而且很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说出一句了不得的话。
随后,《人民文学》再一次连载了马识途的小说《清江壮歌》。
这个小说79年在人民文学出版过,现在乘上了《潜伏》的东风,也再一次出版了。小说讲述马识途的地下党生涯,以及他和他大女儿失散又走回来的过程,书中记载许多英雄人物,读来可谓是龙腾虎跃、壮怀激烈。
受到《潜伏》传播的影响,罗广斌的《红岩》也得到再版。因为都是描写地下党生涯,都塑造了一群有血有肉的主、配角,有些文艺评论家认为,《潜伏》正是《红岩》的精神续作。
这种观点受到《京城文艺》主编李铎的强烈反对,他发表评论称:“让大刀从我的头上砍过来!我讲句实话,《潜伏》从艺术塑造来讲,比《红岩》要高得多,我尊重罗广斌老师,但这两本书不是一个水平的作品!”
社院副院长钱忠书,也看了《潜伏》的连载文章。他不喜欢公开发表自己见解,却在和朋友的聊天中说:“《红岩》在文学上可供后人学习的极少,而《潜伏》却不一样,它简直开创了一种新的文学流派,从成就上讲,我们不能把老子放在小子的后面,何况这是个爷爷、曾爷爷!”
《收获》编辑部。李小林收到了余切写来的稿纸,看完后正在发愁。
发不发呢?
不发,读者要再等两个月。
发,《收获》又要再次打破惯例,专门为了一部小说,在一段时间内更改自己的出刊节奏。
连载《潜伏》的《收获》是一个双月刊,每两个月发一次刊,如果有写的特别长的文章,小说要连载个大半年。这对情绪要爆炸的读者来说无法忍受。
自第一期发布以来,整个《收获》的编辑部,都遭受了巨大的压力,读者们向他们催稿,向余切催稿,李小林形容这是“幸福的烦恼”。如今余切的第二期稿子,已经拿到了《收获》编辑部。
要不模仿一下《十月》?从双月刊改为单月刊?
不,不!
《十月》能做成功,是因为整个出版社旗下都让出了资源,《收获》却是临时兴起,这种事情很不专业。
李小林想来想去,似乎不应该急着发出来,而应该按照正常节奏。
于是,《潜伏》的下文已写出,立刻成为一种“核弹级”的秘密。李小林勒令全社上下一定要“像干特务一样的做好保密”工作,为此召开了动员大会。会上有人提出:“《潜伏》第一期出刊的时候,纸还在印刷厂上,全沪市上下已经开始谈论起余则成的特工生涯,余则成为革命假结婚传得到处都是……我们真的能保守秘密吗?我特别的悲观。”
李小林道:“我知道这个有些反人性,但这是精神子弹和职业操守之间的对抗,我们相信我们出版人和编辑的职业操守。”
李小林真的相信吗?
她其实也不相信,但她觉得走漏一点小说的消息,问题不大。李小林回家和她父亲巴老聊到这件事情,巴老说:“你那里居然有第二部分,你必须马上拿给我,讲给我,否则我茶饭不思,比死了还要难受。”
放学回来的小端端也道:“妈妈,今天我不吃饭了,你讲讲后面写了什么吧。你要是不说,我去找余切了。”
傍晚,吃完饭,巴老又催促她赶快拿稿子来,他道:“我感到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一天让我看不到故事,我一天就没办法安生。”
李小林苦口婆心,用杂志社的长远发展,把巴老劝下来了。“爹,你可千万不能糊涂!”
巴老也是《收获》的总编,他想来想去,克服了自己的本能。然而,他家中是沪市文艺圈举办沙龙的所在地,经常有一批文艺圈的名流来他家搞活动,《潜伏》有了第二部分的消息,不免就泄露出去了。
有一天在聚会中,大家都在谈论“余则成”这个人,然后心怀景仰,为了后面剧情的发展争得不可开交。漫画家张乐平说:“哎呀,我真想知道,余则成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巴老说:“你不是之前被气跑了吗?为什么也看《潜伏》了。”
张乐平道:“只要让我看到后面的稿子,让我再晒上一整天也好。”
写出过《雷雨》的曹禹(姓万)也在巴老家中。他道:“我自从看了这本小说后,整天都牵挂余则成的命运。知道居然有真实人物之后,我更加忧心了。”
巴老问:“为什么?”
“因为真实历史上,那些余则成的原型们,几乎没有好结果。马识途命最硬,也一度妻离子散。一想到余则成这么有信仰的人,处处都谨小慎微的人,最终难逃一死……我就心里发闷,我迫切想知道余切会怎么写。”
是啊!余切要怎么写?
写个大团圆,这和历史不符;写个余则成被迫害致死,这又打破了余切一直以来给读者的印象。他一直是一个“大团圆”式的作者,他很少写悲剧。
巴老忽然也被吊了胃口。他不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相反,他十分内耗且纠结。所以他忍不住道:“其实第二期已经写完,只是我们还没办法发出来。”
什么?
《潜伏》竟然有了第二部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意。
《潜伏》已经火到这样,哪里能保留住风声?
第二天,李小林回到家,发现十多张熟面孔正望着她。这些人正是沪市文艺圈的众多名流,他们道:“李小林,李主编,《潜伏》后面怎么写的?”
李小林还想装傻呢:“我不知道,余切还在写。”
“胡说!”巴老道,“余切已经写完了。”
李小林懵逼了:“爸爸,你说什么呢?”
巴老道:“我想清楚了,我首先是一个读者,然后才是其他。这故事让我抓心挠肝,我是看着余切写出来的,到底后面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这十几个人有哪些?他们正好是原先通过李小林,想要联系余切来聚会搞沙龙的那些文艺工作者们。
李小林无奈道:“精神原子弹已经把你们的防线都炸穿了!”
(本章完)
第263章 大哥大
第263章 大哥大
既然情况已经发展成这个样子,李小林也就不再坚持。
她回《收获》编辑部开了个小会,会上陈述了自己的想法:“《收获》是一个双月刊不假,但我们也可以出增刊……”
话还没说完,全社上下立刻欢呼起来,终于不用保守秘密了,这些天可把老子憋坏了!
李小林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有人要问我,为什么你之前不出增刊?这是有原因的。我们前一期才出了加厚版本的《收获》,价格涨了不少,对一些忠实读者而言,已经难以接受,恐怕没有余力再买;现在我们又要紧急加售一期——要知道,《收获》杂志一直是不便宜的,我担心这样会榨干了读者的潜力,最终放弃掉我们这一期杂志。”
“放弃掉我们《收获》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影响到了《潜伏》这一小说的风评,从销量上看,让大家以为《潜伏》高开低走,那就是我的大罪过了!”
社内的同志们,顿时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而且想起了其他弊病来。
此前,大家都被胜利的喜悦冲昏头脑,现在才来好好思考其中的利弊。
是啊,影响这一期杂志倒没什么,如果影响了《潜伏》这一部小说,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其实需要顾及到的因素还有很多,李小林又提到:“我们加刊的话,注定要选一些原本要在下一期出版的小说,现在我们不得不放到余切《潜伏》的后面,对别人作家而言也并不公平,因为他们正是冲着我们双月刊才来投稿的……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考虑,我才极力想要避免加刊。”
但李小林话锋一转:“这都是我之前考虑的,现在我已经不管不顾,决定要把这一期发出来了。”她慷慨陈词道,“酒好不怕巷子深!《潜伏》的质量,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能爆发出生命力的,我的意见是可以加刊。”
《收获》杂志社上下,立刻开始进行投票。
随后一双双手举起来,有如钢铁的丛林,李小林目光从这边扫到另一边,竟然没有发现一处空着的。
全票通过!
为了说明其中的坏处,李小林已经尽可能把事情往糟糕的地方去描述,没有想到,全体编辑竟然再一次的全票通过。一位看过《潜伏》第二期的编辑说:“李老师,我做编辑以来,还没有这样对一个小说有信心过。在我看来,这一部小说已经是余切在商业和艺术结合的新巅峰,它已是我不可不食的精神食粮!”
又有一位编辑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全社上下一起扛就是了!”
既然全社这样坚持,李小林顿时也豪情万丈。她父亲巴老是《收获》的总编辑,也答应提前出版,如今上上下下都统一了意见,无论发生什么都无需再担心了!
《收获》杂志立刻行动起来,为新一期的《潜伏》出版忙活,一些作家也被打电话询问:是否要和余切的小说放在一起发刊。
大部分作家都婉拒了。
和余切出现在同一期增刊中,对新人作家来讲是一次天大的机会,是他们进入文坛的一次光鲜履历。但是,对于那些已经很有名气的作家而言,这就有点“王不见王”的意思了,哪怕是个小王,是个k,也不愿意被另一个大王吃得死死的。
自连载以来,《潜伏》这本书到现在已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同期一流的作品,可能要被比较成三四流的货色。
看看《京城文艺》的李铎,看看社科院的钱钟书他们的评论————就算是《红岩》都落了下风。这本《潜伏》,硬生生扭转了“厚古薄今”的趋势,谁敢和这样的作品排在一块儿呢!
管谟业就敢。
他接到了李小林的电话,听后大吃一惊。在自己的房间内转来转去后,最终答应了这一件事情。
管谟业道:“《潜伏》这本书我已经看过,我不是觉得我能和余切比较,而是觉得,如果别人能在看完《潜伏》后,稍微的也看到我的小说,我心里就十分满意了。”
话是这么说的,管谟业到底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毕竟他一直是一个倔强的人。
管谟业带了个好头,其他作家也答应把小说放到加刊中来,新一期《收获》终于出炉,交由沪市新华印刷厂进行打印。
印刷厂的员工很快就把小说看完,也没什么职业操守,立刻回去吹牛逼了!三四天之后,《潜伏》的剧情梗概就出现了人传人的现象,而且越来越详细。到小说增刊发出的前一天,李小林回家吃饭,讨论起这一部小说,忽然年纪最小的端端道:“余则成还没死,倒是李涯那个人危险了。”
李小林傻眼了,问端端:“你看到哪了?你怎么知道的?”
端端道:“我们班有个同学,爸爸是印刷厂的经理,早知道了剧情,又给他孩子说了……今天早上,整个班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李小林简直欲哭无泪啊!
都特么这么从速从快了,剧情还是泄露了一些。
另一边,京城,《十月》杂志的编辑部听说了这件事情:南方的《收获》马上要为了小说连发几刊。
他们看到的可不是《收获》被迫发刊,而是感觉《收获》有要凭借《潜伏》起死回生的气势。
妈的,我才做老大没几年呢!
杂志社的副总编张守任带头悔过:“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相信余切可以把不那么重要的稿子,投到其他杂志,相信我们《十月》纯文学期刊的老大位置稳如泰山……这都是虚假的,没有余切,我们就没有了一切;只要有余切,我们可以再造一个《十月》、《九月》、《八月》,管他什么名字都好!”
总编苏玉也做了悔过:“我们全社上下对余老师的重视还不够多,还不够明显。《收获》是巴老亲自来约稿,我们却高傲的等着余老师交上稿件,这种情况以后再也不能发生。”
整个《十月》编辑部,凝聚着一种被偷了家的沉重氛围。最后,这帮人讨论出来的结果,就是把余切提拔为杂志社的特约主编;凡是余切写出来的稿子,必须按照最高的稿酬价格支付,标点符号也要算在内;除此外,还要送余切一部移动电话才行。
俗称大哥大。
84年末,在南方的粤省,大陆发放了第一个个人号段的移动电话,之后移动电话就在小圈子内迅速流行起来。因为当时具备这种功能的只有摩托罗拉推出的机器,售价极为昂贵,在当时达到了数万,受众又多是“下江湖的倒爷”,国家高级干部。因此把这个机器称之为“大哥大”。
张守任一把年纪了,却亲自为了这个“大哥大”跑到了百货商店去买。他回来后举着两斤多的“大哥大”移动电话,就像是国王检阅军队一样,朝整个编辑部欢呼道:
“我们不要有什么情绪,更不要委屈,在我们杂志社,余切不就是这个大哥大嘛。”
小说得以提前发布,新一期《收获》的发刊时间变成了国庆周。十月六号,沪市上下正飘扬着红旗,一个在文学杂志阅读者中爆炸性的消息传来了:《潜伏》第二期上市。
余则成是死还是活,他的信仰有多坚定,将要在这一期中见分晓。
随后不久,《潜伏》新一期的连载内容果然引起强烈反响。余则成在这一部分明显变得更加老道,他回家后用香灰落在门前,来判断自己家中有没有被监视;他在情报站中如鱼得水,靠着挑拨离间,竟然当上了副站长;余则成和翠萍萌生了情愫,他开始像左蓝教导他一样的,在情报工作上教导翠萍。
完全满足读者对余则成的想象,这个小人物成长了。
新的反派出现,不同于此前见到的路桥山、谢若林、吴站长等反派得明显的形象……这个新的反派李涯,竟然是个有勇有谋,还特么有信仰的反派。
用吴站长那句话说,这可真是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啊。
余切的胆子真大!
李涯在剧情中有这么几个事情树立他的形象:
一个是他总喜欢自言自语,说自己对党国如何忠诚。
一个是他和人讲到自己的人生理想,李涯说“希望孩子们过得好一些,老百姓有个幸福的日子。”
许多读者读到这儿时一脸茫然,倒回去看《潜伏》小说,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角色的派别。
李涯一开始对余则成的印象也很不错,他不喜欢玩弄权术,也不爱讨好上级,为了有个好的特务环境,想办法把自己的人脉和能力都给余则成用,帮助余则成当上特务站的副站长。
这个人有信仰有能力,一开始还时常帮助余则成,做的事情又十分抽象,经常搞砸,致使角色诞生出一种奇妙的喜剧效果,让读者很难憎恨他。
这是个人气很高的反派。余切还按照电视剧版李涯的演员形象,给这个反派写成了一个大帅哥!它怎么能不引起争议呢。
针对李涯这一角色到底如何看待,文艺圈迅速变为两派。
一派认为“李涯”是一个反传统的反派分子,是最应该要警惕的。作协的主席王濛在京城的一次作家研讨会中,说“李涯”这种人是我们之所以解放遭遇到困难的原因,他是死硬分子,不值得动情,反而要搞死他。
“就算是功德林里面,不也有死硬分子嘛,装精神病装到了最后一批才出来。‘李涯’怎么能不存在呢?恐怕不止一个李涯,还有许多个李涯。只是路线错了什么都是白费,李涯这种人越多,他信仰的东西就越值得怀疑。”
另一派认为,“李涯”这种人不应该出现在敌人的阵营中。他们承认历史依据,但觉得这个忒过了。
余切的小说常常被用来介绍给学生,学生没什么分辨能力,要是以为李涯有趣也去学他,就麻烦了。
今年高考的作文题目,正是余切的《小鞋子》选文。全国高考满分作文选中,就有一篇作文是《我的哥哥余切》。
也有一些第三派,比如巴老。他认为余切很明显在写一种“世间百态”,如果李涯这个投共肯定是个人才,只是他一念之差。事实上,这些情报站里面的反派,比如一心捞钱的吴站长,年轻时却肯为了果党赴汤蹈火。
见钱眼开的谢若林,原先也在果党卖过命;疯疯癫癫的路桥山也曾出生入死。
就连余则成本人,一开始也怀着对果党的信仰,他甚至单枪匹马刺杀汉奸——当时他还是个果党的地下情报人员。
是什么让这些人变成了反派?因为旧社会使人变成鬼。
这种嘴巴仗越吵越烈,连带着《小说》越来越火。就连书摊上贩卖杂志的个体户,也用圆珠笔在纸上写道:“《潜伏》出现果党反派李涯,余则成的地下生涯遭遇危机!”
……
长安城,管谟业刚和战友吃完酒,一个人溜达在街上。两年前,他就是在这条街上,偶然看到《百年孤独》,然后对序章中的“余切”惊为天人。
管谟业是个正儿八经的退役军人,他原先是写军旅文学起家的。因为在《军文艺》上多次发文,受到赏识,被选入军队作家培训班,徐怀忠(阮氏丁香)就是他的任课老师。
前不久,他和海盐县的作家余桦通信。余桦是《收获》杂志的忠实读者,每一期都要订,他当然看到了上面连载的《潜伏》,还有《收获》杂志社最近古怪的发刊时间。
《收获》杂志也联系了余桦,请他把文章放到增刊当中,余桦婉拒了。
余桦却怂恿管谟业和余切同台竞技:“他是你的心魔,你必须要和他齐头并进,最起码不能落后太多,你才能有资格达到新的突破。”
这特么不如让我去死。
你仿佛在让石铁生和刘易斯比四百米跑。让他一双好腿,这也是不可能的!
管谟业心里正想着,你余桦怎么不去超越余切呢?余桦却好像早知道了管谟业的吐槽,特地在信中回道:“我一开始就承认余切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引路人,我的念头非常通达,我今生今世都不和余切比较。你却不一样。”
“你总有一个大胆的幻想,你不服于任何权威。”
“你只有两个选项:要么你是个男人,你选择最难的那一条路。”
“要么你和我一样,加入到余切学生的大家庭中来。”
“事实上,我这次回去后,已经在苏省文坛成立了一心读书会,但让我吃惊的是,我这边已经有些文学爱好者成立了该组织……传言是川省那边一个很敢闯的倒爷最先来搞的。”
(本章完)
第264章 任何时代,任何对手
第264章 任何时代,任何对手
一心会是个啥?
管谟业想起来了。
这是个在文学青年中流行的松散组织,专门读书看报。
因为时下热门的小说和主要创始人都是余切的读者,使得它事实上演变为余切的书迷会。
它和“新现实社团”那种精英大学生社团组织不一样。一心会是纯粹的书迷组织,来者不拒,如今凭借着更广大的会员人数,一心会这个后成立的读书会反而有要超过前者的趋势。
管谟业有几个战友在这,他在长安城待了快一个星期,住在长安城南院门。这边是长安的旧书市场中心,一条街上有不少书店和卖书买书的摊子。文学青年也在这交换各自的书籍,十月的长安城阳光还是很毒辣,但文学青年们站在城墙根底下,愣生生晒一天,也要把换来的书看完。
最近《收获》杂志成为当地的抢手品,而且不是每一期《收获》,而是专指连载有《潜伏》的那两期。《潜伏》太受欢迎,书摊老板要专门列个大牌匾,表示自己这儿有《潜伏》的存货。
“——还有《潜伏》第二期六本!”
“——还有《潜伏》第二期五……两本!”
管谟业眼看着一个书摊擦去“六”这个字,写上“二”。他当即快步走上前问道:“怎么只剩下两本了?”
书摊老板是个满脸横肉、脸上生疮的胖子。他抬头白了管谟业一眼:“有人出钱买了四本,怎么,你也要买?”
“买吧。”
“三块钱。”
管谟业不大的眼睛瞪圆了:“同志,你说什么呢!三块钱买一本杂志,你这不是胡扯吗?”
“这书本来就要两块钱了,早涨价了!还剩下两本,就我这有货,你问问其他地儿?哪还有《收获》啊……都是从厂子里面直接运出来的杂志。”
老板洋洋得意。
管谟业道:“那你这本书,是正版的,还是盗印的,我怎么知道?”
老板脸一黑:“你就说,你要不要吧?!”
“要,怎么不要。”
管谟业买了一本,粗略一翻:果然这一期的绝大部分是《潜伏》,还剩下一部分版面,给了几个其他作家,其中就有管谟业的小说《枯河》。
《枯河》是管谟业今年年初写出来的作品,和《透明的红萝卜》是姊妹篇,一个很短的短篇。由于写出来的那会儿正忙着文学院的事情,一时间忘记了发布,想要发的时候,《十月》一整年的稿件都排满了,竟然轮不到他。
在余桦的劝说下,管谟业不得已才寄给《收获》。
对《枯河》的质量,管谟业有充足的信心。不料,一翻开这一期《收获》,看到余则成和翠萍的笑料之后,管谟业就入了迷,等李涯一出场,管谟业简直是抽不出空来……第二期足足有十多万字,等他把这一部分看完之后,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小说《枯河》,但此时他忽然从故事里面出来,已经精疲力尽,没啥心情看后面的小说了。
一抬头:靠!天都要黑了!
我竟然看了这么久?《潜伏》就这么好看?
那我后面写的《枯河》不是无人问津吗?
先前那一群交换书来看的文学青年,眼下正在互相告别了。管谟业就随机找了几个年轻人问他们:“同志,你们看了《收获》没?第二期……我是说,有余则成的那个第二期。”
“当然看过了!”他们说。“刚有消息的那天就看了。”
问这个,问那个,全都看过了最新的《收获》。
管谟业立刻聊起《潜伏》的剧情,东扯西扯一会儿,忽然问:“《收获》上面,《潜伏》后边儿那个小说叫什么?”
被问到的青年人一脸茫然:“后面还有小说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能记不得呢!这是我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小说呀!
他又问:“那你知道管谟业是谁吗?”
学生顿时明了:“知道,余切的那个不争气的学生嘛。《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上面写了那个人,他最崇拜余切,但是嘴最硬!怎么也不肯承认!”
我艹,完了!
这事儿给管谟业造成了很深的阴影,他回去给怂恿他的余桦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意思是“如果没有你怂恿我,我肯定不至于白发一篇文章”云云。
余桦看到信之后乐坏了,回了他一句话:“你不是拿到稿酬了吗?拿到钱了就行。你输给余切是正常的,谁会责怪你?”
“谁责怪你,就让谁和余切打擂台!他们还不如你。”
哎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管谟业又给余桦写信:“我写小说,已经不光是为了赚一些钱,也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留一些痕迹,我是有一些抱负的。大家不让我说话,我却要在心底里呐喊百遍千遍!”
这不是和余切一样吗?可是,你是余切吗?
余桦又回他:“徐驰先生那篇报告文写得好,他观察的也很好。我们这些人中,你最想要和余切比较,但你实际最崇拜他。你想的做的,全是余切已经做成了的。管谟业,也许你一辈子都要笼罩在阴影当中了,除非有一天你和我一样的念头通达。”
这封信让管谟业看了后,很久都缓不过来气儿。
管谟业是个善于思考,喜欢琢磨的人。他心中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他的文学技巧和经历,常常促使他无法“举重若轻”,将自己的想法润物细无声一般的表现在小说中。
相反,管谟业一直是写某种“自传”式的小说,一旦脱离自己的经历,管谟业就表现出“匠气”,他会不厌其烦的用文字堆砌,这就很让人印象不好。更何况,他的想法有时也和舆论相悖,于是进一步受到争议。
这一期《枯河》发布之后,基本上没啥动静。不久后,管谟业受邀参加三大战役的纪念活动,他联想起自己看的《潜伏》小说,那么多曾经怀抱热血的青年,最终都成了毒害社会的虫豸……他在此留言道:“炮火连天,只为改朝换代;尸魂遍野,俱是农家子弟。”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话说的实在是太过!
管谟业受到广泛的批评,原先和他一起参加过杭城会议的作家阿城宣布和他决裂:
“我曾经和管谟业先生是好友,有很多相同的志趣,但我看到他这句话之后,已经再也难以和他相处了,除非他有一天诚挚的道歉!”
余桦看到管谟业的话之后吓了一跳,也写信来劝他:“你说的话已经超过了你的立场,听我一句劝,你以后可别胡说了。”
在京城厮混的文学流氓王硕,一眼相中了事情的本质:“管谟业以为他是个大人物,什么事情都可以讲个公道;但我们都没有余切那样的能力,这我是知道的,也是服气的,可是总有人不肯承认,却又模仿他的口吻悲天悯人去讲话,然而,根子上都搞错了,这当然惹人发笑。”
管谟业不愧是余切事业上的好战友。原本“李涯”这个人物的塑造,使得小说面临一些争议,现在这种争议被鲁莽的管谟业吸引了大半。
一时间,批判管谟业的评论文章有很多,大众看完《潜伏》后,也觉得管谟业说的莫名其妙。《潜伏》中是有一些对反派的人性之光描写,却是为了塑造余则成终于走对了路。
今天的世界正是余则成所坚持下来的,牺牲是那一代人牺牲的,大众哪有什么资格去否定他们的功绩。
面对汹涌的舆论攻击,管谟业写了一个针对《潜伏》的赏析:“你们都来攻击我,可余则成的结局究竟如何交代?他毕竟是要死的,无须讳言。也许你认为我说的是错的,可我也只想关心余则成这样的人,好人不该死,也不该互相攻击,致使兄弟阋墙,生灵涂炭,我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什么坏想法,我深爱这个地方。”
然而,这番辩解没有带来什么用处,大众继续批判管谟业。这一场风波连余切本人也知道了。《收获》杂志的李小林亲自来找他,开口却道:“我是代表我父亲来的,现在我说的话,全是他要对你说的话。”
好家伙!这么严肃。
余切道:“我都听着呢。”
“余老师,您千万给余则成一个好的结局,既不能违背历史,又不能使得大众觉得余则成白费了,也就是说,如果余则成活下来,他应当是子孙满堂、笑看人间;如果余则成死了,他应当声势壮烈,被万人景仰。”
余切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能做到。”
马识途也给余切打了电话:“听说《十月》又给你送了移动电话?”
余切苦笑:“啥移动电话哟,好几斤重,还经常没信号,不如座机好用。”
马识途道:“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为了说这个……而是讲余则成的事情。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送你的礼物,已经由余勋袒老师带去你的住处,那一面红旗的意义,你是知道的。我还知道,尽管你的小说没在宝岛发布过,但宝岛到处都流传你的小说,当局管也管不过来。小说是在地下流通的,已经有很大影响。”
“你一定要好好写,慢慢写。”马识途千叮万嘱。
余勋袒就是诗人“流沙河”,他和马识途做过同事,算是广义上的朋友。余勋袒长期和宝岛爱国诗人余光钟做笔友,而且是“保卫汉字”运用的创始人之一。今年国庆,他受到邀请去京城开会,就把那一面红旗带到了余切在京城的家里面。
马识途现在提到这件事情,就是希望余切能好好写好《潜伏》结局。
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不光是余切个人的文学荣誉,它引起了社会对于“信仰”轰轰烈烈的大讨论,从钱桥小学那一封“向钱看齐”的信发到巴老手中后,在《潜伏》发布之后走向高潮,更需要一个震撼有力的结尾。
国内外对《潜伏》小说剧情的分析也愈演愈烈!
在这一段时间,光是对《潜伏》小说的赏析,就能混到不菲的稿酬。反而是新人作家们苦心孤诣写出来的自己的故事,却不被读者注意到,一切声音都缺位了,就像是被太阳遮挡的星星,完全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
又有一个评论从美国纽约传来。
85年夏季,美国那边和大陆文坛有一个爱荷华大学的文学交流计划。原先在文学院上过课的女作家王安亿去了美国交流,连带着写了一系列这个年代流行的异国风情文章。
她虽然在美国,却时时刻刻关注国内的文坛状况。王安亿本就是沪市人,每一期《收获》她都会想办法找来看。
十月份,《潜伏》这一小说被留学生带去了纽约。王安亿看之后泪流不止,说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了余则成这样的男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她在纽约当地由华人和留学生组成的沙龙中,分享了这一小说。
小说分享后,这些华人的反应不一,但大多热情赞扬《潜伏》中余则成的形象,而且对作者余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人写出来的小说,完全不同于其他大陆作家,不仅仅让人看得下去,甚至能扭曲人的观念,他写什么,读者就忍不住信什么。就像是马尔克斯写哥伦比亚军阀制造的惨案,无论数字怎么匪夷所思——大众信任它超过了佛伯乐做的调查报告,超过了官方的新闻通稿。
沙龙中,有一个叫陈丹清的旅美画家,他和王安亿同届。王安亿和他聊了《潜伏》自从李涯出场后,在大陆文坛引起的一些争议。陈丹清笑道:“你知道我们这一些人怎么出头的吗?”
“怎么出头的?”王安亿问道。
“我和你都没怎么读过书,但从小到大,凭借着家庭的熏陶,有一个实际上的培养机制。那些年之后文化的人才断代了,致使八十年代你看到的艺术界大繁荣——画家、小说家、演员……层出不穷。”
陈丹清说:“我以为是搞错了因果关系。不是因为我们是黄金一代,而是因为我们是幸运一代,前面的人断代了,导致我们有机会被推上台。将来时代的洪流过去,就有很多后人意识到,我们这些人中不乏草包。”
因为陈丹清这人非常痞,他是一边抽烟,一边笑骂的。王安亿被逗得大笑,又问他:“那余老师呢?他也是草包,不学无术之辈吗?”
陈丹清道:“我不太信信仰这一套,我是个实用主义者。但是《潜伏》却让我流泪了,让我这种人也被打动,说明余切是个真正的老师,他在哪个年代都是以做老师的。”
(本章完)
第265章 开放式结局
第265章 开放式结局
激动的王安亿打算将她在纽约的见闻写成小说,发回国内。
“潜伏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魔力,它真正把‘信仰’这一话题诠释出来;故事中任何一个角色都有信仰,金钱的信仰、做官的信仰、过好小日子的信仰……它是写给现代国人看的旧时代情书,就算是并不有兴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余则成是一个高洁的战士,钦佩他的人格!”
最先看到这一文章的是另一位旅美作家严歌令(《芳华》)。
事实上,这一批中国女作家之所以可以去美国进行交流,最开始就是严歌令通过自己所在的美国大学进行学术邀请实现的。严歌令是高干子弟,也写过伤痕派的小说,很早就去美国扎根。从根子上,她显然并不赞成余切目前所写的《潜伏》,也不赞成余则成。
她听说王安亿来美国后不好好考察,却忙着把大陆的谍战小说介绍到国外,不满道:“王安亿,你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来美国,第一要务是学习世界文学的潮流,第二要务是结识一些名流——如今诗人北岛就在美国游学,宝岛也有很多名人在此,你不应该浪费时间。”
“第三,你应该把大陆优秀的作家,介绍到美国去。我们现在的文坛热闹得很,别人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承认,要是不走出国门,大家是不知道我们有几斤几两的,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王安亿听后消停了一阵子,她不想得罪严歌令。刚走出国门的大陆学术界实力十分孱弱,许多明面上由官方来组织的考察交流,实际是个别教授、名人通过自己影响力来组织的。
得罪这个人,等于是断绝了这一条路。
不料,她的老公又给她打了越洋电话,这通才控制在三分钟内的越洋电话中,竟然出现了《潜伏》这一本小说。王安亿永远记得这一天!
因为跨洋电话格外昂贵,她老公把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条上,还排练了好多次。
“安亿,你是否需要钱呢?我这边可以给你寄去一些。”
“不需要。”
“安亿,这里有一些家电和工具书,希望你能从美国带回国内,我一个个念给你听,它们是三洋的录音机、西门子的电冰箱……”
“我都知道了。”
“……”
她老公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原定三分钟的通话,竟然提前说完。
意识到这一事情后,两人都在通话中愣了两三秒,王安亿说:“还有些时间,你有没有什么趣事要和我分享的?”
她老公脱口而出:“《潜伏》!余则成!”
王安亿立刻如同被闪电击中:“我也看了,我也看了!”
她情不自禁大叫起来,泪水也落下来。
电话挂断前,夫妻俩的告别并没有用平时的情话,而是模仿起了谍战中的代号:“峨眉峰(余则成的前期代号)同志,组织期盼你的归来!望你平安!”
“收到,峨眉峰一定平安归来!”
这通电话一打,王安亿胆子又大了,啥也不管,又向当地的华人安利《潜伏》这一小说。严歌令忍无可忍,把她叫到面前说:“余切确实是好作家,你就算要宣传他,也应该宣传《狩猎愉快》、《小鞋子》这些有普世价值的小说……”
王安亿不做什么辩解,把《收获》连载有《潜伏》的两期放在严歌令这。“您看过之后再说。”
严歌令几晚上看完这些小说,又把王安亿叫来。这次她叹气道:“这小说确实写的好,我也很受感染,但你始终要知道,余则成虽然好,我们的世界却没有一千个余则成,却有九百九十九个谢若林、吴站长和其他……”
“我们活在一个余则成已渐渐离开的时代里。”
最终,王安亿把她在美国交流的见闻,以及《潜伏》受到的欢迎写到文章中,发回国内。
这一消息再一次引发国内的转载,评论家用“身边统计学”,回忆起小说受到的欢迎,简直无与伦比:
优秀的小说可以跨越国界,《潜伏》中商业性的元素,足以使得它被其他国家读者所欣赏。
沪市本地的编辑李子运评论道:“正像是柯南道尔的中国读者并不知道贝克街,也不熟悉蒸汽时代的英国伦敦,但并不妨碍他们喜欢上福尔摩斯和华生。”
《收获》杂志背后的出版社是沪市文艺,他们发觉,既然《潜伏》可以被华人喜欢,自然更会被东欧、朝鲜、甚至是南越等地所喜欢……巴老的一系列作品,当年出版到了世界各地,被称为“旅行家”,也包括俄国、东欧等地。
余切的《小鞋子》在中亚等地大受欢迎,已经显现出他有这样的潜力。
余切的小说在日本受到追捧,在东南亚一纸难求,偏偏是在最应当看他小说的“老大哥”这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这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因为此前存在实质性的物理壁垒。
大陆的小说,是无法出版到老大哥这里的,而老大哥的小说,也被冷藏多年。这种情况,直到去年才有所扭转。
去年张俪和陈小旭在余切家长住,看到了一部引进自苏联的电视剧,那恰好是关系扭转的标志。
总是我们看别人的,也该轮到别人来看我们的了!
于是,沪市文艺请出业界的翻译大拿,准备逐字逐句的翻译《潜伏》这一小说。翻译小说的稿酬一般为千字一到两元,这一次却涨到了两块五。一批翻译家为了拿到《潜伏》的翻译工作争得不可开交。
许多原先和余切有过交集的作家,纷纷找他联系,希望他能把这一机会交给自己。余切才发现,卧槽,整个文坛会俄语的人这么多!
他才会个日语西班牙语,实在不能和这些人相比。
余切在《十月》的编辑张守任是俄文专家,他本职工作是个翻译家,他专程跑到了沪市来找余切。
敲开门,一进来,张守任道:“余切,我这是来……啊呀,你这怎么还有两个姑娘!”
可不是嘛!
宫莹和古孜丽努尔,就像是特务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跑进来嘘寒问暖。
正巧被张守任逮着了。
她俩不害臊,各自介绍起来:“我是沪市制片厂的演员,宫莹(古孜丽努尔)。”
张守任忍不住皱眉头:当年,他和王濛两个人来沪市探望作家张闲,正准备代表作协嘉奖这位作家,却被他老婆说了一顿出轨的家事儿,向他们告状,令两人尴尬不已。
作协主席王濛对这种事儿见得多了,都没当一回事儿,老编辑张守任却受到了很大冲击,但作为编辑他守口如瓶,直到张闲死后才把这些事儿写在文章中。
不管怎么样,张守任是来求余切帮忙的。
他说:“余切,我们和北方的老大哥已经有缓和,你的《小鞋子》能流入中亚就是证明。这个电影在捷克播放的时候,一些人拿着盗版的小说来观影……说明你可以把书出版到这里。”
余切当然明白张守任的意思,也打算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俄国人一定会喜欢这种小说,他们有一种受苦的哲学。整个社会赞颂“殉道者”、“苦修士”,这种独特的文化审美是世界上很少见的。
余切道:“你来办事,我放心。”
张守任顿时大笑道:“我也要沾光了。虽然还没有出版,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盛况。”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余切写出第三部分,准备为《潜伏》想一个好结局时,余切留在《十月》编辑部的地址那里,收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两瓶顶级的红酒和五万美元。带来这份礼物的是当时朝鲜在华的一个外交干部。
《十月》编辑部立刻炸开了锅:
“为什么是五万美元?”
“可能是余切为了‘春雨行动’捐的那些钱?”
“余切竟然捐了那么多……人家给的也多呢!”
“不多,不多,这是一锤子买卖,意思是之后就不会再给版权费了。”
“——那不是亏了?朝鲜不是挺发达吗?他们也干得出用人的东西不给钱的事儿?”
“亏了也没办法啊,你还能找人家收钱不成?他们连导演都绑架了,知道吗?就跟乾坤大挪移一样!我听说有个女导演被‘请’去那,哭诉道自己和丈夫分开了,没办法团聚……然后,他们心善,又把导演的丈夫也‘请’来。”
“这不是团聚了吗?你要团聚,我给你团聚。”
“这种团聚,你爱去你去吧。他们太心善了,简直是光芒万丈,我受不了。”
……
五万美金当然拿不到手里面,被换成了本币,余切真乃挣外汇能手。那两瓶红酒,却被往返两地的张守任想办法从首都带来了沪市。一瓶拿去送给了巴老,一瓶被余切和张守任分了。
“干杯!”
余切和张守任两个,如同牛嚼牡丹,一晚上把法国红酒干了个精光。这位邻国的领导可能是个文艺青年,曾经发出感慨“如果我不是做了xxx,我应该是一个电影导演”云云。
不仅如此,他还真的导演了《卖姑娘》这一电影,这部电影在整个大陆都很受欢迎,是真有文艺审美的。
张守任觉得这事儿太抽象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潜伏》看,我并不奇怪,你的小说到处都是盗版……我奇怪的是为什么送法国红酒,哪怕是送一根高丽参也好啊。”
余切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送红酒,说明人家喝得多呗,人家有个外号叫“品酒艺术家”。《潜伏》这个作品,原时空也被引入了朝鲜,成为国民级的神剧,余则成是影响一代人的偶像,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现在不过是再次发生了一次,没什么奇怪。
张守任又谈到了结局如何安排:“这是个难事儿。从历史上看,去到宝岛的地下党们,大部分牺牲了;但我们是个故事,这样安排未免太残酷;如果余则成继续如鱼得水,继续做地下党,被重点栽培,又违背了历史,显得果党猪狗不如,还不长记性……难,真难!”
有什么难的?
原著的结局是这样的,余则成和晚秋在宝岛结婚继续做地下党,翠萍怀了余则成的孩子,一个人抱着孩子在太行山脉凝望东南方——但是,余则成和晚秋的结婚照没有一丝笑意,照片也是黑白的。
其实是暗示他们肯定牺牲了。
余切说:“开放式结局不就行了?余则成确实被带去了宝岛,但是吴站长贪了一大笔钱,让他去港地做企业经理,从政界转去商界,说不定改开后往国内投资的这一批企业家中,就有个当初的‘余则成’呢!”
“你意思是,余则成假死了?”张守任很吃惊。“这怎么可能,谁又能配合?”
“吴站长。”
“吴站长也来帮余则成?余切,余切!你讲讲为什么?”张守任急道。“难道小说的前面,埋了什么线索,我却没有看到?为什么吴站长要配合他。”
沪市制片厂的这个员工宿舍是赫鲁晓夫楼,砖房,隔音奇差无比。张守任的声音在黑夜中穿透力挺强,余切却忽然卖起了关子,正在想怎么安排。
不料,这一停顿,整个空气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有许多人在屏声静息。忽然他宿舍的门发出难以忍受的吱呀声。
“谁?请进吧!”余切说。
“锁了~锁着的~”门外边儿道。
张守任快步去开门,果然是宫雪宫莹两姐妹,还有古孜丽努尔。她们露出特尴尬的表情:“我们不是有意来听的。”又互相指责起来,宫莹说:“都怪古孜丽努尔非得站门口!我看我姐姐太久没回来,我担心她,也跑过来了。”
宫雪道:“我是看见古孜丽努尔在这,心里想,她到底在听什么……”
古孜丽努尔最尴尬,她说:“我就住在您隔壁,这宿舍隔音不好,我一听故事就入了迷,但老是听不清楚……就……就贴在门口。”
原来,她们都是来听小说的。
这事儿让余切很感慨,骤然想起来马识途讲的事儿——民国时期,娱乐活动很匮乏。在茶馆里面,如果有人摆了个特牛逼的龙门阵,整个茶馆会鸦雀无声,全望着抖包袱的那人,伸长耳朵去听。
如果有人能经常造成这种效果,茶馆的老板会免这个人的茶钱,给他奉上瓜子儿蜜饯,期望他能经常来。
张守任摸着下巴,心里也暗道:余切果然和张闲是不一样的,他并非是凭借言巧语来蒙骗别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本事。
(本章完)
第266章 余则成活了!余则成活了!(改)
第266章 余则成活了!余则成活了!(改)
小小的宿舍里面,顿时挤进来了五个人。一两个人是尴尬的,好几个人,反而不尴尬了。
古孜丽努尔说:“我从小到大是看谍战片长大的,最恨敌人的特务,在我看来,我们的地下党都是要神兵天降,雷霆万钧击败敌人;敌人如同阴沟里面的耗子,一见了光就要死……我从来没有看过您这样的作品,我才知道,原来地下工作是这样长久、压抑而又残酷的事情。”
宫雪自然也喜欢这小说,她说:“在我看来,余老师和余则成也很像,只是你的条件要再好一些。”
“哪里好一些了?”她妹妹宫莹道。
宫雪不好意思说,古孜丽努尔大声道:“文化好一些、样貌好一些,思想深一些……左蓝可以做余则成的导师,余切却是左蓝的导师!”
张守任听罢,乐得拍手道:“怪不得杂志社爱招女编辑,还是你们嘴甜,说得好,说得好!”
原来这些人是这么看自己的!
《潜伏》小说写出来后,因为主人公用了一部分他老师马识途的经历,人物名字又和余切的姓氏一模一样,很多人认为,这就是余切幻想自己生活在战火年代,和他老师一样做地下党要经历的故事。
余切就是余则成,是很多人的内心想法。这已经成为《潜伏》在今天的创作背景,将来教材上也要这么介绍。
如此说来,就更不能让余则成牺牲,否则实在是煽情得太过。
我自己写我自己死了……太艹了。
余切今年才二十多岁,他不应该写太绝望的结局。全国的青年人看到余则成,应当更多的感受到激励。
余切向大家许诺:“余则成会活着的,一定会活着。”
宫莹定定的望着余切,她姐姐宫雪笑道:“好人就应该活着!”古孜丽努尔也笑说:“我今天晚上可以睡觉了,梦里面看到余则成和大陆的父老乡亲,全都团聚了。”
为了让余切好好的写作,几位演员做好了“慰问”的工作。
余切每天吃什么喝什么,都由沪市厂这几个人帮忙准备。武常路上的广东粥店、叶大昌的三北麻酥、一定好的月饼、四新汤圆、燕记西菜社的乡下浓汤……全都由她们想办法买来。
大作家余切在沪市厂的宿舍暂住下了,消息越传越广。沪市厂的当家小生王卫平、郭开敏等人也来探望。两位都是当时的大帅哥,郭开敏因出演《庐山恋》中的“周筠”,有一段吻戏,被成为“中国影视第一吻”,尤其出名。
近年来电影市场萎靡,连带着他俩事业也受挫。他俩不知道余老师能不能给个推荐角色的机会,但沪市厂让他们来,又给津贴,何苦不来呢?拜访余切一时间成为演员们的热门项目。
随后,导演也来拜访。
大陆影坛有个北“谢铁丽”,南“谢晋”的说法。这两位姓谢的导演是当时的带头人。谢晋此前的代表作是《高山下的环》,谢铁丽则是《包氏父子》。
宫莹就演过《包氏父子》。她作为沪市人能演京影厂的片子,正是谢导赏识给了机会。
谢铁丽来拜访余大作家宿舍,却看到了小演员宫莹和古孜丽努尔,顿时大吃一惊。
谢铁丽把宫莹拉到身边,小声说:“你该多和余作家相处,多和他建立友谊关系呀。我的事业已经走到了大半,你却还像太阳一样。”
宫莹很尊重谢铁丽,泪涟涟道:“我知道了!”
之后,更抽象的事情发生了。
原先追求过宫雪的张鉄林竟也想来拜访余老师。宫雪听说后,怒骂了一顿张鉄林:“你这个人就是投机分子,你不看书,不是个文学青年,你来拜访余老师干什么?”
“我……我也是一心会的成员呀!我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你别胡说了!别人来拜访,起码还有个好的念头,你一定是虚伪的。”
张鉄林这会儿脸皮还不太厚,顿时就吓跑了。而且因为觉得自己似乎得罪了余作家,恐怕在大陆影坛已经无立锥之地,担惊受怕,辞去了厂里面的编制,要去英国去读书。厂里面都是这个大新闻,议论纷纷。
宫雪说:“我们几句话把一个人逼到了绝路,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宫莹说:“一点儿也不过,他得罪了余切,该毙了。”
宫雪又担忧道:“万一我将来也受到流言蜚语,我怎么办呢?”
“你就反着来,你去找余切就是了。他不会不管你的。”
宫雪最忙,又不会做饭,只好拜托她的妹妹来帮忙。宫莹每天就穿梭在整个沪市,给余切做生活助理。她私底下认为这是个送饭的助理,她就像是旧时代女佣一样,很不满自己的遭遇:
“余切吃的真好!能写小说真好!”
“这是应该的。”宫雪说。“因为那个张主编要把小说翻译成俄文,我抽空看了些苏联作家的记录,才知道,余切生活的十分俭朴。”
这也俭朴?
宫莹觉得这个姐姐逆天了。“姐姐,你应该走到他面前,举起你的拳头,宣誓对他效忠!你把你的命都给他好了!余切一天的工资是我们的好多倍,你竟然说他俭朴,这到底俭朴在什么地方?”
宫雪耐心道:“我不说别的,就说北方的苏联。苏联作家的待遇很好,出名的作家——比如高尔基,他几乎是住在宫殿里面,十几人,也许是几十个人来服务他!我们自然不能拿余切和我们来比较,那不现实,而应该拿他和其他国家的作家比较。”
宫莹很震撼,一个人竟然要几十个来伺候?这到底是作家,还是老爷?她问:“真的吗?竟然有这种事情?”
“真的!妹妹,你不应该这么不学无术,你在余切的旁边,多少应该看点书!”
看点书!
宫莹记住了。
在这些人当中,宫莹读书最少。她姐姐是正儿八经的文艺兵,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上得了台面,还会讲英文。古孜丽努尔是全疆选拔出来,送去首都学习的几个女演员。只有她最平凡,因为平凡,有时候她反感像余切这样的,她姐姐这样的,一生出来什么就好的天才。
沪市制片厂专门给她们拨了一笔津贴,给余切买吃的,还让她们买书看。这事儿十分离奇,却真的发生了。宫雪把津贴换成了余切的几本书,带回来给妹妹宫莹看。
“妹妹,你可好好看看这些书。对你一定是有帮助的!”
确实有帮助。宫莹渐渐喜欢《潜伏》中翠萍这一个角色。
翠萍这个人身法利落,又是个神枪手,虽然不认识字,却是个女英雄,颇有侠义之风。宫莹就代入了这个角色,唯独她不满意的是,翠萍竟然喜欢余则成。
竟然还生了孩子,实在是莫名其妙。像余则成这种知识分子,就应当是左蓝、晚秋这些才配得上,翠萍自有她的革命伴侣,也绝不嫌弃她不识字。
为什么余切非得这么写?
宫莹把这种想法,告诉余切。余切哈哈大笑,反而说:“我应当向你道歉!”
“你道歉什么?”
“我老师马识途也批评过我,他说真实的游击队长翠萍,一定是文武双全的,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怎么能带领游击呢?无产阶级是一种自我认知,是立场,不是真的一个字不看,一分财富不创造。相反是方方面面都要超过其他人的。多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翠萍这样的人物?”
“我喜欢她,有时候,我以为我就是她。”
“那我向翠萍道歉。翠萍是女巾帼,比那小小的余则成强多了!你也是比我强的,我的吃,我的用,最近都是靠你来帮忙。我的编辑张守任年纪太大,就算来了沪市,也没办法帮我跑腿。这本小说能受欢迎,也有你的一份力量。”
余切这种爽朗的自我批评,给宫莹的印象很深,她忽然明白了那个沪市小资作家王安亿,为何用“我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余则成”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也许,王安亿喜欢的并不是“余则成”,而是赋予余则成——一个谨小慎微的知识分子,这种游侠气质的作家余切。
考虑到大众认为,“余则成”就是余切写在书中的一个投射,简而言之,王安亿示爱的实际上是余切。
王安亿可是有老公的,这不是公开向他人表达爱意吗?
宫莹又问自己的姐姐:“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宫雪说:“此余切非彼余切,王安亿喜欢的是写《潜伏》的作家余切,而不是现实中,给她出考题、评成绩的文学院讲师余切,也就是那个在我们隔壁的余切。”
宫莹把这话琢磨一番,道:“姐姐,你完全是胡说八道,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那都是借口,如果我是王安亿的老公,想透了这一点,必须得扇她一巴掌!让这女人再也别心猿意马!”
宫雪笑得整个人都抖起来了:“我让你多看书,你就是不看书啊,这是哲学,这是思辨。”
宫莹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狗屁!如果我是你,我今天就躺在余切床上,说什么也赶不走我。保管明天就成了事儿,不像你思辨了两年,还搞哲学,搞读书会,最后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宫雪立刻笑不出来了。
给余切干活儿,还让宫莹拿到了好处。
过去两个月,宫莹把沪市上下的名流认识了个遍,连带着京城那边也有些人知道了她这个小演员。她得知有部电视剧《活佛济公》要立项,广招演员,导演是拍摄《西游记》的女导演杨婕。等《西游记》一结束,就开始这一部电视剧。
这电视剧的竞争十分大,各路演员都想上去。宫莹自己写了一封推荐信到杨婕那,石沉大海。
她说:“我没机会了,我始终不像姐姐你,长得好看,又有文化,人人都喜欢。”宫雪为了妹妹这事儿到处打听,偶然得知,杨婕这个导演有点“爱憎分明”,对喜欢的不顾原则的接受,对不喜欢的,一点儿也不理睬。
比如杨婕导演觉得《西游记》中扮演白龙马的演员是个大帅哥,于是开了几千块钱工资,却对齐天大圣孙悟空开了几十块钱一个月的工资,几乎是全剧组最低的,忽悠大圣卖力演戏,让大圣好多年之后都没办法释怀这个事儿。
然后,她还是余切的书迷。
宫雪鼓励宫莹:“你再写一封信,写去给杨婕导演。这一次你要说明,你和余切有关系。”
“我和他有个什么关系?跑腿关系……”
“这不也是关系吗?你写上去就行。今年全国的高考作文中,有一篇满分作文,就是写的《我的哥哥余切》……你也写上去,说不定就有用了。”
宫莹老实写了一封信上去,写了她最近在帮余大作家跑腿。杨婕回信快得不可思议:“等你忙完了余老师的事情,就来京城报道,电视剧肯定有你的角色。”
另一边,余切已经构思出怎么样让余则成“假死”,瞒天过海。这部小说如今掀起对信仰的讨论,一些人悲观的认为“余则成早已离开我们”,余切却偏要在故事中,使得余则成还好好活着。
他经常和张守任讨论剧情。
张守任提出:“余则成怎么脱身?一定要有个人完全的配合他,你说这个人是吴站长,吴站长凭什么来配合?”
余切则说:“因为吴站长一开始就知道,余则成就是地下党。”
张守任并不吃惊,书中是有很多细节写明这一点的。李涯之所以查不出余则成是地下党,是因为李涯是行动组的,做事雷厉风行,脑子却不好用。吴站长却是多年的特务精英,他是足以明白的。
毕竟到了李涯死之后,情报站都没人了,如果余则成不是地下党“深海”(余则成后期代号),难道吴站长自己是“深海”吗?
张守任道:“如果你让吴站长来配合余则成脱身,那就要给吴站长加戏,需写出这个人物的弧光来。而且不要怕写得太白,要让读者清清楚楚的明白。”
余切说:“我正是这个想法。”
他写出《潜伏》原电视剧中,未能拍摄出来的一些场景。《潜伏》中,吴站长到底是否知道余则成是特务,曾经是剧迷的争论话题。有一些证据可以说明吴站长是知道的:
余则成被李涯录音,和李涯对峙,嘲笑李涯“不懂录音的基本原理”时,吴站长表现出明显的偏帮,他只想收拾细软跑路。
48年,三大战役中的辽沈战役中,果党大输特输,江山风雨飘摇,吴站长把余则成叫来办公室道:“我现在真想犯错误,说实在的,我想犯错误(叛变)!”
余则成最后被带去宝岛,吴站长特地收走了余则成的枪支,这已经是再明白不过——我知道你是地下党,怕你阴我。
谈到自己的人生信仰时,吴站长对余则成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吴站长此时正是个加大号的“谢若林”,果党和红色对他而言,正是那两根无法区别的金条,他已根本不在乎派别,他甚至渴望余则成是地下党,这样他可以有一条退路。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杀掉余则成。
否则江山易主后,他将如何自处?吴站长手里面没有直接沾上地下党的血,他是有退路的。
彼时彼刻,就连渣滓洞的特务,都不敢杀地下党了。
如果这些都不能证明的话,电视剧杀青前,吴站长的演员曾向导演提出过这么一个要求:“我申请给吴站长改戏,让他成为一个地下党。最起码也要点透,吴站长知道余则成的身份。否则已经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吴站长一直没有处置余则成。”
也就是演到最后,连演员自己都觉得,“我不可能不知道你不是卧底呀!”,毕竟,我一个情报站的人都被你搞死完了,就算是玩狼人杀也知道谁是卧底了吧。
你不是,难道老子是?
于是,余切把结局大改特改。结局里面,余则成在吴站长的帮助下假死,去到港地成了商贸公司的总经理。
翠萍在广播中得知,余则成在另一边已“牺牲”,嚎啕大哭,将余则成留在大陆的孩子取名为余深海,因余则成“生前”很爱看书,重视文化,翠萍也努力培养余深海。余深海长大后考取了燕大,被派驻到港地做外交官,在几个神秘爱国商人的帮助下,余深海的外交官生涯相当顺利,进口了不少大陆急需的物资和设备。
七十年代末,大陆改开。84年,中英谈判,港地回归已是板上钉钉,大势所趋,原先在港地潜伏的同志,开始打明牌,爱国商人霍营东资助了洛杉矶奥运会的大陆运动员,商人李家诚到大陆进行投资、办学……一批华商回大陆认祖归宗,祭拜祖先香火。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无法阻挡这件事情的发生了。
余深海却受命接待了一个格外神秘的华商,他带着眼镜,面目格外慈祥,气质就像是中学教师一样,从港地回到那个普通乡村。距离越近,这个人越情绪难耐,华商提出要去余家看看,余深海忽然有所预感,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他的母亲翠萍在妇联开会,还没回来,家中只剩下余则成本人的牌位,还有燃烧后的香灰,今天正是余深海父亲余则成和翠萍结婚的日子,也是他三十多年前在宝岛“出车祸”死亡的日子。
早上,余深海和翠萍一齐上了香。
余深海看到,这个人嘴含笑意,捻起一抹香灰,洒在自己家门前,忽然又极度的惆怅。翠萍到家后,看到久违的香灰,浑身战栗,惊叫了一声,在大陆多年的和平生活,已经使得翠萍失去了做地下党的警觉性,她很多年再也没看到过门前的香灰。
“余则成?”
“余则成!”
一推开门,翠萍跳到了余则成身上。余则成抚摸翠萍的手掌笑道:“你手上的茧呢?你成小女人了。”
翠萍道:“我已经不用枪几十年了!这些年,你哪里去了?”
“我回来了。”余则成笑道。“我一直都在。”
(本章完)
第267章 《潜伏》完
第267章 《潜伏》完
书一写完,余切立刻带去《收获》杂志社。整个编辑部已经提前得到通知,专程来这等他。
“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看到了余则成最后的结局。”李小林道。
小说交给他们,稿子一页一页的传给每个人,顿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了一些时间看完后,李小林沉默片刻道:“余则成假死了,又回来。但这样是否太直白……”
放下稿纸,其他人也是类似的表情。
余切说:“我是想过给一个仍在潜伏的结局,比如,某一天失联已久的深海同志忽然又发来了摩斯电码,报告自己目前的情况……专家将之破译出来,发现是一句‘潜伏仍在继续’的话,深海同志阔别三十年后又发来了信号。但我也想给一个明明白白结局,告诉大家,这个人是活着的。”
“为什么非得写这么明白?”李小林感到不解。
写小说讲究一个“豹尾”,就是说这结局需戛然而止,留有余味。恰好《潜伏》的末尾,正有数个场景可以用作结尾,处处都是豹尾。
当重兵围攻城内,我方的电台通过诗朗诵的形式,已经几乎明文宣告“深海”同志快回来:“妈妈为你守岁,妈妈为你祈祷!回来吧,我的儿子,妈妈等你回来,迎接1949的春天!”
随后万炮齐鸣,攻入城内。
就这便可结局,余则成在城内做内应起义了吗?还是最后一刻被识破了身份?让读者去想吧。
或者,当余则成被命令带去宝岛,机场那里,他忽然遇见了伪装成农妇的翠萍,夫妻相见,却不能说明身份,余则成在机场中,忽然癫狂一样的模仿公鸡打鸣,一方面是告诉翠萍,他把最后的情报放在鸡窝里面,另一方面,也是在暗示,黑暗即将过去,黎眀已经到来。
当余则成被带上飞机,离开大陆时,小说同样可以在此结束——这代表余则成新的潜伏生涯开始了。
余切说:“因为这部小说发展到现在,已经像《红楼梦》一样,被抓着细节看出了许多版本,有些想法是我自己都没有能想到过的。余则成是一个好人,好人该有个好结局。”
“那后面呢?后面怎么办?”有编辑道。
“余则成都劳累了大半辈子了,让他告老还乡吧。我老师马识途搞了一辈子地下工作,现在不也天天靠写回忆录为生嘛。余则成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李小林把稿子第一时间带回给巴老看,说:“余则成最后活着的,成了个富商。余切说,余则成有千千万,潜伏仍在继续。”
巴老看完故事,却忍不住落泪。他把稿纸放在轮椅的小桌板上,仰面朝天闭上眼睛。
“爸爸,你怎么了?”李小林道。
巴老深吸一口气道:“这小说一开始是写给他老师马识途的。马识途一辈子没能和刘一清团聚,写了十篇百篇文章去回忆她也没什么用,在这本书中,至少马识途有了个归宿。我和马识途原先有过一些交际,他是很感性的人,看了之后恐怕会大哭一场。”
“在小说中,马识途和刘一清再一次相遇了。”
李小林才懂得余切的良苦用心。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这对师徒简直是文坛的佳话。
其实,原时空中,《潜伏》电视剧杀青时,每个人对结局都有自己的意见。饰演翠萍的女演员原本在送别余则成时痛哭流涕,情绪给得很足,后来却要求再拍一次平淡的。因为她认为,站在当时,翠萍并不能知道要天人永隔,还以为是一次普通的离别。翠萍没有理由过于伤心。
编剧同样对结局不满,剧本上原情节是余则成立刻被杀害,而翠萍作为失去联系的地下人员,并没有受到信任,赶来的士兵对她相当冷淡……故事走向了永远的黑深残结尾。
出钱的甲方,电视台也对结局不满,余则成不应该死亡,这会大大影响到收视率,剧组只好想办法圆回来……最后呈现出来的,是综合各方意见的结果。余则成死了,似乎没死,故事中明明没死,画面却给了黑白照暗示死亡。余则成最后的结局,处于一个说不清楚的混沌态。
现在余切大手一挥,全安排了。
听我的,余则成就是活着的!别瞎想!
此时已经是十月下旬,杂志社立刻安排下一期出版工作。同时,《潜伏》单行本也交由沪市文艺出版社出版,余切亲自操刀设计小说的封面——一个正在发射消息的电台,下面是拉开的抽屉,满是奖章,但其中并没有任何一个奖章有姓名。
一道阳光,将整个画面分割成阴阳两面,阳光的那一面是虚化的,啥也看不清,阴影的那一面黯淡却实在,有细小的摩斯电码。暗示余则成的双面人生。
如果有人把电码翻译出来,会得出一个很有趣的结果,这一串电码的意思是:“深海仍然在潜伏。”
对应了余则成假死,去往港地,伪装成商人的后半生——其中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故事。
说不定这个华人富商,仍然在做地下党呢。
设计稿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叫好。李小林道:“没想到余切你还有这样的本事!鲁迅原先就喜欢设计自己小说的封面,现在你也走上了这一条路。只是这个设计图太复杂,不知道能不能印刷出来。”
余切道:“我们去试试看吧。”
小说交由出版社排版、设计,而后给印刷厂。沪市印刷厂有专门负责做封面的专家,一见到封面便道:“这封面设计的好,信息量很大。过去我们封面上的信息量很少,大多是几何线条来组成,不光是为了简洁美,也是为了控制印刷成本。这本小说,开辟了新风气。”
余切问:“那咱们印刷厂有能力印出来吗?”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早能做这些了。您知道西方那些人体画吗?还有美术学院用的教材,医生用的器官图——这都是我们来负责的。印出来纤毫毕现,比照出来还真实。”
新华印刷厂立下了军令状:“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这个封面设计得尤其好,价格也很贵。新华印刷厂给出的报价不低,于是,沪市文艺出版社来问余切:“是不是去掉咱这个封面,这一张精美的画抵得上十张纸。”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和《小鞋子》在日本出版时面临的情况很相似。上一次的结果证明,读者是完全可以支付这个成本的。
但那是日本的读者,他们有充足的资金用于购买小说。
大陆的读者能接受吗?
李小林说:“封面虽好,却和故事无关,而且要多钱。我原先在沪市戏剧读书的时候,学生们大多不看书的封面,而是把故事内容抄来抄去到处分享,可见大众是不注重封面的。”
这可错得离谱了。
李小林毕竟是巴老的女儿,家里面藏书无数,反而没注意到普通人看书的细节。普通人看书,翻来翻去,恨不得把页码都背下来。
余切当场把原稿压在纸上,订在一起。他举起这本书道:“李小林,你完整的看过一部小说吗?你知道意犹未尽是怎么一回事吗?”
写出《潜伏》的余切,如今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收获》全靠《潜伏》起死回生,十多家出版社围着余切转悠……他一发问,李小林以为余切在责怪他。
李小林顿时傻眼了,支支吾吾,讲不出什么话。
余切并没有嘲讽李小林,而是很耐心道:“看小说是这样的:我们看完小说之后,意犹未尽,开始看小说的作者、小说的书名,用指腹摩挲外层的牛皮纸的做工,看看这本小说有没有写过序言或是后记……有个叫管谟业的作家,原先把《百年孤独》看了许多次,把我写的序也看了许多遍。”
余切越是说,所有人越是低下头。余切道:“当我们把小说全部看完之后,合上书,脑海里面回忆情节,睁开眼,就发现了这一本书的封面,上面浓缩了整本书的剧情!这还没完,如果有兴趣学摩斯电码的,再去破译上面的电码,就发现余则成未曾写出的后半生,也在那一句话中了。”
“买了这一本书,五年、十年后你再看,这都是能有新的细节的。”
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因为余切表明,这个单行本封面本身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漫画家张乐平(《三毛》作者)后来听说这件事情后,说:“余切要是画连环画,画漫画,肯定也是个好手!”
这是当然了!
“哐当!哐当!哐当!”
单行本和新一期《收获》同时印刷。余则成最后的结局飘落在印刷厂的石墨中,从工人们的口中传出,口口相传,整个沪市都知道,深海同志仍然在潜伏,余则成做了个大富商。
“——《潜伏》都写完啦!”
消息也飞过了江畔,传到了普东的沪市制片厂宿舍。
“对!我今天出差,制片厂里面说的都是这件事情。”宫雪对妹妹宫莹道。
宫莹问:“这小说是不是马上要拍成电影了?”
“拍不成!”宫雪摇头,“哪里有钱拍成电视剧,就算是电影,也要拍摄好多部,我们厂都要拍垮!”
“那小说难道就这样了?没有编排成话剧,没有出小人书,没有……没有……”
宫莹一连罗列了许多个没有。
宫雪道:“当然有了。我听说,央台广播已经接下了这个工作,请来了赵中祥和卢晶——就是新闻里面那两个男女主持来录制,将来还要拿去到前线播放,鼓舞战士们。京城人艺也在琢磨如何来改编,就等余切回首都……这部小说广受欢迎,好几个出版社都要来发行,连俄文版、日本版也不放过!”
央台?京城?
央台的地址可不在沪市啊,那是国字头的天字第一号媒体。宫莹忽然想到,既然小说已经告一段落,余切岂不是要回首都了吗?
这个人在小小的制片厂宿舍里面,呆了两个月,期间让姐妹俩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踏破铁门”。沪市本地的文艺名流,排着队来找余切搭话,来自全国各地和海外的信件,需要用承得住重的两个大帆布袋,装满了,送到门口来。
光是寄信用的邮票,就已经能攒出多少套纪念册。
朝鲜送来的红酒、《十月》杂志社发的大哥大……都是她们能看到的。在这期间,还有很多余切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礼物,读者送他的粮票,都被余切拿去捐了。
如今余切要离开了,宫莹忽然感到特别失落。她说:“我本来是因为你,才对余切这个人另眼相看。他来这之后,我天天给他跑腿、做饭,有时候还洗衣服,那个古孜丽努尔还跟我抢这个活儿,但是知道他要走了,我才觉得他确实不一样。”
宫莹拿出导演杨婕写给她的回信道:“这个女导演也是余切的书迷,现在简直遇不到一个没看过余切书的。”
又拿出地图,那上面早已经插满牙签,在地图之外的岛屿,姐妹俩也做了记录。宫雪一看也惆怅了:“那个张鉄林跑去英国去了,说是流言蜚语让他承受不了……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有一天,英国人也看余切的小说,张鉄林又躲去哪里呢?躲去南极洲吗?”
宫莹说:“有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们还没有想起来的。”
“什么地方?”
伴随着一根洁白的食指在地图上游走,姐妹俩都看到了同一处:那是一片形同芭蕉叶的小岛。
宫雪叹道:“这可不容易啊。”
这番对话发生没几天,余切就收到一封信件。来自于“长城”科考站。这个科考站是中国在南极建立的第一个科考站,当时只要男同志不要女同志,而且严格控制体重——如果体重低于一百斤,会被狂风吹走。
撒一泡尿,尿刚一出来,就凝结成了冰柱;冻得哭鼻子也很危险,眼泪还在眼眶中,就会凝结成冰柱粘在睫毛上。
信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十月是新中国成立的日子,我们都知道!对俄国人来讲,是他们阿芙乐尔号向冬宫开炮的日子!对企鹅来讲,是它们产卵的日子,这边有一种叫阿德利企鹅的企鹅,通常会在十月份开始产卵,开始族群下一代的传承。余老师,这里是长城站,位于南纬62°13′,我们经历了小半年的极夜,没有一丝光亮,只有这种叫阿德利企鹅与我们相伴,它们也在潜伏。”
“还有你写过的《潜伏》小说,它将通过余则成所使用的无线电台技术传到我们这里来,实在是大好消息。虽然已经过去小半个世纪,我们像余则成一样守在电台前倾听,和风雪做斗争。”
(本章完)
第268章 沪市纸贵
第268章 沪市纸贵
原来,这一小说已经从沪市传到了西沙,又传到了美国,最终抵达南极洲,这个人类最后登陆的大洲。
八十年代,全南极洲一共只有135名永久居民和一千多位流动居民,具体人口的多少取决于天气和季节。
去年,余切拿到芥川奖的同时,中国也在南极洲的乔治岛举办了“长城站”的奠基典礼,科考站一共只有38名队员,但正因为这三十八名队员,使得余切的小说到达人类有文明的任何地区。再整个大喇叭,就连企鹅和企鹅生的蛋,也能听听余切写过的故事。
实在是值得庆祝!
余切看完信后相当激动。马上就要写一封信回过去,他叫来跑腿的宫莹:“你去取一根针,一个酒精灯来。”
宫莹说:“你要干什么?”
余切把这封信拿去给宫莹看,她三两下看完,立刻就明白了:“你又要摁血手印。余切,你的血真多,上次碰到西沙的信,你也是这么做的。”
“你懂什么,这是浪漫!”余切道。
没过多久,三个女的全来看热闹,余切需要的东西也被她们拿来。酒精灯里面塞了条,酒精到了容器的三分之一,点燃后顿时绽放出一股红蓝相间的火,还有奇怪的酒臭味儿,是臭的,又有那么一点香。
怪不得老毛子缺酒喝了,用酒精勾兑白水,这么一闻,也不是不能拿来当口粮酒。
“是新的针吗?”余切问。
“新的。我专门去店里面买来的,放在盒子里面,盒子又放在柜子里面,从来没有打开过。”宫莹老实道。
这年头因条件限制,有时不太照顾得到卫生。尽管政府已经三令五申,许多乡镇地区的保健院,还是把一根注射针头用了后又用——如果碰上了个有病毒的,后面的人全倒霉了。
余切拿针头浸在高度酒精里面消毒,然后在酒精灯上反复烤,烧得通红了,等针头稍微冷一点,再猛地往自己大拇指那一戳,“chua!”顿时冒出一滴鲜血,他捏着手指头把小血珠生生攒出一滴大的,就在回信里边儿摁上手印。
鲜红的手印摁在白纸上,简直是触目惊心,之后,余切才开始写回信。
戳破的手指头是左手,写信的却是右手。宫雪找来手绢给余切的大拇指包着,一边望着余切的手指头,觉得有些搞笑,一边又叹道:“回一封信,就戳一次手指头,多少个手指头也不经你戳的。”
宫莹重重点头。古孜丽努尔却不是这么认为,她托着腮,看得很入神,反而说:“余老师挺豪迈。”
“你们疆省的女同志,最喜欢豪迈是吧?”宫莹意有所指。
“当然了,谁不喜欢。”古孜丽努尔毫不掩饰。
“余切,余切!和你说话呢。”宫莹道。
余切白了她一眼,挥手:“行了,写信呢,宫莹同志,别妨碍一个作家的工作。”
他扬起信件:“这儿有三十八位经历了极夜的科考队员,除了企鹅,我就是他们最信任的同志。南半球的春天已经到来,是时候迎接阳光了。”
宫莹咬牙哼了声,没有再和余切说话了。也不愿意走,就坐在余切的床头,这么看到了傍晚,另两位也是。
信写完之后,宫雪问:“余切,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可能是后天。”
余切慢条斯理把信折好,用酒精灯盖灭了火。没了这个酒精灯提供的光源,顿时头顶上的白炽灯落在余切身上,把他影子投射成一条竖长的人影,桌子也是斜着的,影子都落在床边,到宫雪、宫莹这些人的手上、胳膊上,她们感觉自己的手指头也被灼痛了。
这一幕给几个演员很深的印象,很多年后都忘不掉。
沪市制片厂有一批要去南方边境慰问的名额——说是名额,其实是点兵点将、请那些有胆识,想上进的人过去。不知怎的,她们三个全都报名参加。厂长徐桑储感动坏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你们受到余老师的熏陶,思想觉悟也提高了许多。”
余切真要离开了。他在沪市最后一个事情是参加沪市广播电视台的电话节目。沪市电视台是大陆最早两个全部播放彩色电视的电视台,另一家就是央台。“沪市电视台”这五个字,是乔公来提名的,这家电视台拥有国内第一档新闻深度报道节目、第一个介绍国际时事的专栏节目、第一条英文新闻等……
曾经的沪市台,那真是十分辉煌的。
来电视台干什么呢?
代表沪市市民,给长城站送去祝福。《潜伏》现在成为专门回答“信仰”的小说,余则成是坚持信仰的化身,全国各地都有“余则成”精神。以后这种为了“余则成”写来的信件不会少。
因此,余切收到的那封信并不是孤立来的,只是其中一个代表。科考队员还寄来了南极洲发现的化石、探险家用过的器具等等,向全国人民展示他们过去半年的成果。
在电视台的安排下,余切跟科考队员打上了电话,就问了俩问题。
“我这边马上要进入冬天了,你那边怎么样?”
“余老师,我们的春天已经来了,等你的回信和最新一期的《潜伏》读过来,我们这边就要进入到夏天,一整个天全都是白天。”
知道,极昼嘛!
余切还好奇道:“为什么‘企鹅’也在潜伏,你们怎么想到企鹅有关系的。”
“在南极,只有人类和企鹅可以站立行走,所以企鹅经常被吸引,加入到人类的队伍中来。根据《南极公约》,人类不能和企鹅说话,遇见了企鹅也不能再行走,免得带偏了它们,但企鹅却忍不住加入我们……我们看了小说之后,觉得这和情报工作有些相似,就像是遇见了不能说明身份的同伴。虽然什么也不能说,却情不自禁会被吸引。”
余切哈哈大笑:“祝你们成功!”
其实这个南极科考站和余切也能扯上关系。
南极洲选址有俩科考站,一个是长城站,已经建成了,一个叫“中山站”,位置更南也更险峻,过两年才能建成。当时建设科考站有点类似蛙跳战术,一次比一次靠近南极点。《红楼梦》里边儿王熙凤演员的丈夫,也就是川省的男演员张果立,就参加了“中山站”的建设工作,在南极之旅中待了足足一百四十天。
他原先是个炸药兵,有一手定向爆破的本事。当时的川省电视台很喜欢去险要的地方录节目,老山战线和南极洲都有他们的身影。于是,就找了一帮川省籍贯的演艺人员攒出一个纪录片录制组,去南极拍摄一部名为《长城往南走》的纪录片。
结果,他们所乘坐的科考船遇上了南极的坚冰,把船划破了,其他国家的科考队员都建议扔掉船跑路,张果立跳进去把冰炸碎了,还活着回来了,因此荣获集体一等功和个人二等功。
已知,王熙凤是薛宝钗的表姐,所以将来会有个临时的科考队员成为余切的连襟。
处理完这件事情,余切在沪市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他在沪市一共住了两个多月,沪市制片厂安排了几个演员伺候了他两个多月。临行前,余切请这些演员们,也包括在沪市的谢晋等人吃饭。
众人都议论起最近的进展来。余切自然不用说,谢晋马上要导演另一部片子《芙蓉镇》,男主选择了余切的马仔“姜纹”。
余切说:“你怎么想到让姜纹来做男主的?”
谢晋说:“我很赏识他。我们现在的演艺圈,多的是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男演员,缺少带痞气的人。姜纹这个人脸皮很厚,演女人、演皇帝……他都答应演,而且是主动演,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余切忍不住道:“姜纹还想演余则成呢!你敢信?”
谢晋笑道:“姜纹是京城话剧团的,他们正在想着改编《潜伏》这一个故事,剧院的团长是姜纹的授业恩师,说不定将来姜纹真能演余则成。”
姜纹演余则成?
你tm的就是不懂tm的录音带的基本原理!
那画面可太美了,余切难以接受。
印象中,《芙蓉镇》这个片子虽然当年很受欢迎,后面却没有很流传下来。反倒是姜纹在片场被人捉奸的事情,广为流传,也是从这个片子开始,姜纹被认定为“熟妇爱好者”,他后面交过的女朋友要么是有夫之妇、要么就是法国大白妞……
宫莹也破天荒的向余切道谢,原因是宫莹拿到了《济公》的角色。这会儿并不流行女性喝酒,宫莹却真的喝了一整杯,诚挚的对余切道谢。
也许是说破了话,宫雪的妹妹变得张扬了起来。余切住在员工宿舍的最后一天下午,她怂恿姐姐宫雪抱着被子钻被窝。余切来的时候是九月份,沪市热得发烫,这会儿却快要进入冬天了,天气越来越冷,余切还是原先那一床被子。
南方可没有暖气啊。
宫莹奇了怪了:为什么余切不使唤她添衣加被呢?
难道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吗?
宫雪被说动了,和宫莹一块儿抱着被子去,姐妹俩一人挑了一床崭新的被子,结果猛敲一阵子门,等见到余切了,才发现他收拾完东西,马上要跑路了。
“你晚上出发?去首都?”宫莹傻眼了。
“我在沪市买了房子,就在武康路,和巴老家里很近。”
“那你这是?”
“把宿舍里面的东西,全搬去武康路。沪市文艺派了个卡车,我今晚上就搬过去。马上巴老一家子也要来这帮忙。但我确实要回首都了,下一次再来沪市,我就直接住自己房子。”
这俩姐妹坚持要送余切过去。不料,因为阵仗太大,整个员工宿舍楼全被惊动了。
余老师要走了,他要离开我们了!
不论是演员,还是美工,道具,编剧……通通列成长队,欢送余切。
“呜!”
沪市文艺调来的卡车在这停下,李小林和李堂两个人从车里面下来,还有小女孩端端。李堂是巴老的儿子,在政协文史室工作,文学上没啥成就,但继承了巴老的品格,没有利用巴老的名头捞过金。
虽然年纪比余切大不少,但李堂对余切特别尊敬,甚至有点崇拜:“余老师,我们来接您了。”
李小林笑道:“什么余老师,叫余切吧,或者余同志,你这样太见外了。”
“余同志,余同志……”李堂面红耳赤,居然有些口吃。后面改过来道:“我是做文艺评论的,今年刚刚开始发表作品,也是个作家,我怎么能直接叫余老师的名字。”
又一个视余切为不可名状之古神的小作家。
李小林面色复杂,拍了拍这个哥哥。
余切向各位告别。宫雪和宫莹两个,只能把被子扔到卡车上面。
余切说:“你们的心意我心领了,有一床不就得了呗,下次来沪市,请你们吃饭。”
是啊,只能送上去一床被子。自然得轮到我姐来表现。
宫莹提着被子的手,刚松开一些,忽然看到余作家的脸,和她两个月前,头一次使唤她的样子一模一样,当时觉得看着烦,现在却很有点不一样了。正如王安亿所说,她看小说后爱上“余则成”这个人,而余则成却是余切手底下的个人理想投射。宫莹情不自禁道:“不行,都得拿上去!”
她早已成为《潜伏》的书迷。
宫莹拼命把被子扔上去了。车载着余切,搬到他的新家。
十一月,《收获》上《潜伏》最后一期出版,顿时整个沪市文坛陷入到轰动。小说发售的渠道,只有新华书店和极少数个人来经营的书店,一时间沪市纸贵。余则成最后的下落成为文学青年的热门话题,不论在任何地方,讨论的都是“余则成”这三个字。
读者们经历了一个心情上的巨大起伏,刚刚看到余则成和翠萍永远的分别,还没来得及喘过来气,后面又看到余则成逃去了港地做富商,并且于三十多年后再回来。这三十多年的光景,一瞬即过,当中自然有很多坎坷,然而,在两人再一次相聚的时候,都成了过程中的一些曲折。
在原先的时空,余则成究竟是死是活,曾经是剧迷争得难分难解的话题,而现在余则成是活下来了,他在港地如何和组织保持联系,到底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还是仍然在潜伏中,同样是读者想要迫切知道的。
他们把小说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找到可信的根据。解读《潜伏》这几天成了一门受人追捧的学问。
还是《沪市文艺》的李子运,当天就写出一篇“余则成仍然在潜伏中”的文章,指出:“余则成假死之后,一时间骗得了果党,却不能永远的骗过去,吴站长已失去影响力,一定有这边的人帮忙善后;余则成的生意越做越大,出口了许多设备,他不和大陆保持联络,这也是不可能的!”
巴老看到这种情况后,笑称:“这和《红楼梦》有什么区别,既然研究的是《潜伏》,就叫‘潜学’好了,专门研究‘潜伏’的学问。”
李小林道:“不如叫‘余学’。”
巴老一挥手:“不行,余切写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余学既不好听,又太笼统,不如‘潜学’,至少名字上是好听的。”
在下个月的《收获》杂志上,李小林因此真写了篇《‘潜学’的经过》,十数年后,竟然也成了一种学问。就是说,研究“潜伏”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学问,这个事情本身也成了一种文学史上的学问。
甭管怎么样,一周后,单行本《潜伏》也由沪市文艺出版,初版三十万册。这单行册和连载版的不同,就在于整体重新设计修订过,人们很快发现,真相隐藏在一开头中,简直是个天才般的创举。
(本章完)
第269章 单行本的价格很贵,很贵,很贵
第269章 单行本的价格很贵,很贵,很贵
单行本的价格很贵。
一本单行册的价格是两块钱,沪市市民的平均工资是六十块钱,这两年涨到了八十块钱。
于是,两块钱除以八十块钱,等于其收入的四十分之一——看起来并不多,考虑到四十年后,沪市人打工人的平均薪资为八千元,这个占比就相当大了。相当于两百块钱一本书。
沪市文艺出版的书籍,恰好又是书里面最贵的一批。
西方哲学著作《柏拉图》卖一块八,沪市文艺出版社的要两块五。无他,沪市文艺版本的封面重新设计过,纸张质量好,不脱胶,请到的译者都是响当当的名家,光是成本就要更高。
日本有个岩波出版社,创造出了“岩波现象”,文学青年拿着有“岩波”logo的书到处装逼。沪市文艺后世有要成为“中国岩波”的趋势,因装订精美,出版社的丛书令文学青年趋之若鹜。
余切的新书《潜伏》成为他有史以来价格最贵的书,全集三册,总共九块钱。相当于后世近千元。上市发行之后,一开始果然令读者大吃一惊——那可是九块钱!
“发售了,发售了!”
作家余桦最近来沪市出差。他的好朋友苏彤是苏市人,得知他来沪市后,特地赶来找他吹牛。
从文学院毕业之后,余桦和苏童都回到自己老家,写了一些小说出来。苏彤问余桦:“你来沪市干什么?”
“交稿子。”
“什么稿子。”
“我写了个短篇《三个女人一个夜晚》,投去《十月》,排满了,没要,我就投到沪市《萌芽》上面去了,编辑让我来沪市改稿。你呢?”
苏彤道:“我也写了个稿子,就投到《钟山》上面。”
苏彤就是《钟山》的编辑,这波是他自己投稿又自己审稿。
妈的,太腐败了。
余桦羡慕道:“我也想读燕京师范大学,做知识分子,这样就能去杂志社当编辑了,可惜我没考上大学。”
说起来,余桦十分羡慕苏彤。这个人在作家班中被称为小“余切”,就是形容他文化水平很好,样貌也不错,很有女人缘。管谟业曾经夸苏彤:“我不羡慕他别的,就是羡慕他讨几百个女人喜欢”。余桦也觉得苏彤是“作家中绝对的美男子”,浓眉大眼,皮肤白皙,还有书生气质。
这特么不是小余切是什么?
他们来的时候有点不凑巧,余切刚好从沪市离开。消息闹得到处都是,但余切虽然走了,他的书却在沪市上市,两个人就去书店里面看他新书卖得咋样?
路上得知,沪市正在中苏友好大厦举办国际书展。他们又转道进去逛逛开开眼界,这两年中苏关系缓和,文化界开始重新交流,苏彤说:“苏联人肯定要把最好的作品都带到我们这儿来!”
又提到:“余切的《潜伏》要在上面参展,他们就更不能示弱了,老大哥是喜欢亮肌肉的。这两年他们人心思变,没什么厉害作家出来,以前却有很多。”
果然,苏联这边格外厉害,把历史上那些天王巨星都请来了:屠格涅夫的《麻雀》、高尔基的《童年》三部曲,契科夫的《变色龙》、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那简直是看不过来,这里面的书对他俩来讲,跟老烟民遇上了中华牌香烟一样,真是欲罢不能。
其中更是展览出一些绝版的苏联书籍,大陆这边也是。有一套草鹭小羊皮《知堂书话》(周作人),由私人藏家来免费展览和销售,在当时就要两千块的高价,结果一眨眼就被买走了。
沪市人真特么有钱啊!
余桦恨恨道。
苏彤主动问起余桦是否看过了余切最新的小说。余桦说:“我不仅看了,我还推荐给管谟业看,而且让他和余切发在同一期《收获》上!我不是成全他吗?”
“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管谟业看了后胡说八道,被逮着狠狠批评!余切那书写的明明是歌颂信仰,管谟业却念歪了经,哎呀,这下可麻烦了。”
苏彤哈哈大笑,指着余桦道:“你小子真坏!你知道管老师崇拜他,故意忽悠他上台!”
其实,苏彤、余桦和管谟业这三个人关系极好,而且都受到了余切的影响,然而,三个人互相间的表现却不一样。余桦说:“我们三个人中,我俩是口上服气了,心里面也服气了,你说是不是?”
“是!那管谟业呢?”
“他是嘴上不服气,心里面却很服气。事事都有想要模仿余切的想法,我是要让他认识到这一点,可惜了,我本来是一番好意嘛。”
苏彤道:“你忽悠了他,你一番好意个什么啊?”
“我就是让他放下心中的执念,别魔怔了。这一次没成功,我下一次还要这么做,直到管老师没招了为止!”
延安东路外滩边,经常有抽空读书的青年,一边读书,一边吃饭、喝茶。苏彤和余桦两个在这找了个卖混沌的摊子吃馄饨,遇到了一位年轻爸爸,带着小儿子吃荠菜馄饨。这个年轻爸爸一边吃一边聚精会神地看书,书外边儿是格外华丽的封面,电台、军功章、茶几……还有两个大字《潜伏》,正是余切那本刚上市的书的第一本。
这个系列一共三本,年轻爸爸的儿子旁边有另外两本《潜伏》,他买了全套。
卧槽,这就买上了?
不是说九块钱全集嘛!
他的儿子不大,最多四、五岁,捧着碗也在吃馄饨。年轻爸爸吃完馄饨,捧着书口中念念有词直接走了,把儿子忘在混沌摊上。
余桦乐不可支,当即大喊道:“你落东西了!”
那个年轻爸爸立刻恍然大悟,回头对他们道谢,然后又盯着买来的书,一边看,一边把另外两本书提起来……余桦连忙又大喊道:“你的儿子,你把你儿子忘了!”
“哦!!”
这年轻人终于明白了,面红耳赤道:“谢谢您提醒我!”
苏彤看呆了这一幕,情不自禁问道:“你这么喜欢看书,手上又有钱买单行本,你肯定早看过连载版了,怎么会这么入迷呢?”
这个人一模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我听说封面上有故事的最后结局,我就一边看,一边对照,心里面想象余则成后面那几十年,我一想进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封面有什么特别的?
虽然印刷十分精美,也有很多巧思,但不就是余则成这个人的故事经过嘛,哪里来的“后面那几十年”,余桦想不明白。
苏彤等这个人离开了后道:“走,赶紧去新华书店研究封面!”
苏彤是个老苏市人,也是个老沪市人。因为苏市和沪市离得特别近,后世只要十块钱火车票就能过来。他所在的《钟山》杂志社是苏省的省刊,也经常录入沪市作家的稿子,苏彤经常来沪市出差。
沪市书城建起来之前,全沪市最大的书店是金陵东路新华书店,这家是当时的亚洲第一大书店,外边儿有特别大的招牌“新华书店”,整栋楼七八层高,里面模仿外国的百货大楼,把各种商品都摆在柜台上供人挑选,只是这些商品都是书。这是一个书的王国。
金陵东路新华书店有多大?
去年,沪市制片厂和日本松竹电影公司、朝日电视台合拍了一部反战电影《沪市浮生记》,故事情节设定在1936年,结果一开头就穿帮了!男主波多野四郎在金陵路乘车兜风,背后有特别巨大的“新华书店”招牌,就是因为这家新华书店太大,只要你在金陵路这边,就不可能拍不到它。
结果,这么庞大的书店,居然也有装不下人的时候。
苏彤和余桦来到金陵路,却发现老远就排成了长队,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到人组成的长龙,龙头在新华书店那边。
苏彤都懵逼了:“难道这边有个中美文学展览?还是这边改成大使馆,可以办移民去美国的业务了?”
余桦也不知道啊!他们问前面的人:“同志,你来这干什么?”
“买书!”
“余切那本《潜伏》?”
“对。我听说,《潜伏》的真正结局就在单行本里面。我真想骂余切,一个故事赚了两次钱!”
“你恨死余切了,那你还买他的书干什么呢?”
“我要知道结局啊!余则成后面干了什么,怎么成为富商的——连载版上都没有!写小说的真会赚钱!”
这几年确实是出版业的黄金时期,和快死掉的电影完全相反。沪市热闹路口的一家小小的书报亭,厉害的时候一口气能卖近三百种不同样的杂志!杂志的生意真是太好了,杂志社当然也赚翻了,《大众电影》卖的电影挂历十二块钱一本,里面有刘晓青、傅亿伟等女明星的美图,一共就十二张照片和印刷上去的日历,结果捧出这些女明星的电影厂卖电影票,只能三毛、五毛一张票……杂志社怕自己的挂历不好卖了,反过来赞助电影厂拍电影。
真乃倒反天罡了。
此时,金陵路东的新华书店售货员,举着一个大牌子往这边走来。定睛一看,那牌子上面写着“沪市文艺全套《潜伏》还剩下xxx套……”
这个女同志在“xxx”那划了一条横线,重新写上“两千”。绕着长队伍走来走去,就跟走秀一样。她走到哪里,书迷的目光就看向哪里。女孩绕了一圈回去,再出来时,“两千”的数字忽然被划去,变成了“五百”!
原来,有首都来的书商,一口气买了一千五百套《潜伏》,几乎买空了金陵东路新华书店拿到的配额。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顿时炸锅了,挥着拳头就要揍人!
“把我们沪市的书,还给我们沪市读者!”他们大喊道。
不仅仅是喊,而且结成队伍,当时就做出了旗子和标语,就要当场散步了。他们互相用余则成的口号鼓舞,大喊冲向敌人的堡垒,余桦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大叫道:“把我们的书还给我们!我是沪市人,我要守卫我们印刷厂的书!”苏彤扯住余桦,“你可别捣乱了,你把管谟业还没整够吗……”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人听到苏彤的话,以为他是个叛徒,苏彤好看的眉毛挨了一拳头,差点没把眼镜干碎,他连忙叛变道:“我也是支持余则成的,我也可以爱余则成!”前后左右的人才放过他!群情激愤,这俩都跟着一起往前拱,一边拱,一边乐起来了!
余桦说:“太有意思了,做余切的书迷,太有意思了!我们那边成立了个一心读书会,你来加入我们吧。”
苏彤扯下眼镜道:“我早就是里边儿的人了,这个读书会就是我先来创建的。”
新华书店吓坏了,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扯着大喇叭道:“同志们不要太激动,我们……我们已经撤回了这单买卖!”
这才对了嘛!
书迷们又老实起来了。
去年在首都体育场,法国人皮尔卡丹在中国举办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走秀活动,央台报道了这一场走秀,媒体云集,观众达到数十万人。这个法国人精挑细选了一些身材修长、高挑的中国女孩,让她们穿上特别大胆流行衣服,顿时轰动中法两国。
法国人觉得:中国人竟然能抛弃掉原有的陈旧而保守的衣着了!
中国人觉得:时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除了黑灰蓝白之外,还有这么多好看的颜色!
苏彤那一年正好从燕京师范大学毕业,看过这一场走秀。然而,他感到当时的狂热氛围,也未必有现在夸张,在金陵东路这一条街道上,举着还剩下多少书招牌的售货员,比模特还受欢迎。
苏彤感慨道:“我怕是今生今世都没有小说,能写到这种程度了!”
两人在这个地方排了一下午队,才堪堪在卖光之前拿到一套《潜伏》全书,苏彤付的钱。余桦听说,这套潜伏里面埋了一些“摩斯电码”给读者看,就专门找了一套讲摩斯电码转换的工具书。
(本章完)
第270章 破译
第270章 破译
苏彤问:“你拿摩斯电码的书来干什么?你本来是个医生,没听说你做过特务啊。”
余桦说:“破译!”
“啊?”苏彤懵逼了。
余桦不紧不慢道:“你到底做的什么编辑啊,余切这几本《潜伏》之所以卖的贵,就是因为封面上有故事最后的结局。”
苏彤顿时想起来了,他所在的苏市离沪市比较近,好像听人提过。余切这几本书不仅仅是修订了一下故事,还搞了一些新样。
然而,要论到破译这个事情,余桦还是很不如苏彤。
余桦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他所在的小县城只录取了40多个考生,应届生只有几个。他们对志愿填报也没有基本的了解,甚至有几个同学填报了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哈佛大学,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笑柄。而苏童却是个理科成绩很好的中文系大学生,当年,他正是凭借极好的数学成绩考上的燕京师范。
苏彤这辈子买的第一本书是《微积分》,他整个高中阶段,参加学校的数学、物理、化学比赛都能拿到前三名。毕业的时候,因数学功底不错,非文科的单位也要他,足足有八个单位可以供他挑选。
要不然为啥是“小余切”呢,实在是太像了。苏彤不会写诗,投了好多次刊都被退稿,余切在文学上唯一的短处,也是不会写诗。
这两个人买到书之后,就在金陵东路这个新华书店一层里面,席地而坐,当场研究起怎么破译。
摩斯电码本身不直接对应中文,需要先转换成英文,然后再翻译成中文。余桦搞清楚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有点破防了:“这个摩斯密码太复杂了,怪不得李涯被余则成算死了,既要会摩斯密码,还要会英文,余则成确实是党国需要的人才!”
苏彤看《潜伏》的封面正起劲,让他别做声。
这个封面真是很有巧思,传闻是余切来设计的。勋章、电台、摩斯密码和光影的明暗变化,如刀割一般,把整张图画分割为两面。仅凭这一幅画,就让苏彤再一次回忆起了余则成的潜伏生涯。并且,感受到了他那种“名字无人知晓”,但功绩十分卓越的情况。
然后,苏彤开始把摩斯电码翻译成英文。这一串摩斯电码通过不同排列顺序的点和划来表达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苏彤按照工具书上的密码本一个一个找出来,写在纸上,最后变成一句话。
苏彤把这话直接念成中文:“深邃的海……仍然在潜伏。”
余桦听到后立刻道:“你是说,深海仍然在潜伏?”
“是的,深海仍然在潜伏。”苏彤重新念了一遍。忽然,他在这里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感,意识到这就是余切那没有写出来的后面几十年,他情不自禁落泪道:“深海仍然在潜伏!余则成真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
余桦也受到他的感染,沉声道:“我终于知道这本书为什么卖得好!因为他有一种‘突袭感’,苏彤,好的小说的剧情,都有一种‘突袭感’,是情理之中,但你绝对预料不到的。”
苏彤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之前看过一本书,说这个人和他的父亲关系一直不好,十分冷淡,他父亲死之后,他以为自己并不会怀念他的父亲,某一天他收拾父亲的遗物时,看到父亲用过的刮胡刀,那个刮胡刀一推开,咔擦……”
“落出一些胡须渣?”余桦道。
“对,落了这些胡须渣,我顿时就被感动了,我知道他在后悔没有多和父亲相处,这个写小说的人,一定回忆起了自己的父亲。我就知道他不是为了骗稿酬来写的小说,他是真的有生活,很可能他真的死了父亲才写出来!”
余桦也立刻再念了一遍这句话:深海仍然在潜伏。
那种无所适从的“突袭感”也被他感受到了,余桦终于明白为啥余切非得弄一个有样的封面,不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是为了让读者破译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代入感。
摩斯电码在今天看来十分简单,其实在当年就已经非常简单了,所以才出现了各种形式的暗语、密码本,然而对没有接触过的普通人来讲,要按照它规定的格式转化为最终的答案,有一个繁琐求索的过程。为了这一句话,余桦和苏彤两个知识分子,在亚洲最大的书店里面,尚且了大几十分钟,对那些没有处在书店、不具备条件的人来讲,恐怕要好几天,甚至是几个月,几年来求证。
当他们了很大心思,终于看到答案时,正是这一句话:深海仍在潜伏。
你是否想到了余则成在对你微笑。
这是余则成发给你的一句话。你就是余则成要联络的同志。
此时不仅有种巨大的震惊——因为大家理所应得的以为,做了富商的余则成,这一句摩斯电码,应该是他的银行密码、他的家当放在什么地方云云,却想不到是这样一句话。
而且,自己为了这一句话,就用了那么久,而余则成却处在这种环境中,过了几乎一辈子……那种震撼和感动,立刻如同潮水般涌来,这种情绪也构成了小说阅读体验的一部分,使得故事在最后完成闭环。
真真是天才啊!
事实也是这样,书店里面不断有人破译出密码,叹气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然后,破译者却陷入到“深海一般”的沉默当中,泪流满面,他们不愿意把自己得出来的结果,轻飘飘的告诉别人,而是让别人也来参与到破译的过程中来。
如果有人问他们:“余则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他已经在港地做了富商,生活得怎么个精彩法?”
他们就说:“你自己去破译吧。”
在这一天傍晚,《潜伏》上架的各大沪市书店全部脱销,无数邮局、国营书店和书摊个体户,到印刷厂,到出版社,询问下一批《潜伏》何时能够到货。
“同志,第一批印出来了三十万册,难道一天就卖光了吗?这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投机倒把,偷偷把小说藏起来,弄到黑市去卖!”
印刷厂也很无奈啊:“三十万册已经全部被拉走,为什么卖得这么快,我们也不知道!”
“那还要等多久?我们等米下锅,我们快饿死了!”
“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我们怎么能等得了一个星期?!”
“我们的工期已经排满,不等也得等。”
聪明一些的人,忽然反应过来:“没有《潜伏》,给我摩斯密码的工具书也行。”
印刷厂的负责人苦笑道:“工具书也卖完了!这种书全国一年都卖不了多少本,都是一些机构来采购,我们上一次印刷都是三年前,本来以为能用个十年……没想到连密码本也被抢空了!”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我们现在的印刷流程完全依赖于国营书店,说得再直白一点,主要是依赖于新华书店里面扎辫子的售货员,她们要填书籍销售情况的单子,然后隔一段时间,把单子交给总部,总部再来评估需要采购多少……然后出版社向印刷厂下订单!所以,我们首先要让那些售货员,立刻把单子交上去!”
“对!”
“说得对!”
大家都明白了,通通往最近的新华书店跑去。等他们真的去了新华书店,又发现这些国营书店早就把单子交上去——《潜伏》这种当天就卖光的书,书店又怎么能注意不到?
一时间,整个沪市都陷入到了摩斯密码热。大众对这种有趣的游戏闻所未闻,竟然要读者自己来破译余则成发给你的“情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又有传言说:“摩斯密码可以用来开发孩子的智力!”
于是,学校也专门把余则成最后那句发出来的摩斯密码,摘抄到墙角的流动报上,附上摩斯码的转换表,让小学生们来破译。
破译出来奖励一个大红!
破译不出来也不打紧,这时期的家长几乎都能正常下班。他们下了班就来帮自己孩子破译密码,而且往往都有购买《潜伏》的想法,一听到还有游戏可玩,还有余则成最后发来的情报,夫妻俩都在想办法破译。
余切眼下正在火车上,还不知道沪市爆发出的破译热,要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一套正是原先出版商使用过的计俩,曾影响了一代八零后九零后。
在千禧年前后,有一批讲述少年侦探的解码书被引进大陆,书里面让读者跟随几个主角进行冒险,推理,运用了大量摩斯电码、印第安民俗、暗号、几何解密……这一套丛书原先是美国人写的,当时在娱乐文化丰富的美国,并没有引起轰动,美国青少年过早的接触了大量娱乐活动,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书引进到大陆之后,竟然得到巨大的成功,整个书籍全系列销量达到数千万册。
学生痴迷于破译游戏,幻想自己已经加入到探险当中,连他们的父母也手痒难耐,成了三十岁四十岁的大孩子,不少家长在接受采访时匿名表示:我其实是买给我自己玩的。
沪市文艺这种需要摩斯密码书来配合的玩法,还是太高端太苛刻了。《潜伏》这本书拢共有十多家出版商,川省有个“川省出版社”,旗下以“走向未来”丛书为招牌,主打青少年科普……这个出版社立刻意识到,《潜伏》这书的销量中,有相当一部分纯粹是冲着解密的噱头来的。
因此,他们后来拿到余切的授权,把小说进行低龄化改编,将余则成收到的组织情报通通改为解密益智游戏,又在书籍的附页中,标明解密的暗码,使得《潜伏》在青少年中,也得到极大的欢迎。
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余则成,成了青少年们眼中的战友和保护神,当故事结束,大家都要合上书离开,余则成最后的情报传给你:深海仍然在潜伏!不可思议的结局,顿时影响了这几代人。
……
最后看到小说的是管谟业。因为余桦写了封信给他,让他务必要破译出密码,管谟业手头条件不足,了很久才破译出来。
他看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感受和一般读者是不一样的,更多感受到的是余切这个作者创造的角色,在讥讽他。
他不是之前发了悲天悯人的言论嘛,余则成自己却宁可继续潜伏下去,也就是不领他的情。
管谟业看到这句话后,感情相当复杂,他既被余则成的纯粹所打动,余则成是一个敌人也佩服的人,但他觉得十分委屈,人们都在曲解自己,最终他选择写了一封悔过信,信上面这样写道:
“我年少时很喜欢看‘红色经典’,我把它当做一种英雄永远胜利的冒险书来看,后来随着我岁数渐渐长大,大人们让我看一些‘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的书……我看了一本描写孟良崮战役的《红日》,一开始写的是我军失败,部队情绪悲观,干部心情沮丧,我嚎啕大哭,我认为这太不革命,太不舒服,我本能的反感。”
“后来,欧阳山写了一本《三家巷》,我读得如痴如醉,读到区桃牺牲时,我感到世界末日到了,趴在牛栏上哭起来。我那时十分多愁善感,还在语文课本的所有空白处写满了‘区桃’的名字。我不明白,为何人们要互相残杀,为何好人要无辜的死去。”
“——我还借过一本《青春之歌》,小说接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明知如果不去割草羊就要饿肚子,羊饿肚子我自己就可能被罚饿肚子,但我还是挡不住书的诱惑,一头钻到草垛里,下午就把大厚本的《青春之歌》读完了,身上被蚂蚁、蚊虫咬出了一片片的疙瘩。”
“我从草垛后晕头涨脑地钻出来,已是红日西沉,我听到羊在圈里饿得狂叫,心里忐忑不安,魂不守舍。我以为我妈妈会打我一顿,但她看到我那浑身是伤的样子,宽容地叹息一声,没骂也没打,叹道:你真是个傻子!她宽容了我,我顿时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幸福,这是我第一次做了‘大错特错’的事,不但没有被批评,反而把别人震撼住了。”
“我从余则成身上搞地下工作的忠诚中,看到了我自己,但余则成当然不会像我母亲一样的宽容我,我们想法也不一样,但我还是要对他道歉,我确实被他震撼住了……不论余则成在什么地方,我都对他报之以最大的敬意,并且希望他能过得好。”
(本章完)
第271章 国际写作交流
第271章 国际写作交流
余切后来看到管谟业的“道歉信”也很惊讶。
管谟业是一个能为了文学之外的任何事情道歉的人,比如他的小说火了,邻居找上门来:我明明是杀猪的,为什么在你笔下变成了剥人皮的?
管谟业因此很惭愧,设宴向邻居道歉。
有人批评管谟业样貌长得丑,管谟业也诚恳道歉;管谟业成名后开书法展,被怼“字写的太难看”,他又道歉了,之后很少给人题字。
但他从来没有为小说道过歉,他宁可封笔退圈也不愿意道“文学上”的歉,然而,他第一次道歉是亲口对余切讲的,当着许多朋友的面;第二次是在报刊上发出来的。
所以余切很惊讶啊。
卧槽!《潜伏》这书真就写得连管谟业也服气了?
两人共同的朋友余桦,写了封信来告诉余切:“管谟业是个很矛盾的人,活的很不通透。一方面,他为了革命史诗而哭泣,另一方面,又总怀疑这一切是否是艺术化的——他渴望写一部像《潜伏》一样的谍战小说,歌颂信仰的美好,然而,他怎么也写不出来。当你写出来的时候,他又如痴如醉的阅读。”
这让余切想起来了:新世纪后,当谍战小说登顶茅盾文学奖时,记者采访作为评委的管谟业。
本以为管谟业要发表一些批评的见解。没有料到,管谟业竟然表达了对红色谍战小说的喜爱,并且希望自己也能写一部合格的谍战小说。
人真是复杂。
十一月,余切回首都。
来接他的是诗人流沙河,就是马识途那个在川省作协的同事。流沙河年纪比马识途小,今年才五十来岁。流沙河的笔名是流沙河,他的真名也是流沙河。
三十年代,流沙河当时还姓余,和余切是本家。流沙河决定写诗,此时有个很出名的作家叫“流沙”,于是,他只好把自己笔名改为“流沙河”,五十年代,《日报》有一篇号召治理冀省流沙河的文章《坚决和流沙河做斗争》……把他差点吓尿,以为要搞自己了,结果是虚惊一场。
这之后,流沙河就鬼使神差的在身份证上也填“流沙河”,这就是他的真名字。
余切看到流沙河就想到了管谟业,这两个人的性格都同样的“愚”,只是因运气好,没闹出过什么大差错。流沙河本人比管谟业还要更幸运的一点是,他的“愚”使得他误打误撞成了两岸之间的友谊人物。
流沙河是诗刊《星星》的创始人,在诗坛的地位如雷贯耳。82年,《星星》复刊之后的两年,流沙河忽然决定要向国内读者介绍宝岛诗人:余光钟、洛扶、郑愁宇等一批宝岛诗人因此进入大陆人的视野。
这在当时难以用逻辑解释,流沙河几乎是一意孤行的做成了这件事情。
总共十二期,一期一个,把这宝岛十二位诗人介绍完毕之后,流沙河顿时就成了友谊的代表,在宝岛也享有盛誉。眼下离宝岛和大陆正式破冰还有两年,但学术界已经开始交流,你侬我侬了。流沙河和余光钟两人写信,借着私人信件抒发爱国之情,又都刊登在杂志上。
先是余光钟看到自己被介绍到大陆很感动,写出《蟋蟀吟》:“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
流沙河看后立刻写出一首《就是那一只蟋蟀》的诗:“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宝岛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在木兰的织机旁……在姜夔的词里……劳人听过,思妇听过。”
诗写的怎么样先不谈,想法还是很好的。
他们的诗词对唱都被选去了大陆的语文教材。
他这一次来接余切,实际上也和这有关。流沙河道:“你老师有没有给你提过,《潜伏》在宝岛很受欢迎,当局本想要管制这一小说,然而实在是太受欢迎,连载版已经流传得到处都是。现在你的单行本出来,我想一定会有宝岛人去买。”
“马老师给我提过。”
“是这样的,余光钟你知道吗?我的那个宝岛朋友,他也看了你的小说……”说到这里,流沙河忽然激动起来,“你事实上在宝岛已经有很多书迷,有很多佩服你的作家!虽然也有不喜欢你的,但已经无伤大雅。大家都渴望和你进行交流。”
余切道:“有哪些作家?”
“林清轩、李傲、余光钟……这些人。”
这些人确实不错,经常出现在语文阅读题里面,和当前的宝岛政府也不对付,但又没有到被通缉的程度,似乎可以接触。
莫不要说他们,就是写出《逆水寒》的温瑞安同样被通缉了,也不影响啥。
余切觉得还行:“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明年,美国爱荷华大学有一个国际写作交流会,余光钟就要去这里,他来信邀请你去。”
国际写作交流会?
这名字很熟悉,但是,余切一时间有点没想起来。
但是接下来,流沙河一提到“王安亿”,又提到“聂华令”,余切顿时想起来了。
这个写作交流在后世毁誉参半,是美国基金资助的交流项目,参与的作家当时很风光,后来就很少提这件事情了。
聂华令是个无政府主义者,找了个白人老头当老公,自己也是华人白左,她过多的把自己想法灌输到交流项目中,特别爱促成“敌人结为朋友”的剧情,有时她专门请那些敌对的作家来交流,促成他们的个人友谊,用以表达“文学之爱超越了国界”。
有两个原先敌对的作家,来她这之后,愣是被撮合成了情侣,还生下了孩子,到了交流项目结束后,双方又要回到各自的国家,只好把孩子送给聂华令来抚养。聂华令不觉得这是悲剧,反而认为是功绩。
大众对文坛那些疯批、乱来的刻板印象,正和这些奇葩有关联。
这种烫手山芋自然不能沾了!
余切直接拒绝了。“我听说这个计划用时太久,要大半年到一年,我没这么多时间。”
流沙河相当失望,说:“爱荷华大学是美国一流的大学,写作方面在全美国排名前列,这样的机会,你怎么会不去呢?”
余切笑道:“真要到了去美国那一步,我自然有方法体面的去。”
“聂华令不是一般人啊,她很早就在美国闯出名头了,你不要看她是个女作家,我们现在去美国,不论哪一派的,都要拜访她。就连那些东欧、苏联的作家也这样。”
余切道:“她是厉害,和马尔克斯比如何?”
流沙河见他这么说,只好作罢。
流沙河是川省作协的副主席,目前住在作协名下的招待所,余切跟着他去取马识途带给自己的那一面旗:五颗星星分别杵在四个边角和中间,边上的四个小星星的角对准中间的大星星。
这正是渣滓洞的地下党连夜绣出来的。他们得知首都的消息,又得知国旗的设计样式,误打误撞绣了一幅“错”的。
余切捧起这面旗,真是百感交集。
原先他需要在博物馆看到的东西,现在却成了他的私人收藏。流沙河道:“你老师很重视这面旗子,平时都不让人去看,也不肯带到其他地方来,没想到竟然送给你了。”
余切道:“这是我的师门圣物,将来,我也要格外珍重的对待它!”
——————
85年的年末,艺术界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余切小说《潜伏》的出版完结,这一小说成为当代谍战小说的开山之作,之后开创性的和趣味游戏相结合,更使得小说受到广泛欢迎,不仅在大陆受到追捧,在邻国的日本、以及东南亚也很受追捧。
一批左翼作家将小说翻译成所在国的语言,余则成的魅力果然超越了国界,此后,模仿余则成这样的角色来创造的小说数不胜数。小孩子看到的是有趣的冒险和游戏,而大人看到的是,一个原本对政治没什么想法的知识分子,不得不参与进去,并最终为自己的信仰坚持一生的事迹。
令人想到时代洪流裹挟下的小人物,这种不由自主又只好拼命逆流而上的感觉……许多人都有同感。
余则成这一角色,也被认为是余切目前为止,最像是他自己的角色。文艺理论家纷纷去寻找证据,书中,有一幕是余则成对翠萍说:“你真像林黛玉。”
考虑到余切现实中的未婚妻,就是《红楼梦》剧组的演员,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余切埋了一个“彩蛋”。
当然,这一幕被张俪和陈小旭两人看到,恐怕又是不一样的心情了。
小说被央台的《联播》主持人录制为广播剧,成为继《大撒把》之后的第二部大型连续广播剧,剧中的男声旁白“赵中祥”用浑厚磁性的声调,给小说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纪录片”感觉,竟然意外的合适,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当时,负责接洽海外华商的商务部门收到大量群众的来信,希望他们“找到余则成之后,一定要对余则成好一点。”
还有人堵到商务部门的门口,痛哭道:“我们都已经改开了,为什么还要让余则成苦下去,让他回来吧!”
港英政府里面懂汉语的鬼佬看到此书也吓一跳:“叼!原来大陆一直在商会里面安插有内奸,这个余则成有枪有脑子,会英文,还会摩斯电码,怎么玩得过他!”
爱国商人霍营东是余切的书迷。他来大陆访问,到首都之后,面见到乔公,几个人打起了桥牌。气氛正佳,他忽然按耐不住的问:“我有个可能要犯错误的问题,但我实在想要知道……”
“你想要知道什么?能说的,我就说给你听。”
“是不是真的有个余则成在我们这边?”
乔公和其他人对视,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我也不晓得。你怕是要去问余切才得行。”
南方的鹏城,也有弄虚作假的中年骗子,假装是港地富商余则成,竟然骗走了数十万的贷款,还好在飞离鹏城的最后一刻,被真正的港地富商识破。这种事情屡次发生,以至于当地不得不下达文件,特地购买一批《潜伏》沪市文艺版发给每一个人,并且在每一本书的封面后第一页写上:
“本书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落款是余切本人的名字。
恰逢八十年代,各种cult片盛行,各大制片厂为了卖电影票什么都敢拍,他们看到余切写出来这个“免责”的话,也学着放到自己的电影开头。如果有观众因看到了此片,胡思乱想,做了什么不该做的,那就是“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尽管新一届茅盾文学奖还没有开始评选,凭借题材和影响力,《潜伏》已必定霸占名额之一。85年这一年,正是文学极盛的时候,一批新人作家如雨后春笋出来,新题材、新故事层出不穷,老作家们纷纷被淘汰,《潜伏》却超越时空的夺得名额。
《文艺报》搞了个“我心目中最好的作品评选”,余切年初写的《小鞋子》,年中写的《落叶归根》和年末的《潜伏》霸占了读者投票的前三名……《文艺报》的编辑部只好撤掉这一评选,说:“从1983到1985这三年,我们还未诞生可以和余切真正相提并论的作家。”
作协在京召开会议,宣布于87年主办第一届评选长篇小说的“鲁迅文学奖”,评选标准需三十五万字及其以上,因这时期长篇小说并不多,被认为是专门给余切设立的奖项。
今年,因通货膨胀和币值在海外汇率的贬值,有一段时间,学界有是否要继续同海外贸易的争论。南方沿海已经开放,自然不会忽然停下,但内地广大区域如今仍然处在原先的情况中。
内地有干部上任后,审查该地乡村地区的经济状况,考虑是否像南方沿海一样进行开放。《光明报》派了记者全程随行,准备写出一篇报告文章。
几年前,这里是全国最穷的区域之一,有领导先后视察了几户贫农,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发现有两个大姑娘缩在床上不愿站起来,原来是因为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又去另一家调查,这一次主人家有裤子穿,坐在炕头上和领导说的话。然而,绕到炕口,发现又有几个小孩没裤子穿,借着坑口的余温缩在一起取暖……
就是这么一个贫穷的地方,如今迎来了新一轮视察。《光明报》的记者想要知道,当老百姓有钱后,究竟把钱到了什么地方去。
(本章完)
第272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
第272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
为了这一次调查,《光明报》派了浩浩荡荡的调研团队,拢共十多人。记者们都出自城市家庭,而且是沪市、羊城这些大城市。
对当前城乡之间巨大的经济差异只是听说过,却没有实际感受过。出发前,当地的干部再三叮嘱道:“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惊讶。”
有个女记者问:“为什么不能惊讶?”
干部道:“人家虽然条件不好,也是知道写自己名字,有羞耻心的,你们那些惊讶的表情一出来,大家都会感到很难堪。”
《光明报》的记者纷纷记住这个事情,告诉自己,不论遇到什么啥都绝不能大惊小怪。
众人乘坐几辆小车,除去驾驶员、警卫员就是当地的导游。从该地北方到中部,再到最南方,事先不打招呼,说走就走,随时可停;每到一地,一杆子直接插到村里面,访到户。
前后跑了二十多个村,一不开会,二不进行任何汇报,只是听,看,问,还有记录。
结果在实际考察当中,还是令他们震撼了:先是在一户低矮残破的茅屋中,因为屋内过于黑暗,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屋里面还坐着一个破洞衣衫的小娃娃。
茅草屋上面有个烟囱,中午,剧烈的阳光就通过这个烟囱投射下来,留下一块耀眼的光柱,这个小娃娃就在这看故事书。
这一幕太震撼了。简直是当代的凿壁偷光。
记者问:“你家里人呢?”
“都去南方打工去了。”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你怎么不去上学?”
小娃娃顿时就不说话了,脸上浮现出很害怕的表情,记者再三询问,小娃娃道:
“我从学校借了一本书来看,学校里面大家都要来抢它,我抢不过别人,就把故事看完了再去上学。”
记者把那本书拿过来,原来是一本薄薄的《小鞋子》。小娃娃的身边,还有一本语文书,他不去翻语文书,却偏要看故事书。
这个小孩说:“故事书比语文书有趣儿多了!”
记者一翻语文书,发现里面都是些理论内容,心里想,怪不得小孩宁可去看小说。
当时的教材用的是82版,这一版修订于改开后,与前面相比突破不大,语文教材中,还有许多阶级理论性质的东西,对于小孩来说十分晦涩难懂。
而后,记者们又去另一个地方走访。这个地方是老区,经济发展稍微好一些,半个世纪前,当地二十万群众,直接或间接参与战争并牺牲掉的青壮年,就有十万人之多。到现在,这里仍然是知名的拥军乡。
他们找到一户老农,这户老农有三个孩子,两个参军去了南方,还有一个特别小的在当地读书。
在前线的大儿子特别喜欢看小说,经常要寄信回来,心里面夹杂着自己的阅读心得,他这几年经常提到一个名叫“余切”的作家。今年国庆,部队宣布要对人数进行调整,也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回归社会。这个去前线冲锋陷阵过的战士并不畏惧继续作战,也不担心转业后没着落,反而对以后不在前线,因此没有免费的烟抽了,没有小说看了很难过。
学校里面,老师也谈论到余切的小说,因此,老农就让还在读书的小儿子,把听到的“余切故事”背下来给他听。
小儿子才几岁大,好多故事都记不清楚。记者在这听了一阵子,发觉小孩子背诵得东倒西歪,缺少许多关键情节。
比如,余则成明明是个军统嫡系,后面变成了保密局的人,余则成靠军统和中统之间的内斗,果党内部的派系之争……巧妙的把自己摘出去,成了个不粘锅。
小孩儿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只说这是个敌人特务。把小说里面步步为营的人事斗争,变成了主角光环的冒险小说。
真是把小说的精华都省去了呀!
这小说为何在宝岛也受欢迎,不就因为写得真嘛!
《光明报》中有位记者是羊城人,城出版社出版了《潜伏》系列小说和《新现实》系列,沪市文艺版本的一出来,羊城隔了一周多就上市了。这个记者便把最新的《潜伏》讲给老农听……这一讲直接了快一整天,讲到天昏地暗,月上梢头。
从余则成这个果党特务开始讲起,到余则成和左蓝再次相遇,发觉这个中央大学的女学生,竟然是个地下党……
老农听得眉飞色舞,特地要找当地的土烟来抽,一边抽一边迷醉道: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故事,怪不得我儿子呆在那不愿意回来!我也不愿意回来!前线天天都有这种小说来看,还有免费的烟、酒,真是赛神仙!”
记者送了这一家人一套全新的《潜伏》,老农竟高兴得落泪。
《光明报》最后去的地方,是当地某贫困村的政府大楼。在这里,他们见识到一种专门给人讲故事的“读报员”,读报员在乡村很受追捧,一般是乡村教师、赤脚医生、大队会计之类的基层知识分子来担任。因为彼时很多人不识字,政府的方针政策需要这些读报员来传达。
读报员还担当故事王的重担,时下流行的小说,都会进入到读报员的嘴里面。当时,各级别政府和事业单位有订购文学杂志的习惯,然而这上面的故事,许多人却没办法看,也没办法借过去借过来,一个村只有一个行政单位,一本杂志,村里面却至少有数千人,书里面的内容只好通过读报员靠肉嗓子来讲。
在这就不仅仅是余切的小说受欢迎了,几乎所有小说都受欢迎。屈铁宁前两年写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阿城写的《棋王》通通极受欢迎。读报员讲得口水都干了,也不好停下来,因为底下正有一群人眼巴巴盯着他讲下去。
记者去采访“读报员”:“辛不辛苦?”
读报员道:“虽然辛苦,但是很有成就感。我现在讲这些,比讲大政方针讲得还要多一些。而且我说个实在话,许多群众不关心国际大事怎么样了,到我这里来专程是听小说来的。”
记者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去反映的?”
一位中学教师道:“我们这里小说都被翻烂了,说烂了,我希望政府能多发一些小说,甚至请一些人来专门讲小说。”
《光明报》的考察团把事情写成一份报告:《精神食粮供给迫在眉睫》,文章一经发出,立刻引起社会的重视。
上面作出批示:要关心群众的精神食粮,物质和精神需两头走。
余切所在的文坛立刻在年末开大会,《文艺报》、《京城文艺》等理论杂志纷纷发文。各家都站出来宣扬自己的主张,余切因本年度成绩最为斐然,被选定来给大家做报告。
会议就在燕京师范大学的大礼堂举行,余切稍微做了几天准备。
这个“精神食粮”的提倡,原时空也发生过,但是没有这么早。本来它发生的时间大概在九十年代初,主要是针对电影制片厂粗制滥造的cult片,其影响也局限在电影圈,没想到现在竟然提前吹到了文坛。
怎么会提前呢?
难道是哪个大佬看了小说,看了新闻之后有感而发,所以才有了这个提倡?
不知道贾平凸还敢不敢写《废都》……
几天后,余切在报告中讲道:“我们当前在物质条件上确实匮乏,《光明报》的发文,上面的号召,我们都很清楚,然而资源只有那么多,我们是不是要给人人都发一本文学期刊呢?”
他大声道:“这不现实。不仅如此,我们就连给每个大学生都发一本文学期刊,也不现实。我读的大学是燕京大学——全国最好的大学,我们学校里面,尚且有很多人买不起一份小说,而我们又看得十分快,一本不够,十本百本也不能足够。”
忽然,余切想到,明年就要成立教材编委会,一批当代小说被选进了新教材中。余切想来想去,就把目标瞄向了教科书:
“任何一个国家的崛起,首先是在教育上的成功;大人的世界我们一时很难有作为,比较现实的方案是主抓孩子的精神食粮,而重中之重是把语文教科书编好……”
“简而言之,语文教材不仅仅是一个扫盲的教材,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一个公共消费品,是一个了解世界的窗口。语文教材里面的课文,不仅仅学生要看,教师也要看,学生的父母也要看……贫困山区的学生要自己找小说来看,我想,为什么不让他们的教科书中,本来就有几篇当代美文。”
“几十年后,可能农村里面的孩子走到了城市,他们回想起自己曾经的教材,会感到奇怪,为什么教材里面有‘天安门’,有‘少年宫’,有‘纽约的时代大厦’……层出不穷的电子产品,奇怪的摩斯电码,还有天上的飞行器?俄国的契科夫、法国的福楼拜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感到疑惑——这些东西距离他们当时的生活实在太远,还不如讲讲怎么割猪草,怎么割麦子,他们用了几十年才从教材中的‘少年宫’走到真实的少年宫,才在大城市的摩斯电码工具书里面知道,原来余则成还有一条情报发给他们,只是遗落了几十年……他们感到那些以前学过的东西没什么用。”
余切笑道:“但我们就是要提前几十年把这些编在教材里面,因为他们正是看了小说,对世界产生了好奇,才真正的从山村里面,走入到有少年宫的大城市里。这些东西,社会上许多人并不明白,但我们作为作家,是应当明白的。”
余切的话一讲完,全场立刻响起激烈的掌声。《光明报》派了记者来首都参会,见到这个场景,激动得发一篇文章《多一些故事,少一些理论》。
流沙河就坐在底下。他一边点头,一边把这一幕记下,准备介绍到宝岛去。
如今,余切在华人世界中,最后一块未能抵达的土地,也许就是这一片芭蕉叶。
流沙河觉得纳闷:余切显然是很有远见的人,为啥不愿去这个国际写作交流计划呢?
流沙河直接找到余切问:“你写小说,已经想到了几十年后的影响;上面说要重视精神食粮,你也立刻想到了从教科书着手,那你为什么不愿去国际写作交流计划?”
流沙河说起了余切曾经在蓉城时听到的一模一样的话。
“俄国文学、法国文学的辉煌都早已经是过去时,今天大众所不了解的是,世界上文学最为发达和活跃的地区,恰好是美国。这是世界上文学的最高舞台,诗人北岛在美国,燕大79级的文学黄金一代大部分在美国,宝岛、港地的优秀作家,也去了美国访问……美国就是这样的地位。”
这是真的,漂亮国是真正的文化强国。聂华令搞的那个写作交流,如果在漂亮国之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有这种影响力。美国人财大气粗,书商的实力异常强大,可将任何一个一流作家推到世界巨星级别。
余切道:“我们全世界的中文作家当然应该来交流,但是场合不一定要限制在某一个地方。我直白的讲,我不喜欢聂华令那个场所。”
他又说:“只要宝岛作家发出邀请,我一定赴美参加,美国那么大,何必非要局限在爱荷华大学。”
流沙河特震惊:免费的津贴你不要,免费的飞机票你不要,爱荷华大学的镀金你不要……难道这些对你都不重要吗?
等等,好像余切确实不需要这些。
11月,也是在这个月,余切的《新现实》系列在日本上市。这一系列书原定于9月上市,因拜鬼风波暂缓了两个月,尽管如此,小说上市之后还是受到热捧。
岩波书库已经对如何收割日本文学青年已经手拿把攥,轻车熟路。
他们特地把余切塑造为一个“直面不公,敢于直言”的反对派形象。日本有一批人看了余切的小说,只要一碰到社会上有什么弊病,立刻就抬出余切:
“你看,余切早就在小说中写出来了!”
“如果我们能按照余先生的智慧去做事,怎么会把社会搞成这个样子!”
日本多位文学名家都写了评论稿。
井上靖称余切的书“写的是异国,其实对我们也有极大的用处。唐人的风貌在余先生的身上体现得很明白。”
日本文学的中流砥柱,村上村树推荐道:“拜读这些文章后,比起足球上的天赋差距,在文学上的差距更令我不甘。”
(本章完)
第273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二)
第273章 历史的数个瞬间(二)
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评论发表得最晚,但最为重要。
这个将来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大文豪,目前正担任《朝日新闻》“文艺时评”栏专栏作家,他长期关注中国大陆的文学发展情况,他评论道:
“倘若我们把文学分为古代、近代、现代和当代,那么在古代,中华文学将远远的超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而在近代,日本率先完成明治维新,是东亚国家中最早与国际接轨的国家,这一期间其文学成就也较为瞩目,私以为大于中国。”
“现代以来,日本文学继续繁荣,以川端康成为代表的日本现代作家的创作,使日本文学依旧保持了较高水准,并深刻影响了此时的中国文坛。但是,中华文学大放异彩,逐渐繁荣,戏剧、散文、诗歌、小说都有杰出作家,恐怕不逊色于,甚至稍胜过日本文学。”
“那么,当代文学发展得怎么样?曾经这一问题是无需质疑的,中华的文学创作模式化、概念化,使得文学陷入到沉寂,然而这一现状在近年来却得到极大的反转,从余切等作家的日译版小说来看,已经潜藏着破坏旧文体的力量。”
大江健三郎道:“余切的文章善于观察各阶层的人物之于时代的变迁,他的创作凝重而语言却不失诙谐,文字颇有画面感,无论在任何国家,都具备极佳的可读性——他是中华的破坏龙,他手中掌控有尺规和度量器具,他向天空射箭,不知箭落何方,使其他人不得不按照他留下的规范来行事。”
这一评价不可谓不高!大江健三郎把大陆文坛和日本文坛相提并论,这是当时的大陆作家不敢想象的。在日本,这一评价遭受到日本国内的批评,大众认为“还未看到余切之外的破坏力量”。
《人民文学》的总编王濛看到这个评价高兴道:“想不到日本人竟然这么看好我们的文坛,如今大陆的文学界真正进入到了盛世。”
他当然高兴了。王濛敏锐的嗅到了演变趋势,提前在《人民文学》上进行布局嘛。
余切看到大江健三郎的评价后也很吃惊,这老小子眼光很有先见性,怪不得他以后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
但搞笑的是,大江健三郎自己恰好是破坏这个评价的人本身。也是因为大江健三郎将来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
历史在这开了个小玩笑:八十年代大陆诞生的黄金一代作家,是传统文学式微之前的最后高峰,大有百家争鸣,百齐放之势,伤痕文、寻根文、新现实,先锋文学……层出不穷,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许多人认为这一时期已经超过同期的日本文学,然而,大陆始终吃亏的是有名家却少巨匠,没有一个特别出挑的;而日本方面,严肃文学有大江健三郎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通俗文学上有村上村树,他的小说在全世界各地都有读者。
这就造成一个巨大的遗憾:在由山峰和河水组成的文学殿堂中,河水的长度和广度可能已经超过了别人,却没有诞生出一眼可见的最高山峰,比拼起来自然十分的吃亏。
人类的一些领域常有这样的现象:总有个别逆天的,他一个人杵在那,把整个国家的水平都拔高了,任你其他人加起来也没办法比得过。
当月,另几桩大事发生。历时大半年,总计16名棋手参赛的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在京城落下帷幕。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中国围棋在最后阶段竟然反败为胜,决战局宣布聂伟平获胜那一瞬间,全场沸腾。
在此之前,中国围棋从来没有在任何团体赛事战胜过日本,实力差距巨大,是不争的事实。围棋协会内部定下的目标是“请出小林光一,就算及格;战胜小林光一,就算胜利”。
而日本人认为,比赛到小林光一前面的石田章就可以结束了。媒体因此大肆渲染:日本人故意贬低我们的围棋,简直是欺人太甚……然而围棋界自己却知道,日本这一安排是十分公道的。
前两年,擂台赛举办之前,内部有人哀叹道:“我们为什么要举办这一比赛?我们多半是要输的,到时候给全国人民丢脸!”
负责人因此找来聂伟平,因为只有他对日本棋手的胜率较高。聂伟平道:“我觉得可以试一下。”
然后这比赛就这么开始搞起来了。
现在这个擂台赛已经到尾声。数日前的11月20日,京城体育馆内,擂台赛决赛在中方主帅聂伟平和日方主帅藤泽秀行间进行。比赛原计划卖1200张门票,但由于热情的观众太多,临时加售300张。
余切也在场馆内,他就坐在最前面。只要一探头,就能看到拿着扇子的老聂。
“聂伟平,你已经得到日本乡下姑娘的祝福,她们为了你都叛国了!加油,干就完了!”余切道。
聂伟平特地来找余切握手:“我沾沾你的喜气。”
“你沾我的喜气干什么?”
“杀他们!”
聂伟平杀气腾腾。“你在足球场上进了六颗球,我只要赢三个人就行。”
聂伟平成了中方唯一剩下的独苗,他已经汗流浃背了。目前为止,这个围棋比赛的过程十分有戏剧性,前面是江铸久连着赢了擂台赛五把,直接请出“小林光一”,完成原先的既定目标。
然后,小林光一出来后,又把中方这边的围棋手通通挫败,只剩下老聂一个人。
老聂只剩下一个人,他面对的却是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这两大超一流棋手。说起来很像是“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那种感觉。
打完这两个人,之后还有个藤泽秀行,这人是日本的棋坛名宿,类似于天龙寺枯荣大师那种存在。是否厉害姑且不论,过不了前面两人,对他根本就衣角都摸不着。
这三人,在当时对阵中国选手就从未输过,当然也包括对阵聂伟平本人。三个日本人的名字在棋迷来说是如雷贯耳,真正的神级人物。
那感觉要打败日本,就像要杀上光明顶。先要破掉五行旗,接着冲过天地风雷四门,然后干掉五散人,后面还有四大法王,然后还有光明左右使………
所以聂伟平特地来找余切借势。因为干成这件事情的,只有余切一个人。
当时访日团甚至起了个负作用,反而给余切增加压力,最后他一个人安抚书迷,一个人做赛前分析,一个人走上领奖台。
现在才发觉,余切是干了件什么样的事情。
比赛开始前,聂伟平道:“我感觉这事儿就像是巴西人来和中国人打乒乓球,我们这里有江嘉良,有郭跃华,还有小将秦志戬……不知道一个巴西人要怎么赢。”
余切道:“只要你有一颗冠军的心,带上一个拍,背上一个包,怎么不能杀穿呢?”
聂伟平笑道:“我要是赢了,你要陪我去打桥牌,你让我赢几场,喜上加喜。”
“我们一言为定!老聂,我把牌都带来了!”
这个比赛全程被央台直播,全国人民都看到了聂伟平和余切窃窃私语,两人在聊什么。可惜这一时期的画质简陋,也没有个唇语专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央台请了围棋手王汝南和华以刚来做解说。两人是围棋手,对局势判断很敏感,对做节目并不了解,临场反应不好,容易跑题。
王汝南忍不住问:“余切在给聂伟平讲什么?”
如果余切在演播台,一定要说一句:我们在讲打桥牌。
可惜他并不在,华以刚因此道:“我们都知道余切去年拿到了日本的芥川文学奖,当时也是击败了全日本所有作家,他应该在向聂伟平传授成功的经验,请他务必要耐心等待时机。”
“是的,观众朋友们,藤泽秀行是日本的棋坛名宿,素有‘前五十手世界无敌’的名号,要下好这一盘棋,关键是在前五十局不能落后太多。日方之所以让藤泽秀行来压仓,也是因为他的心态十分稳重。在这一次擂台赛中,日方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而我方最大的聂伟平才三十二岁。”
华以刚随即道:“所以,我们是有机会的,藤泽秀行老先生如今年过甲、病体初愈,他可能在下棋中有失误,这是无可避免的……我们的棋是一场快棋赛,快棋赛中,选手受到自身状态的影响较大,这是能抓的机会。”
王汝南补充道:“很多同志在关注这一场比赛。今天在现场中,在现场的就有领导鹏程、以及科学院院长方义,他约定在比赛结束后,送给聂伟平一幅国画,然而据我所知,在比赛开始前,方院长已经提前送给聂伟平那幅画,这是为了激励他!”
“文艺界的同志同样表达了关心。武侠小说家查良庸特地发来电报,预祝聂伟平旗开得胜。观众朋友们,聂伟平很喜欢看武侠小说,查良庸也很喜欢下棋,据说查良庸曾经试图找聂伟平拜师,但聂伟平并不愿接受……啊,我们看到,余切似乎还送给了聂伟平什么东西……”
镜头随即对准两人。在画面中,这是一副扑克牌。
王汝南楞道:“这是一副……扑克牌?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解说华以刚虽然是围棋手,却做过主持培训,当即控场道:“大概也是为了激励聂伟平,余切和聂伟平也是好朋友,他们一起在东京参加了当时日本文艺界和中国访日团举办的足球赛,余切在其中独进六球,几乎一个人决定了胜负。”
“大概是把好运提前交给他。我们知道,在扑克牌中,有一些牌面代表幸运。”
实际上,余切给了聂伟平四张a,这是一幅牌中的所有a。
在桥牌中,a是最大的。在叫牌阶段,a可以用来评估自己的牌力如何,在打牌阶段,a可以用来控制局势,夺取牌权——这个a的含义,和聂伟平、藤泽秀行之于围棋队的作用是类似的。
由于两人都打桥牌,余切给这四条a的含义很明白:你已集齐所有大牌,对面要被你予取予求。
聂伟平手都颤抖了,他满脸通红,却不敢收。“你不要提前给我庆功,我心态不好。”
“你还怕这个?科学院院长给你的国画,你不就提前收了。”余切说。
聂伟平道:“因为我虽然下棋,也画画写书法,却不在意它,自然就没有影响。我告诉你,比赛之前,我去和乔公打牌,他忽然为我举起庆功酒,我也婉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卧槽,老聂,你真有性格,领导的庆功酒你也婉拒……
聂伟平表露出一个桥牌佬的深深迷信:“因为我不怎么画画,但是我真的打桥牌。”
余切却忽然想起,根据后世的资料,对面的日本棋手藤泽秀行也是个赌鬼。此人号称“每年只赢四盘棋”,因为他只用赢四盘就能卫冕棋圣(挑战制),拿下2200万日元的奖金。然而,因为嗜赌如命,对赌马,赌赛车成瘾,还喜欢去找女招待陪酒,藤泽秀行经常迅速把奖金个精光,常有债主在对局室外等着,棋一下完,立刻讨债。
由于中日两国之间的信息差,以及日方围棋协会有意维护行业形象,藤泽秀行这个很像毛利小五郎的赌鬼糟老头子,在国内却是扫地僧一样高人形象,风度翩翩,说话都是日本的俳句。
这简直是贻笑大方嘛!藤泽秀行这种烂赌鬼,也装起文化人来了。
桥牌这个游戏如今盛行于世,是全世界通用的社交游戏,藤泽秀行作为日本精英棋手的一员,一定玩桥牌的。
随后,聂伟平就走上擂台。
前面很不顺利,双方下了三个小时,一直到中午用餐封盘时,共弈49手,下得奇慢无比。聂伟平回去吃西瓜补充营养,不敢吃饭,害怕吃了饭之后犯困,藤泽秀行倒是状态特别轻松,不仅吃了饺子,还吃了两片哈密瓜,胃口很好,显得很精神。
下午两点多,聂伟平越来越紧张,他的供氧能力跟不上他的大脑运算,开始吸氧。聂伟平一边吸氧,一边下棋,藤泽秀行问他:“聂伟平,你感觉怎么样?”
聂伟平很惭愧:藤泽秀行大了他快三十岁,不仅不紧张,身体也十分扛得住。这波快棋变慢棋,不仅没有熬死老头,反而要熬死自己。
忽然,聂伟平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余切给他的四张a。
聂伟平问:“老先生,你打不打桥牌?”
“桥牌我当然打了,这又怎么样?”藤泽秀行回答的理所应当。
聂伟平缩在椅子上吸氧,忽然,有有一迭牌从他西装的兜里面滑落。聂伟平很抱歉,一张一张的捡起来。
藤泽秀行看着聂伟平那些翻开的牌,牌面正是a,赌鬼的本能促使他开始数了起来:
一、二、三……总共四张。桥牌中,四张a发生的概率为1/256,因概率极低,牌面极大,和足球一样,称之为“大四喜”。有这样的一个起手,几乎是很难输的。
藤泽秀行当时眼睛就瞪圆了,随后大失水准,后半盘的算路崩盘。历史上,这一比赛鏖战七个小时,最终藤泽秀行以1又3/4子之差败北,情况十分焦灼,11月的燕京正是寒冬,聂伟平却急得脱掉了衣服。
这一天只用了三个半小时,也就是下午开始之后的半小时,藤泽秀行即投子认负。
(本章完)
第274章 港地的奇怪新闻
第274章 港地的奇怪新闻
藤泽秀行的投子认负令在场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老赌鬼虽然年纪大,精力却十分旺盛,在日本国内,他曾在第三次患癌后鏖战13个小时,硬生生逼垮了更年轻的小林秀一:日本队选他来做保底,就是看重他这一份能力。
比赛从快棋下成了慢棋,对藤泽秀行来说,实际上也是他故意在掌控节奏。因为聂伟平也是个快棋手,老聂经常在五十手之后突发恶疾,心态崩了,从而把胜利拱手让人。
没想到这一次心态崩溃的却是藤泽秀行。
裁判当即宣布聂伟平获胜、整个京城体育馆停顿了几秒,随后陷入到欢乐的海洋,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余切激动得挥舞拳头道:“老聂,你真牛逼,我就知道你能行!三场比赛,三场胜利,真让你干成了!”
聂卫平胜利了!中国围棋胜利了!这一消息如同旋风,迅速传递到大江南北,在燕京的街道上,人们自发的走上街头,口中喊道“中国,加油!”大学的寝室也爆发出欢呼,学生们把能带的上的锅碗瓢盆都带上,敲锣打鼓,向遇见的每一个人宣布中国围棋胜利的消息!
当日气氛的最高潮出现在余切给藤泽秀行剃光头的场面上。
原来,在比赛之前,老赌鬼藤泽秀行为了给自己讨个彩头,和聂伟平打赌:如果你真的三战三捷,我就剃个光头;如果我胜利了,你也剃光头。
聂伟平是个不怕事儿大的人,当即道:“有什么不行的?剃光头就剃光头。”
这下藤泽秀行输掉比赛,他真的要剃光头了。此时的主持人周汝南后来是围棋协会的主席,他很有大局观,已经为日本的棋手找好理由:
“观众朋友们,我们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游戏要告诉大家,在比赛前,中日两方的选手,分别用自己的头发作为胜负的赌注。现在藤泽秀行已经输掉比赛,按理来说,他应该要剃掉自己的头发。”
“但这个赌注,在两国的胜负之间,已经显得不重要了。这是一场伟大的比赛,这是值得纪念的一晚,日本之前输掉比赛的选手,都已经提前乘飞机离开京城,在这里只剩下藤泽秀行一个人……也许在将来的有一天,我们就会看到藤泽秀行先生剃掉他的头发,这代表他以后会践行自己的诺言。”
藤泽秀行后来确实剃掉了自己的头发。
但余切就在这嘛,余切希望藤泽秀行现在就剃光头。
余切就像是那些守在赌场外,一旦藤泽秀行输掉比赛,就立刻来讨债的债主一样,藤泽秀行已经输了,他怎么会放藤泽秀行回去呢?
余切还会流利的日文,沟通没有阻碍,他当即到藤泽秀行和聂伟平之间道:“我听说你们有个剃光头的赌约?”
“是……是有这么一个……”聂伟平摸后脑勺,很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是日本的棋圣,哪里能这么羞辱别人。第一届比赛你赢了之后,就这么上嘴脸,以后还要不要办擂台赛了。
藤泽秀行的思路却异于常人,他忽然两眼放光望着余切道:
“我感到十分沮丧,今天我是日本围棋界的罪人,但我也有作为赌徒的基本操守,认赌服输。”藤泽秀行竟然越说越高兴:“我们日本人在犯下大错,无法弥补时,就用剖腹来表达自己的歉意,此时需要找一个有道德,有节操的君子执行这一仪式。”
聂伟平越听越吃惊:下个棋而已,怎么还谈到了剖腹?
藤泽秀行道:“今天我们已经不是野蛮的年代,但如果要我剃头的话,我希望余先生能帮我执行这个仪式……”
聂伟平惊呆了:卧槽,哥们,你来真的。
藤泽秀行:“有余先生这样的文豪来帮我剃头,让我去掉烦恼丝,这又何尝不是一件雅事呢?”
余切可不会客气,说干就干。
在场的领导原打算劝阻一下,看到执行人是余切之后,只好道:“让他去做吧。余切不是下围棋的,也不算特别的羞辱这个日本人。”
于是,在全场一千五百名观众的注目下,余切操起理发刀,抹上理发膏,沿着藤泽秀行的额头处就是一刀!一撮头发,当时就掉下来!随后又是仔仔细细、干干净净的推刀,三两下之后,藤泽秀行便只剩下一半头发了。
而后换到藤泽秀行的另外一边,如法炮制。藤泽秀行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涨得发痛,而理发刀却是冰冰凉的,他忍不住闭着眼睛叹道:“开肠破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并不是君子来执行这一件事情。”
不知道是满足了,还是为自己的失败而懊悔,藤泽秀行落下一行清泪。
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拍下这一张照片:场馆里,无数观众正在欢呼;年轻的文豪笑嘻嘻拿着理发刀;日本的老棋手落下泪。
咔擦!
这一幕震撼了许多人。作家管谟业后来从报纸上看到这个场景,成了他某部作品《檀香刑》的灵感来源。
余切心里叹道:这老小子!真特么扯!真会搞新闻!
其实,藤泽秀行此时因为患癌,为了做化疗,本来就要剃光头发。他以为自己的时日无多,正要用这种方式,让世人记住他。
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家伙挺能活的,还有三十多年的寿命——后来聂伟平出轨,他老婆跑到日本去投奔亲戚,一开始没钱生活,也没个住处,恰恰是藤泽秀行到处托人给聂伟平前妻安的家。
说时迟,那时快,待藤泽秀行坐直了时,他已经彻底成了个光头。
余切拿来干净的毛巾,在热水盆中浸水,扭得半干,搭在藤泽秀行的脑袋上给他一顿怼,弄干净了。
藤泽秀行迷茫的望着余切;聂伟平也有点呆逼:真就给日本棋圣剃光头了?这事儿不应该在私底下偷摸摸的弄吗?
余切拍了拍藤泽秀行的光脑袋:“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藤泽秀行道。
“怕什么,没了头发,你明天又去下棋,赌钱去,日子总是要这么过的。”余切说。
藤泽秀行悲从中起,不知道是感慨自己患癌后时日无多,还是被余切的话打动了,这个老头竟然靠在余切身上大哭。
那真是哇哇大哭啊!
藤泽秀行这一辈子相当抽象,他年少成名,在棋道的崛起速度并不逊色于余切。
中年后棋艺反而不如从前,而且他自己觉得,棋道已经走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于是开始酗酒、寻欢作乐,到处欠债,搞出一堆私生子养不起,反而要让自己的原配来抚养。藤泽秀行比赛的时候,身边常常跟着一大堆“欠债军团”,他一赢得比赛,奖金立刻被债主瓜分,他则苦苦哀求,希望债主留给他一些钱,不要全部拿走……但他一拿到哪怕一丁点的钱,就会拿去喝酒和找女招待。
日子过成这个逼样,藤泽秀行却很关照中国大陆的围棋发展。从81年开始,藤泽秀行自费组织一大批日本棋手来大陆交流访问,以大陆当时的经济条件来说,他也不可能因此赚到什么钱。聂伟平之所以能涨棋,也和藤泽秀行的帮助有些关系。
真是让人一声叹息。
在哭声中,藤泽秀行这个老头说:“余先生,你的话让我感受到了天道。”
余切拍了拍这个老头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观众能知道啥呢?只能觉得,这个日本棋圣,不仅输了棋,风采上也彻底被折服……这无言的震撼一幕,顿时促使更大的一轮欢呼!
藤泽秀行一输了棋,立刻就要回日本了。余切和聂伟平等人在机场送别这个日本人。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离开跑道。
聂伟平一下子成为民族英雄,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宾,媒体蜂拥而至,因为他战胜了日本棋圣,围棋协会甚至讨论起来,是否要给聂伟平一个“中国棋圣”的称号。
在机场,聂伟平对众多媒体谈到自己的获胜感想:“我没有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
在电视台,聂伟平说的话就要老实一些了,他道:“我看到余切轻而易举就拿到大奖,就觉得我也可以……等发觉这事儿特别难的时候,我已经被架在火上,不得不战下去了。”
在和领导的桥牌桌面上,聂伟平道:“余切给了我四张牌,都是a,那个日本人也玩桥牌,他一看到我拿了四个a,忽然就不行了。”
“那我们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乔公道。
聂伟平回忆起了余切原先在日本东京某足球场跟他说的话,总结道:“竞技比赛就是要在规则内无所不用其极。前几轮江铸久连赢五人之后,日本人也在新大谷饭店外蹲点,晚上故意大声唱歌、喧哗,不让我们休息!今天的下棋,他们也故意下得很慢,想让我犯错,我只是以牙还牙——谁叫这个日本人,也是个打桥牌的?”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
连战三场,连嬴三场,聂伟平这一壮举,将围棋这一精英运动,变成了大众喜闻乐见的体育活动。许多将来的棋手都表示,正是因为这一场大战,才开始学习围棋的。席卷大陆的围棋热从此开始。
就像是许多小说家表示,是因为看到余切在东京拿奖后,才开始走上文学道路一样。
同在老聂守擂成功的这一天,女排也传来大好消息。在85年末的排球世界杯中,女排姑娘3:0轻取日本,达成了前无古人的四连冠伟业。体育在这时候的影响大得夸张,女排姑娘因此被领导接见,受到大力赞扬!随后《日报》发文,要求发扬女排精神!
媒体把女排获胜的战术总结为“团结协作,顽强拼搏”!
于是,“重视精神粮食”!“聂旋风!”“女排姑娘!”霸占了当年度的大众话题,如同三股巨大的风暴,成为这一年的历史数个瞬间,多年之后都仍然被反复提起。
12月,南方的羊城,《南周》报刊。
《南周》自从去年成立以后,逐渐树立起从娱乐八卦转型为综合性报纸的目标。虽然成立只有一年多,这份报纸已经迅速成为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之一。聚集了一批很优秀的撰稿人,其中很多人既是新闻记者,也是半个文学家。
实际上,《南方周末》标题的四个字,就是根据鲁迅的字裁切而来。这份报纸印着文学家的印迹,将来也是培养很多报刊的黄埔军校:《南风窗》、《京华时报》、《南方日报》等等。
报刊的总编是左房,他从业余作家训练班中挑出了一大堆“可造之材”,让这些人来和燕大、鸭大毕业的正规军一起去首都的中国新闻学院上课。为期两年,需要定期写学习报告给《南方周末》这边。
结果,这些有文学背景的学生,去了新闻学院之后,受到首都的文学熏陶,通通不想干记者了,而是想当小说家。他们寄回来的学习报告里面,字里行间全特么是“我要当小说家,做记者没意思”的吐槽。
然后呢,这些人既然想写小说,自然就会比较崇拜作家余切,把他们的报告竖着看,横着看,看一晚上,就会发现每一篇每一页都是两个字:余切。
左房虽然也是燕大中文系毕业的,但还是有点难绷。
有个叫“游燕玲”的中专生写了很长的年末总结,表示以后可以在每一年的开始,写一个“开篇词”,总结上一年的新闻大事。“这个东西目前还没有报刊做过,说不定可以作为我们《南周》的特色。”
那他到底总结了哪些东西呢?
从一月份到最后一个月,游燕玲的稿子里面频繁出现了余切。并且,他把“精神粮食”、“中日围棋擂台赛”和“女排”作为年末最重大的三件事情。
这不能够呀!
年末最重大的事情中,怎么能全是文艺界的新闻,没有政界、没有商界呢?除非这一文艺界的新闻,本身也成了某种历史大事件的契子。
左房刚一这么想,《南周》在鹏城的记者站,就从港地那边知道了一个奇怪的新闻:
有两个宝岛去港地出差的游客,因为形迹可疑,被查出来是特工。海关打开他们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检查,本来以为可能是某些违禁品,结果一打开所有人都傻眼了:
是几套完整的《潜伏》丛书,沪市文艺版本。
这一版本最全,印刷最精美,但按照当前的情况,它本不应该流传到宝岛去,何况还专门被人带去呢?
(本章完)
第275章 1986
第275章 1986
大陆的《南周》当即意识到不对,派出几个鹏城本地的记者去港地求证此事,又把这一新闻转载到报刊中。一周后,新闻一印刷出来,大陆的读者顿时就知道,《潜伏》这本小说原来在对岸也相当流行。
“号外!号外!余切小说走出峡湾!”
鹏城,新一期的《南周》挂在书店的外墙门口,老板用硕大的白色牌匾写上这一行字。
“来一份《南周》报纸,这一期有余切?”
“对!响当当,如假包换的余切!”
路过的商人王石头照例买了一份《南周》报纸。他是余切的书迷,曾给余切写过信,可惜石沉大海。
哎!
余切这种大人物,哪里能注意到我这种人。
王石头目前是个倒爷,开了个叫“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的企业。整天就是倒卖从日本来的电器、仪器产品,还涉及到服装厂、手表厂、饮料厂、印刷厂等等。
用他自己后来的话说,除了黄、赌、毒、军火不做之外,基本的业务,王石头都涉及到了。
虽然是个倒爷,靠投机倒把发家致富,王石头本质却是个文艺青年。
他写过诗歌,写过小说……都没戏!还试图写一本商界沉浮的小说,可惜写了几千字后,传统小说刊物都不要,反而是招惹来了当地的部门,自讨没趣,他只好发誓不再写这些东西!
1983年,在他的床头,常常放着一本《万历十五年》,84年,这本床头必读之作换成了《大撒把》,沪市文艺版《潜伏》出来后,小说就换成了《潜伏》。
他实在是余切的铁杆书迷了。现在他手头又有钱,只要余切写出一个字,他都要买的。
王石头打开这一期《南周》一看,只见到头版头条,正是一篇转自于《明报》的报道。图片上有两个中年人,还有一个手提箱,看样子……应该是在机场。
他再一看报道内容,发现竟然是几套沪市文艺版本的《潜伏》丛书,顿时惊得张大嘴巴。然后,他看到“这一丛书大概率已经被带去宝岛,也许是专供给一些人来收藏”——他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后,忽然疯了一样的跳了起来,大声道:
“深海同志,农夫向你发出消息!请你立刻联系组织!”
随后,王石头转到另外一边,把《南周》卷起来,眼睛正对着照片。那上面有余切以前在老山前线拍摄的战地照。
王石头笔直的绷着,朝圣般向那个照片敬礼道:“报告!深海仍然潜伏中!”
这个倒爷,简直比自己赚了一笔生意还要狂喜,他立刻打车回公司向所有人宣布:“你们看看,余切的小说都写去了海对面——天下还有什么我们不能做的事情!不要和我说困难大!西伯利亚、撒哈拉、亚马逊……全世界没有我们不能做生意的地方!”
“我们要拿出余则成的信仰来做生意,斯蒂庞克(民国时期的豪华轿车)也不是梦!”
这个事情原本只在少数文坛中的人流传,现在却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南周》派去港地的几个记者的经历,也十分有趣。他们虽然是名报大刊,然而,想尽办法都弄不到一张去港地的机票,这会儿去港地要格外的经过重重审查,少有几个在港地有权驻扎的报刊,是《大公报》、《新华报》……这些报刊。
万念俱灰之下,这帮人甚至想过先去泰国,再去港地这么迂回去。结果没想到,新化社却主动联系到他们,希望他们代为报道这一事件。
为什么要我们来报道?我们和新化社比起来,可是个小刊啊!
新化社当时在港地的同事道:“目前来看,先由你们来报道反而比较方便。”
这帮人因此被便宜行事,很快就去了港地。因为在这个时候,小说飞过海峡的事情,已经被当地报界炒的十分火热!——
港地启德机场。
这一机场位于九龙城区,目前是全球最繁忙的机场之一,然而这个机场只有一条跑道,周围全是高密度楼房,空间十分狭小。每当飞机滑翔起飞时,几乎就要擦过附近的九龙城寨,声音震耳欲聋。因为作家余切写出的《出路》小说,启德机场在华人世界有很大的名气,吸引了不少游客来朝圣,加剧了当地的拥堵程度。
一时间,东南亚、宝岛都有游客来启德机场参观,当飞机擦过九龙城寨时,机上靠窗的乘客就特地掏出相机,还有一本《出路》,留念这一刻。
九龙城寨刺破天空的水泥墙,和西方工业文明的民航飞机缠绕在一起……它已经成为一个民族旺盛生命力的一部分。
所以这儿有宝岛来的游客很正常。
12月初,港地的海关发现两个神色可疑的中年人,他们在港地只呆了不到一天,只去了书店。过海关的时候,从机器里面扫出来,只有几沓厚厚的丛书,安检员出于习惯,询问箱子里面装的什么,是否有不好的宣传……结果,这两个中年人竟然顿时脸色煞白,冒出冷汗。
这一下惊动了海关官员,要求把箱子打开来彻查。彼时的港地和全世界大多数地区没有引渡条约,是一个犯罪天堂;又因为复杂的历史过往,不仅是个贸易之都,也是个间谍之都。高峰时期,这里聚集了全世界近三分之一的间谍。
这两个中年人脸色十分难看,不希望被打开箱子,希望和安检方面直接进行对话……这当然不可能了,他们的箱子被当众打开,人们才发现,竟然是几套沪市文艺的《潜伏》。
这有啥大不了的呢?
港府反对民众观看此类小说,但是这一套书在港地已经流传得太多,查都查不过来。海关方面反而松了一口气,让这两个中年人不得再犯,礼送出境。
不料,在场有港地《明报》的记者,他敏锐的觉得,这几个人来港地买书恐怕有什么内幕,拍下了一张照片。又贿赂了海关的英籍官员,拿到了这两位中年人的护照信息……一个惊天真相出来了,这两个人竟然和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是某地产公司的商务经理,背地里是洪门分社的主要人物,而实际上却是某些人的白手套。
也就是说,不是这两个人想要看,是其他的人想要看。
众所周知,《潜伏》是一本谍战小说,怎么会被拿去那里呢?难道……
当日,《明报》便请示总编,是不是要发出这个大新闻。总编潘越生觉得事情重大,又去浅水湾找到《明报》创始人查良庸。
查良庸前不久刚给聂伟平写了信:“聂老师,你靠一把扇子,一把桥牌,群挑日本超一流高手,将他们打得回国,实在是一人独守华山击败全武林一样的壮举……恳请你收我为弟子,我在小说里面把你写成大高手!”
还没等到聂伟平的回信呢,却看到了这个。
又是余切!余切写的红色谍战小说!
查良庸虽然搞政治不行,却懂一些政治。他凭借华人世界武侠宗师的身份,在两岸三地都是座上宾。他当即喃喃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知道了……”
《潜伏》这套书,查良庸也看过。余切,查良庸也对话过。没有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离奇的打破障碍。
真像是温瑞安说的那样了:“戚少商一人一剑一马,于万军从中逃离追捕——你以为他是丧家之犬,不,那些人才是丧家之犬!”
略作思考后,查良庸道:“发吧,有什么事情让我来出面。”
《明报》当即拟了个《余则成已登机》的标题!文章一发出,立刻引起了其他报刊的转载。《星岛日报》上面,把这个事情形容为《特工窃书案》,认为是一次文化冲破藩篱的典型案例;《新晚报》则派出了记者到宝岛探访,发现《潜伏》这本书的连载版早已经到处都是,只是没有单行册。
他们猜测两位特工正是为了单行册才来的港地,因为单行册有另一部分结局……连载版里面,余则成离开大陆之后,下一页就是几十年后的归来,而传言在单行册里面,多写了一些余则成在港地的经历。
特地到咱这儿来买单行册,不就是为了知道结局嘛。
随着时间推移,事情越来越接近真相。
一些在各地都有线人的港媒表示,根据线人传来的消息,前两个月,《潜伏》连载版问世时,当地忽然不允许提到任何有关于余切的小说,尽管民间已经流传的到处都是,但单位人员却决不许公开阅读,一旦查获,轻则批评,重则以撤职处理;两个月后,又忽然极力推荐看《潜伏》小说,使得该小说在短时间内经历两级反转。
也就是说,这一小说正在从“房间里面看不见的大象”,走入到阳光下面。
武侠小说家温瑞安激动极了,将这件事情写成短篇通讯稿发到《东方日报》上面。此时,他的小说本来已经在宝岛《时报周刊》上进行连载,因为这一件事情,当局撤下了他的稿子,使他重新回到了查无此人的状态。但温瑞安一点儿也不在乎,反而在自己与朋友的来信中道:
“不要担心我!我的小说已经在多个地方出版!再也不用受没钱的酸臭气!”
“查良庸这个人在武侠小说上,已经写到了头,他自然就转而对政治上产生了抱负,然而,他有时又显得十分天真,在九龙城寨的处理上,他让我极其失望……但这一次他抛开一切,却真的做了大好事!”
温瑞安激动道:“我忽然觉得有种浪潮要来了!在人类的历史中,一些伟大的事情有时并不是深思熟虑,由许多人来按部就班推动的,相反,它往往是一两个人凭个人意志,在巧合中强行翻转来的!”
朋友劝说温瑞安:“现在事情还不算明朗,你更要惜身。”
温瑞安当即道:“戚少商纵马的路上,半个武林的豪杰都为了救他而死,我虽然认识戚少商,但我不配是戚少商。我只是个会罗汉拳的马来西亚华人好汉!难道也要为他而死吗?沮丧吗?我不沮丧!如果真是这样,我相信我将死得其所!”
这一问答的发出,顿时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先引爆了潜流涌动的两岸三地文坛。此时的温瑞安,已不再是前两年那个四处逃亡的穷酸作家,在写出《逆水寒》这一热门书籍之后,温瑞安成为华人武侠小说世界的新武侠大师。
他的小说太受欢迎,在泰国、在新加坡、在马来西亚多地都有出版。他的小说被多家电视台和电影公司选中,改编为影视作品。
换言之,温瑞安已经是个极有影响力的人物。
他这一发言,激励了许多原先想要交流的文坛名流。
港地中文大学的教授高琨向自己的学生道:“我们的确要加强交流,把一切都放在阳光底下进行!我们不是老鼠,不仅文坛要交流,科技界也要交流,要一步一步把双方的联系实际化!”
宝岛那边有个叫李傲的作家,做节目时道:“小说是很公平的,只要认识两个字,我就可以看。你不能说只能你看,不许我看,或者我要偷偷的看。我受够这种日子!今天我要广而告之,大肆宣扬,我在看余切写的小说,我喜欢余则成。”
“当然,你要问我是不是喜欢李涯?我其实也是一半喜欢的,但他太蠢,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我就不那么喜欢了。”
好吧,这都是些狂人!
温瑞安从少年起就开始坐牢,到处逃亡,李傲更是坐牢坐出了很大的名声。高琨,他是理工科的堂堂大学教授,自然也敢“大放厥词”。
其他人却不是这样了。
宝岛当地的诗人余光钟朝大陆的《星星》书刊寄了一封文学杂谈,试探性的提到了“余切”这个人。彼时,任何信件要飞过海峡,都需要经过核查,这一封信是他试探态度的一个契子。
是的,一个契子。
就像是余光钟回信给流沙河的那些信件一样,其实全都被事先核查过。
余光钟还是怕出事儿,他召集来那些想要和余切有对话的作家,这些人是林清轩、李傲等人。他们共同在信上面签了名字,寄到海的另外一头。
“我们渴望交流文学。”
信寄得格外久,原本这一封信需要两周,最多一个月,而实际上却了快两个月。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捱,余光钟常常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否定,然后来一个“此路不通”的委婉说辞,说不定还要被扣下来。这一段时间,他简直写不出一首诗,一个字。
新年的钟声敲响,有人来告诉他:余光钟,你不是要寄信去《星星》诗刊吗?
寄得怎么样了?余光钟忍不住问。
已经寄去大陆的《星星》诗刊了!那人说。
1986年1月1号,元旦节,这一信件被告知已经寄到,这是被历史记住的一天。因为寄信的时间发生在85年的12月份,它后来被公认为这一年文化界最大的事情。
(本章完)
第276章 临阵生娃
第276章 临阵生娃
余光钟的信寄到了《星星》诗刊,这是一个川省的文学杂志,地址在蓉城。而创始人流沙河仍然在京城,他已经在京城居住了小半年。
编辑部打电话找到流沙河,说明情况,把信件原封不动的送到首都来。流沙河相当激动,等不及这一封来自跨海信件送到,就直接去找余切。
流沙河先去《十月》编辑部,没找着,又去余切在鼓楼大街的居所,还是没找着,有人告诉他,余切已经搬了家;最后流沙河在燕大附近的蒋家胡同找到余切。
一敲门进去,流沙河道:“余切,你怎么住这了?”
“我在燕大欠的课太多,忙着学习,又要写小说,索性住在这里。”
余切在首都已近有三个住处,一个是鼓楼大街的老地方;一个在景山公园;剩下一个就在燕大校园附近。
“哦,就在学校,难怪!”流沙河明白了。他大致打量了一下余切现在住的地方,虽然不如他在鼓楼大街的豪华,但却打通了左右和中间的三套房,使之连起来成为一个早期“豪华大平层”,家电、书籍应有尽有。茶几正中央,还有个硕大的芒果放着。
冬天吃芒果!奢侈!
余切在手上切了一小片儿给流沙河:“你也吃点?”
“来,来点吧。”
1月份正是特别冷的时候,余切这个住处,却有二十好几度。
“稀奇,你这怎么这么暖和?”
“我装了中央空调。”余切说。
“那一套得好几万吧……不愧是燕大,研究生也能住上单人间,条件就是好。”
余切笑道:“这一块儿是燕大教师的家属区,院里面有教授要随女儿出国,我给全买了。”
“多少钱?”
“不贵,八百块钱一平方米。”
“那中央空调呢?多少钱!”
“不知道,松下在大陆的总裁是我的书迷,他来拜访我,我说我最近写字手冷,他激动得落泪,立马送了一套。”
流沙河忽然想起来,去年11月份,好像有消息说:余切的小说在日本卖得不错,恐怕光是在那就有好几百万元入账。
真是出手阔绰啊。怪不得宝岛人也欢迎余切,他们那里最追捧有钱人,怎么会不喜欢余切呢?
现在余切的《潜伏》如果在宝岛出版,怕是更要赚一笔稿酬了。
流沙河说明来意:“我之前给你提过的那几个宝岛作家,一起给你写了信,他们希望和你当面交流。”
到哪里去交流?
流沙河再一次提到聂华令组织的那个爱荷华大学“国际协作交流会”,说道:“我以为这个场合是比较合适的。不在大陆,不在宝岛,在美国爱荷华大学。”
余切却笑了:“先不要着急。我们现在的情况,在美国见面的确是比较好的,但是未必要在聂华令那里,你先等我看到信件。”
一周后,信件送到了余切这里。
流沙河又过来,这次还有王濛,两人亲自把信送上门。王濛一见到余切就说:“中国该有一千个,一万个余切!你快看看怎么回。”
余切打开余光钟写来的信。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余光钟介绍了一下宝岛这边对余切作品的印象。他的说法十分含蓄,用“蚂蚱”来表示“《潜伏》”,用他家的“菜园子”来表示“宝岛”。
靠,这特么写得跟加密文件一样。
余光钟也是个人才!
中译中之后,大概意思是这样:一开始,当地很吃惊,竟然敢把余则成写成一个军统出身,而且有信仰有追求——这小说是否有其他版本?是不是存在引进后的美化?是不是大陆作家的奸计!
小说本就优秀,又是大陆的作家来写的,一时间受到很大欢迎。
然后,小说演变到中期,剧情中那种批判的意思很明显。当地又道:这小说简直用心险恶之极,作者把人骗进来,实在是坏的流脓!这都是特么的阴谋啊!
于是,不许再看余切的书,不许再公开场合提起这本小说。然而此时小说已经流传甚广,大家都偷摸着看。
最后,剧情进展到百万大军围城,津门情报站即将覆灭。情报站三巨头中:李涯意外身亡,余则成靠录音带扳回一城,吴站长差点也被送去砍甘蔗,整天为自己谋后路……吴站长把余则成叫来,冒出经典语录:李涯整天忙着查间谍,找内鬼,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难道我们的覆灭,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津门站,一个情报导致的吗?那么多重兵把守的大城市丢了,那么多战功卓著的正编军丢了,什么原因?
这一段既幽默,又格外严肃,是事实,又带有感慨,很可能打动了那边。余光钟在信中写道,连那边的人也为这一段拍手叫绝:咱之所以一败涂地,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吴站长好啊,吴站长这段话得学。
……
余切看完这封信,王濛就说:“余切,你怕是要立刻回一封信过去!虽然两岸的学术界早已经在私下交流,但在这种公开场合,谈论到这种性质的小说,却是第一次。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我希望这几封信件都连载到《人民文学》中去,将来说不定会变成有意义的历史记录。”
“那感情好!”余切立刻着手开始写信。
余切的信也很简单,既然余光钟这一批人邀请他去宝岛,余切就反过来,请他们来大陆。
余光钟的祖籍是金陵,从小到大都在金陵长大,47年去了宝岛。他那首《乡愁》正是在宝岛家中写出的,由于大胆的表达了“乡愁”的情绪,这首诗一经写出就震惊文坛。
他人在宝岛,“诗却比人先回乡”。这首诗写出来二十年后,也就是92年,余光钟才真正踏入故土。
你也可以早点来嘛。
一月中旬,余光钟立刻收到余切写来的信件,信件内容不稀奇,但余切的信能寄来到他手上,说明他们的讨论是“适当的”。余光钟大喜过望,连忙又寄去了一封信。
余切收到信,第一时间拿去给《人民文学》,然后当场在编辑部写回信,又寄给余光钟。
信件随即被《人民文学》刊登出版,又被其他报刊转载,被广泛报道……全国的读者都可以看到两个作家的来信。唯独国字头的新闻大报还没有头版报道过,可能还在等确切通知。
——86年的头两个月,余切和余光钟两个人,借助“文学讨论”由头,各自介绍彼时的文学发展。前后写了四封信,一封信比一封信热切。余光钟比马识途小十来岁,从年纪上讲,至少也得是余切的叔叔辈;余光钟是大学的系主任,将来还是宝岛笔会的会长。
他却在信里面说自己是“愚兄”,称余切为“余先生”,两个人平辈相交。
流沙河看到信之后感到很奇怪:“你们一个愚兄,一个愚弟,好像一辈人一样;我和余光钟是一辈人,我和你老师也是一辈人,你老师又是你的老师,我们该怎么称呼?”
这个流沙河,还真是啥也不懂啊。
王濛笑道:“他们一个代表这头,一个代表那头,当然要平辈相称了;难道余切管余光钟叫叔叔、伯伯?你先问我答不答应。”
“哦!”流沙河才恍然大悟。
2月份,余切低调回了趟老家,张俪也跟他一起回去。余光钟寄来的信还没有停,得知两人的信件在大陆连载后,余光钟已经越搞越大,开始在信里面公开祝所有人新年快乐,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来大陆探亲。
余切也很知趣,在万县的家里面,写了封喜庆的祝福语发了过去。余切自己家里面没有啥宝岛的亲戚,他只好在信里面说“每一个看我书的读者,都是我的亲友,我无比期待和那边读者的见面。”
信一寄出,余切就有点后悔:不会真让我单枪匹马去吧,万一翻脸,把我扣下来了怎么办?
岂不是瓮中捉鳖?
不翻脸,设套让我钻,那也是很麻烦的。李傲可被整的够惨的,他虽然有个外号叫“狂士”,实际却没把人怎么样,只能耍嘴皮子,想办法请律师去告那些整过他的人。
余切和余光钟两个人的信,到现在已经有些“被所有人推着走”的感觉。历史上,这一次破冰是有现实经济因素的。
全世界各地的资本涌入大陆,不少企业都赚到了钱。而宝岛此时已经走完十大建设工程,急需向外拓宽资本的输出地,大陆自然是最佳的选择。
张俪学习经济学已经有一年了,余切就把这个问题抛来问她:“假如有一天台商也能来投资,你觉得没有限制条件的话,投哪里比较好?”
张俪不假思索:“当然是我们这儿。”
“那这事儿最快发生在几年后?”
“十年!”张俪估了个数字。
余切摸了摸下巴:张俪说的没错,本来是这样……但转弯就是来的这么快,其实只剩下几个月了。
张俪也有问题问余切:“报纸上都传你要去宝岛访问,你是不是真要去了?”
“不清楚,搞不好真去。”
“他们万一把你杀了怎么办?非得你去吗?”
余切抱住张俪的后脑勺,摁在自己胸口上:“莫担心,没这回事。”
破冰这个事儿,本来是《台儿庄战役》这部片子上映之后发生的。后来这一批电影演员到宝岛做访问,反而受到很大欢迎,饰演运输大队长的演员尤其有人气,宝岛那边简直把他当真的来对待。
张俪又说:“陈小旭上次还和我讲,她要抓紧时间见你‘最后一面’,说不定你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这个陈小旭,整天胡扯。
但张俪还是受到陈小旭几句话的影响!
晚上,一家人在看86年的春晚,朱世茂和陈佩嗣两人演了个小品《羊肉串》,这个节目太特么好笑了,朱世茂那个烂怂样,特别道貌岸然,他一出来余切就有点绷不住的大笑,从开头笑到小品结束。后面想起小品演的剧情,又忍不住大笑。
怎么过去的春晚,小品类的节目那么好笑呢就?
是谁说春晚必须得有价值观的?好笑不就是节目价值嘛。
这个节目结束后不久,就到了凌晨。窗外提前十分钟开始放烟火,主持人团大合唱《拜年歌》,结束后互相迭着说串词:“观众朋友们~”
“观众朋友们~”
“全国人民,两岸三地同胞和全世界华人同胞们!”
“全国人民,两岸……”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张俪忽然坚定表示:“余切,我们要个孩子吧。”
啊?不是,这……
余切懵逼了。
“万一你真去了那些地方,谁也不好担保你是安全的了。万一有个万一,你还有个孩子。”
“这怎么能说得准?咱们又不是写小说,中奖几率挺小的。”
“我算过,是这个日子!”张俪如同要奔赴战场,已经做好准备。
余切翻身上马,挑灯用剑,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一晚上过去,中没中奖不知道,他反正是觉得有指望了。这么一幻想自己有个孩子,竟然还挺有成就感。赶快生几个娃,等成年的时候,还能赶上吃一波时代红利。
随后去蓉城拜访张俪父母,以及余切的老师马识途,几个人打了几天桥牌。
元宵节过后,余切乘飞机回首都,张俪也和他在同一个航班上。《红楼梦》剧组在京城的郊区建了个大观园,一部分剧情在这拍摄。
“我是不是有了?”张俪一路都在摸自己平坦的肚皮。
“你那太早了,至少得几个月才看得出来。”余切道。
张俪有点不开心,扭头回剧组了。余切打了个车回燕大。自从诞生“黄色面的”这个东西之后,首都已经被黄色面的占领,医院、火车站、商业街……到处都是黄色面的,虽然车况简陋,但票价不便宜啊。
刚一到燕大,屁股还没坐热,王濛就找上门来,还有几个干部气息很重的同志跟着。
王濛道:“我们是来接你的,你收拾一下,我们谈一下和宝岛作家交流访问的事情。”
(本章完)
第277章 有问题,找马尔克斯
第277章 有问题,找马尔克斯
王濛是文化部门的老大,这段时间却为了余切给对岸回信的事情忙上忙下,很是操心,搞得跟余切的贴身秘书一样。
把余切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请余切坐上单位的公车,随即激动道:
“你已经有好久没回过家,我知道!所以你回家之后,我一直没有打电话烦你,但我们现在说到的关乎于许多人能不能回家。”
余切当即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两岸的破冰之旅,是以开放老兵探亲为起始点的,然后才开始有其他交流。王祖仙、林清霞这些宝岛来的女明星都是通过探亲来的内地,也都是在这一时期。果然,王濛道:“我简单说一下你不在首都的日子里,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是你的小说在对面继续传播,那边已经允许阅读,推荐阅读,我听说,中层以上的圈子,还会特地组织来看。”
“第二是桂省制片厂有个反映果党抗日的片子《台儿庄战役》,这个片子拿去港地展览后很受欢迎,然后就有几个人亲自找到新化社在港地的分处,索要电影的拷贝,他们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余切问:“咱们给了吗?”
“当然给了。”
这时候,王濛旁边那几个干部模样的同志就解释道:“我们猜测,他们之所以公开索要,应该是上一次购买《潜伏》闹出了大笑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十分积极的信号。”
最后,王濛说:“第三个是我们已经准备组织一批人,随时准备进行交流,你当然是重中之重,这次就是特地向你说明这个事情。”
好家伙,我成带头人了。
等等,《台儿庄》这个片子,不是四五月份才去港地上映的吗?
内地上映的时间还要晚一些!
余切问王濛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濛笑道:“《台儿庄》去年就拍完了,本来是个很受争议的片子,所以才先拿去港地试映。但是你的小说写之后,大家觉得正面展现果军抗日也并无不可,这个电影就加快上映了。”
这电影岂止是正面展现啊。饰演运输大队长的演员可是个大帅哥,说话铿锵有力,片中有一幕是运输大队长顶着日本人盘旋的飞机发出演讲,讲台底下的军队人人同仇敌忾,慷慨激昂——而历史纪录片中,这些人的精气神却是有些萎靡的,因为大队长的口音十分难懂,大家在太阳底下生生站了好几个小时。
这时候,王濛旁边的同志又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潜伏》成了那边的精英和高层必看的小说,而《台儿庄》被拿来给大众看,你们都很受欢迎。”
余切当时就猜测,恐怕进行交流的这一波人中,搞不好有《台儿庄》的演员和导演们,果然如此。
车到了文化部门当时的大楼。《台儿庄》的演员们见到王濛,通通都神情严肃,身体绷得笔直。王濛倒是摆摆手道:“不要太客气……这个是余切!”
演员们又向余切行注目礼,余切只好拱了拱手。
此时电影局归文化部门管,而文化部门的老大就是王濛。不仅如此,各大制片厂和电影局的关键职位,也往往是作家背景的人来担任,这使得作家对电影圈有空前绝后的影响力。
文化部门在沙滩街的某处办公楼内,西半边归文化部门,东半边是红旗杂志社,这俩占了主楼。后边儿有一排平房是干部和单位人员的办公室,再里面有个203大院,住的全是文化部门的单位人员。
然后,电影局、电影科研所、录音录像所……这些机关就通通挤在203大院里面。可以看得出它们现在的地位不高。
又等了一会儿,全部人到齐了,王濛秘书替他关上门,王濛道:
“这是机密消息,我们可能在几个月内作为代表去交流……”话还没说完,《台儿庄》那一拨人已经快傻眼了!王濛只好顿了顿,让大家接受这一消息,然后才道:
“至于交流的地方在哪里呢?有可能是我们这里,有可能是他们那里,或者是其他比较好的地区。”
随后,王濛开始讲一些注意事项,再三强调不能留在当地,要全须全尾的回来。“前两年京城人艺的话剧团,到日本东京巡演《茶馆》,回国前普遍出现抱怨、沮丧的情绪,为了买家电和二手大衣,差点误机。大家不要辜负祖国和人民对你的期待。”
之后,又是其他人来做培训。彼时对宝岛真是一无所知,除了教科书上胡扯的一些老掉牙的东西。余切等这些人说完了,忽然道:“你把我安排到哪里去?谁和我一起去?”
“爱荷华大学,流沙河还有其他人。”
妈的,又是爱荷华大学。
流沙河是最早介绍宝岛诗人的大陆总编,他自然要有个名额,但这个爱荷华大学,却不知道王濛为什么非得去。
似乎王濛历史上也真去过,不仅是他,管谟业等人也去过。聂华令和他的白人老公把这个写作交流做成了个招牌!
“你觉得不妥?”王濛感觉到了。
余切说:“我有办法被学术邀请去美国,但不能是这个爱荷华大学,不能是聂华令那个交流计划。我看过聂华令的文章,发现她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专门喊那些有抵触情绪的人来发泄怨气……另外,这个场合也应当正规一点,你的意思是交流的时间和地点由别人来决定,万一不是交流,是给你使绊呢?”
“或者,聂华令专门招了几个使绊的呢?这么搞变数太多,牵扯到的人太多。”
还有至关重要的:流沙河本人是一个有点“愚”的滥好人。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万一被忽悠着写一些什么就麻烦了。
王濛给说懵逼了,他觉得余切的理由有点勉强,就像是非常敌视别人一样。但余切在大事上从没犯过错,他暂时把这事儿记在心里面,后面找了人来问。这一问让他挺吃惊:聂华令是个从大陆逃去宝岛的二代,然而,她搞的这个组织,居然连宝岛那边也并不待见它。
卧槽,你特么的到底是什么成分?
苏联有一批怀念苏俄的作家被聂华令请去写文章——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拉丁美洲也有作家被叫去,也写了抨击当局的小说……该交流计划似乎在专门煽风点火,却唯独没有组织过任何反对漂亮国的小说作家,原因很简单,这个交流计划的钱是学校和基金会出的。
她不能得罪自己的金主。
王濛当即怕了:几个人自己去镀镀金倒没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万一把事情办坏了,他就成民族罪人了。
王濛又来找余切:“你说你能被美国人邀请,我是相信的,但我们至少有一批人要过去,你怎么弄呢?”
“有问题,找马尔克斯。”余切说。
“马尔克斯人家是诺奖大文豪,平日里深居简出,为了屠杀案呕心沥血追查半辈子……他能被你几句话使唤?”
余切忍不住大笑:“你把这些人太神话了,你等着看吧。”
现在的情况写信自然来不及了,余切打了个跨洋电话,通过马尔克斯的弟弟联系到了这位诺奖文豪,声称自己是芥川奖的获得者,最近打算去美国公费旅游一圈,带几个亲戚,希望他能提供帮助。
余切还说,他自己也有一些新稿子想去美国出版,但找不到门路。他的小说出版商在日本确实呼风唤雨,但在欧美并没有能力。他的故事很好,如果不是一个有实力的出版商,会十分可惜。
一般来说,在欧美,如果余切这本书的确可以得到大卖,马尔克斯也有津贴可拿。
余切是一个芥川奖级别的作家,此时一些日本作家的作品在欧美已经很畅销。他如果真写出什么东西来,卖钱是很有可能的。
马尔克斯爽快答应。“你希望如何帮助?由我们哥伦比亚的外交部来提出邀请,还是一个顶级大学来提出邀请?或者是其他……”
“为什么不能都有?”
“你真是个贪心的人,余切。但是,谁让你是我的朋友,我想我会帮你这个忙的!”
“期待和你的会面。”
“我也是。”
挂断电话,不到三天,哥伦比亚的外交部亲自发函:邀请亚洲著名作家余先生去当地访问。
在地图上,哥伦比亚是个极小的国家,80年代初才和中国建交,这一届政府是个偏左翼的政府。一些屠杀案的真相,就是在这一届政府上面被发掘和承认的。
他们在华的外交联络人是个翻译家和作家(拉美外交官经典人才渠道),原先在美国读的英美文学,名叫戈麦斯。
戈麦斯此人是皇亲国戚,家里分了个咖啡厂,妥妥滴资本家,却到处宣传左翼文化,当年为两国建交立下汗马功劳。那年这边出动一批人访问哥伦比亚,本没想过能迅速成事儿,没想到这个戈麦斯,先是把所有人请去国家大剧院做演讲,打动民众,然后又一个一个领着拜码头,从议会、法院到副统领再到大统领……一套流程下来,外交关系直接签订了。
这种人竟然也来邀请余作家?
这不比那个劳什子“国际协作交流计划”强多了?
王濛百思不得其解,在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为啥余切人人都爱?他和戈麦斯有个什么关系?
随后,一个西班牙的出版商找美国波士顿大学、杜克大学发了个交流函,请“一批中国文化名人到美国交流”。
波士顿大学是全美最好的学校之一,和爱荷华大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杜克大学名气没那么大,但文学系的成就很高,他们的篮球也搞得很好。到这里,事情就完全成了——找了个中立的第三方来邀请,然后在美国的顶级大学访问,方方面面都超越了聂华令弄的文学交流。
王濛继续感到不解,他不嫉妒,但他简直要发狂了:为啥余切一说要搞个什么,全地球像是围着他来转一样,大家都来帮他?这是为什么?
但事情是真的,没有假。余切再写一封回信,向对岸的余光钟等人说明情况:如果这一趟交流真的能发生的话,美国那么大,我们在哪里都是可以交流的。
余光钟一周后收到信也懵逼了:兄弟你玩这么直接?
他特地打电话到这两所大学进行查询,发现是西班牙书商组织的赞助活动,再查下去,原来是为了卖诺奖文豪马尔克斯新书《霍乱时期的爱情》而搞的宣传,这事儿在美国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余切咋和马尔克斯有这种感情的。
简直愿意为他这个东方人,赴汤蹈火啊。
余光钟是真嫉妒了,他们宝岛作家圈子里面,只有李傲搞过自己的报纸,很了解出版体系。余光钟问李傲:“大陆那个余切,怎么哪里都认识人?他这活动,竟然是波士顿大学来发起的……”
李傲一看就明白了:“利益交换。”
“什么意思?”
“这些美国大学教授天酒地的生活,正是通过出版商来提供的。他们通过推荐某出版商的天价专业书籍作为教科书,或者是配合书商的推书宣传……来满足书商的推销,同样的,书商也要帮他们撑场面,给回扣。马尔克斯是诺奖文豪,他要让谁来白吃白喝,难道还能不允许?”
“那他怎么和马尔克斯有关系的?”
“我也不知道了。”李傲说。“他在日本受欢迎,说不定是去日本介绍情妇给马尔克斯,让他去嫖个爽快。”
“啊?你说马尔克斯……”余光钟如同五雷轰顶。
“你不知道?马尔克斯有钱了就去养情妇,他们拉美人都这样。”
余光钟和余切互相交流信件的时候,一直是互相用“愚兄”、“愚弟”这些平辈的话。余光钟以前写的时候多少有些不乐意,这是人之常情,他大了余切几十岁。
从荣誉上讲,余切是芥川文豪,这一硬荣誉压垮了九成九的宝岛作家。但这似乎也不够,因为总有一些小地方来的天才,他们写小说是厉害,但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国际上是怎么玩的。
余切却完全不是这样。
(本章完)
第279章 《美国精神病人》
第279章 《美国精神病人》
“宁克,你怎么来了?你不应该在南方吗?”
“我已经退役了,在这边找了个保安工作,听说你在这边练枪,特地来拜访你。”
余切听后勃然大怒:“你是敢死队,带人打下了高地,你怎么会退役?就算是退役,也应该安排个好去处,谁让你做保安的,我去找他!”
宁克很感动,道:“其实我还在战斗中,只是原先是公开的,现在转入地下了。”
余切有点明白了:“你做了余则成一样的人物?”
“谁说的?我可比不了。”宁克眨了眨眼睛。
两人找了个地儿叙旧。
原来,当年在老山战役之后,余切、宁克还有摄影师王敏都受到嘉奖。王敏直接调去了新化社国际部,成了第一批派驻到国外的战地记者;宁克则因为心思缜密,又敢于冲锋陷阵,被有关部门看重,从部队转业做了国安。
当时那个越南人怎么死的,现在已经很难知道真相了。
但大概率的情况是,余切放了个空枪,而致命伤是宁克造成的,在这种极端紧张的情况下,三人竟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出最好的分功劳的法子,让所有人都很满意。
宁克这个只会使枪的粗佬就被组织看中了,他不仅会冲锋,还有个巧心思,一定能胜任其他事业工作……从前线下来。他转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第一次出国,竟然是陪同余切一块儿。
彼时有大量学者出访美国,余切这一趟行程涉及到作家交流,又需要途径“银三角”哥伦比亚,比其他人更看重安全问题。
宁克道:“我听声音……你用的五四?打的怎么样?”
“好得很。十米的距离,基本上能在八九环内,五十米的距离,可以保证落在靶子上。”
这是很牛逼的成绩了。宁克相当满意,但随即又道:“人家外国人不用五四,而且五四的后坐力太小,威力太小,你该用其他枪试试。”
随后的几天,余切真开始进入到部队驻地练枪。
哥伦比亚警方用的格洛克17,余切就用港地的渠道货格洛克17;毒贩用ak47,余切也用上国产版的56式,他甚至学习如何处理枪伤……这不是小题大做,哥伦比亚是个狠活儿遍地的国家,当地的秩序并不由政府掌控,而是历史级大毒枭巴勃罗掌控。
前面提到有个驻华大使戈麦斯把当初的大陆代表团请去见识了哥伦比亚的上层人物,比如司法部长,法院,议会等等……没有提到的是,这一批人在1984年就被巴勃罗的手下消消乐。
84年的五月,50名毒贩直接冲进正在开会的司法部大厦搞屠杀。
司法部长、检察院、法院和缉毒局的众多官员通通被绑架。毒贩和前来支援的哥伦比亚的国防军激战,双方一度形成僵持局面。随后,300名携带地对地导弹的毒贩前来增援——是的,你没看错,那是地对地导弹!
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毒贩留下34具警察和11名法官的尸体后扬长而去。
巴勃罗是黑帮之神,被《财富》杂志评选为全球7大富豪之一,他的根据地只是一个小小的哥伦比亚——可想而知,他对哥伦比亚的掌控已经深入骨髓。
凶杀、贩毒、滥交、乱论……这正是拉丁美洲的真相,它是美洲一切恶和黑暗的集合,他是漂亮国巨大身躯下,被遮挡住的阴暗面。是一个人为塑造的地区,各方都把他们的力量投射到这里来。后世评选的最优秀的十部拉丁美洲文学中,入选者没有任何一部没有谋杀、子弹、革命和性。
拉美文学先驱博尔赫斯的小说里面,到处都是凶杀案和手枪,写小说也梦到自己被人开枪打死;马尔克斯曾经和人玩过俄罗斯转盘的游戏——在左轮手枪里面装部分子弹,依次随即开枪,轮到马尔克斯时,前面都是空枪,只剩下有子弹的那一枪。
如果不是对方想起,马尔克斯的父亲曾经治好了自己的淋病,马尔克斯恐怕已经被开枪打死了。
这就是到处都是狠活儿的哥伦比亚,这就是拉美。做文豪,居然需要会玩枪。
一周后,余切在靶场内。
“砰!”
“砰!”
“砰!”
三枪没有命中靶心,但是呈现出一个三角形,如果有人站在这,恐怕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宁克鼓掌道:“当年首长没有说错,你要是当兵,肯定也是个好苗子。端枪稳,击枪快。”
余切说:“现在要是再让我回到老山,回到那一天晚上,我肯定不会放空枪。”
“你要怎么对那个人?”
“我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脑浆。”余双鹰道。
“希望你不要有这样的机会。”
之后,余切又用起了五六式,这个他就用的一般了,压不住枪。
一梭子扫过去,简直不能看。
宁克说:“你还是用手枪比较好。其实你去哥伦比亚访问,你基本上也用不到枪。”
“还是用得到的。”
马尔克斯在哥伦比亚有不少仇家,大部分和他到处给人戴绿帽子有关系,马尔克斯一生都在孜孜不倦的搞情妇。
出于安全考虑,恐怕余切到哥伦比亚后,还真要带一把手枪才行。
大陆文坛这边目前对于马尔克斯很崇拜,觉得他是个反美先锋,一辈子都在追查屠杀案,简直是完人。
以上的事情确实是真的,但他不是完人。
实际上在最近和余切的通话中,马尔克斯已经在暗示怎么寻欢作乐了。因为他的大文豪名气,他在全世界各地都有情妇,被情妇那些有头有脸的丈夫追杀上门也不稀奇。
余切写了个稿子开头给马尔克斯鉴赏,专门批判美国精英阶级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批判消费主义的。马尔克斯听后十分喜欢,把稿子介绍给他的合作书商,说:
“你这个稿子很好,怪不得你能在日本取得成功,我们就是要批评这种腐朽、落后的关系。我准备为你开个party,请来十个疯狂的妇人陪伴。”
“在拉美,我们和自己的表妹,和自己的姑母,和……我们就这样纠缠在一起,不懂得性,你就没有真正的进入到这个国家。”
太疯癫了!
简直让余切大吃一惊啊。他只能立刻拒绝马尔克斯的好意。
也就是余切打电话的时候,在场没有几个人会西班牙语,否则恐怕要当场令一群人喷饭。
三月上旬,两岸作家的行程敲定。本次需先应哥伦比亚总统和大文豪马尔克斯之邀,从美国南部去哥伦比亚。之后到四月时在波士顿进行会晤,余光钟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赶来美国。
余切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时光。
他一边研究拉美史,一边写那篇准备发去美国的稿子。
这个稿子叫《美国精神病人》,以八十年代的美国为背景,描述华尔街精英帕特里克·贝特曼拥有双重性格,一旦夜幕降临,他就会化身为杀人狂魔的故事。
这个小说在大陆自然是不可能出版的,描绘的正是一种纯粹的恶,它当前只能用于批判漂亮国。
表面上,这个故事描述的是华尔街精英“恶坠”的过程,实际上是批判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主义,使原先的社会关系都被异化,人本身也被异化,贝特曼这个人感到无所适从,因为他随时有种即将被其他人“溺死”的紧迫感,他没有丝毫安全感。
最终他在杀人的过程中,反而得到了某种完全掌控的快感……心理学上讲,这个是及时反馈,是摆烂的成瘾性之……
好吧,扯不下去了,这小说确实挺奇葩,怪不得叫《美国精神病人》,其实是在说《美国已成了精神病人》。
如果说《狩猎愉快》这种赛博朋克是宏观层面的批判,那么《美国精神病人》则是更为切实的批判。
燕大西语系有个女生叫lucy,父亲是美国麦格劳希尔的高管,麦格劳希尔是全世界最大的出版社之一。
余切回燕大找这个lucy,看看有没有办法通过她来出书,多一条渠道。
没想到,这个大白妞已经离开燕大了。
lucy的前追求者是现在燕大的英语教师王锵。余切约他出来打乒乓球,在乒乓球桌上,王锵说:“lucy和你是同一年毕业的,你毕业那一年,lucy也回到了美国。”
“那我怎么联系到她?”
“lucy恐怕再也不能回头了,你要联系她,就只能先在美国打响名气。我最后和lucy闹得很不愉快,我终于知道,lucy并不喜欢中国人,她也不喜欢红宝书……那都是她的时尚和谈资,就像是她身上的名牌包。”
“——她可以拿走,也可以扔下。如果那个东西不再能使她骄傲。”王锵说。
余切很惊讶啊。
王锵这个人好久没见,现在竟然成了个哲学家了,怪不得以后能下海做生意。
而且,他的乒乓球技术也比以前提高了很多,现在竟然能和放水的余切打得有来有回。王锵解释道:“燕大有职工体育比赛,我每天都练习乒乓球。”
燕大教师的日子过得还真是好!我也等不及了!
“俞敏宏一直觉得我有机会打过你了,他现在也在当老师,我们喊他来?”
“让他来!”
俞敏宏到了之后,这厮心眼很多,竟然还喊了一群女学生来观战。
余切立刻开始使出全力,打得王锵满地找球。随后俞敏宏也上场,继续被打得满地找球。他们从来没有赢过余切一次,几年后,这种差距更加扩大了。
然而大家都很开心,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如今余切已经是名师门徒,准备将来做教授的大作家,而西语系这两兄弟,同样是燕大体制内的教师,风雨无忧。余切找lucy的过程,让他俩十分感慨。
余切也挺感慨的。那会儿他在国内还没有今天的地位,就像是他即将去的美国——他同样没什么地位,是一个纯粹的第三世界作家。
几个人在燕大食堂吃饭,不断有学生来和余切打招呼。也有和西语系两兄弟打招呼的。
余切问王锵:“你整天和lucy混在一起,到底和lucy谈上没有?”
王锵摇头。
“她一点机会没有给你?”
王锵说:“lucy是个中国通,打乒乓球很厉害。她和我说,如果我有一天打乒乓球能够超越她,她就会和我在一起。”
“那你打过她了吗?”
“我打过了。但是lucy立马露出复杂的表情,她对我说,我还要会足球,我还要拥有美国的护照……所以她拒绝我。”
俞敏宏这时候插嘴道:“但lucy一开始就看上余切你了,没什么条件。”
余切没说话,等着王锵说他的舔狗感悟。
一般来说,世间的真理都是舔狗和渣男来总结的。
王锵道:“我意识到她从来没有真的看上我,她对我的要求是无穷无尽的。美国人都这样,自以为天下第一。你是个优秀得超脱了的例外,对她不屑一顾,她短暂的爱慕上你……”
“但现在她回美国又要重新做出版人,做麦格劳希尔的职员,直到成为高管,女承父业。你这一次去美国,如果你有一丁点儿的求到她了,说不定她就像对我一样的对你。”
王锵这话说的有点绕,他想表达的是,美国妞崇拜强者,现在lucy大白妞回国之后,有了麦格劳希尔加成,不一定会像是在燕大一样的对余切予取予求了。
这个“余切”,就可能成为“王锵”。
余切当即道:“在任何地方,我都是余切。”
之后,大陆诗刊《星星》刊登了作家们要去访问的消息,又在加刊中,特地提到这一次的访问学者,并且公布了人员细节,只是没有公布地点。
同一时间,主流新闻报纸也报道这一事件。这时候,两岸作家之间的交流已经被港媒捅出来,这边干脆打明牌。余切登上了央台的新闻,节目把他和马尔克斯之间的信件节选后公布。
这是他“中拉友谊的代表”的外号第一次被提及。
(本章完)
第280章 “最后一面”
第280章 “最后一面”
新闻里面,主持人声情并茂道:“受到哥国总统贝坦库尔、诺奖文豪马尔克斯两人的邀请,钱忠书、余切等人率领访问团前去哥伦比亚交流文学。之后,他们还将到美国同一批宝岛作家进行交流……这是一次友谊之旅,也是我国继1984参加东京笔会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作家访问活动!”
对面的《联合报》和《时报》隔了一天后也提到这件事情,他们刊登了余光钟这些人写给余切的信件。
信里面快六十岁的余光钟称呼自己为“愚兄”,二十来岁的余切称自己为“愚弟”,两人你来我往,言辞格外亲昵,从文学交流一直畅谈到了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余切在信里面问:“内地的教材要改版,选了一篇《日月潭》进去,我看了后很向往。我听说日月潭是那里的八大景之一,有海外别一洞天之称,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来看看这个地方?”
余光钟直白的讲:“日月潭当然美丽,但不过是几平方千米的岛屿小湖,大江大河,大湖大泊,大山大川……都要在一块巨大的大陆上寻到,自离开金陵之后,我常在梦里面梦见,醒来后泪打湿衣裳!我早已为这天迫不及待!”
“难道真要到梦里才能见到?我不情愿相信!”
余光钟是师大的文学系主任,和上层人物关系不错,他的话,不能简单的理解为文人发牢骚。
至此,两岸三地,所有地区都预见了这一会晤的发生。
任务这么重,大家都紧张起来。
钱忠书捡起一本西语词典,把这本词典从头背起,访问团请了个会西语的北外教授,整天教成员学习西语的问候语,同时让一些随行的外交人员恶补各国文学,尤其是拉美文学。
为啥他们也要学文学呢?
因为在拉美世界里面,让作家、翻译家来做外交官是传统惯例。当时去拉美的外交官,几乎都要略懂一些文学,否则无法融入到当地上流社会。
拉美人又十分直白,常常使人下不来台,整个社会都是这种江湖风气。
后世,智利总统在美洲峰会中,多次打断西班牙首相的发言,当场大骂西班牙是法西斯,甚至唾骂其“不如一条蛇!”
“你一定在针对我搞政变!”
这在国际正式场合中十分少见,疑似有点过于真性情了。
西班牙当时的国王也在场,当场被这种话气得破防,也选择唾骂回来。先是把形容小孩的词“你啊!”(tu!)”用在智利的总统上,见到该国总统我行我素,西班牙国王俯身向前道:
“为什么你不闭嘴?”
——为什么你不闭嘴?
这句话在中国人看来没啥感觉,但它在西语世界一夜爆红,被恶搞为各种版本。
——
临行前,张俪特地从《红楼梦》剧组请假回来,给余切选一套得体的西服。陈小旭也从剧组请假,特地赶来见他“最后一面”。
“皮尔卡丹?”
那个法国山寨牌子嘛。
余切拿到了张俪买给他的衣服。面料是高密度织物,特别耐磨,又笔挺。
“怎么,不行吗?”
“不透风啊。哥伦比亚是个热带国家。”
张俪一下恍然大悟,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我们去百货大楼选衣服!”
余切只好和张俪一起过去。跨上摩托车,让张俪坐在余切前面。
陈小旭面子薄,不好意思去,张俪主动邀请她也去看衣服。
这两个女的一起住了足足三年,张俪和陈小旭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余切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陈小旭这一次回来后,可能太久没和余切见过,有点扭捏了。她坐在余切摩托车后面,那小平胸始终和余切离了一截,不肯贴上来,她的胳膊又极其细,很让余切怀疑她能不能有力气抓住自己。
余切一拧油门,陈小旭差点飞出去。
“你老实搂着,要么你就呆在这别去了。我怕你飞了。”
陈小旭一瘪嘴,竟然不和余切斗嘴,反而望着张俪,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去,怎么不去?”张俪白了余切一眼,拉着陈小旭的手。
这陈小旭太古怪了。
她可不是娇滴滴啊,她私底下明明是武术,耍剑什么的都来的。
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王府井。
余切道:“我们这次专门买西装短裤,不要买长的。我上次在港地访问,特地准备了一套短裤,结果因为和查良庸做节目,每个人都提醒我别穿短裤……我只好临时找了个长的。”
“这次,说什么也要穿短的。哥伦比亚那地方你知道吗?太热了。”
陈小旭听罢,忽然说出一句:“我听说隔了一个太平洋,要到法国、美国转机,哥伦比亚是全地球离中国最远的国家之一。”
余切当场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资料在这时候,可不容易知道啊。
张俪说:“都怪你在《潜伏》里面提到了林黛玉,陈小旭觉得你是在宣传她,很感谢你,你这次离开,她特地查了很多资料。”
陈小旭当即一张脸就红了,否认道:“结果我连哥伦比亚是热带都没弄清楚,还不如什么也不做。”
余切心里面倒是觉得陈小旭挺有心思的,朝陈小旭伸出手:“感谢小旭同志的帮助!”
有说法是陈小旭是个玲珑心思,她后来做生意之后,因为“惊人的记住每一个客户的爱好和样貌”,给客户带来很大的好感,为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意源。
陈小旭握手后,登时没说话,一会儿后才笑道:“余切,你这个人,还真是挺有趣,和我遇见的人都不一样。”
余切一点不客气:“那你还挺有眼光。”
陈小旭一听,情不自禁笑出声。
张俪望着陈小旭和余切,抿着嘴楞了几秒。
百货大楼这个地方,在京城人的心里面曾经有很独特的地位。计划经济年代,这个6层的苏式大楼里面摆满了“扫把、锅子、饭盒”,每天早上总有一大堆人排队抢购永久自行车……光是在小说里面写它的就不少。
一层有个果柜台,有个叫张秉贵的柜员,能够抓一把说出确切的克重,是行走的人形天平。
这一手绝活儿令他登上了语文课本,作家冰心前后采访过他三次,报告文还上了《人民文学》。
张俪,陈小旭两个人被余切说的起了兴趣,特地找张秉贵买,却被告知张秉贵已经退休了,新来的售货员没那一手绝活儿,而且被问烦了“张秉贵”,很不客气的赶两个女的走!
张俪觉得没啥,不想起冲突,陈小旭忍不住了:“你这嘴就该被撕了!售货员不像个售货员的。”
那售货员没想到陈小旭还敢顶嘴,一时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放他俩走了。
余切为了调节气氛,开玩笑道:“其实,张秉贵这个人还有个优秀品德,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俩都问道。
“作为售货员,不殴打顾客。”余切说。
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立刻被逗乐了。
“余切,怪不得你是作家呢,你太有意思了!”陈小旭差点笑出眼泪道。
张俪也哈哈大笑,说:“还是你在的时候有意思。平时都是小旭来逗我开心,你在的时候,就是你和陈小旭来逗我开心。”
余切有点若有所思。他察觉到,张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陈小旭产生了依赖感。
这完全和《红楼梦》里面反着来了。
但是,好像也应该如此。
张俪在这个时间线上,角色是陈小旭帮她争取的,经历京城qj案时,是陈小旭傻憨憨的来当保镖,余切没和张俪一块儿的时候,也是陈小旭出主意给她找乐子……很难不产生依赖。
就是这原时空里面,张俪和陈小旭二人见面后,因为一开始薛宝钗的角色是空出来给另一个演员的,陈小旭曾私下里向张俪表示,“我感觉我不是林黛玉,说不定我更适合宝姐姐。”
后来张俪在角色竞争中胜出,陈小旭也就再也不提这件事情。她又经历了一堆倒霉事儿,性格彻底往林黛玉靠拢。
三人从百货大楼的一楼开始逛,一直到最上面,又下来,走马观,没有看到特别满意的。
又要透气轻薄,又要看起来高档,还不能是皮尔卡丹这种假洋牌子——选来选去一大堆,都不如红都衣店做的那些没有标识的衣服呢!
张俪提议支持国货,余切无所谓,也去看国产西装,结果还是失望而归。
这会儿港风传入内地,国产西装忽然流行起阔腿裤起来,上衣也十分宽松,特别的有年代感……一套衣服穿上,简直特别像美国几十年前的摇滚歌星猫王。
余切觉得不好看,张俪和陈小旭却觉得很潮流。
张俪问:“你为什么不看这些西装?”
余切说:“这种西装是抄的港地的设计,我直白的讲,那里的朋友身材相对瘦小一些,他们日常又和老外打交道,正需要宽松的西装,需要垫肩、阔腿这些东西来撑场面,让他们看起来威武一些。”
“我这种是真壮的,情况就恰好相反,我是需要穿贴身西装的,否则看起来很肥大,显得很不精神。”
张俪赞成余切的话,陈小旭却觉得余切似乎在自卖自夸。
眼下他经过特训,整个人壮得跟牛一样!大陆作家中,最壮硕的冯骥财原先是省队篮球队运动员,身高达到一米九二,打的中锋,退役后怕是也不如余切肩膀来得宽。
陈小旭从上往下打量余切,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
真不害臊!
余切的眼睛尖,忽然,他发现有个窗口在卖圣罗兰的西服,那标志差点让他以为穿越了——ysl这个东西,怎么能在现在的首都出现?
这特么不是奢侈牌子吗?
李家诚开发的东方购物广场93年才改造完成,这里怎么会有西方奢侈品牌子!
他大喜过望,找过去问怎么一回事儿,才得知,85年ysl的设计人来燕京开发市场,办了个大型走秀,这些衣服就是当时留下来的一些。
ysl把其中一些带走,一些送人,还剩下的就在这。因为价格极其昂贵,一直卖不动,即便打折了又打折,也没人买这种东西——好不容易有看上的,也嫌弃这西服不合身了。
挂牌价三千五,相当于快一套房。尺码得一八五以上的人才够格。
这怎么可能卖出去?
余切当场要试穿,没想到竟然异常合适,稍微有一些紧。他从试衣间出来,这一小块儿区域都安静了,一帮人望着余切整理袖口那气派劲儿,还有那快要把扣子蹦出来的胸肌——惊呆了。
真特么帅啊,雄性荷尔蒙爆棚,跟那健美运动员穿紧身衣一样。
今年春晚,朱世茂穿那毛呢大衣的气派程度,也远远不如余切。
张俪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说:“这衣服怪紧的,但怎么还挺好看。”
陈小旭眼睛都挪不开:“是人太壮了。”
“人壮一点难道不好?”余切笑道,“到时候万一在美国有人想暗杀我,还以为我是个亚裔保镖,绝对想不到我是个拿着笔的作家。”
“你这个好,你这个好!”陈小旭起哄道。
“胡说什么!”张俪柳眉一竖。
衣服一选好,余切让裁缝把裤腿剪短,裁缝死活不肯干,怕一剪刀下去余切讹他!这衣服没裤兜,余切又让裁缝做出一个大裤兜,裁缝总算干了。
等这裤兜缝好,余切把手伸进去,恰好能放进去一把手枪,但又能露出一个头。
“你把裤兜做那么大干什么?”陈小旭问。
“藏东西。”
晚上,三人去东单看电影,不巧,时下最热门的电影,竟然还有《小鞋子》。这个电影在捷克拿到电影节大奖,沪市制片厂因此受到嘉奖。
为了保护电影业,根据电影局的规定,一部片子一般能放三个月,之后电视台就有权把电影拿到电视上播出。《小鞋子》上映早已经有三个月,张俪已经看过这一电影。
陈小旭说:“这电影你在家里面看过。没必要钱看。”
张俪反驳道:“就看这个电影吧。这电影和余哥哥有关系。”
余切当然是无所谓,陪她们看。
结果一个很尴尬的事情出现了:电影播放要结束时,忽然上了段絮。宫雪向着全国观众介绍余切:“您现在看到的人就是作家余切!”
这话张俪原先在电视上看过,没有觉得不好。
然而,电影的银幕太大,一些原先在电视上看不太明白的东西,在银幕上会特别明显。只见到宫雪的表情在巨大银幕上,一颦一笑都极为明显,她只要一个眼神的颤动,就能代表在电视荧幕上大哭大闹才能产生的巨大震撼……
在这种情况下,宫雪却眉飞色舞的朝观众介绍余切!
余切看得冷汗直冒:卧槽,怎么还有这一出?
原先我也在银幕上看过,当时没觉得这么不对劲啊?
(本章完)
第281章 重归于好
第281章 重归于好
电影一结束,张俪的表情就不太对劲了,赶着要回去,一语不发。
“张俪?张俪?”余切在后边儿叫他。
张俪只管快步走。
坏事儿了!
陈小旭多聪明啊,主动代替张俪问道:“余切,电影最后那个女明星是谁?”
“宫雪。”余切老实道。
“我知道,我能不认识咱的双料影后吗?我是说,她对你来说到底是谁?”陈小旭说。
“战友,同志!”余切明白过来了,伸出手指头立起来发誓道:“我确实是没发生什么,大家都能看得到。电影拍摄了几个月,除了刚开始那一个月,还有最后上映前,我几乎是没私下接触过。”
陈小旭竟然在和余切打配合!
张俪一边听,一边默默的放慢步子。
陈小旭赶快拉住张俪:“张俪,余切不会胡说的。他大事从来不糊涂,你应该对他放心!”
接着,又贴着张俪的耳朵小声道:“咱剧组里面,那个原先要出国的乐韵,看了小说之后,不也经常来打听他吗?尤二姐也是……总是提起他。”
“他们作家受人喜欢是正常的,不要太往心里面去。”
“上次我们回鞍城,我家里人还老是提余切呢!我妈和我爸……呸!我表姐还有她那孩子都很喜欢余切。鞍城话剧团也有很多人喜欢余大作家……我们一起去,一起回来,你都是看在眼底的!”
“不要太多心!”
张俪停下来了,总算开口道:“余切,你以后不能再和这个人有什么亲密接触。”
“那是一定没有的。”余切仿佛遇见了啥天大的委屈,“我保证,非工作之外的接触,是绝对没有发生过的。”
一边说,一边余切自个儿也在回忆:老山前线?还是拍电影的时候?或者那一次火车上遇见过?
确实是没发生什么。
稍微亲近一点的时候,那都是去年秋天在沪市的时候了,几个女的轮番代表沪市制片厂来“关心”自己。但自己和宫雪那个妹妹相处得也要更多一些。
宫雪有时候会从黄浦江对岸抱个大西瓜过来,切成好多片。你不能因为我吃了人家的西瓜,就把我判为死刑啊。
对啊!
我慌个什么?
我真是啥也没做。
“——什么是非工作之外的?”张俪道。
余切回忆起这年头男人追求女人的约会套路,一条条列出来否认道:
“比如约出来像咱们一样看电影,骑自行车游山玩水,只有两个人,还有……还有单独在一个房间读了一整晚上的剧本……”
当初张鉄林想要追求宫雪,就是约她出来骑自行车……在这个时候,就是十分直白的追求之举了。
张俪一听脸都气红了:“一晚上关起来看剧本?!这当然不行了!我虽然不如你会读书,也知道爱情的忠贞。”
张俪的话还没说完,又道:“在片场里面,我基本上很少和男人说话,除了一定要演戏——那都是许多人看着的,大庭广众之下!我为什么私下不和人说话呢?”
“就是因为,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如果我下了戏之后,还是老和别的男人说话,打闹——比如欧阳奋强,那就容易让别人说闲话,以为我有什么坏想法。其实我是不愿意扯上什么关系的。”
张俪重重道。
余切很少碰见张俪这么生气过,她就跟那种几斤重的小猫,平时随便亮出肚皮让你摸,却忽然炸了毛一样,让人觉得很惊讶。
余切又乐又急,只能把眼睛望着陈小旭:陈小旭,你管管张俪吧。
陈小旭赶快道:“张俪,你说的都对!还是你想的最周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余切马上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事情又那么重要,那是国家大事,上了新闻的……余切,你快说说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余切自然不可能把背后真实的博弈讲出来,他结合时下的新闻,临场胡诌了一番,半真半假:
“我们这些人都是去庆祝中哥友谊五周年的……诺奖大文豪马尔克斯……”余切伸出大拇指道,“他急着要见识我们东方文学,我特地过去交流,让他知道东方有一批他的模仿者。”
“还有呢?”陈小旭示意余切再说一点儿。
“还有……还有美国的几个大学也发了邀请,可能还有一些华人学者也要来。”
陈小旭立刻接话道:“他这是国家大事,不能让外面的人看笑话,说不定现在就有记者看着咱们,随时准备写上报纸!”
“对,对!”
张俪一听,那种国家大事的宏大感顿时压过了她,不好再发脾气。同时也觉得很委屈。她本来对余切有点怨气,这是人之常情,忽然陈小旭把调子起得这么高,竟然连生气也不好生气了,心里顿时想:怎么陈小旭也来帮余切说话了!
余切是个大猪蹄子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这样呢?
张俪的怨气,都转移到了陈小旭身上,这正是陈小旭需要的。
三个人骑车回去。以前是陈小旭在后边儿,张俪挤在前面——现在换了个儿,甭提有多尴尬。一路上,张俪扯着余切的衣服,陈小旭蹲在余切前边儿,冷风呼呼的往她衣服里面灌,还得腾出空来给后面的人坐。
一下来,陈小旭腿都麻了,情不自禁道:“这位置真不好坐!张俪!”
张俪还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噗嗤一笑道:“那不是?”
余切见状,摸着下巴道:“是时候鸟枪换炮了,这摩托车载不了太多人,该买个‘斯蒂庞克’,坐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人……小轿车整起来。”
张俪一听想歪了,又生气道:“你买个三轮车,也能载十个人呢!只要你蹬得动!”
——————
傍晚,几人吃饭也没吃好。张俪没吃几口就“饱了”。
“你俩一个是一家之主,一个是客人,你们都吃完了叫我就成,我来洗碗伺候。”
余切说:“这可不至于,你去哪?”
“我去看点书,识时务一点,提升一点儿自己的文采,免得被社会淘汰,被扫地出门!”
宝姐姐啥时候也这么会挤兑人了!
张俪撂下这话。
“砰!”
关上门。张俪忍不住伤心起来。
大银幕上宫雪笑的挺甜,画面不断在她脑子里面反复播放,让她醋意大发!
她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剧组里面经常要提到余切,那一批红学顾问们,因为余切的缘故,相当照顾张俪。
来投资的泰国富商也点名“我是为了余老师才来投资的”,导演王福林经常拉着张俪嘘寒问暖,开玩笑“你对象是我们的财神爷”!
……
《红楼梦》是一个封闭式训练了多年的剧组,不仅仅是穿着和打扮像古人看齐,实际上是方方面面都按照古人看齐!天天看那些东西,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两年前,余切来圆明园片场探班,黄袍加身,客串了“不存在的皇帝”。他后来越来越有名气,对他这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剧组里面的女演员,都忍不住来找张俪打听。
眼下拍摄接近只剩下一年,大家都要各自找出路。《红楼梦》总计数十个女演员,大部分人来京城见识了繁华之后,就很不愿意回去了,然而又不得不妥协。
有时就会流露出一些闲言碎语,说“唉,我要是张俪就好了!贾宝玉靠不住,她对象却是个人中龙凤——听说之前做编剧,《小鞋子》选拔一批演员,其中就有些本来要回边疆的,因为他几句话留在了大城市!”
这些……张俪都是知道的。一点儿没触动也不可能。
但陈小旭都还没有……陈小旭也不行……陈小旭也就罢了,这个宫雪是怎么一回事?
张俪抱着一本小说,刚翻了几页,忽然她听到了隐隐的说话声,立刻把书放下了,贴在门口听。
四合院里面,余切和陈小旭的声音,从夜色中传来……
只听到陈小旭问:“余切,这也不能怪你,你一个作家,恐怕都收到了许多求爱信,这是没办法的……关键在于你到底有没有做什么,那你到底有没有?”
“现在张俪已经走了,你悄悄的说个实话,我一定不会告诉张俪的。”
陈小旭提高了音调,刚好使张俪能听到。
余切大声道:“一点儿也没有。”
“你凭什么认为没有?事事都要讲证据!”陈小旭“怒”道。
余切沉吟片刻,却讲起了一个故事:“和我一起访问的有个人叫钱忠书,他这个人原先是个基督徒,特别喜欢那种在感情上干净的人!他很推崇对岸一个叫胡适之的人,认为他感情十分干净,从一而终。尤其是看了胡适之的日记之后,更是觉得这个人是个赤诚的真君子,觉得大家错怪了他!”
胡适之的大名,陈小旭和张俪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胡适之正是开创红学考证派的一方大佬。
胡适之虽然是“新文化运动”的创始人之一,13岁时却被母亲一手包办了个传统婚姻,和一个叫“江冬秀”的女人老老实实结了婚。
传言他出于孝道,接受了这段传统婚姻,婚礼上仅以鞠躬代替跪拜等新式礼节尝试调和矛盾。
虽然是个包办婚姻,二人一辈子却婚姻和谐,而且江冬秀的性格十分强势,管教胡适之很严格。
胡适之晚年甚至以“怕太太协会”自嘲——钱忠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了胡适之的那些经历,心里面顿时觉得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大多数人对胡适之感情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陈小旭说:“你说你自己,提别人干什么?胡适之对老婆这么好,都‘怕’老婆了,你也要学他吗?”
余切大笑道:“我当然不能学他!实际上,胡适之有多段婚外恋,这些他当然不会拿到日记里面来说。他说自己‘怕’老婆,他自己属兔,老婆属虎,他们是虎兔相克!其实在暗搓搓的讽刺他老婆,表示他自己的婚姻十分压抑。”
“你以为他怕老婆是爱老婆?大错特错!”余切说,“胡适之还提出过离婚,他老婆以死相逼,胡适之害怕担上逼死老婆的名声,只好维持形婚。这些都是以前见过报纸的!”
“钱忠书他只看胡适之单方面的话,只看他写的日记,其他资料都不愿意看,当然觉得这人有情有义了!”
陈小旭一方面震惊于胡适之竟然是这么一个人!一方面又纳闷:“你说这个干什么?和你还有张俪有什么关系?”
张俪听到这段话,也忍不住跺脚:是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胡适之虽然是伪君子,好歹也知道扮做君子。
你这些话的意思是,你连这些也懒得装了吗?
余切说:“胡适之鼓励女性解放,实际上却错害了许多女性,使他婚外恋的女人们孤独终老,情感十分悲剧,维持他自己的圣人形象——连钱忠书这些人被蒙骗了!”
“他到底爱他的原配吗?也不是,原配不过是他维持形象的工具,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从情感和责任上讲,他只爱他自己!”
“我一定不能做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我是能明明白白的承认,我爱张俪。”
“要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要杀要剐都让她来!何况我现在没做!我正是钱忠书推崇的那种人,胡适之做梦也想成为、但不敢成为、也绝不能成为的那种人,虽然我并不为此感到骄傲。”
余切这话真是掷地有声!
不仅贬“胡”抬“余”,还说明了一个事儿:自古论迹不论心,我连“迹”都没有,哪里来的错误可有。
陈小旭被这历史级别的大瓜惊得半晌没说话,而后又听到余切的告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陈小旭道:“你这话应该让张俪听见,把这话给张俪说!她怎么想我不知道,我自己真的相信了!”
“我也相信了!”
张俪听罢,立刻推门过来,抱着余切道歉:“你说的好,胡适之那种人,是爱自己而不是爱别人!我自从演了《红楼梦》以来,对里面的悲剧见得多了,你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余切抱住张俪,朝陈小旭挤眉弄眼。
陈小旭却有种“恍然”的感觉,她仔细想想余切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觉得高兴。
(本章完)
第282章 两条裤腿
第282章 两条裤腿
陈小旭心里想:余切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张俪,他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起码到现在,他还是能直接向张俪许诺,说他自己绝对不做胡适之一样的人,他和张俪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不像胡适之那样虚伪。
陈小旭怎么能不替张俪高兴?
余切和张俪重归于好,晚上就轮到了陈小旭和张俪两个。这俩睡在一个床上,忽然就忍不住开始说话。
张俪先开头道:“我在片场里面,确实不怎么和男演员闲聊,这是真的,这就是避嫌。小旭,你以后也应该避嫌。你现在的年纪也不算特别小了。”
“万一别的男人知道你爱和人打闹,这可不是个好印象!”
陈小旭被说得发愁:她才21岁,但确实不算小了。
而且这几年,她也完全没有看过其他男人。
八十年代,虽然有“少生优生”、“最低结婚年龄”这些政策,年轻人的初婚年龄还是很低,23岁不到,单算女人还要更低。
陈小旭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张俪又道:“你以前还经常和剧组里面其他人玩,‘欺负’别人,现在也不怎么闹了,平时就坐下来看书,越来越像林黛玉,今天来看,你的性格已经稳重了很多。”
“你又夸我,我肯定比不上你。”陈小旭说。
陈小旭忽然想到,自己和过去相比,已经很少和人玩闹了。
之前拍戏的时候,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整一次欧阳奋强,捉弄这个人,现在却不是这样。
张俪端庄、大气,又是个体制内家庭,大家都认为她天生就和薛宝钗特别像,本来就不喜欢和人说话;而陈小旭却却是剧组里面恶作剧的带头人,是专门热闹的那一堆人。
陈小旭心里面叹道:张俪不愿和人打闹,那还有个原因,她性格是这样,又有对象——我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我也是因为余切?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但是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她当然不可能和张俪说明白。
陈小旭反而劝张俪:“余切名气那么大,以后这种吃醋的事儿发生的还不会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也不要光听余切怎么说的,永远得有防备心。”
张俪本来对陈小旭还有怨气,这下笑道:“你之前关心余切,跟他打配合,我还以为你‘背叛’我了,现在又站到我这一边来,让我有防备心。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小旭真在心里面衡量了一下,余切和张俪到底要怎么选?
她一咬牙道:“我是因为你才认识余切的。我之前为他说话,也是因为你在气头上,怕你做了什么坏感情的事情,所以才帮余切说话,根子上却是为了你!”
陈小旭简直想要和余切一样发誓,对张俪说:“他要是有一天对你不好,我永远也没办法原谅他。”
“他要是对你都不好,他肯定也不会和任何人好,我就和余切这个人绝交!”
陈小旭忍不住爬起来,双腿盘坐在床上,望着张俪发誓。
张俪立刻就被感动了,当即落泪,抱住陈小旭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想不到这么深的一层,还是你和我最好。我们在一块儿经历那么多事儿,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得是姐妹,我们比亲姐妹还要亲!”
“就是比亲姐妹还要亲!”陈小旭也激动道。
这下,她俩也重归于好。
更晚一些的时候。
“陈小旭……”张俪忽然问道。
“我听着呢。”
“余切给我讲了个故事,你也讲个故事吧。你们都喜欢看书,肯定知道很多东西。”
陈小旭这一晚上情感激荡,脑瓜有点乱,也讲了个“论迹不论心”的故事。
“余切讲了个胡适之和他发妻的事儿,我想起另一个事情,是林徽因和梁思成、金岳霖的三角恋……”
这事儿大概是这样:
林徽因是民国时期的才女,长得很漂亮,也颇有学术成就,一辈子都被许多人追求。她后来和梁思成结了婚,大部分人就偃旗息鼓了,其中有个叫金岳霖的特别执着。
金岳霖搬到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家附近,做起了邻居,一连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四十年代,林徽因在西南联大做教师,因为拿不到工资,没钱吃饭,加上操劳过度,身形枯槁,说实在的已经不怎么好看了,金岳霖竟然还能称赞林徽因的美貌,而且想办法接济这一家子。
金岳霖甚至和梁思成处成朋友,梁思成也表示理解金岳霖。
金岳霖一生未娶。
之后,林徽因去世,梁思成再娶,金岳霖听到消息后就勃然大怒,和梁思成绝交。
陈小旭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
这不是个三角恋吗?
——故事讲完,张俪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个金岳霖不应该来掺和别人的感情,他虽然自己标榜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但梁思成怎么可能不介意?”
“这事情都写进书里面,连你也知道,当时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一个大男人,谁能受得了?”
陈小旭叹道:“你说的对,没有人能接受这种关系。但是,金岳霖也确实是论迹不论心,没有真的做了什么。”
“那你同情金岳霖吗?”张俪说。
“不同情,就是觉得可惜。”
张俪顿时想起了白天的时候,她见到陈小旭和余切斗嘴那一幕——这种事儿发生了不止一次,她也不可能完全没感觉。
如果说,宫雪是忽然发生的,陈小旭却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发生的。
陈小旭肯定是喜欢余切嘛。
张俪忍不住叹了一声!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宫雪那还好说,陈小旭却真的让自己为难。她说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暗示我的意思?
她之前帮我,又像是尊重我多过了尊重余切,难道我这一辈子,能放弃和陈小旭的关系吗?
那样就形同陌路了。
或者像梁思成这种人一样,糊涂的过一辈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后,书里面反而夸赞金岳霖有情有义,却不说梁思成这个人大度?
余切又说的“胡适之”形婚,实际上却和原配没有任何感情的故事……同样在张俪的脑袋里面一遍遍的转。
唉!
这也太难了!
陈小旭问:“你叹什么气?今天难道不应该高兴?”
张俪一拉被子:“没什么,就是随便叹叹!”
——
又有一件事情,让张俪很感动。
两人一共请了一周的假期,算上火车的两天,也就五天可以在家里面。
她俩天天在一块儿,几天之后,明面上,比曾经的感情还要好。
实则有暗流潜伏。
余切白天不在家,晚上才回来,白天就是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到处逛。
陈小旭胆子比较大,偷偷骑摩托车带张俪出去溜达,有一天才刚出了鼓楼大街不远,就遇到了交警——给张俪吓出一身冷汗!
要知道,她俩都没有办驾照。
谁知道,交警一看她们的摩托车,反而比她们还吃惊:“这上面怎么不是余切?这是余切的车!”
“你怎么知道这是余切的车?”陈小旭问。
交警指着摩托车车牌道:“我们一看这车牌,就知道是余切的车。它这个车牌上的是外籍车牌,黑牌,是全京城最早的一批摩托车,摩托车车型也好认,是日本的重型摩托车!”
“之后的摩托车要么是31,要么是61开头的号牌!从2环开始,以购车的发票为限,之前的车可以上31,后面的车只能上61,一晚上滞销的东欧和国产摩托全卖光了!”
“余切的车一开出来,我们就知道是他!日本车,黑牌,号码是01开头……我们当然知道了!你们到底是谁?”
怪不得余切从来只担心摩托车头盔被人偷了,一点儿也不担心车被人偷了。
原来是这样!连他的车都被人认出来了!
张俪急了,说:“我们是……我是余切的对象!”
交警忍不住发笑:“你和你,你们……到底谁是余切的对象?”
“我!”张俪和陈小旭两个人同时说。
她俩把头盔扯下来,露出两张小脸蛋。人畜无害,还挺有气质。
这交警顿时就信了四五成,也懒得计较了,道:“甭管你们谁是,你们怎么证明?”
张俪自报家门:“我们住在鼓楼大街的xxx……”
陈小旭说:“头盔!我们每一次出来,都戴了头盔!”
交警听完她俩的答案,放她们一马:“行,下不为例,但这个车不适合女性,还是要余切这种体格的才撑得住!”
“你怎么相信我们的?”
那交警说:“我们经常能看到余切载着两个女同志,特别是戴着头盔,从鼓楼大街出来!现在你们一说,我就相信了。”
两个人顿时恨不得往地里面钻!立刻回了家!
张俪又问陈小旭:“刚才你为什么说,你是余切的对象?”
陈小旭老实说:“我以为他们要抓人,我心想,要抓就抓我吧,本来就是我来骑的车!你要是被抓了,既影响你,又影响余切。”
张俪沉默了片刻,忽然跺了跺脚,气道:“我们都不应该被抓,该抓的应该是余切!”
——
这已经是余切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晚上,陈小旭主动道:“你今晚上该去余切那睡,他马上就要走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你这儿。”张俪说。
陈小旭把被子一扯:“你就去吧,我难道还能睡不着?你家里就跟我家里一样,这床都睡过好多次,你的衣服……我也穿过……”
陈小旭说到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硬着头皮道:“反正你今晚上得和余切睡一块儿。你们是夫妻。”
她一张脸通红道:“到时候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和余切在争你,一个女的和男人争另一个女的,真是莫名其妙!说出去让人笑话!”
张俪被陈小旭这么一劝,深深望了陈小旭一眼。
她真就去余切那边了。
很快,传来张俪和余切说话的声音——似乎还特别激动,张俪说着什么,余切慢条斯理,张俪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张俪的声音特别甜蜜。
陈小旭忍不住想:这就是沟通完毕了?
他夫妻俩现在得做什么了?
那不是得……
这么一想,陈小旭就觉得她浑身上下每一块儿皮肤都是热的,耳朵也变得特别尖利,好像一点儿声音也能听到。
余切这个四合院所在的鼓楼大街,现在是很僻静,后世却是燕京著名的步行街,外面种了好多槐树,经常有国槐探出墙来,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还有白玉兰,三月份是是白玉兰开的时候,有时候地上全是掉落的白玉兰,陈小旭觉得自己连这种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就像是夫妻之间的那种低语声!
然而没多久,“砰!砰!”
“砰!砰!”
张俪居然又回来了。
陈小旭大吃一惊:“你回来干什么?”
张俪道:“余切让我回来的,他也担心我和你处不好,怠慢了你,让我晚上来陪着你。”
这个余切,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陈小旭的心里面一暖。
张俪看见陈小旭的表情,心里面又开始叹气。
不一会儿,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抱着余切买的那条西服裤子过来。
“你怎么了?”陈小旭说。
“裁裤子!”张俪道。
“哥伦比亚是个热带国家,听余切说那地方特别热。那个裁缝不愿意帮他剪裤腿,我来帮他剪吧!我是他对象,当然要帮他做这些事!”
“你确实是该做的!”陈小旭点点头,还有点憨呢。
张俪心里暗笑,又觉得有点苦涩。
说罢,张俪三两下把西裤剪成短的。又把边缘卷起来,用针线穿起来,这一步稍微有点麻烦,要人为的做出“包边”的效果。
只见到张俪一点一点儿用针头穿来穿去。
陈小旭一看就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张俪却抬头道:“你没做过针线活儿?”
“就是做过,所以才不懂啊。”
那真是奇了怪了。
张俪眼睛一转,忽然想到:“对了,你是东北人,你那里很少有特别热的时候。我们那边很多人买裤子要减去一截,或者专门买短的,就是因为夏天到了太热。”
张俪把手头上的针线活儿给陈小旭看,一边穿针,一边道:“西服的面料都比较硬挺,一剪开之后,和人的皮肤摩擦起来特别不舒服……这时候就需要做一个包边,免得小腿肚直接和剪出来的边缘接触。”
这是八十年代,西南妇女的基本常识。
当时呢,川省的妇女还没有后世那样剽悍,在网上声名赫赫,她们现在正是吃苦耐劳,又能主内,又能主外的代表。九十年代,报刊曾经有这样一种话题:为什么川省人到处去打工,连女的也去打工,扛水泥,扎钢筋……没有她们不能吃的苦。
陈小旭生在东北,这时期东北十分发达,鞍城就有很多国营大厂,她当然就很少看到这种事情。
张俪立刻道:“小旭,你虽然会看书,但是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陈小旭呆呆的点头,仔细看张俪怎么裁裤子的。这条裤子已经裁剪了一半,还有另外一条裤腿。
忽然,张俪轻轻叫了一声:“啊!”
“你怎么了?”
只见到,张俪的手指头冒出了血!
陈小旭立刻找来酒精给张俪消毒,又说:“你把裤子放在那,剩下那一半边,我来帮你弄吧。我刚学了会儿,现在已经会了!”
“你是客人,你做这些干什么呢?这是余切的裤子!”张俪道。
陈小旭楞道:“可是,你的手指头流了血。”
“你要是怕余切说你,我把剩下的裁了,你拿去说都是你自己做的,不就行了。你的手指头,都流血了!”
陈小旭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张俪听到这话,心里面忽然下了决定。
她抬起头道:“你来吧。”
张俪让出余切那条裤子,反而来指导陈小旭怎么做,陈小旭一开始笨手笨脚,很快却利索起来。两人一齐把余切这条“哥伦比亚限定西装短裤”裁剪好,张俪举起那条裤子说,“这条裤子,我们一人占了一半!”
“但是,余切只有两条腿,不能再有其他人了。”张俪道。
陈小旭猛地,明白了张俪的意思!她心思细腻,一点就透。
(本章完)
第283章 波哥大
第283章 波哥大
为什么让我来缝裤腿,为什么让我做这些事儿?陈小旭都不需要问!
张俪恐怕全都知道了!
陈小旭慌慌张张望着张俪,张俪却一副鼓励她的样子。
“你是不是喜欢余切?你离不开他?”张俪拉着她的手问。
陈小旭点头,又摇头。
“不能点头,不许摇头,你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
陈小旭大声道:“我不愿伤害你。我本来是想学金岳霖,在旁边买房子住下来的,我跟你说过!”
是啊!
记忆一下涌现过来,张俪想起来:陈小旭真说过这种话!
两人这么一对视,忍不住哭了起来。
但是,竟然也有一种兴奋感,尤其是张俪,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得到了解脱。
这些天,她心里面实在是很难受。
余切那边全是大事、要事,骑个摩托车也能被凭空逮住,又被轻轻放过——这种经历,和剧组里面何其相像!
就像是剧组里面,那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他两三年没有来过,但每一个人都会提到他。好像他已无处不在。
贾元春因为做了皇帝的妃子,回来后贾母也来跪拜她,秩序大过了伦理,这荒谬的一幕给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像是余切骑摩托车在长安街飞驰的时候,到杂志社递稿子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有个他的交警书迷,默默的认出了他的摩托车?
就像是余切给出那一条西装裤,他穿上的时候,怎么能知道是由两个人分别来裁的?
他一句话不说,只在他的笔下创建一个书的宇宙,其他人都被宇宙的磁力吸引而来,正如藤泽秀行那个被他剃了光头的老赌鬼,无恶不作,这人一年只下了四盘棋,却成了日本的棋圣。
这样的人又真实,又神圣。真实是真的,神圣也是真的!
张俪和陈小旭彻夜长谈,一晚上没怎么睡着觉。她先是问陈小旭,什么时候产生了感情?陈小旭说不出来,她脑子一团浆糊。
张俪又道:“裤子只有两条腿,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陈小旭赶快答应。“我以后都听你的!”
张俪又气又想笑:“陈小旭,你可一定要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没问题!”陈小旭重重点头。
——
三月下旬,访问团正式出发,分两批人。
86年已经不像前几年,现在每天从两个国家往来的旅客很多。
因为国际航线的需求越来越大,国航购买了一批747飞机,这是当时少数可以跨越大洋的飞机之一。
尽管如此,因为距离过于遥远,飞机还是要先到美国转机,再飞往哥伦比亚这个地方。
张俪和陈小旭两人送余切去机场。
打了个车,路上陈小旭讲起了金岳霖和林徽因的爱情故事,刚起了个头……
余切忍不住道:“金岳霖是个不婚主义者,他虽然住在林徽因旁边,自己却有女朋友。”
陈小旭和张俪都傻眼了:
我们正是因为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才接受彼此的,现在你却告诉我,这故事是假的?
余切说:“我们现在不容易翻到资料,所以支撑事实的‘证据’,往往是最先敢于下笔的那几个人来创作的。哪个敢于吹牛,哪个说的就是事实。”
“如果没有事实,人们就会自己构建出美好的谎言,金岳霖和林徽因的事情,就是典型的谎言。”
陈小旭不敢质疑余切是在胡扯,当即求救般看着张俪,张俪摸着额头叹气:
木已成舟,话都说开了,还能怎么办呢?
余切,你真是运气好!
张俪道:“你的西裤,是我们两个来缝的,你也谢谢陈小旭吧。”
“多谢小旭!”余切乐道。
这陈小旭是不是个棒槌?这种事情也来帮人做!你又不是我老婆!
陈小旭瞪了余切一眼!
嘿!
余切心道:这陈小旭怎么感觉和以前有点子不太一样了?
他不知道这俩女的发生了什么,反而还越说越起劲:“我有幸当了这次访问团的团长,副团长是钱忠书。我又提到副团长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有意思。”
“钱忠书虽然在文学上,没有特别大的开创性成就,但他博学多才是真的。他是个很小就能读书万卷的神童。”
“他有个老婆,也懂得西语,还懂英文,这个人就一般了。西语小说《唐吉坷德》有个版本就是她来翻译的,我看了之后很震惊,简直是错漏百出。后来得知他老婆是自学了一两年,就敢接触翻译工作,而且是翻译的英译西语本,我又不觉得奇怪了!”
张俪之前和余切见过马识途,忍不住问道:
“你老师马老,不是很尊重钱先生的老婆吗?”
余切道:“我老师很推崇钱忠书的老婆,认为他老婆的成就比钱忠书大,说明我老师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老好人。钱忠书老婆这样的人,他也能说一声水平高,怪不得诗词会请他来做会长……”
“马老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余切笑嘻嘻道。“我就不一样了,我不靠人情关系来搞关系,谁要不服我,私下提出来还可以谈,要是公开的……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余切被任命为访问团团长,是王濛来决定的。因为他本人直接被哥果总统和马尔克斯邀请,又和余光钟有书信交流,是关键人物。
但他毕竟很年轻,万一有不长眼的质疑他怎么办?
余切肯定不会给面子的。
张俪插话道:“小旭还没怎么去过南方,三峡也没看过,我们以后带她也去看!她是个北方人,没见过!”
“听你的!”
余切满口答应。
陈小旭目光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脸红了一片。
到了机场,张俪下车送别余切,陈小旭不好意思下来,张俪硬是把她扭下来。
张俪转身又抱着余切道:“我没什么别的指望,你万事当心就行!”
余切回了她一个熊抱。
陈小旭呢?
陈小旭抓着张俪的胳膊,说的却是有关于余切。好像张俪是她和余切之间的引导线一样。
陈小旭说:“我会像等着张俪一样的,等着你。”
这本是一句有些暧昧的话,既可以理解为友情,也可以直白的看做爱情,余切却一句话就让陈小旭破功,他道:“我已经打了招呼,以后再有人骑我的摩托,不戴头盔,直接扭送进去喝茶!”
“余切!”
陈小旭怒道!
“我又没专说你,你急什么?”
“不骑你的车就是了!”陈小旭说。
“哈哈哈!不送!”
余切挥手告别。
他提着大包小包,往机场里面走,不一会儿就见到访问团其他人。
《百年孤独》的翻译学着黄津炎、沈国政等人;负责安保的宁克一行人;一批到美国芝加哥大学做访问的中国学者,作家顾华(芙蓉镇)、张贤良(牧马人)……还有穿得像艺术系教授的流沙河,以及随时随地皱着眉头的钱忠书。
仙之人兮列如麻!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这俩绝了!
“余切,余切,你怎么才来?”
钱忠书不满道。“我们上午就在机场这等着,左等右等,你始终没来。”
“飞机开了吗?”余切问。
“没呢。”
“钱老师,那你急什么呢?”余切笑道。
钱忠书很无奈,只能小声道,“你是这次访问团的团长,举止可不能太轻浮。”
在一个写有“欢迎您乘坐中国民航飞机”标语的大牌匾下,余切发表了他做访问团长的出行演讲:
“我们有两件要务要做,第一是交流,第二还是交流;我们也有一个忌讳不能去做,那就是害怕交流。”
“我知道,聂华令有个写作计划,仍然在邀请我们的作家去,我并不阻止有的人去见世面,这是人之常情,那里不全是坏人,有吃有喝,有钱拿!谁不爱钱?我也爱。”
“但如果有人受邀写了一些让人脸面无光的文章,凭空污蔑,我可能就会生气了。尽管这也是常常发生过的。”
他道:“这是我第一次做访问团团长,我估计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这一次侥幸成功了,以后怎么办?”
“同志们,祝大家交流愉快!”
下午两点,飞机起飞。
八十年代的国际航线和将来有很大差异,比如乘客登上飞机,没有摆渡车,而是像赶大巴一样,自己走到飞机下面,爬梯子上去。
飞行途中,也有茅台酒喝,不仅如此,宽体飞机747还把能在飞机上抽烟、抽雪茄作为一大卖点。
29个小时的行程格外难熬。
余切试抽了一根雪茄,抽不来,只好熄了。他转而和翻译《百年孤独》的两个西语教授打扑克牌,这两人喜欢喝茅台。
钱钟书也是个赌鬼,他忍不住被吸引过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眼巴巴望着。
“你要打牌?”余切问。
“打。”钱钟书说。
“你能不能打牌?”
“一点点,不能多了!”
随后,钱忠书也参与到牌局中来,很快就打得兴起,大呼小叫起来。
钱忠书和前面提到的“林徽因”也是邻居,林徽因家里面的猫经常欺负钱忠书家的猫,于是他专门做了个竹竿子,一旦他的猫打不过林徽因的猫,钱忠书就亲自上场。
演变到后来,钱忠书连带着也瞧不起林徽因本人,因为林徽因家里面常常高朋满座,喝酒作乐到天亮,这就耽误了钱忠书的写作。
余切给钱钟书倒了一杯酒,问他:“你觉得你夫人的学术水平和你比怎么样?”
“不及我的百分之一!”钱忠书毫不客气。
余切忍不住哈哈大笑!
钱忠书瞧不上他夫人的学术成就,这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家务活儿一概不做,所有事情都是他老婆来做。
一旦被问起,就说:“我在搞创作。”
言下之意,他的创作比他老婆的创作要高很多。
然而,等钱忠书一去世,他老婆立刻写了个《我们仨》,书里面两人简直是举案齐眉,是伯牙和子期,是棋逢对手,心灵挚友……
他老婆甚至借助钱忠书来给自己的容貌背书:“xxx是民国三大美女之一!”
“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妻子、情人、朋友三种角色的女人!“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
简直是绷不住!
钱忠书谨慎一生,啥用也没有。他老婆就像是写女频yy爽文一样,重新写了一遍钱忠书这个人,将真实的他完全否定。把钱忠书作为吹捧自己的裙下之臣,彻底被女人征服。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魔幻现实主义文学?
这特么就是文字的力量啊!
要不马尔克斯这种人能被佛伯乐盯着,被大毒枭盯着,恨不得枪毙他呢!这种文豪不得把他们写得遗臭万年!
余切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我们这次去访问,一旦被邀请写文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务必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有个叫顾华的作家,忍不住和旁边的张贤良议论:“拿别人的钱,帮别人写文章,是人之常情。余团长怎么什么都要管?”
张贤良可不敢议论余切,闭口不言。
顾华摇头道:“余切虽然是团长,我们却是去美国,他在美国没什么名气,你怕什么?”
张贤良还是不接话。
他和谢晋是朋友,谢晋告诉他,《小鞋子》电影在国外电影节拿到奖项后,整个沪市制片厂上下都喜气洋洋,把余切当做财神爷!
现在沪市制片厂、京城制片厂,还有八一制片厂——这三个制片厂是三尊大佛,三位老大,张贤良写小说赚到钱之后,已经转型为做影视生意的商人,他怎么能得罪余切呢?
顾华见张贤良一直不说话,暗道一声晦气,只好也不说话。
这架飞机转机漂亮国,而后抵达哥国的首都波哥大。当地已经为“访问团”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典礼,碍于国际礼仪,大统领未能亲自前来,但马尔克斯和当地的法院院长守在红毯门口。
墨西哥的国家电视台,哥伦比亚的媒体记者……通通都打开摄像机。
飞机一落地,阶梯放下。只见到穿着短裤和西服衬衫的余切,第一个出来,朝着所有人挥手,笑容爽朗。
他孔武有力,体格健壮,简直令在场人都大吃一惊。
这特么像华裔富商来拉美地区度假来了!
墨西哥有个长期关注拉美文坛的主持人,当时就忍不住说了句“这是不可思议的东方高度!”其他人纷纷跟着学,把这一段写在自己的稿子上。
余切对他们来说,暂时还是个亚洲范围内的陌生作家——没什么可写的,非要写,也只能写他这个人长得高。
余切则看到一个格外干瘪、瘦弱的小老头,正望着自己傻傻的乐,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马尔克斯,朝他伸出手。
阶梯上有红毯,这几步走得格外慢。每一步都有无数闪光灯。
马尔克斯也伸出手,道:“从你寄出那一封信开始,我就期待着这一天。”
后面下来的人是钱忠书,钱忠书懂西语,正要说一句场面话:“尊敬的马尔克斯先生,东方的人民和东方的作家们,也期待和你的碰面,我们早已经有你无数的崇拜者……”
没想到根本没来得及说这句话,余切就道:“马尔克斯,三年已经过去,我们信上面说的事情,仍然是悬案……我问你,你如今是一个调查记者,还是一个小说作家。”
余切竟然直呼马尔克斯的大名,把他和马尔克斯放在一起!
马尔克斯却激动道:“我是新闻调查记者,我向你发誓,我永远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
(本章完)
第284章 香蕉共和国,黄金共和国(大改,建
第284章 香蕉共和国,黄金共和国(大改,建议重新刷新看)
马尔克斯一直是一个优秀的新闻调查记者,他始终以此自居。
获得诺贝尔奖之后,由于任何人遇见他都要提起那本《百年孤独》,马尔克斯只好挂了个牌匾,上面写上“《百年孤独》——免谈”。
如果还有人非要找他聊,他就说,我并不是一个作家,而是一个新闻调查记者,再之后就絮絮叨叨的谈起哥伦比亚这个国家的苦难史。
如今马尔克斯处于一个军阀杀不掉他,但也很恶心他的状态。他的小说在智利被军阀政府全国通缉,当局不允许任何人阅读他的小说。哥伦比亚本地政府和他关系不错,但遗憾的是,当地的秩序并非完全由政府所掌控,马尔克斯对屠杀案的调查也受到了阻拦。
所以他和他手底下写的那个“上校”有些相似,处于一种做了大事情但又似乎被人操控,并且渐渐被人遗忘的情况,考虑到马尔克斯后来自己还得了老年痴呆症,啥也记不住了。
这事儿就更加讽刺了,真像是他写了他自己的结局。
记者们已经听到余切说给马尔克斯的话,忍不住怂恿他们在镜头前说话,摆拍。
马尔克斯拒绝了,并且说:“中国,中国是多么大的地方!多么遥远!”
余切笑道:“我知道在你们的语境里面,中国是‘最遥远的地方’,这个词本身就代表遥远,但是也不算遥远,因为有时候只要你坚持,那个远方自己会来到你的身边来。”
马尔克斯当即对余切伸出手,两个人的手用力握在一起。
两个人的身高差十分大,记者们拍到了两张不同的照片:一个是正常角度的,这种情况下余切自然要高得多;另一种是通过摄像构图,使得马尔克斯暂时和余切处在同一个高度上、略微矮上一点。
记者们用了后一张照片。
随后,当地的外交干事汤大使,哥国的司法长官两人也握住手,军乐团开始奏响两国的国歌!
“啊,永不褪色的光荣!啊,无尽的欢声!
在痛苦的深渊之中,幸福已经泉涌。幸福已经泉涌。
啊,永不褪色的光荣!啊,无尽的欢声!
在痛苦的深渊之中,幸福已经泉涌。
恐怖的黑夜已告终,崇高的自由在扩充!
……”
余切是懂西语的,他这一刻听懂了马尔克斯所处的哥伦比亚——这样一个国家面临的困境,他们曾处在“恐怖的黑夜中”,而事实上如今仍然处在“恐怖的黑夜之中”。
毕竟,著名的“香蕉共和国”这一桂冠,最终安在了哥伦比亚的脑袋上。
因为美国香蕉企业的残酷统治,历史上有多个国家都被称之为“香蕉共和国”。
美国小说家欧·亨利在上世纪去洪都拉斯嫖娼,一边嫖娼,一边拔出他的宝剑后,怜香惜玉起来,感慨这地方太尼玛苦了,然后把洪都拉斯命名为“香蕉共和国”。
而后,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在《联合果品公司》一诗中提到了“香蕉共和国”,把这个名号发扬光大,但当时并不专指某一国家。
然后马尔克斯这个冲击波来了,他写了《百年孤独》这一小说,其中记载了联合果品公司的大屠杀,数字是惨无人道的三千人……最终使得哥伦比亚在比惨大赛中取胜,霸占了“香蕉共和国”这一名号。
当然了,哥伦比亚人也许并不喜欢这个名号。
三年前,余切把他所知道的有关于大屠杀的信息都透露给了马尔克斯,激发了马尔克斯这个新闻调查记者的职业本能,这几年他一直在为屠杀案奔走。
但遗憾的是,目前仍然没有确切的消息。新修改的教科书正在讨论:是否要用小说中的数字,代替原先新闻报道中的数字。
但这毕竟不是真实的证据,马尔克斯需要真实的证据,需要时间在此停下,人们重新回到1928年,去寻找事情的真相。
他感到问题的根本在于他写不出新的“振聋发聩的小说”,因为《百年孤独》的创作,已经达到他在这方面的高峰,要想重新启动追查,需要动用国家级的力量。
而要动用国家级的力量,需要大多数民众的共识,以及无与伦比的文学巨作。
马尔克斯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余切身上,他握手的力气因此用得更加大了一些。他面前的余切,正处在一个作家最富有创造力的时候,这是无数作家做梦想要回去的状态。
二十年前,以这样的状态,以及抽了三万根烟,以及他老婆做牛做马养家……无业游民马尔克斯写出了《百年孤独》,一书成名。他用了可以使预言成真的“羊皮卷”,串联起了整个故事。
——余切,你有这样的本领吗?
马尔克斯告诉余切:“哥伦比亚的国歌,每天早上六点和晚上六点,都会在全国播放,数千万哥伦比亚人唱着这样的歌过了一辈子,但我们的日子其实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不知道怎么去改变。”
余切能说什么呢?
余切朝马尔克斯点点头。让他注意之后的声音。
在这种场合,乐团一般会交替奏响两国的国歌。
而马尔克斯也很快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军乐团演奏到高潮的部分,马尔克斯听到余切嘴里面念念有词。
他忍不住问:“余,你在说什么?”
余切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他用西语说了这句话。
马尔克斯随即被震撼得咳嗽了起来。
——
访问团在哥伦比亚受到了热烈欢迎。
这里竟然有个哥中友谊协会。创始人就是在内地做驻华大使的戈麦斯,此人创建的哥中友协在哥伦比亚各大省会都建立了分会,79年会员已发展到1500多名,到现在早已经达到数万人。
余切等人一来,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立刻举办起了各种“中国元素”的活动。哥伦比亚人学中国画,放中国电影《小鞋子》,还介绍中国的杂技团……
有一个原先在中国留学过的哥伦比亚人,组织起自己的同伴,在余切的面前表演起了万县纤夫的号子歌!
只见到,这群美洲混血儿竟然说出了巴东号子:
“嗨哟!”“嗬嗨!”
他们光着上身,头缠白布,脚上踩草鞋,用麻绳用力拉着内河上的船,竟然真把船拉动了!
余切拼命鼓掌,忍不住大声叫好!
这一批访问人员中,只有他是川省巴东区域人,川渝地区,蜀代表川,巴代表今天的三峡区域。万县正是三峡的门户,这个节目几乎就是给他排练的!
马尔克斯问他:“这个节目怎么样?”
余切道:“我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马尔克斯道:“我们的驻华大使,戈麦斯是个彻底的中国通,他知道你在中国的名气很大,又是住在江边的人,让让人安排起这一场活动!”
访问团其他人羡慕得要死!余切竟然在这个地方,能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
众人在哥伦比亚访问了数个城市,每到一处,居然都有中哥协会的会员,他们见到哥伦比亚的足球队、议员团、新闻工作代表团、哥伦比亚的排球队……简直是极其隆重的待遇。
翻译过《百年孤独》的沈国政、黄津炎等人还去了马尔克斯原先的旧居——那里已经改造为一个纪念馆,又从纪念馆参观了哥伦比亚的国家图书馆。因为马尔克斯的获奖,这些年哥伦比亚很重视文学的发展,当地上马了不少造型前卫、奢靡的图书馆。
这对于彼时的大陆人来说,很稀奇,甚至没有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困境。
到第三天时,访问团的副团长钱忠书忍不住说:“我也看了《百年孤独》,我以为这是个烂得流脓的地方,到处是凶杀和qj,军阀挥霍无度……但为什么我居然觉得还可以。”
“难道马尔克斯在撒谎吗?”
访问团其他人都忍不住来听余切怎么说。
余切道:“燕大的季线林在三十年代去德国留学,在德国度过了完整的二战,也许他在某个街头就见过洗头佬,还见过自己的邻居给他们投票,他把二战前的德国形容为爱美的国度,人人关心身边的邻居,人人热爱草草……”
“但是!”余切说,“我们今天当然知道非常荒谬。”
钱忠书原先在英国留学,他当然知道德国二战前的情况。一块面包要特么的数百万马克,民众处于饥荒之中,季线林竟然能觉得一切都在美好之中……
为什么?
因为季线林是中国来的作家,他几乎没有真正见过底层德国人,他接触的全都是有身家的知识分子。
钱忠书当即恍然大悟:“我们看不到真正的哥伦比亚,这就像被隐藏的真相,是《百年孤独》里面不为人知的‘小镇’。”
钱忠书博闻强识,他忍不住背诵起了原文:“何塞·阿尔卡蒂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列火车上,身边全是死尸。他全身酸痛,鲜血凝结。他看见男人的尸体,女人的尸体,儿童的尸体,他们像腐烂的香蕉一样即将被倒进大海。”
“他跳下火车,沿着火车行驶的相反方向来到一个女人家里,喃喃自语说,应该有3000人被杀死。”
“那个女人不明所以,对他说……”
钱忠书说出那个文学史上很经典的一句话:
“这里没有死人,马孔多无事发生!”
余切沉默了片刻,道:“我们的访问也不光是这种大场合,也会有自由行动的时候,那时候就有机会去看看了,现在先不要想太多。”
钱忠书随后把这个情况,给访问团其他人解释。
大家也明白了——因为我们往来无白丁。有谁会给客人看流离失所的居民,遍地的贫民窟呢?
余切又道:“但是,哥伦比亚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小,其实这是个大有所为的地方。”
钱忠书忍不住感慨:“不来世界的其他地方,不知道我的眼光短浅。”
哥伦比亚这个地方虽然遥远,听起来像是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其实人口有四千多万,面积达到上百万平方公里。
整个拉美世界中,算上人口,哥伦比亚是仅次于墨西哥和巴西的第三大国家。
只是这个地方运气不大好,它离漂亮国太近了,如今已经是残血版本。
哥伦比亚历史上还存在一个“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包括今天整个巴拿马,以及圭亚那、秘鲁、巴西的各一部分。面积约241万平方公里,人口在后世可以达到上亿,并不逊色于巴西或者墨西哥,并且地处南北美洲的正中心,还拥有世界级运河巴拿马运河,各种矿产资源、石油……应有尽有。
它如果真能存在下去,很可能一统南美,变成一霸。
但是,还是那个原因,离漂亮国太近了。这个“大哥伦比亚”存在了12年就分崩离析,在这个超级版本的哥伦比亚刚成立的第四年,一切正在欣欣向荣的时候,北方的漂亮国提出“门罗主义”:美洲将是属于美国人的美洲。
随后北方的联邦制和席卷世界的资本关系,轻而易举就瓦解了这个“大哥伦比亚”。
大哥伦比亚的首领,大哥伦比亚的“秦始皇”,只能在《文明6》游戏里面找到这个人,当人们操控游戏时,很少会了解历史上这一段波澜壮阔的过往。
这里虽然大,但并没有哥伦比亚人发展的空间。
哥伦比亚人也有个大国梦啊!
访问团在哥伦比亚“走马观”一般的,度过了前五天的时间,访问了哥伦比亚内地和沿海的6个主要城市,每到一处,基本上都有当地的重要人物来迎接,吃穿住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余切都觉得这群哥伦比亚人太好客了!
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出国。
国内有补贴,人家老外还想办法拿好东西送你,谁不愿意出国呢?
这一时期,访问团的行踪也不断被哥伦比亚的国家电视台报道,各种媒体想办法写新闻、拍照片。马尔克斯是哥伦比亚国民级的大英雄,大众很喜欢看有关于他的消息。
在访问到最后一个城市巴斯托时,巴斯托的市长也来了,余切拿了个“荣誉市民”的称号。还拿到了一个钥匙,马尔克斯亲自给余切:“这个钥匙,是用来打开巴斯托城门的钥匙。”
“咔擦!”
余切又留下一张照片。
他握住这把马尔克斯给他的钥匙,感觉自己似乎掌控了打开马孔多——那个并不存在的城镇之门的钥匙。
——
好吃好喝都干了,得干正事儿了!
众人重新回到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
代表访问团对这一次旅途做一个演讲。演讲要在哥国的全国进行直播。
演讲地在圣巴多洛美大剧院,这个地方是哥伦比亚最大的剧院,当地组织了数千人参加。还特别邀请电视台、电台和各大报纸进行现场报道。
余切也是在这儿终于见到哥伦比亚的大统领,这人叫贝坦库尔,从政前是个作家兼经济学家——和余切一模一样。此人从杂志主编开始做起,一直为劳工发话,一边写稿子一边刷声望,最后成功转型。
他就对余切很感兴趣:“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一直用笔作为我们的武器!”
余切和贝坦库尔握手,点头附和他的话。
但是心里面还是有点不以为然:笔是有必要的,枪也是有必要的。
访问团其他人都来发表演讲,先是驻哥国的汤大使,说了些友谊地久天长的话。
然后是副团长钱忠书,他表达了一番对马尔克斯的称赞。可惜马尔克斯已经被称赞的太多,钱忠书的话没有能打动他。
轮到了余切。
马尔克斯忽然站起来,鼓动在场的人鼓掌,在他的动作下,剧院内响起了很大的掌声。
余切拿了个写满字的稿子,特地给镜头看,然后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和这上面无关。”
在场人顿时大笑起来。哥伦比亚的上千万人,可能也忍不住大笑。
因为他们的电视台很少,大多数人都会观看到这一幕。
访问团众人是与有荣焉啊。翻译《百年孤独》的那俩教授,忍不住道:“这情况和我们作序那天的情况差不多,大家都有看法要发表,但是余切一站在那个地方,他总能想出一些演讲的妙招!”
“刘芯武当时就输在演讲不行上。”
另一个说:“刘芯武的水平也不行,对了,刘芯武去哪里了?”
“不知道。大概也消失了吧。”
“——各位!”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余切伸手示意大家安静。他道:“我们这两个国家非常遥远,全世界距离最远的十个国家里面,其中就有哥伦比亚和中国。”
(本章完)
第285章 哥伦比亚的名片是文学
第285章 哥伦比亚的名片是文学
“这两个国家之间非常遥远,以至于我所在的国度,很多人在此从未听说过哥伦比亚……”
“这实在是伟大的一次接触!我需要感谢那位叫戈麦斯的大使,他出身自一个富裕家庭,却很向往我们的事业,主动投身运动。”
“前几年,戈麦斯随哥伦比亚进步组织来到我们首都,见到我们的不少前辈,他深受感动。”
“我们的前辈鼓励他,希望将来能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他们常常做这样的事情……但戈麦斯不像其他人那样听听就罢,戈麦斯是一个有执行力的年轻人。”
“他表示,事虽难,行必果。今天的一些胜利,从现在回头来看,好像是历史的必然那样简单,但必须有人去做,开启这第一步。我曾经在大学里面,把这种关键人物称之为赋予历史的震撼者。在以人类为尺度的较长的时间长河中,尽管有些事情是必然发生的,就好像有人会造出文字,有人会发动战争,有人会画出几何图形,总有人要做这样的事情,让全人类都受益……”
“但我们的一生何其短暂,国家、民族在其之间,也显得短暂。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正需要有的勇敢者,赋予历史这一份震撼,他们使得历史长河因此发生了小小的跳跃,他们自身也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我知道,在这里,你们心中都有许多这样的人,你们心中已经喊出了那些大人物的名字!”
说到这里,在这个哥伦比亚最大的剧院里面,不少人早已经心潮澎湃。
这个中国来的作家,让他们的思绪回到了自己民族记忆中那些伟人,这些人或者是殖民者——为他们留下了血脉,漂白了他们的肤色,或是丛林中印第安古老的巫术长老;也包括那些在反抗和建国时砥砺前行,而后又迅速退化为恶龙的军阀强人……他们是为拉美这种光怪陆离现象留下底色的大人物。
马尔克斯正是其中最受触动的人。
1957年,马尔克斯还是一个没有编制的年轻记者,处于灵活就业当中,他偶然去到巴黎。此时,他最崇拜两位北美出来的文学巨擘,一位是福克纳,一位是海明威。
在他眼中这两人风格迥异甚至称得上南辕北辙,但是作为一个贪心的年轻人,却舍不得抛弃其中任何一种。他从模仿开始做起,极力想要兼各家之所长。
然而,这种“贪心”的偏好在一个春天的下午偶然的终止了,原因在于马尔克斯在街头偶遇海明威。这一刻他方寸大乱,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说话,慌乱之中他像人猿泰山一样,将双手圈在嘴巴前,用蹩脚的英语向街对面的海明威大喊“大——大——大师!”
而海明威则娴熟地表现出文学偶像应有的姿态,向马尔克斯喊了一声“再见,朋友!”
这一幕深深留在马尔克斯心底里,彻底取代了另一位作家福克纳。
像不像余桦看到余切小说后,逐渐抛弃川端康成、卡夫卡等人?
总之,四年后,海明威用猎枪自杀身亡。
从此,马尔克斯放弃福克纳“发人深省、热情和疯狂”的感性写作风格,开始倾心于海明威严谨规律,高度重视技术训练的写作习惯。
这种学院派的写作习惯帮助了马尔克斯,将“拉美文学大爆炸”进入到西方主流视线,因为在此之前的几十年,尽管拉美文学早已经产生大爆炸,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并不能把这种文学传播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横空诞生的马尔克斯,将自己的写作技艺臻至化境,最终掀开“拉美文学大爆炸”的高潮,他甚至在二十多年后于东方引发新一次文艺复兴。
余切留足了时间,然后才继续道:
“我还要感谢中哥协会的成员,我们不能说他们赋予了历史震撼,但他们至少是历史河流中的一滴水珠!”
中哥协会的会员们,立刻大声欢呼,拼命鼓掌。因为这些来自中国的消息,正是通过他们来传播的。
这些人格外热情,余切不得不再三示意他们稍微安静一些。
然后又道:“三年前,我给马尔克斯寄了一封信,这一封信漂洋过海用了半年的时间。”
“两个国家建立起关系,从79年算起,至少也用了近两年的时间。”
“我乘坐飞机,从北美转机到哥伦比亚,全程用了29个小时,还是太久!但仍然有一种东西是比以上都要迅速的,它快得不可思议,风驰电掣也比不上!在世界中,各民族都以自己的一部分标签,作为在世界中的名片!有的名片很漂亮,他们是音乐、建筑、美术;有的名片不算漂亮,但也让人一看就知,比如亚马逊丛林、石油、伏特加……”
“哥伦比亚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通过马尔克斯,你们有一张名片是文学。人类的视觉神经将文字输入到大脑是通过生物电来传播的,理论上很接近于光速。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学要等同于光速,但我认为文学还要超过光速。”
“因为无论多么的接近于光速,我们都只能暂时冻住时间,而绝对不能使得时间倒流,但文学可以。我就在这里,我正看着那些巨著,在我还未能诞生的时间,我已经注定要成为诸位的朋友,我想我身后所代表的人也一定这样。”
“感谢各位,感谢这个美好的夜晚!”
余切的话刚落下,在场顿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掌声!听众纷纷起立,合着节拍齐声欢呼:“中国!中国!”
拉美人向来感情浓烈,在他们的血脉里充斥着狂欢的基因,不顾任何后果。马尔克斯多年前写完《百年孤独》时,他家中已经把所有的钱都光,看起来没什么希望。
汽车被当掉了,他老婆把自己的首饰,家里的电视机,收音机,电冰箱等等一一当掉,家里唯一的电器只剩下马尔克斯书房取暖用的电暖炉,欠下十二万之多的巨债,即便如此,马尔克斯所在的小镇,听说有这么一个“疯狂”的作家时,还是持续不断的把钱借给他。
房东答应房租可以缓交,肉铺老板表示买肉可以赊账。当这本小说的最后一行字写完时,马尔克斯的儿子回忆,他从书房出来后发现妻子正在睡觉,于是没有吵醒妻子,安静的躺在妻子身边,小声哭泣。
妻子睡醒后,两人去朋友家串门,朋友的妻子见他脸色苍白,大声说,天呐,加博,你这是怎么了?
憔悴的马尔克斯黯然回答,就在刚刚,我杀死了布恩迪亚上校!这些朋友和债主,并没有责怪马尔克斯疯批,而是都为这个结局抱头痛哭。
如今在大剧院的掌声中,马尔克斯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吹口哨。而后,哥国的大统领贝坦库尔跑步来到余切的面前,像举起拳击手的手臂的裁判那样,宣判了余切的胜利:
“非凡的演讲,非凡的中国人!”
余切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顿时大笑起来。这一幕被众多媒体拍下来,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访问团所有人都服了!
原先质疑过余切的人,纷纷表示“他很适合做演讲!”钱忠书愣在原地,说“这是近几年国内作家在外最好的演讲!”
生性内敛,不爱公开露面的流沙河也忍不住道:“老马的弟子把这个大剧院,变成大茶馆了!应该倒给他茶钱!”
作家张贤良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和顾华说:“你还是不要得罪余切,我怕他会通电全国,直播和你决斗,别人干不出来,他是干得出来的!他杀过人!”张贤良补充道。
没有在现场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氛围,全场人整齐划一,把最激烈的欢呼声送给了面前的人。大部分作家擅长于敏捷的思考,他们在少数几个人的聚会往往能闪烁出智慧的闪光,而不屑于、也往往不能在人群众多的现场做出精彩的演讲。
余切完全不是这样。
哥伦比亚的国民在第二天的清晨六点,都听到了余切演讲的节选,“中国”这一遥远的意象在这里变成穿着西服短裤的男人。余切手上的“稿子”到底是不是演讲稿也成为热门话题,他全程并没有看那一篇稿子,但很难相信,他是完全出于即兴脱口而出。
通过卫星电视,央台将这一场演讲转载,节选之后播出。
主要是现场观众的反应!那效果太好了!
这事儿由其他人来做,比如弹弹吉他、戴戴牛仔帽啥的……虽然效果好,有时候却会引起争议,而文学家来做就刚刚好。
剧院演讲之后,钱忠书作为访问团的副团长,被问到“演讲稿”是否为临时撰写。国内打来了跨洋电话,他接了这个电话。
“余切是不是完全脱稿?”电话那头道。
钱忠书说:“是的,他根本没有演讲稿。”
“那余切手上的稿件是什么?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
“那是手写草稿,上面全是西语词典的词根解释。”
“钱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因为是我写的。我打牌的时候输给余切了。”
多方求证后,央台采用了“余切临时脱稿”的说法,这不仅不是应该被批评的,相反,应该是被鼓励的。
七点新闻的女主持卢晶道:“日前,我国作家余切率领访问团,前往哥伦比亚共和国进行访问,受邀在国家剧院进行演讲,他的演讲爆发了阵阵掌声,为我国作家展现了新的风貌!”
“哥国大统领特意通话,向我方赞扬了余切这一演讲内容,并将他‘巴斯托’市荣誉公民的身份,升级为哥伦比亚荣誉公民!”
哥伦比亚荣誉公民?
全程脱稿演讲?
一段时间之后,国内有杂志《演讲和口才》(真的有这个杂志,销量秒杀纯文学杂志)把余切的演讲全文刊登,并且附上了分析:
余切的演讲,总是先从平静的地方开始,从一个大众身边的话题提起,然后观察听众的情绪反应,在这个期间逐渐靠近那些反应较好的话题,加强情绪,最终使大众陷入到他想要传达的情绪当中。
这是演讲的艺术!
如果余切并没有说,谁能发觉,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看呢?
鲁省有个女演员倪平,当年就看到了这一份杂志,她此时正是鲁省话剧团的成员,参与了余切不少小说的话剧演出,本身就是余切的书迷。倪平看完了《潜伏》那本书,而且因为太喜欢这个故事,连创造这个故事背后发生的事情,也被倪平找来翻看。
数年后,她被邀请到青城电视台做主持人,之后又被相中,被请到央台做春晚的女主持人。在某场春晚直播当中,导演组临时增加了一个环节,安排主持人宣读来自世界各地同胞的贺电,倪平上台却发现贺电手稿上空无一字。
她并没有任何慌张,而是想起来余切在哥伦比亚的演讲,以及他曾经给西沙战士的回信,于是倪平面不改色的连续说了四段不存在的“华人贺电”,连翻四张白纸,从美国华人一直说到了西沙战士……全国十多亿人并没有任何发觉。
她正是受益于余切的这一次演讲。
余切在哥伦比亚的初次刷脸取得了不小的成功。
哥伦比亚并不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马尔克斯更是个大人物。这一场演讲让他在美洲稍微有些名气,拉美不少文豪都注意到了这个东方人。
他们尤其赞誉余切所说的——哥伦比亚的名片是文学,这个论断。
这肯定比屠杀、贩毒之类的好得多……也是后世哥伦比亚一直在联合国营销的。那会儿不少国家出访哥伦比亚,都要带几个文学名家过去随访,就是因为哥伦比亚打造的名片。
余切相当于把这一论断提前了!他当然要受到哥伦比亚人的感谢。
演讲后,访问团内的经济界学者和外交人员开始和哥国政府进行接触,余切连着参加不少以他为中心的文学沙龙。马尔克斯很欢迎他。
余切在这种文学沙龙中表现得很恰当,几乎没有什么局促的,这让马尔克斯感到很满意。
四月份,愚人节这一天,马尔克斯带来了自己的合作人,这是一个叫卡门的中年女人,她是马尔克斯在国际出版业上的代理人。某种程度上,卡门是促成马尔克斯热的背后推动者。
(本章完)
第286章 登顶“西方文学世界”的真相
第286章 登顶“西方文学世界”的真相
卡门是一个略显肥胖、长相十分圆润的中年女性。
如果不是马尔克斯主动介绍,恐怕余切很难相信这个穿着斑点衬衫,像极了家庭主妇的女人,竟然是国际出版界一尊巨佛。
她是众多大师的合伙人,拥有无数西语名著版权。
其中包括略萨、阿连德、哈维尔、卡洛斯、巴勃罗……
这些名字在中国人看来很陌生,却有多达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以及更多的“诺奖级”文豪。
卡门是西语世界中最重要的经纪人,有“超级经纪人”的称号,她手上的财富自然也不用多说。
曾经有美国出版业的商人,眼红卡门手中庞大的西语作家名单,特地飞到西班牙和卡门进行谈判,卡门当然不想卖版权,为了使这个人知难而退,她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她手底下那些西语作家的作品)很贵?”
这个美国经纪人回答道:“钱不是问题,我跟美国银行界很熟,随时都可以贷款。”
卡门笑道:“如果是这样,还是让我用现金来收购你吧。”
马尔克斯把这个人介绍来余切面前,可见他对余切十分满意,而且真心想要让余切在国际上有个名堂。
由马尔克斯来做中间人,双方在波哥大一家普通的咖啡厅进行接触,这条街是波哥大著名的商业街,街上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美食和商品。
卡门一见到余切就道:“你是芥川奖的获得者,富有活力的文学新星!马尔克斯介绍你之后,我临时看了你的一些小说……果然写的很好,但我还希望能看到其他语言的小说。”
马尔克斯忍不住谈到余切之前给他谈论的小说,《美国精神病人》。
他颇为夸张的两只手挥起来道:“余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人,他和那些有西方热的矮个侏儒并不一样。他并不赞美他们。”
接着,卡门这个西班牙人点头道,“是的,一个作家,当你写出谄媚之语的时候,你就已经被这个国度的读者排除在名单之外。作家需要的是思想上的征服,这是一场彻底压倒的战争!”
卡门这话一说出来,马尔克斯又附和道:“是的,战争,这是一场战争!”
要不说拉美人很有活力呢!
余切和不少人谈论过自己的稿子,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氛围这么热烈的时候。
他这一次带来了自己《美国精神病人》的前十万字。
这部小说并不长,预计大约四十多万字,在国际出版业上属于一个恰当的字数。《阿甘正传》的原著小说约三十万字,《美国精神病人》只比《阿甘正传》多了一点。
卡门一见到小说只有个开头,顿时就有点不开心,马尔克斯察觉到了,立刻抱了抱卡门,用自己脸颊蹭了蹭她的脸道:“我写《百年孤独》时,也只写了一半。”
“你对他可真好。”卡门嘟囔道。
马尔克斯说:“他值得,相信我。”
随后,卡门就开始看起了稿子。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她很快意识到这一稿子的卖点——主角贝特曼是一个“精神病人”,虽然表面上是华尔街的精英,背地里的精神世界却摇摇欲坠,濒临崩溃的边缘。
贝特曼是个精神病人,他迟早要表现出来。
书中用了一些细节来刻画:比如,贝特曼极度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与追捧,不断用夸大的自我形象来掩盖内心深处的低自尊,他很执着于名片比别人漂亮,执着于对高级餐厅和对俱乐部的炫耀……而为了维持这些体面的形象,贝特曼本人已经用尽了全力。
因此,当他遇到有人超越他时,尽管那是在正常人看来无妨的小事情,但贝特曼却无法容忍,而且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贝特曼是早晚要杀人的,只是如何进行而已。余切在其中对贝特曼的心理活动描写的十分细致,就好像有一个进度条一样,不断提示读者进度。
可以说,前期的钩子就是贝特曼此人何时爆发,以及漂亮国金融业的光怪陆离。
卡门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然后把稿子放下,对着余切伸出手。
“你确实是有能力的作家,我在其中看到了希望。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卡门·巴尔塞斯,感谢上帝,我今天并没有白来。”
马尔克斯比余切还要高兴:“你真的觉得这本书写的很好?”
卡门点点头。
马尔克斯放心了,立刻吐槽起来:“不,也有不好的。”
“哪里不好?”余切问。
这本书原著发出来后,登上美国畅销书榜首,一书成名,不应该有致命缺陷才对。余切还做了些校对,把原著改编后更为精彩的影视片中的部分内容,也书面化到小说中。
它应当更加精彩才是。
马尔克斯竟然说:“你把他写得太好了。”
“谁?”
“贝特曼!”
“贝特曼是个杀人狂魔,加博(西语中的亲昵称呼)。”
马尔克斯道:“虽然你只写了个开头,在我想象中,我已经知道你要借此来批判资本社会,是这个社会对贝特曼造成了压迫。”
“但我不相信有这样天真善良的杀人犯,我相信有的人生下来就流着罪恶的血液。贝特曼就是这样的美国屠夫。美国有许多这样的人!”
好吧!
余切无奈的摇头。
而卡门却忽然表现出遗憾的神色:“但这本书并没有出版的价值。”
余切大吃一惊,马尔克斯也懵逼了,追问道:“为什么?”
卡门说:“我听说你是顶级大学的经济系高材生,你们的学校中,有许多人到美国大学进行交流,这些人的地位还要高于华尔街的普通交易员……也许因为这个身份,你知道了很多美国社会尤其是华尔街的弊病。”
“这是你的天赋。”卡门称赞道。“川端康成并没有怎么爱过一个女人,但他却十分擅长塑造值得爱的女人,然后让这些女人去死。”
随即她话锋一转:“但是,年轻人,我们这里谈论的是一本书的商业价值,就目前来看,这本书的商业价值难以开发……”
卡门谈论起了《美国精神病人》为什么无法在美国造成影响。
总体而言是这几个原因:
首先,余切并非是一个在美国有影响力的国际作家,因此,他的“处女座”难以得到公正的看待。
这种事情在鲁迅于日本也发生过,鲁迅第一次闯日大大滴失败……在欧洲引发东方文学热的沈聪文,也是凭借着一批法国书迷,持续数十年锲而不舍的吹捧他的小说——才把他的名气抬起来了。
余切此书规划得很完整,探讨的东西也较大,显然他不是想要深耕几十年攒人品的那种人。
聂华令写不出有震撼力的英语小说,因此嫁给白人教授,凭借所谓的国际写作交流来打响自己的名气,走弯道超车路线。
而余切却是想要一力降十会的。
其次,余切是一个并不被关注的中国人。
无须讳言,在这时候的美国,他们认为自己的山巅之城,是注定的天选之地,其他地区的人都是不如他们的,如果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要比美国本土还要好……那只能是毗邻加拿大的阿拉斯加,或者是远在太平洋的夏威夷。
美国优先论是刻在如今美国人骨子里面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中国人写的批判性质的作品,只能出口转内销,而并不能在美国引起注意。美国人先天对这些有极大的抵触。
余切被卡门说得一愣一愣的:难道不是把一本书搬出来,美国人就要跪倒唱征服吗?
怎么前置条件如此复杂。
余切忍不住问:“你认为这部小说很好,但无法产生影响,我能这么理解吗?”
卡门重重的点头。
接着,她讨论起了西方世界的拉美文学热如何发生的:“马尔克斯,略萨……他们首先书写了本民族的剧烈疼痛,将那些疮疤以鲜血淋漓的姿态,挖出来给国际社会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开始小有名气……他们开始以一个有良知的国际级作家,出现在主流社会的眼中。”
马尔克斯在西方世界爆红之后,他的小说一度在全美前十文学名著中占据四个席位,“他的书像香肠一样热卖”,西方人将马尔克斯捧为拉美文学宗师。
而马尔克斯很谦逊,他老实的认为,“我并不是其中最为优秀的那个人”。
马尔克斯说的是老实话,他不能说是最牛逼的。他之所以被认为是最牛逼的,是因为马尔克斯曾经历过一次巨大的传播效应。
前面提到,马尔克斯正在被智利政府所通缉,而他被通缉,是因为他写出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这本小说是在《百年孤独》之后许多年写的,当时他还没有获得诺奖,像他这种“诺奖级”作家如过江之鲫,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卡在这个地方排队,直到进入坟墓。
而这本书一写出来,震惊世界文坛,为他隔年拿到诺奖立下汗马功劳。
在1951年,马尔克斯有个兄弟被杀掉了,而后马尔克斯发挥了自己作为新闻调查记者的天赋,用了足足三十年来调查这一桩事情,慢慢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最终,他把锅甩到智利的军政府身上,他认为正是军政府对人民的长期愚弄,使人们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致使发生了这样的惨案。
他把小说其名为《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人们像在游行的日子里那样,来到广场站好位置……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有人要杀他……但他最终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喋血当场”。
八十年代,又正好碰到这么一个事情。智利原先有个民选政府,但这个政府偏左翼,并不和漂亮国合作。于是被漂亮国想办法推翻了,上台了个听话的军政府。
这尼玛妥妥的开历史倒车。
漂亮国从此明里暗里支持该军政府,而此政府又无恶不作;一些西方记者把美国支持的证据挖出来了,此事因为过于违反人类起码的价值观,而在美国国内造成轰动!
漂亮国的国会为了选票,开始密切关注此事情的内幕,漂亮国的大使去智利派驻几年后,在国家电视台上公开说“你不会想去那里,那里太过黑暗”,随后记者跟进,报纸和杂志连篇报道,最终演变为成为国际性大事件。
正在此时,马尔克斯写出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这小说误打误撞成了吹哨人,把智利军政府的罪恶写出来了,配合了媒体的舆论需求。小说一经出版,即在西班牙语国家中引起了巨大轰动:阿根廷、西班牙、哥伦比亚、墨西哥、美国的拉美裔社区……等等,两周内销售达数百万册。
此时,他为了抗议智利军政府,已经有五年封笔未能写作(其实有可能去搞情妇去了)。没想到新写出来的却是此等巨作。
马尔克斯由此从“诺奖级”化身为“诺奖”作者,完成了登顶前的最后一步。
余切就明白了卡门的意思了:
你要以一个异国严肃作家的身份,在美国出大名,要么你迎合别人,疯狂的讽刺本国,混出大名气。
要么慢慢攒人品,时间会逐渐使你得到积累。
卡门这番话,甚至让余切弄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走出国门的导演和作家,要拼了命的创作伤痕类的作品。虽然是有伤痕可写,但不至于一辈子只写这个吧!
原来是因为,他们在西方世界中的定位就是这个,他只能做这个角色。一旦他们想要另寻他路,比如写美国的越战,写印第安人如何被剥头皮……这就要被群体性排斥了。
因为他们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享誉国际的大文豪,他们并不够格写这些。
这次咖啡馆会谈,给了余切相当大的震撼。
他原先在华人世界顺利,而后在文化接近的日本也顺利,如今在北美却吃到了闭门羹。
他自然是绝不可能写那些小说的,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余切冥思苦想,把《美国精神病人》这本书搁置在一旁,开始在脑海里疯狂找灵感。总有办法的,总有其他路可以走。
期间,马尔克斯仍然邀请余切去当地的文学沙龙,余切渐渐都拒绝了。
马尔克斯觉得纳闷:“你应该寻欢作乐,在放纵中寻找灵感。难道你对这里的混血儿并不满意?巴西有不少日裔,我请一些人来怎么样?略萨有一个女儿……”
“加博,我感到很焦虑。”
“你焦虑什么?你这么年轻,我在你这个岁数,只是个小小记者,而你已经是所在地区的大人物。”
(本章完)
第288章 这里没有中间余地
第288章 这里没有中间余地
余切为这种“外国的月亮就是圆”的情况搞得焦头烂额。
波哥大当街就有枪声,近年来经济增长率陷入倒退,毒贩的军队可以使政府下台。
你特么竟然觉得还不错!
这一次的访问,除了维系和以哥伦比亚为首的文学外交关系,还有最关键的“破冰之旅”。
事情也很简单,就是一帮人在美国相聚之后,互相表达同胞的情谊,交流一下文学见解,接着回国成为破冰英雄就行。
在这期间,如果有人能顺便在美国这个世界最强国刷一些声望,那就更加完美了。因为在这个文学交流底下,其实还有一个“谁的文学更牛逼”这么一个隐性任务要通关。
目前当然是都觉得自己牛逼,不分上下。如果有人刷出来了成绩,那自然是更要受到嘉奖的。
余光钟肯定是一个爱国的诗人,但他并不是一个在内地看来无瑕疵的人。就算是在岛内,也有很多人并不服他,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政治投机者。
比如此次对面访问团中的李傲,他就曾因余光钟对政治过于谄媚,而写了很多文章抨击他。
余光钟也确实是写过……
那么,李傲就没什么瑕疵吗?
李傲更是一个烂人,他干过的毁三观的事情简直罄竹难书,属于华人文化圈中的“拉美人”,他说不定会踩一踩内地作家呢?或者,他开始口嗨,说一些不太好见报的话题呢?
更何况,还有一个无政府主义者聂华令,这个人也拉出了一帮圈子。
……
总之,情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而访问团中却有一些傻子,万一跑到聂华令那边去写一些坑爹的文章,做猪队友,或者直接突发恶疾,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逆天的话……让余切这个访问团团长怎么面对?
余切只能经常开会,强调这件事情。“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一定要保持警惕!我们虽然交流,但也要时刻清醒,我们的立场是什么?”
钱忠书负责唱红脸,会议结束之后,把余切的会议精神,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传达给每一个人。
但是,钱忠书也觉得余切似乎强调的有点太过。
作为一个和马识途有些关联的上一辈人,钱忠书劝道:
“余切,你还是没有学到你老师的圆滑。他虽然批评形式主义,但他自己却是很会来事儿的。”
“你这样不断的强调,质疑那些老同志的立场,让他们脸上也很没有光彩。”
余切听后十分难绷啊。
好嘛。连钱忠书也这样。
余切就想了个招整钱忠书。
钱忠书最近在研究甲骨文,研究《周易》。
他参观哥伦比亚的博物馆,发现当地拉美土著文化中,竟然有那么一些原始符号,和中国夏商时期的某些符号类似。
他觉得这事儿太有意思了,怎滴能这么巧呢?
访问团中,没有几个够格欣赏他的研究成果,但他又忍不住卖弄一下子,就来找余切发表成果。
余切评论道:“我也赞同你,但我认为还要再扩大一点,不要怕扯到蛋。”
“你要扩大到什么程度?”钱忠书喜气洋洋。
“我认为,美洲文明是中华文明的后裔,在数千年前,有一批夏商时期的人……或者是更久远的人,向北穿过今天的白令海峡,来到了美洲,带来了中原大地上的农耕技术和文明成果。”
“而后,因为美洲的地质文化条件,以及气候条件和东亚很不一样,使得他们的文明暂时停留在了我们当时的阶段。”
钱忠书大吃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表达什么?”
“说明美洲乃是我们的应许之地,我们并非是去访问,而是回祖宗的老地方来了。”
“犹太人可以离开土地数千年后,凭借一本经书回到那个地方,宣布自己的所有权。你这些难道不是证据吗?美洲丰饶的土地,早已经流着炎黄子孙的血。”
钱忠书汗如雨下:“你怎么能这么看待我的研究成果?你是要害我!”
余切当即笑道:“你看,这就是胡说八道的后果。虽然话是我说的,结果是你在承担。”
钱忠书为人十分谨慎,余切这个玩笑给他吓到了。于是,钱忠书后来成了访问团的政委,每天不厌其烦的强调立场问题,强调交流也要过脑子。
反而是余切开始扮红脸,希望钱副团长不要对大家太苛刻。
“你不要对我们的老同志那么不信任,老同志不应该为难老同志!”
四月中旬,余切已经翻译了不少拉美文豪聂鲁达的著作。
稿子经过校对之后,都发回了国内,成了余切文学生涯中少数的译著。
王濛调侃他:“你已经彻底成了拉美文学专家了,上次碰到领导还说,希望你回来给他们培训。”
聂鲁达于72年拿到诺奖,生平以诗出名。所以翻译他的文章比较快。
翻译聂鲁达诗作的过程中,余切更深一层的了解到拉美的历史,以及拉美文豪为啥通通表现出在两性上的极度开放:
说起来,这和殖民者居然也有关系!
拉美这个地方混血儿非常的多,黄的、白的、黑的……大家平等的生活在一起,比美国更有资格称之为民族大熔炉。
历史上,拉美本地的土著应该是黄种人。最早一批殖民美洲大陆的西方白人到达这个地方之后,带来了黑奴,黑奴又和其他被征服的土著结合,剩下黄黑人……这成为拉美“黑色”的来源。
而后,这些有统治权的白人,征服这一片土地之后,又和当地比较漂亮的土著联姻,为这片大陆染上白色。
还不仅于此,黄黑人又和黄白人结合,这就造成血脉进一步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白人并不把自己的“混血族裔”当做自己的亲生子,在他们眼中,这仍然是稍微比奴隶高一些的另一种奴隶,他们从中挑选出漂亮的有血脉的奴隶——尽管这些奴隶是他们的亲生子!又继续的结合,生出近亲,这些近亲仍然是奴隶,奴隶主让近亲们进一步配种,就像是动物一样。
这成为拉美在两性上“不可思议的开放”的文化根源。
他们这种在“性”上的混乱,本质上仍然是被彻底征服,被暴力催生出的苦果,社会秩序已经全然失控,在这里成长出的是不同于其他任何大陆的秩序。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就写了许多乱来的情节,很多人看到这,就觉得马尔克斯又在魔幻现实主义,而实际上这确实是马尔克斯所见到的现实。
事实上,马尔克斯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因此,他在《百年孤独》中一开篇就写道,何塞和他的表妹乌尔苏拉结了婚。
……
余切蹲在哥伦比亚翻译聂鲁达的诗,也有点龙场悟道的意思。
聂鲁达这人一开始写情诗的,后来做游击队就写战争诗,做国会议员就写政治诗……啥啥都能写上一笔。
从前余切照搬、改编,化用……如今这一套在西方文学界吃了闭门羹,他得跟聂鲁达一样,结合文化背景研究出一套新解法。
否则,甭说改编和化用了,就是直接字对字翻译都要暴雷。
这儿有个例子:钱忠书的老婆杨江。
余切和钱忠书聊天,谈到了杨江准备翻译的柏拉图短篇对话《斐多》,这一译本后世被公认为最差的译本。
全篇充斥胡编乱造,牵强附会。杨江所接触的《斐多》版本,是个拉丁文写出来的版本,杨江因为不懂拉丁文,选择翻译英文版,直接限制了译本所能达到的高度。
接着,作为在英国牛津留学多年的大拿,她竟然也有诸多基本文化常识不懂。
比如,她把“music”直译为“音乐”,而这一个词实际上是古希腊文mousikē的演变而来,在文中指的是“治愈心灵的活动”,可翻译为教育;非要找一个具体的活动来表示“教育”的话,一般也是指文学而不是音乐。
钱忠书道:“我说了,她的水平不及我的百分之一!”
然后,马尔克斯得知余切在研究拉美文学很兴奋,对余切开启特训:以海明威的写作方式来要求自己。
海明威的写法就是现代文学的“学院派”。
马尔克斯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就是对海明威化用而来,因为这种“学院派”的写作手法,再加上个人的天赋,使得马尔克斯成为西方世界中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
余切学习这一套写作模式之后,进展飞快,他脑海里有无数经典西方名著作为参考。要论人形ai,他要比钱忠书更厉害。
“你正在沿着我原先走过的路前行。”马尔克斯见状称赞道。
余切忍不住问:“我现在学的这些,说到底是一种西方文学的写作手法,它并不影响我创作国内的小说,我只能在写英文小说,或者是其他语言的小说时用到,是不是太狭隘了。”
马尔克斯摇头道:“海明威是一个公认的红色主义者,他因此被当局监控,患上了抑郁症和极度焦虑……我曾经去美国访问,在一家很高端的酒店内,我发觉那个唱片机十分奇怪,当我拆开唱片机之后,发现那里面是一个纽扣般大小的监听器。”
“我因此勃然大怒,但大家都在搪塞我,没有谁给我一个公道。然后我只好把文章写到美国的报纸上,大骂了一通,引发了一些不大的影响,为我自己讨回一些公道。”
“加博,你的意思是……”
马尔克斯说:“你有一把ak,端在你手上就是中国人的,端在我手上,就是哥伦比亚人的。”
余切顿时了然。
他至此再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全身心投入到写作技法的钻研中。
马尔克斯是一个记者,在许多国家和地区都流浪过,总结出一套通用模板——基本上就是海明威写作方式的改良版。
他用这种“屠龙术”武装自己,使得他获得了超越于其他拉美文豪的盛名。尽管他的小说在后世看来很晦涩,在当年的可读性却很高,令一个外国人也能看得如痴如醉。
现在,余切只缺少一个锻炼的机会,这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哥伦比亚作为热带国家,四月份已经开始进入到雨季,这地方单日出现过上百毫升的降雨量,是标准的大暴雨。访问团一行人所居住的波哥大差点内涝,新闻上有报道,死了十多个人。
大家在酒店里面,通过电视台看到这一新闻,被新闻中低矮的房屋震撼了,这些房屋大多是由木材和层板筑成,一旦有大暴雨,就像是风刮走落叶一样,水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要被摧毁。
政府起初想要救济这些贫民,然而哥伦比亚是一个中央秩序并不强的地方,除了大毒枭巴勃罗之外,每个地区有每个地区的势力,每条街有每条街的家族……他们如同跗骨之蛆,趴在贫民的脑袋上吸血,任何钱都会被拿走。
新闻上很快有“赈灾款被贪污”的消息,反复经历几次之后,政府只好无可奈何的宣布,救助到此结束。
访问团中的一些人,在离开哥伦比亚前,才开始意识到哥伦比亚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美好。
余切也关注到了这个事情,和马尔克斯谈到这种怪现象——当局轻而易举的屈服了。
马尔克斯不以为然:“这种事情在哥伦比亚每天都会发生。曾经有个大法官,判处了毒枭手下的死刑,然后他的妻子和女儿都被杀掉,尸体上满是被蹂躏的痕迹,毒枭继续逍遥法外。”
“你问我们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凶杀案?因为当我们愤怒时,只有用子弹表达自己,这里没有中间的余地。”
“要么屈服,要么打光子弹。”
余切和马尔克斯说话的地方,还是原先那个餐馆。他们离开这个餐馆后不久,当地发生了大屠杀事件,一名中年男子枪杀了29名陌生人。
余切匆匆赶到现场,凭借马尔克斯的面子,他很快得知事情的全貌。凶手生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曾是一名美国退伍军人,在越南战场拼搏过。
回到家乡后,在一所学校担任英语老师,收入微薄,生活穷困潦倒。这个人最骄傲的是为漂亮国卖过力,然而哥伦比亚并没有人欣赏他这一点。
于是他选择大开杀戒,他杀掉的同胞,比他作为军人的战果还要多得多。
因为被枪杀的人太多,这事儿立刻登上了拉美各大媒体的新闻。美国那边也有广泛报道。
余切一边为哥伦比亚发生这种破事儿惋惜,一边反应过来:退役老兵,漂亮国,数十人的枪杀案,巨大的舆论热度……这是极佳的创作素材。
(本章完)
第289章 《2666》
第289章 《2666》
他很快根据这一事件写出小说《2666》。
通篇是暴力、凶杀、悬疑……和《百年孤独》一样,人物众多、支线众多,有的故事似乎还没有结局,读起来比较烧脑——典型的拉美小说。
原时空确实有《2666》这本书,和另一本书《南方高速》并称为后拉美文学时代最杰出的巨作。
小说出炉后,当年即被《纽约时报》和《时代》选为“年度最佳小说”,后又被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评为“最佳小说”,这是美国最为权威的文学奖之一。
原作取材于墨西哥北部边境城市的连环杀人案,写了几个各自独立、却又相互串联故事,余切如今把背景改为发生在哥伦比亚餐馆的屠杀案。
本来是个大工程,但因为这段时间的海明威式“特训”,使得余切操作起来如鱼得水。
他很快就写出开篇,拿去给马尔克斯看。
马尔克斯起初不以为意,看完之后很吃惊:“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比一个拉美作家,还要像拉美作家了。”
《2666》原著小说的写法很有意思,故事线极为跳跃,复杂,多条故事线汇集在一起,然后又一下炸开,很有张力,在当年是很见功夫的手法。
所探讨的话题,更是牵扯到了宗教、战争、悬疑、谋杀……典型的拉美特色。
这种写作手法在内地作家中几乎是见不到的,十分新颖。
比如刘芯武写了个《钟鼓楼》,只是使出了这一手法的皮毛,当年度就入选茅盾奖候选名单。
小说原著中有个“不存在的德国作家本诺·冯”,类似于“马孔多小镇”那样,属于一个文学意象。余切就把这个“本诺·冯”改成马尔克斯,他特地来征求马尔克斯本人的意见。
“加博,我准备在一本小说中写到你本人,你觉得怎么样?”
马尔克斯道:“我在你的小说中,死了吗?”
余切开了个玩笑:“我是写下剧本的上帝,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马尔克斯大笑道:“那就把我写上去吧。”
余切真走上了“马尔克斯曾经走过的道路”,他白天调查发生在波哥大的餐馆屠杀案,晚上查阅资料,把屠杀案和小说串联到一起。
《2666》是一个代称,意思是在遥远的未来。书中表达一种悲天悯人的价值观——人类将要无尽的纷争、欺骗继续到2666年,这一个在当前看来遥不可及的时间。
又由于,这本书埋下许多伏笔,其中一些故事线并没有结局……也被读者认为,这些谜题要到2666年才能解开。
余切经常来酒吧找马尔克斯,向他分享这本小说的创作进度,马尔克斯把“2666”这个联想到了他自己追查的1928年香蕉大屠杀,忍不住道:“也许我到死也不可能明白事情的真相。”
“要到什么时候呢?大概要到2666年吧。”
屠杀案发生之后,马尔克斯觉得波哥大这个地方的商业街也不安全了。
某天,他给了余切一把左轮手枪,柯尔特响尾蛇,漂亮国刚产出来的新品。
这一手枪在军队并不流行,因为子弹上膛很慢,导致换弹速度感人……但在民间和部分地区的警方较为流行,左轮的结构特性使得这玩意儿不存在卡壳的风险。
枪战电影里面经常有卡壳的镜头,但一定不是左轮手枪。
“你给我左轮手枪干什么?”余切问他。
马尔克斯道:“这个屠杀案有可能和毒枭有关系,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个精神崩溃的杀人犯,有段时间染上了毒瘾,有可能毒品使得他发狂了……他认为自己杀人的过程,就像是在打雅达利的吃豆游戏。”
余切道:“在你们哥伦比亚,难道不是到处都是毒品吗?”
马尔克斯摇头:“虽然我们到处都是毒品!但在明面上仍然是禁止的。政府准备借助这一屠杀案扳倒大毒枭巴勃罗,至少也要砍掉毒枭的‘胳膊’……正在搜罗证据。”
“你写的小说也帮了我们,我预感到这会是伟大的作品。”
的确如此,《2666》这本书生不逢时,原时空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新世纪初,文学既不再是主要角色,拉美文学也失去了原先的热度。
而它却硬扛着debuff拿了大奖,放到今天来当然要拿到更多赞誉。
马尔克斯给余切的左轮手枪,在访问团中引起了小小的风波。一些人认为这个“凶器”不应该随身携带在身上,余切没有权力带着枪。
顾华是主要的反对者,他先是找了几个熟悉的朋友,说:“余切本来就会使枪,现在他手里又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拿了一把枪过来……这谁还敢说一个不字?”
“他万一把咱们崩了怎么办?”
但是没有人接话。
顾华又去找汤大使,汤大使就比较重视这个事情了。他这种外交官是要定期写报告的,余切作为访问团团长怎么能带头拿枪呢?你是要在哥伦比亚玩穿越火线吗?
万一你把哥国大统领毙了怎么办?
这又不是在什么兵荒马乱的时代。
汤大使来找余切理论:“余同志,余同志!我们有一些人,对你有意见……”
话音刚落,没想到竟然在这见到了哥国的大统领贝坦库尔,还有马尔克斯。他当即懵逼了,心里念叨:这大总统怎么没有保镖呢?怎么不封路呢?
门口不得站一堆便衣啊……
贝坦库尔却很高兴,拿着余切那把左轮手枪道:
“这是我送给中国朋友的礼物,只要他在哥国,他就有权利使用这一把手枪。”
只见到,这上面有颇为复杂的纹,枪柄处还有哥国的国徽。原来这个贝坦库尔本身就做过新闻记者和翻译家,他自己年轻时又加入过左翼组织……有人给他看了拉美版的《潜伏》,贝坦库尔简直看得如痴如醉。
认为余则成是不逊色于切格瓦拉一样的人。
一国总统竟然成了书迷?
这就不好说什么了。
汤大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伦比亚有哥伦比亚的太阳。
顾华左等右等,妈的,怎么没反应呢?顾华去找汤大使,大使脸一黑:“余切同志是受到信任的战士,你不应该随便怀疑他!”
随后又发生一件事情,顾华收到聂华令写给他的回信,信上面邀请他来爱荷华大学做访问学者。并且,希望他能写一些拿钱诋毁的文章。
原来,他早已经被聂华令这个组织注意到。顾华曾写过一部小说《芙蓉镇》,这小说被谢晋导演拿来翻拍,姜纹和刘晓青是其中的男女主角,现在正在拍戏呢。
他通过《芙蓉镇》这一本书,前后赚了数万元。然而,爱荷华大学给的钱太多了。以副团长钱忠书为例,钱忠书被邀请去讲课,课程的价格是十六万美元一节课,相当于近百万。
余切也被请去,价格只有钱忠书的一半(因为钱忠书是社院副院长)。
而他顾华没资格被请去讲课,却又想赚钱,只好拿钱写别人想要的文章了。
如果不写文章当然也行,但那就只能吃吃喝喝,拿一些并不多的津贴,这是顾华所不能容忍的。
有余切这种人的存在,那不是挡了他的财路吗?
他什么都特么的管,连我写什么也要管?
顾华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想办法在哥国的公共电话亭报警。
他寻思:内地没人管你余切,难道哥伦比亚人还治不了你吗?
翌日,余切又和马尔克斯谈及《2666》这一小说:“我已经写了十多万字,足够出一本单行册,我希望能先发出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马尔克斯满口答应,却又啧啧称奇:“你一周写了十万字,怎么做到的?”
“在我的梦里面梦到了。”余切道。
马尔克斯竟然完全相信他的理由。因为他小说中许多情节是梦里面梦到的,据说《百年孤独》一开头的“冰块”,就来源于马尔克斯梦到他小时候吃过的冰激凌,他将这一刻写在了小说当中。
《2666》原文有五卷,每一卷大概十多万字,是一个长篇小说。余切砍掉了小说中的一些超越时间线的剧情支线,以及喋喋不休的对二战的反思……最后只剩下三卷共四十万字。
这点字数,两个月内他就能写完。
不料,话音刚落,餐馆外忽然闯来了几个警察,要求逮捕余切。
“余切,余切在什么地方?”
“你找余切干什么?”马尔克斯问。
“有人举报,他手上拿着枪,是巴西来的日裔毒贩。”
马尔克斯怒道:“我就是余切,我是那个东方人!”
马尔克斯的脸在拉美世界几乎人人皆知,那几个警察一看就知道坏了事儿,立刻对余切道歉。
整个餐馆顿时轰动了,之后余切又掏出枪:上面有哥国的国徽。
虚惊一场!
但是,余团长竟然被人举报,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由于知道余切有手枪的人不多,有动机的更不多,虽然顾华抵死不认,还是很快查到了他头上。
顾华手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信,余切表面上接受了,心底里却在想到了美国怎么整这个顾华。
余切依稀记得,这个顾华在原时空为了赚钱,叛逃去了加拿大,他只要稍微受到一些诱惑,走上老路是必然的。
四月下旬,余切针对餐馆大屠杀写出来的《2666》第一卷,已经彻底定稿。
从宝岛那边的消息得知,余光钟等人已经动身来到美国,众人都开始准备赴美。余切抓紧时间把稿子托给马尔克斯,由他来帮忙找出版社发行。
不知怎么回事,这些稿子被马尔克斯的经纪人发现了。
经纪人卡门看到稿子后十分吃惊:拉美文学和东方文学,是两种可以说完全不一样的美学。
这特么怎么能写出来呢?
她匆忙赶来,谈了个新的签约金:这一次不签约这个人,而只签约余切写出的西语小说,以及其他书的西语小说经纪权。
签约金则降低到十万美金。因为卡门相当于自带干粮,来给余切的小说运作。
在马尔克斯的介绍下,余切这一次同意了。
经纪权和出版权是两码事。经纪权是卡门以余切的名义,和西语出版商进行谈判,帮助他卖出高价。
于是卡门在西语市场上,就承担起了类似于在国内《十月》编辑张守任一样的人物,余切只管写小说,其余的事情一概无需担心。
她本质是一个文学代理人,她最早意识到,“文学爆炸在本质上是一种市场现象,而绝非纯粹的艺术运动”,然后几乎只手改写了大部分西班牙语作家的惨状。
在卡门之前,许多拉美作家过得十分窘迫,她掀起的市场热之后,“每一个拉美作家都开始坐头等舱”。
这个大妈给拉美文学作家制定了一套策略,“拉丁美洲作家首先必须证明自己是拉丁美洲人,然后才可以证明自己是作家”,这一套确实行之有效。
之前卡门和余切谈到《美国精神病人》那本书为何不能立刻成功,就是基于此假设,因为余切不是一个美国人,就不够格写这一文章。
《2666》的写出,促使她暂时把余切也当做拉美作家来运营。
“你是很特别的,我之前说我们无法以一个美国人之外的人,在美国以批评美国快速成功,这不是美国读者想要看到的。所以我认为,你应该会以一个批评本国的人获得成功,但是我没有想到……”
是的,卡门随即说道:“你竟然以批判拉美社会来成功。”
余切摊了摊手:没办法,只有再苦一苦拉美兄弟。
“也许我在几万年前,也流过美洲人的血。”余切说。
虽然这个笑话并不怎么样,马尔克斯等人还是给面子大笑。
钱忠书那些有关于印第安人原始图腾和甲骨文的相似之处,让余切产生了灵感。马尔克斯有关于ak的比喻,更让余切幡然醒悟。
他完全不需要靠走老路子来成名。
卡门喜欢随时带着一个拉长天线的大部头手机,然后唾沫横飞的和出版商进行谈判,她后来留给许多文学杂志的都是这种照片。
由于一手缔造了拉美文学热,又在一次作家聚会上装扮成罗马教皇,卡门被尊称为“大妈妈”。因为闯下的声名,她手底下签约的任何作者,都能很快受到国际书商的注意。
于是,在余切和卡门签约之后,他的小说很快就被美国一家出版社看中,试探性的出版三千册。
余切等人也登上前往漂亮国的航班,完成两岸的破冰之旅。马尔克斯特地来送他,在机场余切向他挥手告别:“我很快会回来,我相信大屠杀即将水落石出。”
马尔克斯也道:“我相信你,因为你写了《2666》。我们既是小说家,也是新闻调查记者。”
“人们最终所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也许就在你的小说上。”
(本章完)
第290章 叛逃
第290章 叛逃
人们最终所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也许就在你的小说上!
这个观念,余切自从走上作家这条道路以来,已经看到过许多次。
马尔克斯的意思是:余切这本书就像是《百年孤独》一样。事情最终的真相,将会被他的《2666》记载的故事所取代,人们会接受余切版本的观点。
连日的暴雨使得整个哥伦比亚都被冲刷了一遍,空气里面都是难闻的气味。飞机离开波哥大的埃尔多拉多机场时,访问团众人都觉得登机时有一股“腐烂的臭鸡蛋一样”的味道。
钱忠书脸色很糟,说:“余切说的是对的!哥伦比亚这个国家,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好!最起码我们首都的机场,一定不会有这种气味,空气都是臭的!”
流沙河也吐槽道:“我看到暴雨后,把那些灾民的房子都冲垮了,几天后才去收拾……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垃圾、破衣服,还有死了的动物。”
钱忠书忍不住说:“他们的政府,什么事情都做不了。那个味儿……就是那种气味儿。”
说到这里,钱忠书的脸都煞白了。虽然没讲明白,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可能是腐尸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的?”余切也问道。
原来,钱忠书亲身经历过38年的黄河大决堤,当局为了抵御日寇,想当然的使黄河在园口这个地方决堤,制造难以通行的黄泛区。
结果日寇没有挡住,反而导致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光是直接淹死的就有近90万,失踪的、重病不治的更不知道有多少。
“那时我还在西南联大,我就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新闻,上面说黄河两边都是‘臭鸡蛋一样’的气味,一整个县的人死绝,一点踪迹也找不到,仿佛凭空消失……我印象很深刻!时隔快五十年,我又闻到了这种气味。”
“波哥大这个地方还发生了餐馆大屠杀,在市中心的商业街!足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钱忠书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比餐馆大屠杀还吓人,那地方虽然挂了29个人,最起码是有个数,而这让人觉得无法统计……
说不定机场底下,就有个啥千人坑,万人坑呢!
钱忠书见状,觉得自己说太多了,又道:“你们都忘了我刚才说的事情吧,反正我们已经离开了哥伦比亚,是不是?”
大家笑了笑,但是没啥心情玩扑克牌了,飞机就这样抵达美国。
——
波士顿大学。这儿有个书商出钱举办的文学活动。
波士顿是美国的艺术之城,小小地方出了哈佛和麻省理工,分别是文理两大名校,除此之外还有东北大学和波士顿大学等。
马尔克斯在美国最早的合作书商是哈珀柯林斯,专门负责历史、小说和科普类的读物出版,当年是全美第二书商。彼时《百年孤独》虽然已经在拉美世界闯荡出大名声,但在发达世界仍然是妥妥滴非主流。
第一版《百年孤独》试探性的印刷了三千册,没想到竟然一扫而空,随后开始马尔克斯坐头等舱的逆袭人生。
如今哈珀出版社也印刷了余切的《2666》,并且放在了波士顿大学的校园,给精英知识分子们观看。书籍匆忙上市,封面和配图都没什么设计,只有个光秃秃的“2666”几个字,作者姓名采用的“yu”,余切的首字母缩写。
这是卡门特地要求的。
西方人喜欢这么叫东方人,他们拼不来复杂的拼音。将来大姚去休斯顿打球,人人遇见他就叫他“yao”,剩下那个字读不出来。
这本书最大的卖点是巨大的红色书腰,上面有马尔克斯本人的评价:“他是魔法师,他是时间的掌控者,当代通往未来的先行家。”
大概是对应余切在波哥大最大剧院上的演讲。
除此之外,略萨这个拉美作家,也被卡门发动起来,在上面写着“这是一个有良心的东方人。”
余切要是看到略萨的评价,恐怕会十分难绷:他俩只见过一面,为什么余切就有良心了?
可能是余切虽然写了拉美小说,却没有打略萨表妹的主意。
yu是个什么人物,谁也不知道。
但是略萨和马尔克斯却是鼎鼎大名,冲着这两人的名气,波士顿大学很多人就翻开了《2666》这一本书,随后就被故事开篇的吸引住:这故事开篇讲述几个青年男女,为了找到‘马尔克斯’踏上了寻找的路程,然后这几个人一边讲自己的事情,一边又遇见其他事情……于是就串联出上百个支线出来。
在小说第一卷的结尾,这帮人遇见了发生在哥伦比亚首都参观的大屠杀,故事在这戛然而止。
小说本身是典型的拉美风格,故事线相当跳跃,尺度也很大,然而很受波士顿学生的喜欢。拉美裔在后世超越美国黑人,成为全美第一大少数人种,如今在波士顿大学,就有不少拉美裔的学生。
他们一看这书就觉得还不错,口口相传,使得小说《2666》成为文学活动中最受欢迎的书之一。
这本来也是书商哈珀的用意。
《2666》和《百年孤独》、《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这些书放在一起,就是故意推这本书的。
几家拿书商钱的媒体来到波士顿大学采访,逮着读者就问:“你为什么看这一本书?”
“因为马尔克斯。”读者老实道。
“这本书难道本身没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
“有的,这个作者很了解拉美,又写到了最近发生的餐馆大屠杀,我忍不住想看看文学家怎么看待哥伦比亚的大屠杀。”
餐馆大屠杀是书中的高潮情节,这本书细致的做了铺垫,将死尸的惨状和凶手的疯狂写得很有张力。凶手本来是个英语教师,曾为越战出生入死,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疤,回国后却不被当做英雄,被社会集体排斥。
接着,凶手去嫖妓,妓女竟然不接待他;凶手又和高中时期的女同学偶遇,这个女同学也瞧不起他,最终促使凶手端着枪大开杀戒……
里面没有任何人是绝对的好人,也没有人是绝对的坏人。妓女也有家国情怀,英语教师杀起孩子来毫不手软……很符合拉美人那种颠颠的调子。
加上又有各种民俗、魔幻现实、黑帮、毒品等元素,拉美人一看,这尼玛的,味儿挠挠的,简直回到家了。
漂亮国的土著看这小说也觉得有意思,很符合“拉美人都乱搞和贩毒”的刻板印象,于是也觉得这小说不错。
果然,小说在波士顿大学受到了欢迎,随后扩展到其他学校,因为小说中对“餐馆大屠杀”的描绘胜过了新闻记者不真诚的粗浅调查,一周后,这本书已经成为另一种纪实文学,书里面的故事,就像是读者们去朝圣“马尔克斯”,并历经了各种拉美惨案。
当地的报刊和地方电视台都来报道。《2666》首秀获得成功,进入到第二轮印刷。
余光钟等人来波士顿时,碰到的就是这种场景,余切竟然在美国出书了,而且弄了个开门红。
余光钟羡慕得要死:“马尔克斯到底和他是什么关系,竟然这么夸他!魔法师,时间掌控者,未来先行者……”余光钟念着都觉得脸红,“拉美作家真是热情似火,什么形容词也都敢用!”
李傲也很嫉妒,但他坚持他的观点:“余切肯定是给马尔克斯找了日本情妇,不然马尔克斯不可能这么卖力。”
随后,李傲在《波士顿日报》上看到了这本书的新闻,上面有个美国的新闻调查记者,远赴哥伦比亚调查,得出来的结论基本上和《2666》里面有关大屠杀的描写差不多。
这记者就把余切和马尔克斯小时候遇见联合果品大屠杀的事情,联系到一起,《波士顿日报》直接道:“您想要知道波哥大餐馆大屠杀的真相,就请看这一本书足以!”
李傲一拍大腿,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背后有书商在推。
他自己做过报纸,由于他的文人身份,很多人来找他的报纸做推书广告,然后他就发现那些看起来像是新闻的东西,其实是软性广告,许多书之所以卖得好,更关键是广告做得好……
君不见《潜伏》那本书,闹上新闻成丑闻之后,反而在宝岛大卖!
李傲后来报纸做垮了,但他却深谙卖书要炒作这一条路子,顿时再了解不过了。
他又翻开《2666》一书的印刷页,发现是哈珀来出版的,这下全明白了,但是他故意不点透。因为他和余光钟的关系不好,某种程度上,他希望余光钟丢脸。
李傲当年蹲大牢的时候,余光钟因为和上层人物亲近,在两岸都风光得很,李傲本来就讨厌余光钟。现在因为流沙河的吹捧,大陆最有名气的宝岛作家就是余光钟,余光钟的诗在大陆流传,李傲当然对余光钟不爽了。
流沙河已经是没人看的老家伙了!他居然都能让余光钟在大陆闯下诺大的名气!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要是余切能说我几句好话,我的书不得在大陆卖起飞?
如今融冰已是板上钉钉,将来大家的书都要在整个华人世界来卖的。宝岛不过千万人而已,大陆却有十亿人之多。
余光钟问他:“我不懂拉美文学,你觉得他这书写得怎么样?”
李傲道:“我也不懂拉美文学,就不点评了,但我觉得这个余切,我们和他相处一定要小心,不要得罪他。”
“我们本来就是余切的半个书迷,哪里会得罪他?”
“这还不够,你得不能公开站到余切的对立面,我们有节目有采访,余切说什么都不要公开反驳,私下里和他说就行。”
“为什么?”
宝岛这边的作家都问李傲。
余光钟更不解了:“我们虽然是兄弟,但很难事事观点都一样,怎么能一点没有分歧呢?”
李傲说:“马尔克斯得了诺奖,我却并不喜欢他,因为他把自己国家的民众写得太坏!他也许没什么坏想法,小说却加倍的被利用,于是人人都觉得哥伦比亚人是一群刁民!”
“我认为,不出卖你的祖国,你就得不了诺贝尔奖,但我为什么说余切厉害?”
“因为他竟然另辟蹊径,他靠写拉美文学来闯荡美国市场,这真是我闻所未闻的事情,再想想他在日本和东南亚的名气……这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怪胎,遇上这种人,不要特地招惹就行!”
余光钟闻言,心底里想了一番李傲这些话,但还是摇摇头:是不是小心太过了?
交流就是大家都要说话,光听一个人说,这尼玛还怎么玩?
真要发生分歧了,到时候再协调吧。
大陆的访问团同样抵达了波士顿大学,他们到的时候,因为来的比对岸晚了两三天,没有见到三千册《2666》在波士顿大学城受到欢迎的盛况。
只是听说,余切写个小说拿去美国发。到底怎么样不清楚,稿酬肯定已经赚到了手。
团里面的顾华就更不开心了,他找到张贤良:“余切不让我们写书,他自己却写小说发到美国去,谁知道他写的什么?”
张贤良啥也不敢接,反而劝道:“你惹他干什么?你不都道歉了吗?”
顾华道:“你也是脑子坏了,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美国!”
“美国怎么了?”
“美国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谁到这都得老实做人!诗人北岛怎么样?来美国杳无音信,没人看他的诗!余切在小说的地位,比之北岛在诗坛的地位怎么样?好吧,是要好一些,但也不能搞一言堂!”
顾华简直眼睛都要亮了:“我来了美国,就像是湖鱼到了海里面,他再怎么厉害,难道还能把海水吸干?”
张贤良冷静的说:“淡水鱼到海里面,会渴死的,做长江的鱼也很好。”
历史上,张贤良其实也有去美国的机会,但他最终放弃,反而在大陆搞他的影视城,成了个大富翁。虽然风评相当难绷,好歹大节不失。
顾华听到这话,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讲了,他冷冷的看了张贤良一眼。
为什么顾华老是和张贤良搭话?
因为访问团来美国后,仍然有两两出行的限制,张贤良和顾华正是“一对”,他们既互相照顾,也互相监督。并且,因为作家身份的特殊性,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受到比较严密的出行限制。
余切做团长其他不说,在出行方面很照顾大家的想法:“我原先在日本访问时,巴老是团长,他从来没有刻意限制过我的出行……我因此在多个地方游学,还结交了一批日本作家朋友。”
“我是很赞成交流的。”
这方面,余切有口皆碑。
张贤良起初没有觉得有什么,他听惯了顾华的牢骚,晚饭后,顾华说他心情不好,要一个人走走。张贤良警惕起来,说:“要不我陪着你,你在美国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个伴!”
“美国人不会害我!美国的甜甜圈真甜!”顾华说,“我就下去买个甜甜圈去吃,你就呆在这,我很快就回来。”
张贤良左等右等,等了十分钟,顾华还没有回来!
张贤良顿时觉得大事不妙,立刻跑去找余切报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我怀疑他已经叛徒了。”
“张老师,你不用担心,我来处理。”
没有想到,余切竟然没有什么震惊的,反而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章完)
第291章 他会杀了我们的
第291章 他会杀了我们的
作为访问团的团长,余切要求立刻认定顾华这种行径为叛逃。
这一决绝的想法引发了团内的争论,“顾华是一个好人,他只是一时间糊涂了!”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看法,他们虽然不说出来,但实际上身体力行的支持顾华。
初到漂亮国的震撼也使得大家对顾华感到同情,如果说哥伦比亚都能使人震撼的话,那么漂亮国此时的繁华更是不必多说。
正如顾华对张贤良所说的,这里实在是太美好,这里实在是能够挣很多钱,这里是真正的人间天堂。
一个作家,你只需要接住对方给予你的机会,写一些定制文章,就能拿到数万美金,这些钱足够在国内买十套四合院。
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忍不住要迷路。
对于这样的人,应当给予一次机会。访问团在漂亮国还要呆到下个月,在这一期间,顾华还有浪子回头的机会。
然而,三天之后,众人新闻上看到,顾华已经出现在两千公里之外的爱荷华大学,参加了由聂华令组织的国际写作交流计划。
美国是一个海岸两边人口稠密,而中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荒漠的国家。波士顿是一个东北城市,而爱荷华却在中西部,两千多公里相当于从内地的东北飞到边疆省份,这说明顾华的出走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期计划,甚至有人接应他。
顾华的“失踪”引得还在漂亮国的留学生也被发动,纷纷来寻找顾华的踪迹。燕大有一批去爱荷华大学留学的学生,通过他们打听消息,得知顾华已经开始撰写历史小说,在基金会的指导下,作为一个受雇佣的笔杆头,重新写别人想要他写的小说。
他已走向大家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成了一个御用的政治文人。
这种人就像是斐济杯,你明知道那是假的,但还是大价钱买下他虚构出的刺激感,他堕落成了这种表子不如的角色。
放弃十六万美金一期天价课的钱忠书怒道:“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绝不会带他来!我恨不得杀了他!”
张贤良则在余切面前道歉,他恨不得跪下来,“我和这个人朝夕相处,但是没发现他竟然有这么坏的心思!我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尤其是对余团长造成了影响!”
流沙河关心起了余切的履历是否会受到顾华的影响:首先,顾华此去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他了。
更进一步,如果顾华在爱荷华大学做了讲师或是教授,这将使得大家很不体面。
那么找留学生把这个人毒打一顿又怎么样呢?
也是不行的,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国土,所有行为都要受到限制,这么做容易闹出外交事件。
流沙河感到悲哀:“以后再有人像他那样不说一句话就离开,我们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办法!怪不得以前都要选择信得过的人来出国。”
这是当然了,后来还出现过一整个访问团统统跑路的情况——仍然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余切很有信心。他说:“顾华在这里得不到什么好的,他一开始要靠写小说来赚钱,他的受众恰好是那些同样能看得懂中文的读者,如果他的小说不受欢迎,要么聂华令养他一辈子,要么他就活活饿死。”
但这谈何容易。
顾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在1985年之前,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写出过《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等多部受欢迎的小说,之后顾华的创作力减弱,却逐渐参与到了影视、话剧等衍生品的创作。
顾华是这一时期少数可以横跨多行的人才,不然他不会被基金会所看重。
顾华“出走”的事情,在国内也引发轩然大波。他的小说《芙蓉镇》本来在内地进行拍摄,因为这一新闻,拍摄到一半的电影被勒令停止。
其实这部电影本来也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程度。
谢晋正是电影的导演,而姜纹是电影的男主演。拍摄这部电影时,喜欢熟妇的姜纹和女演员刘晓青谈起了恋爱,刘晓青已婚,有个做过侦察兵的丈夫。
他们在剧组公开谈恋爱的事情闹大后,刘晓青的原配拿着刀找上剧组,要求交出姜纹,先砍死姜纹,在砍死自己。
姜纹躲在一处民房的室内,外面的门锁上,他的藏身之地很快就被原配找到了。姜纹苦苦哀求对方放过自己,却没有起作用。于是,姜纹就隔着门大叫道:
“你认识余切吗?”
那个原配本来就做过编辑,他当然认识余切。“认识余老师,他是我的楷模,那又怎么样?今天余老师来帮你说情,我也要砍死你。”
姜纹说:“你觉得国家大事和儿女情长哪个更重要。”
“都重要!但是,你非要选一个……当然是国家大事。你也配国家大事?”那个原配说。
姜纹立刻接话:“我们这个电影的编剧顾华去美国访问,据说在哥伦比亚的时候,把余切举报了,差点让余切坐牢!还好有诺奖作家马尔克斯保护他!据说,马尔克斯为了救他连开三枪!”
“啊?什么?”这个原配也懵逼了。
姜纹这时嘴特别快,一点儿也不敢分心:“顾华犯下这么大的事情,最后他手写了一封道歉信给余老师,余老师都接受了。你既然把余老师当做楷模,你是不是应该学他的度量?”
姜纹道:“我虽然和刘晓青谈恋爱,但我并没有伤害过你,这也不是什么国际大事!我写一封道歉信给你,摁上血手印,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再犯,我再给你磕三个头,你能不能放过我?”
这个原配哀叹一声,没有说什么话,姜纹随后刷刷狂写道歉信,等他把那道歉信从门底下塞过来,给那原配一看,他竟然真的原谅了姜纹。
“我完全是因为余切,余老师,才饶了你一命!”这个原配说。
于是,《芙蓉镇》电影拍摄过程中,一直是这种随时要爆发的氛围,刘晓青的原配每天都要剧组,盯着姜纹和刘晓青……拍摄的气氛十分压抑。
直到新的来自美国的消息传来:原作者竟然出现了叛逃行为。
电影必须立刻停止!这部电影已经不能再拍摄下去。
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所有人都抱头痛哭,就连刘晓青的原配也忍不住哭了。大家都为顾华的自私自利感到愤怒,剧组众人连夜和顾华划清界限,又托人带话给余切:
“我真他妈恨死这个他妈的顾华了,他是真tm的该tm的死啊!比我做的事情还要初升!”
余切一看明白,这肯定是他的小老弟姜纹写出来的。
别担心,我自会出手!
这件事情,首先以国家或集体的名义是不可行的,这不是国外的玩法。找人暗杀掉这人也不行,起码现在不行。因为污点会结算在余切脑袋上。
余切以个人作家的名义,向聂华令所在的爱荷华大学,以及国际写作交流项目提出抗议,因为他在华人世界诺大的名气,使得聂华令本人很快受到华人学生的指责。
两岸即将融冰,多少老兵准备回大陆探亲,多少台商眼巴巴望着开辟市场,你这时候让人叛逃,横生波折,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对岸所在的作家团也不满聂华令乱搞,余光钟和余切见面之后就说:“我们和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人,她到底代表谁?”
李傲直言不讳:“她是要做美国人的狗,她找了个白人教授当老公,然后做她世界级作家的美梦,其实是接住美国人给她的骨头吃……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李傲是一个狂人,某种程度上,他是大中华主义者。谁来做大中华的文人代表?这还有得商量,他当然希望是他来做。
但是,如果有谁要拆台,这尼玛就完全不能忍了。
李傲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惊住了。但是很快又觉得,李傲的话恰如其分。
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做狗这样积极干甚?
众人一起写了个条子,发到报纸上,声明此事和两方都没有任何关系,并且痛斥聂华令的小人行径。
一时间华人世界的报纸纷纷转载此新闻。美国本地的《唐人街日报》都认为“聂华令在错误的时间做了错误的事情。”
内地的报纸仍然在犹豫,要不要报道,而港地的《大公报》、《星岛日报》以及宝岛的《联合报》、《中国时报》已经绘声绘色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还刊登了两岸作家的合影,命名为“我已等待你好久”:
画面中,余切大笑着和余光钟拥抱,钱忠书、李傲、林清轩等作家侧着身子微笑,其他人掌声如雷!
他们没有受到这一事件的影响,胜利会师了。
彼时的宝岛只有两家民营媒体,分别是《联合报》和《中国时报》,其中《联合报》名下的《联合文学》正是余光钟等人此行的赞助方。
宝岛对报刊严格管控,充斥在市面上的非民营大报几乎都是当局的喉舌,在这种情况下,《联合报》、《中国时报》之后,其他报纸也刊登了这一新闻,使得它一时间成为华人世界的热门话题。
显然,就连当地的喉舌也忍不住批评:这是“搅屎棍”一样的行为,既不利于民族团结,也不利于作家之发展,完全是借助国际大事充斥她自己的门面,是最奸最恶的行为!
也许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和胡适之当年有什么区别?
你把名气刷得饱饱的,然而,代价是什么?
其他人怎么办?
1938年,胡适之作为外交人员出访美国,要尽可能的争取美国的援助,彼时他已经知道黄泛区的决堤惨案,但他在最初劳累了几个月后(到纽约六个月,只看一回戏,看一回电影,连老朋友过纽约,都顾不上照应),很快变得懈怠起来。
到41年,胡适之卸任,“他竟领得二十七个荣誉博士学位,如此炫目灿烂,盛誉空前”,“如旋风般地往美国、加拿大的一些名校演讲、受学位”……
而最终的成果寥寥,事实上,他几乎没有做出过太像样的成绩,绝大部分援助都发生在40年之后,很难说和胡适之的演讲有什么直接关系。
反而是后来接任的人,直接走国会的上层路线,以赤裸裸的利益引诱,深谙弱国外交之道,竟然收获颇丰。
胡适之卸任后,认为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自己已经尽心尽力,无愧于心。”
这一说辞令很多人都恶心坏了。
可见,文人不一定误国,但有的文人确实在历史的关键时候,起到了反作用,而且还不自知。
——
爱荷华大学一处教学楼,聂华令和顾华等人就在这里。
他们感到很焦虑,没有预料到余切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最没有预料到的是,连宝岛那边也被恶心到了。这一事情已经完全变成人心向背,他们被打成了民族的罪人。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我来这干什么来了!
顾华茫然了。
妈的,我的甜甜圈呢?
爱荷华大学位于美国的农业大州爱荷华州,这里是全美第一生猪生产地,猪的数量是人类的七倍,拥有广阔的玉米田和小麦田。
顾华随手翻开一张报纸,上面就是一条生猪崽贩卖的广告,他虽然不懂英文,却看得懂图片,心里道:“我一时间写小说是不容易了,但总不至于饿死。”
“这里到处都是猪,到处都是粮食,吃不完!美国人过得真好!”
又翻开一张报纸,这张他看得懂了,因为是《唐人街日报》。这是一份专门给美国的华人阅读的小报纸。
余切、余光钟、钱忠书……顾华的手指在这上面挪动,心里感到十分悲哀:他们都要成为民族英雄了,我却成了个丑角。
他情绪恍惚之下,冷不丁看到图片里的一个人,给他吓了一跳,说:“这个人是谁?”
聂华令撇了一眼,道:“林清轩。”
聂华令的心情也不好。
“我以为这个林清轩是个大帅哥,没想到竟然长得像鲁智深。”
说实话,顾华被林清轩丑得害怕了。
林清轩在宝岛已经成名,因为他的文风清新,又不带有什么政治观点,偏向于两岸交流,于是他的小说在大陆也有所流传。
以为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没想到看起来像个屠夫……这让顾华的心脏砰砰直跳,一个人竟然能和外表差别那么大!他感到人人都要害他。
一个人有多么反差?
顾华忍不住联想起合影中帅得超凡脱俗的某人——余某人——此人像个大学教授,似乎也确实快毕业做大学教授了,然而,他却带着一把枪晃荡,有粗壮的胳膊,随手可扭断活人的脖子。
聂华令自顾自的说:“我们不能这么被动下去,得发一些东西出来,至少辩解一番。”
顾华并没有说话。
聂华令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看余切?”
“嗯……”
聂华令看了一眼合影,叹道:“余切确实是长得像大文豪,像下棋喝茶要洗手要沐浴的那种人,我本来也是想邀请他的,没想到闹成这样……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我们不能一直挨打才是。”
“你说余切像君子?”顾华忽然道。
聂华令有点不耐烦:“难道不像?”
忽然,又有一条消息传来,原来两岸作家准备了几个话题来辩论,请来了电视台来录制节目。他们还要写文章,要昭告天下,为新时代的华人文学寻找出路……记者们纷纷被吸引来,无数媒体现场观战。
明明是寻找出路,顾华却感到自己没了出路。
顾华被极度的恐慌压制住了,他胃部不适,猛烈地想要干呕。此时,聂华令再一次的问:“难道不像吗?”
“不像,一点不像!”顾华说,刚说完这话,他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会杀了我们的。”
(本章完)
第292章 唇枪舌战
第292章 唇枪舌战
以聂华令为代表的国际写作交流项目,立刻发了辩解的文章:
“我们并不是有意破坏,时代长河下的一粒沙也很宝贵。”
文章中,聂华令形容自己在爱荷华大学搞的写作项目为“文学的净土”、“吸纳对自由有向往的世界任何作家”,而对这一项目由谁来资助闭口不谈。
余切看到文章后很快针锋相对。写了一篇:“你的钱从哪里来?你的人创造了什么样的文学?堕胎、出轨……这不是文学。”
这里映射是“国际写作交流”的污点。
前者是“写作交流”中,曾有作家在这结成短暂的“项目情人”,而离开美国后又各自纷飞,留下一个无人抚养的孩子,或是干脆打掉了事。
后者则是聂华令自身的污点。因为她创立的这个写作交流,依托于她在爱荷华大学工作的白人丈夫,保罗安格尔。
1964年,聂华令在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有两个女儿的情况下,赴美和大了自己十七岁的保罗安格尔在一起,双宿双栖,此时他们的感情已经持续了三年,然而保罗安格尔同样没有离婚,这个白人教授,当时有婚姻关系,保罗甚至在1971年才真正处于法律上的单身状态。
从64年到71年,聂华令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法定婚姻关系存在,忽略自己的孩子,插足别人的婚姻……她写的小说并没有任何美国人看,为了挣得一点钱财,不得不打着“文化交流”的目的,从美国的基金会那弄钱来。
聂华令所在的爱荷华州是典型的保守州,这里仍然在表面上遵循清教徒那一套,和好莱坞大片中的美国截然不同——无论是堕胎,还是生而不养,还是插足婚姻,都是十足的丑闻。
聂华令看到余切的回应气得暴跳如雷!
余切那英俊的脸现在已经化身撒旦和恶魔!
他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他怎么知道这些东西,在爱荷华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聂华令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而后,她试图从“国际写作交流”中产出的文学作品中,找一些足够有头有脸的,用来反驳余切。
然而余切已经先她一步想到这个,在《联合时报》中,余切提出质疑:“这个写作计划期间,究竟创造了什么样的文学?”
“文学起码要有一定的读者,你们面对华人读者,还是西方读者……还是根本不存在任何读者。你们只是骗钱来的一根搅屎棍?”
此时,因为这一场隔空的论战,整个华人世界的媒体都被吸引来。
美国本地的电视台也开始采访双方,在波士顿市中心的omni parker酒店,从纽约来的电视记者长篇幅的报道了双方的争论,认为这是“上世纪欧美作家之间的决斗,发生在了疯狂的亚洲人身上”。
曾几何时,在众多达官贵人和记者的注目下,作家们一言不合就要拔枪对射,他们甚至懒得打嘴仗,而直接走到枪决的环节,而现在却已经到了其乐融融的八零新时代。
不,这一个时代太无聊了!
这群亚洲人,真是有上古遗风啊!
访问团入住的omni parker酒店是波士顿文化的象征,许多文学巨匠和政治人物都曾在这里留下足迹。如今,两岸作家在此围绕众多话题,开启一轮宝贵的交流。
为了公平,这些话题是通过抓阄来选取的,这一次的话题是“简繁体之争”。
余切早上起来,吃过酒店提供的早餐,前往大堂。在酒店的负一层走廊有很多画报和雕塑,《联合时报》聘请的记者向他介绍:查尔斯·狄更斯、马克·吐温、大卫·梭罗……等人都在该酒店留下过足迹。
那都是世界级的大文豪。
原本他们要住在波士顿大学附近的酒店,这是由美国的书商来安排的(马尔克斯的关系)。
《联合时报》听说后,特地申请经费,将众人安排了这里。
余光钟一见到余切就开玩笑道:“不知道我们将来有哪些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这个酒店。”
众人都被那种未来吸引到了。
现代文学里,并没有哪个华人,真正做到了天下闻名,而洋人却轻易的做到了这一步。哪一个地方的教科书里面,没有一个外国作家?
“我!”李傲说。“今天不是我有幸来这个酒店下榻,而是这个酒店,有幸迎来了我。”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李傲却说:“难道我说的好笑吗?”
这下,连余切忍不住乐了。
你李傲吹自己很厉害,但你真没有到这个层次吧。
钱忠书不想表现得太尖酸刻薄,在他看来,李傲连他也远远的比不过,但又不好直说,只好闭口不言。
随后,李傲道:“但这个酒店还住过爱默生。”
爱默生是美国上个世纪的诗人和思想家,他的名号更大了,“美国的孔子”,“康科德的圣人”,“人类导师”,“新英格兰的先知”等等。
李傲说:“根据我的考证,爱默生虽然赞成解放黑奴,和美国那个总统林肯一样,但他却是个彻底的白人至上者。他所谓的解放黑人,是把黑人像动物一样凑在一起,绝对不能和白人有任何的通婚,至于投票、教育这些权利更没有!”
“如果爱默生活过来,看到我们这些人,相信也会说出什么不逊的话。因为我们也不是白人。”
“所以你们与其尊敬他,不如来尊敬我。不然,你们就和聂华令是一样的,有白人软骨病。”
这是下马威啊!
内地这边一时语塞,都本能的望着余切。
余切边说边想:“我相信世界上的人类从人格来说是平等的,但个体确实存在差异,我也是承认的。让文学的归文学,修养的归修养。”
“那你遇到爱默生又怎么办呢?你难道和他说这句话?”李傲问。
让我遇见了?
余切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砰!”
“对这些人,我没有修养。”余切说。
这个小插曲,让随后的讨论活动变得稍微紧张了一些。
再想想,第一轮的话题是“简繁体”,要不说文人十分妙呢?
这简繁体,既可以看做是新与旧,也可以看做是现代化和传统,但由于内地用简体字,而其他地方用繁体字,似乎又带有些其他含义……
余切坚决的站在简体字一方。
“简繁之争”是一个老话题,在内地和宝岛都发生过,就是后世的网络论坛也经常为此吵架。
这个争论,最早于新文化运动之前就已经发生,极端的意见认为应当弃用汉字,全盘用西文。后来演变为罗马拼音或是汉字拉丁化。
宝岛那边的作家基本上都支持繁体字。他们的想法各有不同。
余光钟提到:“汉字的简体化,使得传统文化也被简化!”他列举一段子,“亲不见,爱无心,產不生,厰空空……”,钱忠书立刻道,“团中有才,国含宝玉,爱因友存……”
随后,李傲加入到战场,他很直白的说,我认为简化字运动本身是另一场文化运动,不能说和政治毫无关系。自此,我们产生了不同的两种书写体系。
余切忍不住打断李傲:“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余切提到他在内地搞的“春雨行动”的丸:当时内地的研究团队面临美系和苏系两个路线,最终研发组长顾方舟在苏系的基础之上,进一步压低丸的生产成本。
尽管在技术上付出了代价,丸的效果略微降低,但所有新生儿都可以使用到这一成果。
余切说:“汉字简化,就像是一种适合我们的丸,我们首先扫除文盲这一病症,然后再谈其他。”
辩论的精髓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我曲解你的,并且否定你的曲解。
流沙河从诗刊《星星》辞任之后,恰好也在研究古文字,他说:“汉字简化最开始在民国已经发生,只是没有大范围推开,我们是继承者。”
这意思很明白,否定我,等于否定你。因为我是学的你。
钱忠书再接:“简体字并不是凭空创造来的,很多字出自行书和草书,它本来就存在。你说我们造成了两套书写系统,实际上我们历史上有很多套书写系统。”
“今天的人难道因为简体字,就看不明白古文了吗?我相信他们大体上可以认得。”
余切忍不住说:“在我们的历史上,汉字的使用权利,从来都不属于普罗大众,它真正的走入寻常百姓家,仅仅发生在几十年前!我们使十亿人完成脱盲,这应该是我们的功绩!”
那边一时语塞,但气氛还是缓和的,接着辩论歪了一会儿,谈到了世界其他语言的演变,因为世界上的主流语言中,有不少在几百年内发生了较大变化……比如英文,就发生了巨大的演变。
十六世纪莎士比亚写出来的十四行诗,到今天需要请专家来破解,上面的字词变化已经非常大……
所以说钱忠书老婆杨江竟用英译本的希腊诗,进行再译……这是何等的逆天。
还是李傲,他谈到了计算机引入后,在电脑输出的状态下,“简体字反而成为一种逆流”,因为计算机输入字是十分快的,简体、繁体的输入速度几乎没有区别。
然而,简体字可能造成误读,而繁体这方面表现要好一些。
确实如此……
余切则谈到大陆在研究的汉字激光照排——这个发明出自研究员王轩,拿到了去年的全国发明展览会大奖。
余切说:“虽然输入的速度几乎一样,但怎么输入是一个问题,简体字并不影响我们走向计算机的时代。”
于是,宝岛那边也开始谈起那边的技术,最后又回到了“失去传统文化”那一套,研究甲骨文的钱忠书引经据典,从诸多古籍中证明,简体字起码从甲骨文那里,都能看到雏形。
……
第一场讨论就此落幕。
大家都很满意,辩出了威风,辩出了立场,而且不失友谊。
美国本地有份专门发行给华人的报纸《世界日报》,这个报纸派了个记者来观战,当即写下“全美百万华人应当关注波士顿”的新闻稿。
“世界上最多的要算是中国人,可是在美国,华人却是绝对的少数民族,不仅要面对语言、文化的障碍,还要在这里为生计奔波……我今天知道,写汉字是光荣的,说汉语也是光荣的,我无比确信这一点。”
余切特地找到这个《世界日报》的记者,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华,余先生,我虽然从小说中国话,却没有取中国名字,因为我的爸爸是个白人,而我的妈妈总是百依百顺!但从今以后,我就姓华,我是华人。”这个记者说。
“好的,华先生。”余切对这个卷发高鼻子的混血儿笑道。
与此同时,爱荷华的聂华令正准备新一轮嘴仗。
波士顿的余切如同球场上的核心,攻守一把抓,他和对岸作家讨论的同时,也在不断抽空和爱荷华的聂华令打嘴仗。
他就像是那种能入选名人堂的超级巨星,当别的选手还在试图跳起并投篮时,余切已经提前赶到这里,天空是他笼罩过的巨大身影。而轮到他攻击的时候,你并不能知道,他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
聂华令确实无法回答“他们创造了什么文学”。
她运气不好,参加过“写作交流”的作家有不少,却没有几个是在计划期间写出来了伟大的作品。也没有任何作家在自己的文章中提到,“正是因为聂华令的计划才让我写出了xxx……”之类的话。
留学生文学?旅行日记?
那些东西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
和余切等人直接比拼文学成就是他们的短板。
尽管余切年纪并不大,却有明显的后来居上之势。
不,他已经赶上并超过了。
《2666》虽然是拉美文学下的小说,但坦白讲,拉美小说在美国还要比华人小说更主流一些。
因此,聂华令通过爱荷华大学的校报,发表了“不要大国崛起,只要小民尊严”的短文,既然写文章写不过,她不得不谈论起了价值观。
余切看到后,并没有接招,而是公开回复道:“这里既没有大国,也没有小民,我只看到无耻和叛徒。”
随后,余光钟等人也写文赞成余切,痛斥聂华令,李傲更是直接用“狗没有骨头都要替主人守家门”来形容聂华令,口水喷满了她整张脸,她甚至没空擦干净。
聂华令一时傻眼,她几番交战,已经无招了,撺掇顾华也来发言。
聂华令的羽翼,已经无法保护顾华。顾华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竟然会发生的这么快。
顾华说:“我在大陆名气都比不过余切,在美国更不可能说得过他!你让我和他公开打擂台,无疑是让我直接去死。”
说到这里,顾华忍不住大哭起来。
(本章完)
第293章 切尔诺贝利
第293章 切尔诺贝利
其实他之所以来聂华令这边,正是因为聂华令承认给他丰厚的报酬,另外,顾华通过某种途径得知,在美国写其他国家的反对文章,可以拿到不菲的稿酬。
他本来就要走这一条路。
顾华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还算有才华的人。只要让他搞到钱,他将来哪怕不一定再写小说,漂白上岸,也能通过别的过上好日子。
然而目前这从“0”到“1”的这一步,却被余切紧紧盯着,不让他有一点机会。
顾华已经蟠桃,爱荷华大学当然不会把他扭送回访问团,但在余切的抗议之下,也不可能公开雇佣他,爱荷华大学也害怕闹成国际性事件。
顾华现在手上的钱完全光,只能靠聂华令来养他。
但聂华令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白养他呢?
顾华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知道余切很多黑料,他肯定不止有一个女人,我可以写他的边和绯闻,读者肯定爱看。”
聂华令道:“我们作家当中,搞赌博,堕胎,嫖妓的……数都数不完,你拿这个想要扳倒他?”
顾华冥思苦想,又道:“余切做事情全凭他自己的喜好,非常狂妄,目空一切,他在访问团里对我们并不好,他打压后辈。”
这又是什么黑点?
聂华令无语了,如果余切这种人算恶人,那爱迪生这些都该去死。马克吐温这些直接咒骂美国政府的又如何?海明威这些通共的美奸呢?
“他是郑伯克段于鄢,他明知道我要蟠桃,却故意给我机会。从没有这么宽松的团长,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离不离开,也不管我们在美国买日本家电。他还借我们钱。”
那么,你如何对待他的信任的呢?
聂华令已无话可讲。
余切的人格高尚,就像某种久经考验的真理,越辨越明。蠢人越是描述事情的全貌,越显出他的伟岸来。
“他有一把枪!”顾华说。
“他老是把那把枪,别在自己腰间,吓唬我们。他威胁我们的人身安全。”
聂华令终于找到个看起来像样的黑点,因为在美国发生过许多枪击事件,致使枪支在校园内是一个相对贬义的符号。
最早于1764年,宾夕法尼亚州4个印第安人进入校园,开枪打死校长和9名儿童。此后这种事情发生过多次,有说法是每周就要发生两次校园枪击事件,这数据甚至连哥伦比亚都没有如此骇人。
这是美国人的ptsd(创伤后遗症)。
余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聂华令的心中,其实有一些对敌人的仰慕。
不要说他在内地的文学成就,只需要想到,他见到马尔克斯之后,既不诚惶诚恐,甚至也不是不卑不亢,他就是那么很自然的融在这一群顶级的拉美作家群中,马尔克斯,略萨……这些人曾经身无分文,而现在坐起了头等舱,也许将来又会把钱光掉成为穷光蛋的文豪们,他在这些人中如鱼得水。
有时,甚至忘记了他曾在西语世界中寸功未建,反而批评起了某些文豪的荒唐,比如酷爱人妻的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只能告饶,说:“yu,你并不懂我们拉美人……”
随着《2666》在美的上市,书商哈珀已经将余切绑定马尔克斯,造出了许多段子供读者欣赏,“马尔克斯三枪法场救余切”、“退伍兵喋血波哥大,好汉余切临危不惧,见不公,书不平。”
有些是真的,也许有些是假的,但马尔克斯毫不介意余切和他并列。
他的经纪人是大名鼎鼎的卡门,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也只是之一。
难道余切是文坛五五开吗?
他遇见刘芯武时,他是20岁刚学会拔剑的余切,零点二秒光速出剑,他遇见马尔克斯时,他就是拿着左轮枪的余切,他已学会美式居合……其实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让他具备强大的自信,而这种自信使得他身边的人也感受到了。
因此,当余切在波哥大机场,开口质问马尔克斯的成分时……并不会让人觉得余切有所不敬。
为什么会这样?
聂华令越想越觉得自己要晕倒,她确实是没招了。
她自己已无法招架,但这种嘴仗的关键是东道主到底支持谁。
“顾华!”聂华令说,“你说的这个确实是好主意,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顾华一开始十分高兴,接着,他开始害怕起聂华令之后抛弃他。
华人在美国虽然少,然而却勤学好读,使得其获得了远超人口比例的大学就读率,几乎全美任何一个大学,都不可能没有华人的身影。
爱荷华大学也是这样。
这一周来,一些华人学生已经听说了顾华这个人。还有的人,模仿起了东方国家十多年前流行的东西,在爱荷华大学校园,张贴起了小字报!
严厉惩戒叛徒!
——那上面这样写道。
爱荷华大学是一个公立大学,什么叫公立大学?
就是美国老百姓的大学!
聂华令以及她的白人老公,吃的是美国的大锅饭,进的是美国的体制。
鉴于聂华令绝不可能抛弃她自己,也不可能抛弃她的白人老公,如果事情最终闹到华人学生联合起来上书,要求开除掉害群之马……校方基于学生的意见,很有可能勒令聂华令等人速速捂住盖子。
这时候,他顾华就要被抛弃了。
中国人,美国人,在这时候的思维是一样的。
麦子,麦子!
顾华忽然想到了他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的爱荷华农业大丰收!
一个美国农场主,拥有上万公顷的土地,他的麦子去年多到需要雇佣几十个工人来,开着机器帮他收割。
今年他并没有怎么呵护土地的肥力,而是扔下种子,到现在那麦子已经又长出了新的一茬。
这便是如今的美国,连麦子也学会了讨好美国人。
麦子起源于小亚细亚,现在的伊朗中东地区,那里曾经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而后麦子传入了中国,距今四千年前,此后就一直在中国住下,中国曾是全世界麦子种植面积最大的国家,持续了近乎四千年,历史不断变换,东方始终神秘而庞大。
为什么说近乎?
因为麦子传到美国,是十六世纪的事情,那时候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刚刚登陆这一片土地,他们带来了文明的成果;之后麦子在美国越种越多,越来越快,到20世纪初,情况已经两级反转。
世界上种植麦子面积最大的国家,从中国变成了美国,无数的麦子,自然的在美国生长出来,就好像诞生于其他地方的他们从各个地方赶来,天生就属于这一片土地……世世代代,永生永世。
美国人自然不会珍惜外来的麦子。
如果在其中少了一株来朝圣的麦子,被狂风卷走了,谁又会在乎?
“你会扔下我吗?”顾华忽然问聂华令。
聂华令不知道顾华为什么发问,安慰他道:
“我们这里曾有两位不同国家的作家,他们的国家之间本来彼此相对,然而他们来到这儿之后,却爱上了彼此,当他们离开时,留下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哪?”顾华说。
“那个孩子并不在我这,但我保证,我一直抚养着这个孩子。”聂华令道。
“爱荷华这个地方充满爱!这里除了猪,玉米,还有文学,看到文学的份上,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顾华又能怎么办?
他只能选择相信。
——
久违的第二场话题讨论开始,这一轮讨论抽到了“核子文学”。
两岸作家的对话,怎么是“核子文学”?
因为在四月下旬,一场人类的浩劫发生了。
1986年4月26日,苏联乌克兰境内的普里皮亚季市,该地的巨型核电站发生了大爆炸,核反应堆全部炸毁,大量放射性物质泄漏,成为核电时代以来最大的事故。
事故当场造成三十多人死亡,而后是被调去抢险的数百名士兵受到严重核辐射,在几天内死亡。事件直接影响到了三百二十万人,这些人将会在今后的人生中,因核辐射带来的伴发症,永远的失去他们生命的一部分长度。
东欧边境的国家,几乎是立刻监测到了辐射量超标,开始进行疏散,远在英吉利海峡的大英,在海洋中检测到水质含辐射量诡异的飙升;核辐射造成的灰尘最远飘到了靠近北极圈的挪威、芬兰等地。
余切见识到了美国媒体的国家机器,开动的模样了!
这事情一出来,什么新闻一时间都被压住了,苏联对这件事情当然是想办法瞒报的,但飘在天上的核辐射骗不了机器。
美国的专家将此夸大其词,认为最严重的情况下,整个亚欧大陆将会因此被污染。
人类将因老大哥而灭绝。
所有美国的电视台,所有美国的报纸,所有美国人的话题……一时间都是切尔诺贝利。
两岸作家的话题,只好也换成了“核子文学”。
这一把的讨论成为余切的个人秀场。
尽管这个话题十分热门,但全场并没有任何作家能发表看法。
余光钟说:“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灾难,我为全世界人民祈福。”于是全场人都跟着余光钟开始祈福。
余光钟是一个新潮的人,他并不是教科书上那个古板的老头。
中文词的“摇滚”,就是他最先赋予其含义的。
1969年,余光钟到美国游学,见到年轻人追捧某种音乐,称之为“rock and roll”,直译为摇来摇去滚来滚去,华人称之为“节奏蓝调”、“乡村歌手唱的”,余光钟见状,就在自己的散文集《听听那冷雨》中写到这个事情,并命名为“摇滚”。
随后这个命名被其他看他书的宝岛音乐人注意到了,最终传遍大江南北,在内地的燕大开演唱会的崔建也将之称为摇滚,又影响到其他歌手,尽管他们都不知道这词从哪里来的。
然而,真正的中国“摇滚”之父余光钟祈福后又说:“我没有什么看法可以发表,我确实不了解它。”
李傲见状,只好讲起了一些段子:他从一个美国人的回忆录当中看到,有某些人曾打算用原子弹炸自己的国土,他认为这简直无耻之极。
“谁这么无耻?”林清轩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李傲大笑道。
余切当然心知肚明,但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他点出来。李傲在这一场化身为李卫兵,大力称赞起大陆当初当裤子搞原子弹的事情来,“这件事情很有魄力!”
“我们中国人,要往长远的地方看!我们现在看到苏联一个核电站爆炸,竟然就闹得全世界鸡犬不宁,如果是一个大核弹呢,如果是几千个大核弹呢。”
“苏联出了这件事情后,其他国家明知道发生了,却没办法惩罚它。可见我们要鸡犬安宁,首先要有使全世界鸡犬不宁的能力,我的发言到此完毕。”
余切哈哈大笑,当场和李傲拍掌。
之后的讨论,逐渐沦为余切的个人秀。因为他们都是打擦边球,他们都不懂核子文学。
核子文学是什么?
余切最早在日本访问时,已经有定义,现在他重新拿出来讲了一遍,这一次还拓展了概念,讲了核子文学的美学在哪里。
“拥有极其庞大的世界观,‘我’在极端条件下,为了生存而努力,我个人的选择,也可能影响到了整个人类的种族存亡,就算是在末日下,人类依旧纷争不休……”
所有人静静听着余切的演讲,结束后,两岸作家一齐鼓掌。
钱忠书问余切:“你说了一个绝望的社会,而我们谈论的是美学,这究竟美在哪里?”
余切说了个很经典的话:“仅从艺术上看,悲剧也是一种美。”
这话并不是余切原创。
人类在有艺术之后的不久,就发现这一道理。
公元前的亚里士多德还煞有其事的搞了个研究分析,定义写得很抽象。他在《诗学》中指出,事件的安排是悲剧的灵魂。也就是说,悲剧的美在于所有人都明知后果,却仍然无法阻止结局的发生。
——这一场讨论本来是最没看点的,但因为碰上了热点,作家之间的对话反而被写成稿,发到各种报纸上。而且造成了比较大的传播影响。
远在纽约的国际大报《纽约时报》竟然在栏目中,描述了这一事件,而且引用了余切的定义。
“他是芥川奖的获得者,马尔克斯的至交,切尔诺贝利事件的发展……似乎正在朝他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应当是核子文学的创始人。”
cnn电视台了两千美金,从《联合时报》那买来了讨论的录像带版权,经过剪辑之后放到了电视台上。
“一群中国作家谈到了核时代下的文学创作,他们认为,核子代表力量、超出掌控、孤注一掷,失去秩序,以及悲剧美。”
尽管只有十几秒钟,还是让作家们大为惊奇。因为登上了美国电视台,他们认为自己没有白来。
《2666》背后的书商哈珀大喜过望,推波助澜一番,余切的小说因此得到再版,五万册,同时他也上交小说的第二卷,这部小说完成了大半。
到五月份时,这场讨论已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本章完)
第294章 我就是写出《2666》的作家
第294章 我就是写出《2666》的作家
卡门飞来美国,到omni parker找余切。
在这段时间,余切已经给卡门发去了《2666》小说的第二卷。
“余,你会拉美文学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对核子文学还有一些见解。”
“《2666》这一本书你是否已经要写完?现在我们应该趁热打铁,尽快发表成册!”
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余切说:“我会在这个月内完成这本书。”
“好!”卡门并不因为余切写书的速度而感到惊讶,在哥伦比亚期间,马尔克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向她表达了惊讶。
事实上,和常人理解的“一书封神”,“孤篇盖全唐”等神话不同,作家的产量同样是衡量其伟大的标准之一。拉美作家之所以能刮起拉美风暴,和其穷困期量大管饱的产量同样有关系。
马尔克斯另一个身份是新闻调查记者,他年轻时不知道写了多少新闻稿,在他“五年的封笔”期间,马尔克斯只是不发传统小说了,他写作的习惯仍然在保持;学院派的代表海明威,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每天至少写五百到一千字。
这些作家流传出来的经典,并不是因为他们写的全是经典,而是因为他们写了至少两位数以上的小说,在这些为数众多的小说中,诞生了几部在全世界都有名气的巨著。
卡门道:“我这次是从西班牙飞来的,也许你不知道,你的核子文学在欧洲也有人开始用了……我不得不在各种渠道上努力宣传,这是一个名叫余切的作家来首先定义的。”
“余切是一个东方人,一个很有先见的东方人!”
“欧洲最先面临这一次核电站爆炸事件,他们的民众事实上比美国人还要关心这方面的文学。已经有出版社向往咨询你那本《狩猎愉快》……”
卡门艰难的用西语拼出了那个词。
如果日本也算是西方世界的话,这本书确实是余切目前在西方世界的成名作。
毕竟地球是圆的,不是吗?
“总之,你需要尽快,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再根据核子文学写一本书出来,我会在西方世界全力营销你这一本书。”
余切当然事情的重要性,他答应卡门一定会按时交稿。
两人交谈的声音十分大,omni parker是一个很陈旧的酒店,因此这些快速的西语对话发生时,两岸的作家都能隐隐听到。有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比如李傲,就直接推开门听,并且让懂得西语的人来帮他翻译。
等了解事情的全貌之后,李傲显然非常吃惊,他不禁想到了有关于这个酒店的那些传说……那些世界级的作家、政治家,名记者,商业大亨在这里发生过的小故事。
一旦想到那些灿若繁星的人类群星,李傲就开始为爱荷华的聂华令感到悲哀。
李傲是见过聂华令的,不仅如此,余光钟也见过聂华令,甚至于聂华令和白人丈夫保罗的相遇,最初就是在一场余光钟主办的作家研讨会中发生的。
但世事过于无常,这些人竟然都相聚在了美国,而且成了敌人。
爱荷华是文学的城市,这是其自封的,爱荷华的首府人口仅仅不过二十万,是一个彻头彻底的农业州,人口稀少,经济水平在国家内部也相对一般。而波士顿是正儿八经的漂亮国核心城市,它不仅仅拥有全美最密集的大学数量,在经济发展程度、地区出版社数量等也冠绝全美。
更为重要的是,1773年12月16日,在波士顿这个地方发生了“波士顿倾茶事件”,这成为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也是塑造美国其精神的重要历史。美国人无数次的提到这一事件。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说爱荷华是文学之城,那么波士顿则是艺术之城、体育之城、智慧之城、自由之城,是城市中的城市……它就是美国文化本身。
余切不是一般的籍籍无名的大陆作家,他是个怪胎,聂华令和他打嘴仗,就像是乡村消息封闭的羽量级拳击手出言挑衅,却惹到了原本在另一个擂台的重量级拳王跨界来复仇。
结局是很显然的。
卡门走之后,李傲忍不住问:“余切,你的拉美文学大作我虽然没有看过,但我想想肯定很有水平。文化的隔阂是我们东方人闯荡西方的大难题,有一些东西,我们东方人先天就无法写出来。”
“因为我们写出来了,别人不认。”
是的,这是很直观的。三十年后,越南人写的乡村文学你会看吗?菲律宾拍的白领职场剧你会看吗?
在余切那本《出路》写出来之前,其实东南亚有无数华人作家写了很多此类小说,马来西亚、泰国等地还爆发了足以影响其文学历史的大辩论,他们都是本地的文学天王巨星,但是十亿中国人一概不知。
这种文化隔阂不像是理工科那样可以被强行打破,实际上任你如何天才也无法扭转。
余切说:“但是核子文学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写,你也可以写。中国人都可以写。”
此时,更多的访问团成员从酒店房间里面走出来,静静的听着余切的陈述。
“为什么?”李傲代表他们问出来了。
余切反问道:“你觉得核子文学由哪些国家的人来写比较合适?”
“苏联、美国……”李傲说。
余光钟忍不住也插话:“英国、还有法国……总之是那些比较强大的国家。他们既有可能面临这种情况,而且也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你无核,却写厚重的核文学,这就像是太监谈论起金枪不倒,亚马逊的原始人幻想极寒之地那样可笑。
内地访问团的成员呢?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钱忠书神色严肃,流沙河在那莫名其妙的傻乐,张贤良等人也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因为余切随后就说出了他们想说的:“你忘记了,还有我们这个民族。我父亲是一个农村中学教师,他读书时的衣服都是打了补丁来穿的,有些烂衣服在我没有成名之前,没有赚钱之前,他还想传给我穿……因为化纤行业是一个很耗能的行业,因此,他们那个时候有‘当掉裤子’的说法。”
“我是一个住在江边的人,我父亲有一个绝活儿,他能游过那条长江的支流狭窄处,去山的另外一头上学。因为衣服十分宝贵,更不能被冲走,所以他把衣服举在自己头上。”
“我父亲一定想不到,他那些打了补丁的衣服,将来竟然和儿子写的文学有关系。这怎么能不是一种浪漫呢?”
余切虽然是微笑着说的,但李傲顿时余切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人还要狂妄。
三天后,仍然是在波士顿大学,书商哈珀牵头了一个文学交流活动,在这里他们宣布《2666》第一卷即将再印五万册,于全美发行。
小说的第二卷也按照五万册进行印刷,上市日期要延后一周。
第三卷则按照余切的说法,会在这一个月内发行……之后集结成四十多万字的精装单行本。
目前,《2666》这一小说已经被临近的墨西哥以及阿根廷、智利多家书商看重,《2666》第一卷的质量已经被认可,读者关心的是其中发生的餐馆大屠杀,以及对“马尔克斯”的化用。
因为在其中,几个主人公都在追寻一个叫“马尔克斯”的文豪,但是他们找了一本书都没有找到。
于是,一些人认为“余”是马尔克斯的马甲,而《2666》则是马尔克斯的新作。
考虑到马尔克斯为了躲避各国的追杀,用过不少马甲写小说,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然而,在这一场活动中,哈珀出版社隆重介绍了余切。活动开始前,有美国的大学生社团表演,以及当地作家滔滔不绝的演讲,还有对拉美文学的回忆,令人感到厌烦,直到略萨和马尔克斯这两个拉美文学巨头出场,才终于让场子热了起来。
“马尔克斯(略萨)!”
“马尔克斯(略萨)!!”
文学爱好者大声呼唤他们的名字。马尔克斯和略萨已经见过很多大场面,熟练的挥了挥手。
自从略萨公开挥拳头揍了马尔克斯那一下之后,他们已经不再一起公开出面。大家都在猜测:这一对拉美文学双子星是否已经形同陌路?
没想到现在又走到了一起。
“——是你写的吗?”有记者问道。
马尔克斯微笑的摇头。
于是,这个记者又问:“你们有新成员了?”
这一次,马尔克斯不再摇头了。
因为拉美作家曾经面临的艰苦遭遇,超级经纪人卡门要求他们在公开场合必须要“像一家人”一样。为了培养这些第三世界作家互相之间的感情,卡门还会定期包机组织他们去旅游,无论什么销都照单全付,并谨慎的处理作家之间的关系。
卡门签约的作者回忆说:“他把我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当我的洗衣机坏了,我不会找修理行,而是打电话到巴尔塞尔斯经纪行。”
略萨则在西班牙《国家报》上说:“她照料我们,她溺爱我们,她和我们吵架,她揪我们耳朵。”
余切虽然不是拉美来的,但他确实也面临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所面临的文化歧视。他们是应当一起团结的。
随后,略萨和马尔克斯分别表达了对这一作品的喜爱。
马尔克斯说:“这是天才般的作品,而作家则具备先知一样的天赋,对整个人类社会都具备深入的思考,他一定比二十岁三十岁的我更厉害!”
略萨则意味深长的说:“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一个陌生的面孔出来,在全场人的目光中,余切就像是钢铁侠那样言简意赅:“我就是《2666》的作者。”
这事情太过于惊愕,以至于记者立刻挖掘出许多轶事。
比如马尔克斯如何和余切进行通信,比如余切手里那把哥伦比亚之枪,比如他们至今仍然在追查的1928年联合果品大屠杀。
这个事情现在仍然没有证据——如果真的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尸体都扔进海里面,这怎么可能找得到证据?
然而,联合果品公司自己都不再强调自己清白无辜。他们在洪都拉斯制造屠杀,他们在哥伦比亚制造屠杀,他们血债累累,根本不差这一桩丑闻。
就算是认了又如何?
马尔克斯旧调重弹:“我终其一生都会追查真相,从我出生那一年开始,我就把这一件事情,当做我终生活着的目的。”
此时,马尔克斯又化作了“阿尔卡蒂奥”上校,他始终在向每一个人证明,“马孔多小镇”是真实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推销余切的小说,或是他为真相难以找到而沮丧,马尔克斯甚至说出了这样的话:
“也许一切的真相就在小说上。”
在这里,大部分人都理解为,波哥大的餐馆屠杀真相在《2666》上,他们并不知道时间将赋予其新的含义。
随后,有记者认出来余切是那个谈到“核子文学”的东亚作家。他立刻被追问了很多有关于核废土,核末日文学,赛博朋克等等元素的东西。
余切谈论起这些时头头是道,让人感觉他仿佛是个普林斯顿毕业的物理学博士,兼修文学,然后是个会在自家后院建造地下防空洞的疯子。
食物配给,水泥墙对核辐射的削弱,制作简易防辐射面具,寻找干净的饮用水源……余切跟真的打过核战的老兵一样,化身为核时代生存专家。
一个来自《世界日报》的记者崇拜道:“老实说,美国也存在这些概念,但都不如你说的具体和庞大,你恐怕已经思考了很多年,余先生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设定,如此宏大又真实,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记者非常激动,他的话让其他人也忍不住点头。
余切认出来,这个记者就是之前参加过两岸作家访谈的记者,那个当场改姓“华”的混血儿。
这有何难?
要写出这种小说,首先得解释你为啥会有这种灵感。
余切讲了一个故事:“六十年代,全世界各地都笼罩在核战的阴云当中,美国将核弹运往德国的边境,英国试图研发下一代核潜艇,用于发射最新的潜射导弹,美国更不用说,在内华达州的沙漠,有无数固定发射基地井,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疯狂修建当中,为了防止苏联轰炸机的突进,在加拿大构建了庞大的雷达网……这当然是一件疯狂的事情,但只有有数的国家才会做出这种预防。”
所有人静静听着,这种气氛很奇怪,一方面他们感到惶恐,一方面有种诡异的骄傲和自豪感——因为不是每一个国家都有魄力参与到这种事情上来。
“此时,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迁移到了我家附近,有多少人呢?我也不知道,大概有数百万人?这是我在国外报纸看到的数据。”
“我们把这称之为三线建设,我知道,你们自然不会了解,但这是我那个小地方——一条江的门户县城,所经历过的少数轰轰烈烈的大事。很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这成为我最开始的灵感来源。”
(本章完)
第295章 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第295章 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数千亿的资金投入,涉及到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以及数亿人民……它浩浩荡荡的发生了,于是卫星可以从山里面发射,铁路建设在喀斯特溶洞内部,地表融化的铁水比地核的温度还要高!而这一切发生在一个距离山村中学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上。”
“卫星、汽轮机和圆珠笔上的初级几何公式在同一个空间内。一个内陆学生在自己家附近的山上,就能见到人类历史上发展来的全部工业。他一边思考今天肚子里吃什么东西,粮食要从哪里长出来,回去要割一把猪草,一边看到造船基地和油气田,去往学校的喇叭大叫‘坚决挫败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我们绝不怕核讹诈’……老师告诉他,你今天学的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在遥远的地球其他地方,还有你的革命兄弟要靠你来拯救,你用生了冻疮的笔写着公式符号,心里想,你是这样的接班人。”
“此时他觉得自己孤独又磅礴,这构成了无与伦比的美感。”
人们逐渐被余切的那种描述所震撼。
三线建设,这个事情就连许多内地人也不了解。
比如曾在金陵研究泥沙淤积的研究员林炳南,他的研究小组有人好奇于“为什么这个地方的中上游极少有大型水坝”?
难道真穷困到了这个地步?
任何一个国家,开始经济建设时,头一个干的就是基础建设。
因为曾有十多年,这个地方不再新建大中水库,一些工业需要迁移到山区,在丛山峻岭的岩石内部建立新的居住地,人们假设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将要把生产力破坏到只有基础工业的程度。
这是否和“核子文学”的许多开篇很类似?
主人公往往在一个防空洞中醒来,拿着配给制下的干粮,然后得知地表的世界全是核辐射?他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地表,发现这里已经是一片疮痍,有人通过古老的无线电警告他:
同志,赶紧离开,这里已经是无人区,请你注意你身上的核辐射量,它即将超标……
那你的情况如此糟糕,开局就是几块饼干和一罐水,枪也是捡来的,只有几发子弹,你的主线任务是什么呢?
无线电又说了:你的任务是拯救人类世界!
啊?
当几十年后,许多大陆玩家对核废土类游戏和文化设定津津乐道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兴趣。其实引起人类情感触动的东西,往往是其真实经历过的。
你以为那是老大哥的元素,其实那更接近于你自己的元素。
余切察觉到了这一点,在1986年的波士顿,将这一设定的来源全盘托出,在场人都被震撼了。
原来我们曾经做的都是过家家,要论硬核,真正硬核的还得在太平洋的另一边。
马尔克斯傻眼道:“我没有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我为我的中国兄弟感到骄傲!”
余切,一个从山区走出来的小男孩,他如今就站在波士顿人的面前,介绍他家乡发生过的天翻地覆,尽管那也曾默默无名。
这其中有多少的颠沛流离?
没有人知道余切是谁时,他的家乡抚育他长大,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余切是谁,他想要让家乡获得一切。
马尔克斯甚至感动得落泪,这使他想到了聂鲁达,那个智利诗人。
马尔克斯、略萨等人对余切一开始的亲近,是有其历史渊源的。聂鲁达曾是两人共同的朋友,聂鲁达是一个极其真诚,而感情热烈似火的人。朋友说他“触碰过的东西都会变成诗歌”。
1950年,中国出版了《聂鲁达诗集》,聂鲁达听闻后立刻在题诗中写道:“万岁,毛!万岁,人民中国!”
而后的一年,聂鲁达访华,他写了长诗《新中国之歌》,那正是余切前不久翻译过的诗句。这也是余切为何如此憎恶顾华,在眼下绝不会放过他的缘故。
在那诗句上写道:
“现在,全世界人民清楚地见到,
你的广大国土已经统一团结,
你像咫风一般迅猛有力。
你的利斧砍向奸徒,
胜利的光刺向敌人!”
随后的57年,聂鲁达第三次来华,这一次他说:“这个民族根本就不会造出任何丑陋的东西,连最原始的草鞋,都像是稻草制作的朵!”
然后,他在集会上向听众朗诵了他自己的诗,宣告道:“中国人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是的,我们正在创造自己的大地。
余切写下聂鲁达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宣判了顾华的末日。
聂鲁达当然不是完人,但热情洋溢的他不仅爱中国,更爱他自己的祖国智利,他不仅仅要写诗,还要像许多拉美作家一样,真正的参与到社会建设中来,这却成为他的催命符,最终聂鲁达被人毒杀于自己的家中,所有财物一洗而空。
作家在红色国家往往有超出一般职业的报酬和待遇,这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当叛徒的。
想想看,余切一边翻译这个智利诗人的诗,一边听说顾华为了钱叛逃了,他胸中是怎样一股怒火。
但余切并没有在这个场合过多的提起聂华令等人。
因为这些人并不配。
马尔克斯握住余切的手:“我从前对中国人的认知,都来自于你。你是我唯一见过的中国人,现在我知道是什么样地方,培育出了你这样的人!我怀着崇高的敬意!”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来中国一次。”
之后,略萨也向余切伸出手,再一次为之前误会余切而道歉。
《世界日报》的华记者谈到了一个余切不知道的事情。
“余先生,作为一个华人报纸,我们曾经连载过鲁迅的《马上日记》,他把每天的生活写在报刊上,读者很喜欢看。我们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做过,但我想,现在是这样的时候了。”
余切面露难色:“我没有写日记给大家看的习惯,我写下的一定是美化的我。”
“那就由我为您写一段生活日记,把您说过的,谈过的择取一些重要的,连载到报刊上。”
“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
“就从现在开始,从您离开美国结束。”
余切最终答应了。于是在omni parker酒店,现在多了一个混血儿华记者。
他毕竟是个美国人,所以楼层余切等人不同,为了保密,余切和团员私下里的谈话他也不得在场,但华记者还是干得很起劲。
因为余切每隔一段时间会和马尔克斯等人通信,同时经纪人卡门也会来波士顿找余切。卡门这人在西方出版界太有名,甚至她本人到了可以出书立传的程度,后世还有她的相关传记电影。
华记者说:“余先生,就凭这些消息,就足够让我写一本书了,一定会卖得不错!”
余切很快意识到,华记者所在的《世界日报》成为他向聂华令等人进攻的绝佳舆论武器。
历史上,鲁迅曾在《马上日记》中写了很多流水账,然后就话锋一转,“我认为……”从而输出他自己的观点。
这很有意思,要不为什么鲁迅打嘴仗很有一套呢?他是那种前一秒钟在想菜价多少,下一秒钟就在想xxx你这沟槽的为何还没有死?
余切开始学这一套。
“我通过朋友了解到聂女士和他的白人丈夫,尽管关系维系了很多年,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婚姻,但双方都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我想这总不可能是双双出轨,这有一点吓到我了,这也许是假消息。”
“今天开会,团里面有人说,顾华一定在写某种诋毁祖国和同胞的小说,我严厉斥责了这个人!我始终不愿意把我们的同志,想得那么坏!”
“顾华的蟠桃现在已经造成很大影响,因此他国内的电影被停止拍摄,男演员姜纹打电话来告诉我,他希望顾华早一点去死,他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告知他,之后他说我太极端了。”
“难道我是很坏很坏的人吗?我想我并不极端。”
……
消息一条条通过《世界日报》发布,数量很快压倒了聂华令等人。
聂华令针对余切的“枪支”举报也被轻而易举解决。
余切看到聂华令的消息之后,立刻拍摄了一段打猎的视频,这里面余切戴上牛仔帽,露出硕大的胸肌和粗壮的胳膊,一枪干倒一个野猪,然后扛着半个野猪将照片发在华人媒体上。
在《世界日报》的假日记上,余切也表示自己是一个喜欢打猎的人。
顾华看到消息后兴奋得颤抖:“余切疯了,他居然主动发布暴力和血腥的照片,美国人应当抓他,把他关进牢里面!”
聂华令的表情却十分难看。
因为就在这条消息发出来之后,她的现任丈夫保罗建议她弃卒保车。
“我们不应该和余先生作对……今天我在学校看到了一种巨大字体的报纸,用墨水重新写过,上面是反对写作计划的标语,人们高呼惩戒叛徒!我想是时候停止了,这不关我们的事。”
“保罗,你叫他什么?”
“余先生。”
“你怎么能叫他余先生?你是爱荷华大学的教授!”
“马尔克斯也是这么叫的,他是入学考试的题目。弗吉尼亚大学有一道入学考试题,‘请谈一本改变你的世界观的书’。如果你不知道,虽然你是学高分子材料的……你仍然会因孤陋寡闻而失去入学机会,如果回答是卡夫卡、契诃夫等人,考官会判你合格,如果回答是马尔克斯的小说,评分将会是满分。”
聂华令随即沉默了。
接着,保罗向她转述学校的想法:爱荷华大学认为这件事情很可能惹火烧身,因此,拒绝为顾华提供任何临时性的岗位。
这就代表,顾华无法靠自己自力更生。
“我们不能这么一直养他下去。还记得那个被弃养的孩子吗?我们收养了那个孩子!根据联邦法律,儿童福利局需每个月需要给我们1000美金,而那个中年男性却不是这样,他只会我们的钱,我们为什么要白白负担这一笔开销?”
聂华令问:“你们办公室的老师如何看待余切?”
“他像海明威。”
“海明威?”
“是的,不仅写作手法相似,而且同样是个真正的硬汉!”
海明威被认为是这个世纪美国最伟大的作家,此人参过军,做过战地记者,喝烈酒泡女人……虽有通共之错,但仍然是美国人心目中的当代乔峰,作家版美国队长。
显然,保罗开始谈到余切的“枪支”事件。在他看来,拥有枪并不是什么大事。
从数量上讲,爱荷华州的猪是人类的七倍!
不仅仅是家养的肉猪,还有遍地的野猪,而在有野猪群出没的地方,一年的粮食产量会减少一半,甚至可能颗粒无收。州政府鼓励猎人去杀野猪,并给予补贴。
保罗指着照片上的余切道:“海明威最喜欢的事情是打猎,还有钓鱼。他为了寻找狮子,和狮子搏斗,专门去非洲寻找狮子的踪迹,我们喜欢硬汉,他还杀过越南人。你知道的,余切也杀了沟槽的越南人。”
“你是一个美国教授,你怎么能这样称赞你的敌人?耻辱。”聂华令说。
“海明威曾是克格勃的间谍。他还说,红色必将胜利。”
“他向谁说的?海明威真是个美奸!我从没听说过。”
“总统罗斯福。”保罗说。
聂华令这下真的无计可施了。
作为一个需要吸纳全世界精英的国家,为了展示自己的胸怀,美国这个国家有其天真之处,如同千金买马骨一般,他们能捏着鼻子忍受马尔克斯对政府的嘲弄,赋予他荣誉,这促使美国吸引了那些新移民来朝圣,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那种能使其国家低头的超级英雄……这一刻也使得聂华令感到无奈。
她忽然觉得,余切竟然比美国人还要懂美国人,精心炮制的局面,轻而易举就破了。
也许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作斗争的人,否则怎么会离婚离了多少年都搞不定官司?秀才起兵,十年不能成事。
马尔克斯和略萨的站台,给了她相当大的冲击,她迅速意识到余切很不好惹——这种人最讨厌,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昭告天下你的人脉关系?
如今马尔克斯在美国有很多脑残粉。美国人就是这样,不怕你是他的敌人,只怕你不够酷,只怕你是个软蛋。他们二极管的思维想不了太多。
聂华令不得不告诉顾华:“我们不能一直养你,你可能要另找出路。”
顾华完全可以预料到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
(本章完)
第296章 顾华的末路
第296章 顾华的末路
顾华因此和聂华令爆发了冲突。
原因很简单:你让我来,我听你的话抛弃一切来了;现在你让我走,我还能去什么地方?
顾华说:“你告诉我爱荷华充满爱,这里有这么多的爱,为什么不能多爱我一个人?”
聂华令则道:“爱也是有代价的,美利坚不养闲人。”
“现在看来,你不是我们要的那种人。”
随后,聂华令开始列举起她自己的艰难来。
六十年代,聂华令赴美后生活十分艰难,一开始完全靠保罗和她本人的远亲资助来生活,不仅仅是她,当时来美国的作家都十分艰难。
女作家张艾玲在文学地位上不比她高得多?
但这样一个人,来了美国之后仍然没人看她写的东西,她不得不隔着遥远的太平洋,通过给华人世界的杂志寄去稿子来赚钱。
这就是作家在国外的尴尬之处,他们一方面真的想要拥抱新生活,想彻头彻底的转变身份,一方面又不得不靠原先的母族来支援,很少有人能再创辉煌。
一个焊工,在美国还是中国内地,都是一样的烧焊,但是作家就不一样了。何况顾华是个乡土作家。
难道是我还不够忠诚?是我还不够极端?
顾华说:“我可以当枪手,我也可以写你想要的任何文章,我还能写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聂华令听到他这话却并不惊讶,而是沉默了片刻,说:“现在的问题是,东道主(美国)这边也不再收留你了。余切在美国表现出了超过一般美国作家的名气,他的发文,使你不能再获得爱荷华大学的支持。马尔克斯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我们害怕被他们挂上名单!”
“我说了,我可以做你想要的任何事情!”顾华道。
聂华令不得不向他解释,当初为什么要招揽他:
“事实上,美国这个国家,需要的是马尔克斯、余切这种人。他们在本国有巨大的声望,然而,却巧妙的替我们说话,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看他小说的人,对世事感到失望……”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在内地的影响力,你就失去了作为文学家的用处。因为从根本上来讲,我们让你写文章,不是为了给美国人看的,而是给本国人看的。”
“或者你可以像余切那样,写出核子文学,写出地道的拉美小说?这样你在哪里都能活下去,你可以吗?”
顾华感到十分悲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屎逻辑?
做狗,竟然会因为把握不好做狗的分界线,而被开除。
他们需要一种假装中立,在犬吠的同时仍然看脸色,随时知道停止的好狗!难怪余切本人如此厌恶聂华令等人。
爱是假的,文学是假的,招揽是假的!
顾华愤怒至极,他几乎颤抖起来,恨不得给聂华令一巴掌,但他控制住了,因为他还不能得罪聂华令。
一旦聂华令报警,顾华将被遣送回国,而他面临的情况是可以预料到的。
这个狗女人?!
她可以去勾引有妇之夫,我特么又能怎么办?我又没有余切受人喜欢的肌肉!
原来美国真的就像是余切在《大撒把》中写的那样,如果你是林周云一样的美丽女性,你尚且可以兑换你的价值,在美利坚这艘大船上拿到一张门票,如果你是顾颜一样的男性,这里是极为赤裸裸的,你作为外地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潜在竞争者。
这样艰难的道路被趟平之后,当然也有其巨大的回报:
就像是余切如今在美国报纸上受到的热捧一样,他似乎成了核子文学专家,就像“钱”可以在麻省理工对每一个“愚蠢的白人学生”破口大骂一样……
最艰难的道路,往往也是最简单的道路,反之亦然。
顾华在这一刻被放逐了。
他尝试过写小说赚钱,但美国人并不看他的小说,也投给华人报刊,但因为两岸作家联合的批判,几乎没有任何报刊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录用他的稿子。
他不得不在爱荷华大学附近的华人餐馆里,找了一个服务员的工作。
他先刷了一个星期的盘子,顾华每天要干十四个小时的工作,打烊后睡在餐馆的椅子上,之后老板开始让他到前台接触顾客。
彼时服务员的工资为七美元一小时,而老板开给他的工资是两美元。
“为什么?”顾华又愤怒了。“为什么我干得最多,拿的最少。”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去。”老板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曾经是一个作家!”顾华说。
“那又怎么样?”老板很无情。
正如1984年春,闯美失败的大陆演员陈忡写给内地读者的信一样,即便是她这样的女演员,在美国仍然以打零工和做餐馆服务员为生。
但好在陈忡还可以通过结识意大利导演,后来又走上做演员的老路,甚至还登上过春晚——但他又能怎么办?
他已经把事情彻底做绝了!
顾华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这么屈辱的工作他也被开掉了。
这家餐馆新来了一批学生,受到两岸作家对谈的影响,他们对内地的文学很感兴趣。
有学生说:“内地现在的文学发展显然比我们好,尤其是在高度上——比如余切这种人,只是他一个人,就比我们这边其他人加起来还要高了,而且他还是很年轻的。”
另一个学生说:“而且他还写出了核子文学。今天有人来问我核子文学是什么?我说又是哪个美国人、苏联人写出来的东西……没有想到,竟然是我们自己写出来的。”
前面那个人说:“大陆经济不发达,为什么他们写小说的却那么厉害?”
“你错了!”后面的人说,“虽然他们经济不发达,但对作家的待遇是很好的。”
这些学生谈到的东西让顾华忍不住站在旁边听。
是啊,《芙蓉镇》那本书几个月内他拿到了两千多元的稿酬,那是1981年,相当于六个农民一整年的全部收入,更不要说后面的重印和翻拍。
在蟠桃之前,顾华作为老同志,已经做到了地区作协的副goat。他这辈子,本来需要更多人来养他的。
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本应该有无数的甜甜圈。
此时,有个学生忽然不说话了,顾华发现这个人在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余切提到的那个顾华?”学生问。
“我不是顾华,我不认识顾华。”顾华说。
这个学生摇头:“余切在《世界日报》上说了,顾华就在我们爱荷华大学,是一个长得很文质彬彬的人。我看你虽然做服务员,眼神里却没有一丝闪躲,我们谈到余切,你还有点不服气的样子,你不是顾华,谁是顾华呢?而且,你国语讲的不好,你是南方人。”
顾华曾在湘南山区,他的小说《芙蓉镇》,就取材自他自己的经历。湘省人的普通话口音很明显,顾华也是这样。
而彼时的宝岛可讲究哩,新闻播报人员的说话字正腔圆,简直比一般的内地人还要口齿清楚。所以竟然轮到了他们人来鄙视顾华的国语口音。
顾华不得不承认:“余切写小说是厉害,但他是个小人!没有容人之量,他到处迫害我。”
这个学生没有和他争论,而是朝他点点头。
顾华以为这个人同意了他的意见,没有想到,当天晚上顾华就被老板开除了。
“你为什么也不要我?两美元太高了?”
“那几个人不是学生,是工作人员。来警告聂华令,让她不要瞎搞的。”
“哪里来的人员?谁派来的?”顾华怕的要死。
老板一副“你啥也不知道”的表情:“你和聂华令搞这些,华人世界谁不厌恶你们?我之前不知道你是那个叛徒,现在我知道了,我怎么能收留你?”
“我这个店有三分之一的顾客都是华人。事情传开了我还怎么开店?”
顾华当晚上收拾东西,被赶出了餐馆,不得不再次流浪。
然而,顾华是一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在华人餐馆打工的日子,他已经学会了几句美式问候语,够他应付了。他在几天后又找到了一份服务员工作,这一次的餐馆老板是墨西哥人。
墨西哥餐馆的日子格外难熬,这里工作时长和强度都远远超过华人餐馆,而且因为他语言不通,看上去又格外瘦弱,常常被其他墨西哥人欺负。
有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简直让他难以启齿。
在这种情况下,顾华只能想办法捡起书来看,他努力学习英文,希望不要浪费掉自己的特长。
美国的书格外昂贵,顾华只能到处找别人不要的教材、小说、科普读物……一切他有可能拿来学的东西。
墨西哥人似乎不爱读书,只爱生孩子。
一个让他难绷的事情发生了。
顾华发现餐馆的老板捧着一本名叫《2666》的书在看。
墨西哥的官方语言是西语,这本书在中美、南美广受欢迎,阿根廷那边的出版社已经把此书评价为“后马尔克斯时代的最佳”。
然后,墨西哥老板发现他也对《2666》感兴趣,对他很亲热:“你知道吗?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中国人,和你是一个国家的人。他却了解我们的苦难,知道我们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你之所以让我在你这打工,是因为余切?”顾华问。
“是的。”
顾华感到全世界没有比这更加嘲讽的事情了。他生活在一个到处都是余切的世界,短短一个月,美国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竟然没有他的生存之地。
自从他离开访问团以来,报刊记者,学校知识分子,餐馆老板……几乎没有不因余切而厌恶他的。
——
“什么?顾华要回来?”余切很惊讶。
“你没听错。”
钱忠书特地来和余切说这个事情。
顾华写了封信寄到波士顿大学所在的信箱,并指明了是给访问团的。打开看原来是这件事情。
余切不觉得奇怪:多少人后来都腆着脸回来了。
沪市那边有个京剧团,团长自己竟然带着一整个团跑路,然后百般不适应,又跑回来,把自己的单位坑惨了,受此事影响一蹶不振。
记者后来问:“你去美国干啥去了?又为什么回来了?”
这人说:“我是过去弘扬国粹的。”
无耻的人,怎么都有话说。
余切怎么能容忍顾华大摇大摆的回来?
顾华回来必须受到一切惩罚,至于以后在国内写小说那更甭想了。
只要余切在的一天,都不可能有一口顾华的文学饭吃。美国、日本、拉丁美洲、东南亚……你往哪里逃?
余切因此在酒店内和众人开了个小会,会上强调了他的看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如果顾华没有什么惩罚,我心里是绝对过不去的。”
“美国人要惩罚他,我们更要惩罚他。他以为回来就能落个好?”
“我的话到此完毕,谁赞成,谁反对?”余切目光扫视团内所有人。
顾华的事儿把其他人恶心的够呛,大家似乎都没有异议。
不,也许还是有的。
张贤良站起来道:“真的要赶尽杀绝,杀人诛心?”
“怎么,你有意见?”余切用一种把张贤良也发配爱荷华的表情看他。
有一种传言,现在有一种传言,顾华是余切故意放跑的,对他的蟠桃,余切毫不吃惊——余切眦睚必报,毫无容人之量。尽管他请客吃饭,到处借人钱,是史上最大度的访问团团长,但倘若有人阻碍了他进步,他会让这人看到自己的脑浆。
那是一种死都不容易的结局,因为,余切不允许。
张贤良冷汗直冒,说:“我没有把顾华看住,影响了大家的心情,我恨不得杀了顾华,谁要是让顾华回来,我第一个不答应。”
“还有,我支持余团长的一切决定。”张贤良说。
成!
余切都懒得写信,让钱忠书代劳。钱忠书也不愿意沾这个烂摊子,“顾华就像是一把裹满shi的拖把,它本身比它要清洁的任何东西都还要肮脏!”
最后只有让张贤良来。
张贤良在信上回:“现在你回头已经太晚,你好自为之吧。”
“余团长的话,现在就是我们的想法。你也不要想和其他方面接触,余切是我们所有人的带头人。有些对面的作家不肯承认,但我看得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2666》发布后,在美竟然出版成功,对国内作家的震撼是巨大的。余切凭借着“核子文学”代言人的名号,频繁参与美国媒体的采访,也让作家们大吃一惊。
尤其是那些和马尔克斯的合影,和阿根廷书迷、巴西读者的隔空传话……都让作家们啧啧称奇。
余切已经在西方世界中站起来了,他不再籍籍无名。
他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种人,那种活在教科书里面的世界文豪,一个令人不认识的人。所有人都矮了他一截。
他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文学世界里面,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比美国人还美国人,比拉美人还拉美人,但你细究之下,其实他又能解释他的小说从何而来。
啊!
小无相功,这不就是小无相功吗!
学你的东西,写你的题材,写的比你还好!
多年前的对手刘芯武定然有所论述:此功法无形无迹,只需身具此功,便能效仿甚至超越他人的绝学,大败天下武林高手!
和大陆作家不同,宝岛作家中许多人都曾闯荡美国,因此最知道闯美不容易:
余光钟多次前往美国,他中学时在川省读书,川省的山脉众多,他印象很深刻。到六十年代时,他在美国居住了两年,也是在爱荷华大学读书,拿了个硕士学位。
他驾车从美国的落基山脉经过,心底里比较了两国山脉的不同,最后认为,还是中国的山好。
(本章完)
第297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第297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为什么中国的山好?
余光钟在自己的文章中写:因为中国诗词里“荡胸生层云”或是“商略黄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难睹的景象。
而且要领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无”的境界,仍须来中国。
这几句诗都是形容云雾颇多,层迭变换的情况。
因为此时的余光钟在赴美游学过程中,尝试过英文创作,最后发现这地方他混不开,只好跑回来。在这种复杂情绪交杂下,他觉得还是中国的山好。他应该回来。
在那一刻他思念起了家乡,并且感到,在文学一道上,中国的山和美国的山,就像是两者之间的文化一样,看起来都是山,然而却南辕北辙——简而言之的说,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要写小说在美国走向成功,是不可能的。
你看看,这里是贯穿南北的落基山脉,那里是纵横东西的昆仑山脉,山都不一样,何况人,何况文学?
余光钟在宝岛作家们内部的讨论中抛出了这件事情:
“我在二十多年前撞了墙,碰了壁,便有一个‘中国人无法取得成功’的疑问,因此写下了感慨的文章,现在来看,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我自己不能的事情,就以为别人也不能做到。”
在这里,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余光钟的感想。
“核子文学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文学,我简直不能想象,他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世界上的其他人又为什么喜欢这种小说。”
的确如此,这里没有人写过这种小说,连思考都没有思考过。
除了李傲。
李傲是个杠精,而且也不喜欢余光钟,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人生差异很大。余光钟因为和当局关系好,官运亨通,而李傲却一直坐牢。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李傲说。
话一说出口,更静了。大家在想这话到底和余光钟的发言有什么联系。
李傲自顾自的又念一遍:“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片刻后,余光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意思?”
李傲说:“这是一个蒙学的诗句,我用来教我孩子的,我告诉她,月亮不是一开始就和思乡有关系的,它挂在天上,就是一个浑圆的大球,没有月宫,没有嫦娥,是死东西!但是有那么一些厉害的人物,他写出了这种了不起的诗句,流传得太广太广,于是接下来的人一抬头望着天空,就想着……我该想起我的家了!”
在座的人都不是傻瓜,明白了李傲的意思。
余切正在创造一种联系,这正像是马尔克斯写给他“人们相信事情的真相,往往就在你写的小说上”一样,他创造了一种文学上的新的情感连接。
核和东方挂钩了。这将是少数代表暴力、强硬、毁灭性质的元素。
它既让西方感到崇拜,又变相的扭转了全体国人的外在印象。
在《狩猎愉快》写出来之前,没有人觉得九尾妖狐会和赛博朋克有什么关系。芥川奖之后,它成为日本国民记忆的一部分。
“顾颜”是一种坚守和奋斗精神,他是这种顶天立地男性代表。
“余则成”被用来代表中国人。
现在,余切为中国文学注入了一种新的能量,核。这是他个人的创举。
核子文学因此成为中国人创作的文学之一,从此可以把“人定胜天”、“众志成城”等等好东西都装到这种小说里面,绝不是愚昧、保守……这是中国人对世界文学的贡献。
会上的林清轩忍不住道:“他真厉害!他正在创造!在美国这个现代文学的最高平台,他代表我们站了上去!他应当是这一代人中的第一!”
这一批宝岛作家构成的访问团,因此响起了掌声潮。
掌声中,李傲同样很激动。李傲没有在美国读书过,但李傲也很崇美、怕美。李傲要求自己的女儿从小学四书五经,但长大后一定要去美国念书,学习美国做派。
为啥呢?
因为人家牛逼呗!
李傲年轻时特别狂妄,就算是坐牢也很狂妄,他告诉每一个关押他的看守:“你们搞这种事情是不道德的,早晚有一天老子会放出来,到时候我要写小说写臭你们,你们怎么办?”
“最好对我好一点!”
于是就有很多看守对李傲很客气,给李傲方便。
唯一有个看守,一点儿也不领情,严格执行规定,李傲一发狂,在监狱里面不服管教,这人立刻就会棍棒伺候,李傲挨了几次打之后就老实了。
后来他被平反,即将出狱,并且因为这段坐牢的日子闯出了很大的名声,他得意洋洋的找当初那个看管说:
“现在我要出去了,你将来日子不会好过的!我不会放过你!”
这个人却笑道:“我孩子都在美国,我也马上要退休,我会在美国安度晚年,并且拿着当局给的养老金,你连我一个手指头也动不了。”
“你以为你在宝岛呼风唤雨,你能左右人的思想?美国人并不在乎你说什么,我会活得很好。你尽管到美国来骂我。”
李傲后来确实拿这个看守一点办法没有。
这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他发觉他在美国没有一丝影响力。
在顾华蟠桃之后,这边都以为余切作为大陆的访问团团长会焦头烂额,重蹈覆辙。
没想到,余切却可以创作出受欢迎的文学,驾驭美国这一套传媒体系,这是再直接不过的实力对比。他处在一个更高的维度。
《联合文学》的记者旁听了全过程,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说,余切是现在最有希望的中国作家。”
什么最有希望?
大家都不知道,但大家都觉得,那恐怕是中国作家还没有拿过的诺贝尔奖。
余光钟重重的点头道:“暂时来看,只能有一个,只有他一个。”
《2666》第二卷上市后广受欢迎,第三轮印刷启动,此书即将连印数版,余切以前出版的书也同时再版,两周内,卡门代替接收到近二十个翻译出版合同,包括英、法、德、意、俄……多个语种。
余切已经在这一个月多次登上西语媒体的报纸,一些拉美人称他为拉美人永远的忠实朋友。
哥伦比亚的大统领贝坦库尔看了小说后,特地来电向内地庆祝:“你们的小说家写出了一本了不起的小说。”
因这一时期不少拉美国和大陆结交,陆续有一些拉美的领导人,说“我正在看中国作家写的拉美小说”。
他们到底看没看?
不知道。
但是他们觉得,《2666》是可以登大雅之堂,拿到国际上讲的书。
好吧,拉美小说,竟成了中国文学的名片之一。
拉美裔是美国的第二大少数族裔,而且有超过黑人族裔的趋势,就算是凭借这一本小说,余切也能在美国说上话了。
内地听说余切新作出版后当然最受鼓舞。
此时,两岸作家之间的“融冰之旅”只剩下最后一场辩论,根据打听到的消息,辩论结束后,当局就会宣布探亲政策。这是瞒不住的。
前几次辩论都通过各种渠道发到了岛内,本身就是一种风向上的巨大转变。融冰时间只剩下分和秒,已经可以倒计时。
文化部门的老大王濛打电话到钱忠书这边:“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也准备来美国。这是一场盛会,我绝对不能错过!”
王濛乘坐二十多小时的飞机,从首都直达美国纽约,然后又从纽约飞往波士顿。
在后一次的飞机上,他竟然看到有人在看《2666》小说。这是余切写的小说。
他忍不住找这个人问:“你为什么会看这本小说。”
“因为马尔克斯,因为屠杀案的真相。”
“你知道这小说是中国人来写的吗?”
“知道,我还知道你们要在一起了。我祖上是洪都拉斯人,当年和哥伦比亚是一个地方的,我们有个大哥伦比亚共和国,今天的巴拿马运河也属于我们,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这人继续说道:“再过十多年,到1999年,巴拿马运河就会重新回到巴拿马人的手里。但大哥伦比亚什么时候又能再次统一,可能就要等到2666年……书里面这个时间,离现在还有几百年呢。”
巴拿马运河是国际上的航运要道。
1977年,当时的漂亮国统领卡特准备就此事和巴拿马政府谈判,美国舆论哗然。“好人”卡特竟然也十分为难,当时的安全助理道:“如果那样,美国军队就会进去关闭并维修巴拿马政府。”
经过艰苦的斗争,巴拿马人拿到了这一运河的管理权,于1999年移交。此时距离巴拿马运河被美国夺走,已过去将近百年。
更何况那早已缥缈无影的“大哥伦比亚”?
伟大的事业往往需要牺牲,你们做好死几百万人上千万人的准备了吗?
王濛只能安慰这个人道:“你们会变成大哥伦比亚的。祝福你们。”
他一来波士顿这边的酒店,就碰到《联合文学》的编辑在向余切递交小说稿酬。
四万六千美金的稿酬被融成等价的黄金首饰,挂在余切的身上,他看起来金光闪闪。
“余切!你又发财了!”王濛说。
余切苦笑道:“太重了,太招摇了。”
王濛道:“给我一百斤的铁,我肯定是抬不起来的,给我一百斤的黄金,我豁出性命也要带回京城。”
这些“稿酬”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大金牌,里面包裹着玉石。
王濛了解事情经过后大吃一惊:“这毕竟是别人给你的天价稿酬,你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好。我看那个金牌就不错。”
于是,余切把那些金首饰都放在行李箱里面,只留出了这一面金牌挂在脖子上,用西装外套遮住。
这东西虽然重,但并不大,看起来不明显。
之后,王濛严肃道:“我是来传达指示的,主要有两件,一个是有关于顾华蟠桃的事件,经研究决定,由于此期间你已经反复强调纪律,不应当受到任何指责。顾华让他在美国自生自灭吧,他不配作为中国人。”
“在我心底里,他已经是一个死去了的人。”王濛道。
“另一件呢?”
“你已被选为全国劳模代表,自有这一奖项以来,你是第一位获得殊荣的作家。但是,我们的奖状不是黄金来做的,并不值钱,你刚拿了个大金牌,我实在是很遗憾……”
余切大笑道:“这是我最大的荣幸。”
没想到竟然能获得劳模代表!
八十年代,针对个人的荣誉并不多,劳模代表正是其中最大的奖项之一。一些在科技、体育领域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才能获得。
聂伟平被封棋圣的那一年,也拿到了劳模代表。除此之外,还有一批科学巨匠级人物也拿到此奖项。
余切忍不住又说了一遍:“说真的,这是我的荣幸!”
王濛想要说什么,一时无语,竟然有些眼眶微红,他深深的拥抱余切。“你这次辛苦了。”
于是,余切挂着两块奖牌,顶着这个造型参加了最后一次辩论。辩论的话题是“历史”。
这一次的辩论格外和谐,大家都畅所欲言。又因为立场相近,几乎没有什么冲突。
节目逐渐演变为向读者或者观众的科普。
双方都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过程中虽然打过嘴仗,但如今大家都要光荣回去了,历史会记得这一次会晤。
余切曾翻译过聂鲁达的诗句,里面有一句话“你广大的国土已经统一团结”,这句话非要抠字眼的话,似乎聂鲁达还是有一点绝对了。
聂鲁达写这首诗的时候是51年。
节目就以这一点开始展开。
李傲说:“我们这边的教科书是这么写的,秦王政26年,西元前221年,秦灭六国,开创空前的大一统局面。后来我们看到秦始皇,就说他统一了中国。”
“中国人很尊重他,今天流传的比较广的画像是明朝的一副画像,是皇帝钦定来画的,把秦始皇画得很帅,胡子很美,其实没有人真的见过秦始皇……除非徐福活到了那个时候。”
大家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随后,李傲又拿出一幅地图,在上面一处红点指着说道:“其实,这涉及到一个概念问题。秦始皇真的统一了中国了吗?并没有。在这个冀省普阳县的西南,有这么一个国家叫卫国,卫国是周武王的小弟,从周武王那个时候传了三十七代,到秦始皇那个时候,也没有灭掉。”
王濛问:“什么时候灭掉的?”
李傲道:“秦二世的时候才灭掉。因此,我们抠字眼的话,教科书是错的,中国并不在秦始皇那一统,而是在秦二世那里才搞定了——能这么说吗?是否应该严谨一些,公元前的221年,秦始皇一统中国,括号,卫国除外!”
“可不可以这么写?”李傲问所有人。
李傲说出答案:“当然不能这么写,因为打你卫国不在话下。你跑不掉,你早晚被统一的。”
李傲真是隐喻的高手啊!
历史上这种时候是很多的,大家都有话说。
钱忠书谈到“宋太祖统一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叫吴越的小地方,这地方从唐末一直拖到了宋初,有七十七年。”
“但是,历史上并不说公元960年,宋太祖统一,吴越除外。”
这件事情还产生了一个历史梗,吴越的皇族为了把地盘继续保留下来,拼命把珠宝送给宋太祖,宋太祖说:“你那些东西本来就是我的,哪里需要你来送给我?”
何用献为?
辩论开始偏题,在这种时候,大家忍不住引经据典,谈论起历史上那些天下大势,从中国的古代史谈到了两德的分裂和统一,而后,又是哥伦比亚这种拉美小国曾发生过的波澜壮阔……这里是一两句话,一两个人来说的,然而其中却涉及到数千万,数亿人,数十年的坎坷。
傍晚,讨论接近于结束。
一种伤感逐渐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一次要分离了。
数次讨论,从“简繁体”、“核子文学”最后到“历史”,越来越大,越来越广。
在更长远的时间来看,这几十年是一瞬而过,历史上并不会特地强调这一区别,因为它是一定要发生的,是历史的大势。
承认与否都没关系,不需要别人来承认,事实就在这里。
面对着镜头,双方的“带头人”来做陈述词。
余光钟讲的很文艺:“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如今在凄楚之外,更笼上一层凄迷了,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
如何理解他的话?
这份情谊来之不易,已经经不起更多的猜忌和折腾,今后应当坦诚相待。
余切让远道而来的王濛做陈述,王濛深思后,却叹道:“历史不会记得我,却可能会记得你。我只是来见证的。”
(本章完)
第298章 两岸三地,华人世界
第298章 两岸三地,华人世界
轮到了余切来做陈述词。
众人所在的场地是波士顿大学的一个普通社团活动室,并不怎么雄伟,但往往有一些大事情发生在这种小地方。
余切因此有感而发:”大家说的都是些王公贵族的历史,我来讲讲小人物的历史。有一份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家书,来自两个大头兵。“
余切在一张纸上一边说,一边写,并且给镜头看。
有几个字被他圈起来,分别是“两千年”,“士兵”,“家书”。
余光钟等人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抽了一下。
余切竟然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们是宝岛成长起来的一批作家,于他们而言,看待余切这几个关键词的想法是很不一样的。
尽管开放交流是必然,但为何融冰之旅最先发生在老兵身上?
为什么最先是老兵探亲?
因为这一批人是失去了身份的失意人,他们是岛内归乡意愿最强烈的一批人,而且做了事实上的抗争。
余光钟等人的童年阶段几乎都在大陆度过,然后跟随父亲,49年之后飞到岛内。余切其实正隐晦讲到他们父辈所经历的创伤,这是一批极为特殊的人群,这一批人迁移到宝岛后,对内地的思念最为浓烈。
历史上,蒋家为了保持大头兵的战斗意志,不允许其通婚和融入岛内社会,创造了一个独属于这百万人的“军中乌托邦”,而后又在意识到反攻无望后,抛弃他们,任由这些人自生自灭。因此,岛内一直有各种老兵抗争的事情发生,这算是当地的群体记忆。
余光钟、李傲先后都为老兵的诉求写过文章,李傲为此坐过牢,余光钟那首《乡愁》,更是直接引发了无数老兵读诗后泪流满面。
有个快七十岁的老兵将来回到大陆探亲,怀中揣着《乡愁》,一遍遍的默念,结果回家后才发现父母早已因为思念过度去世,女儿失足溺水而亡,妻子抑郁去世……他的全家早已经都死绝了,这人知道真相后大哭,不久后也抑郁去世。
这种悲剧岂止一个两个?
余切竟然会了解,并且做出寄语?
余光钟等人很感动。
只听到余切沉稳的声音。
“十年前,在内地出土两封战国末期的家书,写信者是两名秦国的士兵。”
余切说:“一个叫黑夫,一个叫惊,写信来是为了要钱和衣服的,他们说这件事情简直人命攸关,反复强调不要寄错了地方。在信里面,他们还寄托了自己的哀思,希望母亲不要挂念,希望家人照顾自己。”
“我们对秦军的印象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好像冷血机器一样,实际却仍然是一个个小民,有他们自己的父母,有老婆有孩子。这两封信是埋葬在大哥衷的墓穴里,我们能推测,黑夫和惊最终死在了战争中。可以想象,衷,还有他们的母亲,其他的家人,在很长的岁月里,会一遍遍回看这两封家书,抚摸这两封家书,寄托他们的哀思。”
“他们挣来的功名利禄如何了?我们知道,秦二世而亡,大概这两兄弟的家人没有享到几年好,皇帝也不会记住他们,留下来的只有这两封可怜的信。”
“两千年已过去,但悲剧仍然在发生。有的人爹娘不见,骨肉分离,尽不了孝道,认不了祖宗……我碰到一些自以为有大爱的作家,他们说‘不要大国崛起,只要小民尊严’,却对这近在咫尺的悲剧视若无睹!”
余切说到这顿了顿,“好在我们这里的都是好汉、巾帼!我们努力争取这些人的幸福!尽一份力,添一点光……要是有人敢从中阻挠,必须让他们尝到苦果。”
“好!”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很快,所有人都自发的欢呼起来。
《世界日报》的混血儿华记者兴奋道:“我也有个祖宗,我的祖父是德国人,据说是容克贵族!我们已有四五百年的历史!”
“余这个姓氏出自姬姓,或是姒姓!”余切大笑,并伸出三个手指头:“我祖上至少有三千年。”
“钱先生呢?”这记者问。
钱忠书自己说了:“我可以追溯至黄帝七世孙彭祖,那个人叫篯铿,活了880年!他和神圣罗马帝国的存续时间一样长!整个德意志第一帝国,也不如我一家祖宗的年纪,你怎么能和我比!我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优等民族!”
“还有我!”李傲说,“我就不谈我历史了,只谈谈我这个家族的人数,全世界姓李的至少有一亿人,你们两个德国的人加起来,也不如我的家族更多!这说明,我们曾经祖上诞生过超级人物,所以才出现了超级家族。”
华记者顿时道:“你们都是贵族的子女,我也是,我该随母亲姓,这样也有数千年——我已找到了我的家。”
“我想要回家看看,但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将认黄河和长江为我的母亲河,中国的中间地区,作为我将来的埋葬地!立下一块牌匾,让上帝和孔圣都祝福我。“
华记者说的有点中外结合,颇有点幽默,但此情此景下,大家很快都流了泪,连李傲这种人都不例外。
钱忠书生平并不哭,而且厌恶哭泣,受到感染也绷不住了,泪水从他的脸颊两侧流出……其他人更是如此。
这一幕被录制下来,通过卫星传送到岛内,由几位关键人物来看。随后的清晨,岛内无数报纸刊登了发生在波士顿大学的“作家交流活动”。
“号外!号外!”
“两岸作家交流达成——不要使骨肉分离!爹娘不见!”
“余则成之父告宝岛同胞!”
报童格外激动,句句不离交流。
上早班的人纷纷买报纸来看。
彼时的宝岛正完成八大建设,交通已四通八达,横贯全岛,光是借助发达的纸媒,就让岛内的民众迅速知道发生在大洋彼岸的大事件。
照片大多为双方“胜利会师”的照片,或是众人一齐激动地拥抱的照片。
《联合日报》写道:“有人认为最早的文化交流发生在81年的写作交流上,聂华令说,她最先来组织这一活动,但其中产生的沟通成果是十分乏善可陈的,代表两岸的作家人选,也并不被承认——从余光钟和余切这两个人来讲,他们无疑满足了职业、年龄、知识分子和官方几大要素。”
“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次接触’,这才是一次伟大的接触。”
《中国时报》则用“融冰之旅”来形容这一旅程:“两万多公里,跨越半个地球,三场辩论,一场大笑,一次卓越……我听到了冰川碎裂的声音。”
但也表达了隐忧:“冰川上的可见体积,只占冰川的百分之十五,我们还不知道将要发展到什么程度。”
向来代表喉舌的《星岛日报》忍不住批评聂华令:”两方作家最终的落脚点,选在了在本岛众所周知的思乡老兵,这一最可能有突破的群体!他们是失意人,是中国难民!聂华令的父亲就是不能回家的老兵,但她并不为此感到过悲哀!“
”难道是她嫁给保罗后,改名叫安格尔(保罗的姓氏)华令?她并不真的在意中国人过得如何。“
”她忘记了自己有个汉姓,聂!她堵住双耳,一句话也听不到!“
聂华令再次受到批评,当然她虱子多了不愁,聂华令并不在乎。晚年时,聂华令甚至以自己”三度叛逃“为生平得意之事,称之为自己的三生三世,”三次不同的人生“。
而后,在当天晚上,岛内的新闻媒体忽然上了一档《寻亲》节目,涉及到那些因思念过度,想办法跑到内地探亲的民众。
这其中有位老兵为了能够回到家乡再见母亲一面,先辗转到港地,办理签证,然后再飞往内地,终于见到已经70多岁的老母亲……两人都抱头痛哭。
有位机长,为了能够回家探望父母,在原本从曼谷飞往港地的航程中,突然改变航线,飞至羊城的白云机场降落。
有个军官,65年托海外友人给家乡寄了封信,他母亲收到信之后也写信给他,然而这信件却被岛内扣下,当他多年以后再一次打开那一封信时,才发现那竟然是母亲写给他的绝笔书,母亲希望他能回乡探望。
而如今已过去二十年,他的母亲早已经化成白骨。
……
真是罄竹难书,悲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此前,这些事情被严防死守,因而不容易被知道。这一档节目的播出,顿时捅了马蜂窝,岛内酝酿着一股回大陆探亲的巨大思潮,此次参加会谈的作家作品们都被翻出来看,人们挑选出小说里面的那些金句,写在横幅上,向每一个人宣传。
余切曾写过的《出路》被广泛引用,结尾的“兄弟,你如今终于回来了”让许多人看到后嚎啕大哭不止,他们翻出来了数十年前离开时带走的证件,那上面承诺过将来有一天可以凭此回来大陆,确认自己的身份,他们浩浩荡荡的开始了宣传。
”我们要回家!我们是中国人!“
余光钟写的《乡愁》也被拿来引用,老兵和他们的同情者在街上高声呼喊:“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仅从手法上来讲,余光钟写的《乡愁》水平并不高,比喻并不高明,也几乎没有美感可言!不论是岛内还是大陆,都有不少作家质疑过这首诗的价值。
然而,文学的价值往往不光以技术来论,还要看其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乡愁》是写于最严苛的年代,那时写这样的诗要冒着杀头的风险。此诗一诞生后,立刻成为无数人的心中寄托,诗句朗朗上口。越是经历时代的变动,越是要强调这首诗的地位。
“我要回大陆探亲!“
“我是中国人!”
老兵们的口号越来越直白。
为此,他们印制传单、发表演说、组织活动……历史上,这一抗争和文化上引发的交流相互促进,并最终掀开探亲的小口,后又在87年宣布全面开放。
而现在时间提前了一年有余,仅仅是三天后,一道惊天消息便传来:当局正在考虑开放大陆探亲,先期准备十万份申请表。
十万份是否足够了?
半个月后,十万份申请表就被一抢而空,为了拿到名额,许多人不惜贿赂,甚至当场打架起来。果党从大陆带去了六十多万将士,四十年过去,老兵们仍然毫不犹豫的提交申请表,可见思乡情切。
《联合时报》所报道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积极:
“我们将要收到对面亲友的来信,但是,信件要通过港地来辗转,一次信件的来往,需要一个月有余。”
“鲜、信封、相纸……如今供不应求。”
“内地人也可以通过港地来到宝岛,但要证明其家属身份。”
”我们在街头看到许多人举着想家的横幅,他们说他们已经沉默了四十年,父母兄弟是死是活一概不知,如果死了,请让他们回去上一炷香,如果活着的,让他们回去献一杯茶,并大哭一场,说一句对不起!来迟了!“
”——十万份申请表如何能够?一两次往返如何能够?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认祖归宗,落叶归根。“
……
直到最后一条。“草案已经发布,今后在原则上,将不再限制以探亲为目的的出行。”
一个新的时代开启了。
一时间,两岸三地无不欢欣鼓舞,这一消息的传出,使得原本被隔绝的情况被打破,而一旦开了口子,接下来其他的事情自然顺理成章。
作为”打破坚冰“的猛士,两岸作家团当然也被众多华人媒体报道。曾有这么几个大事件,促使融冰的发生,如同一个人爬上了五层楼,这其中的每一次爬楼的过程都脉络清晰。
果党不少元老多次表达过回家的意愿,工商界人士想办法游说和出资,学术人员之间的频繁交流,双方表达了交流的意愿……直到作家团的直接访问,这成为文化上了解的开始。
作家团问的,说的,哪怕是私下闲聊的……通通被当做流量密码,人们津津乐道,短时间内诞生了许多轶事。
这几次辩论,每一次都能在华人世界引发巨大的后续效应。查良庸说”恨不能列入其中,未能参与幸事“表达自己的遗憾,远在港地的温瑞安大笑:我无须再回宝岛,也不需要回大马,我要在羊城定居,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已回到中华!
作家们成为民族英雄,年轻一些的收到许多情书,年长一些的则被冠以各种名头的大师。他们的学术成就被拔高了,他们的文学意义被镌刻了……一些人后知后觉,这就是人生最绚烂的一天。
(本章完)
第299章 普罗米修斯和上帝
第299章 普罗米修斯和上帝
人无法直接飞到五层楼,一定是一层楼一层楼的往上爬,然而对媒体和公众来看,他们直观看到的就是”我们因为这一群作家,直接飞到了第五层楼“。
一层、二层、三层……数十年间,无数人做出过努力,好似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这一荣誉最终在十多位作家之间达成。在媒体的引导下,读者们想当然的以为,这就是作家们孤立所达成的伟业。
因此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赞誉。
还记得华记者吗?
他是个德国混血儿,既信上帝,又学孔夫子。华记者是《世界日报》的首席记者,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该大学有”新闻界的哈佛“的美誉。
此前,华记者一直表现得像是个刚入行的菜鸟,而在完整经历过“作家们的三番会谈”之后,他表现出作为精英记者的直觉来。
他把余切等人的行为,形容为“普罗米修斯盗来圣火”。
这是西方世界一个众所周知的神话,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来火焰,而后触怒了众神之王宙斯,将他锁在山崖间,终日被啄食,以惩罚他僭越之举,因为他使得人类掌握了不应该被掌握的力量。又因为普罗米修斯被啄食,被钉在山崖的形象,很像是基督教的“耶稣”形象,《圣经》中的耶稣替人受难,从而使得世人免遭厄运折磨。
之后,人们往往用“普罗米修斯”来形容那些在历史上创造丰功伟绩的伟人:居里夫人、法拉第、爱因斯坦、林肯、希格斯……大多是科学家或是政治家。他们研究出来的成果,就被认为是“xx圣火”、“圣火一般的法案”、“上帝粒子”……
这些隐喻使得伟人本身被蒙上了一层“神”性,但我们仍然知道,那是一个个真实存在过的人。
这就是媒体作为第四权有趣的地方,他们赋予了作家们神一样的地位,使得他们一时间完美得几乎没有瑕疵可言。
然而没有人是完美的。李傲是个出轨数次、”汉化“不少国外研究的混蛋,而这些被美化为不畏权贵的”狂人“形象;余光钟对上层谄媚,为了做官左右摇摆,而这被美化为”忍辱负重“的举动,内地作家中,排面最小的张贤良竟然比他笔下的”许灵均“还要高尚,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大好人,余切等人更不必提。
余切都已经成为华人世界的”普罗米修斯“了!
华记者在《世界日报》中形容余切:“自然界一直都有火焰,但没有普罗米修斯盗来圣火,人间就像是没有火焰一样。神明并不愿意把这一种力量给予我们。他们自有办法保持联系。我看到相关资料显示,岛内的权势人物一直能接触到内地的资讯,他们了解自己的亲族情况,他们甚至能派出便衣前往港地购买全套《潜伏》——那是一本描写如何击败他们的特工小说,将之批判得体无完肤,照此所论,看书的人应当罪该万死!然而,他们看的津津有味。“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在众神无暇顾及的时候,那流逝的时间,已经是人间不可逾越的永远。足足有六十万被带往岛内的倒霉蛋,他们终生不得和自己的故土相见。“
”直到年轻的普罗米修斯决定背叛众神,为人间盗来永不能再熄灭的圣火,并决心忍受被鹰鹫啄食肌体之苦。还好,这一次连鹰鹫也不愿伤害这位年轻的神明。他们变成了欢唱的白鸽,托举起普罗米修斯。“
华记者留下了英国诗人拜伦于19世纪所写下的诗歌:
“巨人!在你不朽的眼睛看来!
人间所受的苦难
是种种可悲的实情!
并不应该为诸神蔑视、不睬;
但你的悲悯得到什么报酬?
是默默的痛楚,凝聚心头?
是面对着岩石、饿鹰和枷锁?
是因骄傲而面临的痛苦?
幸运的是,这一次你得到的是奖牌和赞誉!世人都为你歌唱!”
这不是歪诗嘛!
一个德国人,改编了英国人的诗句。
拜伦是个英国贵族,后来为了希腊人民的解放而斗争,最后身死道消。希腊为其举行国葬,使得他成为最受希腊人尊重的外国人之一。
考虑到余切目前正因写出《2666》成为拉美世界的东方佐罗,华记者这一番形容,竟然还有些恰如其分,他是用了些心思的!
余切看到华记者这篇文章大吃一惊——真是小看天下英雄。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这篇文章写的不错。
就是“普罗米修斯”或者是“上帝”的形容的不恰当。因为这些“伟人”做出事业之后,很快就倒霉上了,要么挨整,要么自己疯掉了,要么被世人所误会。
林肯被刺杀了,爱因斯坦脑袋被切片,居里夫人在丈夫死之后和学生搞婚外恋,因而被全社会批判得差点精神崩溃……他们很少有好结果。
而余切正在面临当初在老山高地放枪之后的”急速攀升“趋势,干成这一件事情后,他迅速成为华人世界中有数的伟大作家之一。能成一般人所不能成之伟业,方为伟人。
作家中的伟人被认为是”文豪“。
的确,开始有人用”文豪“一词来形容他,华人设计师贝聿铭谈到余切时,兴许是为了讨好中国大陆(他接了中国大陆的设计单),用”文豪“来形容余切,在设计港地中华银行大楼时,贝聿铭在其中加入了”九龙城寨“的元素,后因寓意不好,又改为西汉之前汉字书写载体——竹简。
于是,这一幢大厦被设计为刀割一般的立体几何,和后世略有区别。
贝聿铭在谈到自己为何如此设计时说:“我看了那场作家之间的大辩论,核子文学没有打动我,打动我的是那两封两千年前的家书。我意识到我作为一个华人,现在我应该做一些什么。”
“当我把创意来源说明清楚之后,我的委托方(甲方)也是余先生的书迷,他们比我还要高兴,欣然同意。“
全美有数的富豪王安说:“在孩子的劝说下,我希望把一些电脑生产线搬迁到中国大陆去,之前洛杉矶奥运会举办时,我没有那么做。”
记者问他“为什么现在改变了主意?”
王安说:“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任何时刻,这样强烈的感觉到中国人将要加入到世界中来,我们全世界的华人本该亲如一家。”
王安是美国的电脑大王,此人的财富最高时排名全美第五,八十年代末因盲目扩张公司破产。击败他的正是乔布斯所创立的苹果,以及个人电脑业务。
历史上因生产成本过高,他考察过到大陆投资的事情,还想过搞个人电脑,最终因为担心局势不稳,加之公司破产得太快,此事作罢。
现在他把产线搬迁到中国大陆,那里暂时是一个人工生产灯泡比机器生产出来还要廉价的地区,王安的公司很可能苟活更长的时间。
搞不好就没有苹果这家公司了。
余切知道,即便他接下来一个字也不再写,数十年后,只要他熬到年头,他也会是当之无愧的成为大文豪。
余切和马尔克斯通信,谈论到自己因盛名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那些人谈论到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想要带上一个了解中国的名片——就像是人们说我爱熊猫,不到长城非好汉一样。
马尔克斯说:”我怀疑看《百年孤独》的人并没有那么多,然而我没有机会去床头检查他们的阅读情况。”
“总而言之,大文豪需要有大文豪的故事,你已经有了故事,传奇正走到了一半,现在你还需要更大的故事。你的敌人越强大,你的困境越显著,你的故事就更加离奇,于是你因而更加伟大。“
”加博,我有些不能理解你的话。“余切说。
马尔克斯谈论起他之间的一件事情:他写出《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后,被智利军政府通缉,卡门告诉他,江湖上已经有针对他的悬赏令,他被杀手盯上。
考虑到朋友聂鲁达前几年死得不明不白,马尔克斯自然怕得要命。马尔克斯跑去了墨西哥避难,非常的低调,在这种情况下,出版社仍然在宣传马尔克斯”孤胆英雄“通稿,将马尔克斯年少时各种经历大书特书,哪怕是搞情妇被原配追上门来,马尔克斯在故事里也是靠霸气折服原配。
”真实情况是怎么样呢?那个人和我一起玩俄罗斯转盘游戏,我们用左轮枪瞄准自己的脑袋,轮到我时,我几乎被吓得颤抖……“
艹!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个样子。
我听到的版本是,你他妈的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马尔克斯笑道:”我只是被适当的美化了。“
在书商巨大的”战士马尔克斯“宣传下,获得诺奖后,哥伦比亚为马尔克斯建造起了纪念馆。马尔克斯来到这个纪念馆,讲解员激动的讲述起”伟大的马尔克斯的人生故事“,上面的”他“十分伟岸,马尔克斯却感到滑稽。
马尔克斯不是他,马尔克斯也是他。
这一刻似乎和余切曾经为了”黄玫瑰“的含义,到处探访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他代表中国作家拨打那一个前往哥伦比亚的国际电话时,接电话的人是马尔克斯慵懒的弟弟,在他看来,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传奇的。
反倒是任何一个遥远的东方人打来的电话,都要比马尔克斯本人还要传奇。
”你伟大的祖国越来越好,而哥伦比亚似乎要继续往下坠落,首都机场因暴雨臭不可闻,天晓得,这是一个首都的国际性机场,我如此的羡慕你在这样一个国家。“马尔克斯叹气道。
而余切只能继续安慰他,并且答应马尔克斯,会再一次的前往哥伦比亚。
因为余切的小说《2666》拿到了哥伦比亚的一个小奖项。余切开始像十年后的中国作家一样,提前进入刷奖模式了。
拉美地区有一大堆有关于拉美文学的文学奖,这些在中国人看来当然是一无所知,然而余切已经在美国了,他只需要路过并领取即可。
这是属于全体中国作家的荣光,他当然一个也不会落下。
”我会来的,我会按时前来。“
随后,马尔克斯讲到一个事情:哥国在给大毒枭巴勃罗定罪时,采取了一种连带的办法。因为巴勃罗这个人早已把身份漂白,目前的官方身份是公司商人,他手底下有许多为他干脏活的手下,要以直接犯罪来找巴勃罗的证据,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哥国政府开始转变思路,用”你的附庸犯下的罪就是你犯下的罪“,先想办法把人逮到牢里面再说,之后严刑拷打。
这法子有点下作,但确实好用,后来巴勃罗受不了了,主动和政府联系脱罪。
简单来说,就是巴勃罗手底下的小弟干的事情,那么作为小弟们的带头大哥,巴勃罗绝不可能不知情,就算真的啥也不知道,他也间接拿到了小弟贡献的利益。因此他本人是有罪的。
于是,马尔克斯借此得到灵感:人们总是说哥伦比亚从未发生过”三千人“那样的惨绝人寰的大案件,于是否定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小说的纪实性。
那么,在联合果品公司眼下早已经烂泥巴一裤裆的情况下,他们的账多到算不完!只要在哥伦比亚找到其他不逊色于”三千人大屠杀“的惨案,就能间接说明当年军政府统治下的疯狂。
余切也觉得马尔克斯这个新想法不错。
原时空马尔克斯一辈子没找到证据,哥国也是,但他们采纳了”三千人“的数据,放到了教科书中。并且,随着哥伦比亚挖掘出来的屠杀案尸体越来越多,人们不再怀疑马尔克斯是胡扯,而趋向于相信他写出那个数字的合理性。
余切因此在《2666》的最后一卷中,写下”马尔克斯最终查到了真相“的预言。
这一本小说讲的是几个文学青年,为了寻找马尔克斯的行踪,踏上旅途的过程,然后旅途中遇上各种离奇的事情……也包括发生在波哥大餐馆的屠杀案。
《2666》原著小说情节安排相似,只是最后因作者意外去世,书没有写完。于是那几个年轻人没有能找到”马尔克斯“。
余切弥补了这个遗憾,他的结尾中,文学青年找到马尔克斯的同时,马尔克斯也终于找到他毕生所寻的真相。
希望这本小说能鼓舞到马尔克斯……余切这么想。
(本章完)
第300章 mvp结算
第300章 mvp结算
两岸作家离别前举办了空前的送别会,全美各地有影响力的华人赶赴波士顿,因为时间紧急,还有很多人没有能来得及见到余切等人一面。
一些人因此大哭:我错过了见到余先生的机会!这将是我终生的遗憾!
”余先生!余切!《世界日报》给了个好报道~!“
钱忠书看到华记者的通稿后激动得脸红:“我以为这是个德国草包,没想到竟然学贯中西,然而也没有贯彻得太透,上帝和普罗米修斯都没有好结局。你却不然,自此一役,你已经是华人世界的荣光。”
作家们受到极大的赞誉:永远是多遥远的距离?人的一生又有几个永远?
这一次的会晤,至少使得这一开放提前了不少时间,而汹涌的归乡思潮,更让人看到了双方交流的力量。他们今后将永远记得作家们的功绩。
岛内一直有想要落叶归根的声音,在这之前,这些声音往往是有地位的人才能被满足。六十年代,于先生写下一首《望大陆》的现代诗,他在临终之前发出感慨:
“葬我于高山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惟有恸哭。葬我于高山上兮,望我家乡,家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山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之殇。”
诗写完不久,此人也离开人世。他能发出这种感慨固然值得肯定,然而需要说明的是,于先生被葬在岛内最高的观音山上,并在3997米高的我国东南地区最高峰,竖起一幢面向大陆的4米高半身铜像。
玉山山势险峻,他的铜像和建材完全是想办法一点点搬上去的,他虽然死了,但“登高远眺故土”的遗愿却仍然被满足了。
而普通人被如何对待?
不要说被这样纪念了,光是谈论都是大错特错。
这又回到余切为何被认为是“普罗米修斯”,因为他为凡人盗来了圣火。
他是行走在人间的英雄。
钱忠书说:“这个华记者中文半懂不懂,明明学了孔夫子,却形容你是个悲剧英雄……不知道怎么考到的哥伦比亚大学!”
李傲冷不丁的说:“也许就是太懂孔夫子,太懂华人社会,所以才用普罗米修斯形容他,形容大家呢!”
李傲的意思是,今天大家的功绩,不要高兴的太早,将来说不定反而是过错!
钱忠书正色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生平十分谨慎,这是我少数做过的大事,我也并不惜身,就是因为我以为,有的东西是不应当惜身的。”
余光钟一向不参与到这种讨论中,只有李傲是个键政魔怔人。
流沙河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一句话不说。
他们都把目光看向余切,余切说:“你们都想太多了,这个记者可能想说的是,我们这些作家中赌鬼、烂桃的不少,以后小心有人会把钱输光光,将来为了钱败坏自己现在攒下来的名声。”
李傲和余光钟若有所思:说的是我,还是别人?难道我会晚年不祥?
当月,第一批拿到探亲证的人前往大陆,其中发生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有人一踏上故土,就哭到肝肠寸断,需要几个人来扶着才能前行;有人发现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已经患上老年痴呆,完全不认识任何人;四十年天翻地覆,自己的祖宅早已经变成农田,唯一熟悉的是家族的坟墓,只好拿走一抔黄土。
前往探亲的人越来越多,事情已成定局,主流报刊也开始报道这一事件。
然而,也不能说形式一片大好。
哪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所有人痛快。
岛内有一个叫《晚报》的小报刊,他们大胆的派出两名记者前往大陆:先借道日本转机。此时,探亲已成为华人世界的重磅大事件,无数人都在关注。两名记者刚刚离开,报刊就在头版头条上写:本报特派记者xx和xx前往大陆采访。
啥消息也没有,就这么几个字,然而就这几个字就“洛阳纸贵”,民众疯狂购买这一报刊。接下来的一个月都预定了,令报刊销量大涨数倍。
岛内其他报纸如何形容《晚报》这个举动呢?
“妈的!他们抢到了‘头香’!这是作弊!”
他们是这样形容的。
多家报刊竟要求严惩《晚报》,疯狂举报该报刊违法,令岛内颜面无光:有这么多窝里横的虫豸,新闻业怎么能做得好呢?
另一边,这两位记者干脆利落走进大陆这边,表达了自己的来意,要求拿证进行采访。而后得到暗示:此前没有这种先例,正在研究讨论,你们可以假借探亲实则进行采访,这样大家都过得去。
这俩记者是个犟种,坚持要写上自己的记者身份,以及来这的目的。
在此之前,这一切都是没有先例的,于是相关部门也犯了难,不得不逐级上报。三十二小时后,记者获准通过,并得到一套余切的《出路》小说。
有人告诉他们:“想想余切在其他地方,会如何对他的同胞,做新闻要对得起你们的良心。”
一个人记住了,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随后两位记者从记者变成了“被采访者”,因为他们第一个吃螃蟹的惊人之举,在首都机场,已经有五十多位中外记者等待他们。他们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件什么程度的大事情。
飞机降临后,来迎接他们的干部也是两个。一个说:“让你们久等了!”
另一个激动得脱口而出:“我们已经等你快四十年。”
这俩记者随后针对这番对话写了新闻通稿,一个人写“等待四十年是桶站语言,是他们凶险的情感攻势”,另一个写“我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热情”,然后他俩互相对稿,准备把稿子发往岛内。
后一个人看到前一个人写的稿子,当场扇了前者一耳光。
前者大怒:“你为何要打我?”
后者指着《出路》小说道:“我是为了千千万个余切来打你的。你不配看他的小说!”
在大陆五月下旬的《新闻》栏目上,主持人则罕见直白的说:我国作家余切正在华人世界中产生极大的影响!这是大陆作家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的确如此。
在所有能见到余切的场合里面,往往乌泱泱的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冲着作家们来的,但要是只选择一个作家,这些年轻人大多数都会选择余切。
毕竟他年轻,俊朗,各种语言流利,在西方社交场合中针锋相对,没有丝毫亚裔内敛、谦恭的觉悟,这反而促使他博得了更大的名声。很多人觉得,那就是他们心目中自己本来应该有的模样。
其余切来美国的行程每一件事情都很有话题度——核子文学,融冰,抓叛徒,哥伦比亚之枪,屠杀案追凶……正如马尔克斯所说,余切是一个能满足故事性的作家,人们追捧这样的人。
在美国这种孤悬海外的地方就更是这样了。在这里,余切比其他人要受欢迎的多。
作家们频繁参加沙龙和文学活动,也频繁和当地华人接触。每场公开出席的活动消息一旦流露出去,就会有众多书迷前来捧场。他们先后去了波士顿当地的几所大学,很快美国东部的顶级大学也发出邀请,作家们挑了一些赴会。
在纽约大学,有中年人挥舞着余切的小说:“余先生,我为你重新捡起了母语!我重新背了一遍汉语词典!”
在普林斯顿,有爱荷华远道而来的留学生举起横幅:“我们爱荷华的华人和余切站在一起。”
钱忠书看了后啧啧称奇:“普林斯顿给我开了十六万美金一堂课,你两个月走上一遭,创下偌大名气!现在要是开讲,恐怕不会低于我了。我甚至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爱你。”
因为余切是文学。
这让余切觉得感慨:83年他就读于燕大时,那时候现代诗还十分兴盛。未名诗社是燕大文学的一股主要势力,诗人北岛常常在燕大附近举办地下诗会,那些大学生们骑着车半夜翻墙去听北岛的诗歌,回来时冻得瑟瑟发抖,满脸冰碴子。
尽管这些燕大学生们将来完全没有和诗歌有什么联系,但他们认为自己和文学亲密接触过,因为“那时候,北岛就是文学”。
现在北岛仍然在美国,但这个人默默无闻,而余切取代了北岛,现在他就是这些汉字都写不利索的华人眼中的遥远母国的文学化身,“在1986年,余切就是文学”。
与此同时,众多作家写下的书籍都被引入美国出版社,要求高价购买版权的电话打爆了酒店的座机!经纪人卡门又从西班牙飞往美国,原因是她短时间接触到众多华人世界的出版社的生意。
一些合同的数额庞大,又指定了需要余切本人的出席,往往还携带有额外条件:
“巴西人口的百分之一是亚裔,主要是日裔,他们对东方文学很感兴趣,几家出版社希望能和你进行接洽,签订终生合同,我……”
余切说:“你来处理就行。”
“阿根廷下半年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文学评奖,《2666》已经入选,但他们必须要求完整版本的小说!我直接了当的说,你获奖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他们的大统领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和你见面。”
“什么是附带条件?”
“他们想要和你私下见面。”卡门说。
哦,这就是所谓的“附带条件”。
马尔克斯在西语世界中,闯荡出名气之后,常常出现这种现象:那些国家级的大人物在人前对他只是一般的亲近,然而一旦到了私人场合,就会表现出极端的热情来。
比如,他有时候会碰到一些小国总统借着给他颁奖的机会,公款追星,颁奖只需要十五分钟,但是颁奖之后却有个一两小时的私人对话。此时那些大人物屏退左右护卫,把自己和马尔克斯关在办公室里面,开始对他喋喋不休的发问。
有时候马尔克斯甚至无法区分,这些人是真的热爱他,还是故意做出对文学的热爱,以表现自己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文学青年”。因为这些小国首脑凭借政变上台,也没什么文化,不应该对文学感兴趣才是。
结果令马尔克斯大吃一惊,这些人真看过他的小说,像玩cosplay的大手子遇见原作者一样,津津乐道于马尔克斯怎么看待那些军阀强人,而且向他发誓:先生,我和你笔下那些混蛋军阀是不一样的!你把我们写的太坏了!我是一个有道德的军阀!我是为这个国家的前途来努力的,你且看着吧!
一想到这,余切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将来他要是被一些小国奇葩总统请去谈心,他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我已经写完第三卷,现在就可以交给你。”余切给了《2666》最后那一卷。
“你给加博看过吗?”
“我还没来得及。但我一直和他保持沟通。”
卡门很满意。“那么,是时候写核子文学了。”
余切道:“我会尽快。”
卡门觉得余切对这件事情不够重视,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我一直相信文学绝不是一种纯粹的艺术现象,而是更多的属于市场现象。此前你以《2666》在拉美打响名气,这成为你进入西方世界的入场券,但拉美人首先要证明自己是一个拉美人,然后再是一个作家……这种现象到今天仍然没有改变。“
她说:”如果你能通过《2666》取得成功,那么你的核子文学将会取得更大成功。而且你无须证明自己的中国人身份,也就是你无须故意责难你的身边人、你的同胞,用以表达你作为作家的洞察性——我已经知道,那是你不愿意做的。“
”现在你开始能证明自己是一个地球人,你是世界的一份子,文明社会的一员,这是更加艰难而成功后却也更加简单的一条路,我无比的期待你的作品。“
卡门谈论到这种事情时,用上的形容词简直是肉麻。
余切不得不再三承诺,她才拿着《2666》小说的第三卷离去。这一小说如今已彻底完结,原时空八十万字的小说,被余切浓缩为四十来万字,正好能集结成册,进入到各类西语文学大奖的角逐。
六月,又有一些消息传来。
(本章完)
第301章 重磅炸弹
第301章 重磅炸弹
《2666》在西语世界中越来越受到欢迎,它确实是一个重磅炸弹。
在阿根廷的首都,第一版前五千册在两周内售空,而后连印数版;在哥伦比亚本地,《2666》登上官方推荐书籍,马尔克斯为其写了长篇推荐稿;在欧洲的西班牙,有影响力的文学报刊将这本书选为“近二十年最好的西语小说”。
那么,二十年前这一桂冠给了谁呢?
正好就是《百年孤独》,那是第一版百年孤独印刷的日子。它帮助马尔克斯在十多年后获得诺贝尔奖,当时这本书火到了任何一个翻译版本都能在所在国拿到文学类书刊的前几名。
这本小说运用了目前为止人类绝大部分文学技巧,其本身就是一部炫技之作。在卡门的推荐下,一些对拉美文学感兴趣的本地作家看后大吃一惊,随后向自己的读者推荐这本由中国人写的“拉美文学著作”。
“普罗米修斯!他的确是普罗米修斯。”
余切这个名头在作家中开始流行。
到现在,这个名号又多了一份新的含义,“就算是其他种类文学的妙处,也会被余切所使用,展现在他自己的小说中,不论那些东西在之前看来有多么不可能,他就是能够融会贯通。”
我特么成萧炎了是吧?
如果文学是一种凡人不可接触的异火,那么余切已经收集来了自己前几份异火。
卡门又为了数量繁多的出版合同飞来美国。她决定今年剩下的日子,干脆一直待在美国。
“麦格劳希尔(美国出版商)希望把你的小说翻译成英文,推荐给全美的西语文学爱好者!”
麦格劳希尔是美国著名的科普出版社,主攻教材和工具书,但旗下也有一条世界文学丛书的出版线,当然,他们的价格往往比其他出版社要更加昂贵。
余切猛然想起,这不是那个lucy所在的出版社吗?
难道那个美国大白妞在其中起了作用?
余切说:“是不是一个叫lucy的美国女人来联系的?”
卡门道:“lucy是谁?”
“中国大学的白人留学生,据说她有个在麦格劳希尔的高管父亲。她长得漂亮,又是美国白人姑娘,在中国大学很受欢迎。有很多人认为我能被这个lucy喜欢,是我的荣幸。”
“她回美国之后,听说在麦格劳希尔入职。”
“lucy是谁?”卡门说:“让这个人舔你的鞋底去吧!这应当是她的荣幸。”
“什么?”余切惊讶于卡门的粗鲁。
“确实如此,我和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卡门不觉得自己的话刺耳。
“我每天联络的人至少是高层以上的管理者,普通员工并不在我的交际范围内。据我所知,麦格劳希尔并没有这么一个人物。”
在卡门交际圈中,麦格劳希尔没有lucy。
卡门提到了一个叫“阿连德”的落魄女作家。
这个女作家余切也认识,后来是诺奖提名的常客。她被卡门发掘时穷困潦倒,周围的人都不大搭理她,之后阿连德顿时飞黄腾达,也过上坐头等舱的人生,周围的人都来吹捧阿连德。
阿连德因此对卡门感激涕零,而卡门总是表示:你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一般出版人本就不该和诺奖级作家相提并论。
曾经有这么一个时代,国际作家在另一个国家往往要受到刁难,这种现状在第三世界国家的作家中更为明显。当时出版社普遍和作家们签订不人道的终生合同,而且限制条件颇多,作家也没有自己书籍的稿酬……
卡门则为她手底下的作家争取利益,要求书籍出版分成,以及死后的版税发放等等,这一系列斗争促使拉美作家们发家致富,也间接使得国际上其他作家签订了更为优渥的合同。
这是卡门在这一行当地位如此崇高的原因之一。有人把她称为“女皇”,有人把她称作西语世界的上帝。卡门也有自己的故事。
她说这件事情的意义是什么呢?
“你是华人世界的普罗米修斯!”卡门也知道了《世界日报》记者安上的名头,“你已经完成了这样的伟业,无论这个lucy是谁?即便是她的父亲来了,或者是她的顶头上司在你面前,也只能舔你的鞋底!你知道吗?因为是麦格劳希尔主动来请求出版小说的!”
卡门说了一连串的话。
这又成为余切另外一件感慨的事情:他之前到处找lucy,而过程中始终没有见到lucy,但是他已经不需要lucy。
这岂不是像那种寓言故事——天下有名的高手找了一辈子神功秘籍,最后发现神功秘籍是一本初级的“野球拳”。
但是余切忽然想要个答案,他有点好奇这个lucy在美国到底怎么样了?
就像是那些来了美国扎稳脚跟的留学生,想要知道三毛、北岛这些人在美国混得怎么样——结果往往发现,这些搞文学的在美国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于是,在接下来卡门和麦格劳希尔的合同谈判中,余切坚持要参加。
他并不懂西方书商的版权谈判这一套,卡门已经很专业。余切之所以要参加,只是为了到最后亲口问一句,“麦格劳希尔有lucy这个人吗?”
结果,这些麦格劳希尔的出版人都一脸茫然:“谁是他妈的lucy?没听说过。”
余切又解释了一遍。“她是我的一个同学。”
出版人们又立刻改口:“lucy一定就在公司内部,是个勤恳的可造之材。”
这家出版社于是为了“lucy”大动干戈,翻江倒海的寻找lucy在哪里,lucy在美国是一个泛滥到离谱的名字,好在有一个在中国留学过的限定条件。
最后发现公司底层有个业务员,有一个前去中国留学过的女儿,名字是lucy。
目前,这个人并没有在麦格劳希尔任职,而且严格来说lucy的父亲是一个合同工,也不属于麦格劳希尔的人。
因为余切这一打听,这家出版社反而觉得,可以雇佣lucy。因为她和余切有点同学关系。
卡门是一个异常难缠的经纪人,如果可以绕过卡门,稍微和余切打点关系牌,长远来看的是更好的。全世界有三千万说英文的华人人口,这些人是余切的国际基本盘。而且余切的基本盘越来越大,现在西语人口和部分东南亚人也是他的基本盘。
绝对人数不多,但有基本盘就有未来。而且别忘记,还有十亿越来越有钱的本国国民。
lucy的老爸得知消息后高兴得发狂,不知道怎么有这种美事落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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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得知经过之后,当然要来找余切道谢,然而余切并不在意,也懒得和当年的老同学见面。
出版社被余切反复无常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了,了很长的时间来调查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发现事情的起因仅仅是因为余切的好奇心,而lucy和余切之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深交。
反而余切可能有点烦这个人。
于是,lucy又倒霉了。出版社给她安排了一堆活儿,lucy苦不堪言。
《2666》第三卷写完,单行本出版谈判时,lucy见到了余切,当面对他道歉。“我为我几年前的的无礼而道歉!余先生,你已经变成了这么厉害的作家!”
“你不需要道歉!”余切说。“就像是你当时侮辱王锵,有时候又给他甜头吃一样,你根本不在意他。我现在也是这样。”
“我并不在意。”
三卷写完之后,出版社普遍关心的事情是最后一卷的结局,余切安排的是“马尔克斯最终发现真相”,如何发现的?马尔克斯自己用铁铲挖出来的。
出版社觉得这种结局有些过于离奇和美好,和前面的大屠杀调性不符合。
余切说:“我想要通过这一本书,祝愿加博能真正的找到真相。”
“这件事情,马尔克斯先生他本人同意了吗?”
“他还没看,但是他会同意的。”
“那就没什么疑问了。”麦格劳希尔的人说。
之后有一场书商搞的签字仪式,因为很看好这本书的发展,给的预算很高,大家胡吃海塞一顿。水龙头开了就一直流着,昂贵的红酒被用来喷洒,简直是穷奢极欲。
怪不得作家略萨孜孜不倦的找新老婆。
按照每次离婚就分一半财产的比例来算,他被分得只剩八分之一,还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七十多岁的人娶了小十多岁的嫩模。这年头写书实在是太赚钱了。
有个高管来找余切,希望能看看余切手上那把“哥伦比亚之枪”。
“什么是哥伦比亚之枪?”余切还不知道那把左轮枪的名头。
“就是贝坦库尔送给你的那把枪。我们称它为哥伦比亚之枪。”
这又是拉美作家的惯例——大部分人都持枪,演变为各自都有几把好枪。往往是其他大人物来赠送的。
略萨手里面有枪,阿根廷总统送的;马尔克斯有枪,不知道具体赠送者;聂鲁达也有枪,是老大哥那个名字代表钢铁的男人送的。
余切摇头:“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枪。”
卡门听到了,立刻过来道:“不,从现在开始,这把枪就叫做哥伦比亚之枪!虽然它现在还没有起作用,但它一定是你故事的一部分。你不需要它,读者却需要你需要它,而且相信我,你总有一天会需要它!”
六月中旬。
余光钟等人离开美国。大陆访问团的一些人也要回去。钱忠书是一个喜欢装逼又害怕挨整的人,这次他装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比。本来想在美国多呆一些时间,但最近他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中说她“背部有时感到疼痛,但怎么检查也没事”。
余切提醒说:“这可能是肿瘤(癌)。”
钱忠书大惊失色:“不至于这么厉害吧!”
历史上,钱忠书的女儿走在钱忠书前面。他的女儿运气不大好,不仅体弱多病,而且情感上也十分坎坷,终生无子,钱忠书对他女儿很关爱,写了很多信给自己的女儿。
他女儿特别小的时候,钱忠书在女儿肚皮上画画,女儿醒后大哭,钱忠书却觉得这一刻很可爱,因此发出“女儿的前世一定是父亲的情人”这种话。
女儿去世后,钱忠书自己的病情也恶化了,不到一年就一命呜呼。
余切的嘴是比较灵验的。
钱忠书左想右想,决定先回去看女儿,他一定要守着女儿进医院做全身检查之后才放心。钱忠书不仅是个猫奴,还是个女儿奴。
于是,这一波钱副团长就跑路了,整个访问团干脆各回各家。
余切还要在美国和哥伦比亚留一段时间。
众人都很感慨,这几个月太过于梦幻,而且他们眼睁睁看着余切是怎么在美国立稳脚跟的。
余光钟邀请余切去宝岛看看,余切却相反,请余光钟先来。
余光钟说:“你是以为你不能去探亲吗?你不要担心,你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余光钟还暗示:就算你写了一些文章,也不影响别人喜欢你,欢迎你。
余切却不领情:“我不稀罕这种不一样,宁愿被一视同仁。”
“谁先来是一个问题,但我想大江大河应当比日月潭更磅礴。”余切道。
原时空是流沙河先去的,而后几年,余光钟再来的大陆——要不说流沙河有点转不过来弯呢。现在只要余切在拿主意的话,绝不可能是这个顺序。
这就不是余光钟能当场答应的了,只好不提这一茬。
很快,李傲又和钱忠书吵架:原因是李傲觉得钱忠书知道很多事,但每一件都不精通,嫌他卖弄太过;而钱忠书觉得李傲知道的都是错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另一边,宝岛作家团中,有个叫席慕容的,不知怎的开始宣传起成吉思汗起来,说得激动的时候,整张脸都兴奋得通红!
她这一举动又使得作家们开始站派,而且因为现在没有“融冰”这个大目标约束,大家畅所欲言,几乎要演变为吵架。
然后,宝岛作家自己也吵起来了。李傲和余光钟开始互相指责,李傲说余光钟“为了做官谄媚”,而余光钟则说“李傲哗众取宠”。
流沙河继续不在状态,谁发言的时间长,他就情不自禁的支持谁。
诡异的是,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把矛头指向余切,就连李傲也是。因为余切的路数太吓人了。
(本章完)
第302章 在中国,在美国
第302章 在中国,在美国
余切是个什么样的人?
矛盾的人。
眦睚必报,作风大度;有乡土情结,但关心哥伦比亚的屠杀案;交友广泛,但并不缺少敌人。
顾华说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
余光钟是个既可看作普通作家,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当局态度的人物,他毕竟是台师大的校长。余切果断拒绝余光钟的邀约,让他们刷新了对余切的认知。
他们忽然想起来,有这样一件事情很有趣:
在他们的三次辩论中,不可避免会提到一些岛内的富商、政客,他们想要解释其中的“苦衷”,但余切一向是不屑一顾,因为余切态度这么明显,迫使他们也不得不在这种话题上闭嘴,以免被以为是唱双簧,被牵连。
席慕容虽然名字古风古雅,但她却是如假包换的蒙族人。席慕容这个名字来自于她蒙语名字的音译。
席慕容也爱她的家乡,但当她追忆伟人成吉思汗,开始哽咽,开始谈论自己也是“高原的孩子”时,“我的外祖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我今后要为草原写赞歌,为成吉思汗写长诗时……余切就冷不丁忽然问,“那么,你给川省写了多少诗?”
他就像一个判官一样,忽然拿起惊堂木。
众所周知,席慕容从小在川高官大,七岁之后才飞到港地,后移居到岛内。
她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草原。但她是一个草原诗人。
这是人之常情,写乡土的人多爆了,写尽了。
席慕容当场傻眼,然后道:“我离开川省时才六岁,我在那的时间不长。而草原,是我的民族,我身上流着的血。”
“我赞成你。我们都应当为了自己的血脉而书写。”余切说,“但是,你也给日本写了诗,你给比利时写了诗,唯独没有最开始养你的地方,此话怎解?”
席慕容面红耳赤,只能改口道:“我以后也会怀念生我养我的地方的!”
余切大笑起来:“我期望在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其他内地的编辑看到余切笑了,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
二段笑!
还是不能做到我口说我心啊。
李傲和余光钟两人对视后,面面相觑。现在他们更觉得《世界日报》上那个洋记者写的靠谱:普罗米修斯虽然为人间盗来圣火,但归根结底,他的力量仍然远远超过于普通人。
尽管有时候表现出怜悯之心,但普罗米修斯只愿意以他自己的方式使用圣火。这是属于神灵才有资格的固执。
诗人拜伦出生于贵族世家,一辈子和国王作斗争,西方正在殖民东方,拜伦写了诗剧《该隐》,这里面一反常态,他开始质疑上帝的对人类和万物的仁慈,而大反派“该隐”是不愿做上帝的觉醒奴隶,是骄傲的叛逆者。
这么说来,拜伦岂不是个自由派?
恰恰相反,拜伦结婚之后,妻子准备用孩子的亲情来改造拜伦“偏激的思想”,拜伦立刻表现出大家长的权威来,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他唯我独尊。
为了证明自己没错,拜伦甚至参与了真正的战争,并最终死在那里。于是,希腊将其称为伟人,英国政府也捏着鼻子承认这个“反动派”是世纪诗人。
所以,顾华说的不完全错。余光钟和李傲现在有些后知后觉:他们原先只在岛内看余切的小说,并没有见过真人。
现在发觉,余切只愿意有一种方式来创作文学,那就是按照他的方式。长期下去,要么他说怎样就怎样,要么就只好与他为敌。而后者在碰壁之后,往往不得不回到前者。
这当然是余切性格中暴戾、独裁的一面,然而这些负面因素,似乎更为他的文学之路提供了保障。
毕竟文学是“俺寻思之力”,只要你敢想,想成,敢做,做成,那些负面因素都会变成先见之明。
访问团在盛誉中离开美国,诸多华人名流来送行,“伟大的接触”频繁出现在新闻头条上,这些影响在之后逐渐显现。
文学研究所召开第二届作家培训班,到现在已经接近于毕业。其中不少人的研究内容是余切的小说,《2666》因为其写作技巧的丰富,被学院派认为是当今的集大成者。
“只要学了这一本书,学明白,写小说就没什么问题了。”巴老的朋友曹宇用“戏剧中的戏剧”来形容这一本书。
“任何你能看到的技法,都能从中找到影子。魔幻现实主义,中国人也进入了这个殿堂。”王濛道。
空白,空白!这里到处都是空白!
85起的这两年,因为纯文学的兴起,大家纷纷搞起了文学科研。就像是一种内部科研竞赛,只需要把洋人的拿来汉化后,跑马圈地,就能成就自己的大师之名。
管谟业今年创作了中篇小说《红高粱》,其中有很多借鉴和致敬的地方。他写小说的时候双耳不闻窗外事,只管写小说,期间余桦、苏彤等人一直在给他写信交流,谈到了近期发生的国际大事,他一概不搭理。
因为《红高粱》是管谟业的野心之作,是一部不同凡响的小说。
在这本小说中,声震文坛的“高密东北乡”将正式成型。小说描述了几代人的家族生活,化用了《百年孤独》的一些手法,钻研多年,现在全中国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比他更加懂得魔幻现实主义。
余切本人如何?
他确实是懂得西语,他还认识马尔克斯,但懂得和会用是两码事。
数学家陈景润在研究数学时,为了跟上国际上数学研究的进度,自学英文,当他做出哥德巴赫猜想的相关前沿研究时,他的外语水平仍然不足以到国际刊物上投刊。
小说写出来之后,他拿去交给文学月刊《十月》,三天后,编辑部发来审稿报告:“你小说是不是在致敬余切?”
什么?
我妹有!天杀的!我根本没有!
我学的是博尔赫斯,马尔克斯——这怎么会和余切有关系?
管谟业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回信:“我最近没有看余切的小说。余切和魔幻现实主义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从根本上,他否定了这种文学。他说,这是拉美现实主义。”
随后,管谟业找到一本《2666》的中译本看,看完后来不及纠结为什么余切会这种小说,当场嚎啕大哭的也是他:我似乎一直生活在余切的影子下。
……
语文教材组在86年成立了编委会,简而言之,编委会定下基调,而各地编者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拔文章进入教学教材。编委会选定的小说越被选拔,越说明编委会的水平高超,符合全国各地编者的审美水平。
余切总共有五篇小说进入中小学教材。在五四以来的所有现代作家中,他所占的比例仅次于鲁迅。
这件事情一开始引发了争议,我们不做反孔精英,不迷信权威,但你这样是不是搞太过了?
那么多文学巨匠在前二十年挂了,啥也没享受到,难道不值得上个教材?现代小说家选不出人,为什么不选古代的,外国小说家也能入选啊。
结果在这个月,阿根廷给余切颁发了文学奖。总统亲自颁奖。
虽然这一奖项并不大,然而对时下的国人来说仍然是难得的好消息。传言《2666》还被一批西语作家提名塞万提斯文学奖,这是西语世界的最高奖项。
如果能成,这是中国作家了不得的成就。相当于巴西选手拿到中国乒乓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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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鞋子》、《落叶归根》入选小学教材,《未婚妻的信》、《大撒把》和《我们俩》则进入到中学教材。
《十月》的现任总编苏玉说:“要说神童,我们原先也有更厉害的神童作家,刘堂,这个人十岁时写的小说写满了五个本子,轰动全校;十三岁时写的东西登上《新民报》;十五岁时,初中还没毕业的他竟然被调去《冀省文艺》当编辑;17岁时,高中还没毕业,赶上教材改革,发现语文课本上的小说,就是自己曾写过的文章。”
“我们如何对待他的?勿要使悲剧再犯,作家的腰杆是直的,折不得!”
苏玉成功了,她提前被任命为下一届全国高考的语文命题组组长,有消息称她有可能被调入教育部门发挥余热。因为她极力要求把余切小说引入到教材,结果果然很受欢迎。
苏玉非常开心。
当初王世民病故,《十月》选拔总编,点兵点将到了苏玉,她思考了一下慷慨赴任。虽然做一个普通编辑也没什么不好,但做总编还是要更海阔天空嘛。
石城,红楼梦剧组。
因为东南亚富商的投资,荣国府影视基地提前在这完工。
剧组为了拍摄出古色古香的大观园,一比一复刻了小说中的荣国府,张俪和陈小旭几乎每天都在拍戏。吃穿住行都和古人没什么区别,一睁开眼,就是古色古香的建筑。
不过,就算是在这儿,她们还是经常能听到余切在美国的消息。
“你俩现在和亲姐妹有什么区别?”导演王福林说。
“这几年每天都在一块儿,就算是真的薛宝钗和林黛玉,也不一定有你们两个亲密。”
王福林摇着头。他已经看出一些征兆。
张俪性格和薛宝钗很相似,不怎么愿意说话,笑起来也很含蓄。陈小旭却相反,原先是个机灵鬼,现在她每天拍完戏之后,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和张俪打闹。
扮演王熙凤的邓洁失落道:“我原先是张俪最好的朋友,现在我不再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
别人调侃道:“你也可以是,又怎么不可以呢……”
邓洁笑道:“宝钗和黛玉是一体两面,我就算了吧,她们是一个完美的人,被生生分成了两半,天生是要在一起的。”
谁能拥有这样的人?
也许按照曹雪芹的设定,需要“天上人”才行。
王福林跟她们说了两个事情:一个事情她们早已经知道,《红楼梦》在今年内会拍摄完毕,现在要留学和拍其他戏,或是转行的,可以做好准备了。
央台养不了这么多人。
令一个是请余切来剧组探班,客串。
“他可以演皇帝,演玉皇大帝嘛,只要他愿意。”王福林挥手许诺道。
《红楼梦》剧组现在有几个投资商,分别是央台、民营商人和海外富商。
近期的“美国华人寻根热”让商人们有了盼头,他们觉得这部赔钱电视剧搞不好真能在其他地方赚点钱,于是跟进加大投资,希望把电视剧刻录成录影带,到海外去发行。
《红楼梦》本来的钱是要用光光的,现在还要靠着这些富商续命呢。
现在海外辨识度最高的人是谁?
李小龙。打星,死了。
尊龙,他在拍《末代皇帝》。
房仕龙,打星。
……
还有谁?
细想之下,居然余切也是个人选。《红楼梦》要卖到东南亚,美国去,自然不是给白人看的,而是给那些对母国文化感兴趣的华人来看。
“yu”这个名头在其中可是鼎鼎大名。
于是,王福林希望张俪能请余切来扮演那个“不存在的幕后皇帝”。《红楼梦》原著中皇帝的形象很模糊,而且皇帝之上还有太上皇,有人认为这个角色是曹雪芹在写书时“避尊者讳”。
在小说里面编排皇帝是要被砍头的。
现在当然不需要考虑到这些。
王福林走后,陈小旭和张俪两个人复盘起来。
81年,内地发行了第一批国库券,84年第一家股票上市,到今年,沪市工行已经开始接待股票的柜台交易。
为了做生意,和余切找话题,两人经常看金融方面书籍,于是也开始关注起金融黑话。
张俪说:“为什么他自己不去问,却让我们来问?”
“不要怕,这是技术性调整!”陈小旭说:“因为余切是大作家,比那些红学家高得多……”
陈小旭伸出大拇指!“王导来说话,万一人家不来怎么办?本来就不需要来的!”
原来是这样。
张俪立刻问:“前两年我记得你挺瞧不起鱼哥哥小说的,现在怎么完全相反了。”
陈小旭对天发誓:“我从来没说过那些话,你可别到处乱讲,余切的小说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好?”
“因为余切本来就欺负我,我要再说他厉害,那就欺负个没边了!”
陈小旭望着张俪,泥鳅一样缩到了她胳膊里面,摇着胳膊道:“总之,你千万不能说这些事儿!他心眼可小,一定会报复我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撺掇我骑摩托车的事,我也不告诉他!”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
两人随即打闹起来。
(本章完)
第303章 在中国,在美国(二)
第303章 在中国,在美国(二)
另一边,沪市的虹桥机场,一架前往美国的飞机还差一位旅客。航站楼一遍遍询问一名叫“宫雪”的旅客,但她没有动身,因为她在今早的报纸上看到一篇名为“作家余切前往哥伦比亚,调查大屠杀案”的新闻。
画面中的余切腰间露出那把著名的“哥伦比亚之枪”,马尔克斯在餐馆内和他对话。
余切不在美国了,她去美国干啥?
哥伦比亚?
那是个什么地方,不值得去。她一个女人过去,被害了怎么办?
宫雪思来想去,心中天人交战:去还是不去?
这是她一生中做出过的最重大的决定之一。四个月前,宫雪被卷进“高干子弟流氓案”,尽管其中的人和她毫无关联,但她就是被认定为受害者。
这种新闻让她十分痛苦,她想抛下一切选择离开,正好,她发觉余切正在美国,有个美国的亲戚又联系了宫雪,宫雪就打算在美国避避风头。
还能见到余切呢!
宫雪其实有点怀念在老山那段日子:那时候啥也不需要想,只要完成好任务就行。
但现在余切不在美国了。
宫雪只能选择写一封信,向余切说明自己现在的情况。并且,在美国等待转机。
妹妹宫莹曾说过的话浮现在宫雪脑海:“你以后遇见了大麻烦,就去找他,你们是战友,余切不会不管你的。”
是啊,全国人都相信余切,他真要说什么,大家肯定会相信的。
他肯为了战士的一句话,背着竹帘子穿越火线,为了朋友的嘱托,捐献了数百万!就算是他也帮不了我,至少不会对我恶语相向。
宫雪在信中阐述了自己现在的困境。随后选择在沪市寄出这一封信,登上飞机。
……
余切接到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月,现在是八月份。
哥伦比亚地处热带,不分四季,只有暴雨和非暴雨的区别。这个地方的四五月份和九到十一月份是雨季,下起雨起来,可以在单日内轻松淹死数十人。
暴雨之后,地上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尸体和碎片,往往被认为是雨季所导致的。
由于这沟槽的无能政府,在这个地方,死人被认为是正常的,除非是死上百个千个人。
不,不能这么说话。
贝坦库尔是个好同志,他是我的书迷。他看起来像是在为这个国家而努力。
而且,作为一个前翻译家和诗人,贝坦库尔翻译了余切的小说《落叶归根》,在其中增加了一些涩涩情节后,使得这一小说意外在哥国大卖,两人都分到了不菲的稿酬。
上个月一场位于东太平洋的台风袭来,不幸带来了大量雨水,使得当地死了23个人。有消息称,因为基建的匮乏,哥伦比亚自以来已经因此多死了五千个人——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总之它出现在了国家新闻当中。
当地报纸《观察家报》采访余切的看法,余切说:“这不是一个数字五千,而是死亡这件事情,发生了五千次。”
这句话令余切博得了哥伦比亚人的巨大好感,现在他在哥伦比亚暂时享受了和马尔克斯一样的待遇:出门打车、理发、吃饭都不需要给钱。
余切从波哥大的一家酒店中出来,附近有两位安保看守。
“余先生!”
这两位壮汉向他打招呼。
“欧拉!hola!”
瞧,如果只听声音,余切都已经很像个本地人。
他走出门之后,这两个男人跟在他的身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这两个人是哥国给余切安排的保镖。
餐馆大屠杀后,政府决定把这一事件栽到大毒枭巴勃罗身上,因为那个退伍兵确实是因为吸食了巴勃罗手下卖的粉才狂性大作,滥杀无辜。
政府借此扣押巴勃罗旗下的产业,令他损失不少财产。余切写的《2666》又大肆夸耀“餐馆大屠杀”,于是余切也因此登上悬赏名单。
现在想要杀他的人,从越南排到了哥伦比亚,一道铁幕,已经横跨太平洋,横亘在所有余切书迷的面前。
上个月,他从阿根廷那边拿到年度文学奖项,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这是个在后世看来名头不大的奖项,但实质上很有含金量。国内作家鲜有走出国门的,因此这个奖项被当做余切的一个主要成就。
《2666》这本小说集结成册后,已经登上美国的畅销榜,排名第十五名——对于文学类书籍,已经很了不得了。
多亏了这帮拉美作家天天吹嘘自己。
这些人有事儿是真上啊!
如今余切之所以在哥伦比亚长待两个月,也是受马尔克斯所托。这是当年那场屠杀案水落石出的最后机会。现在查这个事情的主要是贝坦库尔,这是贝坦库尔做总统的最后一年,下一年该国要换一个总统上来,到时候就不会再追查这一事情了。
余切和马尔克斯则负责给贝坦库尔唱票,发挥他们作为文学家的影响力。
文学家在拉美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主要受到早前那一批文豪积极参政所影响,属于当地的政治旋转门:比如之前卡门手底下那个“落魄”的女作家阿连德,这人实际上是智利前总统萨尔瓦多阿连德的侄女。
她伯父被枪杀后,阿连德就流亡海外,靠写小说刷名声,积极参加政治。
略萨,就是那个被马尔克斯ntr的苦主,这人后来曾试图参与智利的总统竞选,而且从一个左翼变成了右翼。
拉美作家参与政治的程度很深。
同样的,总统们也会给作家们背书,马尔克斯的新书发布之后,拢共先后有四位小国总统提到“我正在看马尔克斯的书。”
现在变成了“我正在看余切的书”。
余切最近不断的在哥伦比亚演讲,不断陪同马尔克斯参加宴会,每当谈论起那一场大屠杀,余切都言之凿凿的支持马尔克斯,实质上是在支持贝坦库尔。
抓住机会啊!
马尔克斯之所以在公众眼中,知名度远远超过了另一个拉美文豪博尔赫斯,并不是因为他更厉害十倍,而是因为马尔克斯比博尔赫斯更会炒作,他更有故事。
这让马尔克斯成为“佐罗”一样的孤胆英雄,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巴黎,他的崇拜者都会提到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制造屠杀案的联合果品公司是一个美国公司,而根据马尔克斯的回忆,后来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奥巴马,先后都在私下里向他表达过“我很遗憾”。
现在余切也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了,他当然不会放弃。
下午,余切看到了宫雪两个月前的信。
打开一看:老战友已经在美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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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忘记了这回事!
宫雪是八十年代最热门的女星,双料影后,但后来许多人不知道她。就是因为宫雪陷入了“流氓案”风波,宫雪个性刚硬,干脆远走他乡,九十年代后才回来拍摄电视剧,那时候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她只好隐退。
战友啊战友,你不该来美国的!
这事儿大概是这样的:有一批流氓被逮到,供词陈述中,说到有一个知名的宫姓沪市女星也被他们侵犯了,而且后来成为他们的帮凶。
由于此时沪市姓宫的女星,最容易联系到宫雪,这事儿就摊到她头上了。
然而,这事儿九成九为口嗨。
因为这会儿宫雪正在日本拍电视剧《不知其名》。她整个期间,一直在日本东京的酒店居住。
宫雪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就像后世有个被认为是“变性人”的女星刘一菲一样,做出了同样的洒脱举动:让他们说去吧,难道这种离奇的事情,竟然也有人相信吗?
结果真的有很多人相信,而且越传越夸张。宫雪这时候吓坏了,回国刊登广告,详细解释自己的时间线,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情上。
但是没有什么卵用,众口铄金。宫雪家的电话成了热线,常常有人打电话来骂她“不要脸”,还有的阴阳怪气问“多少钱”。
沪影厂的收发室里面,全是宫雪的检举信,信件里面夹杂刀片。宫雪家门口被泼油漆,已经签约的电影《秋瑾》被换角,广告代言纷纷解约,百货商店下了她的宣传画报。
宫雪跑去电影局申诉,被人指指点点,她就崩溃了,谁也没告诉,就连她妹妹也没告诉,就跑美国来了。
……
余切摸了摸下巴,立马给宫雪出招:你不该来美国的,你也不应该回沪市,你应该去老山前线,用不怕死的决心表明你的人品。
但你现在已经来了美国,事情就不太妙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没有住处,可以找波士顿大学的华人学生组织,他们都认识我,我给你寄一笔钱,你暂时在那住下!
你是否看过小说《阮玲玉》?你现在赶紧去看,把你的心得体会写成稿子,发到国内。因为阮玲玉和你一样,是个被诬陷的倒霉蛋——她后来自杀身亡,留下“人言可畏”几个字!
你写《阮玲玉》的读后感,多写几篇,每篇都发到国内,足以表达你的志向。
将来你一被翻案,大家会同情你。
余切写了封信,马尔克斯来余切这串门,看见余切在写东西。
他以为是在写小说。
“余,你的核子文学写完了?那本《地铁》?不得不说,你太勤奋了!”
“我碰到一个麻烦。”余切说,“准确的说,是我的一个女性朋友碰到麻烦……”
“哦?女性朋友!”马尔克斯流露出“你终于上道了”的表情。
他说:“会写拉美小说,你不是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但现在……我敢打包票,你现在是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了。”
别扯淡了!
余切摇头:“她是个女军人,被人诬陷和流氓案件有关,她的处理方式是当鸵鸟,把头埋到沙子里面,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哦,这当然不行。”马尔克斯严肃起来,谈到了历史上被搞死的好朋友聂鲁达,“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你的存在,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提前行动。”
“我不太明白聂鲁达最后那几天怎么样了?你能说说吗?”
马尔克斯沉痛道:“智利政变之后,很多人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智利,他以后应该在另一个国度发表他的看法,但他坚持要在离开前写完一篇稿子,处理完他的工作……”
“然后呢?”
“在离开的前一天,他忽然腹痛难忍,被送往医院。几小时后,他死了。死因是癌症。”马尔克斯道。
然后,他又补充道:“智利当时的官方报道是聂鲁达因伤心而死,是不是很滑稽?”
余切说:“我认为聂鲁达很明显被毒害了。”
“你说得对,但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我们没有证据,于是只好接受这种可笑的结果。”
“不能开棺验尸吗?”
马尔克斯忽然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们考虑过,但这不可行。”
“为什么?”
“假如他被人毒杀的概率是一半,那么还有一半是聂鲁达确实因病身亡。如果是后者呢?我们怎么去面对聂鲁达的亲人,怎么面对他?”
此话在理。
不能因为你一个怀疑,就把人的遗体弄出来化验毒剂含量。就算这件事情后世已经被证明是真的,在当下也不可行。
而且,智利政府如今仍然是政变后上台的那一届,他们掌控有舆论的引导权,全国所有报纸都听他们的话。聂鲁达在民众中是圣人一样的人物,大众不会允许轻易开棺。
怪不得这事儿拖了几十年。
聂鲁达被证明是被毒杀的时候,当初那一帮政变的人物都特么善终了,啥事儿也没发生。
宫雪,聂鲁达,1928年大屠杀的线索,毒枭巴勃罗……啊,还有那沟槽的顾华死没死?
余切现在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他一时间不知道先处理哪一件事情。
写小说当然是余切的重中之重,但实际上,光是写小说是不够解决这些事情的。
算了,还是打两把牌吧。
马尔克斯领余切到了作家们常常聚会的地方,在这里,他们打上了国际桥牌。
(本章完)
第304章 你应当为红衣大主教
第304章 你应当为红衣大主教
“余?”一个长相和马尔克斯有些相似的人说话。
这人叫门多萨,他后世得过卡夫卡奖。
这是一个余桦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奖项。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马尔克斯:“我们为你留了座,你这该死的!你又把他带来了,他最近应该很忙,不像我们这样。”
“在过去的几个月,余写出了一本四十多万字的小说。我还没有见过,世界上有人能写作快到这种地步。”
马尔克斯大笑道:“余切是个天才,他写小说并不怎么费时间。我这次来,在这个场合中庆祝,他成为一个真正的拉美作家来的!”
“他离了婚?”略萨说。
“他学会了抽雪茄?”何塞·多诺索说,此人也是个当地知名的作家,有“拉美文学大爆炸”第五大将的外号。
马尔克斯摇头:“有一个陌生的女明星给他来信……”
“哦,他的确是了!他一定是的!”众人一齐说道。
余切百口莫辩,只能简单把宫雪遇上的事情讲了一遍。
“那么,你是想要拯救她?你想要做她的上帝?”略萨说。
余切沉默不语。
他在考虑,以西方人的视角,这么理解是不是更容易使人明白。
略萨就当做余切承认了这件事情,他道:“当你拯救一个人于水火之中后,又很快对她置之不理,你就比撒旦还要可恶,因为你亲手让她从一个地狱,陷入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又是什么鬼扯?
这是你这辈子喜提“八离世家”的缘故吗?
略萨在七十多岁的时候离婚,和一个嫩模在一块儿,当年是西语文学圈的头条。
余切只好不做争辩了,大家开始打起桥牌来。
桥牌在这个年头是通行的国际间游戏,几乎人人都会玩。今天的聚会是超级经纪人卡门来召开的,目的是希望旗下的作家能够团结起来,一起为了“香蕉大屠杀”发出自己的声音。
卡门把这当做西语文学圈再次掀起风暴的重磅事件:略萨和马尔克斯闹翻之后,使得卡门的力量被大大收缩,也影响到了国际书迷对于西语作家的观感。
如今她必须凭借“大屠杀”案件重新给作家们镀金。
不久,卡门到了现场。她言简意赅的说:“现在有一条难走的路在我们面前,但汗水凝成的财富最为甘甜。哥伦比亚是马尔克斯的故乡,发生了数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但这些事件不仅仅发生在哥伦比亚,还发生在智利,洪都拉斯,墨西哥……”
“马尔克斯在其中贡献出了最大的力量;现在,余也成为我们的生力军;那么,其他人还可以做些什么?”
作家们纷纷答应。
这本来就是常见的共同目标。
包括那些不幸去世的,卡门手底下拢共有三百多个作家,这些人中仅诺贝尔奖作家就有五个之多。那些诺奖级的大佬也会向自己的读者推荐西语界的新人,这保持了拉美文学的热度神话。
卡门所在的西班牙城市巴塞罗那,在那一段时间内,短暂的成为了“文学的首都”。
随后,余切和马尔克斯分到一起,在他们对面的是略萨和那个女作家阿连德。
余切拿上牌后,很快满头大汗。
连输几把。
马尔克斯是个牌技非常臭的牌佬,而另外两人都出自精英阶层,打桥牌很熟练。尽管余切算无遗策,他也没有能带马尔克斯赢上一局。
连着打了五局后,马尔克斯意识到自己牌技不佳,主动申请换人。
他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人愿意加入到这个牌局。遗憾的是,敢对上他目光的不多。
因为这一桌都是功成名就的作家,他们是作家中的作家。
而且,他们和马尔克斯不熟。事实上,马尔克斯个性非常害羞,不苟言笑,以至于在他们眼中,马尔克斯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女作家阿连德主动请缨:“我来吧。”
余切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个阿连德。
在中国,很难想象一个总统的侄女会去写小说。
阿连德误会他目光了,说:“我结婚了,丈夫是一个美国白人教授。”
略萨冷不丁说:“那不更好?”
马尔克斯皱眉:“我们拉美人是讲规矩的,你至少应该有个先来后到。”
这尼玛是一些什么神人?阿连德比我大了二十岁!
待余切的表情明显不自然后,阿连德才哈哈大笑:“我开玩笑的。”
这把又输了。但是输得没那么快。因为阿连德没那么坑。
继续换人,这次是略萨,两人一番合作终于赢了。阿连德抱怨道:“加博根本不会玩牌,我和他组成队友,是最不公平的分配方式。”
略萨这个比怜香惜玉起来了,又让余切和马尔克斯继续在一块儿,两人打了一下午,输多赢少。
马尔克斯道:“余,这不能怪我,我学习的很快……你仔细想想,最后四把,我们赢了两把。”
那是因为我摸清楚了你的牌路,知道你要怎么打,向下兼容了。
余切此刻无比怀念张俪和陈小旭。
中国人搞这些数学类的棋牌游戏还是有一套,马尔克斯差到了什么程度呢?他甚至算分的时候,每一次都要找余切确认,因为他自己很容易算错。
到了晚上,卡门整了个大活儿:这个大妈装扮成罗马教皇,在自己的头上戴了个王冠。她的衣着华丽至极,有助理专门拖着她的裙摆。
然后卡门说:“我将要封你们为红衣大主教!以后,我们签订文学合同时,应当在每个月的7号、17号或27号,我学了占星术,发现这是我们的幸运日。”
“加博,你永远是第一个大主教!”卡门说。
马尔克斯当场兴奋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卡门?”
“我很难说,因为你一个人占了我们全部收入的36.2%。”
尽管早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但被卡门透露出来后,还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卡门的态度引起了略萨的不满,他道:“如果马尔克斯的红衣大主教,那我是什么?”
卡门赶快又道:“你也是红衣大主教,马尔克斯是个外星人,而你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略萨显然对这种评价不开心,但是他没有得到诺奖,这是质的差距,只好认了这个名头。
很快,更多的作家来问自己分封到了什么层次?
卡门兴致勃勃的给每个人划分层次,“你是主教!”
“哦,上帝,我应该再努努力。”
“你也是主教!”
“……”
“巴斯克斯?你是大主教!你有成为红衣大主教的潜力。”
“借你吉言,卡门教皇!”
余切在台下坐着,人都呆滞了。他有种穿越到了太平天国年代的荒诞感,遍地都是大王。卡门是二战后最厉害的文学经纪人,确实是个人物,没有她就没有今天很多习以为常的作家权益。
但为啥这么像过家家?
那个智利作家阿连德问余切:“我看过你的小说,写的真好。”
“什么?《2666》?”
“不!是《落叶归根》。赵一路上,邂逅了很多女人,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余切更绷不住了:“这是贝坦库尔先生写的,我只是在其中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亚里士多德和爱因斯坦。”
“亚里士多德总结出三大定律,而爱因斯坦发现质能方程,他们之间隔了两千多年。”
阿连德哈哈大笑。“你是在说,你们写的东西毫无关联!”
而后余切道:“对了,你知道聂鲁达吗?”
“他是我伯父的亲密战友。”
“你觉得聂鲁达先生死的蹊跷吗?”
“蹊跷,但没有人有证据。很多人想要寻找真相,但我们失去了领导者。”
————就在这时候,余切被卡门点到。
他抬头望去,发现卡门嘴上正在说“红衣主教”几个字,几秒钟后,她把这个词改为了“红衣大主教”。她说:“我从见到加博的第一篇小说之后,我就坚定的认为他将来会是个蜚声国际的大作家。”
“这种想法在遇见余之后再一次发生了。因此,你应当是红衣大主教。”
余切此时感到气氛格外紧张。这很莫名其妙,因为这应该是个很普通的聚会。
他被马尔克斯拉来打牌,应当就是这样。
然而,阿连德相当惊讶的看着他,而略萨等人则不奇怪,也无所谓。自从被马尔克斯牛了之后,略萨一直游离在这个圈子。
只有马尔克斯一副欣慰的表情。
众人分开一条路,让卡门来给余切“授勋”。严格来说,红衣大主教有个任命仪式,有一套较为繁杂的流程,在这里简化为卡门给余切一个实则不存在的空气袍子。
卡门格外严肃和端庄,以至于余切也绷着脸,当他被授予穿上这身“袍子”后,全场都鼓起掌来。
卡门甚至临场编了个颁奖语:
“你是哥伦比亚之枪的拥有者,你的智慧代表东方,你是大众接触到中国现代作家的第一人……在你的身上,肩负了十亿人的期望!你把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拉美文学,发展到一个里程碑的高度,人类一切的写作技巧都在你这一本书中,你是最灵巧的匠人,最博学的大师。”
众人的神色越来越严肃。
马尔克斯也屏住呼吸。
直到卡门最后道:“因此,授予你红衣大主教职位。”
随后,廉价的礼炮响起,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一起共同庆祝余切加入到这个组织。
……
余切很快知道“大主教游戏”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发觉,那些在卡门手底下的作家,开始频繁的和他互动,不收一分钱的情况下,帮助他的书做推广。
女作家阿连德对余切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她不敢再开那些桃色玩笑,而且开始讲述起她所知道的全部真相。
“聂鲁达是我伯父的战友,政变后,伯父死在了总统大楼,他命令保卫他的士兵放下武器,而他自己选择饮弹自尽……一个多星期后,聂鲁达先生也死在了私人诊所,他的府邸被人清空。”
“聂鲁达先生确实患有某种慢性疾病,文学已消磨了他的太多生命;他和我伯父常常并肩作战。”
“因此,我们认为聂鲁达先生确实有伤心致死的可能性……尽管我自己并不愿意相信。”
余切又参加了几次由卡门组织的作家聚会,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阿连德,并且每一次,只要他一到来,人们就为他让出一个座。
“余先生。”他们说。
或者,他们会在叫出“余”之前询问,“我是否能叫这个名字?因为我担心,这样会对你不尊敬。”
这让余切意识到,“大主教游戏”是他们拉美作家圈中的一个秩序排定。
这些人按照秩序围绕在卡门身边,各自做出贡献,各自也拿到所得。
有些特别厉害的人物——比如马尔克斯这种人,就不一定鸟卡门这个教皇,反而需要卡门来哄着他。因为马尔克斯随时可以自立门户。
但是,马尔克斯也默许这种规则,因为他也是利益所得方。
现在,余切被认定为“红衣大主教”,他的小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当然要被供起来,在这个组织里,不考虑大主教之间的次序之分,他仅次于教皇。
而后,余切从阿连德这里得知了她本人的猜测和秘闻,这涉及到智利这个小国家的隐秘。
因为翻译过聂鲁达的诗,他决心现在就为聂鲁达讨个公道。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在这个时代,几乎任何一个美洲小国的大事件中,都很难不看到美国人的身影:阿连德此人是个左派,聂鲁达更直接是个党员,两人亲密如间,共同组建了左翼政府,是各自党派的代表。
然而,在执政期间,阿连德的经济成绩并不好,因为整个美洲的经济都围绕着美国来转,当时的世界贸易还不像未来那样发达。
美国断掉了和智利之间的外贸关系,故意在经济上打压左翼政府,促使当地人丧失对阿连德的信心……然而这样也没有得逞,阿连德的得票率还越来越高。
美国就使出了最后一招————政变。
(本章完)
第305章 《聂鲁达之死》
第305章 《聂鲁达之死》
简单来说,美国策反了智利的军队,推翻阿连德的民选政府。24小时内,该国反叛军轻而易举打到总统府前,要求“总统阿连德投降”,而阿连德却是个硬骨头。
起初他尝试联系军队,没有人接电话;之后他尝试发动群众,但考虑到群众手无寸铁,阿连德放弃。
山穷水尽之际,陪伴他的只有阿连德的总统卫兵,这是一群团结在他身边,完全靠他人格魅力维系关系的一帮人;这帮人决心陪着阿连德战斗到最后一刻,然而,当然抵挡不住为数众多的叛军。
“你必须在十分钟内投降!”叛军发出最后通牒。
阿连德没有投降,但在十分钟快要到的时候,他命令这些护卫放下武器,保存自己的生命。
随后,他独自走向了死亡。
同样在智利的聂鲁达听闻消息后,痛哭流泪,写下纪念阿连德的文章,对叛军进行批判,十二天后,聂鲁达死于癌症,或者是死于“伤心过度”。
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到1986年的现在,智利一直处于军阀统治当中。
智利这个国家到底怎么样,今后要走向何方,这是智利人要考虑的事情。
余切只需要还聂鲁达一个公道。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聂鲁达是被毒杀的。
一个星期,余切频繁的参加作家间的聚会,向这些作家兜售他的观念。“聂鲁达一定是被杀害了,怎么杀害的?毒杀,这是最容易瞒过去的死法。”
他言之凿凿。
一些人相信余切的说法,一些人不相信,但绝大多数人表现出的是爱莫能助——要为聂鲁达翻案这件事情太难了,何况你是个中国人。
“班里的第一名”略萨是聂鲁达的粉丝。
他听到余切的发言很感兴趣,主动来问:“余,你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要为聂鲁达翻案?这里不是桥牌场,数学再好也帮不了你!人人都是拖后腿的马尔克斯!”
“略萨,你说什么呢!”马尔克斯表示不满。
余切笑道:“我带着马尔克斯赢了,虽然这很困难。”
“几率不大!”略萨评价道。
“略萨,就算是有一座山在面前,我也会把它移开的。你小瞧了我。”
“聂鲁达是中国人的朋友,我也翻译了他的诗句。在我来哥伦比亚时,我对四千万哥伦比亚人说过那么一句话,文学是超越光速的存在,足以逆转时间。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间里,我已经注定成为各位的朋友。这其中也包括聂鲁达,在我翻译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曾紧紧握住我的手,我看到他清澈的眼睛。”
余切说这番话的时候,数位拉美作家都在场。他们看到“班里的第一名”略萨当场结巴起来,然后一张脸激动的通红:“你是我亲眼见过的,最真诚的人之一。”
“我决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原来,在略萨的小时候,他母亲很爱读内尔沃和聂鲁达的诗,常会激动,流泪,从那时候聂鲁达就成为略萨的文学偶像;在略萨成年之后,有一段时间他称自己为“秘鲁的聂鲁达”,因为他就像聂鲁达一样,热心于政治,并且痴迷于享乐。
在巴黎这个地方,略萨遇见了聂鲁达和另一尊大神博尔赫斯,这些人告诉他:“写作是你对抗不快乐的方式。”
然后,略萨开始走上了模仿聂鲁达的道路。
聂鲁达这人天赋高超,绘画、艺术、书籍、古玩……无一不精通,但这些东西逐渐都让聂鲁达厌烦,他开始走上一个人在现实中所能做到的最大也最难的艺术:那就是让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按照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前行,解放掉所有同胞。
“我到今天仍然在模仿聂鲁达先生。”略萨说。“我相信我有一天会成为秘鲁的总统,至少也是政治上的大人物,然后结束掉秘鲁如今的混乱。”
的确如此,略萨目前是秘鲁的国会议员,三年后,略萨就会成为秘鲁的两位总统候选人之一,然后他输掉了大选。
余切询问:“聂鲁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略萨说:“你们中国人怎么看待聂鲁达?”
“热情,忠诚,热爱生活,才华横溢……”
略萨笑道:“这都不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在巴黎我遇见了聂鲁达,我发现他最明显的特质是骄傲。”
“骄傲?”
“是的。他年少成名,才华横溢,女人都爱他怜他,是总统的亲密战友,他怎么会不骄傲?”
这确实是余切没想到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因为大众对爱情文学的喜好偏爱,大多数时候,聂鲁达在人们心中,是一个写出很多情诗的情痴。大众喜欢这种故事,皇帝、将军、国王……都可以成为辗转反侧的恋爱脑。
所以得知聂鲁达有情妇时,很多人才不敢相信。
“爱是那么短暂,而忘却,是那么漫长。”
“如若我哭着醒来,那是因为梦见自己是迷路的孩子,穿过夜晚的树叶,寻找你的手。”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初绽的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
这都是聂鲁达写过的情诗。
然而,这些作品只是聂鲁达早期的作品。
事实是聂鲁达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有明显不同的诗作风格,聂鲁达不可能是个穿越者,可以像余切一样左右互搏,风格大变,写出完全不符合自己心境的小说。
他晚年的时候已经较为成熟,他甚至有点寻得自在,看破了人间。
到晚年时,聂鲁达出了个自传叫《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余切找来这本自传的初版来看。
看完后得出一个结论:聂鲁达不可能是因伤心而死。
真正伤心而死的是哪种人呢?
大陆的诗人查海生。
他在生命结束前,写了《面朝大海,春暖开》那首诗,诗里面很明显表达出对生的希冀,但一般来讲,人越是缺少啥,越是需要强调啥。
查海生写那首诗之前,被自己的女朋友甩了,而且经济极度拮据,而且在瞎几把练气功。
聂鲁达却不一样,他拿到了诺奖,老婆不仅对他忠诚,而且一定程度上容忍了聂鲁达的风流,聂鲁达更不缺钱,他长得也健壮高大(在上个世纪,至少175以上),没有任何道理因伤心而死。
《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这书的意思是“你们来看看,老子这辈子可真牛逼啊”。
所以,聂鲁达的死是有蹊跷的。答案不是来自于余切,而是来自于聂鲁达自己的诗。
光靠文学考证,这是不是有点勉强?
当然了,但是这可以作为一个疑点了。
查海生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在原时空查海生卧轨自杀后,一些文艺理论家,根据查海生的诗作,轻而易举的推断出他患有抑郁症和精神疾病,这就像那些专家看了梵高的画后,断言梵高有精神病一样……而后随着相关理论和考证的发展,人们发现查海生的确有精神分裂的症状,然后又发现,梵高患有躁郁症。
世界“双向情感障碍”这个病症的纪念日,就是梵高的生日。
文学的考证是可以先于真相的。
余切陆续把自己的研究发在当地刊物,而且极力寻找更多的资料来佐证。
略萨的说法是一个证据。
在一篇《聂鲁达之死》的研究稿上,余切在开篇写道,“和一般人以为的,聂鲁达敏感、脆弱并不相同,聂鲁达十分骄傲,这代表他充足的热爱他自己,肯定自己。”
“69岁时的聂鲁达,已经是国家最大的几个人物之一,并且长期奋斗在革命前线,他真正的职业是革命家。他见过的丑恶和悲剧,比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的都还要多,他经历过整个二战,他见识过多个集中营,并且为了这些人的待遇而努力。”
“69岁的聂鲁达是外交界的老前辈、国会议员,总统候选人之一,他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因为伤心而放弃生命的。”
“我认为这种流行于智利本地的说法,存在很大的疑问。人们把作为诗人聂鲁达浪漫的那一部分扩大化了,而他当时早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甚至,我认为这种说法,存在某些刻意的引导。”
换句话说,余切认为聂鲁达因伤心而死,本来就是后来的政府为了隐瞒真相,故意引导的。
这个事情很容易查证,有关于聂鲁达之死的报道中,最早来源于一个智利官方的报道。报道中称聂鲁达死于“前列腺癌”,而后可能因这个病症不容易让世人相信,聂鲁达的死因又变成了“伤心而死”。
这个“浪漫的死因”顿时激发了大众的同情,媒体纷纷报道,在某种程度上,大众也是使得聂鲁达不能翻案的帮凶——因为他们相信聂鲁达是一个脆弱的诗人。
而不愿意相信,聂鲁达作为革命家坚强的一面。
余切暂时写到这里,努力搜索更多证据。
他想起来宫雪还在美国,又把自己这一部分想法寄给了宫雪。他告诉宫雪:“人一旦死了就全完了,大众都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
“你如果因为流言蜚语就这样隐居,就像是聂鲁达死了一样,你的是非功过,全部由别人来评价了。”
“只有少数聪明人可以从历史典籍中发现真相,然后感慨道,‘许多我曾经以为的事情,原来不是那样’。”
信寄给宫雪,隔了一周,宫雪想办法打电话到余切这:“余切!是你吗?余切!”
“你怎么找到我电话的?”
“我求助了大使馆。”
宫雪特别激动。
余切只能反复说“我是余切,我在这”。
宫雪又道:“我不会一直在美国的,今年我就回去,之所以来美国是因为……是因为……”
她想要说是“因为以为你在美国”,但是话说到一半后改口,“余切,你还会来美国吗?”
“哥伦比亚没有直达中国的飞机,我肯定要去美国一趟。”
“那就好,那就好!”宫雪说。
随后宫雪开始讲起她目前的困难,主要是住处问题。“我到了这个亲戚家之后,就有个远方的表哥,疯狂的追求我,他是美国公司的高管,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在这常住下去非常尴尬。”
余切忽然想起来,宫雪历史上跑来美国,传闻中有个华人高管起了很大作用。这个高管恰好在宫雪艰难的时候相遇,对她嘘寒问暖,顺势成了宫雪的男朋友,后来他们结婚生子。
十多年后,宫雪不甘心自己的演艺事业,又跑回来演戏。
但现在宫雪变了想法。
宫雪住的地方在美国的洛杉矶,她手上的美元不多了,而余切给她指定的地方在美国的波士顿,两者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从喀什到漠河,横跨了整个美国,太远太远。
余切抱歉道:“我最近事情太多,有些忘记你现在的情况了。在洛杉矶这边我并不认识人……嗯……我有个做文学的西班牙经纪人,但我并不想太麻烦她!你可以现在大使馆等一阵时间,我借你一万美金。”
宫雪百般推辞,说自己还不起这么多钱。
余切还是坚持,而且忍不住大笑:“双料影后将来还不了一万美金,这怎么可能呢?你说不定会很有钱的。”
宫雪只能答应,并挂断电话。
一天后,她竟然又打电话过来。
“什么事?”
“你让我看《阮玲玉》的传记小说,但我问了所有人,都没有人听说过。”
余切经过查阅后,发现这本应当写在前几年的小说,竟然没有写出来。
原作者沈吉是个作家兼文史研究员,然而他那几年痴迷于看余切的小说,准备为余切写一本传记!
这可真是搞笑了。
余切只好让宫雪看阮玲玉的相关电影,并且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发到大陆杂志上。在大众看来,阮玲玉是个因流言而死的脆弱女星,宫雪提到她,容易让大众同情她。
宫雪的住处也找到了,就在领事馆附近。
余切也很快把自己的研究稿发到哥伦比亚的当地报纸上,名字是《聂鲁达之死》,他在其中试图还原聂鲁达的真实死亡原因。
(本章完)
第306章 这只是我故事的一部分
第306章 这只是我故事的一部分
文章连载于哥伦比亚的《观察者报》,这是马尔克斯曾经做新闻调查记者工作过的地方。
余切将《聂鲁达之死》写成一个新闻系列调查,每每有新进展,他就写在这上面。
“红衣大主教”开始行动了!
拉美作家们意识到,余切是玩真的。
相信聂鲁达确实死的蹊跷的,就把余切的研究转载到自己的报纸上,而不相信的则暂时沉默着。既不敢替聂鲁达说话,也不敢违逆红衣大主教。
余切那两个保镖开始和余切如影随形,马尔克斯说:“你正在涉及到智利这个国家最隐秘的一面,如果有一天你被他们派人暗杀了,我不会感到奇怪。”
“那你会写一篇《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来纪念我吗?”余切说。
“我已经把文学走到头了,现在我不需要再写出更好的小说,我希望你能活着。”马尔克斯眨了眨眼睛。
显然事情比余切想象的要严重,贝坦库尔愕然于余切忽然对智利的政府火力全开,建议余切住在马尔克斯家中,或者是总统府。
后者自然不必多说,而马尔克斯,作为这个国家最有名的人物,他发财后在波哥大的山顶有一套豪华别墅,安保级别很高。
余切搬到了马尔克斯的家中。
他第一次真正的看到了波哥大这座城市的布局,它有如电影《上帝之城》拍摄的那样,整座城市建在海拔2600米的山上,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
往北看,城市的豪宅和写字楼阳光下闪闪发光,像科幻片里的未来城;往南看,贫民窟的铁皮房密密麻麻挤在山坡上,远看就像一块发霉的破布。
最魔幻的是,这两个世界只隔着一条马路。因此会出现这种情况:在马路的这边,贵妇们在喝昂贵的咖啡,马路那边就是光着脚捡垃圾的孩子。
为什么每次暴雨都能冲出尸体呢?
因为这座城市就是个巨大的排水渠,一旦发生暴雨,肢体就像是垃圾一样被冲往山下。
贫民窟的巷子窄得只能侧身过,污水顺着山坡往下流。贫民的家往往是不到十平米的铁皮房,一家五口挤在一起。所谓的床就是几块木板,灶台是用废油桶改的。晚上经常能听到枪声,但人们已经习以为常。
他去贫民窟参观时,政府给他雇佣了一个叫卡洛斯的年轻人。这个人的名字和后世皇马足球队的左后卫一模一样。
卡洛斯也爱踢足球,还会唱歌跳舞,他的薪资十分微薄,而当地的物价却高得离谱。
对他来说,只要有一个玉米饼吃就可以满足。
四十年后,当余切的祖国崛起后,这里仍然没什么变化,但这些人至少可以有廉价的工业品可用,可以刷短视频当乐子,而现在他们啥也没有,那他们天天玩什么呢?
是的,看小说。
仅仅就精神世界的贫瘠上来讲,它竟有些类似于八十年代早期的中国内地。
《百年孤独》在哥伦比亚这个地方卖了数百万,考虑到人口比例,相当于某一本小说,在中国卖了一两亿本!
“我相信聂鲁达先生,一定不是个伤心而死的诗人,他不会那么脆弱。余先生,我看了你的《潜伏》,余则成有三个老婆!这三个老婆,又分别在不同的时间里离开了他,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无论怎么大的悲痛,都没有压垮他!”
这是卡洛斯对余切说的话。
对啊!
余切忽然反应过来,在中哥文化交流中,他的《潜伏》被翻译成西语在拉美世界销售,一些人看了他的小说后,对革命者这个形象有了新的认识。
革命者是隐忍坚强的,聂鲁达作为享誉世界的大文豪,早期党员,他怎么可能伤心到当即去世?
余切的创作欲空前高涨,他接连发了数篇研究稿。并且在拉美作家的定期聚会中,不断游说,宣扬他的观点。
女作家阿连德很好奇:“你为什么就知道,聂鲁达是死于中毒?万一你错了呢?”
因为我看过相关报道。聂鲁达死于铊中毒。
中国人对铊不会陌生。
这是一种几乎在活着时,无法通过症状直观查出来的毒素。而中国有一个极其轰动的大案,发生在燕大对面的水木大学。
那里面有个女生寝室发生了同样的惨剧,一名女生出于妒忌对室友投毒,造成室友事实上的死亡,医院对此束手无策,因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害者走向死亡。这件案子影响很大,横跨数十年,在中国的知识分子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铊牛逼到这种地步,你说我怎么会不晓得这个呢?
余切在作家聚会中做出了自己的演讲:“人们常常把拉美文学风暴,总结为拉美人先证明自己是拉美人,然后才是一个作家。这句话的含义是,我们本身也是配合制造拉美刻板印象的一部分。”
“当人们提到拉丁美洲时,只能想到性、杀戮、贪腐……难道要永远这样下去吗?拉美人是有勇气的,让我看到你们的勇气。”
“余,你打算怎么做?”一个叫巴斯克斯的西班牙作家对余切的话产生了兴趣。
余切认得他,巴斯克斯是20世纪西班牙最伟大的侦探小说作家,年轻时因为反对当局的独裁统治,而被监禁十八个月。并且,他还是一个党员。
余切说:“我正在搜罗有关于聂鲁达之死的证据,如果你支持我,就把我的话转载在你认识的报刊上;如果你不支持我,我希望你这次对我无动于衷。”
“我怎么会不支持你?我当然支持你。”巴斯克斯说。
“拉美文学爆炸第五大将”多诺索同样表达了对余切的支持:“我一直认为聂鲁达先生死得蹊跷,我相信他对生活是浪漫和敏感的,而对自己的事业,他是足够坚强的。”
这两人表态后,一些人不再沉默下去,他们主动为余切提供了当时的材料:
在智利,其实一直有巨大的质疑声音,但都被当局压下来了。而国外的很少有大人物可以有逻辑的把“聂鲁达之死”盘清楚,也许马尔克斯有这样的地位,但他连桥牌都打不好。
马尔克斯在这方面是个蠢蛋,他一开始相信老朋友死得莫名其妙,然而到了晚年后,他也相信老朋友因为伤心过度死了。结果聂鲁达被开棺验尸,查出来毒素,马尔克斯那时又患上了老年痴呆,啥啥也记不得。
相当于他终生都不知道老朋友咋死的,更何况去帮助聂鲁达翻案。
余切看到啥资料?
聂鲁达死后,他的住宅被洗劫一空,除此之外,智利的前总统弗雷几乎死于同一家医院,医院的档案完全找不到了,死状和聂鲁达相似,但弗雷的身体健康,没什么明显慢性病。
这个人是标准的暴毙而亡,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
当时的内政部长也死于自己家中,智利官方的宣传是“死于自缢”。一个安享天年的内政部长,竟然会自缢?
这是不可能的。
女作家阿连德和马尔克斯都和聂鲁达认识,他们各自透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闻。
首先是阿连德:“聂鲁达先生的司机还活着,他一直认为,聂鲁达的死存在问题。我愿意把他引荐给你。”
余切用了两天时间接触到聂鲁达的司机,此人确切的说:“聂鲁达先生不可能是自然死亡,有人被当局主使,向聂鲁达的胃中注射了致命的毒药,诗人因此毒发身亡。”
“你怎么知道的?”余切问。
这个人说:“因为我那时就在医院外陪着聂鲁达先生,他睡着了,医生们来来往往,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把我赶走,等我回来的时候,聂鲁达先生强撑着对我说,他们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
“你没有想什么办法吗?”陪同余切的还有马尔克斯,他顿时大怒。
这个司机说:“我只是个司机,连总统都被逼的自杀了,我又能怎么办?”
好吧,马尔克斯只能深深的叹息。
随后,马尔克斯谈到聂鲁达一个秘闻:聂鲁达是个相当冷酷的人。
聂鲁达有个残疾的女儿,起初聂鲁达很喜欢她,但这个女儿表现出残疾之后,聂鲁达就不再喜欢这个女儿了,而且因此离开了自己的妻子。
在这方面,他是个大渣男,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聂鲁达在早期很喜欢向朋友介绍他的女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朋友们诡异的发现这个小女孩的头越来越大,样子也越来越畸形,因此,朋友们纷纷流露出“可怜巴巴的难言神情”。
聂鲁达就渐渐的少于提到自己的女儿,最后好像这个人在他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一样。
他认为“这个孩子会死的。她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所以不需要再做什么额外关照,应当使其自生自灭。
这代表什么呢?
聂鲁达是个完美主义者,这种人就算自杀,也不可能伤心过度而死亡。就是说,在穷途末路时,他会把生死掌握在他自己手上。
他这种人,对待自己的女儿,以及对待他自己都一模一样的冷酷。
当然了,对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民,聂鲁达是真诚和热情的,因为那是聂鲁达作为诗人和政治家的另外一面。
余切将之都写在《聂鲁达之死》当中,这篇研究稿引爆了拉美文坛,掀起了历史尘封的一面:人们开始觉得,聂鲁达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能伤心过度死亡的。
毕竟他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情诗”那样的人。
哥伦比亚当地议论纷纷,聂鲁达是拉美人心中的英雄,虽然他是个智利人,但他也写西语小说。他的小说阅读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而余切是最近崛起的新锐作家,刚刚因“核子文学”和对基建犀利的评论小有名气。
现在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后面那个人决心把前一个人的棺椁打开,向人们解释,这个人死前的二十四小时发生了什么。
波哥大的贫民窟,为余切做过向导的卡洛斯向朋友炫耀:“我认识那个中国人!我跟他说过话!”
朋友们惊讶的望着他,然后拿出一份《观察者报》:“你说的是这上面的人吗?”
上面的照片是余切在大剧院演讲时的照片,清晰度不高。
但卡洛斯还是认出来了:“是他!他长得格外高大,就像是总统卫队那些挑出来的仪仗兵一样!”
在阿根廷,在哥伦比亚,在秘鲁……大量报刊转载了余切这一篇考证研究,在事件中心的智利,政府下令在全国封锁这一篇研究稿,同时在境内查封余切的小说,宣称余切是“不受欢迎的人”。
马尔克斯来问余切的感想如何?“你现在遭受了和我当年一样的命运,被一个国家封杀。”
余切说:“这只不过是我故事的一部分罢了。”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我当时逃去了墨西哥。”
“我现在住在拉美最有名的人家中,总统派了两个护卫24小时跟着,我相信我的安全。”
《聂鲁达之死》成为余切近期的代表作,《观察者日报》全文刊登余切的研究稿,人们对此津津乐道。
诺奖作家,竟然也有可能被暗杀?
马尔克斯曾经被通缉,被暗杀的事情,促使他在大众眼中具有传奇性,而现在一个叫聂鲁达的诺奖作家似乎已经被暗杀掉了。
另一个叫“余”的作家为了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进行调查,他因此被一个国家封杀,这赋予了余切新的传奇性。
哥伦比亚当地有个叫“黑绵羊”的出版社,把《聂鲁达之死》集结成册,进行出版。首印十万册,在一周内销售一空,随后,墨西哥一家出版社也申请版权进行印刷,出版三十万册。
与此同时,阿根廷“南美”出版社和西班牙“布鲁格拉”出版社也大量进行印刷。这都是在当地响当当的出版社。
卡门也来找余切。
“你现在走得太远了,有人传话让我警告你。余,到现在就够了,真的够了。”
卡门通吃黑白两道,她手底下的作者往往也惹出天大麻烦,需要她来摆平。一份报纸《纽约人》引用欧洲出版商的说法:“她是像詹姆斯邦德一样,是个有杀人执照的超级文学经纪人。”
意思是卡门横行出版界,想弄死谁就弄死谁。
然而,她这样的人物也摆不平余切现在的麻烦,因此她不得不来劝余切就此收手。
余切当然不会同意。
卡门道:“你为什么要查明真相?”
“我看了聂鲁达的诗,聂鲁达是我的朋友。”
“余,如果你想通过这件事情,增添你的故事性,那么现在就可以停止了。人们既会知道你的功绩,你也不至于面临追杀,聂鲁达的死早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等得到。”
余切回答她:“你把我当做一个投机主义者了,可能我过去做过的事情让你有这样的误会。但每一件事情,都付出了我的汗水,流过我的血。”
是的,卡门为何看重余切?
除了余切才华横溢,还因为余切身上有无与伦比的故事性,这无法教会,也不容易包装,是一个作家与生俱来的天赋和嗅觉。
难道顶级作家之间的水平当真差得有那么大?
为何有的人刻在文明史上,千年不朽;有的人过了几十年就无人提及?
因为后者没有故事性。
(本章完)
第307章 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第307章 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余切的地位正是在这些地方上取得的。
他要么正面击败了自己的对手,赢得文学骂战!
要么行常人所不能!
世上有那么多人真的懂文学吗?
文学家的地位怎么奠定的?
四十年后,内地的文学教授们一起做了个“中国百位作家名单榜”,其中张艾玲、鲁迅和沈聪文排在前三名(没有先后,都是百分),评委们考虑到作品的质量、数量、文学风格等诸多因素,以为自己的评选已经很公正。
结果榜单发布后引发轩然大波。
除了鲁迅,大众一个也不承认。
评委们急了,开始从创作手法,文学创新等诸多层面分析,证明自己不是胡乱评选的,但一切说辞都被大众一句话打回来:
如果他们是文豪,那么,他们为我们这个民族做了些什么?
是的,反过来也可以这样问,如果世界上没有张艾玲和沈聪文,是否会对这个民族造成什么影响?
把这个问题拿去问鲁迅呢?你有答案的。
他们凭什么和鲁迅相提并论?
这种情况在管谟业将来获得诺奖后再一次发生了,人们惊愕于中国第一次的诺奖给了管谟业,一些人毫不客气的说:“如果管先生可以拿到诺奖,他是这样的水平的话,那么建国以来,中国至少能数出来十个人不比他差。”
可见作家走到一定程度,文学技法已经不是使其脱颖而出的关键了。
余切说:“马尔克斯今天因为《百年孤独》获得很多赞誉,但你我都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那种有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只管扔出好作品就等待着收获一切荣誉的情况,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卡门明白了,余切并不是忽然发癫,要去挑战智利的军阀政府,而是因为事情走到这一步已无回头路,在他心中有更长远的抱负。
但卡门很担忧余切现在的处境:“你应当低调一段时间,你明天跟我去巴塞罗那怎么样?或者是巴黎?”
“在一切未能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方便离开这里。”
卡门气得跳脚:“你是个固执的人!你不愿意听大妈妈的话,她是真心为了你好!”
“大妈妈”是卡门的昵称,这些拉美作家在私下里当然不会叫卡门“罗马教皇”,而是称她为“大妈妈”,意思是她像自己的亲人一样,是这个大家族的掌舵者,为大家遮风挡雨。
她是个性情中人,马尔克斯有篇短篇小说《大妈妈的葬礼》(一译《格兰德大妈的葬礼》)就是写的卡门,并且还称呼卡门为“泪人儿”,因为她一读到喜欢的作品就会忍不住流泪。
这让马尔克斯、略萨等人想到自己孩童时的母亲形象。
那时候他们对文学一无所知,母亲把那些鼎鼎大名的文豪名作,作为自己的床前消遣读物,并启发了他们的文学之路。
现在无论是“教皇”还是“大妈妈”,无论哪一个身份,都拿余切没有办法,卡门忍不住哭了。
她说:“你身上有种着迷的气质,你相信你是天命之子,世界上其他人都会被你的魅力倾倒,当我站在你面前时,我有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当我离开你,我又清楚的知道你是血肉之躯,只需要一颗子弹就可以终结你年轻的心脏。”
“子弹不会命中我的!”余切说,“在越南我死过一次,子弹打中我后背的竹帘子,那个竹帘子收藏在军事博物馆中,其实子弹击穿竹帘子时碎片擦过了我的耳朵,我怀疑流了血,但我当时激动得一无所知。”
“余切,你差点死了,你激动什么?”
“因为全世界只有我知道,我改变了什么事情。”
那一个高地因为余切的缘故,提前被我军占领,而宁克这些原本大概率要牺牲的战士,如今有了新的前途。
他怎么能不觉得激动?
卡门见无法劝说余切,只好任由他继续写下去。
她私人再安排了几位保卫,住在马尔克斯家外面,和原先的安保构成两道防线。
“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可能减少出门,也不要向别人透露你的行踪。智利毕竟是一个国家的政府,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强攻进马尔克斯家里面把你打死,那会引发巨大的舆论风波。”
“但是,如果你出去了就不好说了。他们真会动手的。”
余切虽然胆大,却也不是傻子,在这点上他赞同卡门。
余切的行为也引起了国内的关注,王濛打电话找到余切:“这里是马尔克斯先生?”
“是我,余切。”
王濛不仅是《人民文学》的总编,还是主管文化部门的老大。余切去哥伦比亚和美国,就是他来安排的。
“你啊,余切!”王濛苦笑道,“你写写小说就得了,还当起了侦探。惹出一些国际事端我们怎么办?虽然智利是个军阀政府,但他们和我们的关系还行。”
余切说:“你看过聂鲁达的诗吗?”
“看过。他是个大情圣,现在国内流行的版本,都是你来翻译的。说起来,《人民文学》还按照五元每千字给你计稿酬,快回来拿稿酬……”
王濛知道余切要说什么。
在余切所翻译的聂鲁达诗集里面,除了少数的情诗,大部分都是他对革命和社会建设的诗句。
果然余切说:“王总编,聂鲁达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我们成立早期的时候,多次从遥远的智利来拜访我们,宣传我们。我现在所处的哥伦比亚,是全世界离京城最远的国家之一,其实智利还要远一些。”
“王总编,在京城的《人民文学》杂志社向地面射出一道光束,假如它能穿透地心到另外一边,那就是阿根廷,而阿根廷的海岸就是智利。聂鲁达走了这么远的地方才见到我们!而他来了三次。”
王濛哑口无言,只好道:“余老弟,你就算不同意,也用不着叫我王总编。虽然我确实姓王……但我是你的朋友呀。”
余切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果你被人陷害了,只要我还活着,我也会为你说话的。我要是死了,我的骨头也要替我朋友说话!”
这话迅速地打动王濛。
因为王濛早年有过一段坎坷的经历,使他尝遍了人情冷暖。今年王濛五十多岁,有多少人知道王濛曾是个超前于时代的年轻作家?
他的成名作《青春之歌》,是五十年代时,他十九岁时写的,尘封了数十年后才得以发表。
在王濛的人生关键时刻,每次他都遇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使得他的文学之火没有熄灭。他一分钱没有的时候,靠写情诗把发妻追到手,结婚时啥也没有,只有一碗炸酱面;下放的22年间,有十六年在边疆地区,朋友纷纷疏远他,而老婆却放弃了京城的中学教师岗位,跑去和他在边疆劳作。
这时间甚至漫长到了王濛成为一个维语专家,在他以为必然在边疆呆一辈子的时候,有人看上了他的小说,提拔他来京城。得知他高升后,几十个人围在车站欢送他,但王濛只感谢他最真心的朋友。
然后王濛平步青云,开始拿走他过去错过的所有荣誉。
这下,王濛也忍不住了:“朋友啊!我本应该支持你的!”
挂断电话后,王濛作为《人民文学》的总编召开会议,会上要求选出一些聂鲁达的诗介绍给读者。
编辑问他:“聂鲁达可是个大文豪!选哪些诗?选哪些版本?”
“就选余切翻译过的。”王濛说。
这一篇篇的诗很快在国内得以转载。
翻译者是余切,原著又是诺奖大文豪,自然很受欢迎。但人们发现,余切所翻译的诗集,除了那些“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这样的情诗,还有为数众多的抗争诗集。
“墨水,一滴一滴守卫着我的理性和非理性的印迹。”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
原来聂鲁达竟然是个战斗诗人!
“管老师!”又来京城交稿的余桦,在《十月》碰到了管谟业,当即大喜过望:
“余切近期新作很多!他翻译的聂鲁达,让我简直看到了另一个人!他在哥伦比亚呼风唤雨,竟然和加略、马尔克斯在一块儿,你不是崇拜加略吗?你说他是作家中的美男子!那你也该更崇拜余切啊!”
管谟业道:“我对余切的感情太复杂了。他是我的朋友,我的授课教师,但有时我觉得我在他的手掌心,我一个跟头飞了十万八千里,却看到了五指山。”
“我曾在梦里面,梦到我成了魔幻现实主义的第一人,那个梦太好了!但是梦醒了,大家谈论的是拉美现实主义,那是余切的说法。”
余桦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不觉得这有啥不好。
“天塌下来有人顶着,这不是被智利封杀了吗?新闻上都报道了,人家大使来我们这抗议了,余切肯定不好受啊。”
华人作家中,也有人讨论起这件事情。
余切和智利八竿子打不一块儿,现在却莫名其妙对上了。
李傲这段时间谈了个新女朋友,然后他前妻胡茵梦因主演电视剧《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在岛内爆红,让李傲很不爽。
世人都以为李傲是个抛弃胡茵梦的渣男,却嫌少有人知道,李傲之所以离婚,是因为胡茵梦诬告过李傲,李傲气得当场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离婚。
李傲写了个支持余切的文章,发在《中国时报》上面:“人们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觉得读书人还是有义气的,余切就很仗义!但是美女却很会骗人,而且越是漂亮的,越是蒙骗人,这里我要提到我的前妻胡茵梦……”
顺带阴阳怪气一下他的前妻。
余光钟在这事儿上没写文章,因为他忙着准备去大陆,参加《星星》诗刊在蓉城举办的“十大现代诗人”活动。因为“融冰之旅”,写诗不多的余光钟被读者投票进了榜单。
但是,他也通过采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学术的归学术,聂鲁达到底怎么死的?科技已经很发达了,开棺提取一部分组织,就能知道沾染了什么毒素。”
另一边的哥伦比亚,余切现在已经几乎不出门。
一旦出门,就会有好几个和他装扮相似的人一同出门,余切身高体长,和政府派来的保卫体格相似。
为了取材,他先后到访贫民窟数次,其中有一次,他再次见到了向导卡洛斯。
卡洛斯很激动:“余先生,我之前不知道,您竟然是这么伟大的人物,您这样的人就在我的面前,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余切善意的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
这个贫民窟的年轻人,带着余切去到贫民窟更深层次的地方,当天下了一场暴雨,在这里余切闻到了一种熟悉的臭鸡蛋味道。
之前在哪里闻到过?
似乎是在哥伦比亚的波哥大机场。那地方位于波哥大市区十五公里之外,原先是个军用机场。
总统贝坦库尔正在争取资金,对机场进行扩建。由于波哥大的高原坡地地形,这个市区外的机场,就成为山坡下的山坡。
一有暴雨,机场容易被淹没,发出那种腐锈的味道。
根据卡洛斯所说,当地的黑帮把人杀了后,会埋在土里面,或是扔进河水里,这样尸体可以迅速降解。
这么说,岂不是机场也可能有大量尸体了?
那气味当时简直是冲天啊。
余切问起一个江湖传言:“会把人灌进水泥里面吗?这不是很方便?”
“不可能,水泥凝固的时间慢于尸体腐烂的时间,尸体腐烂时会不断向外渗水和泄气,而水泥有人眼所不能辨别的很多微小孔洞,气味就会从这些孔洞里面出来,到时候会恶臭难闻。”
“如果非要灌进水泥呢?”
“那得用好几层塑料袋包着,构成一个密闭容具。”
卡洛斯是老江湖了,余切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
(本章完)
第308章 神父方济各
第308章 神父方济各
余切来贫民窟取材也是为了写废土小说。
在《地铁》系列小说的世界观中,物资极度匮乏,和贫民窟的情况很相似,而实际上仍然有少部分人过得穷奢极欲。
如果说日本和港地是赛博朋克的取材地,因为他们的生产力很发达,那么哥伦比亚这种地方,就和一片废墟差不多,生产力很不发达,但不变的是仍有少部分人过得好。
阶级,阶级,人类社会永远不变的东西!
再过一千年,它也会衍生出许多故事,作家王硕刚开始写小说时,觉得“全天下的好文章都已经被那帮老东西写完了,老子特么无从下笔呀”,然而数十年后他惊诧的发现,小说越写越多,什么都能写。
只有限制什么不能写的,没有什么是真的写不出来的。
现在,余切把哥伦比亚的风情,写进小说里面可以呼应哥伦比亚总统贝坦库尔的“大基建计划”,这老哥在任内遇上了经济衰退,提振经济全靠搞基建。
哥伦比亚现在的经济情况烂得发脓,正在经历超级大通胀和失业潮,贫民窟越来越大,很需要政府大包大揽搞基建。
到时候如果下一任总统不愿意搞基建了,人们就可以拿出《地铁》这本书说,“你让我们的老百姓,连被核弹炸了之后的书中世界都不如。你真是一届狗屎政府。”
道别时,卡洛斯找余切要了个签名,签在卡洛斯的足球t恤上。
卡洛斯说:“余先生,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会永远的珍藏您给我的这件衣服。”
余切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拥抱。这拥抱令卡洛斯激动得发抖。
此后,余切一直窝在马尔克斯家中写小说。
总统贝坦库尔来拜访过余切,说:“我正在启动对1928年大屠杀的翻案,你对聂鲁达先生的翻案鼓舞了我们,现在拉美有一股为过去翻案的风潮,我们形成了某种运动!”
“在哥伦比亚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在探讨聂鲁达死亡的真相,以及在我们民族其他苦难的真相。”
这正是贝坦库尔请余切和马尔克斯来的目的。
贝坦库尔负责把议案提请国会通过,而马尔克斯和余切,负责帮他写文章鼓动国民。
这一桩名为“《全国均衡发展计划——历史屠杀案的挖掘和侦探》”的草案,被人们简单命名为“余切-马尔克斯法案”或者是“聂鲁达法案”。因为在大众眼中,对历史真相的追寻,起源于这两个痴人的穷追不舍。
贝坦库尔准备在九月份离职,这将会是他任期内最后一件事情。
“之后,我就会彻底离开政坛,做一个外交家和国际侦探,偶尔也做做新闻记者,这是我一辈子的夙愿。”贝坦库尔对余切等人畅想他卸任后的生活。
余切对贝坦库尔只有祝福。
据他所知,贝坦库尔对调查大屠杀确实很有抱负,历史上他是“萨尔瓦多真相委员会”的主席,那又是另外一起军阀制造的惨案,最终被退休的贝坦库尔等人查明。
他还是《星期》杂志的编辑和《世纪报》的董事,贝坦库尔终生都很想和文学接近。
“余,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还有加博,比起总统,我更愿意做一个知名的小说家。”贝坦库尔说。
哥伦比亚的香蕉大屠杀,聂鲁达之死,以及好朋友宫雪的遭遇,触发了余切的创作欲,他几乎每天都能写出大量文字。
余切开始站着写作,哥伦比亚之枪被他放在桌子的左上角。装满子弹,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躲进桌子下借着掩体射击。
马尔克斯回家看到余切写下的东西,量大管饱,质量上乘,他感慨道:“你一个人就是一个(文学)军队。”
接着,他又看到那把枪。
马尔克斯紧张起来。
“你把枪放在桌子上干什么?你也要学海明威,但他是把枪放在自己的抽屉。”马尔克斯说。
余切摇头:“海明威用那把枪自杀了,我却是用枪射击敌人的。因此,枪必须要放在我随时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马尔克斯觉得余切的状态不太对劲,劝他道:“你让我不敢回来住了,余,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全哥伦比亚,我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还有比我这更安全的地方,那只可能是总统府。”
余切说:“你们的议会大厦去年被毒枭的人打进来,活捉了议员!天下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
好吧,马尔克斯劝不动余切,只好住在建筑物的二楼,但他怕得厉害,几天后甚至到朋友的家中居住。
马尔克斯不敢回自己家了。
马尔克斯的老婆说:“加博,就算有坏人闯进了房间,也只会瞄准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很多年不再惹智利,他们早已经放过了你。你只需要解释一下就行。”
马尔克斯说:“因为我怀疑余切不会投降,而是当即拔枪对射,这样我就来不及解释了,他们会连我也一起杀掉。”
马尔克斯的老婆很惊讶:“在我印象中,中国人一向都比较安静,沉默寡言,余为什么像火药一样?”
“是的,你说的都对。”马尔克斯说,“据说中国人总被少数人保护的很好,可能余不是大多数人,他是那个少数人。所以他总是不厌烦,总是想要找麻烦,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期间,余切不断发文质问智利政府,聂鲁达当年死亡的真相。
尽管智利方面对他没有回应,但这些稿子却途径阿根廷等地不可避免的流传进智利。一些生活在智利外,拥有双国籍的智利本地作家发出了诘问:
到底聂鲁达当年是怎么死的?
如果聂鲁达是伤心而死,能不能像余切那样,写出一篇文章,证明聂鲁达晚年是个多愁善感的抑郁症患者;如果死于胰腺癌,那么就给出就医时的治疗单。
那些情诗都是聂鲁达年轻时写的牢骚话,聂鲁达中年以后已经是个成熟的政治家!这是余切在《聂鲁达之死》系列文稿中,证明了的事情!
南美几家报社派出调查记者,潜伏到聂鲁达所在的医院进行调查。一个惊天大秘密被发现了:在聂鲁达死前曾就医的私人诊所,失去了全部的就医档案。
智利官方起初对此事一语不发,然而事情越闹越大,逐渐的邻国每一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智利官方只好在其电视台隐晦的宣布:此事是一桩巧合。
而且打起了感情牌:聂鲁达不希望人们破坏他的遗体,请尊重这一位文学家。
余切看到后则针锋相对,写出《医疗记录的消失不是巧合》:如果一个东西叫起来是鸭子,看起来也是鸭子,游起来也是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前总统死于同一家医疗诊所,这家诊所失去了就医档案,聂鲁达也死于这家诊所,医疗档案继续丢失……你愿意相信诊所医生的粗心大意,还是这本来就是有意为之?”
“我不得不再次强调一遍,聂鲁达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他不会自杀,不会伤心致死,他可能会病死,但这需要证据。政府只需要提供就好,他们有这样的义务。”
“一百年之后,人们回忆起智利这个国家时,不仅想到了铜矿——那是上帝赋予你们的;还想到了情诗——那是智利人自己创造的。”
“难道,取代情诗的将会是一场无法解释的谋杀案吗?智利的符号竟然是铜矿和谋杀?!智利人,起来啊!睁开你们的眼睛!”
这是无法解释的。他们本来就没办法解释。
军阀干事情是很粗糙的,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是赢家,不要说他们,就算是漂亮国下黑手时,也是直白的下手,以势压人。
至于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一直赢就好。
然而,现在他们的压制力在消失,公众的愤怒被文学家点燃,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在阿根廷的贫民窟,一个叫方济各的阿根廷中年人,正在做和余切一样的行为:考察贫民窟。
方济各在看余切的小说。
他以前不认识余切这个人,自从《2666》发布后,方济各惊为天人,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犹在眼前。他逐渐吃力的把余切所有翻译成西语、英文的小说都看了。
方济各前些年从德国读书回来,拿到了他的神学博士学位。目前他是一个职业神父,在阿根廷他的地位很高,工作条件十分优越。他是这个国家的地区教主。
原则上来讲,全阿根廷所有信上帝的,都要听他对经学的解释。
方济各是个神学人才,早年他被派往阿根廷最显眼的地区教堂,而且设施俱全,神父们只要在这里布下祷告,传播上帝的福音,然后下班后爱干啥干啥。
而方济各却是个奇葩,且不要说他疑似在德国时研究红色主义,发出流行在拉美世界的“解放神学”、“共产神学”、“战斗神学”也是神学这种大逆不道的鬼话,马经也是圣经……他自己在上班期间远离教堂,深入贫民窟,也让他成了众矢之的。
方济各白天做弥撒,晚上感化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瘾君子,频繁出入贫民窟的教堂之中。
由于方济各长期和这些边缘人士打交道,不少人笑话方济各是“垃圾桶神父”。他要求阿根廷的教会修士必须去贫民窟居住,还关闭了大部分位于富人区的修道院,将教会的大量资金都投入到救济穷人的项目上。
这天他也在贫民窟给贫民演讲,他翻开一本《马太福音》:
“凡是称呼我‘主啊,主啊’的人,不能都进天国;唯独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去!”
贫民们都茫然的看着他。
方济各笑道:“这话什么意思呢?行动是要比言语更加重要的,光是做做祷告是不够的,你得真正的行动起来,只有践行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入到天国。”
贫民们若有所思,但还是不够明白。
方济各又说:“我最近在看一本小说,是中国人来写的,他预言了马尔克斯会亲手挖掘出1928香蕉大屠杀的真相,但不仅仅是这样!”
“我们看到,他还不断的搜罗证据,为了历史上其他人物来翻案。他就是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行动的,他不仅仅那样说了,而且随时准备行动。”
贫民当中,有一些人听说过余切的名字,还有人看过他小说的片段,但不知道这是“余”来写的。
现在听方济各的讲述,大家逐渐把余切来哥伦比亚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他所作所为的最终指向弄明白了。
他是要让真相水落石出的。这是个诚实的人。
于是,就有贫民问方济各:“神父,你说的那个作家,他当然不可能有信仰,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个伟人,那么他能进入天国吗?”
这涉及到一个bug!
传统的解释认为,即便你十全十美,只要你不相信,你就是进不去天国的。因为不信是不敬,是最大的罪过。
然而这很霸道,显得god很小气。
但方济各可是德国读出来的博士啊!他怎么会被难倒?
方济各说:“他如果一直是一个伟大的人的话,他当然要进天国。”
“但他一点也不相信。他根本没有信仰!”有人说。
来得好!
等的就是这。
身为阿根廷神学届的goat,此时有众多媒体听候神父的解释。记者们已经端起照相机,拿上录音笔。
方济各如同被上身,玄妙的慢吞吞道:“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好。他信或者是不信,他其实都是信,因为他做的这些事情本身,就是旨意的一部分。”
这正是方济各苦心研究的解释,一切你看到的好事儿都是安排好了的,如果坏了,那就是考验,至于做事的人信不信,这不重要,他也许曾经信,也许将来信,即便他一语不发,甚至要撇开关系,但他做这件事情的本身,就是信了才会去做。
他虽然否认,其实是他自己不知道,god早已为他安排好。
是不是完全闭环了?
这就是goat。
这话被传开,余切顿时成了个背负大命运的人,他正在做一件符合安排的事情,他是代为行走的人,尽管他自己不知道;这似乎还有一些隐喻,有一些方济各个人对事实真相的判断:
聂鲁达当然是被谋杀的,因为上帝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
(本章完)
第309章 被遗忘的哥伦比亚人
第309章 被遗忘的哥伦比亚人
“阿根廷的基督会会长,那个方济各,公开发言支持余切。”
在智利的军阀政府内,有人向政府高层汇报。
“什么?方济各怎么会来支持中国人?他们都是无神论者,这真是莫名其妙!”
被汇报的人是智利现在的实际掌舵人,皮诺切特,人称皮大帅。
1973年,正是以他为首的军方发动政变,结束了这个国家的宪政历史。他现在是政府的首脑,这个国家的掌控者。
汇报者随即把资料呈上去,这让皮大帅看之后感到棘手: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得多,方济各实际正为余切站台,而因为南美国家普遍的信教特点,它就如同古代中国的孔家人说话一般,很有影响力。
如果余切是上帝的使者,代为行走的人,那我岂不是站在反派的人吗?
无产阶级的作家竟然和神父联合起来了,都来压迫他,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战友关系,必须要出重拳了!
皮大帅气得站起来大怒:“一个作家死了,关中国人什么事?关神父什么事?中国离智利有两万多公里,他以为他是上帝?”
而后,他感到无力,开始思考起对策来。皮大帅深深的陷在自己的皮椅上,一语不发。
智利一直有宪政的传统,并且把自己和美国人相比拟,“智利人知而自治”是他们的俗语。
然而这一切在73年发生改变,之后议会被关闭,大量报刊直接从报亭里面消失,该国几乎所有公共机构都被委派的将军、海军上将、陆军上校、上尉直接监督,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智利足协。
也许足协确实是需要军队来管一下……
1928年香蕉大屠杀中,马尔克斯认定被屠杀的人数高达三千人,然而这在智利政变后发生的各种惨案里面,也只能是个小意思。在圣地亚哥的国家运动场,智利临时成立了拷问中心,至少有7000人在此被杀。
智利全国人口为一千两百万,现在流亡到海外的人口已经高达数十万,全国每百个智利人中,就有至少一个人曾经被逮捕。
为维护其统治,智利政府也很疯狂,毫不在乎国际影响,他们派出的暗杀小队越过了国境外,击毙任何不听话的流亡人士。
智利前军队总司令和他的妻子流亡海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汽车炸弹炸飞上天!基督教派的政治家逃去罗马,仍然被枪击,死里逃生。
事情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76年发生在华盛顿的一场刺杀事件,当时的智利外交大使莱特列尔是前任首脑阿连德的人,他在自己的大使馆门口,被汽车炸弹炸上天。
此次事件太过于恶劣,在世界最强国的首都派人搞汽车炸弹暗杀——不,这已经不是暗杀,应当是公开杀害!
这种匪夷所思的轰动举动,促使皮大帅不得不解散了负责暗杀的“国家情报局”,并在之后的许多年降低规模,低调做人。
今天不是七十年代,而已经是八十年代。现在智利和哥伦比亚一样,陷入到严重的经济衰退,对政府的不满正蔓延在全体国民内,皮大帅很清楚这一件事情。
他早已经为自己做好安排,存款皆在瑞士银行。一旦事情有变,他就逃到中立的第三国家逍遥余生。
恶龙终究是要被勇士屠杀的,鲜血染红新来的勇士的王冠。这是每一条恶龙都知道的真理。
但那绝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作家可以来挑战的!神父也应当匍匐于我的脚下!
皮大帅感到愤怒,叫来情报局信任的人小声议论。皮大帅说:“我们必须杀掉余切,让全世界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但不能在马尔克斯的别墅内,这将再次使我们为千夫所指。”
“那么,在什么地方呢?”他的手下说。
“你们要注意观察,等他出门的时候。事情要做得干脆利落。”
“遵命!”
情报局的人四散而开,临时成立的刺杀小队由南向北,正准备潜伏到哥伦比亚。
——
另一边,余切正在给宫雪寄去一份三四万字的小说稿《阮玲玉之死》。
故事内容基本上是对阮玲玉一生的回顾,并探讨了阮玲玉死前发出的“人言可畏”那几个字的遗书,到底是不是被伪造的。
这个在后世已经有定论,是伪造的。但阮玲玉面临的压迫是真的,否则人们不会轻易相信那是阮玲玉写出来的话。
因为阮玲玉确实是个可怜女人,在民国年间她虽然贵为知名女星,却仍然被家暴被当赚钱机器,因太渴求一段真心实意的感情,而不断的被各方渣男愚弄,死前阮玲玉经历过一场毒打,她终于心死,吞下安眠药寻死。
《阮玲玉之死》原本是沈吉写的,他在港地住了很长时间,所以有条件把当年接触过阮玲玉的所有人都约来私聊,这些对话资料成为小说的事实支撑,当年他把小说连载到《解放报》上,引起万人空巷。每一期都有新内容,逐渐揭开谜底。
而余切只能从公开资料当中找答案,所以他索性写的很短。而且开篇就说明阮玲玉死于家暴。
由于已经写过《聂鲁达之死》,这篇考证文章他写起来轻车熟路。
在文章的最后,余切把阮玲玉和经历和宫雪联系到了一起:“近来有知名女星牵扯到流氓案,受到无妄之灾,不禁让我想起历史上的阮玲玉;阮玲玉的悲剧是必然的,而她发出的‘人言可畏’的遗书是伪造的,但我们情理中相信阮玲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因为她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别让悲剧再出现一次,别让‘人言可畏’这几个字,成为新时代真正的遗书。”
小说传真到京城的《人民文学》。
传真机是个好东西,这几年有钱之后,《人民文学》作为国家级单位,已经有一台日本松下制造的传真机。隔壁的作协有时也会来借用,蓉城的《星星》诗刊也大价钱买了一个。
“我们现在不仅仅要刊登大陆作家的文章,全世界华人作家的,留学生的都应当予以考虑,我们正在走向世界,中国作家也在走向世界。”
“因此传真机是有必要的。否则我们如何联系他们?”
流沙河就是靠这句话,从蓉城政府那要来了拨款。
传真机滴滴作响,片刻后,余切的稿子被打印出来。
“余切又写稿子了!王总编!”
有人告诉王濛。
王濛立刻跑来看,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短篇。这短篇还不错,但也称不上多稀奇。如果是余切来写的话,只能是他文学生涯的一部普通小说。
王濛道:“看来余切追查聂鲁达的真相,手痒难耐,顺便也追查一下阮玲玉的真相。”
看到最后,王濛忽然发现余切提到了宫雪。他顿时想起来,宫雪和余切曾经有过合作,而且一齐在老山前线慰问过,还留下了著名的合拍照片。
而宫雪最近遇到的麻烦,王濛也有所耳闻。
宫雪显然是受到陷害的,但那关王濛什么事儿?他当然不会为了宫雪出头。
整个上半年最大的文艺界新闻就是宫雪被牵扯到的“流氓案”,如果不是“融冰之旅”横空出世,大众的注意力被分散,恐怕宫雪还要被追着骂更长的时间。
而余切却这么做了!
他的大众好感度很高,他如果发话,大众会停下来思考一下,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冤情。
原来这是为了朋友赴汤蹈火!宫雪是他的朋友!
再想想,我也是他的朋友啊!
唉,余切远在哥伦比亚,都能帮沪市的宫雪出头(他不知道宫雪去了美国),我当年被下放,许多人是当着面看到的,却几乎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
王濛受到感动,让《阮玲玉》这稿子安排发在《人民文学》上。京城的《十月》得知消息后,也申请在下月初发布这一稿件,一传十,十传百,沪市的《收获》杂志看到后,也决定转载。
《收获》的编辑李小林正是一个女性嘛,她于情于理当然要支持这种文章。
于是,在宫雪遭到风波的半年后,她终于看到了一线转机。
宫雪家为了躲避寄来的死耗子,泼上的油漆,已经借住在朋友家好一段时间。她的妹妹宫莹被沪影厂的同事寄了一封匿名信,宫莹不敢打开,害怕又是诅咒她姐姐的,几天后宫莹还是翻开信件,竟然是一封道歉信。
“我误会你了,我受到了媒体的蒙骗,对不起!”
宫莹大哭起来,把这好消息告诉了父母,几个人立马回到自己家里面。邻居为他们送来卫生纸和水果,那被泼上去的油漆,已经不知何时被刮去了。
宫莹的父母也哭了,这场灾难难道要终于结束了?
也没有完全的结束。
一个风波的结束需要时间,现在仍然有对宫雪一家指指点点的人,但他们一家回望过去,那些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的说:“你看我干什么?流氓案的当事人!坏人!”
而是略带后怕的躲避他们的目光。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宫雪一家打电话给在美国的宫雪:“回来吧,孩子。”
宫雪却不愿意回来。“我还没见到余切呢,他是我的恩人。”
“你留在那干什么?回来也看得到余切。美国太危险了。”
“不,我就要在美国见到他,越危险我越要留在这。”
余切是有对象的,这事儿宫莹天天在念叨,不由得宫雪父母不知道。因为宫莹经常说“两个就是比一个强”!而且,宫雪和余切的年龄差也不算小,这年头并不忌讳姐弟恋,王濛的发妻就比王濛大了一岁多。
热情似火的王濛对他老婆一见钟情,当即表白。
但大了五岁以上,就有些过多了。
尽管余切看上去很成熟,宫雪看上去很年轻,这却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宫雪她为什么非得认定余切了?她一个人在美国也要等下去,这不就是认定了吗?”宫雪父母叹道。“余切余先生虽然好得不得了,但这毕竟是……不太合适。”
宫莹不以为然:“在姐姐遇到事情的时候,全世界没有人能帮她,现在有人帮她了,你们还挑剔起来了,搞得人家多愿意一样。”
“我们当然不能看着自己的女儿愿意啊。”宫雪父母道。
“我说的是余切,余切不一定愿意呢!”宫莹道。
宫雪父母只能叹息。
那种日子他们再也不愿意过了。
他们给宫雪打电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这话没什么指向,宫雪却不知道为什么听明白了,在她打给余切的电话中说:“余切,只要你还在美洲这块大陆,我就在美国等待你。我们曾经在老山前线一起奋斗过,战争让女人走开了,但战争后,女人仍然在那里永远的等待你。”
“我没有别的,你不回来,我就不走。我会永远的在这里。”
这话可太明白了,余切不可能听不懂。
在老山战场上,很多冲锋的士兵都希望自己的女友或未婚妻能说出这句话,但一直没有等到。
当年拍摄的照片竟然成真了?
余切不禁想起宫雪把抱着钢盔的他,当做奇特的燕大新兵来慰问的时候。
“家是哪里的?”
“川省万县的。”
“今年多大?”
“21了。”
“读过书没有?”
“我在燕大读书。”
“……”
没想到当初胡说那几句话,现在却成了他头上的一笔账。如今,他再一次握住手枪,准备置身险境。
一星期后,波哥大发生了一个枪击案。这种事情在波哥大每天都会发生,死者名叫卡洛斯,他贫苦的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拿走,留在现场的是一件t恤衫,写有余切名字的那一部分,被子弹打穿。
卡洛斯被剥光衣物,吊在房间里。卡洛斯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他死的安详。这是个见过底层混乱的小混混,他唯一和大人物接触的机会,成为他的催命符。
他是被遗忘的哥伦比亚人。
染血的t恤衫被送到余切面前,看着这件衣服,余切捏紧了拳头。
(本章完)
第310章 他满足了中国年轻人最狂野的想象
第310章 他满足了中国年轻人最狂野的想象
“余,这不是大家想要的,你需要保持理智。”
马尔克斯也来到现场。他先是被现场的痕迹吓了一跳,然后意识到有一个更恐怖的人站在这里。
那是余切。
余切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抿着嘴。认真起来的人是不会有闲心开玩笑的,马尔克斯还记得,他和余切一起打牌时,起初余切有说有笑,但他输急眼之后就一语不发,闷头打牌。
然后马尔克斯开始神奇的赢牌,因为无论他出什么,都在余切的预料之中。
直到最后把战绩扳回来了后,余切才开始说话。
现在余切就是这种状态,他的脑子在疯狂旋转,马尔克斯感到,如果做事情的人站在余切面前,余切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无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哥伦比亚政府把这一片贫民窟围起来,不许再有人进入。里两层外一层,警惕人群中有人下黑手。
总统贝坦库尔也来到现场,在余切面前他说:“悲伤是值得的,但不需要感到羞愧。卡洛斯已经去了他希望去的地方,他本是个贫民窟的普通青年,现在他因为一个作家而死,将来你的成就越高,人们越会记得这一个人。”
“上帝说,我们因为他人而伟大,卡洛斯一辈子遇见过无数人,而你正是卡洛斯等来的‘他人’。”
“想想衣服上的弹孔,这是对你的警告。这一次死的是卡洛斯,下一次是谁呢?”
余切仍旧没有说话,贝坦库尔只好过来拍了拍余切的肩膀。
“节哀。”他说。
文学家想要和政治家斗争是很困难的,你必须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力量,暴力确实最直接最具威慑力,这是为什么拉美这个地方,很多大文豪走到后期之后,无一例外选择走上政坛。
他们也不是不再热爱文学,而是因为,他们理解了在这个地方的秩序。
即便马尔克斯贵为哥伦比亚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然而他活着时也要东躲西藏,即便军阀本人要遗臭万年,但他当势时就是百无禁忌,心想事成。
这里有一套和文明世界不一样的逻辑。
马尔克斯也尝试做过官,只是水平太菜,为保名声,不得不退回去。
随后,哥伦比亚本地的情报局负责对谋杀案进行调查,这些人身穿警用制服,带着卡宾枪,看上去很像是美国的国民卫队,因为余切在美国游学时,曾经看到过波士顿当地的缉毒警穿这种制服。
美国在六十年代经历过几次波及全国性的运动,当时政府出动了国民卫队镇压暴乱,他们普遍身穿黑色战术服,带有防爆盾,用适合在城市作战的卡宾枪。
“你的这些人看上去像美国人。”余切说。
贝坦库尔一点不奇怪,反而道:“你可以这么说。这些人是美式装备,也在美国进行培训,我们正在追查大毒枭巴勃罗,他们将会和美国的情报局合作。”
“巴勃罗不就是美国支持产生的吗?”余切说出了一个在后世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岂不是贼喊捉贼?
贝坦库尔不奇怪余切为什么知道,他微笑道:“我们这些小国家,就是在美国身上的毒疮,没有美国人的营养,我们无法生存,但我们想要变成堂堂正正的肌体时,我们就会面临剧烈的排斥反应。”
“有一种声音告诉我们,美洲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不可反客为主。”
这让余切意识到,仅仅针对智利政府来追问聂鲁达之死,是不够的,因为智利并不在乎智利人的声音。
什么可以让他们低头呢?
美国。
毒枭,屠杀案,聂鲁达之死……尽管余切现在有许多目标,但他们都千丝万缕的汇聚在美利坚三个字上。
看来,刷拉美声望,不如刷美国声望。
再仔细想想,拉美文学早已诞生了许多年,但为什么骤然发生了“大爆炸”,正是因为其进入了西方世界,准确的说是美国的世界。
于是这种文学所取得的成就被认可了,作家们开始排着队准备拿奖。
美国这个国家就像个巨灵神,他吹一口气,就足够掀翻小地方的势力;他自己生出了病,诞生的脓疮可以使病菌大快朵颐。但他又是需要体面的,他不允许公开违背规则。
就像是智利在华盛顿搞的汽车炸弹,他们搞了很多次,只有在美国的那一次使得智利情报局解散;再往前追寻,“融冰之旅”为何发生在了美国,而不是其他地方,余光钟等人了解岛内的情况,他相信只有在美国才能无事发生。
余切开始彻底的足不出户,写他的核子文学《地铁》,他需要靠这个在美国保持知名度;《2666》在美国下半年进入了“大学推荐书单”,《纽约时报》称之为“后大爆炸时代的最佳”,《时代》周刊向读者介绍这一小说。
并且,就像是当年他们在洛杉矶奥运会时一样,向读者介绍发生在中美和南美的一系列事件。
此时,距离余切来到美洲,已过去一个半季度之久,在展露实力之后,他开始尝到了本地帮派献上的美酒:
“神父,中国作家和智利政府发生了奇怪的联系,他们一同在这个危险的舞台上表演,而已故文豪聂鲁达之死真相则成为罗生门一样的情节,现实中的《2666》正在上演,马尔克斯本人也是参演者,同时,他也是书中的角色。”
“马尔克斯被预言,将会亲手发掘出真相。”
“假使羊皮卷真能预言,如今他们已进入羊皮卷中的世界,既是书写者又是参演者;有一个人是在羊皮卷之外的,他是《2666》的作者余切,在故事中并没有他的身影,但他现在参与到了自己的故事当中。”
“羊皮卷没有能记录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如何来记录?他本就是作者,他会为自己开后门的。”
“如果您想要看到这样光怪陆离的现象,大可买来《2666》一读,只有时间才能证明它的价值。”
《时代周刊》类似于曾记录余切的《朝日新闻》,他们的读者多为中产阶级读者,愿意看长文,并且对美国之外的事情也感兴趣,这和绝大部分美国人并不一样。
《时代周刊》又以写长文出名,他们这一次的长文,促使余切继“核子文学”之后,再一次在美国出了些风头。
有一个人在追查真凶,他身边有曾经举世无敌,而现在只剩下老骨头一把的战友马尔克斯,他的敌人则是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邪恶至极的军阀强人,而目标是另一位诺奖文豪的死前真相……这很符合美国人的英雄主义。
如果余切现在是个美国国籍的白人,仅凭这些故事性,恐怕他足以成为美国最炽手可热的新人作家。
美国人太吃这一套了,那些记者为了夺得普利策奖(美国的最高新闻奖),跑到全世界最危险最荒凉的地方,日夜蹲守,一旦拍到了爆炸性的新闻,就能让他们一跃成为名记,省去了熬资历之苦。
有个叫陶布的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读书期间申请实习多次被大机构拒绝,于是此人决定富贵险中求,毅然前往叙利亚、伊拉克等战乱之地,拍摄出大量绝版照片,大学毕业仅四年就拿到普利策奖。
有个叫萨拉的地方报刊女记者,因蹲守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橄榄球队数年,蹲出一条性侵男童案,从而一跃成为新闻奖得主。
……
故事性太重要了。
“智利正在撕裂自己!支持左翼的选民和作家代表,和传统信教选民团结起来,正在一齐发出抗议!”
在大洋彼岸的京城,有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在书摊前买到了一本《时代周刊》。
“时代周刊竟然写了中国人的事情,有余切!怪不得这本书在中国大陆能卖出去!”
刘祥成感慨道。
由于汇率差的因素,《时代周刊》在内地贵到爆炸!这杂志是不受欢迎的。
后来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时代周刊》出了亚洲版,价格也顺应当地,这才真正流行起来。
余切是中国大陆的大人物。他是这一代人的“披头士乐队”、“猫王”、“海明威”……所有你能想到的流行巨星的结合体。
在刘祥成看来,余切是适合中国人的完美偶像。
据说他有过一些绯闻,还有些固执,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陷,这个国家的人看重公义大节,而余切在这方面无可挑剔,足以满足一个人最狂妄的想象。
用传记作家徐驰的话来说:人们都想要成为余切。
“来一份《时代周刊》!”
几位年轻的大学生掏出钱。虽然掏钱的动作很不舍,但是一看到上面的消息,顿时眼睛大亮:“余切又搞出名堂了!为他带路的向导被杀,但他没有离开哥伦比亚!”
“好样的!尔等小国也敢欺负我中国作家?我们是不怕的!我们今天就应加入新现实社团,表达对余社长的支持!”
“嘘!他不让我们说,他是社长……”
“但他永远是我们的社长!”
大学生们议论道。
他们相伴着离开,声音越来越远。
刘祥成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些人真的懂文学?还是仰慕偶像罢了?
刘祥成是美籍华人,今年35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出生于闽省,高中之前一直在大陆读书,后考上美国大学,毕业后成为美联社记者。
现在,他在《时代周刊》做驻华首席摄影师。
他拍摄了很多这个国度的时代照片:可口可乐,蛤蟆镜,时装秀,霹雳舞……现在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气象。
如果说以前那些文化符号,尚且是对西方(美国)流行文化的拙劣模仿的话,现在中国年轻人们已急不可耐,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是的,难道不可以?
他们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拿到第四名,一些项目甚至实现全包揽。而另一个人口大国的金牌数量为零,白参加了几十年。
中国人是骄傲的,他们骨子里是这样。
余切适时而出,他代替那些人向全世界发出怒喊,他满足了中国年轻人最狂野的想象。
这是他为何被美国的华人也崇拜的缘故。
刘祥成注意到这一点,冥冥中觉得这是自己获得普利策奖的良机,世人都知道中国人谦逊、彬彬有礼,而极少有人可看穿表皮,认清楚他们桀骜不驯的一面。
早年在中国大陆成长的经历,促使刘祥成成为能理解这种文化差异的少数人,他在这一刻向《时代周刊》打了个报告,要求回美国(america)一段时间。
“你想要拍中国的留学生?这确实是一个话题。”《时代周刊》的编辑部对他回复道。
“不,我要回美洲(america),是美洲的哥伦比亚,我要去拍摄中国作家余切。”
报社同意了他的申请,刘祥成随即踏上旅行。
八月下旬,余切的《2666》拿到了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的提名。
这个奖项是美国最权威的文学奖之一,评选范围包括所有翻译成英文在美出版的书籍。
《2666》的英文版本历史上获得过这一奖项,如今被余切写出来之后,再一次受到青睐。而经纪人卡门正值春秋,她费尽心思运作这一本书。号令旗下所有西语作家,都应当向自己的读者推荐《2666》一书,并且介绍余切目前的事迹。
人比书伟大!余是这样的人!
用她的话来说:“既然你已经走上不归路,不如走得彻底。因为你大有可能获得这一奖项,我相信对你的安全也是有保障的。”
此时,她讲了一个余切不知道的故事。这让余切知道了,那些超级经纪人或者说出版人,他们的消息灵通程度。
应该说智利当前的政府是个混蛋政府,但他们确实是西语作家扬名立万的攒经验宝库。
智利政变之后,为了宣布对老朋友聂鲁达的支持,抗议军阀政府,马尔克斯宣布封笔,“至少五年不再公开发布哪怕一个字。”
然后,马尔克斯就一直摆烂,搞情妇,吃老本。实际上封笔了不止五年。
到1981年,有朋友辗转的告诉马尔克斯,“他们不会授奖给一个已经封笔的人,你要想拿到诺奖,必须写一本新小说。”
于是马尔克斯立马开始写小说,三个月内写出《一场事先张扬的谋杀案》,然后在第二年,马尔克斯夺得诺贝尔奖。
“你已经行走在这一条路上,余,熬过这一切,你会拿到最美的鲜和最饱满的果实。”
“我的消息是靠谱的。”卡门说。
甭管卡门说不说,余切都得干下去了。
(本章完)
第311章 羊皮卷(一)
第311章 羊皮卷(一)
他说:“我会把《地铁》第一部在下个月交给你,这是一部全英文小说,希望你能尽快进行发行。”
“你很需要时间吗?”
“我无比的需要时间。”
卡门随后在多个场合宣传余切目前的事迹,她要求所有的西语作家必须同进退。
一些人表示害怕,他们退缩了,因为智利政府真的会动手,对余切的文章他们既不赞成,也不否定;另一些人更加兴奋了,他们在卡门的带领下,聚集到西班牙的巴塞罗那,每天都在报刊上发表对余切的支持。
至于余切本人的选择,这无疑是令人震撼的。
“教皇”和“大妈妈”卡门女士每天都在提醒余切低调,但余切越来越不留情面。他连发数篇文章,每一篇都是在质问聂鲁达之死的真相,他甚至隔空和阿根廷的大主教方济各谈起了《圣经》。
方济各说:“诺亚是个义人,在当时的世代是个完全人。因为他的品性和道德如此完美,受到上帝的完全认可,所以他才有资格建造方舟,在大洪水来临前拯救其他人类。”
余切看到方济各的话,则说:“看来上帝也讨厌麻木的人,要想活命,至少自己要晓得造一艘大船。是人类自己救了自己。”
方济各没有计较余切的鲁莽,而是道:“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真诚,但这里的诺亚并不是你。”
余切则说:“我也不认为我是诺亚,诺亚已经死了,他是聂鲁达。”
这场隔空交流没再继续下去。
方济各是个追逐潮流的神父,他年轻时当过夜店保镖,喜欢探戈舞,热爱足球,还玩过摇滚。他在贫民窟传播福音的时候,经常拿时下热门的人物来举例子。
比如他常常拿阿根廷一个叫“圣洛伦索队”的足球队来举例子。
所以他其实“口嗨”过很多时下名人,但是像余切这样看到新闻后,精准找到他回复的,还是很少见的。
方济各不明白为啥余切会回复他,而余切却知道,这个目前叫“贝戈利奥”阿根廷神父,将来会成为正儿八经的教皇。方济各是他将来的尊号。
之所以余切知道他的真名,是因为前世方济各挂掉的时候,引起过很大的阵仗。
由于此人热爱足球,所以意甲比赛为了他推迟了三场,皇马、巴塞罗那等豪门也发文哀悼。
梅西、c罗等足球巨星也发文怀念他。但凡是个看过足球的,很难不知道这个活跃在足球界的跨界教皇。
方济各曾经为了“梅西应不应当被称为足球上帝”辩论得面红耳赤,因为梅西是他喜欢的球星,而上帝是他心中不可提的名讳,方济各陷入到左右互搏,cpu超频的状态……这一幕让上辈子的余球迷看得发笑!
当时电视台的主持人清楚的叫出了此人拗口的名字,“豪尔赫·马里奥·贝戈利奥”,余切记住了这个名字。
事情正在好转,巴黎也开始报道此事。
“班上的第一名”略萨在巴黎参加法新社的采访,谈到他年轻时也面临过的“封杀”经历。
“那时候是1963年,我还是个小人物,我写了一本书叫《城市与狗》,触怒了秘鲁当局政府,这本书在全国范围内被定为禁书,甚至威胁要取消我的国籍……我一边写文章骂,一边逃去了西班牙,但如今二十年过去,那已经成为我光辉履历的一部分。”
略萨来巴黎是为了推销他的新书《谁是杀人犯?》,这本书同样批判了军阀政府,但当年他饱受打压,不得不逃去欧洲,而现在他却成了国会议员,还准备参加总统选举。
“那些当年的大人物在哪里?他们要么被枪毙了,要么终生坐牢,而我还在这里,我以后也会活得很好。”
“世界是公道的,只是很多人熬不到那个时候。”
讲到这里,略萨十分感慨:“我相信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使得我们更加强大。余正在走上这一条道路。”
巴黎作为文学青年的圣地,曾经在六十年代汇集了大量拉美作家;如果不是出了卡门这种人物,使得文学中心短暂的转移到了巴塞罗那,巴黎将会继续维持其文学圣地的地位。
法新社记者也算是博古通今,他们随后议论到聂鲁达、略萨乃至于马尔克斯等等作家……记者忍不住道:“法国曾经到处飘扬着赤旗,我不知道我是因为聂鲁达的新闻,才开始关注他的书籍,还是因为他的书籍,才开始关注他的抱负。”
“虽然现在我的信仰有所改变,但我仍然会被他们的良心所打动。”
略萨点头道:“是的,这正是作家们所需要的。我一直相信作家要深入的介入这个世界,影响到历史,否则不可被称之为大作家!当然了,他们的文学技法首先要很高超。”
“这两者一件事情也不能少!”
“就像是你写出了《绿房子》?就像是你写出了《酒吧长谈》?”记者问。
略萨于是大笑起来。“是的,首先在文学上不能拉后腿!我说了很多小说之外的,但大家要知道,作家还是要靠小说来说话的。”
《绿房子》和《酒吧长谈》都是略萨的生涯代表作。帮助他成为“拉美文学第四大将”,今天略萨已经被公认为诺贝尔奖的候选人之一。
略萨的采访代表了当前作家的普遍观点,你既要能写小说,也要具备故事性;法新社认为这是作家能否晋级文豪的门槛:
当人们提到你这个人时,有一个世人都能想得起来的,无与伦比的故事。
曾经的大文豪们往往都有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即便读者没有看过他们一本书,也能知道“马尔克斯之于屠杀案追查”、“鲁迅之于启民智”、“海明威是个站着写作的硬汉”、“川端康成很会写女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余现在越危险,将来对他的益处就更加大。已不只是南美当地的媒体关注这位“东方新秀”,北美和欧洲都有媒体零星报道。
余切本身构成了巨大的故事,他在那坚持的越久,关注到他的人就越多。
但在之后的报道中,法新社仍然存在担忧,他们写到一个叫“洛尔迦”的西班牙诗人,此人是聂鲁达的朋友,历史上曾因为被封杀而忧心忡忡,患上严重抑郁症,最后也的确被一枪杀死。
万一余切被干掉了呢?
啥传奇都没用了。
在《时代周刊》写到这一事件之后,远在日本的《朝日新闻》也忍不住报道发生在哥伦比亚的事情。大江健三郎执笔,在专栏上写道:
“我们认为日本人具有某种物哀的因素,这是一本成书在1001年至1008年间的书籍《源氏物语》形成的,此后无数作家受其影响,‘物哀’成了我们这个民族标志性的文化。”
“富士山、电车、音乐……无论是什么年代的,自然的还是人造的,都不可避免镀上一层浪漫的悲哀。谁造成的,紫式部(《源氏物语》的作者)!她一个人的情感连接,千年之后,竟成为一个民族给人的印象之一!”
“而我曾想象谁有此等伟力,将自身的私人感情刻在堂堂中华的印象中,但那殿堂里面的人太多了……难以用几个字来概括。我所能确信的是,现在那个殿堂还能容纳新成员进去。”
基本上,大部分人认为大江健三郎说的是余切。因为他在日本是知名“余吹”,而且其本人想过写“核子文学”最后失败,因此更加推崇余切。
大江健三郎构思过的“核子文学”,大概率是一种彻底悲哀的文学。
而余切所将要写出来的,则大概率是艹翻世界的小说。毕竟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告诉过他:就算是世界毁灭也不可怕,大不了大家一起重来。
岩波书库则出版了《2666》的日文版。在今年以来的各种版本的《2666》中,这是设计的格外出色的一个。
在书籍的开篇,是一把左轮手枪的插图,正是余切的“哥伦比亚之枪”,而书籍的最后一页,在写明“马尔克斯最终发现这真相”为结尾时,插图是一支在羊皮卷上书写的笔。
这就把小说本身,和余切现在的经历结合了。
余切读者的中二之魂在熊熊燃烧,他们认为那一届芥川奖评选是近年来最公道的一届,因为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完全不能和余切相提并论。
“那些人拿了奖金后就在东京买房子,炒地皮,而余先生正在和智利军阀对抗,他是唯一获奖的外国人,但他不因为是外国人才获奖。”
“芥川龙之介先生如果还活着,应该为了这一次颁奖而欣然。”
日本作家村上村树正旅居于希腊的米克诺斯岛,在这里他写出了《挪威的森林》,故事里面反复提到“卡夫卡”这个奥地利作家。
卡夫卡是个著名的阴郁系作家,而且年纪轻轻就死了。他的作品多为绝望、孤立等因素。
村上村树现在呆的这个地方常常下着大雪,而且他没什么钱,只能偶尔去酒吧买醉,并且居住在非常偏僻的小旅馆。
而他写的《挪威的森林》?
这是一个总体而言,很“日本”的故事,这个小说的男主逃避世间,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面对困难,他的解脱方式是和女人们谈恋爱。总而言之,可以用一句“开摆”来形容。
但这也是《挪威的森林》后来受文艺青年喜欢的缘故。人总有一些想逃避的时候。
此时,《挪威的森林》已经完成初稿,村上村树很满意小说,准备再待一段时间离开希腊。但当他从报纸上看到“余切正在哥伦比亚”的新闻时,巨大的震撼犹如狂风冲击了他,使得他立刻思索起自己小说的得失起来。
他认为,小说写的太过于悲哀了。
这里面常常出现“卡夫卡”这种阴郁系的作家,这当然是文艺青年所喜欢的,然而现实中却还有余切这种太阳一般的人物。
他踢球、开枪、打桥牌……他的精力旺盛,有极强的好胜心。
他也是文艺青年所喜欢的。
而且,余切不像是生活在奥匈帝国的上世纪作家卡夫卡,余切是一个曾和他说过话,见过面的异国朋友,是一个活人!而他现在活得渐渐像那些故事里面的人物,这给了村上村树持续性的震撼。
他因此在寄回国的信件中,和自己的编辑谈到:“我应当在小说中,除了卡夫卡先生,再增加一个代表希望和力量的因素,他确实不常常出现,但应当存在。”
“当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人说:朋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赶紧起来吧!”
编辑当然劝说他别乱搞:“这本小说就是致郁系的,哪里来的希望和力量?谁又能做这个代表?一个读者熟知,且认可的外国名人作家?”
“余切!”
沉默片刻后,编辑答应了他的想法。
九月初,哥伦比亚迎来一场暴雨,有台风在哥伦比亚的海岸附近擦肩而过,带来了大量汽水,使得哥伦比亚北部的一个小城市泛滥成灾,急需灾后重建。
马尔克斯得知后,来到这里。
这个城市是阿拉卡塔卡,一个小地方,它是马尔克斯的家乡。整个年少阶段,马尔克斯一直在这里生活。马尔克斯就像是余切爱万县一样的爱阿拉卡塔卡,而阿拉卡塔卡也用了最大的敬意回报马尔克斯。
在这个经济衰退的年代,当地斥巨资给马尔克斯建造博物馆,修缮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马尔克斯回到这里,就像是领主回到了自己的庄园,身材矮小的他在这里是活着的文学王。每一个人都亲热的叫着马尔克斯的名字。
他看到了曾经的邻居,他的小舅子,他儿时的老师,镇上的警察局长。
这地方没几个人知道,但马尔克斯忍不住宣传它。
他爱她。
哥伦比亚当地的报纸《观察者日报》采访马尔克斯:
“用一段话形容你对家乡的感受,你想要用什么?”
“我认为这里十分特别,既神奇又普通:是那样一现即逝,好像一种预感;又是那样永恒,好像某种被遗忘情景的重现。它与其说是一个地方,倒不如说是一种气氛。存在于每个角落。但又不完全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
这段话可以把一般人绕晕,但记者却领悟了,并且说:“你指的是马孔多小镇一样的地方?”
“马孔多”是《百年孤独》里面的小镇,这地方只在一个可预言的羊皮卷中出现过。这地方死过三千人,而那个故事的主角逃离屠杀案现场,回到马孔多时,发觉人们都麻木道“这里无事发生。”
而且,在《百年孤独》的结尾,“马孔多”小镇成为了蜃景之城,被大风吹去,完全的消失在世界里。
屠杀案当然也被掩埋在羊皮卷中。
马尔克斯点点头:“有时我感到阿拉卡塔卡就是马孔多,人们说我在写哥伦比亚,或者是整个拉美,但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写我的家乡。”
记者呆呆的望着他。
马尔克斯忽然若有所感,台风已经过去,这间房子外仍然有大风不断的呼号声,冥冥中,马尔克斯感到了什么。
(本章完)
第312章 那预言终将实现
第312章 那预言终将实现
一场飓风摧毁了马孔多小镇,而现实中的阿拉卡塔卡仍然存在着。
奥雷里亚诺上校死前在羊皮书上,看到了自己即将死亡的预言;而马尔克斯他自己,却看到了一本叫《2666》的书上,那上面说他将会亲手发掘出真相。
一切于现实都是反着的,一切犹如镜中的世界;在镜子外有人亲手写下了这个故事。
马尔克斯此刻感到,自己是那个镜中人,过往的经历和今天的故事相重合,让他分不清自己在现实世界,还是在一本书里面。
他甚至产生了“庄周梦蝶”一样的幻想:我现在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我活在了一个人笔下的故事?
我已经看到自己的结局?
如果所有事情都一一对应,那么余切小说写的事情,将会真的发生。
他为何能确认聂鲁达死于毒杀?
他为何对那个神父格外看重?
他为什么比我还要相信,曾经在哥伦比亚发生过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有没有可能,他早预见了这些事情?
阿根廷主教方济各说的是真的?
马尔克斯深信宿命论,他的小说几乎就是几代人在不停的轮回,重复相似的命运,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也在某种命运之下。他本人并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文学家认为他的信仰十分复杂,有对拉丁美洲土著巫术的迷恋,也有对基督教思想的涉猎,还有一些对东方古典的借鉴。
但马尔克斯的小说最深的还是宗教思想。曾经有一个本地神父告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是我读过的最具有基督教精神的作品,因为其宿命论的味道太浓。
因此马尔克斯本质上是相信上帝的。这是神父的说法。
这就像是一些人认为,古巴革命者切格瓦拉的死亡,就像是“耶稣式的殉道”,尽管他本人未曾发觉,但他也许受到了这种文化的影响。
“加博先生?加博先生?”
记者挥手道。
马尔克斯如梦初醒:“抱歉!”
“您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里是不是有必然要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余切在波哥大的国家剧院演讲时说的那样,他必然要来到这里,他必然是我们的朋友,就算他还没有出生,但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记者彻底被马尔克斯搞糊涂了,思考了片刻后,道:“您是说,余切在小说中的预言,将会成真?”
“简而言之,是的!”马尔克斯没有否认。
记者被这一番魔怔的话搞震撼了,不动声色的记录下来。
而后的几天,马尔克斯在阿拉卡塔卡居住。在这里他看到了人们重建的勇气,以及这个地方是怎么从破败走向新生的。他们再建了一个城市。
台风过后,阿拉卡塔卡的人又回到平常的日子。
就算是马尔克斯,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阿拉卡塔卡居民。
一开始,这里的人见到他总是大惊小怪,几天之后人们就习以为常了,因为总是能见到马尔克斯,现在看到马尔克斯之后,只是远远的点头示意。
台风并没有消失,只是离开了这里,但这里已经没有台风留下的痕迹了。
这让马尔克斯感到一种新的循环又开始了。
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台风光顾,但最终就连本地人也不记得家乡曾被摧毁过。如果有人问他们,他们肯定也会说“这里无事发生。”
才过去几天而已,竟然说这里无事发生。
马尔克斯对家乡父老发表演讲:
“阿拉卡塔卡不是马孔多,这里会产生希望,人们会继续生活在这里。就像是余写的小说……呃……总有一个圆满结局。”
他说:“事实上,我最近重新看了一遍《2666》,在那里面,我最终找到了毕生所追寻的,而且是我亲手挖掘出来的。”
“也许那是在预言,我参与了家乡的重建?毕竟我正为此而来。”
他笑道:“余切确实是预料到了。他是个预言家。他写了羊皮卷。”
马尔克斯以为事情到此为止。
他给余切打了个电话,开玩笑道:“我在阿拉卡塔卡遇见了一件奇事,我忽然发觉我现在的人生和你小说写的很相似,然后我在那里刨土、铲土……和你小说结尾一模一样,余切,你是个善于预言的人。”
“我正在不自觉按照你小说里面去做。”
余切则想到了屠杀案还没有了结,反驳道:“那不是我的预言,你理解错了。加博,时候未到。”
“好吧!你太执着了!”
随后马尔克斯在阿拉卡塔卡这个地方继续铲土,作秀,原本在哥伦比亚北部的台风也向南转移,一路席卷了首度波哥大,在那里造成了历史级的暴雨,附近的机场埃尔多拉多因此被冲垮了部分跑道,露出机场下空洞的洞穴。
各国媒体纷纷报道。
哥伦比亚的总统贝坦库尔,得知消息后大骂:“该死!就应该把那些地方用水泥填上!”
埃尔多拉多机场底下是一个巨大的中空地形,里面有无数洞穴,到底有多大的空间连哥伦比亚人自己都不知道。这个机场位于波哥大的十五公里之外,因为波哥大是一座高原上的城市,该机场在修建前曾是天然的排水渠。
它里面沟壑纵横,又远离市中心,有什么污水都会自然而然的倾倒下来。这时候往往就恶臭难闻。
今年四月份,钱忠书等人离开哥伦比亚时,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五十年代,这个地方被相中建设机场,其优异的地理位置很快显现出来:它位于两个美洲之间,是天然的中转地,它很快成为全拉丁美洲货运量最大的机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扩建。
根据总统贝坦库尔的“大基建计划”,对埃尔多拉多机场的修缮和扩建是该国振兴经济的重中之重。
因为它总是在关键时刻出洋相!就像是现在!
于是,马尔克斯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波哥大,准备慰问修筑埃尔多拉多机场的劳工们。
原先负责采访马尔克斯的记者,也跟随马尔克斯去埃尔多拉多机场。在旅途上,马尔克斯还有闲心解释“埃尔多拉多”机场的名字来源:
“埃尔多拉多在西语里面,代表一个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的神话般的地方,就像青春之泉、圣杯或香格里拉一样,这是欧洲人来给我们命名的。现在我们把这名字拿去自己用。”
“但是,我觉得这名字不吉利。”
“据说在亚马逊丛林的深处,曾经有一个黄金之国埃尔多拉多,那里宝藏多得眩目,只要拥有它,就能得到全世界,吸引了很多探险家来寻找,他们都一无所获,埃尔多拉多成了一个失落之城,为了这个不存在的城市,反而引发了真正的战争。”
“美国呢?他们的阿拉斯加有个巨型金矿脉,也命名为埃尔多拉多,在那里同样死了很多矿工,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尸体。美国人获得了多少黄金,就留下了多少具尸体,我不知道这个机场为什么要命名为埃尔多拉多……在我看来,这个名字是不吉利的,它流着美洲人的血。”
到这里,马尔克斯忽然颤抖起来。
电闪雷鸣般,一切都被他想通了。
黄金之国,失落的城市,流着血的罪恶名字,消失不见的马孔多小镇,以及余切在《2666》小说中写的大结局:马尔克斯自己发现了真相。
他的确发现了真相。
他终于大彻大悟,他是如此激动,简直下一秒钟心脏就要飞出来,但他还不能表现得太激动,他害怕一旦他说出口,事情就会再一次被掩埋起来。
“我们这里有铲子吗?”马尔克斯问。
当然有了,到埃尔多拉多机场后,管理者想尽办法帮马尔克斯拿了一个铲子。以为他会像在家乡时做的那样,铲几抔黄土,作秀了事。
“把铲子给我!”
但马尔克斯是如此认真,他在这里闻到了巨大的臭鸡蛋气味,从前他不以为然,只是发牢骚,而现在他感到惊天大秘密就在这底下。
什么黄金之国?
什么不存在的城市?
马尔克斯挖得气喘吁吁,他癫狂的模样被大家注意到,纷纷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有尸体!这里发生过屠杀案!”马尔克斯说。
没有人相信马尔克斯的话。
因为埃尔多拉多机场修缮过数次,里面的空洞也确实很多,也许死过人,但不足以被评价为“屠杀案”的程度。
拉美当地狠活儿太多,屠杀案的认定标准已产生通货膨胀现象,至少得死个几十几百人,才能算得上屠杀案吧?
难道这里生活过的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觉吗?
这岂不是真的“魔幻现实主义”了?
但马尔克斯不依不饶,继续用铲子挖着,马尔克斯跳进坑里面,在一处坍塌的机库内挥舞他的铲子。
为了他本人的生命安全着想,机场的管理者强行阻止了马尔克斯的动作,马尔克斯随即大吼起来:“别阻挠我!”
管理者没辙,只好调来挖掘机,当着马尔克斯的面挖掘起来,势必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反正机库已经坍塌了,再挖深一点又能如何?
机器挖得要快得多,三两下就清理了建筑渣土,逐渐露出这地方本来的样子来。
一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刚到波哥大,就见到这一幕。一个星期前,他还在中国的首都拍摄中国年轻人看《时代周刊》,一个星期后,他已经亲眼见到诺奖文豪当着他的面发疯。
拉美真是太好了,拉美到处都是新闻。
“马尔克斯先生,你在做什么?”刘祥成用英文问道。
马尔克斯本不打算回答,因为他英文很烂,但他一偏头,发现这是个黄皮肤的记者。看在余切的份上,马尔克斯说:“我相信一切的真相就在这里。”
由于马尔克斯身上的故事,就是那桩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惨案,所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知道马尔克斯在挖什么。
他在挖尸体。
能不能挖到呢?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在被废墟掩藏的空洞下,竟然真的出现了人体胳膊样式的东西,那到底是一种圆柱形的矿物质,还是天然形成的钟乳石……起初人们还不相信,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东西越挖越多,直到出现完整的人类遗体。
当即,一些人开始干呕起来。马尔克斯本人也面色铁青,呆呆的望着那些人体组织。
他找到了答案,这里就是黄金之国,这里就是失落的城市。
他写了一辈子小说,就是在找这种东西。
这是不是1928年那些被屠杀的民众?那三千分之几?
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只蟑螂的出现代表一群蟑螂的寄居。1928年的香蕉大屠杀只是发生在这里的无数惨案中的其中一个,它就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然后无人知道。他们都说这里无事发生。实际上每天都在发生。
埃尔多拉多机场是全拉美最大的货运机场,无数人在这里生活、短暂停留,比一个城市的人还要多,但没有一个人发觉这里不对劲。
随后,重见天日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甚至成堆存放,像市场上的粮食一样堆在一起,井然有序。这里也有,那里也有。姿势千奇百怪,一些人的肢体失去了,一些人的部分身体疑似被摘除,他们就像是被被掏干净的稻草人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
整个机库散发出一种难言的气味,比之前大了百倍千倍。如有形状,好像空气里也散着血雾。
仅就目视可见,至少在百具以上。这只是一小会儿的“发掘成果”。
马尔克斯也干呕起来,接着他跪倒在地上,流着泪叩头,并用双手捂住他自己的脸。这一刻他羞为一个哥伦比亚人,他感到自己的心在那一刻全碎掉了。
“咔擦!”
摄影师刘祥成记录下了这一幕,准备把照片发回美国。
不料,今天这一事件还没有完结,与此同时的波哥大山顶发生了枪击案件。受伤者是中国作家余切,据传有几名智利特工在他居住的附近蹲点,等他一出来刚刚离开闹市区,当场开枪射击。
然而,走在前面的却是精瘦的安保,子弹击中了他,当场一命呜呼。而最后面也最壮硕的是作家余切。他掏出枪毫不犹豫的还击,两名特工因此被打死,还有一名负伤逃走,之后被抓住。
(本章完)
第313章 王者归来
第313章 王者归来
余切被送往医院,贝坦库尔动用了一个小队的人来保护他,并在医院外发表演讲:
“我们这里住着一个有良心的作家,他本来和这一切不相关,但他决定为此赴汤蹈火,我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对他的感激,无论是作为总统还是一个哥伦比亚人,我都爱他!”
“是的,我想用爱这个词来形容,他是圣子一样的人物,这种爱全出于对超然品德和卓越人格的欣赏,而没有丝毫的私欲,他的仁慈与生俱来……正因为他如此伟大,那位安保才没有白白牺牲。”
“让我们今晚上为他默哀。”
医院外聚集上百位市民,记者,还有当地的书迷。大家都静静的望着贝坦库尔,不知道余切的伤情如何。
一些人流着眼泪,他们以为余切快要死了。
至少也得缺胳膊少腿,因为智利的暗杀声名在外,他们比哥伦比亚还要哥伦比亚。
一位“中哥友好协会”的大学生会员当场嚎哭起来,在四月份他曾经为余切表演过他家乡的纤夫——需要表演者只穿贴身衣物,整个人有节奏的吼叫,并顺着那叫声倒下发力,几乎要平躺在地面上。
他排练这个节目时,很多同事都忍不住大笑,认为这是某种巫术一样的东西;而余切,那个中国来的客人,他当场热泪盈眶,并且特地找管理方赞扬他的表演。
随后又送了签名书给他。这让他决心终生追随余切这位作家。
这样的人在哥伦比亚有不少,在媒体的广泛报道下,余是他们唯二认识的中国人之一。
“国民们,朋友们……我想要宣布一件事情,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贝坦库尔觉得时候已到,应当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这是哥伦比亚对于外国朋友的最高荣誉之一,其级别之高仅次于金质勋章。往往只能是一国的首脑或是蜚声国际的大科学家、大艺术家才能获得。
访问团当时的成员通通都是哥国某海滨城市的荣誉市民,但远远不足以表达对余切的敬意。
这时候,又有人从埃尔多拉多机场赶来,向贝坦库尔说明在机场发生的大事。
“……”
“……”
贝坦库尔就像是后世美国总统遇见911一样,他的眸子可见的颤动了起来,说话开始语无伦次,频繁思考如何对这件事情定性。
一个机场的机库,竟然能有几千具尸体?说不定还有更多?
他妈的,为什么在我卸任的时候,有这种巨大丑闻?这能是我的错吗?
马尔克斯本人亲手挖出真相?
和《2666》的结局一模一样?
这本书正在角逐西语世界的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奖,似乎还有美国的什么奖……这样,岂不是必然能拿到?
“国民们,朋友们……在埃尔多拉多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在那里发掘出很多尸体,经辨认是哥伦比亚同胞无疑,但什么时候发生的,谁来制造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马尔克斯正在那里,他为全哥伦比亚祈福,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让我们共同为死去者祈福,今天是这国家屈辱的一面,也是要迈向光明的一面。”
最终,贝坦库尔选择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但该勋章需通过国会批准,因此在当晚贝坦库尔只是口头上提出。贝坦库尔携带众多媒体来探望余切,在医院里,他半是真半是假的流下了眼泪。
这一幕当然留下无数照片,这个国家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早上六点,全国都反复的播放这一个新闻。
“埃尔多拉多机场发掘出尸体”如旋风一样登上国际舞台,“中国作家受到枪击,他预言了屠杀案”又成为下一条大事件,今晚上新闻多到令人应接不暇,今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
而余切则听说了,马尔克斯还在机场跪着。
这老小子精神世界崩溃了。
怎能不崩溃?
埃尔多拉多机库藏尸最后一共达到两万具,这是余切穿越前最后一波看到的国际大新闻,此事震惊全球。马尔克斯追查了一辈子,无非是“被人怀疑夸大到三千具”,而这两万具可谓是杀人诛心。
如同一个人了一辈子时间练功,最终飞升天界,却发现天界是谎言,这里是另一个更疯狂的无边地狱。
“余切,你受伤了吗?”贝坦库尔握住余切的手。
“我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想为那个无辜死去的安保表达悲哀,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
有流弹打到了余切身上,而他戴着四万六千美金融成的金镶玉奖牌。
子弹弹到这里,玉碎了,胸口因冲击力红了一小块儿。
而那个保安被特工误认为是余切本人,子弹朝他而去。这个人完全是因为余切而死。
“他没有白死!”贝坦库尔说,“他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这个国家才死的。”
随后,哥国媒体刻意没有报道余切“无伤”的事情,而是大肆宣扬余切负伤,许多人以为余切伤得很重,于是在凌晨,余切又上演王者归来,“残血”的他躺在病床上,被送到埃尔多拉多机场。
余切穿着那条改过的西装短裤。这让场面稍微有一些滑稽。
但现场很快变得格外严肃:
“加博!”
余切被推出来,朝马尔克斯说话。
马尔克斯仍然跪在那里,缓缓的转过头。
这一幕是文学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刻,是他们的人生一刻。
两位作家重新认识了彼此。
一个亲手挖出真相,另一个预言此事,并在“负伤”后王者归来。
马尔克斯已被人告知余切发生的事情,现在他看余切的目光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这不是说马尔克斯真的认为余切是一个“神”,他没有那么傻,但马尔克斯确实相信,冥冥中有种力量,将他的命运和余切的所作所为绑定在了一起。
“你全预料到了,你早知道了。”马尔克斯说。
余切否认道:“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我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惨剧?”
“与其说我料到了,不如说还有更多的埃尔多拉多?马孔多不止一个,这里到处是马孔多。”余切为自己的小说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他的意思是,有这两万人打底,可以预料到这个国家到处都是未知的屠杀案。
根据联合国难民调查机构的报告,哥伦比亚一直到后世都没有基本的户口统计,每年无故失踪的人口在8万到12万之间,这些人确实有可能去了其他国家安居乐业。
也可能静静埋在地下,等待着将来重见天日。
谁知道呢?
马尔克斯没有和余切争辩,而是浑身颤抖起来,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一生是如此碌碌无为,尽管他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但他也和笔下的愚人一样,永远的被命运所玩弄。
他曾以为他看到了真相,却没想到只是沧海一粟。
在起来的刹那,一把年纪的马尔克斯太过于吃力,又跌倒在地面上。
别人当然要扶他。
“别!我自己来!”马尔克斯道。
他反复这么做了两三次,仍然起不来,直到病床上的余切对他伸出手,马尔克斯抬头仰望如同看到一束光,这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连青筋都爆出来。
“咔擦!”
《时代周刊》的摄影师刘祥成,再一次的摁下快门。
普利策奖!
刘祥成在心里怒吼道!
我不能拿,谁还有资格拿?!
这是一张堪比“胜利之吻”的传奇照片,两位东西方的作家,为了同一件事情走到了一起。
而且,他们真挖出来了!虽然这对那些死去的人不尊敬……
刘祥成拿到了最好的时机,处在了最好的位置。他预感到自己绝对拍到了“普利策”级别的新闻照片,这里有说不完的故事。
当晚,有关于“埃尔多拉多机场屠杀案现场”的新闻登上国际新闻,震惊整个美洲大陆,电视台的主持人口水都要说干,“上帝啊!埃尔多拉多就像是真正的宝库,只是那‘宝藏’是死去的人!”而后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两位作家的“世纪之握”登上《时代周刊》头条,然后是贝坦库尔说“会动用国家的力量,追查过去的屠杀案!”
新总统也表示会把此事当做头等大事来处理。
他当然要表态了,如今整个拉美都在关注屠杀案。
各方都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西语作家们纷纷指责军阀政府、以及曾经的联合果品公司毫无人性,而这些当事人则竭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因为机场屠杀案人数太大,任何人都不想背上这种超级大锅。
更由于拉美普遍的军阀治国,所有人都有不止一笔烂账,都不想被查到自己脑袋上。
和这种屠杀案相比,聂鲁达被人毒死,似乎已经是小事情。他有胰腺癌,死的时候六十多岁,也再活不了很多年了。
哥伦比亚太疯狂了!那是两万人!老的小的,女的男的,通通都埋在那,像草一样。
哥伦比亚方面组织人手对机库仔细发掘,这一全拉美最大的货运机场,因此停运三天,最终宣布发掘出约“两万具”尸体,这一骇人听闻的数字足以令任何人震撼,北方的美国立刻辩解“这一次真的不是我干的,但我对事情表示哀悼”;智利方面第一时间宣布“此时与我无关,我只是去暗杀余切”,而后他们被口水淹没。
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智利人团结在一起,要求军阀政府彻查“聂鲁达之死”的真相。
并且,对余切道歉。
前总统阿连德的侄女接受采访说:“这儿至少有两万零一具无辜之人的尸体,我们不能把埃尔多拉多屠杀案,和聂鲁达的死孤立的看待,事实上他们都是余切的预言。”
远在巴黎的略萨,听闻这件事情后却沉默了,然后说:“我相信这里存在大问题,聂鲁达先生死得很蹊跷。他曾告诉我为了快乐而写作。”
马尔克斯本人在情绪恢复之后,面对媒体道:“我是个罪人,我是个无知的人,我目空一切,我应该受到惩罚。有两万人在全国眼皮子底下埋葬着,世界上却没有人发觉;聂鲁达死得更奇怪,他起码还是有迹可循的,难道余切会说假话?”
是的,这是任何人都能想得到的。
连屠杀案这种毫无影子的事情,都能被神奇的发掘出来,难道聂鲁达之死这种迷影重重的会是正常的吗?
余切不会说假话。他既然那么说,自然就是有。
何况他还被暗杀了,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要暗杀别人?
智利政府招架不住,两万人屠杀案太骇人了,再不进行调查,不知道要被人编造到何种程度?
我最疯狂也不过在体育场杀了七千人,埋了七千人罢了,也不过是在大使馆门口让政敌坐汽车炸弹飞上天,不过是派人暗杀作家罢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两万人啊!我能在自己国家这么整吗?
三天后,智利政府宣布会对当年聂鲁达之死重新进行调查,为了避免“自己调查自己”的情况,一批由西班牙、美国和阿根廷等地医疗人员组成的队伍,前往当地联合调查。
马尔克斯和余切,在这期间的所有经历都被媒体反复报道,演绎出许多版本,《时代周刊》、《纽约时报》……能想到的大报纷纷前往哥伦比亚拍摄照片;“埃尔多拉多”成了一个禁忌的名字,代表一种不祥之兆。
余切则真正的打开了北美的书市。
他正经历马尔克斯当年所做的,先在拉美地区博出广大名头,然后因一桩大事情进入到西方世界。
十七家出版社准备推出《2666》新版,在开篇时详细介绍这位“中国作家如何一步步发掘出真相”,把他的故事投射到现实中来。
而结尾则配上屠杀案现场的照片,以及马尔克斯和余切的世纪握手。
卡门从西班牙飞来,她看到病床上的余切大哭着拥抱他:“余,红衣大主教已不能说明你,你也是外星人!你的心脏还跳着吗?”
余切只好告诉她:“子弹没有击中我,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在我心底里,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卡门说。“所有还活着的西语作家们,都应当为这件事情出一份力,这是活着的奇迹。”
在卡门看来,作家们晋级文豪,往往有一个神秘的仪式,让他把天地伟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余切这桩事情成为二战后,所有作家中最无与伦比的故事。
它完美得甚至没有瑕疵,敌人、战友和目标都一一实现了。
这岂不是下限也得是准文豪?也得是个诺奖级作家?
余切为卡门的说法感到发笑,之后正色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成。”
(本章完)
第314章 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第314章 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什么事情?开棺验尸需要时间,需要证据。”
卡门以为余切在说聂鲁达之死。
现在这个事情已经公认为阴谋。在智利暗杀余切,却又被逮住之后。
“我指的是顾华,一个中国作家,他背叛了这个民族。”
卡门了一些事情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然后她知道了曾有个叫“顾华”的作家在余切领导的访问团中,这个人叛逃了。
“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得你出手,我随便就能找人杀掉他。”
卡门流着泪的样子,像是个水果摊上的西班牙大妈,让人很难想象她才说完这种狠话。
余切却道:“也许在拉美世界中,作家们纷纷拥有外国国籍,在外国生活,为了谋生,故意写自己民族的伤痕供人猎奇,给同胞泼脏水……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但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华曾写过《芙蓉镇》,从根本上他是个农民作家,如果他在北美继续写曾经那种作品,余切并不会说什么。
然而,他却为了赚钱胡编乱造,宣称大家在迫害他。
他有点太城市化了。
历史上顾华曾因为婚姻出问题,和自己的女编辑搞到一起,于是趁着在法国讲学的机会逃去了加拿大,之后靠写定制文章赚钱,成了个富翁;而现在,顾华在访美期间为了赚钱,同样逃了。
虽然事情的发展不一样,顾华却做了一样的决定,但余切不会让他再幸运下去了。
事情过去了六个月,难道以为我忘记了?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卡门看着余切的表情,忽然感慨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样相信你能成就事业吗?”
“因为我写出了好东西?”余切说。
卡门点头又摇头:“这只是一切的开始;我发现你精力旺盛,又野心十足,你非常自傲,但又对人真诚,你不允许别人违背你的想法……”
“别说你不是!”卡门堵住余切准备解释的话。
接着,她继续道:“这促使你有不得了的故事性,因为你会因别人违逆了你,使出浑身解数惩罚别人,而这往往隐藏在一个善良的目标下;但此事也可以反过来看,无论是这次的屠杀案,还是你决定惩罚那个作家,你击毙了越南人……根本原因是,他们在关键时刻不听你的话。”
现在,余切也有种马尔克斯那种感觉了,他鸡皮疙瘩起来了。
一直以来余切存在一种高傲,这是由于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总对现在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人和物有一种超脱的淡然;他知道马尔克斯是个赌鬼和渣男,对他就没什么崇拜;他知道老聂会拿到冠军,所以和“棋圣”在一起,并不像查良庸那样激动到跪拜为师……
他清楚的知道大江健三郎会拿到诺奖;方济各神父将会成为教皇,所以兴致勃勃的和他们对话,却忘记了这些人在现在也是超凡脱俗一样的人。
因为余切知道这些人的全部人生,他像是“神”看着npc一样,饶有兴致的看着一切发生。
他只需要稍微的做出引导,这些人就有可能走不到上一辈子那样的高度,或者是更上一层楼,这很难不让人感到着迷。
他又对历史上的缺憾表示可惜,想要弥补,因为他知道所有事情,所以他必然正确;这时候碰到那些违背他良苦用心的蠢人,他当然会怒不可遏。
其他人不知道余切必然是正确的,在他们看来余切简直霸道得离谱。
凭什么总是要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来?
可恶的是,因为余切的先知先觉,事情最后的胜者又永远是余切。
于是一个个都成了他的踏脚石。
这对于大作家来说,是好的吗?
卡门却说:“这是好的!简直是好极了!”
她讲出了那句余切当初在日本告诉聂伟平的话,用中文翻译后简直一模一样:“作家这个职业,在有些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奇迹,你是你自己世界的上帝!”
“信服你的,你让他建造诺亚方舟活下来!”
“违逆你的,你要许给他灭世之灾!”
——
九月中旬,哥伦比亚的国会大厦。
数百位议员和司法界人士团聚在一起,为一项临时提出的法案讨论通过,这项法案命名为“余切-马尔克斯法案”。目的是针对历史上那些屠杀案进行永久性的追踪和搜查,直到确认真相为止。
此前,该法案有个冗长的名字,挂在该国的“大基建”计划之下。因为该国为了振兴经济,之后的数十年会持续性的进行基建、翻土,这就不可避免要对很多地方掘地三尺。
这就像是中国后世修筑高铁意外导致大量考古发现一样。
现在这个法案被专门提出来,赋予了和“大基建”同等重要的地位,而且简化了名字。
新总统巴尔科是个土木出身的理工男,他谨慎道:“余切跟我说,忘记历史等于背叛历史,但我发觉历史是怎么样子的,这首先是由当权者来定义的。比如屠杀案是历史,军阀统治是历史,被殖民也是历史……”
“所幸我们现在有一批理想主义者,他们决定把对屠杀案的调查,作为团结我们全哥伦比亚的要务。我们之所以是哥伦比亚人,是因为其他人不是哥伦比亚人,他们永远不能理解我们的命运和苦难……”
巴尔科发表了大约八千字的长篇论道。
台下的马尔克斯和余切谈到:“哥伦比亚始终是个小地方,无法反抗殖民的西方,也无法彻底清算军阀,因为那也是我们的自己人,只有制造过屠杀案的那些人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因为有这样的共同敌人,我们才成为了哥伦比亚人。”
贝坦库尔也在这。严格来说他仍然是哥国的总统,但他现在已经放手。他说:“曾经我们有一个大哥伦比亚,你在演讲时也提到过。我认为就是因为敌人欺负我们的还不够惨,打压的还不够厉害,所以我们自己崩溃了。大哥伦比亚是自行解体的。”
“我们这里都讲西语,讲葡语,我们本来可以是一个更大的国家。当然了,那并不会发生。”
余切说:“那我岂不是参与了哥伦比亚的民族认同?”
贝坦库尔点头道:“是的,但从现在开始,你也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了。”
“中国可不承认双国籍!”余切道。
“我问过你们的汤大使了,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将什么也不知道。”贝坦库尔大笑。
他这话说完不久,巴尔科就邀请上一任总统贝坦库尔走上台前,自己退场。
国会大厦响起掌声。
贝坦库尔笑道:“这是我作为总统的最后一件事情,为一个作家颁发勋章。某种程度上他拯救了我,让我并非是带着遗憾退场,我相信这不会是他的终点,他会走到更高的地方去。他走的越高,我拥有的遗憾就越少。”
“一些人会问我,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要去的地方太多了!”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现场的摄像机对准贝坦库尔和他谈到的余切。
贝坦库尔,这个《星期报》的编辑,《落叶归根》西语版的翻译者,人生的大部分时刻是一个律师和政客。如今终于在这种场合,稍微表现出他的文学造诣。
“波哥大是一个高原上建立的城市,但是朋友们,波哥大何其小啊!从地球上来讲,我们只是安第斯山脉(世界最长山脉)下的一块小小平地。这条山脉横贯整个南美,平均海拔达到三千六百米,巨大的脊线就算是站在外太空也能见到!”
“由于人类在自然界中如此渺小,就连首都也如此渺小,只有思想可以扭转人类的劣势,那里面就连宇宙也能装得下。我们的思想是我们自己的吗?我们所思考的,其实是一些伟人思考过后的一些现成物,他们将这智慧无偿赠送给我们,我们学会了使用。”
“就像普罗米修斯给我们的火……”
他开了个只有华人世界知道的玩笑。
现场越来越静,因为这涉及到贝坦库尔如何定义余切,他为什么要颁奖给余切。
只听到贝坦库尔说:
“世上只有少数人可以进行思辨中的思辨,得出哲学中的哲学。他们从一片混沌中开辟出道路来。今天我们全哥伦比亚认为,余切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表彰这个人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向他表示祝福,哥伦比亚想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全场已经掌声如雷,一些人站了起来,面色涨红的看着余切,还有马尔克斯等人。
贝坦库尔只能再三示意大家安静,最后才说道:“哥伦比亚想要颁发给他‘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为他欢呼吧!”
余切小跑着上台,拿到那个勋章。
这是个宝石镶嵌,黄金作为底料的十字形勋章,图案并不复杂,也没有为他挡子弹的金镶玉物料值钱。但余切还是很开心,他和贝坦库尔握手,在媒体的闪光灯下露出笑容。
继“泰王勋章”之后,他再一次拿到“圣卡洛斯”勋章。
后世很多中国作家尽管拿了一些国外文学奖,却鲜少像20世纪的西方文豪那样,在全世界各地收揽大批书迷,拿到各种荣誉勋章,成为国王的座上宾。
可见那些小说也许没有真正的打动别人。
从这个传播角度来看,中国文学的扛把子搞不好是刘慈欣,至少这个电工真的创造了流行于世界的炫酷文化,而且频频被政界商界大佬蹭热度。
屠杀案后,现在西语世界一帮名人都说看过《2666》,说自己见证了奇迹,他们真的全看过吗?
余切就当他们真的看过了吧。
余切拿了“圣卡洛斯”勋章!
这条新闻登上了中国的栏目,主持人卢晶说:“为了表彰余切对中哥关系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在埃尔多拉多机场屠杀案发掘中的先见,哥伦比亚政府授予余切圣卡洛斯大十字级勋章。”
“这是我国首次有作家获得哥伦比亚这一勋章,也是该勋章第一次颁发给国外作家。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马尔克斯先生说,‘余切是一把中国剑的剑尖,是一个永远的锋利锐角,是敌人的噩梦和朋友的依仗’……我们感谢马尔克斯先生的发言。”
“他表示,他会在之后来中国一趟,效仿余切的哥伦比亚之行。”
央台抽调了一批人从美国飞往哥伦比亚,对余切进行临时专访。他在哥伦比亚的消息每天都会传来,大众很关心余切受伤了没有,伤得有多重。
以及余切的小说能否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的大奖。
这还是有点搞笑的,虽然于明年四月份颁发的塞万提斯奖,是一个远比书评人协会奖大得多的奖项,但中国人的眼里面只有美国。
卡门正在为余切造势,她把一些美国本土作家也请来为余切的小说站台。
由于反对屠杀是一个基本的价值观,不少作家乐意参加这种事情,以表示自己和大众的良知站在一起。
美国还是有一些厉害的作家,比如女作家欧茨,此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等人的精神传人,在中国最有名的是出现在豆办中被当做女权先锋,而实际上她婚姻美满,娃也生了不少。
路易斯·厄德里克,一个德裔白人大美女,但她宣称自己是印第安女作家。
科马克·麦卡锡,奥斯卡电影《老无所依》的原著作者,他的标签是“福克纳与海明威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永远的南方和西部文学代表者”。
……
但大多数还是外来作家,他们出自东欧、拉美等地,写的是自己民族的东西,大多是伤痕类的,余切把这些人称之为“国外伤痕派”,然后他们成了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作家。
可见,美利坚大舞台还是不好混的,人人都有两把刷子。
顾华搞的也许是一种路径依赖,但他水平太差,竟然连这一套都搞不成功。
这些资料是卡门给余切提供的,她谈到这些的原因是因为“故事性”,“越有名气的人越具备故事,而你的故事比他们强得多。你只是需要时间。”
的确如此。
余切有种在修真世界中,拥有顶级心法,天赋外溢的感觉。
任何大佬看到了,都要说一声:此子断不可留!
还好余切出自这个世界的五大顶级流派,对他下黑手是要遭到报复的。
九月下旬,余切飞回美国,为他的精装版《2666》做宣传,同时核子文学的第一部《地铁1》也将于本月发布。
此时,央台记者才姗姗来迟。
为何这么慢?
因为他们带来了一个摄制组,全方位跟踪余切的美国生活,想要拍摄一段纪录片,而且还带来了张俪的信。
又是这种桥段?
我在美国特别穷困潦倒,然而我坚持为祖国人民捍卫中国人的彬彬有礼之风,到处以德抱怨?平等的对待每一个美国作家,用爱感化他们,同时,我的老婆眼巴巴的寄托了一些钱财,希望我能保持心灵的纯洁,拒绝美国人的嗟来之食。
一个圣徒一样的中国作家拿到了美国小说界的大奖,他也像圣徒一样贫苦,圣徒一样的清心?对财富、名誉、地位不屑一顾?
no!我全都要!
(本章完)
第315章 《东风压倒西风》
第315章 《东风压倒西风》
1986年,中国已经有一批成熟的摄制组了。
第一次对越反击的直播就发生在当年,观众可在电视中看到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子弹和硝烟就在眼前四射,这是一个大家都在摸索的年代。
正因为在摸索和尝试,所以特别“敢”,有些时候创作的自由度比较大。
这个摄制组是由一个叫木青的老干部来领导的,他是新化社的通讯干部。一些具备有重大影响力的新闻稿,往往是他来撰写的。
木青曾写过地方干部、科研工作者、普通劳动者……是一个老传媒人。
这是木青第二次撰写作家的新闻稿,因为他第一次写的作家也是余切。余切拿“芥川奖”时,就是木青来撰写的新闻稿。
当时他们还搞错了奖项的发放时间,提前一天向国内宣布这个喜讯……还好余切力挽狂澜。
此事还创造了个词叫“余切效应”。指代那些大众都以为发生,而实际上并未在当时发生的事情。
这一次他们发誓绝对不会搞出笑话了。
出发前,木青对摄制组的同志们道:“我有这几个事情要讲。第一个,我们第一次到美国进行全程录制,发生在访美期间,第二次就是现在,你们要清楚事情的重要性。”
“第二个,我们决心拍摄一部纪录片。但是,一部纪录片了不起几个小时,而我们拍摄的素材却有几十个小时,甚至几百个小时,这些视频不是‘废片’,其实也很宝贵,同志们,这些是将来珍贵的历史资料。”
“如果有人要了解这个作家,余切,他们就要反反复复的看我们的视频资料,拉片,一点儿也不放过。宝贵吗?很宝贵。我们要拍摄的事无巨细。”
有人问:“余切上厕所我们要不要拍?吃饭呢,睡觉呢?”
木青说:“跟到厕所门口,跟到吃饭前,跟到他盖上铺盖之前。”
这本来是个有点搞笑的问题,但摄制组的人员们都很严肃。有人拿出本子记录木青的要求。
木青满意的点头,最后道:“现在是第三个……”
“余切虽然年轻,却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从他的文学来讲,他也是一个真正的大作家了。”
“这种人并不多,但五千年来,还是出过一些的……恰好我们遇到了。不要觉得太稀奇,虽然他是川人,但不要把他当山里的大熊猫看!”
这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发笑了。
木青也忍不住笑,但随即正色道:
“我希望不要有人闹出不愉快的事情,也不要有人和他起冲突。我听说,有个叫顾华的人现在过得很不好……你们可以去了解顾华的境况。我们这一次是来学习的,也是来进步的。”
“余切就是我们的榜样!清楚我的话吗?”
众人一齐答:“清楚!”
“好!”
木青大手一挥,豪情万丈。
这些人就此抵达美国,经由出版商哈珀和使馆进行协调,得以全程在美跟踪拍摄。
木青把记录片名字定为《文学向西走》或是《东风压到西风》,根据票数来选择最终名字。
为啥叫《文学向西走》?
因为地方电视台立项了一个《长城向南延伸》的纪录片,要求摄制组全程跟随我国南极科考船,拍摄在南极建设新科考站的过程,仅拍摄周期就长达九个月。
须知道越是艰苦的,作为媒体人而言就越光荣啊。
央台怎能被地方台压倒?
《文学向西走》的名字就此而来。
那为啥叫《东风压倒西风》?
这就来自于某些诗词了。
摄制组进行投票,不料竟然票数相等,又投一次,仍然相等。
木青只好问余切如何取名,余切想也不想就说:“和兄弟电视台打什么擂台?调子放高点,就叫东风压倒西风,这很好嘛!”
好!就让东风压倒西风吧!
摄制组先到波士顿大学附近的酒店休息,在这里他们发觉书店里已经有《2666》这本书开售,报纸上也有“余切喋血哥伦比亚”的新闻……美国人写新闻师承于英国人,喜欢胡编乱造。
在美国一些小报的新闻里,余切已经跟超级人类一样,单人把智利人机特工刷通关,只是不小心没能救到安保朋友……这让摄制组的同志们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与有荣焉,把所有新闻都找来,光是看着都激动了。
想不到美国小编写起爽文来,竟然也看得心潮澎湃!
这个人说:“想不到余切在美国竟然是个大英雄,他们很少这么写我们。”
那个人笑道:“这里说贝坦库尔有个女儿,很喜欢余切呢……略萨的表妹也想认识余切,泰国的诗琳通公主就很不高兴——这什么啊!这完全是胡说八道,自说自话!”
“这些女人,二十岁,五十岁,三十岁的都有……根本不可能!”
然而,这种新闻太多,最后他们也看得乏了。
之后余切到酒店和摄制组会面,简单认识后,纪录片拍摄正式开始。
他就发觉大家都用一种看“项羽”和“曹操”的眼神看他。那眼神里面,已经不仅仅是文学上的尊敬了,还带有一些生理性的恐惧。
余切摊了摊手,不经意露出自己的粗胳膊,说:“大家放轻松一点,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下,所有人的表情更严肃了。
余切只好直接进入正题。
他首先在镜头前念了张俪写给他的信:
“余切,你现在还好吗?到底伤得怎么样了?是生是死,你都要赶紧回来,祖国人民还等待着你,我也在这等待着你……”
张俪已经和他通话过。
这信是张俪知道“要拿去上电视”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所以有点不是人话。
然后,余切作为信中的主人公,面对着观众道:“我现在很好,没有受什么大的伤。我之所以还留在美国,是因为马上要颁发书评人协会奖,我会在这里拿到奖之后再回去。”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余切对着镜头说。
他这番话当然是给张俪的,但是由于这是一档纪录片,因此全国人之后都会看到这一幕。很多书迷就觉得是说给自己的,然后梦醒后发觉余切不是他们的对象,只好大吵大闹,要求自己的对象按照余切那样办。
因为余切在镜头前掏出那破碎掉的“金镶玉”奖牌,向观众讲述了其中的故事:为了避免被美国征税,宝岛《联合文学》的编辑部为他打造了这一个大奖牌。把四万六千美金融成了这个东西。
而这个奖牌,最终意外的为他挡住子弹。
“我们青年人不应该相信玄学,但我在这里情愿相信,宝岛读者的美好祝福帮助我躲过一劫。我和他们心意相通,我相信它是幸运的见证,所以要把这件宝贝送给你。”
余切如是说。
这是第一天录制的内容,晚上摄制组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审片,一拨人继续拍摄。
到余切睡觉之后,他们仍然在开小会,并对自己白天的拍摄成果进行总结。
他们发现啥呢?
在余切摆龙门阵的时候,所有拍摄的人都听进去了,活儿都快忘记了干。现在重新播放也是这样,播一次播两次,大家还是忘我的听。
金镶玉大奖牌,宝岛书友,传闻中的余光钟和李傲撕逼,哥伦比亚屠杀案……太有意思了。
有人忍不住感慨:“余老师这经历,比电影有意思多了。我觉得我们的纪录片,放电视台播放可惜了,该拿去电影院卖钱,五毛钱一张票!保证能大卖!”
木青也觉得头一天拍摄很成功,笑道:“那我们就要给余老师版权费了,他的版权费是很高的,我们电视台给不起。”
此后,《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一直跟着余切,无论余切走到什么地方,他们都形影不离。
余切和大使见面,余切参加华人大富豪王安的慈善晚宴,甚至于余切和宫雪的通话,聂伟平约余切打牌,这都被记录下来了。令他们叹为观止,觉得太精彩了。
有些自然是不能放到纪录片里面给大众的。比如,余切好像和宫雪有些亲密?比如,有些余切的牌友,不太能提名字?
木青说:“这些只能让后人来评判了,只能作为我们的拍摄资料。”
“也许以后研究员写论文用得着。”
没有人觉得余切在做一些过于出格的事情,因为他身上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无法用现成的案例去套用。他的出现,可能会重新定义一次价值观。
余切现在回美国受到了读者极大的欢迎。
曾经他主要是受华人读者的欢迎,因为他代表大家都想要成为的那种人,这种形象在黄种人当中比较少见;从哥伦比亚回来后,他走得更远了。
现在连白人也喜欢这个作家,用《纽约时报》上一位评论者的话说:“美国有很多作家宣称自己是海明威的继承人,他(指余切)没有这么说,但他已经是。”
的确,又支持红色,又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哪一个所谓的继承人能有这么硬核?
海明威要活在了现在,该说“我乃余切继承人”。
在哈珀组织的作家沙龙中,余切也很受欢迎。
《2666》是一个炫技之作,本身故事性不强,厉害的是几乎用到了所有写作手法;而余切在现实中的经历,弥补了这个故事的不足,这是本难得能出圈的文艺小说。
从全美各地赶来的本土作家中,有一个叫“莫马迪”的印第安裔作家对余切格外热情。
摄制组拍摄到,莫马迪先生在波士顿大学见到余切后,狠狠的拥抱了他。
莫马迪和马识途的年纪差不多大,长得居然也有点像马识途,如果他自己不说英文的话,他简直就是个中国老头。
所以余切对这个人也特别热情。
莫马迪是个倒霉蛋,年轻时作为印第安人被狠狠整,老了之后族人被杀得差不多了,又被作为族群文化多样性,被“像珍稀动物那样”圈养起来。
这个老头子道:“余先生,我多希望你是一个美国人,这样在我走之后,我们印第安人就不会迷失方向。你的文字能让我们团结起来,你是天然的意见领袖。”
余切安慰他:“印第安人会诞生自己的作家的。”
这个老头摇头道:“难,难……”
余切说:“我相信你将来会看到很多印第安作家的,只要印第安人看我的书,我就会和印第安人站在一起。”
莫马迪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余切并非全知全能,莫马迪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私下里找人问“这个莫马迪到底是谁?”
有人告诉他:“莫马迪是印第安人现在的精神领袖,他就是印第安人的李白,大文豪。”
对印第安人来说,莫马迪是个天王巨星一般的大人物,他开启了美国原住民文艺复兴运动,没有他就没有印第安文学。
就以获奖数量来说,他比当前的余切还要厉害得多,美国诗人学会奖、普利策小说奖等等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每一个印第安人,都会看到他的小说。没有他,印第安人等同于在文学上灭亡了。印第安人不会说自己的语言,也不会写自己的文字。”一个大学教授告诉余切。
余切恍然大悟。
又是个本地的天王巨星,西方中心论的世界下就是这样,无论是泰国、马来西亚、还是印第安土著……只要你进入不了西方视线,甭管你写的多好,你都属于“查无此人”的状态。
他对这种事情感到愤慨,所以在镜头前悄悄说:“我希望四十年后,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莫马迪是个厉害的人,但他的诉求无法被人知道。”
木青忍不住问他:“那全世界其他地方的作家们,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最起码,我们中国作家怎么办?”
“答案就在我们的纪录片名字上。”余切说。
个别人的境遇,还真是可以靠天赋来开挂的;但是群体性的境遇,只能这一群人都来努力。
莫马迪是个印第安血统的独苗,印第安文学现在后继无人——不然怎么会出来一个德国大白妞宣称自己是印第安后裔?
“印第安人为什么不愿写小说?”余切感到纳闷,“我的家乡万县是一个小地方,小小的万县就诞生了马识途还有我,还有诗人何其芳……”
卡门知道这个事情。她说:“在你的祖国,那个被葡萄牙管着的小地方,诞生过什么伟大作家吗?”
“你是说葡萄牙人仍然在殖民印第安人?”余切感到震撼了。
“不是,我是说,印第安人现在有开设赌场的权利。他们太容易赚到钱了,自甘堕落,就不会从事文学这条路了。”
余切道:“那不奇怪了,假如我一开始就是个百万富翁,我应该不会走上写作这条路。”
卡门大笑:“还好你曾经贫困过。”
于是,余切又在摄像机前谈起了自己当初如何骑自行车,并寄去了那一摞稿子。“我最开始没有什么伟大的想法,主要是想挣点钱。”
“当然,我现在想法又变了,确实也做了些事情。你觉得马尔克斯、鲁迅这些人,一开始就是他们吗?人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所以咱们年轻的时候想改善生活,这不是什么羞耻的想法;当然了,你有钱之后就要做好事了。”
木青感觉余切很适合做老师。据说余切从燕大硕博毕业之后,就会留校任教。
他又是个作家,说不定他会是个新世纪年轻人的精神导师。
在这期间,为了给“美国书评人协会奖”冲奖造势,一些来到波士顿的作家表达了对余切作品的支持:“他是个多面手,他是个能从一号位打到五号位的篮球运动员,他是拉里伯德那样的人,但还要更全面。”
从1981年到1986年,波士顿这个城市的篮球队统治了美国的篮球比赛,而白人球员拉里伯德是篮球队中的核心人物。
因此,作家们在波士顿这个东道主这里,用“比拉里伯德更全面”来形容余切,也算是另一种入乡随俗。
央台组织的拍摄组在这里,终于遇到了文化不通的尴尬。
(本章完)
第316章 只是等待
第316章 只是等待
拉里伯德是谁?
一个运动员。
余切是谁?
中国这一代最好的作家。
劳心者是要比劳力者更厉害的。
美国人就是余黑,他妈的,他们暴露了,他们是余黑。
海明威,可以,运动员,不行。
木青说:“这些美国人很奇怪,为什么要用篮球运动员来形容你?你是写东西的,别人是打篮球的,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
“余切,你来讲讲为什么?”
好家伙,这可是个白人运动员,要是他们用黑人运动员形容我,你不得炸了啊。
一个小同志替余切回答了:“美国人是说,余老师就像是伟大的篮球运动员一样,总是在胜利。”
木青则反问:“胜利就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余切听到后特地回头道:“我们在这里吃大餐,住酒店,这都是因为我们取得了成功。他们的篮球队连续赢了6年,整个城市都为这项运动骄傲。”
“如果你没有取得成功呢?”木青说。“余切,我们的纪录片是要给国内的孩子看的,也要给领导干部看,你是我们的榜样,大家都会向你学习,世上没有人会永远的成功下去,挫折是教育的一部分……”
余切笑道:“你说的对。但任何人来问我,我都会说我会取得成功,我会一直这么下去。”
“这……不好吧。”木青觉得这样是否太高调?
余切让他先不要急着发表见解,而是观察自己在美国的经历,最后再写自己的新闻稿。
木青答应了,但他仍然不觉得高调是好事。
让木青改变主意的是一个叫刘祥成的华人摄影师。这个人主动来告诉摄制组:“在美国这里,作家、运动员、律师……通通都可以是胜利者。”
“美国人把余切用篮球运动员来形容,这不是贬低他,而恰恰是特别的尊重他!因为余切总是在胜利,他是英雄。”
然而,摄制组起初没有把刘祥成当一回事,也不觉得这话在理。
到这开始显现出文化上的隔阂来:运动员确实可以是英雄,但怎能和文学家相比呢?
刘长春是民国第一飞毛腿,百米的王,很厉害,但他怎能和鲁迅相提并论?
美国已经是礼崩乐坏了,他们要完蛋了。
华人摄影师刘祥成斩钉截铁:“是这样的,在美国就是这样!”
摄制组表示不解,不听。
而后他们发觉,这个刘祥成似乎在抢“生意”,他得知余切允许有人跟踪拍摄自己后,竟然也跟着余切。
余切当然不干了,刘祥成找报社申请了二十万美金,作为拍摄余切的版权费。
二十万美金何其多也啊,余切也绷不住了。他允许刘祥成来拍摄,但仍然只限于公开场合。那些私人的场合里面,刘祥成是不能来的。
刘祥成急得抓耳挠腮,羡慕央台的摄制组:“你们真是有宝藏,却不知道如何开启。他的时间很宝贵,你们浪费了!”
“你说这些话,你是什么人?你来教我做事?”一个小同志忍不住了。
“我是《时代周刊》的首席摄影师。”刘祥成说。
妈的,你《时代》杂志出来的了不起?不过是世界第一杂志罢了!
那又如何?
这里可是……哦,这里是美国啊。
于是,到这《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爆发了第一次争论。
有人认为,应当警告这个普通话字正腔圆的假洋鬼子,中国有中国的规矩,实在是与你无关!
也有人认为,刘祥成肯定有两把刷子,应当学习美国人的先进经验。
这种争论持续了几天,直到新一期的《时代周刊》出来,封面是余切和马尔克斯握手的照片。那照片简直玄妙至极,病床上的英姿勃发,健硕有力,健康的那个却跪在地上,已被掏空,远处还有隐隐的尸体和警灯,他们又像战友,又像兄弟,又像国际关系,还隐藏着某种暗示:
因为马尔克斯是诺奖这个殿堂中的人物,所以余切也会加入进来。
在照片的构图关系中,余切是处于强势位的。
人家一张照片怎么能有这么多信息出来?这已经是一种艺术创作了。
随后,《纽约时报》对刘祥成这个华人摄影师进行了报道,因为他提名了普利策摄影奖,而且认为他的几率很大。他假如能获奖的话,时间将和西班牙的塞万提斯颁奖时间一样。
都在明年的四月份。
普利策是个什么奖?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奖在美国的认可度,比余切的“书评人协会奖项”还要厉害。因为后者是可以刷出来的,而前者真需要本事,他们只颁发给那些重大社会事件下的新闻照片。
木青拿着照片去找余切,问他这照片到底还有什么妙的?
余切这个无产阶级接班人,竟在这里谈到了宗教。
他说:“这照片最妙的是用了基督教的构图,一个天使在空中,一个凡人半仰卧在地上,两人手指相对,就好像要牵手,出自中世纪米开朗琪罗的《创世纪》,这是描绘上帝创造人类亚当的过程。”
木青感到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他不是徐驰那种中外皆通的知识分子,木青出自解放区,是个老战士。
他这一刻想要辞职了,这里没有他能听懂的。
但摄制组有人能听得懂,这儿有一些留学回来的二代。
79年中国第一次派出留学生赴美,到现在国内已有近万名留学生。
他们可以说是最明白余切成就的人。
只听得余切说:“有个叫贝戈利奥的阿根廷主教,之前评论过我,他在南美世界很有影响,帮了我大忙。当然了,在我们国内并不怎么报道这个人。”
“这和宗教有什么关系?”木青说。
“因为这个构图就出自基督教。上帝和亚当的手指相接,象征着上帝将生命和智慧传递给了人类。在这里面,我是上帝,马尔克斯是一个哥伦比亚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是这个。”
余切说:“因为没有我,哥伦比亚人将一无所知。”
震撼爆发在这个房间内,静悄悄的。
“在这里面,我是上帝。”
余切就把这种话说出口了,他没有狂妄,也没有窃喜,反而是很理性的分析,而这代表最深层次的骄傲。
这也是刘祥成想二十四小时跟着余切的原因,他就是为了等到这样一句话。
简直是文学圣经。
可惜,刘祥成应该是听不到这句话了。
随后余切还分析“病床的黄毯子看上去像是裹尸布,耶稣在十字架被钉死之后,复活前就是靠这东西下葬的,这是个圣遗物。你看看这毯子像不像?”
“所以这个华人摄影师那一刻其实想到很多,他凭本能的零点几秒拍下这一张照片,是不是很厉害?”
你真以为《时代周刊》的首席摄影师,几乎拍摄了整个中国八十到九十年代的人,是一个无名之辈?
这怎么可能?
余切当然也很喜欢刘祥成。
海明威那些装逼照片是他拿美图秀秀自拍的吗?
酒好也怕巷子深啊!
这事儿深深的打击到了木青,作为通讯社的元老,他开始发觉自己在业务上的短处:他的新闻稿,在西方世界中几乎是没有传播力的。
你连看都看不懂别人的妙处,你哪里能青出于蓝呢?
而余切是个博古通今的人,他知识杂得不可思议,这是余切为何在西方受欢迎吗?
纪录片播出后,怕是要引起热议了吧!
《东风压倒西风》开了个小会,会上经过众人讨论,他们决定,像美国人一样,为纪录片进行带有自己主观意愿的创作。
他们创造了又一个第一次。这在之前是不常见的。
纪录片应当倾向于事实,而不是像西方人那样讲一个故事,而现在这个摄制组决定这么干。
至于那些数百小时的视频资料,那是不带主观想法的,留给后人的智慧去判断吧。
你也可以用这些资料,讲讲你眼中的余切。
主题是什么?
受到美国熏陶的海归编辑,只觉得“我是上帝”这句话振聋发聩,满脑子都是余切的声音。
但这毕竟是面向国内的纪录片,最终他们决定把余切塑造为“英雄”。
说实话这很常见,但已经是突破性的一步。
随后,余切就发现,摄制组更多的关注自己在哥伦比亚的经历,甚至希望余切能扮演一下自己,把当初的事情演出来。
而且,摄制组经常问美国作家“怎么看待余切”这种问题,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后,就把这段放在纪录片中。
他们开始有针对性的拍摄。
余切说:“你们有点脸盲,我看到一个美国作家,被抓着问了三次,每次他说了一样的话。”
“他是夸我们中国作家的嘛?”木青说。
“当然了,他难道能不夸?我在这呢。”余切道。
“这就够了,多来点,我们中国观众爱看。”
自带干粮的摄影师刘祥成也在余切的旁边,他和央台的摄制组有过一些交流。刘祥成恍然大悟:“你们在学我,你们想搞创作,但是没关系,中国人早应该学了,这是新闻业的改开大计,中国新闻要和世界接轨!那些教科书早就过时了!”
摄制组很多人因此觉得,《时代周刊》这个华人摄影师对母国仍然有感情。
有人想把余切说的那句话告诉他:在这里面,我是上帝。
如果这个华人能知道这句话,他该多么激动?他能用摄像机创作出什么故事?
可惜他永远不可能知道!
最后没有人告诉刘祥成余切这句话。
十月,中国内地在过国庆节,真是普天同庆。
这一年首都第一次出现广场坛。在天安门的广场,围绕当年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特点,设计和布置出一个巨大的坛供市民欣赏,这个活动持续了数十年。
而在1986年,这一年的坛景观是“天安丽日”。景观共用10万盆,广场中央建起直径60米,高3米的以大松柏为主景的大坛。
6个巨大的瓣开坛由中心向外辐射,以及各色月季,名贵的观赏鱼和观果植物……他们共同构筑出了巨大的献礼。
“这真美啊!”余切在报纸上看到这一幕。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
现在中国,开始越来越接近于余切小时候的样子,那个九十年代的鲜活日子。至少在京城这些大都市已经是这样。
曾经的粮票、三大件已经更新;取而代之的是下海、市场。
央台的摄制组仍然余切旁边,他们拍到了这一幕。木青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想家了吧?”
余切点头:“我四月份来的,现在已经过去六个月。”
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
余切上一辈子还是个研究生的时候,曾在首都看过国庆的大坛,还献过。在大会堂,在历史博物馆,在纪念碑的中山画像处……诸多地方都有市民献上的鲜,他也为伟人献过。
很快,另一则消息更让余切感动。
燕大的学生们,为了庆祝余切在西语文学上获得的成就,以及“新现实社团社长”传奇的死里逃生。他们在燕大的未名湖,摆放绵延数十米的黄色朵。
这些朵是中国的“la rosa amarilla”,在《百年孤独》的中译本开篇上,余切对这句词的解释是“幸运,辟邪。”
如今,这些也献给了他。
这构成他个人的故事?
余切感慨万千。
之后余切飞去美国,参加了在大使馆举办的国庆活动,这是全球爱国华人的盛典,在这里,余切终于见到了宫雪。
宫雪和之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刚到美国时过了一段苦日子,被在这边做高管的华人表哥追求,宫雪十分尴尬,打电话求助大使馆。
然后就被安排到波士顿大学附近,呆了两周,她又被华人表白。
宫雪很委屈:“我一句话没有说,一个眼神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喜欢?我的英文也不好。”
因为你漂亮啊!
中国的落魄女明星,性格善良,在美国举目无亲,在美国无依无靠,几乎无生存能力……这恰恰是她绝佳的优点。
“那么,你在美国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有几个月了。”余切问宫雪。
宫雪的眼睛望着余切,说道:
“余切,没别的,我只是在等待。”
(本章完)
第317章 英雄是如何被创作出来的(改)
第317章 英雄是如何被创作出来的(改)
“余切,没别的,我只是在等待。”
余切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了。
在这个中国人的国庆日,略萨的话在他的耳畔想起:“如果你拯救了一个人,却又对她置之不理,你就比撒旦还可恶,因为你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入了另一个地狱。”
宫雪至少不是我的姨妈或表妹啊……
但我难道因为可怜一个人,拯救过一个人,就要为这个人负责?
余切对宫雪确实不是爱情,最起码不全是,宫雪和他见面的时候少得可怜。
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写《潜伏》是一段经历,那时候宫雪抱着西瓜来看余切,替他汲钢笔里面的墨水。余切那时候甚至和宫雪的妹妹相处的时间更多,他们很少进入到彼此的生活。
这是宫雪的大毛病:因为她漂亮,所以她喜欢等待。
她拍摄《大桥下面》时,导演就问到这个恋爱问题,宫雪当时已经不算小,居然也不热心自己的未来人生大事。而是流露出类似于超前于时代的坦然:
我只能找我喜欢的,否则宁缺毋滥。
这种性格在宫雪被华人高管追求时表现出来,她宁可饿死也要选择跑路;在她被张鉄林追求时表现出来,她立刻划清界限;在老山前线,许多小战士给宫雪写了爱慕的信,宫雪仍然拒绝。
宫雪一方面鼓励这些小战士,另一方面又不厌其烦的强调“我们是战友关系,不应当放眼于儿女情长”,连一点儿场面话也不讲。
就是说,面对她不喜欢的人,就算是这个人下一秒钟要去舍生忘死,她还是会分得很开。
而面对余切却不是这样,宫雪自然而然的做一些事情。
宫雪是个文学女青年,余切既是她现实中的朋友,又是她灵魂上的朋友。
前者让宫雪接近余切,而后者让宫雪爱上余切。
宫雪是看余切小说最多的人,但她并不在余切面前说,这一点她甚至比陈小旭还要含蓄。她搞了个专门研究余切小说的读书会,作为会长,宫雪也从不说明。
但是,余切在沪市制片厂的宿舍时,总是有西瓜吃,总是有凉风吹,他的钢笔里面总是有墨水,一抬起来就能写字。
这都是宫雪在余切不知道的时候做的事情。
求到余切是她再也没办法的举动,否则她真的要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余切从宫雪这个“只是等待”听出了很多。
你在等待什么?
你要等待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生。
他含糊不清的道:“我的情况你已经了解,如果你觉得这样合适,我会负起责任来。”
宫雪笑道:“你除了帮我,什么也没做,要你负什么责任?我那个远房表哥,为了追求我,想办法展示他的条件,话里话外暗示我,离开了他在美国是不行的。”
余切听着,宫雪又说:
“我也确实不行,我做不到像陈聪那样,拉帮结派、到处推销自己,出演没什么下限的电影。我有些个人的坚持。”
“这是好事。”余切评论道。“钱不是一切。”
宫雪则说:“美国好像是这样的,钱是一切。”
“余切,我把你的名字说给那个远房表哥,他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不说,再也不来纠缠我了;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有个叫张鉄林的男演员,现在都逃去了英国……可见你在什么地方都能很快出头,我却不是这个样子。”
“我现在只能做好一件事情。”
这其实是个有点完美主义的人,小时候骨折了,就准备放弃跳舞;被人泼了脏水,就决定放弃演艺事业;觉得这个人值得欣赏,就不结婚了,就等待着。
这正是让余切棘手的性格,余切给不了她要的那种完美。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所以在过去的两三年,双方一直是若即若离。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可能都不会有眼下。
在那些年去美国发展的中国女演员中,宫雪是罕见的没有出演任何限制级影片,也没有对祖国进行过任何抨击的演员,尽管她是真的被谣言中伤了。
余切说:“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我没办法像你想的那么完美。”
他指的是,自己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自己有巨大的绯闻的。这也许需要宫雪做出牺牲,而这没有必要。
钱忠书一直诟病鲁迅,是因为他觉得鲁迅在这方面做的不好;而钱忠书实际上自己也做的不好,他疑似和自己的女学生交往过密,这个女学生甚至和钱忠书老婆吵过架。
这很有意思,因为钱忠书年轻时一大爱好是找青楼女子。后来他不承认了。
但这两个他在中年时遇见的女人,诡异的没有对钱忠书说三道四,成全了钱忠书的道德洁癖。
于是钱忠书终其一生,维护住了自己在感情上的名誉,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王濛和老婆的感情非常好,两人一起渡过了下放的年代,相敬如宾,简直是这个文学圈的佳话。
然而,后来在老婆去世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据传相识仅仅十五天),王濛就找了下一任,而这个人和他的老婆极其相似。
有人认为,这会有损王濛的名誉:你老婆对你那样好,你不说“守孝三年”,你至少等待三个月吧。
王濛破罐子破摔道:“没办法,我也是个人。”
这肯定对王濛的形象有损。
文学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离谱,一个人在这一刻是圣人,下一刻就走向反面。
反过来也能成立。
宫雪听明白了余切的纠结,她说:“那让我做你最亲密的战友,最好的书迷,受过你恩惠的朋友吧。”
哦,这就是做“红颜知己”?
这真的是只有文艺女青年才讲得出来的话,做老婆的赛道达不到第一,就去另一个赛道。
余切暂时答应了。
但他心里没有真正接受这种关系,他隐隐觉得还需要经历更多事情去考验。
而且,让张俪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如果张俪不接受,要二选一,结果是必然的。
之后的几天,余切罕见的没有出去参加沙龙,也没有再和宫雪聊到这方面话题,他呆在房间里面看书。
各大报刊上频繁有书评协会奖项的通稿,谈论起有哪些作家可以获奖,他们根据作家的知名度、文学性、销量等等进行排名,并由拥有投票权的媒体人进行最终投票。
这就是为啥这个奖项可以刷出来:它本质是一个被营销出来的奖项。
谁的版面大,谁就更容易获奖。
很多媒体人并不看书,他们人云亦云,谁名气大就给谁投票。
中国人挤进去版面不容易,但挤进去之后就容易一枝独秀。
《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以前并不知道美国的奖项是这么拿的,而余切奔走的过程,让他们大开眼界,原来美国人也是讲究关系,讲究刷脸的。
“妈的,天下乌鸦一般黑!”有人骂道。
西班牙人卡门成了这个纪录片最近的常客,因为她毫不避讳的讲述西方奖项的真相。
卡门是个正儿八经的穷苦人起家的西班牙妇女,在为她的拉美文学军团五夺诺奖(加上未来的)的奇迹中,卡门强大的公关能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即便是卖一个水果,你也要给警察给好处费,和关键人物搞好关系;街头的一幕教会了我如何处事,直到我有了现在的地位,我仍然受益匪浅。”
卡门说“诺贝尔奖”也是这样,今天我们只是为了未来二十年小试牛刀。“当年马尔克斯拿文学奖,我几乎想办法打点了每一个瑞典人。”
“打点不一定能拿到那个奖项,但没有打点是绝无可能的。”
这档纪录片不断有中国人以前不知道的真相在披露。
到现在,余切已经基本锁定书评人协会奖。因为在智利针对“聂鲁达之死”的追查中,已经进入到第二轮调查,第一轮调查中,来自多个国家的医学研究员发现,聂鲁达在生前的确被注射了某种毒素。
新闻登上了各大媒体,“余切”的名字被频繁提到。
而奖项之外,宫雪和他就像是和之前一样,像是啥也没发生过一样,见到他就打个招呼。
但怎么可能啥也没发生呢?
发觉余切在看书之后,宫雪想办法给余切买了几本市面上畅销的书,而且给余切汇报她的读书成果,每天都过来。
《杀死一只知更鸟》、《老人与海》、《飘》……
这都是美国的大众传统小说。
在文学界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宫雪做出来的姿态。她像一个学生一样请教余老师,三番五次之后,余切也忍不住给她讲解,指点他。
“《杀死一只知更鸟》反映种族不平等的话题,这本书在中国大陆受欢迎不是因为其中的内容,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好……”
“《老人与海》,佳作。”
“《了不起的盖茨比》?你也买这种书,你不是‘黛西’(纯粹的爱慕虚荣)那种女人,看这个没什么用。”
“《飘》?这书都不值一提。女人发牢骚的作品。”
余切就像是个在文学殿堂里面刚进去的人,对时光长河上的所有英灵指指点点。
摄制组都拍到了这一幕。
一次两次没什么,因为余切的房间大门敞开,谁都可以找他。
宫雪来的次数太多了。
《东风压倒西风》摄制组有个小同志说:“余老师正在面临考验,他要怎么做?”
木青批评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他们有些亲密。”
“不,你在胡说八道。”木青说。
这个人随即改变说法:“我看到女演员宫雪老是来找余老师,讨论文学的问题。”
“还是胡说八道。”
这个人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对的!”木青这时候才点点头。
然而,摄制组其他人心领神会,刻意不拍摄宫雪来找余切时,木青又大发雷霆:“你们为什么不拍?”
“不是领导你让我们不拍的吗?”
“我只是说,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它……”木青指着摄像机,“它应该录下来。”
摄制组这帮人顿时觉得,自己执行了类似于“史官”的职责,你要看他们的纪录片的话,余切是个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你要把他们所有素材全都拿出来看的话,会发现余切还有很多缺点:
固执;霸道;好胜心过强……现在在感情上也不完美了。
终于华人摄影师刘祥成也发觉了,他发现余切虽然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他对宫雪是真带着笑容的。
一个大美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你,这怎么能不高兴?
刘祥成拍了一些照片。木青来和他交涉:“你因为余切出了名,你不会把这些照片发到报纸上吧!”
“余切什么事情也没做,这就是一个文学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罢了。”刘祥成说。
“什么意思?”
“海明威一生有四段婚姻,他频繁的出轨,但他又不是全出于生理性的欲望,他根本上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这方面他简直是病态了,全世界的人都来赞扬他也不足够!他孜孜不倦的发表,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随时充满战斗力!”
“在总统那里,海明威都大放厥词,大肆夸赞红色主义!”
刘祥成还说道:“在海明威生前,大家照顾到‘诺贝尔文学奖’作家的名誉,有意忽略了。在他死后,这些消息就详细的披露出来。”
哦,原来美国人也会有时候看不见,有时候又看得见。
木青顿时察觉到“英雄”人物背后脆弱的一面,这是他们战斗力的来源,也是他们的缺憾,这是一体两面。
因此他产生了一种创作欲,他想到了像《潜伏》里面的余则成那种人,余则成一辈子“心软手不硬”,这反而促使他成为全中国最受欢迎的红色间谍形象。
因为人们意识到,这个钢铁战士的内心是一个人类。
余切不正是这样吗?
在他的传奇背后,余切越来越不像是一个活人,他有点高大全了,如果能拍摄到余切像普通人的那一面,这是否会更促进他的形象?
十月中旬,美国书评人协会奖项发布:不出所料,余切拿到了这一奖项。
书商哈珀为余切举办了盛大的庆祝,印第安裔作家莫马迪带领他的印第安父老乡亲,为余切脱帽敬礼,并献上他送给余切的礼物,一支鹰羽毛。
当余切把这根羽毛插在自己的头上时,余切看到这个印第安老头流下了眼泪。他邀请余切在密西西比河的印第安人居住区跳河:
这是一种印第安人对客人的尊贵礼仪,印第安人认为邀请客人去河边洗澡是一种尊重,洗的越多就代表越尊重客人。
这事儿听起来有点奇葩,当然了,如果你拒绝跳河,印第安人也会走向尊重的反面。他们会向你翻脸。
密西西比河太远了,波士顿大学所在的马萨诸塞州就有个查尔斯河。哈珀在波士顿大学组织的沙龙期间,余切特地把衣服脱得只剩下贴身衣物,然后和五十多岁的莫马迪、印第安人一起跳进河里面。
“咔擦!”
岸边的记者们都在拍照,这些印第安人快高兴疯了。
余切果然是我们的同胞,传闻中的殷商后裔。莫非在几千年前,我们真是一家人?
很多中国人已经不做这些事情,他们很注重影响。但余切仍然流淌着那片土地最原始的血液。
央台摄制组已经麻木了:每一个他们觉得,余切不应该做的事情,余切都做了,然后效果很好。
余切这一跳让他的书被印第安人接纳了。据书商哈珀的说法:“你在哥伦比亚的旅途,很受印第安人的关注。因为哥伦比亚人是印第安人和白人的混血。在这片大陆曾经有数千万人到一亿的印第安人……他们曾经很有影响力。”
“那现在还剩下多少?”余切问。
“现在只剩下几百万人了。”
(本章完)
第318章 殷商后裔成真
第318章 殷商后裔成真
还是有几百万人嘛!
余切被印第安裔读者的热情打动了,他决定抽时间了解印第安人的历史。
这是他作为文学偶像的基本要务。
只要你买我的书,你就是我兄弟;你不买我的书,你将不再是我的兄弟。
一个英文书籍在美上市,作者通常可以获得售价的“10%-12%”,余切发觉,这恰好和中世纪宗教的税率大差不差。
当有人支付了这“什一税”,上帝应当回应信徒的呼唤。
一般认为,印第安人是美国各种民族中,收入最低的那一类,这是表面现象。
另一个现象是,该族拿到了相当大的转移支付,每年一些地方政府要固定一笔钱,用于维护印第安人的民族多样性。
这些钱既不属于印第安人,也不属于政府,它处于一种薛定谔的状态——它每年都有一大笔,大概有三十亿美金左右,这是真实存在的,但你如果要细究钱到哪里去了,它似乎又不存在。
其中一部分用于购买印第安民族特性的东西,印第安文学也是其中一种。
莫马迪正是凭此崛起。他的崛起令美国文学界大喜过望,填补了空白。
他某种程度上是类似于阿莱之于藏地文学的情况。阿莱是余切的好朋友,原先阿坝文学期刊的编辑,现在是个专职作家。
中专毕业的马尔康少年阿莱早年是写诗歌的,扑街数年。
而后写小说,看似有所成就,实则继续扑街。
某天他大彻大悟,发觉可以用魔幻现实主义,结合藏地的民族史诗神话……这一套打法在国内无人能及,会写的不是藏民,不配写,真藏民不一定能写严肃文学,搞不好在抽瑞克五代,阿莱又借到了民族文学的东风,加之此时文学技巧也臻至大成,于是轻而易举拿到茅盾文学奖。
这是一个稳定市场,这是一个可以源源为余切提供销量的好地方。而且,它能保证余切以后的每一本书,都能挂在书店的前排,因为美国在这方面有一些补偿性的规定。
央台的摄制组发现余切搜罗起相关资料,他把那根羽毛插在自己的钢笔上,变成了一个殷商后裔,撰写文稿。
他的房间里面频繁出现作家兼史学家莫马迪,他的殷商后裔五十岁好兄弟。
余切把钱忠书的研究成果拿去给莫马迪看:“你发现没有,你们印第安人的一些文字,和我们的甲骨文是相似的。也许在几千年前,我们是兄弟。”
“印第安人为何在密西西比河的河畔居住?因为他们的祖先住在黄河。这是血脉深处的呼唤。”
“密-西-西-比-,黄-河-;听起来无关?不是的,几千年前,中国人不是这么称呼黄河,我们用的古汉语,还有弹舌音;而你们也自然不叫密西西比,那是白人扭曲了这个称呼。”
莫马迪大吃一惊:我蹭热度,我口嗨的,你跟我来真的?
但为什么那些字那么相像?
莫非真是这样?
“余切,这是你考证出来的吗?你有个了不得的发现!”莫马迪越看越怀疑人生了。
难道印第安人真是殷商后裔?
当然像了!
埃及文字也有和甲骨文相似的,苏美尔的文字也有和甲骨文相似的——说到底,人类原始的文字大多源自图画,只是中国人硬是把这一套象形文字体系用到了今天。
如果有个别文字相似,那就是同胞的话,整个地球都能被中国人强宣称。
但余切怎么会否认呢?
又不是他说的,是钱忠书自己考证出来的。稿酬我来拿,黑锅你去背吧。
他严肃道:“这是一个叫钱忠书的教授考证出来的成果,他是我们社院的副院长,但他不是一个官僚,而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在几十年前,他就拿到了牛津的文凭,他博古通今,中西皆用。”
“普林斯顿大学为了请他讲课,出价十二万美金一节课!”
这很容易查,假的。
但确实请过钱忠书。
莫马迪开始有点相信这件事情。
普林斯顿是一个研究型大学,教师的数量比学生多。没有两把刷子的人,是不可能被邀请去的。
如果一个人获得诺贝尔奖,且恰好在普林斯顿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的学者们,会把自己的钢笔送给这个人,代表自己的最高敬意。
而且普林斯顿大学的汉文学比较牛逼。这代表钱忠书在这方面的研究,是受到认可的。
他问:“这个人这么出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因为他是一个高尚的人。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很少与人产生争论,他低调谦逊,这都是他一个人的惊世智慧,而我有幸见过。”
莫马迪露出敬佩的目光。“低调,朴实,他是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人。”
“咳咳……”余切呛住了,道:“你说的没错。”
随后余切讲起了故事:“数千年前,有一批东方人跨越白令海峡到达美洲,在这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家园,当时中原大地正处于殷商年代,我们认为,这些人是毫无疑问的殷商后裔……”
莫马迪听后十分向往,接受了他这一套说法。
“我会为你的书来游说的,我相信你的小说,是我们印第安人想要的那种小说。”
莫马迪到底如何想的?余切不知道。
他真的相信余切的鬼扯?也许吧。
还是这可以用于团结印第安人?
因为印第安人其实内部有许多部落和种族,而现在他们至少有了一个共同的精神共同体——数千年前的殷商。
这个精神共同体十分完美,完美在它永远不可能被触摸,因此永远不可能被证伪。
作为印第安人的“惊世智慧”,印第安人的文曲星,莫马迪开始频繁为余切的小说奔走,并且向每一个印第安人推荐这一套观点。
“我们之所以要看《2666》,追捧余切的小说,不仅仅是因为他写了拉美史,还因为他是我们的自己人!”
“你看看他!他头上的羽毛,他胯下的战马!他的肩膀宽阔到可以停留一只雄鹰!他挥挥手,可戳穿美洲狮的头颅!”
“他是真正的战士!他流淌着阿兹特克勇猛战士的基因!”
余切当初拍摄的打猎视频和照片被莫马迪拿来游说。
印第安人看到他的身材后倾慕不已:是的,这就是我们印第安人本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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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一群赌鬼和毒鬼,不是被圈养起来的珍稀动物,我们是勇猛的战士。
每一次莫马迪前来,都会带来好消息:有一批印第安人所处的保护区,说服了当地的州政府,决定采购余切的《2666》小说。
“余切的小说是我们印第安人的文化瑰宝。”莫马迪说。
州政府对“中国人写的小说为何能成为印第安人的文化瑰宝”感到诧异,但印第安文曲星既然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印第安人已经在谷底了,怎么走都是向上,难道不许别人看书?
余切正在把印第安人的处境,巧妙的写在他的小说中。
这些人的历史大概是这样的:
在16到19世纪,第一批人登陆美洲大陆。西方探险家和土著相遇了。
他们语言不通,人种不同,就像是活在不同的星球,是不同的生物一样。
然后不知怎的,一些印第安人接纳了西方人,于是产生了“感恩节”:因为印第安人给了他们食物和水,引导他们在美洲定居。
随后,来到此地的白人越来越多,逐渐和印第安人产生矛盾,并最终发生了针对印第安人的残暴屠杀,使得遍布全美洲的印第安人人口锐减。
这是一种法西斯的行径。
不是出于对财物、资源等的争夺,而是系统性、工业性的进行消灭,没有理由,就像是清除害虫那样的天经地义。
人会因为吃肉而产生羞愧吗?
当然不会的。
而印第安人就是那些被拖去宰了的牲畜。
这是文明社会的耻辱,它的存在足以击溃工业革命以来,人类自以为是的社会道德,因为那一触即溃。
根据美国自己的史学家记录:印第安人被白人围在烈火中焚烧,他们好不容易从烈火中逃出来,却又被刀剑所砍杀,有的印第安人甚至直接被剁成了碎片,他们被屠杀的速度很快,很少有人可以逃出来。
余切看到这些资料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正在写《地铁》三部曲,他发觉其中的一些可以融入到小说中。
印第安人因为死得太快,导致印第安人原有的文化被打乱了,失传了。
印第安人失去了自己的文字,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也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首领和部落关系,没有了这些,印第安人就不能被称之为印第安人;莫马迪的崛起弥补了这种空缺,他通过考古写出了一系列印第安文学作品,把这些人团结到一块儿。
但是,莫马迪毕竟独木难支,他用英文写印第安历史小说,就像是修真世界里面那些“空证”出道果的天才,而他一旦死去,接下来的人当然无法继承他的事业。
此时,发生在拉美世界的“哥伦比亚之旅”,促使莫马迪注意到了余切这个作家,他想办法和余切处好关系,他相信有一天这些友谊可以得到回报。
印第安人确实在买余切的书。
在莫马迪这个人的带领下,余切的小说诡异的出现在了印第安裔开设的赌场,是一种幸运符号。
一些赌客们输急眼了不再画十字,也不再做法事,而是在脑子里面冥想余切的小说鸡汤。
卡门飞去印第安人保留区进行调研,回来后说:“我相信你的书中,有约六分之一是印第安人来购买的,他们既不看,也不读,就像是戴在头上的羽毛和穿在身上的皮衣,他们把你的书当做装饰品。”
“但你应当重视这个市场!因为它是另外一个华人社会。”
八十年代,全美一共不到一百万的华裔,严格来说这些殷商后裔比华人更多。三千万的海外华裔中,绝大部分人其实在东南亚居住。
这还真能搞成我的基本盘啊!
余切冥思苦想,如何把印第安人的悲催历史,整到《地铁》里面去,因为他手上还未出版的小说只有这一部。
此时稿子的初版已经完成。
他必须要坐实他“核子文学”创始人的名头。
而且再为这一部小说增添一些文学性。
《地铁》原先是一部毛子写的末世文,后被改为核废土游戏,其作为文学的价值是不够的。
在西方世界,余切在文学上有两大创新,一个是赛博朋克,这个开创人名头不幸被人均分了,因为赛博朋克是一个在西方发展很多年的概念,没有人能独占;核子文学在这里是余切彻底首创,在他之前,没有人提出过完整的世界观。
也没有人产生过很大影响,因为切尔诺贝尔利事件还未发生,大众并不关注。
这些都成全了余切一个人。
而且余切把每一个灵感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来的?
世界观源于在日本、港地的见闻;而面对危难抗争的主题,则出自余切家乡的三线工程;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狠活儿都可以用拉美大舞台来解释。
在小说出版前,《地铁》小说的世界观逐渐彻底成型。
在《地铁》结局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主人公最终可以摁下毁灭世界的核弹,和“地上的生物”同归于尽,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生物原来也是智慧生物。
那些人形生物一直在和他进行交流。
“我们可以和平相处的,相信我!”
他们说的这样的话。
主角是唯一一个可以和“地上生物”进行交流的人,其他所有人一旦接触那些生物,要么彻底疯掉,要么就迅速死去。
然后主角就面临这么一个选择,是同归于尽,还是放这些“新生物”一马?
这是不是很像印第安人当初面临的情况?
印第安人发现一些人形的和他们类似的西方人来到这片土地,近距离接触后纷纷得病菌而死,少部分人和主角一样,是个扛得住旧大陆病菌的超级人类。
历史上,这些“主角”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接纳了“地上的生物”,然后被杀光光。
他们随后被鸠占鹊巢,地表的广大土地不再属于他们。
而在小说里面,主角最终选择摁下核弹,同归于尽。
读者看到这一幕,为了主角的选择而震撼时,余切希望聪明人可以意识到,这部小说不单是一个黑暗的末世幻想小说,它的价值在于,它是人类历史上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而印第安人选错了。
而且,大部分的美国读者是白人,他们在一整本书中都代入主角,在结尾发现自己是“地上的生物”,是使得人类灭亡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文学性所在。
(本章完)
第319章 让甲骨文在美国飘扬
第319章 让甲骨文在美国飘扬
为了实现小说的“文学性”,构建一个末日世界的背景,余切自学了不少古文字。
不单单是甲骨文,世界上其他文字他也在研究,找其中的共性。
然后他发现,这个设定确实十分符合故事背景。
文字从象形字发展为形声字,是为了适应交流效率,但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人类的沟通不再像今天这么频繁,文字就可能重新回到象形字,因为这容易“望文生义”。
在老山战场的猫耳洞内,余切就看到过,有些战士因几个月不说一句话,他们之间竟然形成了独属于这十几个人的文字,他们通过点、圆圈和长短不一的直线来进行交流。
传达出来的语句十分复杂,足以支撑作战交流。
假如到了世界末日,核废土下的世界使用“甲骨文”并不算稀奇。
另外,写这个小说会使他站在一些语言推广学者的对面——这似乎是一场他要面临的潜在争论。
中国现在流行的是“世界语”。
八十年代很流行“世界语”,全世界大概有四十万人学这门语言,中国至少有两万人,还成立了个“世界语学”的学科。历史上鲁迅、胡适之等人都掺和过这门语言,改开后的这几年是世界语的“第二春”;政府在极力推广,拿出不多的资金搞“世界语汇报展览”,把世界语当做中国特色来打造,巴老、冰心等人发起了世界语协会,而且通通是世界语的好手。
领导认为,世界语的学习可以促使中国人快速接触到现代文化。
这时候,如果你会世界语,年纪又小,很容易被组织快速提拔。
然而,中国人在学世界语,世界上其他的人并不学这个世界语。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
国内的情况是这样,余切就有意思了,国内大力推广世界语,他却在自己的小说里面写美国人未来世界用甲骨文交流。
今后美国读者学习甲骨文,中国人学习拉丁文的变种,世界语?
不知道国内怎么看我?
余切忍不住发笑:反正他自己是知道,这波世界语潮流是没能成的,还不如试试这个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地铁》虽然是个幻想小说,但还是要照顾到逻辑的严密性的。
他从波士顿大学传真给钱忠书,问他有关于“甲骨文”的见解,钱忠书了解经过后很激动,很愿意帮忙。
但是,钱忠书不是一个特别厉害的甲骨文专家,两人通信过几次之后,钱忠书请辞,推荐了一个叫胡后宣的研究员来帮余切的忙。
这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这一年要结束了。
中国的大江南北,已经染上了秋冬的颜色。叶子掉个精光,风刮起来也很萧瑟。
“哈切!”
“该添点衣服了,再过一段时间,沪市要下雪。”
在沪市的震旦大学校园,胡后宣刚讲完课,正从教学楼走出来。
他买了一份杂志《小说月报》,上面有《落叶归根》的全文。这本小说已经被连载过一次,然而读者的呼声太高,促使《小说月报》又刊登一次。
胡后宣回办公室泡上茶躺着,几个小时看完小说,感慨道:“余切还是写国内小说写的好,他根本上是一个中国作家。那些外国作品太晦涩,而且太外国了,一本书几十个人物,全是洋名字,我看不懂!”
胡后宣是震旦的古代史教授,专搞上古汉语的,十多次参与过殷商陵墓的发掘工作。
新中国的社科有两项重大成就,一个是胡后宣主编的《甲骨文合集》,另一个是《中国历史地图集》。
这几年正是胡后宣的学术收获巅峰,是他出成果的时候,从三十年代开始,胡后宣一辈子都在搞这件事情。
然而,胡后宣最近遇上了麻烦,他很缺钱。
他缺的不是一万块十万块,而是几百万,足以在沪市买二十套房子。
为何这么缺钱?
原来,胡后宣自编撰出《甲骨文合集》之后就开始发愁:组织上认为此事已可以事毕功成,不再愿意提供那么多资金,而胡后宣却有个举办“甲骨文世界大会”的心愿,他还想要再进一步。
不仅仅中国人要知道甲骨文,全世界其他人也应当知道。
在西方数十个发达小国中,有一批针对中国文化进行研究的汉学家,但他们很少知道甲骨文,贬低甲骨文。可是甲骨文这样厉害,“是一门真正复杂的逻辑语言”,这是中国祖先的伟大成就。
但钱钱钱,难倒英雄汉啊!
胡后宣找领导提过几次事情,领导总是答应,却并不拿出钱来。胡后宣也知道他的要求过分,只好等待着。
领导说:“甲骨文已经发掘到头了,还能怎么产生影响呢?中国要解决的事情还很多,我们还是一个贫困的国家。”
胡后宣说:“难道甲骨文不重要吗?我们的祖先不重要吗?”
领导道:“这当然重要!但没钱就是没钱。你说中国儿童不要得小儿麻痹症,是不是很重要?为什么以前很多人吃不到药丸,也是因为没钱。”
“国家不是给每个地方的人,都拨款了丸吗?”
“那是……那是……”领导道,“胡后宣啊,你可真是个呆子,你了解一番过程再说话吧。”
从1984年,等待到今天,还需要等待多久?
胡后宣今年已经75岁,从指标上来看,他的身体仍然健康,但这个年纪的人随时可能被一场小感冒撂倒。他和沪市文坛的老大巴老见过面,他曾经十分健康,和人谈笑风生。这两年,巴老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少再见到巴老从他的轮椅上起来。
武康路76号是上个时代文学青年的圣地。巴老一向来者不拒,无论在任何时候去拜访巴老,他都以客人相待。他是中国笔会的会长,仅存的少数可以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
但仔细想想,巴老的脸色还是有变化的。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愉快了,《收获》杂志的李小林有时会替巴老向其他人道歉:“……那个病还是影响到了我的父亲,他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
中国改开后,再一次的进入到了百齐放的年代,而老作家们却落幕了。现在是余切这些人的天下,全中国的读者宁可关注余切在遥远美洲的衣食住行,边新闻,也不愿意看上一辈人的病隙碎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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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老作家感到落寞,他们是可以说这句话的:我没有退役,只是大众不再看我的小说了。
沪市的入冬,更让胡后宣感受到了危机感:
不知道他还能否见到今年的雪?
震旦大学这个地方,下起雪来是很好看的。看一年就少一年。
首都的雪也很好看,年轻时胡后宣在燕大读书,在首都做研究员,他亲眼见过郁达夫,知道北国的雪是什么样的景色。
那真是壮丽非常,全天下就一个颜色。
未名湖,博雅塔,故宫,诺大的北海……都是白茫茫的。
唯有一片红,是他自己,他是这一片空白中的火焰。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傍晚,一道电话打来。胡家没有安装座机,他所在的宿舍楼是震旦的职工宿舍,有专门的接线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她像往常一样慵懒:“这里是震旦大学职工宿舍,请问……”
“是的。”
“胡后宣,哦不是,胡老师吗?他在。我看到他拿了一份小说,他刚和我打招呼。”
只听到这个姑娘接到电话后,眼睛瞪大了:
“胡老师,胡老师,有人找您……”
一道从社院的急电发来,是现任副院长钱忠书本人。胡后宣下来接电话,只听到那头道:“胡后宣,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是比较合适的……”
余切的新小说,需要胡后宣来帮忙,原来他居然想要用到甲骨文?
关键是,这是一部要出版到美国的小说,这是一个三部曲,仅仅是书商用于营销推广的资金,就是个天文数字。
天助我也啊!
钱忠书最后的话是:“后宣,我们有很多年没说过话了,你还想得起来吗?今天又联系到你,我十分的开心。”
胡后宣听到这潸然泪下。
这里面有个故事。
胡后宣和钱忠书之间认识,他们这帮古文圈的曾经有个小圈子,互相之间交流信息。钱忠书是研究先秦文字的,但因为古文字的特殊性,它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演变下来的,于是互相之间都会涉猎到对方的研究成果。
而在这个圈子里面,胡后宣是最热门的红人,因为他研究的是“一切中国文字的起源(在当时看来)”,任何人的研究都要从他这里去考证,他的成果是原始材料。
这帮人的关系也很好。
“融冰之旅”的新闻出来时,让胡后宣大吃一惊:钱忠书为了简体字大骂繁体字老保,又和宝岛的文人争论到大吵起来,这让胡后宣好像记忆恍惚了,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钱忠书。
钱忠书现在的命运已经被改变了。
“融冰之旅”后,他的文学地位凭借这一事件凭空拔高一层,是当之无愧的文坛大佬。任何人胆敢怀疑钱忠书的文坛地位,立刻有无数拥趸替钱忠书辩论。
这是钱忠书的人生一刻。
钱忠书之所以回国,是因为担忧女儿的身体问题。然而,他女儿没查出来什么病症,只是要多休息,而钱忠书查出了肾病,他的一个肾萎缩了,在七十多岁的高龄,被摘取了右肾脏。
钱忠书的身体自然每况愈下,也开始躺在床上频繁休息。
他和余切高强度通话几天后,剧痛发作,又被送去医院。钱忠书发觉自己不是超级人类,而是个少了一个肾的七旬老汉,那种人生一刻有过一刻就行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余切一样,没个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怪不得余切天天健身。
“你不要告诉余切!”钱忠书叮嘱胡后宣,“我不过是摘掉一个肾,他的小说却关系到中国字怎么在西方世界受到认可的事情。”
“月亮本来是个不说话的星体,而他是个可以使人看到月亮就思乡的人……你一定要好好跟他合作!”
于是,胡后宣直接推了教务工作,也不找领导要钱搞“甲骨文大会”了,而是直接搭飞机到波士顿找余切。拢共不到三天,他就出现在余切面前。
卧槽,这个胡后宣咋这么积极?
余切挺震撼的,他不知道钱忠书和胡后宣的故事。在余切看来,胡后宣是个七十五岁,早该颐养天年的老教授。请到了胡后宣,余切光荣都还来不及。
因为胡后宣太热情了,余切亲自在波士顿的机场给胡后宣接机,七十五岁的胡后宣见到余切后却鞠了一躬。
别,摄像机拍着呢!
余切魂都吓掉:“胡老,你要折煞我了!”
胡后宣却道:“我们讲达者为师,你在写小说上超过了其他人太多,我们是合作起来搞学术。但是,你在你那一行要高过我。”
这胡后宣为啥姿态那么低?
余切搞不明白,央台的摄制组也搞不明白,只能都录下来。
摄制组的小同志道:“这胡教授,好歹也是个震旦教授,余老师是个硕士生,大半年没去读了,虽然是燕大的吧,这……不至于啊。”
木青作为摄制组的大领导,只能摸着下巴推测:“可能一些历史轶事被隐藏了。我讲个故事。”
小同志道:“他没看到?”
“没看到。”木青沉痛道。
“可惜,太可惜了。”
“是可惜,但并不可悲。有时候历史的真相,他们有太多故事,无暇顾及。这就是我们纪录片拍摄的意义。”
(本章完)
第320章 太阳的孩子
第320章 太阳的孩子
胡后宣的加入,使得余切的创作如虎添翼。
两人在书中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末世世界,这里面的经济系统、政治结构架构,余切都写起来得心应手,唯独有关于文字方面,他并不了解。
胡后宣展示出了他的积累,到1986年,挖出来的甲骨文已经破译出来了上千个常用字。胡后宣参与了这些工作。
上千个字足以构成常用交流。
于是,整部小说里面,人类使用的文字都是这种象形字。余切特地提到,这种字的灵感来源于中国古文字甲骨文。
有些特别简单好记的,余切会要求出版社按照“甲骨文”来印刷,他本能的觉得,这会吸引到西方读者,就像是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提到的那些巫术。
作家中这么干的不是一个人。
英国作家托尔金为了写小说,发明了“精灵语”,并且把这门当时只有他懂得的语言,写在自己许多部的小说里面,还附上了翻译对照。
由于他小说中的世界不止有精灵,托尔金甚至还搞出了矮人族、灰精灵等使用的语言,他还根据地区的不同搞了精灵族的方言……这都是有章法的,在他的故事里面可以自圆其说。
这些东西使得托尔金的小说扑街了吗?
并没有。
他写的那部小说是《指环王》。
多年以后,这些一时兴起创作的“精灵语”并未消失,而是变相的存在多个魔幻世界的衍生作品。譬如一些游戏中采纳的语言,就是参考了托尔金的“精灵语”。
托尔金是个语言学家,余切虽然不会自创语言,却有他的惊世智慧2.0版本——胡后宣。
胡后宣告诉余切:“其实上古文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是因为一开始,文字往往都是象形字,拿太阳举例子,那是个燃烧着的巨大圆球,远古的人用字来表示‘太阳’时,要么是圆形,要么是圆形里面杵了一点代表太阳黑子,或者是在圆圈外画出许多条线,代表太阳放射出来的光芒……”
“没有谁画成方形的吧?”余切说。
“当然了!”胡后宣笑道。“难道五千年前,太阳是方形的吗?它已经几十亿年都是大圆球了!”
为啥余切和胡后宣会谈到太阳?
因为余切发现一个尴尬的事情:甲骨文当中,目前没有发现“核”这个字。
我特么写的是个核废土啊,没有“核”怎么行?
甲骨文那会儿没有,秦代的时候就有了。胡后宣写了一个篆字,看上去像是“咳嗽”的“咳”和“木”的结合,再往前的字是一个大圆圈中间杵了一点,看上去像是女人的胸脯,余切觉得这些要么不好记,要么不好看。
“‘核’必须得用中国古汉字,否则我们搞这些有什么意义?而且要好看,要好记。”余切说。
胡后宣冥思苦想,忽然道:“甲骨文当中没有,三星堆当中是有的,你要不要用?而且你是川省人。三星堆就是在你们家的附近。”
余切震惊了:“古蜀竟然在三四千年前,发现了‘核’?他们难道见过外星人吗?”
八十年代,中国是有外星人热的,中国人还有气功热。之前余切在天坛还遇见过一帮人戴着锅盖接受“宇宙波”——他说出这个话并不稀奇。
胡后宣大笑道:“不是,我是说,他们发现太阳,很崇拜太阳。而太阳就是我们人类可见的最大的核。”
想不到胡后宣竟然还懂理工科知识?
真不愧是我的惊世智慧啊!
八十年代经济好转后,国内开始进行大规模考古工作,产生大量考古发现。今年的3月份,川省大学和当地政府对三星堆遗址进行大规模的考古发掘。一些后世众所周知的国宝级文物就此发现,青铜大立人像、青铜神树、青铜面具等国宝在这一时期面世。
考古学家注意到,古蜀人有明显的太阳崇拜,他们用原始年代宝贵的生产力,打造了大量歌颂“太阳”的器具。
并且,创作出代表太阳的祭祀礼器。
胡后宣虽然是搞甲骨文的,但他对古中国的文字都有涉猎。
他随手画出两个不同的“太阳”图案,一个是几条圆弧线条缠成的圆盘,另一个是五条线组成的圆盘,看上去很像是方向盘。
“你要用哪个,现在这些不是太阳,你把它当做核弹吧。毕竟太阳就是最大的核弹。”
余切选择了“方向盘”,一个是恶搞作祟,另一个是这个图案够简单,越简单的越能够流行。
到这一步,事情越来越开始像“印第安人曾是古中国后裔”了,因为印第安人的一个显著特性就是对太阳的崇拜。
印第安人的另一个特性是“狩猎崇拜”,因此他们尊重那些体格健壮,敢于和猛兽搏斗的勇士。他们用羽毛插在勇士的头上作为装饰品,本质上也是因为“鹰是一种没有天敌的顶级捕食者”……
写这部小说的时候,甚至余切自己都有点恍然了:难道真有过关系吗?
我?印第安?
一星期后,小说修缮完成,第一个看到小说的人是印第安点子王莫马迪。
这是一篇十多万字的小说。在美国属于短篇,而且刚好可以排版到一本书中来。
莫马迪看后大喜,双手合十:“你是个天才,你是太阳神的孩子。”
这部小说相当的缝合,然而缝合的恰到好处,处处都能有历史来源。故事讲述一个华裔混血儿李,于波士顿地铁偶然来到地表,并开启自己拯救人类种族的剧情。
波士顿是美国最早开设地铁的城市,1892年就已建设,随后连接到到鼎鼎大名的纽约地铁。故事发生在这里,可以给全美读者一个熟悉的文化背景。
余切想过写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本土故事,但一则读者无法接受,二则容易引火烧身。
这种小说有点过于城市化了。
莫马迪对余切说:“谢谢,谢谢你。”
这话他是用中文来说的,说的很晦涩,但余切没有发笑。
“老莫,你都会讲中文了?”
“余,我既然走上了这条回家的路,我就要学习我祖先的语言。”
莫马迪对“殷商后裔”这个概念的热忱,让余切感到惊讶。他怀疑老莫是想给印第安人找一个靠山,催眠自己是殷商后裔,而后真的开始相信了。中英港地谈判是在去年发生的,内地的人很难想象,这件事情对世界上其他人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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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人之前还胖揍阿根廷,后来竟服软了。
因此莫马迪看到,中国人在很穷的时候,已经可以爆发出很大的力量了。
人多力量大并不是必然的。
曾经印第安人是一个人口数量极多的种族,在某个时代,甚至多于太平洋另一端的中国大陆(宋、元),但他们一团散沙,没有自己的共同信仰,结果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莫马迪说:“我终生都在做一件事情,做好我们印第安人的民族构建,在今天看来,这件事情何其难也。小说是我唯一的工具,我只能把它利用到极致。”
之后,莫马迪离开波士顿,去了美国的行政首都。因为今年以来发生在拉美层出不穷的大事件,这一年可以说是拉美年,美国的大统领为了表彰老莫复兴印第安人文化的功绩,给他颁发了一个特别贡献奖。
余切在酒店的电视台看见老莫的身影,他几乎没有看这个国家的大统领,而是掏出了一张画着“方向盘”的小纸条自顾自说:
“这是太阳,朋友们,我们本是信仰太阳和雄鹰的民族。”
然后落下热泪。
这当然不是那个“特别贡献奖”所致,而是因为莫马迪自以为自己找到了捏合民族的法宝。
央台的摄制组很惊讶:他们很难想象,这个穿着高定西装,对总统甩脸色的男的,竟然是余切最近常常见到的“老莫”。
这档纪录片里面,究竟还要有多少外国名人?
尽管这时的中国人一无所知。
卡门告诉余切:“莫马迪是个在印第安族裔中很有影响力的人物,印第安人之所以接纳他,就是因为他是真的从部落里面成长出来,并且读上大学,又回到印第安的伟人。”
“那确实厉害,你让我回万县搞文学,我肯定是不干的。”余切说。
卡门又道:“他那个部落没有文字,只有图画,他们之间的交流只用口头进行叙述,因此莫马迪很相信文字和语言的力量,他一直宣传这种观点。”
这么说来,老莫真是个小地方的伟人。
但余切上辈子真的没有听说过莫马迪这个人。
说明他搞的东西没有出圈啊。
《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仍然跟着余切,他们看到余切找来莫马迪的小说《日诞之地》看了一下午,然后长叹着摇头。
怪不得莫马迪这么热情,怪不得莫马迪一看到太阳,就应激了。
余切拿着那本《日诞之地》说:“这个小说我没空翻译成汉语,但是其他译者有兴趣的,可以来翻译。它主要讲一个印第安小男孩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一个‘失声’的人……最后在旅途中逐渐的找回他发出声音的能力。”
“这在说什么?他其实写的是他们的民族史。”
“同志们,其实在各国都有这么一些小众作家,他可能不是很出名,但他在自己的地区是很伟大的。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西方构建的巨大世界中,任何人不在西方世界出名,他就不是世界性的作家……我似乎也是这样。”
“但我们都知道不应该这样,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的现代文学当真很落后于世界吗?我以前是相信的,现在有些怀疑了。”
余切这番话被认为意有所指,因为大陆现在比较流行“实验性文学”,就是一群搞文学科研的发明家,把西方的写作手法用来写中文小说,读者当然看起来很费劲儿了。
王硕和王晓波这俩就是在这种环境出头的,他们“侃大山似”的小说大卖特卖,让文坛许多人破防。
这次拍摄后,摄制组的大部队准备回国。摄制组拍摄到了满意的素材量,足够做出好几集的纪录片。
余切请他们到唐人街吃饭。这里有一条排名全美第四的唐人街。
大家都很尽兴,都醉了。
木青问余切什么时候回国?
余切道:“聂鲁达先生的第二次调查结果要公布了,水落石出后,我就回国。”
木青点点头,叹道:“我想一直跟着你,但是组织已经召唤我,我要回燕京了。我们此前拍摄个人传记片,最久是一个星期,你已经远远超过。但我们给你拍摄的纪录片,只拍摄了大半,结局要交给别人来见证了。”
余切已经知道木青在创作“故事一样的纪录片”,他被刘祥成这种精英媒体人刺激到了。木青希望向《时代周刊》这种西方发达媒体学习。然而,木青终究不是个年轻人,到美国的一切让他无所适从。
他向余切介绍了新化社的一位女记者,邵琦,这个人会接替木青的工作。邵琦今年三十多岁,留着新闻主播那样的女士短发,很时髦。
“塞尔维亚进修过的,她东欧的几个语系说的很好,希望做一个战地记者。我们说,余切一直在战斗,就把这个巾帼调过来了。”木青道。
邵琦看向余切的目光,既有跃跃欲试,还有难以察觉的敬仰,毕竟这是难得在世界有名气的中国作家。
邵琦向余切介绍她自己。她是个干部子弟,但很愿意证明“干部子弟”不是躺在功劳簿上的人。
邵琦也很容易获得宝贵的“外派记者”的机会,所以她专门选那些危险的、偏僻的地方去。“我本来是要去塞尔维亚的,余同志你到哥伦比亚后,我请缨来哥伦比亚,可惜组织并不批准……你和马尔克斯的世纪握手,中国记者没有能够拍摄到。”
“这是我们中国记者的耻辱,我决心要改变这个现象。”
随后,邵琦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好像是在说“余切会遇到比哥伦比亚更危险”的事情,这当然不可能了。
这之后,庞大的央台摄制组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回国剪辑和审片——因为几个打桥牌的朋友,对于余同志在美国到底干了啥很感兴趣,急不可耐要立马看!另一部分人留在美国,他们以女记者邵琦为首。
“这纪录片什么时候能播出?”余切问。
“元旦前,因为这之后要过春节了。今年春节,听说余光钟老师要来春晚舞台,向大陆人民朗诵《乡愁》那首诗。王濛和钱忠书老师也要上去呢,啊,还有流沙河!这一年是你们文学家光荣的一年!”
邵琦失望道:“可是,你竟然不在!你什么时候才去春晚呢?余同志!明明是你是灵魂人物!”
央台怎么派了个我的读者来当领导?她能客观吗?
余切心里发憷,这纪录片是否会用力过猛?
(本章完)
第321章 余切已成为美国一流作家
第321章 余切已成为美国一流作家
邵琦有明显不同于木青的特点,之前的记者在大体上,总是客观的进行记录,而邵琦却有她明显的个人见解。
简而言之,她认为抛开那些传奇经历,“普罗米修斯”、“太阳神的孩子”……都不过是外在的装饰,余切本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那个国内最好的作家,拉开其他人数个身位的超级作家,他身体里面是一个赤子。
邵琦看过余切的很多小说,最喜欢《潜伏》。在她看来,余切就是“余则成”那样的人物,而且是后期的完全体版本。
余则成这个角色为何伟大?
这个角色已经成为国内谍战的模板男主,之前的谍战片几乎都是高大全,而余则成的形象,促使大众重新关注起地下工作者。
邵琦说:“余则成这个人经历了多次磨难之后,已经成为我们最好的同志,而且他比其他人可爱的是,他仍然像一个文学青年,一个很有朝气的大学生。”
余切听到后忍不住发笑:邵琦明显代入的是“余切”这个作者,而不是原时空孙宏雷那个演员。
原来,邵记者精通东欧语系,曾经在新华社的参编部做翻译工作。她接触过苏联电视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这是一个和《潜伏》有些类似的故事,讲述一个叫“施季里茨”的苏联特工,潜伏在德军保安局的故事……
对邵琦来说,这个电视剧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老谋深算、城府颇深的大帅哥施季里茨,喜欢躺在柏林湖边柔软的草丛里面发呆,因为那让施季里茨仿佛回到了伏尔加河畔。
那时候,施季里茨的目光就非常忧郁,因为他思念他的家乡。而且施季里茨还会弹钢琴,他通过琴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所以大帅哥施季里茨同志,在剧中的结尾,有机会给他那二十三年没有见过面的妻子萨申卡写一封信时,这个游走于高层的功勋特工,忽然方寸大乱,结结巴巴起来。
在世界大战面前,一个特工的二十年分别又如何?这是很小的事情,但在一路跟过来的观众看来,却能引起心潮澎湃,泪如雨下。
邵琦就想要拍到余切这种时候。
这是英雄属于人的一面,绝对伟大的人物是无法让人震撼的,只有英雄像人的那一面展现出来,而他却做了很伟大的事情,这才能给人震撼。
但不能是因为边新闻,因为宫雪!
邵琦不太喜欢宫雪,从记者的角度来看,她觉得英雄像人的一面,不应该是这种事情。
连带着,邵琦对宫雪也有些意见。她借口“纪录片的客观性”,故意无视宫雪的存在。宫雪每天都会来找余切闲聊,邵琦故意不拍这些东西。
宫雪对邵琦的态度则不以为然。
“流氓案”对宫雪的影响很大,宫雪在这之前相当天真浪漫,这之后只相信少数人。据说在原时空里面,宫雪忽然变得长袖歌舞,很擅长搞人际关系。
后世有个“南宫雪”“北朱霖”的说法,说的正是沪市制片厂的当家旦宫雪,以及在京城长大,后来出演过女儿国国王的朱霖。
人们凭借剧中的印象,认为宫雪天真浪漫,而朱霖端庄大气,而两人的好友给出的评价却截然相反。宫雪是一众人之间的头,后来很喜欢搞聚会,而朱霖却很少和人见面,只有几个朋友,而且喜欢当宅女。
是啊,真正的女儿国国王,怎么会是个情种呢?
《地铁》小说写完后,余切拿去给出版社的编辑看。
稿子先到卡门那,然后是心痒痒的马尔克斯……所有人都觉得这部小说将会大爆。
《2666》是个偏文艺的小说,它文艺到无法用三两句话解释小说剧情;而《地铁》却有清晰的主线目标,又符合大众对“核大战”的忧惧心理,这将是余切站稳脚跟的小说。
它甚至还有文学性!
它是未来的故事,而其实是过去的故事。西方读者自己就是“地上生物”,而主角是被他们的祖辈迫害过的印第安人。
美国本地两大出版商,哈珀和麦格劳希尔为小说的出版争得不可开交,哈珀的出价更高,他们抛出了王炸武器:
每个字两美元来支付出版稿酬,版税另算。
随后,卡门这次为余切谈下了15%的分成,这略高于美国作家的分成比例。
这个合同在中国人看来不稀奇,只是被近三十万美金的稿酬震惊了;而美国人很知道这代表什么。
哈珀让余切的老同学lucy来宣布此事,这个lucy竟然搞了个签字仪式,请了一些在美国的华人名流来参加,lucy特别自豪的说:
“余,我们给你开了两美元一词的稿酬。两美元,一个词。”
lucy反复说了几遍。
lucy的话音刚落,那些华人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结果,央台的摄制组当时没一个人知道为啥好骄傲的。
两美元一词虽然多,但对余切这种在全世界各地都有书迷的作者来说,也不至于要特定强调吧!搞得像是范进中举一样的夸张。
邵琦问随行的华人摄影师刘祥成:“你们为什么那么激动?余切之前在日本拿过这个稿酬,这不奇怪。”
刘祥成大笑:“我立刻就要写文章,等我的文章发布后,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一直跟着余切,他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终于等到了第一个大新闻。
在最近一期的《时代周刊》上,刘祥成写道:“余切事实上成为美国的一流作家!”
这标题似乎耸人听闻,但读者只需要一打开,就知道是真的。
“哈珀为余切新书开出两美元一词的价格,从稿酬上讲,余先生已经是美国最一流的作家。全美靠劳动所得的收入,超过二十万美金的据统计只有约几百人,而中国作家余切正是其中之一。”
“有个别作家拿到百万甚至千万美金的稿酬,那都是计算版税后的综合收入,我们这里说的是初版的先期稿酬,它指的是作家写出文章后,立马无条件支付的稿酬。为了说明两美元一词为何厉害,需要追溯到美洲出版业这一行的发展史。”
“美国历史上最早将稿酬破一美金发生在本世纪初。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卸任,准备去非洲打猎并撰写一些游记,多家出版社对他的游记开出天价,报刊《新闻界》称,总统罗斯福写游记比他做四年总统的工资更高。而《纽约世界》则写了一则讽刺诗,上面没有其他字,全部是‘一美元’的英文单词。”
“于是,1美元1词,成为默认的专为名人特供的稿费。这变相的成为名人的地位代表,四十年代,法西斯主义者墨索里尼和洗头佬先后被邀请撰写文章,他们并不缺少金钱,却索要了至少一美元一词的稿酬。因为他们相信自己不逊色于美国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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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那种极高稿酬的现象,在全美消停了一段时间。八十年代初,一批时尚杂志的作家忽然索要2美元一词的稿酬,引起了杂志社的恐惧,他们奋力反抗起来……但最终因作家们巨大的影响力,他们有太多的跟随者,足以自立门户,杂志社最终屈服了,到目前为止,两美元一词仍然是全美最高的稿酬之一。”
“所以,你知道余切的稿酬处在一个什么档次?就应当知道,他当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名人?本条消息由普利策级别记者撰写,我的稿酬是零点七美元一词。这篇文章约六百余字,这相当于余切此书稿酬的千分之一点四。”
这条妙趣横生的新闻报道,直白的阐述了余切目前在美国受捧的现状。
他在读者中的知名度,赶上了美国总统。
从上半年“切尔诺贝利”事件发生后,余切几乎一直住在美国的新闻当中。就连最保守的西部农业州爱荷华,都有余切的拥趸,一个得罪过他的作家顾华不得不到处流浪。
一开始,有华人的地方,顾华就不得不离开;后来,有拉美裔的地方,顾华不得不离开;然后是白人,印第安人……天下还有什么种族可以容纳他。
显然,刘祥成认为,余切的天价稿酬有他“哥伦比亚历险记”的因素,如同海明威做海军陆战队的战地记者时,意外干掉了德军元帅那样疯狂,而且是刚写下《丧钟为何而鸣》这种反战小说后。
这个事情短暂的拔高了余切在西方世界的地位。
中方这边的摄制组看到后相当沮丧。
又是这种引经据典,极具故事性的新闻稿。
这次没有“世纪之握”的神级照片,却有“千分之一点四”的美国笑话。
美国人很喜欢这种“比不了大人物”的自嘲。因为余切在这,波士顿大学经常组织华人的聚会,而《时代周刊》这篇新闻效果太好,一时间,像贝聿铭之类的华人大师,一来到这拜访时,就会谈到“千分之一点四”,然后哈哈大笑。
接着问:“咱们是怎么报道的?”
邵琦他们只能哑口无言。
新闻行业和西方记者的差距,好像是全方位的。邵琦在内部的小会中表示:“这是美国记者给我们的一个下马威,我们为什么写不出来这种稿子?因为我们不了解美国人的文化。”
“不知道美国并不可耻,我们知道中国人看什么就行。”
“而且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相通的,我们一定也能创作出在世界范围内有影响力的报道。”
“余老师是一个中国人,我们有更多的空间去创作,我们在余老师旁边的时间,比《时代周刊》长得多,加油啊,同志们!”
邵琦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面其实也蒙了。
他们同天发往国内的报道是《余切又获三十万美金稿酬》,写的纯朴、直白、可以说没有什么动人的,机制稀烂,纯是“三十万美金”的数值高。
中国去年的人均gdp按美元计,为286美元,仅相当于余切的千分之一。中国人怎么会不感到震撼?
但全美已经有数千名中国留学生了。
今后越来越多的人都出国了,有一天看到双方针对同一个题材的媒体竞赛,这多丢人啊。
邵琦就跑去找刘祥成套近乎,问他到底怎么进行创作的。
刘祥成很欣赏这个中国女记者,而且很同情她。他们两个都是1951年生人,今年都是35岁。
为啥创作的武器库差别那么大呢?
因为刘祥成高中后就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机,而邵琦尽管是干部子弟,却有七年的时间在当土木工人和学习塞尔维亚语——这种语言从新闻上来讲,基本上给不了大新闻。
除非塞尔维亚所属的南斯拉夫联盟,有一天爆炸了,这也许会热闹一阵子。
刘祥成成说:“我拍过洛杉矶和汉城的奥运会,两国的总统站在体育馆的中心致辞,我拍过甘地夫人遇刺,我拍过阿富汗战争……之后我长期呆在燕京,我感到会有下一个了不起的新闻诞生。”
“那你为什么来了哥伦比亚,来了波士顿?”
邵琦忍不住问。
刘祥成真的想指点她:“因为新闻需要聚焦。一个时代虽然是无数人共同造就的,但我们不可能拍摄全地球那五十亿人,在我们的新闻中,有一些聚焦的人物和瞬间,足以代表这个时代!我们要跟着这样的人跑。”
“余切虽然不在中国,但他现在是中国的一部分。”
邵琦若有所思。
难道是跟着领导跑吗?
领导在哪,我在哪?
刘祥成不知道她想什么,继续道:“有一天我看到,一些燕京的大学生来买《时代周刊》,他们是凑钱来买的。我太知道他们了多少钱买书,但他们真的很快乐。”
“所以余切是这样的人。我们得拍摄这样的人。”
刘祥成的解释没有让邵琦完全满意。
她觉得双方文化不同,确实存在一些差异。而且,刘祥成这种拍摄手法是宗教式的,就是说,他会把每一个主人公都拍摄得像时代注定,就像是某种宿命论一样。
中国人是不相信宿命论的,有没有那种更合适的讲故事手法?
邵琦冥思苦想,她天天都跟在余切后面。
(本章完)
第322章 向余切同志学习
第322章 向余切同志学习
于是,余切从早上洗漱后,到晚上睡觉前,都能见到邵琦这位女记者。
他写作时,邵琦在外面等着;他去纽约参加华人作者的研讨会,邵琦也跟着来。拉美作家之间举行的文学沙龙,邵琦也想去采访,这让其他一些注重隐私的作家感到不快。
嘿!我们这里不欢迎记者!
邵琦把余切当kpi了,她不甘心这个“中国名片”一样的人物,竟然是美国华人拍来更有影响力!
如果在创作技巧上,后发的中国人天然落后于西方记者,那就只有在血脉关系上靠拢了。他们拍摄的毕竟是一个中国作家。她可以比美国记者,更走进中国作家的心里面。
邵琦抓住机会,和余切谈论自己的家务事,努力和余切处成好朋友。
这种行为有用吗?
刘祥成看在眼里,他评价道:“其实没什么用,我们是记者,记者一般来说要大于普通作家;但是顶级作家又要远远高于记者,由于巨大的话语权差距,我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为什么?”邵琦说,“余切是一个真诚的人。他不像你们许多美国人那样,一成名了就瞧不起其他人。”
刘祥成摇头:“你还是不明白。这种情况就像是上帝和神父之间的关系,上帝当然不必感谢神父替祂传颂事迹,相反,神父因为重复说上帝说过的话,才显得高贵。”
“现在,马尔克斯的一个阿猫阿狗(卡门),都要让记者们等待半天,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厚障壁。你明知道马尔克斯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他也对你保持警惕,他知道绝不能和记者靠得太近。他永远不信任我们。”
这些话没有吓退邵琦。
邵琦坚持和余切拉家常,她能感觉到余切越来越放松。
只有这样,邵琦才能写出不逊色于西方记者的报道。
1987年的春晚,将不会有余切的出现,这对1986年来说是不公平的,没有他就没有融冰之旅。宝岛那些作家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流沙河是个误打误撞的幸运儿,而钱忠书是临时被带上去的,其他人什么也没干,只有余切带头促进了这件事情。
新化社内部,有对这件事情的几个不同版本的稿件评论,分别代表不同的定性。余切在其中的功劳大小也有所区别。
你越了解事情的真相,就越发现几乎是余切做成了这个事情。
很多人认为,融冰之旅是必然的,开始于余光钟1971年写下了《乡愁》那首诗。而真实的情况是,《乡愁》走了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是几个马虎的特工,在港地买全套《潜伏》于机场被抓——这让一切隐瞒都成了笑话。
一时间老兵们开始抱怨,报刊忍不住盗版余切的小说,学者公开发声自己是余切的书迷,请来抓我……事件在几个月内密集的发生,最终如同洪水一般冲垮了封锁。
她想要有这么一个新闻片段:当中国人听到“观众朋友们,1987已经到了,新年好”,并回忆起过去这一年发生过的大事时,他们的画面中有一张余切的脸。
有一天,邵琦和余切谈到自己的人生打算。
她对余切说:“在这件事情了结后,我还是想去南联盟做记者……”
“南斯拉夫?”余切被这个名字惊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学塞尔维亚语的吗?”
“塞尔维亚就是南斯拉夫的成员国啊!”邵琦笑道。
她看到余切的眼眸忽然颤动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一件天大的事情,站起来绕着书桌走了一圈,忽然握住她的手道:“你别去这个地方,这地方不好。”
邵琦道:“你说这地方太远了吗?是很远,但全国学习塞尔维亚语的人那么少,我是用的是国家的钱,现在需要我,我怎么能不去?”
余切又说:“这地方我看过资料片,民族矛盾很重,容易打内战,将来未必比得上哥伦比亚。我在哥伦比亚多危险,你是知道的。”
邵琦反而笑道:“我们中国记者一直都援引西方人的新闻,总是这样。阿富汗战争打了,就援引苏联人的,智利爆发了大散步,就援引智利人的,或是邻近阿根廷的新闻……不应该这样,使外国人小瞧我们。”
“余老师,你在哥伦比亚的经历,更使得我们记者愿意出国,而且要到那些最危险的地方去。前年全新化社在非洲一共只有三个记者,选上去的都嚎啕大哭,今年发展到十八个了呢!我们都在向你学习!”
向余同志学习!
邵琦笑盈盈道。
这个从84年老山前线开始流行的标语,此刻却让余切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成就越大,承担的就越多;承担的越多,越需要更大的成就去解决问题。
他再次深深的握住邵琦的手说:“你以后一定要看我的小说,你要仔细的看。”
接着,余切找来一颗子弹的弹壳。
“这是我用枪射击后留下来的,一共有两个,哥伦比亚的总统贝坦库尔拿走了一个。你把这个带回去,拉美人觉得这是幸运的象征物——类似于中国人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祝你的新闻事业可以成功。”
之后,余切明显对邵琦的态度变化了。他不介意邵琦跟拍他的生活细节,有时也主动分享一些趣事。
两人就此成了朋友。
刘祥成发觉大事不妙,本来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事情发展成这样了?一个作家,成为了大作家之后,就很难再有新的朋友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朋友的品性如何?
每一个人为了接近他,会拼了命的表演得温柔善良,刚正不阿……然后背刺这个作家。拿到很多稿酬。
只需要想想,宫雪是怎么被千夫所指,所有报纸疯了一样的报道她“参与流氓案”就知道,利益可以使得人们有多疯狂。
为啥余切会信任邵琦这个记者?
难道他能看穿人心吗?
刘祥成也学邵琦那样,天天在余切面前刷脸,做自我介绍。
他保持一种“比余切年纪大的长者”形象,不远也不近,近了会显得他谄媚,远了会拿不到内幕新闻。
在摄制组的其他人看来,他们都成了余切的朋友,就像是余切的姐姐和哥哥一样。
由于拉美真的有这种“一人得道,全家升仙”的现象,马尔克斯的弟弟就成了马尔克斯博物馆的馆长……美国本地一些华人名流甚至以为,邵琦和刘祥成是余切来投奔的远房亲戚。
哈珀的人有时候来找余切,找不到,就直接联系他俩:“余先生在什么地方?”
他俩准知道。
宫雪一度怀疑邵琦是不是余切的爱慕者,公款追星来了。余切说:“邵琦来美国之前,刚生孩子不久。她是一个母亲。”
竟然是个妈妈?却自告奋勇来哥伦比亚、来美国?
宫雪一下子对邵琦的态度变化了,她经常去邵记者找聊天。宫雪是个大美女,女人也喜欢她的漂亮,她们俩很快就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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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邵琦就知道宫雪和余切之间的故事,她叹道:“你们俩都没错,但就让我觉得不痛快。为什么你要靠着一个男人来拯救你?这是成不了爱情的。你让余切也很尴尬。与其在这儿女情长,不如好好做事业。”
“你是电影演员,你就该回去演戏,用实力证明你自己;余老师……余老师在事业上多辉煌?他为国人死过,人们不忍心责怪他。”
宫雪觉得这话有道理,十一月最后一周,她登上回国的飞机。
央台准备拍摄《出路》电视剧了。谢晋来执导。
电视剧才刚刚立项,华人富商赞助的钱已经足够再拍两部电视剧,这是一部预定在东南亚各国播出的电视剧,是另一种类型的主旋律剧。
谢晋力邀宫雪来出演角色。
来之前,宫雪被不少报刊污蔑为qj犯的帮凶,来之后,她洗刷了自己的名声。有的人还是相信宫雪和“流氓案”有关系,但慑于余切的威望,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
第二个走的人是胡后宣。
《地铁》定稿排版后,胡后宣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余切决定私人捐助胡后宣五万美元,胡后宣拒绝了,然后谈起了他那个“世界甲骨文大会”的梦想:
“我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全世界研究古文字的几百位学者请来,让他们看看甲骨文发展的有多好,虽然它比中亚的楔形文字出现的晚,但在所有古文字当中,这是最成熟那个。”
“它太成熟,甚至是早熟,所以它才能顺势变成现代汉字,就算现在计算机时代来了,它还能用下去。它就像是我们这个民族一样,很多人来了又走,我们还在这。”
胡后宣说到这里,眼睛都红了。“你的小说在美国出版,那不是甲骨文还要在科幻时代流行?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余切感觉,胡后宣、莫马迪、刘祥成……这些人都不约而同的凑在自己身边,然后借势成就他们自己的事业。
虽然他们在另一个时间段也成功了,但现在他们都深信,没有余切他们很难爬上那登顶的一步。
搞个“世界甲骨文大会”要多少钱?
几万美元确实不够,这事儿要请到全球很多专家来安阳殷墟搞会议,包机票包食宿包津贴……只能是政府,或是大公司才能承担。
余切可以给出更多的钱,说实话,他这两年赚的钱是天文数字。
但胡后宣拒绝了:
“我只是在你小说中,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我不应该拿这么多钱。”
胡后宣的请求是加入组织。在场有两位成员,一个是余切,一个是邵琦,他们两人做了介绍人。七十五岁的胡后宣,在做出卓越的古文字成就后,选择了信仰,他没有在学术高光或是人生低谷时做这件事情,而是在看透一切后再做。
他是当年度全国岁数最大的新成员之一。
消息传到震旦大学,支部大会通过后,上面直接批准通过。
胡后宣回到震旦大学后,很快北上冀省安阳,担任古文字大会的主席,这是他第二次当选。而后又是“全国商史学术讨论会”的会长,以及其他古文字民间协会的理事……
蓉城的《星星》诗刊,正为了选出“十大现代诗人”进行投票。这是个现代诗方面的文学盛典,为了营造声势,《星星》诗刊到处张贴广告,派人搞路演。
在安阳这个地方,原《星星》诗刊的创始人流沙河,以及“中华诗词会”的会长马识途都来了。这两个人在晚年都研究过“甲骨文”,还出版了相关学术著作,他们把研究甲骨文当做一个爱好来搞。
当然了,和胡后宣这种大师级的比起来,自然是远远不如了。
三人碰面,一顿闲聊。
胡后宣是其中最大的,马识途和他关系混熟之后,理所应当的喊“胡老哥”,胡后宣正色道:“马老师,你不能喊我胡老哥。”
“那你要我喊啥子?”马识途说。
“我和余切是同事,他帮过我大忙,很感谢他。所以你不能做我的马老弟,你是他的老师。”
“没事,我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老师就行。”
马识途是在开玩笑。他太喜欢开玩笑了,结果这次搞砸了,胡后宣当时就气得脸色一黑。
胡后宣是个纯粹的学者,很传统很古板的知识分子。
余切和胡后宣在一块儿的时候,几乎没有搞过工作之外的事情(因为一直有摄制组)。这让胡后宣本来对马识途的印象非常好,结果见面后,他觉得马识途这人怎么颠头颠脑的?再也没有称呼过马识途“马老师”过了。
马识途却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事情那么严重,还拉着胡后宣去打桥牌。
他听说胡后宣要搞世界甲骨文大会,缺钱,就得打桥牌,就得拉赞助才行啊。我来帮你练练拉赞助的技术。
胡后宣很生气,对马识途说:“你一点也不如你的弟子余切。你怎么收到这种弟子的!”
马识途却当即捧腹大笑:“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讨老婆和找弟子比较厉害。你说的对,我也应该向余切同志学习,我太懈怠了。”
流沙河不知道为什么马识途被呵斥了,为什么还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胡后宣勃然大怒。
为啥不能各论各的?这不很好吗?
他问马识途:“你管他叫哥,他管你叫老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马识途忍俊不禁道,“流沙河,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别把精力用在人情关系上。你好好研究甲骨文,组织‘现代十大诗人’就行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记得来找我,你感觉找我不行,就去找余切。”
(本章完)
第323章 《地铁》出版
第323章 《地铁》出版
另一边,和整天嘻嘻哈哈的马识途不同,余切很快在纪录片中表现出暴躁的那一幕。
因为在年末,《地铁》系列在美出版,引发了轰动。
一时间,无数人要来拜访余切,或是从他身上拿走一些什么。《东风压倒西风》的摄制组看到,余切忽然变成了和之前不一样的人,他成了一个完全的“比西方人还西方人”的作家。
如果说,这还在余切的修养范围内,那么另一件事情就触及了余切的逆鳞了。
他发现小说被出版商删改过,个别可有可无的“甲骨文”被省去了。他仿佛回到了燕大湖畔被未名诗社那帮人瞎评论的时候,余切勃然大怒,把哈珀的人叫来训斥一通。
“谁让你们删我小说的?这个人必须离开我的小说,否则我不会再和哈珀合作。”
“余,你和我们签订了合同……”
“你觉得我这辈子只能写出《地铁》吗?一切才刚开始,你们要错过了。你们如果不改,我会尽一切代价换出版社,而且和每一个读者都说,那是一个我不承认的版本。”
邵琦他们看的瞠目结舌:他们都听得懂英文,余老师在里面频繁提到了美式国骂。
而哈珀确实慌了。
余切才二十多岁,他显然在未来二三十年都处于创作的旺盛期。有两大条件促使他可以在接下来,仍然是世界一流作家:一个是“哥伦比亚之旅”带来的无与伦比的作家故事,他极可能熬到年限后直接拿到诺贝尔奖。
这些传奇故事越是经过了时间,越会流传的长久。
直到有一天会发生这么一个事情:一帮瑞典文学院的老头们,讨论起诺奖的评选。余切在当年也许并没有发表什么作品,但他们发觉余切的年纪已到,找了个借口,忽然为了一个他很多年前的小说颁发给他诺奖。
而这小说,甚至不一定是余切最经典的小说。
得知消息的全世界媒体们并不感到惊讶,而是一副“哦,这早该发生了”的表情。
另一个是余切代表的东亚市场。
这是个比欧洲和美国加起来还要大的市场。作家的成就不能用数据来衡量,但是没有数据也是不行的。
哈珀请出余切的老同学lucy来当中介人,余切仍然不给情面。
他说:“如果你真的在燕大留学几年,那你就知道我是怎么对待那些人的,我一视同仁。”
然后,哈珀内部进行了调查,发现确实不是因为故意删改。而是因为美国的印刷产业线,已经走向了半电子化,他们的字库里面没有“甲骨文”。
为了出版这本书,那些甲骨文都是在计算机中,一个个手工预设出来的图案。然而仍然不免有差错。
西方人根本不认识这些字,就更容易错漏了。
余切的态度没有软化,他认为这是排版的错,没有人进行勘误,必须有人要受到惩罚。
为了满足他,哈珀只好找个了背锅侠,开除了事。
于是在小说的再版期间,哈珀出动了十多个人的团队,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和余切沟通这上面的内容是否和他表达的意思一样。
在余切房间内的人来来往往,所有人都特别小心。哈珀在余切居住的酒店旁边包下了几间房,距离余切就那么十多米的路程,摄像机却能看到,出版人们越靠近余切的房间,就越佝偻下身躯,轻轻的敲门。
这事儿有奇妙?
波士顿大学是全美知名大学。考古学家、生物学家……常常在这附近临时居住。
他们发觉这就像是人类的进化历史一样,从猿人进化为智人。只是在这里是反着来的。数万年的人类历史发生在这短短的十几米,时光倒流了。
摄制组见到了这一幕,面面相觑。
有的人觉得余切这是否对美国人太不客气?我们是礼仪之邦啊。
有的人一边批判余切,一边却诡异的有种爽感!如果我在民营报刊就好了,我就能写出“余切说了我想说的,做了我想做的”那种老实话。
我爱说实话啊。
央台摄制组太好奇了,也采访到了这帮美国书商,邵琦问:“这在作家当中是正常的吗?会不会觉得,余切太苛刻了。”
“一点儿也不苛刻,余先生是个大好人!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搞错了他民族的图腾,这是个大问题。你知道吗?莫马迪先生威胁说要发起印第安人的大散步,我们不知道那居然也是印第安人的某种文化。”
《时代周刊》的记者刘祥成则笑着提个了奇怪的问题:“如果我现在像他那样,骂你是沙滩之子,你会回怼我吗?”
哈珀的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当然了,我现在站在实力的角度和你说话,你没有资格对我发怒,你怎么敢?你这个沙滩之子!永远的沙滩之子!”
刘祥成反而很高兴,掏出笔写上这段对话:“我要的就是这不一样的答案。”
……
余切长达大半年的名望累积在此兑现了,《地铁》卖出了远比《2666》好得多的销量。第一版五千册在一周内一扫而空,随后加印三万册,预售便已售空,只好再加印十万册。
哈珀的人估计,这本书最终会在三年内于北美销售出至少两百万册,然后以每年二三十万册的数据,长期排在全美传统小说的畅销榜单前三十上。
一些南美和中美的出版社也闻讯而来,当然这些地区就不属于哈珀的范围了。
卡门和这些出版社合作了很多年,略萨、马尔克斯等人的小说都是在这里出版。而在欧洲等地,则直接是卡门自己的出版社进行出版,为了说服余切给她版权,卡门宣布要给余切准备神秘的礼物。
什么神秘礼物?
无非是什么奢侈品,或者某某上个时代大文豪的私人邀请函……或者买来中国的文物,送给余切,讨他欢心。
卡门是这么一个人,她首先是个经纪人,替作家们在全世界谈优渥的合同,从中赚取部分分成;另外,在欧洲尤其是西班牙这种地方,她还是个出版公司的掌门人。
所以卡门理所应答的要求,《地铁》系列在整个欧洲的出版权都属于她。
她甚至希望这本书在日本的版权也由她来做。
余切通通拒绝了。
“余,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会给你什么礼物?”
余切道:“礼物是礼物,合同是合同。”
卡门因此和余切爆发了争吵,余切不是马尔克斯那种害怕争吵的人。他一点也不让步,而且说:“马尔克斯感激你又痛恨你的一点是,你在他落魄的时候接纳了他,但也给他戴上了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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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和加博不一样,我会给你很好的待遇。”卡门道。
余切点头:“是的,我和加博完全不一样,在我和你接触之间,我已经是个不错的作家了,在和你接触之后,我仍然是那个人。不要再到工作中玩那种教皇游戏了,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才得到这些的。”
卡门人都呆滞了。
“你曾经说无论马尔克斯写成什么样子,你都会每个月给他一千美金生活费。靠这种方式,你拿到了马尔克斯和略萨两个人的小说版权……虽然他们成名之后,得到了一些补偿,但他们仍然损失了很多财富。”
“如果有余切博物馆,我不需要万县人来出钱,我捐给大众免费看,拿去搞旅游,那是我快到死的时候的事情了;我如果再次被智利这种政府通缉,我不会像马尔克斯那样东躲西藏,我会建一个钻地弹也进不去的地堡。”
“然后我怎么做?我在那里面写小说,看着他们在地上死。”
余切说:“尽管我并不缺少钱财,但不会像马尔克斯那样好说话。”
卡门当时气得摔门就走。但十多分钟之后,她又回来道歉:“余,我之前太激动了。”
余切此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们重新谈谈合同吧,我也太激动了。”
摄制组觉得这几天比前面半个月录制的东西还要精彩。
他像一个巨大的磁石一样,有时候让人粉身碎骨的靠近他,有时候他翻个身,这些人又轻易被推开来。
他只接受那种,由他来决定的交流方式。
原来这就是世界级作家的影响力。
然后,余切发现自己小说的销量好像并不多?
五千册而已,值得开庆功会吗?
《未婚妻的信》单行本于84年发布,三年间在中国大陆一共卖了八百多万册,加上各种改版的连环画,恐怕已有上千万。
这不是孤例。
中国作家李存宝的小说《高山下的环》现在大概卖了五百多万册,他能靠这本书吃一辈子。
不是说美国人的消费力十分旺盛吗?
为啥不买书呢?
是不是推广没做好?是不是“甲骨文”印错了,使得读者们不愿意看?
在一场面向资深读者的交流会中,哈珀的人委婉的解释了“为何首印五千册在美国很厉害”:在美国,传统小说的价格是十分昂贵的。
非常非常贵。
名满天下的《百年孤独》,在美国一共销售了不超过三百万册。其中还有很多发生在1982年后,那是马尔克斯拿诺奖的时间。
一本小说,其基础价格就在十美元往上,而中国小说的价格在两块钱上下,这里是人民币。同样一本书按照汇率价算,相当于在美出版一本书,等同于大陆的四十本!
并且十美元是超级丐版书,而美国人一般会购买两本书——一本用于看,一本用于收藏。于是出版商也会设计各种精装版本的小说,用于精准的割韭菜。他们的二手书市十分发达。
哈珀名下有个类似于岩波书库的“世界名著丛林”那种精装系列,书籍大多采用16开本,以真皮精装,封面烫金压,书口三面刷金,均为22k真金,内衬真丝做面……
然后,一本书卖六十到七十美元之间。
他们用的纸张是高档防酸纸,很难被磨损,不会变色,有极佳的韧性。这种纸张在当时纸浆短缺的中国大陆闻所未闻,因为这是后来印美钞用的纸。
哈珀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来形容:“《百年孤独》在美国出版的前三千册,用了两周才卖完。当时我们认为这十分了不得。”
余切顿时明白了!
原来不是小说不受欢迎,而是太受欢迎。
这本书果然“爆”了!
美国的书评人体系十分发达,很多人专门做书评人来谋生。书评人们立刻注意到了这本书:它是一个很受追捧的中国作家来写的,故事是核大战……嗯,中国人是有资格写核大战的。
法国人、英国人、苏联人,中国人,还有我们,也许还有个别邪恶的国家……不能再多了。
继续看下去吧。
美国华裔,在波士顿地铁下面苏醒……哦,那原来是个末世的防空洞。他爬上地表,准备开始拯救世界。
这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科幻小说吗?
似乎不值一提呀。
但随着书评人们看下去,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了。小说的文学性隐藏在故事内容中,它讨论了诸多人类世界的问题,但融入的如此恰当;它对未来世界的秩序存在推演,并不是胡编乱造;它精确到了核废土时代的货币、生产方式、思潮和哲学……就像是百科全书一般,只需要一想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庞大文学工程?就能知道它为何存在深邃的文学性。
而这种文学性在结尾时达到高潮:所有人都在为主角“李”的冒险而热血沸腾,痛恨那些地上的生物,想要拯救被赶到地下的人类种族。
却发现地上的生物是智慧种族……他们只是语言不同,皮肤不同,颜色不一样罢了。
no!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
一些略有常识的人已经反应过来,这是在说我自己。在说西方人如何迫害印第安人,乃至于其他前殖民地国家的。
这并不是过度理解,因为余切本人是一个中国作家,他一向为第三世界发声。
而在小说中,那些奇怪的文字和有源头的文化,“李”的族裔,最终都指向了东方大国。当读者想到这一层时,由整本书来铺垫的巨大叙事上的欺骗就已经完成,它超越了文字,跳出了画面外,同时在故事中,对主角“李”和读者进行了拷问。
然后“李”选择了摁下核弹按钮,同归于尽。
故事在此戛然而止,读者先是愤怒: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们本可以和平共处!
然而,真的吗?
这不是一部科幻小说,而是一个写实小说。
想想过去在人类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那些印第安人去哪了?第三世界为何仍然贫困?他们的土壤,水,和粮食……都被夺走了。
要我做你的奴隶?不,不如我们都去死吧!
是不是摁下核弹是最好的回答?“李”做的没错。
于是,读者就会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过来,陷入到惆怅当中。
(本章完)
第324章 聂鲁达案水落石出
第324章 聂鲁达案水落石出
原来,害死人类的是我自己原来,我才是那个蛀虫。我抢走了別人阳光下的土地,让他们在贫瘠的地方生活。
而且,我不值得被原谅,因为我知道,歷史上“我的祖辈”们被原谅后,他们是如何对待遍布於全美的印第安人的。
书评人们立刻撰写出评论稿。
在纽约,一位耶鲁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女书评人,看了小说后激动不已,写下了《大象跃出他的冰箱》:
“长期以来,印第安人在美国被系统性灭绝,但人们就好像那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个种族不仅在全美的人口占比稀少,而且大学入读率、就业薪资水平都位於全美末尾;一些人抱怨:还要给印第安人多少补贴?他们是一群不事生產的蛀虫!”
“我们却忘记了,感恩节为什么设立?那是为了感谢印第安人接纳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而他们现在在哪里?”
“黄石公园!落基山脉!所有地质风光美丽但並不適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有一种鸽子曾经遍布整个北美大陆,叫做旅行鸽。这种鸽子和普通鸽子非常相似,但胸前的顏色是鲜艷的红色,看上去绚烂多彩,它的后背灰得有些发蓝。旅行鸽的数量曾经十分庞大,是北美的本土物种,据估算最少有两亿--几百年前,当旅行鸽组成庞大的队伍,飞跃过北美洲森林上空时,鸟群遮住了阳光,地面上一片昏暗。”
“现在,全世界没有一只旅行鸽。因为最后一只旅行鸽在1914年死在了动物园,当时美国所有的报纸和电视台都报导了这一消息。但与此同时,曾经在全美至少有七千万到一亿的印第安人被灭绝,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五万人,无人报导。”
“我们对此十分冷漠,可以说是平庸的纵容自己的罪恶。今天余切揭发了这件旧事,他让大象跃出了冰箱,让人看到这些事实。”
隨后,更多的人写出评论文章,分析小说的妙处。
这里面有《纽约书评》的创始人贾森(推动《洛丽塔》在美出版),有长期关注中国作家的贾尼丝(赛珍珠的女儿),还有美国本地的传奇文学经纪人阿尔伯特·扎克曼(撰写《畅销小说写作指南》)很多人,但都没有写出《大象跃出他的冰箱》的书评人写得厉害!
摄製组已经感到麻木。
这上面任何一个人,对中国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物,但只要一打听,就发现要么是普立兹奖得主,要么是身家数千万的资本家。
摄製组的邵琦敏锐的觉得,这好像和她以前见到的“中国人在美受欢迎不一样”,比如中国的京剧团曾在美国受到热烈欢迎,但她形容不出来有什么区別。
刘祥成告诉她:“因为你从前看到的那些欢迎是礼节性的,而这是真的。”
“什么是礼节性的?”邵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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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祥成深吸一口气道:“余切正在真正的深入这个地方,他的小说不是那些中国人知道名字的人来看。比如美国的大统领,比如外交人士,因为这些人说“我正在看余切的小说”,就像是巴西总统说“我热爱中国足球”一样。”
“你知道那是假的。”
“只有那些真正的中流砥柱也忍不住发表评论,而评论的对象也完全只是美国人时,这时候就代表他確实是世界级的作家。因为他的创作正成为世界流行文化的一部分,而美国也是世界的一份子。”
邵琦恍然大悟,之后在纪录片中要求给那些书评人附上介绍。
结果令她十分吃惊:那些人果然大有来头。
世界上好像有一个天才俱乐部一样,以至於那些厉害的人都互相之间认识。
贾尼丝的母亲是赛珍珠,这是个靠写中国农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白人女作家。
阿尔伯特手下有个写科普文章的物理学家,名字是史蒂芬霍金。他写小说不怎么有名气,但在物理学届很厉害。他提出了“黑洞”理论。
贾森则和余切有一些关係一一之前,余切为了“甲骨文”在《地铁》中被漏印大发雷霆。而贾森就是引导美国发起廉价书革命的出版人。
现在他们全都很快的关注到了这本书。
哈珀把那些精彩的书评都拿来给余切看,余切点中了这个《大象跃出他的冰箱》,问这人是谁的部將?
“角谷美智子,《纽约时报》的首席书评人。她早关注你了,你还在日本时,她已经知道你。
“日本人?”余切惊讶了。
日本人竟然能做这种报纸的书评人老大?对美国人评头论足?
哈珀的人道:“角谷美智子在专业领域很有影响力,她有个外號叫『书评界的大法官”。她说话非常的刻薄,严厉,所以人们以能被她评论为荣,在美国,『被角古评论”是一个流行符號。她也是普立兹奖的候选人之一。”
“那我要感到荣幸吗?”余切忽然问道“不,你和她是平等的———.嗯———也许还要稍微的高一些。確实要高一些!”
哈珀的人的口气,几秒钟之內转了几次。
从影响力来说,余切还不能说比得上,角古美智子有一个国际级大报作为她的喉舌。但两人之间一个是创作,一个是评论·这是不能相提並论的。
余切確实不知道这个角古美智子是谁?他毕竟上辈子不是个美国人,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些地道美国人的。
《地铁》的热销使得远在智利的聂鲁达案也终於水落石出。
歷史上这个案件被调查了两年,是一个超级大工程。由一帮国际科研工作和本地的法医团队进行调查,先是在聂鲁达的遗体中发现了某种病菌,而后为了查这种病菌是不是聂鲁达本身就携带的,又跑去了法国巴黎进行调查,因为聂鲁达做了一段时间的智利驻法国大使(拉美典型的外交官选拔机制)
然后,在法国那里的医疗记录竟然也找不到了。
这一切都太巧合了,法医们查无可查,绕来绕去,了两年终於逼迫智利政府承认:非自然死亡的可能是高度正確的。
这就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
剩下的百分之一又了六年,最终出具了决定性的报告:聂鲁达被毒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现在巧合更多了,因为智利派出了特工追杀余切。於是在法医查到法国的医疗记录也消失时,
智利政府就迫不及待的承认:
是的,我们曾经干过这些事情。
有一撮很坏很坏的极端分子,他们干了这样的事情,这和政府无关,我们完全不知情。
从余切被暗杀失败之后,智利政府一直动用“拖字诀”: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余切躲到了波士顿大学附近你要去杀他,难道智利人要在美国的大学製造枪击案?
须知道,他们本身就是美国人扶持起来的,再製造这种事件,会促使政府的倒台。
另一方面,调查越来越接近於真相。余切写的《聂鲁达之死》就像是他看到了一切一样,法医团队们按照他写的东西来,很快就化验出来结果。
智利政府只有等待,他们等待余切失去影响力的那一天。
就像是那个叛逃的作家顾华那样,他也等待著余切失去影响力,这样他的事业就还有转机。然而余切在这住下了,除非让他满意,否则他不会离开。
而且,他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在《2666》获得“美国书评人协会奖”还没有多久,《地铁》又引起了比《2666》大得多的反响。这本书通俗易懂,却很有深意,是余切在西方世界的新晋代表作。
而且还特么的是一个系列?
岂不是我要被反覆鞭户?
承认吧,屎盆子已经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
大家都不会善终的,能撑多久是多久吧几个人被派出来当替死鬼,其中最大的是智利的二號人物。他因为此事引咎辞职,一时间整个智利沸腾了。
我们国家的大文豪聂鲁达,竟然真的被毒死了!
余切说的是真的!
整个拉美作家圈,就像是爆发的火山,所有人都在写文章怒骂智利政府,称讚余切的察觉力。
接著,缅怀聂鲁达这个作家。马尔克斯听说这事之后,哭了几天,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谎言一样:
“我最终什么事情也没有做。”
马尔克斯说。
屠杀案,不是他发现了那个地址,是他被引导过去的。
好朋友被毒死,他以为是得癌症掛了。
搞女人,他也没搞明白。马尔克斯確实出轨成性,但他也被甩过很多次。
有些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在女人那里,他没有一点点表现牛逼的样子。
“我不像你那样,你一开始就才华横溢,在你每一个进入的圈子里面,你都很快成为了第一名。和你比起来,我是个失败者。”
马尔克斯在电话中痛哭,回忆他年轻时的经歷:
“在我像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我到巴黎留学。遇上了一个豪爽的女人,她太漂亮,我当然出轨了但我和她很快就分开了,因为那个女人劝我改行,她认为我写小说是不可能有出息的。”
余切绷不住大笑出声。
“《百年孤独》获得诺奖后,哥伦比亚电视台採访路人,正好碰到一个妓女,她说她从客户那听到我获奖的消息,为我感到骄傲。我把这当做这辈子最伟大的一次夸讚!但从没有试图为我的读者做一些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余切说:“我会让这个国家不再有妓女,人贩子都枪毙。”
“对了!就是这种话!就是这种话!”马尔克斯激动道。“这就是你!”
儘管马尔克斯博物馆的那个画像显得他很伟岸,马尔克斯却觉得,他没有一天是个男人过。
为什么呢?
以前马尔克斯对自己还是有些满意的,现在余切的经歷拔高了人们对於作家故事的期待,马尔克斯也开始对自己不满意起来。
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可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卡门为每一个她旗下的作家都购买了行动电话。泪丧的马尔克斯拨通了余切的电话,和余切长聊。
他谈到“我今天来看一事无成,果然获得诺贝尔奖是一种诅咒,我之后再也没有一天过得好。”
余切能怎么办?
只能安慰马尔克斯了。
人无完人,马尔克斯已经做得很厉害了。
当月,马尔克斯从哥伦比亚飞往美国。他预感到余切快要离开美国了,赶紧来找他商量自己的小说创作。
他一来到波士顿就直奔余切那里,敲响房门之后说:“我想要写一部拉美洲独立战爭的小说,
涉及到大哥伦比亚的缔造者,西蒙·玻利瓦尔。”
西蒙·玻利瓦尔?
那个打算统一中美甚至部分南美的哥伦比亚人?
余切想起来这本小说:《迷宫中的將军》。
这是马尔克斯生涯末期的代表作品,在这里马尔克斯拋弃了那些哨的魔幻现实写法,而是写了一个纪实小说一样的东西。
他费大量时间去调查,塑造了一个解放者的形象,通过对玻利瓦尔的描写,表达了对大哥伦比亚最终消亡的惋惜,讚扬了拉美人的独立战爭。
“你可以写这样的小说,你会写的很好。在中国,一些人认为你背叛了你自己的民族,我知道你並没有。只是《百年孤独》太有名气了,我祝福你这本书可以写得更好。”
“你的祝福是有效的,你说的话都会成真。”马尔克斯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呆了一会儿离开了。
摄製组还在这,这次终於轮到邵琦发挥了。
因为余切曾经在国內定义过“魔幻现实主义”,他认为这是西方人的说法。为了强调发生在拉美的真实惨状,他创造了“拉美现实主义”这个词汇,
但这还不够,魔幻现实主义的流行,促使国內很多作家去模仿。
而余切和马尔克斯的对谈说明了,马尔克斯不是哥伦比亚人的“哥奸”。他其实热爱自己的祖国。
邵琦当即写了一篇稿子发回国內,把余切和马尔克斯之间的谈话记录下来,这肯定能引发反响。
第325章 国内反响
第325章 国内反响
邵琦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在1986,重提拉美现实主义》。
文章中她详细阐述了余切和马尔克斯之间的对话,并得出结论:“为什么余切要强调拉美现实主义?因为他认为那些惨剧有历史原型,这是为了强调不要忘记拉美发生过的苦难。”
“为什么今天要再一次提到?因为这一类文学在国内发展得有些偏离方向了,一些人误以为马尔克斯是一个讨好西方从而获得成就的作家,也跟着去学,其实从来不是这样。”
那么,如何才能获得西方的尊重?
这个问题在大陆文坛被反复提起。在余切拿到了芥川奖之后,又在美国闯荡出名声……人们想要看到更多的中国作家走出海外,看看他们的成色。
大陆文坛发展到现在,已经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在国内有所成就了。
在美国有很多中国作家在闯荡,只是尴尬的是,他们大多不能在美国拥有影响力,又要维持生计,不得不产出一种叫“留学生文学”的东西,拿给大陆读者看。
这种现象在女作家当中尤其频繁出现。因为他们不像男作家那样,更直接的察觉到西方人的排斥。
女作家查建颖和王安亿两人在美国游学时,写出来的文章很明媚。与此同时,诗人北岛却不停的在西方流浪,他不断的被西方大学撤职,然后又去下一个地方。
他有一天受不了了,决定回到中国来。然后被驱逐出境,辗转很久后在港地住下。
北岛的经历还没结束,他在新世纪为了宣传自己的新书,来大陆回答“年轻朋友们”的问题。
当时,北岛以为他会像八十年代那样,“大雪天,大学生们冒着冰夹雪来听他讲话,回来后满脸都是冰碴子,心里却十分温暖”……
结果北岛面对的是九零后,零零后们的嘲讽:叛徒。
这让七十多岁的北岛破防了,再也不愿回来。
邵琦不知道几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但她隐隐觉得,赢得美国人的尊重,首先要赢得中国人的尊重。
为什么美国人不看我们的小说?为什么我们的文学家,要面临“出口转内销”的窘境?
邵琦把余切《地铁》发表之后,美国第一大出版商哈珀对他毕恭毕敬的情况写在文章上:
“余切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其实我认为那是一种单方面的训斥,他让美国出版人们哑口无言,让西语的超级经纪人,也不得不在摔门而出后,很快又宣称‘一切无事发生’。”
“他写的是什么?是华裔,是印第安人,是对美国的批判!他其实写的是中国人眼里的美国,美国人反对美国人。可见,美国宁可听有见解的训斥,也不愿意听那些赞美的废话。”
这文章发回国内后,新化社的木青第一个看到了。
“好!好啊!”他说。
“我没看到余切在美国的后半段,真的是很可惜。”
木青想来想去,把这文章选取内参,也送上去。
不料,在文章中余切碰到的各种经历,让大佬们很感兴趣。他们只想说:再多来点,再多来点!
这文章又很快转发到《日报》和《文艺报》上。于是,文坛也诞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魔幻现实主义正在大陆流行,但没有什么比马尔克斯本人来否定更加滑稽了。
因为马尔克斯自己是热爱哥伦比亚的。
在马尔克斯和余切的对话中,有一句他自己的自述:“我的根本目的是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做现实来表现。”
这和当年余切《拉美现实主义》中所述是一样的。
这一年的年末,文学研究院又开始招生。教学开始前,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作家纷纷表示,自己最想要学习的,最洋气的写法就是魔幻现实主义。
作协主席王濛见状道:“是时候遏制住这一股奇怪的写作风气了。从前我误以为马尔克斯对他的民族有偏见,宝岛那个作家李傲也说,不出卖自己的民族无法获得诺奖……不是这么回事!”
“马尔克斯热情歌颂他们民族的解放者,他只是对当下表示不满,却又亲手挖掘出了现场,而且和总统是战友。我们对他有太多误解,他的赞扬和怜悯,远远多于他的批评。这个人是个好人,他没有变质。”
王濛这一句话为魔幻现实主义定了性。
作家们纷纷讨论,到底怎么用这个写法,才能不显得“过”。
八十年代,大陆有很多这种“过不过”辩论。
比如,养七只鸡是农民,那么,养八只鸡如何呢?
不好意思,这就是资本家了。
于是有一个“七上八下”的说法,就是说你养鸡超过了八个,你就“过”了。由于什么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什么都在拿出来讨论,这是不是过了?
而且每隔一段时间,这个度还会变化。有可能之前“过”的,现在不至于了。之前“不过”的,现在要打上补丁。
“看来,谁来掌握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度’就是个问题。他说过了,就是过了,他说不过,就是不过。”
余桦看到了文学院的一则告示,忍不住对旁边的管谟业道。
他又感慨道:“但是,这个位置也不好做,看起来风光,实则小心翼翼的,多少年后都要被翻出来仔细查。”
余桦已经从小县城提前搬来首都了,并且和他的妻子离了婚。如今他在一个只有九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面居住,他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管谟业从军文艺毕业后,也在京城居住,他有老婆有孩子,但由于房间太小,老婆孩子都在老家。他和单身汉没什么区别。
《红高粱》写出来后,管谟业算是赚了一笔大钱,声震文坛,可还是买不起房子。
现在,管谟业半天不说话。
余桦肘了管谟业一下:“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你不喜欢说话吗?”
“我还能说什么?我已经出局了。”管谟业悲伤的说。
他才开始走上这条道路,熟悉好地图,就换版本了。
写东西肯定是越出格越好,越容易卖钱,有的人会顾及到自己的文字影响,但大部分人想不到那么远。
余桦安慰管谟业:“你怕什么?你也来加入我们一心会,做余切的大弟子,说你的小说被他指点过。谁会来管你呢?”
一心会?
这个余切的书迷组织,现在成为一种流行趋势了,不管是倒爷、还是教师、或者是看过几本书的中学生,你问他,他都说“我是一心会的”。
管谟业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魔幻现实主义没有消亡,它只是变成了余切现实主义。”
余桦撇了撇嘴,“不跟你聊了,我研究下怎么去文学院,我要再去读一次。这地方有住处,有津贴,还有老师来教,我很喜欢。”
“你不是读过吗?你又去读?你要不要脸的!”
“怎么了!”余桦说,“读过了就不能再读?我是复读生,你不知道?!规则是允许我这么干的。”
余桦撇下管谟业,留他一个人在那发愣。
管谟业的自尊心很强,谁也不能来教他怎么做事。
但他偏偏搞不过余切,这事儿就像是如来佛祖一样——余切在遥远的波士顿和马尔克斯聊天,说上几句话,就能在这里引起一场风暴。大家来做他的阅读理解,揣摩出题人的想法。
唉,其实要感谢余切。
起码他这么一弄,大家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这辈子能不能学余切呢?
不要说像他那样厉害,就是说,学他的一点皮毛,做点真事,有没有可能?
不久,余桦回来,却还带了一个年轻姑娘。这个姑娘长相并不如余桦的前妻漂亮,却很有文人气质。几句话攀谈下来,原来这个人叫陈宏,已经拿到了进修班的名额。
陈宏是个编剧,家里不错,从小耳濡目染很熟悉西方的小说。她和余桦谈到福克纳,马尔克斯这些厉害的作家,引经据典,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文艺女青年,余桦眼睛放光……
他已经完全被陈宏迷住了。
余桦的前妻是一个漂亮,但对文学没有兴趣的女人,经常因为余桦写小说不顾家和他吵架。
眼前这个陈宏,就是余桦心底里最渴望的那种伴侣。
直到陈宏忽然自豪的说:“我们中国现在也有世界性的大作家了!余切!他是我的文学偶像,我来进修班,就是听说他明年要回国。”
“说不定他又来做老师了呢!”陈宏笑道。
余桦呆了一下,但余桦不是管谟业这种执拗的人。他转而道:“我也是余切的书迷,我也爱余切!我有个破房子,里面有余切给我的一套书,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其实吧,我之所以能来这,就是因为在火车上遇见了余切。”
陈宏果然很感兴趣,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去余桦的家里面看余切的书。
余桦强调道:“陈同学!我家非常破,我在京城没有房子!”
他还没拿到名额,他搞得好像已经是进修班的一员了一样!
“没关系!你肯看余切的书,我们就是朋友。”陈宏说。
之后,余桦又发挥绅士风度,送陈宏到附近的住处后再来找管谟业吃饭。年末的京城十分寒冷,而余桦却感受到了火热,他让管谟业坐在自己自行车的后面,竟然把体格大得多的管谟业带得飞起。
“你骑太快了!你不怕滑倒我还怕呢!”管谟业不满道。
“我喜欢那个女的!”余桦还在为刚才的事情兴奋,“她不可能和余切在一起,却可能和我在一起。她爱的是写出小说的余切,而我爱的是真正的她。”
管谟业被这番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咳嗽,余桦又忽然说:“你讲讲,你为什么非要和余切作对?”
“我吗?我没有。”
“你有,你简直是不自量力。你在学马尔克斯,他在开导马尔克斯。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管谟业再次沉默了。
这是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正如他之前所说,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有个“余切版本”,这为这种小说设下了某些边界。管谟业自从写小说以来,就一直面临这种矛盾。
继续下去,要么有一天他会彻底惹怒余切,要么他在这之前服软。
这俩兄弟到了一处卖涮肉的地方,溜进去。余桦大叫道:“来两份羊肉!”
等羊肉上了之后,余桦言简意赅道:“如果有一天,我和陈宏成了。我会永远的感谢余切,他是我真正的恩人,比我爹都亲。”
这当然了!
你一个离了婚的,房子也没一个。真要是因为这成了,你当然要感谢余切了!
但余桦却不是在说他自己,而是道:“管谟业,你可以和我一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样?”
……
最后,管谟业自己结了账。
余桦的话打醒了管谟业,他想来想去,认同了自己朋友的劝解。
与此同时,《东风压倒西风》这部纪录片也制作出前半截。为了拍摄出这一部纪录片,央台派出了相当大的团队,还和新化社进行合作,罕见的进行跨部门合作。
新化社负责发新闻,而央台负责拍摄纪录片。
它俩是平行部门,互相间没有什么关系。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第一次面世是在沪市的电视节上。
这里是沪市国际友好电视节,是中国的第一个国际电视节。电视节在沪市体育馆举行,一共有来自美国、日本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团参与。
干什么呢?
互相买卖电视剧,但主要是给中国人卖片子。
中国的片子不容易卖到西方去,在这个电视节上,大部分是西方国家的办事员,想办法把电视剧卖到中国来。因此,整个现场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农贸市场,每个人都挤在自己的展览台上大声吆喝,摆出很洋气的电视剧海报。
主办方在现场配备了翻译志愿者。
办事员们大声用自己的语言介绍:“来!来这的中国人啊!来看看我的电视剧!”
但他们并不指望自己的电视剧能卖出去,因为这些电视剧价格十分昂贵。而中国人现在又很缺乏电视剧来看,几年前,央台还因为没有足够多的电视剧播放,不得不大白天频繁的放广告。
本来东西就贵,市场还缺少……那不得狠狠涨价啊!
几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在展览上逛来逛去。
“领导,咱转了一天了,什么电视剧也不买?”
年轻一些的同志说道。
这话让另一个人叹了一口气:买,他是想买的,但是买不起。
这个人是央台的领导王丰,他上任之后,很知道台里经济的窘迫情况。今年年初,《西游记》在大陆播出,万人空巷。但是《西游记》没有拍摄完。
为什么?
没钱了。
西游记里面虽然有齐天大圣,却没有一个“余切”来筹钱!
(本章完)
第326章 国内反响(二)
第326章 国内反响(二)
像《红楼梦》、《出路》那种越拍越来钱的电视剧是很少见的,甚至能匀出钱来支援兄弟单位。
目前为止,央台买到的所有电视剧要么是友情价,要么是零元购。
不要说那种制作精良的电视剧了,就是教育节目都特么买不起啊。为了响应“努力掌握外国语,把我国建设为强国”的口号,央台和bbc合作,想要买一个叫《follow me》(跟我学英语)的六十集教育节目。
这档节目在当时看来很先进,鼓励中国人说口语。
有生动的故事情节、情景式的对白,可以改善中国人“哑巴英语”的习惯。
bbc听说后也很实在,足足六十集节目,只要两千英镑即可买到五年的版权,包括一切改编书籍的出版权利。
结果央台出不起这个钱!
八十年代,所有部门都在争外汇,央台根本抢不过。一说要两千英镑外汇,上面直接炸了,一分钱不给。
最后,当时的英国使馆自己调用经费,用官方价找央台要了三万块钱,换成英镑汇到bbc,这节目才买到了。
一经播出,立刻引起万人空巷,很快拥有上千万观众,卖出三千万份教材。
1982年的《中国日报》上面写:《跟我学》的观众数量与我国现有的电视机台数吻合。
意思是,全中国但凡有电视的都在看。
就这么一档节目,都要不到两千英镑!怎么可能用外汇买外国电视剧呢?
王丰逛了一天,啥也买不到。
忽然他听到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这声音特明显。因为这老外在努力用普通话讲:“篮球节目,不要钱!不要钱!”
“一分钱,不要!”
啥不要钱啊?
这老外反反复复的说,引起了王丰的好奇。他过来问:“你是卖什么电视剧的?”
“篮球!”
“美国还有篮球电视剧呢!哦,跟日本的《排球女将》一样是吧。”
被问话的老外蒙了,因为他只学了那几句汉语。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翻译负责了。
原来,这是一帮美国职业男篮的主办方,简称为“nba”,他们握有在美国所有nba比赛的版权。他们想要把篮球节目卖到中国来,开拓中国市场,培养球迷。
不要一分钱。
你向中国的观众放映节目就行。
这个喊话的人叫大卫·斯特恩,是nba的执行总裁,一个犹太人。他相信中国这个大市场可以培养出很多球迷。
历史上,大卫·斯特恩为了开拓中国市场,守在央台的门口等待领导,最终打动了央台的决策者。
而现在,大卫·斯特恩听说“中国第一个电视节”开办,于是阴差阳错的来到了沪市。
而且,他来中国的路程上看了余切的小说《大撒把》。
大卫叫出了那个《大撒把》男主的名字:“顾颜”。
他说:“这部小说在美国小有名气,一部美国小说《阿甘正传》疑似在某些地方过度借鉴了它。顾颜是一个受到上帝眷顾的幸运儿,他哪里也没有去,但他得到了一切。”
翻译把大卫的话翻译出来。
《大撒把》?顾颜?
王丰等人停下脚步,想知道老外如何看待《大撒把》这部小说。
这老外不是来表达喜爱顾颜的,而是想说小说涉及到的故事背景。小说里面顾颜最后做了翻译,参与了沪市大众汽车合资公司的谈判——这涉及到一个八十年代真实的商业案例。
余切毕竟是个经济学家,发过专业论文的那种。
中国对外开放,最开始始于乔公访美,美国的点头促使中国得以顺利融入西方世界。
因此最早进入中国的汽车公司是美国通用,当时是八十年代早期,然而,高傲的美国公司拒绝合资生产,使得德国的大众后来居上,捡了个漏,拿到了第一个合资车企的名额。
之后大众汽车业绩起飞,通用后悔不已。
该案例已经入选哈佛商学院。
《大撒把》这本小说,也被推荐作为课外读物。用来研究中国人的性格:这是一群看上去柔弱,实际却很强硬的人。
“我们美国人也很赞同顾颜的经历。法国人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顾先生正是这样的人。”
“但是,顾颜个人的幸运,却是美国汽车公司的悲哀。”大卫·斯特恩说。
因此,大卫·斯特恩不愿再做另一个美国公司,他相信自己的篮球节目就像是体育届的“大众”,只要能成功进入中国,就会在几年十几年后得到很大回报。
体育节目涉及到文化意识形态了。
王丰没办法答应:“大卫先生,这个事情我无法答应你。我们从来没有播放过外国篮球赛事,我只能向我的上级申请。”
这个大卫倒是无所谓。“nba里面已经有很多国际球员,它事实上是全世界最高水准的篮球赛事,我们只是提供一个平台,今后中国人也可以来nba打球。我们欢迎中国人进来。”
“我每年都会来中国,我的条件仍然不变,我们现在不需要一分钱的版权。”
见到王丰想要走,大卫·斯特恩急了,使出了杀手锏:
“您不想看看我带来了什么录像带吗?”
没想到,他竟然还带了录像带。
看一看又能怎么样呢?
王丰在这停下了,展览会的现场接通了一台电视和录像放映机。
录像盘子放进去。
“咔擦!”
画面弹出,那里面却不是篮球比赛,而是一个白人球员和中国人熟知的作家余切,因为这一切发生在波士顿。1986年,nba的总冠军是波士顿凯尔特人队,篮球队的核心队员拉里·伯德被认为是波士顿的英雄。
然后,余切在波士顿时,被那些来波士顿的作家和媒体们入乡随俗,恭维为“和拉里·伯德一样的人物。”他的小说大卖后,受到邀请,和拉里伯德一起出席过活动。
大卫·斯特恩解释说:“余先生在波士顿,和我们的冠军球员站在一起!当然了,余先生要更伟大!”
余切竟然会在美国的录像带上出现,体育馆的人都来跑来看。
录像带的画质有些模糊。在大众的印象中,余切是个187的大高个,身材又十分壮实,在这里面却特别矮,特别瘦。这像是余切,又不像是余切了!
斯特恩和翻译嘴皮子上下翻飞的解释:余切身边的球员身高是个两米零六,100公斤的巨汉!
把余切比下去了。
“还真是余切!”
在这里,中国人不认识什么拉里伯德,他们只认余切。
央台的王丰忽然想起来:国内的八一男篮有个叫穆铁柱的大中锋,人如其名。身高2米28,三百多斤,被誉为中国的“移动长城”。
穆铁柱是军队出身的。他一进部队就被选取打篮球,因为无论多么健壮的兵站在穆铁柱旁边,都像是小孩儿一样弱小。
八一男篮的成绩很好,部队的领导都听说穆铁柱很高,有心理准备;但是只要一见到穆铁柱,还是要吓一大跳!
这也太壮了!跟巨灵神一样!
王丰想到这,情不自禁叫道:“哦,穆铁柱!我现在明白了,这是个什么样的节目了。”
到这还没完,现在走到了美国人感到惊讶的时候了。
下午,余切的纪录片《东风压倒西风》在展览馆进行播放。
现场没有人通知这是余切的纪录片,纪录片一开始没有几个人看,因为里面放的是波士顿的风光。这些对斯特恩来说,早已经看得厌烦了。
几个月前,斯特恩还在波士顿给篮球队颁奖呢!
很快,余切出场了。
他的样子是如此标志性,棱角分明,以至于患有脸盲症的欧美人也能认出来。自今年的四月份开始,余切几乎住在了西方新闻上。
在画面中,余切全程用的普通话,语速很快。翻译只能捡一些重要的给老外听,什么融冰之旅,什么钱忠书和李傲……老外们听不懂,但还是津津有味的盯着。
直到余切拿出一把很知名的枪,哥伦比亚之枪。以及被打碎了的金牌,这是一片金镶玉,玉受到冲击震碎了,子弹嵌在金里面,露出弹尾。
余切的嘴巴在屏幕上一开一合,仿佛有一种魔力。这时候就算是一个字都听不懂的,也都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哥伦比亚之旅太出名了,人人都知道这位作家!
余切躺在沙发上,说了几个字。
众人等不及听翻译的了,纷纷议论余切在说什么!
一个日本人涨红脸,叽里咕噜喊了一句。翻译立刻道:“高木先生认为,余切感到疲惫了,他想要休息。”
这日本人又斥责性的说了一句。翻译又道:“你们怎么能让国宝级的作家得不到休息?这……这是要下跪的。”
随后,一个来自莫斯科的苏联人说,余切在说他潜伏成功了,达瓦里希。
一个从泰国赶来的制片人表示,余切想起了他自己的泰王勋章。那是他第一次拿到国家级勋章。这是余切的一小步,却是泰王勋章的一大步。
斯特恩也跟着说:不,余切在向美国人民问好!
余切到底说了什么?
王丰是中国人,他当然明白了!王丰大笑道:“余切在回答我们央台记者的问题?记者问他,这样是否太高调了?挫折是成功之母,纪录片要给孩子们看。”
余切说他不会失败的,他会一直成功下去!他说持续的苦难不会塑造辉煌!
“他是意~气~风~发~啊!!!”王丰忍不住喊出一句。
果然是意气风发!
此前,一些从美国回来的央台摄制组成员,和大家讲起余切在美国的经历:那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大家都半信半疑!
现在确实是这样啊!他有资格!
就算是在这种电视节上,有他的纪录片,也能吸引到外国人来观看,他当然要意气风发了!何况在波士顿,何况在一个全是他的拥趸的环境里面!虽然远在沪市,王丰已经能想象到那种盛况了!
还是那个日本人,忽然大声说“五千美金!”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这一下像是打响了发令枪,老外们通通都来出价。“一万美金!”那个泰国人说,随后又改成了“两万美金!”
苏联人想说话,可他们有心无力。只能讲一句,“余先生的老师,曾在南联盟的贝尔格莱德发表过演讲,他是红色主义者,他和我们是兄弟!”
……
最后,这档纪录片叫上了七万美金的价格,美国人斯特恩本人开的口。
他为了在中国推销nba,不知道来了几次。假如对余切尊重一点,就能获得中国人的友谊,就算再多点钱又能怎么样呢?
但并没有卖出去,因为王丰本人没有权力决定,这片子能不能卖给外国人。
它里面是有不少余切的个人隐私的。
王丰做起了王婆,卖他的瓜!他顺势推销起其他电视剧。沪市展览的电视剧有《西游记》,《敌营十八年》……竟然真的卖了不少。
沪市国际电视节最终圆满举办!
中国人在电视节目领域,走出了自己出海的第一步!没能买到电视剧,却卖了一些电视剧,也算是没有白开!沪市本地的文艺界人士们开了个庆功宴,热情洋溢的庆祝这一成就。许久不出门的巴老也被请出来。
巴老是六七十年代,中国一批电影、电视的编剧。《寒夜》、《英雄儿女》、《故园春梦》等就有巴老的参与。
还是那句话:中国的现在的影视领域,是被作家们所领导着的。
他们既有实质的内容生产,又在权力体系上是真正的上位者。
巴老谈到“余切现象”时既高兴,又落寞:
“不说日本、韩国这些地方。中国之前最出名的作家是沈聪文,也许还有我。这不是我本人厉害,是因为我们国家强大了,很多汉文化专家,主动把中国人的小说翻译成他们的语言,出版到国外。”
“所以,虽然一开始我特别高兴,我到全世界各地旅游,大家都尊称我‘旅行家’,我简直是……沾沾自喜啊!可又大了一些岁数之后,我明白过来。不是国家沾了我的光,而是我沾了这个民族的光!”
“人们想要了解中国,恰好,我竟然有些成就,于是我也被了解了。”
他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融成了最后这一句话:“同志们,我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作家,我才如此幸运的。”
这话非常质朴。
巴老是坐在轮椅上讲的,他说的时候声音很小,也谈不上多么激动。可是讲出来,是如此的有力量。
《光明报》将“巴老的演讲”当做是他文学生涯末期的灵魂感悟。
这位老作家八十年代后一直写不出满意作品,他不断的在回忆,与自己的病痛做斗争。他时时刻刻受着文学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这让巴老整天思考一些人生哲理……最终,余切的横空出世,使得巴老得出了这一句话。
(本章完)
第327章 外战内行,内战内行
第327章 外战内行,内战内行
巴老的发言引起了一些争论。
作家到底是为啥伟大的?
全靠自己吗?
从前大家认为,只要你外战厉害,能在外国刷名气,那你就是国际作家,大家都沾了你的光;现在巴老的话表明,事情是反着来的,是作家们沾了国家的光。
巴老是法国荣誉军团勋章的获得者,意大利国际但丁奖,美国文学艺术学院的外籍院士……他竟然主动说,别人认的不是他的小说,而是认的中国人。
他是中国海外形象的受益者。
《人民文学》的编辑部里面,王濛要求大家来探讨巴老的话。
一些人持赞同意见:“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巴老啊,岁数大了之后,还是有一些真知灼见的。”
有的人反对:“他只是自谦而已,那你说为什么不是其他人拿那些奖项?为什么不是冰心,蒋海澄?他首先做到了中国的顶尖作家,然后才有了其他!”
更多的人认为兼而有之。
巴老在国际上有名气,既是因为个人能力,也是因为国家的复兴。
作家这个行当太玄了,让你上,你就能上;不给你机会,你也甭想出头。
每年的短篇小说奖评选名单有有争议,这种事儿连初出茅庐的余切当时都发现了:分果子。打仗就选军旅文学,改革就有厂长文学,一些文学就是传话筒……就连矛盾文学奖也有争议。
但是,尽管当时有争议;时间一久了,争议就消散了。拿奖的真就镀上了一层金,没拿的从此就落后了。
很少有那种比同时代作家明显超出的人,非他不可。
不,还是有的。
王濛接下来说:“这么说来,余切还真和以前的作家不一样。他那些在国外获奖的小说,几乎都是以外语撰写的。他这种又怎么算?”
会上一时陷入到了沉默。
是啊,勋章和勋章之间,亦有区别。
如果巴老是凭借“中国知名作家”的名头,而受到了些许优待。那么余切如何评价呢?
他岂不是比巴老更厉害了!
这是一个相当狂妄的想法,但许多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推断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竟然不觉得过分。
“他肯定是个中国作家!”编辑部有个叫朱炜的编辑说。“至于谁成全谁?我认为不需要议论的太清楚,就算余切写的是外国小说,但他创作源头是国内,他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另有一个副主编开始总结:“现在美国大热的《地铁》小说,不就是来自于中国的大三线建设嘛!余切写的《狩猎愉快》,也像是东方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故事,加了个狐狸妖怪的表皮……余切始终是一个中国作家!”
王濛要的就是这话。而且还补充道:“同志们!余切不仅仅是个中国作家,还是我们《人民文学》自我上任改版以来的优秀作家。”
“他为文坛带来了新题材,新风气。我们提供了这样的平台,不得不说,也贡献了一点小小的力量。”
嗨!
早说啊!
原来是夸你自个儿呢!
《东风压倒西风》的前半部分,在大陆播出之后,更印证了王濛的假想——余切高于其他作家,所以塑造余切这个文学品牌的我们,也高于其他文学人。
这个纪录片已经经过了剪辑,进行了适当程度的美化。然而,余切在其中的表现仍然让全国人感到惊讶。
宫雪在里面消失了,一刻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不认识的美国精英。
他们遍布整个社会,是医生、律师、独立撰稿人,《时代周刊》的摄影师。
余切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受欢迎,同时,余切对美国出版人的态度接近于上级面对下级,而且直接得多。
这打碎了很多人的“美国滤镜”。
美国人刚强、坚毅、自由……不是的,在这里,他们会为了余切的一句话小心翼翼,然后在摄像机前摊开手,反复强调:你们看到了,我是尊重余切的。
和这档节目同时播出的是针对美国的旅游节目。这是蜜月期间制作的宣传片,因为太多中国人不了解美国,或是妖魔化美国,或是跪拜美国。里面的主持人赵中祥用磁性的声音,这样形容美国:
“他们利用欧洲先进的基础科学,发明了电报,电灯,飞机,这些新兴的技术使得社会……大为改观。”
这个宣传片和余切的纪录片同时播出,只间断了十五分钟。
观众们便看到:
余切在获奖后的自言自语。“莫马迪是谁?印第安人还剩多少?只剩下几十万人了?这也太可悲了!”
而宣传片说:“美国以最快的速度,广泛的引进欧洲先进的技术和设备,从纺织机、蒸汽机、内燃机……美国的工业发展走了捷径,他们由东向西迅速发展……”
余切和莫马迪私下交流。“印第安人已经消亡,我一直在想象,有什么样的小说,可以促使我们团结起来。”
宣传片道:“是什么神奇的魔术?使美国能够力克群雄?矗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呢?”
余切赤着膀子,跳进波士顿附近的河水。周围的人都替余切鼓掌,莫马迪给了余切一根鹰的羽毛。“感谢你,余先生,你是我们的朋友。”
宣传片道:“我们看到美国人变革的力量!使得他们较少保守,容易接受新事物。”
“余切,你是个天才,你是太阳神的孩子。”
“美国已经是世界上科学技术的中心,当之无愧的科学最强国!”
“你们怎么敢把我的甲骨文印漏了?必须有人受到惩罚!”
“美国遵守规章制度,他们用法律来处理矛盾,事事讲究公道,骄傲的美国人,有秩序的美国人……”
“开除了吗?开除了。很好。”
余切在镜头笑道。
这对当时的观众震撼极大,有一种左右互搏的美。脑子快要不够用了。
前一秒钟还在讲美国的光鲜靓丽,后一秒钟就是余切眼里真实的美国。
他霸道,蛮横,又充满爱心,善良……最终,一些人意识到,“美国”并不是他们心里面那个美国,而余切却超过了他们以为的余切。
到1986年末,《人民文学》也写了个年度文学总结。
王濛自85年初上任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发掘年轻作家,又经常搞作家座谈会。
这一切收获很大。
此前,中国文学的潮头是《收获》,后来是《十月》。到现在,《人民文学》在保留住自己大众文学的第一的地位后,终于在严肃文学上也做到了第一。
王濛已经远远不是中国最好的作家,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中国最好的编辑。
谁是张守任?他已老了,我才是编辑届的goat!
当年在波士顿的“融冰之旅”,余切和钱忠书组成中国双塔,外有流沙河蹲在底角抽烟,王濛到后半程才匆忙忙坐飞机过来抱大腿,这影响了王濛的文学地位。
王濛也要有自己的“人生一刻”。
没有人给他戴王冠,他就自己戴王冠。
《人民文学》在这两年来改版,变化很大。新增了读者来信,以及编者对作品的赏析等等。去年的年末,《人民文学》以对话的形式,对当年的文学发展进行了总结,并将之评价为“余切年”。今年全体编辑部再一次进行了总结,浓缩为“一厘米”三个字。
王濛代表编辑们在其中总结道:
“我们的特点是始终多了一厘米。我们与主流亲密无间,这是我们杂志的必要!但我还要再多一厘米。这多的这一厘米,就足以使文学得到很大发展。”
“在国内文坛之外,同样多了一厘米。中国作家好奇的睁开眼睛,伸出他的手指头……目前是一两个人,一两部作品。我相信将来会有更多人跨越这一厘米。”
随后又在这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
来信人是震旦的古文字教授胡后宣,信中胡后宣讲到余切为他寄了五万美元。
一开始,胡后宣在波士顿时拒绝了,然而余切却偷偷的把五万美元寄来,而且请出美国书商配合胡后宣的“甲骨文大会”。
在哈珀的发动下,有近十位研究古文字的美国教授,愿意来安阳参加这个大会。一些和古文字没什么关系,但看过《地铁》小说的媒体人,也愿意来安阳见见真正的甲骨文。
有了美国人,其他国家的教授就好请出来了。
余切告诉胡后宣:对日本人,你说美国教授也来了;对法国人,你说美国人和日本人都来了……对意大利人,你说这里是赢家的阵营,只有你们还没到来……这样循环下去,你就能把这方面的专家都请来了。
而胡后宣呢?
他没有贪墨一分钱,全部都拿去宣传甲骨文,中间一度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
“这真是一场佳话啊!你帮了我,我也帮了你!”
《人民文学》对这封信评价道。
在这封信的结尾,胡后宣再次感谢余切,邀请余切来参加甲骨文大会。一批在海外研究古文字的华人学者,也打算在明年前往安阳,探究这“共同的文化血脉”。
……
“哈切!”
余切打了个喷嚏。
《人民文学》一个年终总结,一小半在写他。
他收到了《人民文学》寄来的样稿。
这是不容易的,稿子由新化社的同志从首都带来,如果走快递,恐怕要有几个月。
让胡后宣邀请宝岛学者是余切的点子。
胡后宣这个人就是不会来事,他不知道怎么包装自己的东西。甲骨文的发展其实相当坎坷,这是胡后宣为什么要广邀天下英雄,增加影响力的缘故。
甲骨文的破译到现在已经接近于停滞。总共发现约四千多个字,破译了的只有一千多。再过几十年,也没有新的进度。后世绝望的社科院发过“一字十万元”的奖励,相信群众的力量,最终群众们只破译了一个字。
要想破译成功,在这个时代里面的胡后宣,他认为要请外国专家来。
外国专家专治疑难杂症。
而余切认为,恐怕要用到将来的人工智能。
甲骨文真正的意义在于传承,这是个文化上的纽带。把它做的更有影响力,更酷炫,有利于余切的名望。
最早在清朝时就有学者发现不对劲,当时这些写了字的龟壳被作为药材磨成粉熬药,这个学者经过研究明白了,这些字是殷商时代的东西,之后散尽家财把所有他看得到的甲骨文全买了。
民国时期,郭莫若等文学家,开始把精力用在了破译甲骨文上——不光是为了个人学术成就,也是为了塑造民族共同体。
民国政府财政还是比较紧张的,一听说还有这种大用,仍然为此拨出了一笔钱。
中间因为战乱,研究停滞了。49年,上千个甲骨文的碎片被带去了宝岛,还有一部分被带去了日本,被带去日本的那一部分被追回来了,当时一些学者激动得拥抱起来。
它某种程度上,是“文字版本”的敦煌。
研究这个,比钱购买圆明园被抢去的铜首有用多了。
每一代文学家都有人去搞甲骨文,这事儿在中国文坛甚至形成了某种惯例:即便是流沙河,即便是马识途,晚年了都想在甲骨文领域发挥余热。
余切对甲骨文一无所知,却可以发挥一些财力和影响力。
如此,在将来有一天甲骨文被全部破译出来时,人们想到这个“甲骨文传承脉络”,也会看到站在八十年代的余切对他们笑。
世界甲骨文大会召开的时间在二月份。恰好是中国新年后不久,余切到现在已准备打道回府。
这一年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余切一直没怎么休息。他打算回去后当一段时间的宅男了。
“巴老写的《随想录》用了八年,四十万字,现在还没结束。今年以来,我已经写出百万字,我明年要好好休息。”余切在镜头前说。
余切罕见的露出了疲态。
纪录片到现在已接近尾声。余切这话一出来,大家竟然有些不舍。
一个多月以来,摄制组们看到的新闻比过去几年都要多。余切经常请他们吃饭,张口闭口“同志”,也让人心生好感。
作为媒体人,中国记者在海外常常吃亏,口语不好,写的新闻也不容易进入西方版面。因此,各种名人的发言上宁可叫两三个美国记者,也不叫一个中国记者。
而这里却不是这样。
《地铁》是一部真正的超级畅销书,为它站台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它发布之后许多美国人来套近乎,就想知道余切怎么写出来的——这种二道消息也能卖出稿酬。
邵琦的孩子满一百天。余切听说后,特地挑了一本入选小学语文课本的《小鞋子》,签上名和祝语后,送给邵琦。
他记得摄制组每个人的名字。
大家知道,很难再碰到这样的作家了!
(本章完)
第328章 1987
第328章 1987
邵琦问道:“你明年要干什么?”
“我看看能不能再做点事情,顺便过点个人生活。我需要一些新的沉淀,写出新的小说。”
邵琦说:“写一点国内的小说吧。其实我们也采访了胡后宣教授,他说,他还是最喜欢你写的《落叶归根》……”
胡后宣是个研究甲骨文的,他当然最喜欢“落叶归根”了。
又有人问:“听说余老师您还有一部军旅文没有写完,到什么时候,读者们才有机会见到这一部小说?”
《血战老山》!
一部有现实原型的纪实文学。
余切本来应该在两三年前就写完,被各种事情耽搁了。
结果这几年一过去,老山战役都快打完了。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老大哥一垮台,两边都特么要说和了。
假如越南人真的听他的广播,恐怕“哥伦比亚之旅”对他们来说也是很震撼的。
那个作家不仅大摇大摆的回家了,还在西方世界中也有了些名气。
余切向邵琦保证“明年一定写完小说。”
“真的吗?”邵琦不相信。
余切有点尴尬,只能说“这次我一定会写完的。”
大家互相对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余切等人在波士顿过了新年。
大使馆在这个地方组织了新年聚会,全美那些对母国还有感情的华人名流们,往往会选择赴宴,看看能不能之后为大陆做一些事情。
华人科学家李政道和杨振宁先后来见过余切。这两个人已经绝交了,但都对《地铁》系列很感兴趣,故意错开场合来。
余切答应他们,会在自己的小说里面给他们套上马甲,他们非常高兴。
这两人都喜欢看小说,而且尝试过自己写小说,都无功而返。
他们作为顶级物理学家,对那些科幻小说中超凡脱俗的物理概念并不觉得稀奇,反而觉得像江湖骗子一样,显得很可笑。
比如,他们两个都不喜欢《三体》,杨振宁尤其如此,觉得太哨了。
但是对那些有考究的小说就不一样了。
杨振宁说:“你这部小说不像那些小说,你不是一个太空歌剧类的东西,你是真的有些见解。我相信一些东西在未来会发生。”
李政道也表示:“余切确实写的很好。现在大家讨论的是你的隐喻——那些被屠杀的印第安人们。但我认为,这本小说的科普价值被忽视了。”
这是当然了,《地铁》里有一些主角装备的未来科技,本来就是以后要发展出来的科技。
要不怎么说余切的小说具备前瞻性呢?
余切顺势邀请这两人来燕大讲课,李政道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已经在中国大陆的科研所担任教职了,他当即答应。
杨振宁却拒绝了,因为他接受了港地中文大学邀请,时间安排不过来。
他反而替港中文来邀请余切:“你来我们港中文吧。讲讲文学,我也热爱文学。”
余切只能大笑着糊弄过去。
杨振宁觉得他可以把中国人请到美国来学物理,用美国人的钱,白嫖美国人的设备。而且他给了一个让余切挺信服的理由:
“搞物理要么不要钱,要么很要钱。根本上来说是很要钱,这是物理学的大多数情况。李政道来中国,是因为中国为了表达诚意,努力满足他的科研条件——为他建造正负电子对撞机!不知道了多少钱!但是余先生,你自己想想,中国人真的需要这些吗?”
“你家乡还在讨论修大坝,还在普及教育,是不是要先做好这些再谈其他?”
李政道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杨振宁在余切这儿告状,也很生气道:“难道我们现在脚踏实地,就不能仰望星空?他这么想,人类永远不可能登月。我只是个开始,我还要利用我的影响力,请其他美国科学家来……没有最基本的硬件,别人凭什么来?”
余切只能和稀泥。
这是个爆发于八十年代末的巨大争论,持续四十年,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直到李政道都离世了,还是没有胜负。
从理智上,余切支持杨振宁一些,但他现在不比当初,他说话很有影响力。他如果在这站队,真的会牵连很多人的命运。
摄制组的邵琦问余切:“他们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余老师,你赞同谁一些?”
余切摇头道:“我谁也不赞同,交给时间吧。我不了解科学。”
我不了解科学。
这句话后来成了个梗,因为他不是理工科的,但是科学按照余切小说的样子去发展。
录像带发回国内之后,国内忽然意识到余切是个魅魔,他可以把那些还能发挥余热的华人名流请来。八九十年代的华人境遇十分糟糕,往往是第一二代华人居多,他们既融入不了美国社会,又舍弃不了美国的优渥生活。
文化上是中国人,身体已经是美国人的样子了。
所以在美国是美国人,在中国是中国人是一个好办法。
加上拉美有许多文学家本身是社会活动家和外交官……
国内忽然发现:
聂鲁达能做活动家,为何余切不能做?
文学家天然就被读者信任,看他的书就代表认同了他的一部分。
李政道和杨振宁能在余切这当着摄像机撕逼,就代表有余切的场合他们很放松,有安全感,这是其他人给予不了的。
于是大使希望余切能代表大陆,对海外同胞拉拉关系,“有投资就搞投资”,“有学术就搞学术”……
大使姓沈,在外交系统干了很多年,资历颇深。他私下里边儿还是一个翻译家,外语溜得不行。
余切的小说在美国红火的时候,大使趁热打铁,翻译过几篇余切写过的短文拿到报刊上,一些在美的华人也通过大使来找余切索要签名。
像贝聿铭、王安这些人,都是通过大使才和余切见到的。
沈大使和余切认识很长时间了。四月份时,余切赴美就和他通过气儿。之后余切在美国的生活也受到了他关照,新年后不久,电脑大王王安刚从中国大陆回来,沈大使前去拜访王安。
碰壁了。
王安拒不见客。
隔了几天后再去,王安还是拒绝见面,也不透露自己为什么不见面。
沈大使慌了,因为王安承诺了很大一笔投资。不知道他为啥忽然改了主意,难道是国内有谁惹到了他?
在大陆,王安受到领导的接见,一路上都有人为他接风洗尘。而在美国的大本营,反而只有普通大使和他交流,让他感到了不尊重?
但是在美国,谁还能有那么大的名头,让王安肯出来见见面呢?
沈大使就想到了波士顿的余切。
“去年10月份的时候,王安在首都访问时承诺要扩大投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这么做。我们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担忧?余切,我听说王安的大儿子是你的书迷,可能你出面问一下要好一些。”
“有多少投资?”
“他说会在沪市投资十亿,开办几条电脑的组装线。还可以把美国的软件也引入到中国来,在中国的大学里面组织起电脑班。余切啊,21世纪是电脑的世纪……”
电脑班?
岂不是将来最早的那一批互联网大佬,都受了我的恩惠?
“十亿人民币吗?”
“十亿美元!”
余切听到后吓一跳,他知道外汇对这时的中国人有多么重要。
一美金寄到国内,一般的情况是一分美元也收不到,全部要换成外汇券或是人民币。而且还不是等额,比如一美元应当换成八块钱,而实际上可能只给你换两块钱,三块钱。
所以胡后宣给余切写感谢信是应当的,他不知道,余切寄那五万美元是打了招呼的,否则他五千美元都拿不到。
王安现在春风得意,《时代周刊》把他评价为“全美五大富豪”,在宣布将要于中国大陆进行投资后,股票市场对王安的决策很看好,他的身价大涨,两国都很重视他。纽约自由女神落成的100周年,美国的大统领授予他“全美最杰出的移民”荣誉,发给他“总统自由奖章”。
他为啥不扩大投资了呢?
余切也感到纳闷。
历史上王安本想投资大陆的,结果破产太快,没来得及。
现在他已经投资了一些钱,收益很大,怎么会不干了呢?
要知道,电脑组装线曾是渝市的主要产业支柱。王安真要投钱进去,再过个十来年,实惠会落到余切的父老乡亲头上。
打听之后,得知王安本人现在在休斯顿。余切和大使等人飞去休斯顿拜访这位富豪,王安的儿子接待的他们,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机场驶入劳斯莱斯的车队,等他们都进去后……
“砰!”
关上车门。
王安的大儿子王列忽然说:“余先生,沈先生,我父亲的情况你们千万不要透露出去,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余切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王列还是摇头,欲言又止,非要让他父亲王安来解释。
车到了一片巨型建筑物,这里灯火通明,来来往往都是白大褂,有的还戴着实验室用的护目镜。抬头一看有很大的md标志。
md anderson!
没想到王安居然在md安德森——一到这,余切和大使都明白了。
因为这是全美最好的癌症治疗中心,也是全世界最好的。
它本质上是个研究型医院,实验室里面一些药物超前于市面上几十年。一些得了癌症的富豪往往就常住在这里,或是钱养一个实验团队,专门针对自己研发药物。
王安得癌了!他要挂了。
余切恍然大悟。
原时空王安确实是几年后就去世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早。
在硕大的私人病房里面,王安听说余切来了。他睁开眼睛,恭喜余切拿到了“美国书评人协会奖”。
“我在这里看过你的纪录片,余切。我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文学,而是因为你的观念。”
“在你看来,只要你能力超过了其他人,就没有什么种族的区别,我赞同!你是我们的一个旗帜,我们华人都需要你这样的人。”
余切耐心听着。
王安开始讲述他的故事,这个故事映证了为何余切在华人中广受欢迎。
余切所扮演的形象,余切不客气的举动,是华人一直以来想要发出来的声音——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发出来了!
王安在后世看来是个失败者,他其实也很霸气。
他是交大毕业的理工科学生,孤身一人在美闯出事业;回国后沪市那边组织了个“交大校友会”,很多他的学长和学弟都来赴会了。
然后学长和学弟们看到王安作为华人复杂的一面。
在王安所带来的众多高管中,有至少一半都是洋人。为了方便这些洋人,会上安排了翻译。
王安看到后大失所望,坚持撤去翻译员。“我们已经在中国,我可以讲汉语,大家都讲汉语。”
接待的学长学弟们问:“那些白人高管们怎么办?”
王安说:“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谁叫他们不学好汉语!”
中方的人感到诧异:“我们虽然是欢迎宴,其实还有一些合作上的交流。这些人难道个个都懂得汉语吗?他们不懂,我们怎么进行接下来的谈判和交流?”
王安公司的公关部长,这是一个华人女性。她说:“他们会习惯讲中文的。因为他们所在的是王安的公司。”
“在我们公司,华人的地位不说比洋人高一等,至少也是平起平坐,对我们客客气气。您可知道,在一些美国的其他公司,不要说平等,就连用厕所,华人和洋人都要分开。王老板给了我们真正的尊严,这是在海外社会很难体会到的。”
之后,这些洋人成了鼓掌机器。无论王安说什么,洋人高管们都极力鼓掌,好像听得懂一样。
权力迫使他们听懂了王安的中文。
……
王安回忆自己这次“衣锦还乡”的经历时,尽管人在病床上,却精神抖擞,说得人都发热了,忍不住坐起来。
他旁边的大儿子王列则默默的流泪,紧紧抓住王安的手。
中国人讲仁义礼智信,因此,耍脾气是不是一种错的事情?
是的,但也不尽然。
沈大使的心情十分复杂,忽然将目光转向余切:他也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尽管他已做了很多年的大使,但这一刻才意识到为何余切会如此的被华人们追捧。
(本章完)
第329章 回家(一)
第329章 回家(一)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里面,余切举止十分“霸道”,堪称是唯我独尊。在国内引发轩然大波,让人重新理解了美国的秩序。这档纪录片被美国人买去,在美国播放之后,华人们却争相观看。
元旦节那天,那些华人们,无论是做什么的,都来找余切说两句话。
像李政道、杨振宁这些文质彬彬的,一问他,也说很欣赏余切。
问他们为什么喜欢?
他们东扯西扯,说文学,说血脉,说缘分……就是不说:我正因为余切霸道才欣赏他的!他杀了所有对他不尊重的老外!
这是不能说的,这是不为价值观所容忍的。
却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沈大使想起:华裔科学家丁肇中在76年获诺贝尔奖,他坚持要在这个没人听懂中文的地方,读自己的中文答谢词。为此,丁肇中冲破了美国官员的阻挠,以及某些颁奖事务人员的刁难。
余切不就是这样吗?
怪不得他在海外受人喜欢呢!
一直以为王安的大儿子是余切的书迷,没想到,其实这位老子才是真正的书迷。
沈大使趁热打铁,询问起王安在大陆投资的事宜。
“王先生,您现在是海外华人的一个旗帜,全世界最富有的华人。您如果投资大陆,大家就觉得这地方很有希望;您如果撤资了,也会影响到其他人的信心……”
王安笑道:“撤资肯定是不会撤资的。只是我现在要安排后事,先处理好继承人的事情。我在这边的身体情况,也希望您不要向外透露。”
沈大使和余切两人都答应了。
王安的电脑公司是上市公司,市值大概六十亿美元。他自己的家族持有的股份价值十八亿美元,占比很大。
如果他得癌的消息传出来,会对公司的市值造成巨大的影响。
只是,他们两个本来是要钱的!
现在王安这个情况,你怎么好再劝他再加大投资呢?
沈大使找了个理由出来透气,把余切也喊过来。
沈大使有点着急:“余同志,你抽烟吗?我给你点烟。”
“我是个不抽烟的作家。”余切说,“你直说吧。”
“我们来这的目的,你是知道的。王安是个大发明家,核心人物,但从股权上来讲,这是一家地道的美国公司。如果王先生很快去世的话,他原先承诺过的就很难维持了。”
沈大使欲言又止。
国内很希望王安能投资,不仅仅是因为可以创收。还因为王安的电脑公司,在当时代表计算机领域最先进的技术。王安来国内时,很多领导都来接待他。
现在是求技术若渴啊。
沈大使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说:“沪市有个电子元器件厂,代表我们全国微电子行业的最高水准。日本记者过来调查,发现我们的人十个人只有一个人在生产线上,另外九个人在嗑瓜子。”
“生产出来的产品,良品率也低得令人发指!使得我们不要说计算机,就是电视机、录音机都没有竞争力。”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提高我们的科学技术,实在是很紧迫的事情……微电子又是特别重要的项目。”
沈大使握住余切的手,强调道:
“你可能不太了解硅谷。我们是长期关注着的,它已经开始成为美国经济的发动机。这个地方之前是小地方,现在却很了不起!我们认为,微电子行业未来会有很大的发展……小到录音机、电视机,大到导弹,雷达……它真的很重要!”
硅谷!
我怎么会不了解?
余切心道:我最了解硅谷后来怎么样了。
只是没想到,国内竟然这么有先见之明。看来历史上王安的意外离世,真是打了国内一个措手不及。
不久,王安的儿子王烈出来看他们俩。
“余先生,沈先生?”
这兄弟长得很像是发福版本的李小龙,西装革履,裤子特别紧。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在模仿李小龙的打扮。
王烈表情很难绷,想笑又想哭:“余先生,沈先生,刚才我继承了我父亲的股份,即将成为这个公司的经营人。”
余切和沈大使都蒙了。
好家伙,这种事儿是我能听的吗?
接着,王烈说出一个好消息:“公司有一些人怀疑我的能力,为了证明我的权威。我会继续在中国的投资计划,父亲也同意了。我们是一个大公司,每年的收入达到三十亿美元,我们绝不可能垮台!我们大到不能倒!”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没等沈大使反应过来,余切已经代表国内同胞感谢老王一家了。
这个王烈后来被认为是“华人世界中第一个真正的富二代”,他身家最高有十多亿美金,这可是八十年代!当然是富二代了。
但他也有富二代的一切毛病:好大喜功,没有逼数。
历史上,王烈在技术不如人的情况下,坚持扩大生产,资金周转不济,结果把公司折腾黄了;现在它要是把这一套带去中国,凭借离谱的极低成本,搞不好还真让他缓过来了。
于是,余切在之后进入王安的病房时,就没有那种“感恩戴德”的表情。
不是你拯救了中国的微电子业,而是我们互相成全。
“余先生,沈先生,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吗?”王安笑道。
沈大使说:“贵公司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欢迎再来大陆看看。”
回大陆?
王烈一听到这,忍不住咧开嘴,在那傻乐。一想到回国之后,受到欢迎的变成了他,谁不开心呢?
余切轻轻鼓着掌。他觉得是双赢的事情,所以不怎么激动。
王安察觉到了,心里哀叹一声,有种“生子当如余切”的感觉。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能那么大?
王安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发明家,理工科的博士。他十六岁考上交大,二十岁在根据地研究无线电通讯,公派去哈佛读书时,每一科成绩都是a+,在车库攒出了磁芯存储器……每一次商战,王安都身先士卒,率领研发团队进行技术突破。
他的威名在硅谷很响亮。
比尔盖茨被他约见时,表现得受宠若惊,很多年后都忘不掉。
然而,儿子却不中用,既没有脑子,也不长心。自己离开之后,恐怕一切皆休啊。
再想想这个余切……
“余切!”王安忽然说,“其实我们挺像的。”
“什么地方像?”余切道。
沈大使和王烈都看过来。
“我听说你写小说时,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做生意也是,可是,我每一次都成功了。”
“但仔细想想,其他人怎么能学我们呢?别人这么做,当然要失败的!”
王安说的意味深长。
余切听懂了。沈大使也听懂了。
王安在点他的儿子,可惜,王安儿子就像是流沙河那种人一样,这里只有他儿子听不懂。
王烈后来搞研发,搞市场……通通失败,完全丧失威信。
整个公司跟叛变了一样。
华人在美国本就举步维艰,你不是能力超凡的话,哪怕是有遗产,别人也不认你。
投资要到了!
虚惊一场。
王烈陪同余切和大使在休斯顿玩了两天,被媒体拍到,反倒促使他的公司股价小涨。王安笑说:“看来到大陆投资是正确的选择,美国股民也认可!”
“没错!就得到大陆去,这是我们的转机!”他儿子也赞成。
王安得的是食道癌,这种病在没有发展到很严重时,看上去几乎没什么不对劲的。
但中后期发展就很快了,因无法进食,人会暴瘦。
趁着这不多的还能享受美食时光,王安想尽办法弄了些美食来吃,他吃不了几口,却便宜了其他人。
巴西牛排确实好吃,谁说巴西牛排便宜的?这不也有贵的吗?
md这个医院令余切大吃一惊:不像是医院,到更像是高端会所,一个度假的酒店区。
怪不得后来央台主持人李永也来这治疗!
“王安电脑公司进入中国!成立中美王安电脑发展有限公司!”
《纽约时报》报道了这一事件。这被认为是“王安电脑公司”今后五年的大动作。他们要把一批组装生产线移到中国来。
……
87年,一批在美的留学生准备回国过年。
其中有个叫林一夫的人,他硕士在燕大读,目前在芝加哥大学做博士后,已经搞了一段时间的经济研究工作。
林一夫有个特殊的身份,他是宝岛人。几年前,林一夫抱着篮球游过海峡最近处来到大陆求学。
“林一夫师兄!你又在看《纽约时报》,你是角谷美智子的书评迷吗?”
一位留学生说。
角古美智子是《纽约时报》的首席撰稿人,在美国很有影响力。此前她曾赞扬过余切的小说《地铁》,是个女强人。
这个女撰稿人的爹可能更出名一些,叫“角谷静夫”,数学家,提出过“不动点定理”……这些东西经常被经济学也引用。
经济学本质上是数学。
林一夫指着《纽约时报》上的封面图:上面是王安的儿子王烈,以及余切的合影。
“我看的不是王烈,而是余切。他也是我们燕大出来的学生,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他是经济系的才子。”林一夫道。
“这谁不知道?余切是经济学家,他还写过论文呢!有关于日本对华基建的无息贷款……借日元还日元,以美元为中介,但日元却升值了一倍!”
“还好他提前看出来不对,否则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钱!”
林一夫听到这,有些憧憬的点头。“这自然是很厉害的。可见余切虽然是个作家,本职工作没落下。”
“我如果将来能做些这方面的努力,也算是没有白学。”
听到这,林一夫的同学很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将来真的要回去吗?你不留在美国了?”
他们都是公派留学生,但是大部分人并不选择回去。
余切的小说《大撒把》写了一群可悲的人:但是朋友们,这真的不包括芝加哥大学的博士生。
林一夫道:“回去吧,这次就回去。我打了报告之后,已经被批准了,拿到了机票和签证。应该就是和余切一起回去。”
“你还能见到余切呢?帮我要个签名……”
“你自己去要吧。我不会回来了。”林一夫说,“至少在短期内,我不会再来美国了。”
林一夫望着芝加哥大学的校园,心底里并没有太多留恋。
……
一月下旬,余切已经在美国游历多处。
他到处宣传自己的小说,也分享“核子文学”的概念:“末日”的概念并不是真的完全生物灭绝,而是一种社会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人类仍然以极低的生产力活着,并且争斗不止。
人类天然的动物性和后来的理性就容易发生冲突,因为理性要付出代价,而动物性却至少可满足个人需要。
这不是末日是啥?
这促使小说可以塞进去很多“私货”。
到那时,经济如何运行?
宗教是否存在?
公司厉害,还是政府厉害?
到现在,“核子文学”已成为一个键政的大箩筐,美国人自己也开始写这种小说。幻想起美国走上了从未走过的道路,比如,书中架空世界的大漂亮国可以内部分裂,变为自由漂亮国,红色漂亮国,清教漂亮国等等……
上市两个月,像当年的“拉美大爆炸”一般,《地铁》引起了一股核子文学风潮。
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件还未过去,西方世界仍然在“核恐惧”的氛围当中。
芝加哥大学《原子科学家公报》杂志上,有一个“世界末日之钟”,标明世界受核武威胁的程度。如果指针指向了12点,那就代表核战已经爆发,末日到来。
如果往后拨,就代表好了一步;往前拨,就代表恶化了。
去年十月,世界上两个超级大国进行中导条约谈判,一直持续到2月份。条约对苏联老大哥比较苛刻,因此没有谈拢。
全美便大肆渲染末日危机,提到余切这本小说,责怪苏联人把全世界拖到灭绝的境地。
于是,《原子科学家公报》上,便将“末日时钟”往前拨了两分钟:这代表人类又朝着“核废土”更进了一步。
是的,他们已经不谈核大战了,而是用“核废土”这个时髦的词儿。
在一些街边小报上,漫画家们把戈式画了个滑稽的鹰羽冠——意思是,他是“李”那种疯狂的核弹狂人,西方文明当中的混血儿,要和白人们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倒是好了……要是真有这胆识的话……”余切放下报纸哂笑道。
“余,芝加哥大学想要邀请你来发言,他们有个《原子科学家公报》……”
(本章完)
第330章 芝加哥演讲
第330章 芝加哥演讲
《原子科学家公报》不是个报刊,而是个学术性杂志。
它起初还是很公道的,关注人类的核战争威胁。后来越做越大,就逐渐成为政府的喉舌,用来充当批判其他国家的搅屎棍。
比如美国人造核弹,这肯定是有利于秩序的;苏联人造核弹,“该举动促使世界紧张度增加10%”。
余切直接拒绝了。
他拒绝的是书商哈珀的说客,不料,沈大使很快也找上门来。
“余切,你能不能转道去芝加哥大学做一场演讲。”
又是芝加哥大学。
余切纳闷了:“你也听说《原子科学家公报》那事儿了?”
“什么公报?”沈大使说,“还记得你写的《大撒把》吗?你批判了那些不愿意回国的!现在芝加哥就有国内外派的第一批博士生,他们都很想见到你。”
“芝加哥也是美国的大城市,也有机场。干脆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沈大使这么一说,余切只好转道去芝加哥。
国内对这一批博士是抱有厚望的,他们几乎个个学的都是屠龙技——作为新中国第一批洋博士,只要肯回来,将来最次也得是个部级大学的掌门人。
此时,余切燕大的导师也打来电话:有位他的师兄将要回国,而且准备把诺奖经济学家西奥多·舒尔茨请到国内来指点一番。
胡岱光同志今年已准备卸任燕大的经济学院院长,他还想再为燕大做一些事情。
舒尔茨这个人很厉害。他是发达国家当中,罕见的研究农业发展的经济学家,对人力资本理论研究很深。世界上又穷人又多的国家是哪个?你就知道为啥舒尔茨很受中国人重视。
“余切,搞经济真不能闭门造车。当年不是引入了西方经济学,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很科学的工具,去衡量我们自己的发展。舒尔茨是农业专家,也是中国专家,你可一定要请他来。”
“好好,我尽力。听说胡老师今年要卸任了,您之后是……”
“我老了,不得不离开学术前沿。我会从事一些管理性质的工作。”胡岱光说。
看来是要高升了啊。
胡岱光这个岁数了,还能升哪里去?没想到他虽然不打桥牌,却比马识途还厉害。
经济学好啊,经济学得学。
挂断电话,余切便飞往芝加哥。
……
芝加哥大学。
舒尔茨正在和自己的学生林一夫谈论“去中国”的事情。
舒尔茨已经来过中国一次,当时受到了热情招待。
校方在整个学校中找一个懂得西方经济学,又恰好外语很好的学生,相中了林一夫。而林一夫也不负众望,表现的很好,最终舒尔茨推荐他到芝加哥大学来读书,收为关门弟子。
如今舒尔茨很满意。他说:“你已经学到了我全部的本事,只有中国人才会真心搞好中国的经济。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林一夫劝说道:“老师,和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我还不能独立的解释很多现象。”
舒尔茨的一大成就是解释了“日本”、“德国”、“韩国”这种除了人口爆炸,资源禀赋堪称贫瘠的国家如何崛起的。
之前一些经济学家们的解释是“战争促使技术发展”,但这无法解释韩国。
舒尔茨发现后发国家可以凭借人力资本的优化,促使经济发展,而且贡献占比接近四成。说白了就是人矿比煤矿厉害!
“你已经可以了……”
“加上我可能不够,如果说余切也会来呢?”
舒尔茨眼睛放光:“余切?你说的那个作家余切?”
“就是他!您知道他是学经济的吗?他肯定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您不想和他聊聊天?”
余切确实是现在很火的一个作家。
他的《地铁》里面用瓶盖当流通货币来用,颇有种黑色幽默的感觉。但是,其实是有些经济学道理的。
货币本身是某种信用等价物。在当前,它既然可以是一张印有美元符号的纸,当然也可以是一个瓶盖了。
一些人认为正是这种“身份上的跨界”,促使他写出这种黑色幽默。
假如世界的货币是瓶盖会怎么样?
那上面是不是要印上作者余切的头像?
舒尔茨想到这乐出声了,“勉为其难”道:“行,我也想去看看。”
另一边,余切既然已经来到这了,自然推不开人家《原子科学家公报》的演讲。
他草草拟了一个演讲稿。
于是,由一帮《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物理学家,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还有《纽约时报》的撰稿人角谷美智子,中国作家余切组成的四方会谈诞生了。
台下挤满了来旁听的美国学生。林一夫也在底下。
只听到一个美国白人学生,紧张兮兮的介绍余切:“他是哥伦比亚之旅的缔造者,使智利政府服软的硬汉作家!他是当前全美畅销书《地铁》的作者,构建了庞大而瑰丽的……他是……他是……”
介绍一半天。搞得都有点冷场。
余切接过来就道:“我认为几句话无法形容我,因为我确实做了很多事情,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应当用什么来介绍我?我有一部还未发表的小说,叫《美国精神病人》,那里面最厉害的人名片都没有后缀……”
“越厉害的人越不需要被介绍。他本身就是含义和故事。”
“所以,余切在将来也许会成为形容词。当你想不到用什么来描述我时,就叫我的名字吧,那对我是一种尊重。”
这些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连林一夫也热血沸腾了,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余切真是名不虚传啊!他居然也是搞经济的?我只在燕大听说过他,没见过他。”
一个水木来的留学生说。
林一夫下意识维护道:“他就我们燕大的。不要看他读了几年,我也就读了一年,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事……”
“你说得对。”那人楞了一下道。
四方每个人都有说话的机会。《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先发问了,她问的是余切。
“我从1985年就开始关注你。当时你提出了‘核废土’的主张,你说如果世界大战,世界并不会毁灭,毁灭的是人类。你还对日本的经济泡沫提出过预言,尽管那还没有实现……这是不是说,你是个很理性的人,对人类的发展你是悲观的。”
角谷美智子补充道:“你的身份也很多,我其实讨厌这样的人。打猎,运动迷,好斗,纪实作家……哪一个是你?这是否存在一些夸大化的表演,因为你知道西方社会喜欢这样的人。”
这确实是一个现象。
美国人更喜欢此类作家。这种人不是靠“勤能补拙”来写小说,而是在众多的特长之下,仿佛“轻松写意”的写出洞察人心的巨著。
到底是为何有这样的文化差异?
也许是宗教的影响,他们认为“上帝给你的是你本来的天赋”,如果你把事情搞得特别辛苦,那么你便没有这种天赋,你却偏要努力,可见你是不敬上帝的。
“你其实问了三个问题。第一个,我是否对人类感到悲观?我不感到悲观。我只是希望人类摆正自己的位置,这其实是一种浪漫的乐观,像《地铁》的结尾那样,大不了都重新来过,这不是什么大事。”
“因此,投降的人不是我的读者。”
“第二个,日本是否会泡沫破灭?会的,只是时候未到。”
余切每句话都是猛料。
《时代周刊》的刘祥成最近因拍摄“中导谈判”前去冰岛了,这使得他错失了在芝加哥大学发生的对话。
邵琦却在这,她情不自禁抬起头,看着余切舌战群儒。
专业记者的素养,促使她要把余切的所有话记下来,但那好像不需要特别的用心,因为她已经忘记了角谷美智子问的什么,却清楚的记得余切讲的每一句话。
余切呼吸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会呼吸;余切笑起来的时候,这里的人也会大笑。
到底人们真的认识眼前的余切吗?
还是他们看到了想象中的余切走到了现实当中来。
这是由媒体,他自己的小说和传奇故事共同塑造的集合,一个叫“余切”的现象。
据说乔公访美时,很快受到难以置信的欢迎。在这已可见一斑。
“第三个问题!”余切伸出手指头。
他想要到此结束争论。
余切说:“好的人不会扮演某种受人喜欢的角色,你恰恰搞错了,正因为我是这样的人,你才以为大家认可这样的角色。”
角古美智子一下被说的发愣。
先有喜欢,再去找的理由来支撑喜欢?
中国笔会的会长是巴老,而美国笔会的会长是诺曼·梅勒。此君是工科毕业,学的空间飞行技术,当了四年美国大兵,打满太平洋战役。
结了六次婚,很多私生子,负债累累、酗酒吸毒,对政界要人和女明星口嗨,替杀人犯辩护。
然而,他被认为是“美国良心”,“二战后最伟大的美国作家”。
这人为啥会被喜欢?
年纪轻轻的角古美智子并不懂这件事情。
她批评过很多次诺曼·梅勒,觉得他小说并无创新,倒是场外新闻很多,使得诺曼·梅勒大骂她是个歧视者。“她是日本人!她因为我打过太平洋战争,才对我不尊重。”
然而,诺曼·梅勒并未如此直白的讲出美国读者的想法——人们是发自心底的喜欢他。
现在角谷美智子明白了。
她道:“你说的对,因为你是余切,所以人们支持余切。”
随后,《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物理学家和编辑也想向余切提问。
这份学刊当初由爱因斯坦和奥本海默等人共同创立,如今已打造为常替华府发声的传媒品牌。
一位编辑问道:“你如何看待有的国家并未参加冰岛举行的……”
余切一句话堵回去:“我听说奥本海默曾因制造出核弹,‘哭得像一个女人’一样。这本杂志本来是物理学家们制作的‘核辐射基础防护手册’,就像是十多年前,我的家乡曽组织起来观看演练手册——因为了解核大战的人并不多。”
“这是不是很有意思?积极备战反而避免战争。”
“你这是强词夺理!”这编辑忍不住起身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和你说话吗?因为我真的开枪,而海明威先生却把枪放在桌子左上角,他不是个左撇子。”
这个编辑刚起身了一半,准备要长篇大论,又迅速坐回去。
他只能说:“你至少支持削减核武器,是吗?”
余切笑道:“这两个国家的核武器确实太多了,我完全支持他们削减核武器。他们拥有的核武器是其他国家加起来的九倍!你支持吗?”
“我……我……”编辑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林一夫在底下听得发笑。
余切既像个年轻人,他咄咄逼人;又像个老滑头,他可以识破西方人的语言陷阱。而这是很多留学生们不容易做到的。
之后,林一夫的老师舒尔茨发出提问。
由于来这的人太多,而且前面的人都是问的余切,舒尔茨只好先和角谷美智子、芝加哥物理学院的一帮人聊了一会儿场面话,才谈到《地铁》这本书。
舒尔茨说:“恐怕很多美国人并不知道你是经济学家。你写过一篇汇率方面的文章,数学是别人来做的,推论却精彩至极,成功避免了你国家的损失。在你的书中你写了用瓶盖来做货币?好像荒唐中又有些合理。”
“现在你认为荒唐多一些,还是合理多一些?”
余切一板正经说:“我认为合理多一些。因为我们目前活在一个更荒唐的世界,全球流通货币由单一国家所制造的信用货币所替代,而它甚至不锚定任何实物,它是一张纸。”
“舒尔茨先生,在末日来临时,我给你一美元,或是我给你一个金属瓶盖。你要哪个?”
“我当然要瓶盖。”舒尔茨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大笑。
这岂不是代表他作为经济学家,公然嘲讽美元了。
“但美元在那时还能有什么用呢?”舒尔茨道。
“你说得对,这就是末世。”余切甚至玩了个call back:“因此,为了保护美元,美国人应当继续削减核武器。”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舒尔茨正在扶着自己的腰,这是他作为农场主孩子的习惯。舒尔茨是罕见的从美国农民中出来的经济学家,做大事前,他会扶一下腰——就好像他在家里面那一块儿等待收割的玉米地上。
他已经决定要去中国了。
这既有林一夫请求的缘故,也有余切的缘故。从这位作家的身上,舒尔茨看到教育投资带来的强烈巨变,个别人已经完全达到甚至远远超过了发达国家的工作者。
他很快的适应了西方生活,然后吊打同辈人。
而那里仍然是一个低水平发展度的国家,这代表它很符合舒尔茨的理论模型,由于其人口是如此庞大,又具备执行力,将成为新的舒尔茨理论代表作。
而今后会有更多余切一样的人见过世面,并且站出来。
谁会是这样的人?
他的学生林一夫兴奋的起身,今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
只要民族还没有复兴,我们的责任就没有完成;只要天下还有贫穷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仍然在贫穷。
(本章完)
第331章 回家(二)
第331章 回家(二)
芝加哥大学的演讲效果很好,堪称是宾主尽欢,
隨后芝加哥为余切等人举办了个小型聚会,或者说无限制討论会。
任何对“核子文学”或者是对余切本人感兴趣的都可以来。
学者、研究员、普通学生,以及一些当地书迷闻讯赶来。
在这里,余切发表了自己对“留美博士生”的简短挽留。
余切手里举著一张纸,那是一篇只写了几个提示词的卡片,以至於看上去像是空白一样。
“我现在低头看过去,底下不全是中国人的面孔。我看到了很多地道的美国人,这让我感到很高兴,说明我的故事被更多人认可了。”
“我们当今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主要由西方来把控的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想要出头是很困难的,方方面面都如此。拿写作举例,在泰国,在印第安社区,我见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是所在地区的天王巨星,名字如雷贯耳,但在这个地区之外,却並不为人所知。”
“这岂不是很可惜?为什么会面临这种境地?”
“抱怨和泪丧当然是正常的,可是,之后仍然要面临这个问题。一些人因此丧失了写作的动力,我看过这样的人;一些人决心在小地方过好日子,这也很厉害;还有的人———“
余切说:“还有的人准备扎根到西方的环境中,再也不说一句母语了,他也是西方人了这確实是一种选择。”
“而我现在讲的是第四种人,这种人最愚笨也最狂妄,他决心在自己的领域內,彻底改善同胞被歧视的处境,大家要平起平坐。我认为这样的人相比起来更伟大!”
“为什么?”
这些学生和研究员们正静静听著余切的话。
可能一些人听后,仍然会选择不回国。但至少这一刻確实有种衝动。
我能是余切讲的那样的人吗?
如果我是那样的人,这辈子真值得了啊!
林一夫当然听进去了,他本来就是要回国的。
林一夫来大陆早已经谋划许久。他本人已不需要再赘述,可贵的是,他想尽办法托人带话给自已的老婆:“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嫁人吧。”
而他老婆却像“王宝釵那样苦守寒窑”,后得知林一夫竟然在美国求学后,她也奇蹟般的来美国留学。
当时几乎所有留学的华人,包括港地、宝岛、马来西亚—-所有人几乎都不回去,这促使华裔在美国於短短二十年间,从几十万涨到到了几百万。
然而,他老婆认可了丈夫的抱负,並未留在这个美好的地方,林一夫选择回大陆后,他老婆也跟著来了。
这几乎是“逆著大潮流”而行,而且是拖家带口,这样的决定怎能不沉甸甸?
其实是有很大压力的。
余切的声音將林一夫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
“中国人讲达则兼济天下,意思是你厉害了,就要帮其他人。这是人类的朴素思想,不仅是中国人独有,西方人也是有的。我看到芝加哥大学每年毕业的学生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是他们自已家庭第一个大学生,整个家庭都为这个人的求学背上了贷款。”
这话促使许多原以为“事不关己”的美国人,也竖起耳朵听著。
“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人说的不是我,而是一种状態,你们也是自己家里面的“中国人”。
你要想要使你的家庭富裕起来,你对你的家人无以为报。紧迫感促使你在这个顶级大学,获得了远远超过平均的成绩,这是你自己创造的奇蹟。”
“而你总觉得还不够,你急於寻找別人走过的捷径,就像是你现在到我这来。当你向英灵殿祈祷,传来的声音你仔细听著,原来是你自己。”
林一夫看到,一些美国人破大防,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在这他们鼓起掌来,掌声之热烈,让余切的演讲都停顿了一阵。
而华人留学生们,一句话不说,或是面红耳赤,或是抿著嘴抹眼泪,还有的人甚至不敢再抬头往上看了。
在林一夫的旁边,有一个满泪珠,留著短头髮的女学生。
他原以为是芝加哥大学其他院系的女博士,结果这个人一边哭泣,一边写新闻稿子。痛哭让她的字跡都歪歪扭扭的,这一刻很滑稽,林一夫却没有取笑她,因为他恐怕一说话,自己也会哽咽起来。
余切说:“我现在用一个故事来结束吧,我毕竟是一个作家。”
“在一万五千年前,一根断裂的人类股骨奇蹟般癒合,这是人类文明诞生的標誌,我们不再是不经思考的野人了。”
“为什么?”
“这意味著当时的人类已经有同伴协作,懂得了互相保护,能让那根股骨得以延续。股骨就是我们说的大腿骨头,一般是人体最长也最粗壮的骨头,承担全身的体重。”
“现在,你有一根生来就断裂的股骨,当你痊癒之后,你会站的和別人一样高,而且更加强壮。”
“感谢这个美好的夜晚,感谢芝加哥大学的邀请话音刚落,余切还没有说完致谢词。底下已经都鼓起掌,经久不息,他三番五次示意结束都没办法,余切只好在掌声中走下台。
当晚,邵琦加班加点,把演讲写为《给留学生的话》发回国內。
倘若在芝加哥有关於核弹的打趣,是余切为了宣传故意为之的话。
那这些话,则是余切的真情流露。
这是邵琦发现的“余切真实的一面”,它不像“世纪之握”、“哥伦比亚之枪”那些事儿那么传奇,因为那些东西已经被加工过很多次,就像是二创故事,演变得余切自己看了都会惊讶大战智利特工,碟血哥伦比亚.马尔克斯像孩子一样抓住余切的手..那都太伟大了,而此刻是更真实的。
演讲並不长,新化社將此全文刊登。
一时间,在国內的高校圈造成极大影响,尤其是在首都的几所留学大校。留学办把这文章贴在墙上,对那些准备材料,拿了公款准备去留学的同学说:
“看看余切说了什么,他希望你能回来。”
“哟,这倒是和《大撒把》不一样了,没有写个故事来诅咒我们·”
然后,学生们看完后,很少有不嘆气的。
“他说的对,可是,我们很难成为他。都说《人们想要成为余切》,可是,中国不就出了一个余切嘛!没有一千个,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十个!”
心里又想:我也有良心的。可是出去后,我自己都顾不上,怎么顾得上他人?
爹啊娘啊都顾不上了,祖国?喉—
难!
余切现在仍然是一个燕大的研究生,这促使他的话不像是那种官样文章,而像是一些过得好的前辈的劝解。
学生们看了他的话,很难不纠结一番。
在燕大的新现实社团,爆发了爭论。大部分以维护余切为主:
“77级,78级那两届的人是最厉害的!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四十岁,十五岁,高干子弟,退役士兵,女保洁—都特么考上来了!什么年纪的人都有,什么阶级的人都有,
连宝岛人都有文学院有个才子,听说去威斯康星州去了?在做什么?”
“我们在海外成立了留学生互助组织,想要拜访这位鼎鼎大名、风流侗的师兄,他闭门不见,我们以为他高就后不认我们了,隔了几年才发现,他想要拿个助教的职位而不得,成了个美国大学的体制外。”
“体制外怎么了?”另外有人说:“美国不像我们中国啊!人家体制外才过的好日子,体制內都是服务员,那是底层。”
“一一做修剪草坪的是体制外,难不成是人上人?”
“哦,这当然就—.不是了。”
又有人道:“北岛去了英国,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写的所有诗都很抑鬱,我看了之后很难受-去年蓉城《星星》诗刊评价十位现代诗人,宝岛的余光钟后来居上,他差一点没有入榜!是啊!我想想,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他了。
“你说的,是那个余切一句诗都没有写,却投票把他投成『现代诗诗王”的杂誌吗?狗屁杂誌!里面全是余切的“同志”,那个创刊人流沙河跟傻子一样,只管站在余切这边,还说余切也是诗人,只是他没来得及写———.没来得及写?我特么——”
一人插话道:“余光钟也干了!!他说余切也可以写,余切也可以是诗人———“
“是诗人,是诗人!你看看演讲的话,当你向英灵殿祈祷,回应你的只有你自己。多美啊,这不比《繁星春水》厉害?为什么不能是现代诗?”
爭论因此歪了一会儿。
不久,有人重新回到“留学生境遇”的八卦当中来。
“你那不算什么!三四年前吧,有个和余切打桥牌的数学系神童,那真是打得余切哭爹喊娘,
死活打不过。只能打桌球贏回来!那人是我们燕大几届的桥牌冠军!去美国了,干什么了?疯了。我听说疯了。”
“你说他?那个十四岁读大学的神童?”
“就他啊。疯了,又胡乱吃药成癮——被遣送回来了,现在精神分裂。成了家里面的老大难。”
眾人一时语塞。隨后又爭论起来。
在首都,《十月》杂誌刊。
这里是真正的余切大本营,几乎没有人不是余切的拥是。主编张守任是余切个人的编辑,而总编苏玉,她在86年末的教材改版中,力主把余切的文章推进语文课本中。
是的,苏玉也干了!
余切一共入选五篇文章,仅次於鲁迅。这在当时引发轩然大波,隨著余切刷了不少奖之后,爭议才渐渐平息。
只要你外战厉害,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诗歌组的骆一禾,他如今已经是国內诗歌届的知名编辑。听闻余切入选《星星》诗刊的十大诗人,特地写了“诗歌的本质是什么”的论文,为余切辩护。
全是余切的同志。
主编张守任见到新出来的演讲稿,看得泪流满面,只恨岁数大了,不能前去芝加哥见到盛况。
他提出来:“我们可以把余切的旅途写个传记吧,他这一年经歷了太多,发表了太多话!没全记下来是可惜的,央台的纪录片也就录了一个月而已,还得我们作家来!”
苏玉问:“你说的都对,但我们用什么来命名呢?”
鬼使神差的,张守仁忽然想起余切曾说过的一个名字,现在他却觉得名副其实。他道:“《文化苦旅》怎么样?名为苦,实则是『求索”!这里的『苦”,是求索的意思啊!吾將上下而求索!
他完成了升华!”
苏玉眼晴放光!
《十月》早已不是当年,今天已无四大纯文学杂誌的说法。
取而代之的是“一超三强”。这都有赖於余切,和他在文学院教授的那一批八五年崛起的作家们。
曾经的纸浆缺乏是大难题,而现在可直接从报社调。
《十月》和《人民文学》是走向世界,同华人世界中所有文学杂誌打擂台的选手,怎能被区区纸浆难倒?
“就这么办吧!余切最近不投文章给我们,我们就主动来写余切!”
一架飞机从芝加哥飞往旧金山,再到京城,
飞机上有一堆老外和华人面孔,其中许多人是为了参加“甲骨文世界大会”前来的国外研究员出於宣传《地铁》小说的必要,哈珀请他们来吹嘘甲骨文。
《地铁》已被运作为芝加哥大学的科普推荐读物,之后,这种事情会发生在美国的许多学校,
就像是《百年孤独》当年在美国发生的一样。
余切和《原子科学家公报》的研究员们大吵一架,並不妨碍他们吵架后联手推“核废土”世界观。这对他们双方的地位都是更有利的。
一些人甚至主动加入进来,希望能贡献出不亚於胡后宣的功劳,不求任何稿酬,只求能在书页讲上一句:他也干了!这就足够了。
但留学生仍然並不多。
留洋博士对是否回国的態度表示的“模稜两可”,肯直接表示毕业后“一定回来”的,只占总共的不到15%。这个数字確实比之前的高,但也没有到翻天覆地。
看来,就连余切也没办法使人回心转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怎么办?隨他们去吧。”余切忽然发出感慨。
林一夫听到后笑著点点头,说:“我是留美经济会的创始人之一,我爱人当了一段时间我的助手。我跟她聊过,她说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回来。”
“我演讲之前就知道。但是你知道吗?你就是全国第一个回来的经济学博士生?”余切说。
为什么会忽然强调这个?因为我年纪大?还是祝福我是他演讲中的“大腿骨头”?
林一夫楞了一下道,“是的—”
“我刚来燕大读书的时候,就听说过你这位师兄。师从诺奖学者,人生经歷十分传奇,我导师也提过你,没想到几年后,我们竟然会一起回来。”
余切的话让林一夫有点尷尬,他竟然称自己为“传奇”,有种关公面前要大刀的感觉,
第332章 余切是这里的可口可乐
第332章 余切是这里的可口可乐
一个普遍的传闻是:林一夫当年抱著篮球游过了海峡。
真实的情况是,他本来就是个游泳健將,他有段时间被调去驻扎jin门,这地方最近离大陆只有两公里。
林一夫解释道:“我其实当年並不是抱著篮球回来的,也没有游过整个海峡,这根本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余先生,这都是一些夸大了的传闻。”
余切问他:“那也很厉害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想做一点事情,也不能说完全的没有私心。”林一夫笑道,“相比起来,我老婆要更加伟大一些。”
他老婆就坐在林一夫旁边,看起来像个笑盈盈的学生,主动介绍自己道:
“余先生,我叫陈芸,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你面前提到我。”
“—一她是很厉害!”林一夫忍不住插话,“她在爱丁堡罗大学读的硕士,然后在华盛顿大学读的教育学博士,孩子也是她在带,她比我好得多!”
居然是一对博士夫妻。
这夫妻俩可创造了一个记录啊。
不仅是第一个回来的经济学洋博土,还是第一对回来的博土夫妻。
余切讚嘆道:“你俩都挺厉害的,除了舒尔茨先生,这里怕是没几个人比你俩的学歷高了。”
舒尔茨旁边配了个翻译,他慢悠悠听完后道:“我不如justin(林一夫的英文名),
事实上,我当年没有选择读高中,而是做了一个农夫。我的第一学歷是布鲁克林农业学院—..”
这个学院在美国类似於中国的职高,並不颁发学士文凭。
也就是说,舒尔茨后来能一路开掛拿到诺奖,全靠他发愤图强洗刷了自己的学歷。
美国人不歧视第一学歷?
哦,舒尔茨读书那会儿快打第二次世界大战,歧视个啥。
余切忍不住发笑:诺奖学者竟然第一学歷最低,真是荒唐。
舒尔茨慢悠悠道:“这是我的遗憾,朋友们。人生总有很多遗憾,但要向前走。我之所以能在学术上取得成就,正因为我做过农民,所以我知道以往经济学界对农业的认知是错误的。”
他提到一个自己当年的经济学界现状:
西方经济学界当时並不注重农业,所有人都在研究工商界,也不认为农业有什么可值得研究的。
农夫就是愚笨的,而农由並不能创造更多价值。
“有种流行的说法认为,苏联人太注重工业,而不注重农业,最终促使他们过了很长时间的艰难生活;这是一个骗局,真实的情况是,美国也不注重农业,只是我们拥有24亿亩的耕地面积,占全世界的12%,浪费得起。”
舒尔茨摊开手道:“如果我们处於苏联那种境地,我怀疑我们会更加糟糕。”
隨后,他的观点逐渐引起了学界的重视。在美国的一些地方尝试对农夫进行简单的知识培训,效果十分喜人,简单来讲,在化肥、机械等其他因素已经拉满的情况下,农夫个人的技能已成为增產的短板。
一段时间內,对他们的培训有多到位,美国的土地就有多大產。
这种像是唯心主义一样的怪现象,促使舒尔茨將农业这一领域的经验推广到其他领域,他意识到劳动者的教育在经济中所起到的作用被远远低估了。
“当我开始研究人力资本领域时,我已经感觉到,这將是伟大的发现。而且这可以充分解释德国、日本以及韩国等后发国家崛起的原因,因为他们极度重视教育而这也许在將来的中国也会发生。”
飞机上的人都听著这个老外侃大山。
那些本来拿著哈珀的钱过来说话的古文字学者,忽然也觉得来中国並不是个坏事。
也许多年后会成为谈资。
一个学者道:“也许我能在我死之前说,我曾来过这里——”
“接著,孩子们问我那是个什么地方?”
“我说,我不记得了。就像我不记得,班里面最漂亮的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戴看牙套。那时候她还很普通。”
这种略带浪漫的话,让整个飞机內安静了些许。大家开始想到过去那些变化很大的事物。
在即將到达燕京时,余切看到林一夫私下问舒尔茨:“需要多久才能看到那一刻?”
“也许半个世纪?”舒尔茨说。“你会看到的,我不会看到了。”
这下,那种浪漫又被拉回来了。
儘管如此,这一年发生在燕京发生的变化还是很大。
去年修筑了数百万平方米的住宅,大量居民得到搬迁。原先一个四合院住十户十几户人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少,空出来的四合院太多,甚至短时间压低了四合院的价格。
当然了,还是很贵。
两三万块钱,对彼时的燕京人来说是天价。
一些人集体卖自己的四合院,尤其是那些莫名其妙被归还房產,人却在国外的华人们,他们的房子几乎没人接盘,但有时候他们能碰到一个好心的女演员,带著她的好朋友一起来看房。
骑著摩托车来的,一人一个头盔。
“余切的信太多,已经放不下了。看都看不完。”张儷愁眉苦脸。
陈小旭建议买房。“余切说过,你应该把零钱都拿去买房。將来都是你的房子。”
“那是余切的钱!”张儷说,
“那是余切给家里面的钱,而且你是在投资,这叫置换固定资產。那也是余切的房子。你不是学经济学吗?放著钱不用是土財主行为!余切说,在首都,买房就是经济学。”
“买,买吧!”张儷咬牙切齿道。“要买,就买十套!”
《红楼梦》剧组的拍摄工作已接近结束,只剩下极少部分。“大观园”快解散了。
尤二姐的女演员张明明写了去美国读书的申请,她的智商高的可怕,竟然申请到了加州大学的伯克利分校,学计算机。
这太潮了,简直和做演员没有任何关係。
所有人都很震撼,张明明却说:“我去大使馆拿签证的时候,签证官听说我认识余切,两眼放光,一直在和我聊余切。”
“余切在美国那么受欢迎?”欧阳奋强道。
“真的!这个签证官是个中国通,他跟我说,让我到了美国之后一定要向华人提到余切。他们会帮我的。”
“余切是那边的大英雄。伯克利也有创立了『新现实社团』。”
导演王福林听说这事儿后也特地赶来。他提到:“有两部片子在东南亚卖的很好。一个是《西游记》,另一个是余切的纪录片。”
眾人都陷入到了不能理解的茫然状態,就像是听说桌球把水泥墙钻了个洞。
《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仍然在播放,一些人把这当做故事片来看。很多人还不知道,能对全美第一大书商颐指气使,这代表什么样的权势。
因为《十月》也是余切的大本营嘛。就说那个《人民文学》,不也经常討论余作家吗?
去年11月,余切拿美国文学奖的时候,还召开过“余切作品研究会”。
为什么美国人就那么夸张呢?
资本主义啊!真是使人变成鬼。
张儷和陈小旭有空的时候,就回来买房。
她们把这当做检验自已商业目光的“实战”,到处挑上好的地段扫货。但也不会为了达成目標而达成目標,张儷经常和人讲价,不厌其烦,希望少一些钱,而陈小旭表现得和她相反,陈小旭会扮演那个拉朋友走的坏人,对房子不屑一顾。
当张儷死活磨不下价格时,陈小旭就会扔给张儷摩托车头盔,假装要走·房主害怕再也碰不到到这种祖宗,只好答应再谈。
她们也碰到敲诈过,去报案,一开始没怎么被搭理,一位姓杨的小片儿警认出他们了,层层上报,最后惊动了领导。几天后,岁徒就被抓到。
领导严厉的呵斥道:“这是获得过芥川奖和美国书评奖的大作家的—”
然后目光警向张儷“的爱人!”张儷说。
“的爱人!你没有长眼晴?余切写的《天若有情》里面,华弟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不是劝你们別做坏事吗?难道还有不认识余切的人?”
骗子痛哭流涕的认错,宣称再也不犯。
京城这种小骗子太多了,很多人面上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一下了班就开始玩赖的。
用作家王硕后来回忆的话说:“我们那时就没什么钱日子也很无聊,除了倒爷,
大家都特么没钱。你说我能干什么?钱总是刚刚够用,我就到处溜达,到处找事儿我很无聊啊—.现在我天天刷短视频——”
然后,领导的目光又看向张儷。
张儷特別难为情:“你都看余切的书,为什么不学好?”
又说:“我也没什么损失,算了吧———”
“不行!”
陈小旭拉住张儷的衣袖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让余切知道了这人什么事儿也没有,他会怎么想我们?”
在场的人瞪大眼睛,好像预料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时间群情激愤。
於是骗子被好赖一顿修理。
出门后,陈小旭又猛地一拍大腿:“完了!这下余切要知道我偷骑他摩托车了!”
燕京又新建了两个自来水厂,增加了供暖安装面积,建了三个电话局,一年之內发展了两万多户固定电话,开展植树造林工程,在大型社区附近兴建超市和饭馆,新建了二十多个图书馆和科技馆,迁走一批钢厂和煤厂,还首都人民一片蓝天这一切都指向“开放”这个因素。
人们开始要买商品房了,他们需要有自己的个人空间,个人的兴趣爱好。
有自己的厕所,自己的电话,楼下自己能逛的公园和购买的米麵粮蛋一一对了,一些地方已不需要粮票。就像是那些越来越多的,只认钞票的饭店一样。
仅仅这一年,新增了五十个农贸市场,个体户多了九万多户,靠做生意过日子的小商贩有十五万人之多,而这个数字在几年前还是零。在秀水街一带,摆摊的个体户连绵不绝,形成了相当规模的自由市场。
这些人通过贩卖南方生產的服装和家用百货,也卖港星的盗版唱片和录像带,很受京城百姓欢迎。
有时也能碰到老外来看稀奇。
“这里有什么东西?我好像回到六十年代了一样。”《巴黎竞赛画报》的几位法国记者笑道。
他们之中一个叫查得阿兹特的中年记者道:“你们不是做新闻,你们是来旅游的。让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做新闻。”
查得是这帮法国记者的头。因为他长期驻扎在中国,每年至少要来两次。他结识了许多汉学家,精通中文。
法国总统来华访问时,全程都是查得来做翻译和进行报导。他见过两个国家最顶层的人物。
但查得並不只写这些,他也写中国的风土人情。他觉得这里有太多的话题值得记录。
在法国,查得有一个电台节目,他经常忍不住介绍他在中国的见闻。
查得转头用汉语问摆摊的老板:“这些法国人不懂礼貌,我替他们向你道歉。我知道中国是有好东西的,你拿点时髦的给我们看看!”
老板冥思苦想一阵,最后恍然大悟,从旁边摊位借了一本《出路》过来。“余切写的,余切。我们的大作家。”
这是一本日本岩波书库出版的《出路》,价格很贵,中日双语版本,是大陆城出版社的七十倍!只在日本流通。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带到了京城的秀水街。
余切,这能代表什么?
不可思议的哥伦比亚之旅已经过去了,就算是余切,也要消停一阵了。
现在再写他,好像没什么可写的。
而且《巴黎竞赛画报》是法国最大的发行刊物,是月刊和周刊的龙头老大。他们总是写深度的长文章,配上具有衝击力的新闻画面,向法国读者介绍全世界各地的热点话题。
记者们面面相靚。
查得当即大笑道:“一片叶子的落下,代表秋季的到来。你知道吗?这就是新闻。”
查得给了一百美元,让摊贩的老板举著这本日本出版的《出路》,在镜头前大笑。
“咔擦!”
查得拍下这张照片,他將之命名为“名片”。然后说:“在西方描述开放的中国时,
总有一个小孩站在长城上举著可口可乐的画面,那確实一张经典的照片。万里长城,可口可乐,中国儿童—”
“现在我们有一位生意人举著本国文豪的外文版书籍,这会成为另一个画面;因为开放是相互的,你明白吗?中国人喝可口可乐,我们看中国作家写的书。”
“这本书是盗版的。我深度研究过余切的书籍,比对法国歷史还熟悉。他们之所以印刷这个,是知道这个东西能被外国人看上。他们把这当做国產可口可乐。”
第333章 已经贏別人太多
第333章 已经贏別人太多
查得根据他的见闻,写出一篇稿子发往法国本部。
《名片》。
还传真了一张照片,正是小摊贩举著余切盗版书的样子。
法国人也讲究个审稿,记者需要说明自己的新闻为何重要。
查得写道:
“在王府井的街道有一个叫亨利的美国白人,我和他关係很好。”
“他是可口可乐驻华总经理,单枪匹马卖出了中国第一瓶可口可乐,他兴奋的说中国人以后会喝十亿瓶可乐,当然没有人相信他”
“接著,有一天一个美国记者在八达岭长城旅游时,惊讶的发现一个小男孩买了一瓶可口可乐。”
“在八达岭长城,在一个中国小男孩手上。他就像一个西方人那样用吸管吸可乐。”
“那个记者就意识到一种巨大而无声的变化已经发生了,隨即创作出那张照片!而我发现的並不逊色於那位记者。”
此时,本部的编辑们再看查得拍摄的这一张照片,顿时明白了他的深意。
这是一个镜像式的新闻瞬间。
前者是世界之於中国,而后者是中国之於世界。
《巴黎竞赛画报》认可了查得的说辞。这篇报导之后发表在刊物当中,果然引发一时轰动。后来还拿了法国本地的新闻奖项。
这是查得几年来最为出色的新闻。
上一次查得在法国新闻界博得这样的荣誉,还得是在跟隨总统出访的时候。
但查得还不满足,他像《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一样,想要长期驻扎在中国,拍摄这一系列的新闻瞬间。
报社对查得的做法感到不解。
“你每年要来中国两次,整个报社没有人比你来的频繁。你还要继续辛勤的工作,你已经活得不像一个法国人了!”
查得回忆起自己曾经发生过的新闻失误:
“新闻业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有故事。当年我隨德斯坦总统访问时,曾经就核电项目和中国人交流过我没想到竟然能得到真诚的回覆。但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我却没有带一个录音笔.最后我白白错失了这个大新闻,总统也感到不快,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巴黎本部的编辑看到查得的话,只好批准他长期驻扎在中国。
查得因此成为全法国第一个完全住在中国的记者。
1987年,作家们的稿酬也有大幅度增长。拿版税的好日子快来了。
余华和管謨业仍然在小单间过著,各自都存了一笔钱。余樺和那位“女同学”谈起了恋爱,很快已经到谈婚论嫁的情况。
余樺是非她不可,而女同学也觉得余樺才华横溢。
女同学是余切的书迷,但並不是个痴人。她爱上了余樺,並且说:“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懂余切了。”
余樺道:“我並不是最懂余切的人。最懂余切的人在另一个地方。”
“谁?”
女同学道。
余樺说:“我隔壁那个人。”
“哈切!”
隔壁的管謨业打了个哈切。
他的《红高梁》被西影厂看上,准备拍摄电影。虽然导演是个初出茅庐的张一谋,但演员却很有名气。请来了曾在《小鞋子》演过戏的姜纹。
然后管謨业拿了多少钱呢?
这片子有三位编剧,总共四千块钱。管謨业作为原作者一共就拿了八百块钱。
然而,听到能拿八百块钱的那天晚上,他还是激动得颤抖了。这相当於一个城镇工人一整年的收入。
余切“两美元一个字”的事跡曾震撼文坛,但他已跳出三界五行之外,他不应该参与到作家的稿酬排名榜上。
八百块钱!管謨业只需要掛个名字,去个片场就够了。
写小说太赚钱了!
为了彻底还原《红高梁》中高密东北乡的场景,这个剧组现在啥也没干,而是在鲁省找了块100亩地来种高梁。导演张一谋整天研究如何施肥、浇水,跟一个农民一样。
“我发觉我拍戏有个爱好,拍什么,我就造什么。”张一谋看剧本,一边说。
这种导演最后能拍个好片子吗?
管謨业很怀疑。一月末,他作为编剧参加了剧组对女演员的试戏,前前后后忙活很久,最后选了一个叫巩莉的女演员。
剧组当然要搞个聚餐,认识彼此。由於当时的大新闻是余切和诺奖学者回国,聚会上眾人都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情。
诺贝尔奖对中国人来说仍然是遥远而神秘的。
“你知道现在卖的最好的片子是什么吗?余先生的纪录片。”张一谋道。
“卖了多少钱?”巩莉问。
张一谋伸出六个手指头。眾人都以为他要说六万块钱人民幣。
结果张一谋小声说:“六位数,美元。”
这下吃羊肉汤的劲儿都没了,空气仿佛被抽乾了一样。眾人一时语塞,隨后起此彼伏的讚嘆起来。
“余先生太厉害了!”
“六位数?不可能是刚好十万美金吧,这是把全世界各地都算上了?那得十好几万,
甚至几十万?”
没人知道。张一谋也不知道,他也是听说。
主演姜纹忍不住吹牛:“余先生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亲哥哥。”
“你姓姜,他姓余—.这——”巩莉蒙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京城大院里边儿的孩子,论起辈分来,並不是按照血脉关係的!”
姜纹喝了点酒,一串话连珠一样的往外蹦:“比方说,我说有个人”他忽然看向管謨业,说,“比方说管编剧是我哥哥,我和人介绍就说,这是我管哥!实际上是不是呢?不是。我的意思是,管哥是个体面的人,我且这样称呼他为哥,他其实不是我哥。”
“那么,对我余哥怎么说呢?这得是我亲哥了,我这么强调是说明,余亲哥跟我关係好,他地位也高过我。”
眾人都被姜纹这一套鬼扯逗笑了。
姜纹还要解释:“这是咱大院子弟的黑话!你向外介绍人,就有那么些区別,规矩多咧,毕竟人和人相比——差別太大了!”
“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就是一个介绍的事情!有眼力见的一听,就知道不能得罪了。”
眾人这时候又想起那个“六位数”的纪录片。心里肯定是服气的。
这晚上,“余切”两个字频繁在《红高梁》剧组的聚会中出现。搞得好像这是余切指导写出来的一样。
姜纹是“一心会”的成员,酒足饭饱之后,他又招揽大家都来加入这个读书组织。
他道:“只要你看余切的书,你就是一心会的。我们没有什么手续,也不知道有多少成员,可以说,这是个纯粹的书迷组织。”
其他人听了纷纷要加入:又不要手续,又能做余切的书迷,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全中国但凡是认一个字的,很难没看过余切的书了。就是眼晴没看过,耳朵也“看”过了。
到第二天,管謨业悠悠醒来。
全剧组都开始以“一心会”为乐子,互相开玩笑。他们一晚上都成了新成员。
姜纹就像是一个神父那样,给每一个人传播福音。他隨便抓住一个人就问:“你看过余切的书吗?”
“我看过。”几乎都这么答。
“那你就是一心会的了。”姜纹乐道。
“他说的对!”张一谋也跟著凑热闹。
这里没有人注意到管謨业也是一个作家。电影也是根据他的作品来改编的。他拿了八百块钱。
这些人的情商本不至於此。他们都是人精。
为什么大家会这样?
因为他们觉得这不会伤害到管謨业。
就好像说飞机飞多快,这都和地上的牛车没关係一样。难道牛车要觉得这冒犯了我吗?
余樺的话在管謨业的耳边响起:你在学习马尔克斯,他在开导马尔克斯。这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忽然,好心的姜纹注意到他冷落了管謨业。
出於好意,姜纹特地来问:“管编,你我肯定知道,你是一心会的。因为你还上过余老师的课嘛。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恐怕只有你最欣赏他了。是不是?”
管謨业一时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当年在“杭城会议”上,为了余切和其他老作家爭吵起来的情况一模一样。
那会儿余切还没完全確立自已的地位,一些人仍然会试图挑角度批评余切。那时候管謨业还是个三四流的作家,比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他正是余切的铁粉,他碰上老作家后毫不客气的讲,“我实话实说,虽然余切的年纪小,但您真的在文学上远不如他——.”
“往前面倒二十年,三十年,您还是写不过他。这不是时代的问题,您就是不如他。”
他当时看到了老作家们茫然又挫败的神情,简直要哭了。
那时管謨业觉得这些人为何这么不可理喻?就是不肯承认?荣誉,销量,影响力“
方方面面都远不如,这究竟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还批评起余切来了?
你这太可笑了。
你有资格吗。
现在这个人也轮到了他。当管謨业真正成为一个有作为的作家时,他发现余切就像是一个学阀一样,他巨大的吸引力形成了一个真空,每当其他人想要够得著时,那种他人评价形成的空气墙已经將其他作家拦在外面。
像余樺这些人选择开摆:我真不如他,你別拿我比较。
像苏彤那种人换一条赛道:余切不写什么,我写什么。
只有管謨业有时会努把力,这种努力反而伤害了他。
“管编?您怎么不说话了。”姜纹满头大汗,还以为哪里得罪了管謨业。
姜纹又道:“是我们开余老师的玩笑,你不开心了?我的错,我以后去找他负荆请罪。文学毕竟是很庄重的。”
你又来道什么歉?你可別说话了!
管謨业想来想去,化作一声嘆息:“我服了,我真特么服了。我也看他书,我也是成员。”
京城下大雪,不適合骑车,也不適合走路,
余切得知燕京地铁1號线和环线都开放了,大吃一惊。买了一张票从家里面去燕大,
中间还要走一截路。
比骑车安全!
票价两毛钱一张。
首都地铁很早就开始建设了,但一直不开放给普通民眾一一得拿票才能乘坐,此票可非彼票啊,这是一种名为“地下铁道参观券”的东西,外地来的老百姓把这当稀奇看,没见过地底下的火车,一券难求。
71年,地铁內部开放,然而在市內坐个地铁还要开证明和介绍信,几乎等於不对外开放。
81年,只有一条线。一毛钱一张票。
由於《十月》和燕大都不在一號线上,余切也几乎没坐过。
这次体验了一把八十年代地铁,地铁车头方方正正,开的不快。有很多郊区来的市民和小孩儿被地铁的深度嚇到了,地铁在隧道里边儿穿梭,外边儿一片黑没有gg,呼啸声像是妖怪在喊一样。
坐完一趟地铁,大冬天的,不少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燕大如今已经过完期末考,学校里边儿人不多。余切一路走过来,认出他的却不多。
明明学校就掛看优秀校友余切的照片。
“燕大也变了啊,文学氛围好像没之前那么浓重了?”
余切心里暗道。
歷史上,纯文学的巔峰就从这年开始缓缓衰落了。一方面读者看烦了纯文学,另一方面,即將到来的版税制度,促使传统小说家绞尽脑汁写故事,否则赚不到什么钱。
余切直接找的胡岱光。
余切今非昔比,胡岱光特地在一楼等他,一见面首先恭喜他拿的文学奖,然后到办公室谈到余切旷课大半年的事情。
“经我研究决定,不予你任何处罚。”胡岱光说,“没来上课的多,经过前几十年,
再奇怪的我都不觉得奇怪。但你要拿出实在成果,这也涉及到你硕士学位的问题。”
“我要做些什么?”余切问。
林一夫研究生读了一年就毕业,余切好赖还读了两年,也不算惊世骇俗。
胡岱光没在余切面前拿捏,直接道:“起码不要比你上一次的论文差。你有林一夫,
有舒尔茨指点,难道还退步了吗?”
是这个道理。
舒尔茨是芝加哥学派的创始人,而林一夫回国后就成了研究所的二把手。
这两位手上有稀缺数据,就如同生物工作室引进的冷冻电镜(价值数千万)一样,拿出来已经贏了別人太多。
第334章 新年
第334章 新年
正如余切的文学之路起步很顺畅,因为他拜了个好老师一样。
在经济学界同样讲究资源和门派,好像人文社科类的都免不了如此。东西方都不例外。
美国的芝加哥学派曾经声震经济学界,仅就这一方向就贡献出多位诺奖学者。在国內,则有个六大门派的说法。
水木大学自然不必多说,臥虎藏龙;燕大在武林中处於少林的地位,这不仅因为出来的人才多,脉络清晰,还因为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一一投资论,就如同《易筋经》一般是门派独门绝学;社院本身就在系统內,而且有中国经济的诺贝尔奖一一孙冶方奖,以及顶级期刊《经济研究》,算是全真吧。
八里台大学,歷届掌门的水平差別比较大,有的人是乔峰,有的人后来看是史火龙;
武大,经济学领域的影响力相比不大,但数学很厉害,一堆数学家在做长老,高手云集但没有一锤定音的绝顶高手,又总打顶级局,导致战绩不佳,鑑定为姑苏慕容。
最后还剩下紧邻燕大的民大,也不错,几乎所有本科生学的教材,都是这一派人来编撰的。
余切正是六大门派中人,他已不需要再去拜个师傅了。
胡岱光给余切的时间是一年,他需要写出个有水平的论文。余切思来想去,愣是没找到合適的落脚点。
双轨制?
这个很好,但很影响名声。如果非要写,那得动用到他的惊世智慧林一夫,请他来做执笔人和实证,余切“共同完成”。
或者,走燕大“投资论”的老路?
这一门《易筋经》还在研发当中,没搞出来呢。
他直接去研究所找林一夫,问他怎么看。
建国门东路。
只见到这地方掛著一小牌子,竖著写“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地方不大,但很有些活力。
马上要过年了,里边儿居然满满当当。
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志听见声音,支出脑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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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您是”
“我找林一夫师兄。”
不一会儿,林一夫请余切到办公室。他好奇道:“我夫人来这被拦下了,因为她没条子,还一口宝岛的口音;你怎么来的。”
余切指了指自己的脸:“洋人脸盲,中国人可不脸盲啊。”
林一夫顿时大笑:“看来,我应该多让她刷刷脸,否则还要遇上这种事情,太尷尬了!”
林一夫回国之后立刻被委以重任,几天下来已经特別繁忙。他有个厉害的点是通晓世事,虽然他是归国最早的经济学博土,但像他那样发展到后来高度的,也並不多。
閒聊期间,余切问他几天来干什么了?
林一夫道:“认人,交朋友,还有想想如何开展研究。”
原来你也有论文要写?
“那不巧了,我要几个想法,你看看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不敢当,不敢当—”
林一夫一边脱口道,一边听余切讲现在可以努力突破的方向-他听了一阵子后,直接说:“我认为你的想法都很好,但是很难写出来。”
“为什么?”
“我跟你说我现在做研究的难题:我找不到任何学术文献,要么用外国人的,要么用几十年前的。总而言之,什么事情都要重头开始,这是一片无尽的空白。我在工科看到过一个院士的论文,他说『本文引用的文献参考本人』—-我却不能这么干,这不是工科。”
余切一时愣住了。
他来这就是为了搞数据,结果林一夫表示,数据连他都还在重头做。
“难道过去几十年前没有资料?这不可能。”余切道。
“当然有了,但是那些资料不好用。”林一夫耐心道。“苏式的统计口径和关注的要素,完全和芝加哥学派关注的是两码事,我们这里不说谁对谁错,但存在的问题是,不能直接挪过来。”
他发觉余切的脸色变了,又道:“比方说你想要一辆车的变速箱,但这里有很多汽车窗户;你要打一场桌球,研究桌球的直径,这里却有一个露天篮球馆“
“嗯,我明白你意思了。你要从底层资料开始做起。”
“是这样。”林一夫重重点头。“未来几年,我要跑遍全国每一个偏远农村。那时候才是我开始做研究的时候。”
这种事情是中国独有的吗?
当然不是。
就像是数学上有所谓的“公理”一样,这无需证明,其他研究都在此基础上开展,写出一百篇一千篇文章,变成一个高楼大厦;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假如地基是稳固”的基础上。
有时候某些“地基”会被证偽,这就导致高楼大厦一瞬间灰飞烟灭,就如同舒尔茨发觉“农业也需要大学生”一样,这种顛覆式的发现將前边儿的大厦摧毁,並树立起自己的大厦。
经济学是一门“相信相信的力量”,没有相信就结束了。
舒尔茨当然有一天也会被否定,那又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总之,为什么舒尔茨先生可以有那样的发现,和他真做过农民是密不可分的。他清楚的知道,一个经验丰富的熟练农夫,对比那些初学者有多么大的区別,而经济学界只关注到化肥和机械这种荒谬的推论和数百次再推论,却统治了五十年代的美国经济学界—谬论到处都是。”“
余切道:“那你之后怎么做呢?”
“我准备用三四年时间,进行调查。我首先要知道我们自己的情况。
这时候,余切忽然想起,歷史上林一夫確实回国前几年没什么学术成就,几乎没有声音可言。
譬如他都已经做到了研究所的二把手,然而,宝岛那边竟一无所知,以为他早已经在海里面掛了。他实际上到九十年代初,才开始爆炸性的產出成果。这时候终於发现了,然后给他定了个“通缉令”一一当然这很可笑。
我去,这次是我来早了。
余切恍然大悟。
於是,这场学术上的交流不得不变成饭局。林一夫倒是乐得很:“我跟所里面的人说,余先生不仅是我燕大的同学,还是我的朋友。他们都不相信,现在他们相信我了!”
“为经济学人的事业乾杯。”饭局中,余切向林一夫祝福道。
“是为了我们全体国人的事业。”林一夫道。
“对,是大家的事业。”余切笑道。
林一夫有个大儿子和几岁的小女儿。他老婆把这俩小孩都带过来了,女孩才四岁,一直在美国生活,汉语说的不是很利索。
但特別可爱,继承了他老婆的样貌,脸蛋圆圆的,也没有一般中国小孩的害羞,见到余切长得好看,就和余切一块儿玩,捏他的肌肉。
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的那个男孩也偷偷看余切的胳膊,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特別明显。
这小女孩奶声奶气道:“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壮?”
因为我吃牛肉,喝牛奶啊。
余切没来得及说话,陈芸解释道:“余叔叔是来保护大家的,所以变得特別壮。”
“他也保护我吗?”
“当然了。妈妈在基金会上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余先生牵头的哦——有的小孩子生来没办法走路,只能臥在床上,余先生努力改变了这种情况。”
小女孩张大嘴巴,惊讶了一阵,然后亲了余切一口。
所有人都开怀大笑。
原来,林一夫的妻子陈芸正在“春雨行动”项目当职员。陈芸是教育学的博士,歷史上她牵头对残障儿童进行心理辅导,並成立了这方面的慈善项目,现在大陆已经有標杆慈善项目,她当然不必再费功夫了。
“春雨行动”的红十字会项目组其实並不是个肥差。
不仅因为余切盯著收支,还因为这个时候的博土,有好得多的出路。
陈芸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而且担心影响到了林一夫的风评,各种职级考核中故意不报名,歷史上在基层混了足足九年才有个正式编制。
但是,“春雨行动”项目组也在建国门东路,所以她就能方便的照顾到林一夫。
“我不是一个新时代女性,本质上我是个传统的人。林先生去哪,我就去哪,这个工作也没有埋没我,我能够帮助到儿童,其他人知道我是宝岛来的,也很照顾我,还为我忿忿不平一一主动申请给我提级別。我拒绝了,我已经感到很幸运。”
“因为我如果自己去做的话,我知道是很难的。”
陈芸深情道。
这番话让林一夫也落泪了,他道:“春雨行动在发展中国家中独树一帜,绝不逊色於西方,而且更纯粹。在文化上的影响力更大,我希望能有一天可以留下我的足跡。”
“真正的改变这里———哦,说改变太狂妄了,影响吧。我希望没有白来过。”
“——向余切同志学习。”有人忽然提议。
所有人便重复道:“向余切同志学习。”
这句口號余切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现在却还是有些震撼。这是来自於他人的震撼。
舒尔茨在中国受到很热烈的欢迎。这是他第二次来中国,但舒尔茨受到的追捧一点儿也不逊色於几年前。舒尔茨的同事也获得82年的诺奖,並且这一帮人在智利搞的“治癒经济的良方”在表面上確实显著。
智利这个国家的实际工资在下降,失业率攀升,但名义经济確实得到增长,通货膨胀也控制住了。
以毒攻毒好过啥用也没有。
余切受到芝加哥经济学派的欢迎是有原因的。这几十年,文学在拉美世界大规模泛滥,“芝加哥弟子们”也在拉美世界泛滥。
这帮人四处出征,专门替人开药方。舒尔茨受邀在燕京大学发表演讲,在这里,他却讲了几句真心话:
“我曾研究过鲁省的小农经济,和一般人认为的愚笨,粗糙不同;我发现这里的农民,已经把土地伺候得无以復加,就算是最厉害的农业专家,在相同条件下,也不能取得比农民高一些的產量任何形式上的改变都不一定能取得更好效果。
“於是,我意识到教育投资在个人发展中的作用。人们不需要成为大师级人物,劳动和实践会促使他们在自己领域变成最专业的人,这方面还有很多空间可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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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舒尔茨说了很多芝加哥学派的理论。接著话锋一转,就像是免责声明一样:
“但是,中国有句话,任何事情的认知,都要从实践中来。”
“我看到美国现在最流行的小说《地铁》,那也是那位作家,接触过印第安人,在波士顿旅居后,又结合了自己童年的记忆写出来的在经过前几年的成功后,智利已经再次陷入到经济上的滯胀。”
“为什么?”
“因为疗效只是暂时的,使人们获得时间上的喘息,最终到底如何,还是要靠智利人去努力。”
当初访美的许多人都在台下。也包括余切。
余切总觉舒尔茨这人看了自己一眼。
难道是舒尔茨知道余切在写论文?
林一夫也觉得舒尔茨在看自己,作为一个“洋弟子”,又是关门弟子,林一夫被寄予厚望。他认为这是舒尔茨希望他“本土化芝加哥学派”的祝愿。
舒尔茨的话得到雷鸣般的掌声。
这个老头將搭建起学界的桥樑,促使更多的国內学者到美国访问和学习。
之后,舒尔茨在科研所指导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京城游山玩水。去年的7月份,义大利片子《末代皇帝》在中国进行实际拍摄,这片子筹备的很久,但拍摄时期大概为八个月。
如今已经到拍摄末尾。
在首都的外国人们自己有一个社交圈,新加入的舒尔茨在其中鼎鼎大名,受邀参加在华外国人的聚会,舒尔茨可以玩的很开心。
剧组频繁谈到一个叫余切的人。这次不是因为余切的小说了,而是因为一个叫尊龙的演员,长相和余切有些相似。
而且,这个外表柔弱,而內心十分刚毅,又嚮往母国的男演员一直以“中国作家有个余切”为荣。
第335章 余切的地位问题
第335章 余切的地位问题
尊龙是美国知名的男演员,历史上第二个提名金球奖的华裔男性。
尤为可贵的是,他的演艺生涯中,从未演过丑角,反而渐渐成为华人男性中有魅力的代表。
舒尔茨也知道这个尊龙。
84年有部片子叫《冰人四万年》,尊龙在其中演那个“冰人”;85年的爆米片《龙年》中,尊龙又出演华人黑帮大佬,舒尔茨在电影院见过这位。
而现在,尊龙却谈论起了中国作家余切。言谈中十分尊重和向往。
《末代皇帝》是一个多国联合的剧组。各个国家的职员都在这里。
尊龙努力用英文,向在场人解释“余切之于华人的意义”:
“我是一个文化上的孤儿。出生时就被抛弃,很少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养父母把我扔到京剧团里面学习唱念做打,我有十年没有接触过外界。”
“这种生活并没有结束。到我来美国做一名演员时,我仍然是一名孤儿,朋友不多。我干过许多辛苦的职业,从特别低下的地方爬上来……当我出人头地之后,这样的孤独仍然在我的心中,有时我有一种愤怒,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些?有时我想要得到安静,可我的灵魂并没有什么地方去安放。”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不说话。
尊龙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谈论起了他的“中国情缘”。
在《末代皇帝》之前,他并没有来过中国。但来到这里后,他很快十倍百倍的融入到了这里。这才是他的故乡,是他文化的血脉。
但尊龙事业上仍是一个美国演员。
大陆孱弱的影视产业,无法支付他的薪酬和拍摄国际性的电影。
这就使得尊龙再一次陷入到了焦虑当中。他说:“这像是培养我长大的京剧,我知道它被淘汰了,但我情感上需要它,就像是孩子需要奶嘴一样……可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道:“这是余切对你的意义吗?他是你成年后的那个奶嘴。你感到文化上的失落时,你就想起他写过的那些书,是如何在西方世界也受到广泛欢迎。”
剧组里面的中国演员陈聪则冷不丁的说:“他是个招牌,像李小龙一样。”
尊龙并没有觉得这些形容可笑,而是道:“是的。这不仅是对我的意义,还有对所有华人的意义。我们相信余切有一天可以拿到诺奖,就像是其他华人在科学领域做到的那样——当然,他更为伟大,他是个彻头彻底的中国人。”
这让舒尔茨想到了爱因斯坦。
也想到了自己那个非要回国的学生林一夫。
舒尔茨是德裔居民,从血脉上讲,他也不是纯正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爱因斯坦是德国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三十年代,当舒尔茨刚取得博士学位,正在农田里研究经济学时,他忽然听到了“爱因斯坦来美国”的大新闻。
当时的爱因斯坦,早已获得诺贝尔奖,被公认为当世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而美国和欧洲相比,却还要落后一些。
爱因斯坦在美“技术扶贫”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尊重,他改善了犹太人的处境,并促使更多德裔科学家在美出头。舒尔茨也是爱因斯坦的受益人之一。
尽管如今他已同为诺奖学者,可是提到爱因斯坦,舒尔茨仍然觉得他只是个小研究员。因为他清楚爱因斯坦对德国人和犹太人的意义。
但是,余切被说得有些过了。
他还不至于走到这样的地位上。最起码,他得拿到诺贝尔奖项,或是公认的“当世最伟大”才行。
还有一些作家活着呢。
舒尔茨道:“我情感上理解你,但我觉得,余切还需要更多时间才能走上那个位置。他的影响力发挥,还需要沉淀。”
“我觉得他一定会得诺贝尔奖的。”尊龙说。
但诺贝尔奖和诺贝尔奖之间,也有很大区别。舒尔茨说:“诺贝尔奖也不够。你说的余切,得是文学上跨越两个世纪的皇帝,他代表中国人统治了这个艺术领域。只一个诺贝尔奖,不够。”
尊龙呆住了:“诺奖怎么也会不够?”
这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厉害的荣誉。
舒尔茨耐心道:“经济学界并没有这样的中国伟人,物理学届却有一两位——即便杨振宁先生,我认为他是物理学历史上前十的人,也只能勉强到你说的那个地位。而且杨的运气不好,他的时代早期,爱因斯坦等人仍然活着。”
这时候,众人已经明白舒尔茨的意思了。
客观来讲,起码要再出几个余切这样的人,才能扭转尊龙的“文化焦虑”。从根本上,尊龙是个美国人,但他希望中华文化在美国是一种牛逼文化,这实在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
美国总统也不行啊。
《末代皇帝》的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也很有感触:因为意大利帮在西方影视圈是一个大的派别。他们早期很受歧视,后来互帮互助,以族裔为共同的凝聚目标,连着经历几代人的努力,才把意大利帮打造成特色。
贝托鲁奇便道:“可能这位中国作家,需要培养出更多的后来者。或是做到文学上的皇帝。”
“你们觉得哪一个更容易?”
当然是前者容易了。
这是众人的心里话。
尊龙听到后,却有种不吐不快的想法:这片子他饰演一个末代皇帝,然而这个皇帝却是个悲剧人物,经过了解之后,尊龙更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很卑劣。
真正的末代皇帝,不是被人赶下去的。而是他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达到这样高度,他在可以看到的时间里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是,才能被冠以“末代皇帝”的称号,因为他终结了这个争论,他是最后一个皇帝,再无另一个皇帝。
而其他皇帝,只因为生在了他前面。
可是,余切本人也不在这,说这些话是不是太狂妄了?
尊龙不想给余切招黑,他是个理智的余切书迷。就像是李小龙打出成绩之后,人们开始无限制的神话他,反而促使李小龙的名誉受损一样。
在这,尊龙闭嘴了。但还是在自己的日记里面写:
“还有几天是87年的新年,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仍然觉得活在激动的1986。从我第一次看到来自哥伦比亚的报道后,我几乎每天都会看最新消息……直到一切落幕后,我仍然意犹未尽。”
“如何表达余先生对我们华人的意义?他的存在时间越久,就越重要。他是一个旗帜,越来越多的人,要提起他的故事。”
“我们的观念和背景不同,但我们都认可他存在的意义。”
忽然,尊龙想到了舒尔茨谈到的“余切不可能走到你说的那个位置上”。
尊龙愤愤的写:“难道真的不可能吗?”
“如果他能获得两个诺贝尔文学奖呢?有一些人可以连续获两次物理学奖,或是化学奖,或是交叉获奖;余先生是一个社会活动家,反核战的督促人,受到舒尔茨认可的经济学家……结合他的文学武器,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到那时,他是不是就能走到那个位置了?”
尊龙想来想去,愣是把这一篇日记留下来了。而且像是后世那些“事业粉”对偶像的追捧那样,他津津乐道的分析余切能在哪些方向去努力,最后很晚才睡着。
整个剧组都传开了。
大家都乐意祝福尊龙的梦想成真。而且理解他。
尊龙是个孤儿,前半生颠沛流离,余切却写了《出路》这样的小说,而且他们的样子有些相似。很难不让尊龙把个人情感寄托在余切身上。
“尊龙,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中国人会出现诺奖作家!”导演贝托鲁奇道。
“我也支持你。”日本来的作曲家坂本龙一也道。
这位是日本的天才作曲人兼演员。
坂本龙一回忆道:“余先生又好几年没来过日本,但他在日本受到的欢迎仍然难以想象。当然,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把他当做是亚洲的代表。”
“虽然他未能获得那个奖项,但他的人格魅力,却要超出其他挥霍无度、孤僻任性的作家许多。我也希望能看到那一天。”
最不赞同尊龙的,除了舒尔茨这位了解诺奖颁发的学者,竟然是陈聪。
陈聪是大陆女演员,如今已取得美籍。她前几年受邀回国在春晚上讲话,一开口便是:“你们中国人……”
此事激怒了所有观众,寄来了几麻袋的信来抗议。春晚总导演因此引咎辞职,甚至抑郁得想要轻生。
陈聪对尊龙为何如此吹捧余切,感到不解。
陈聪看上去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实际却很了解美国的情况。她直白道:“余先生当然很厉害,但余先生在西方世界受到追捧,仍然有媒体的推波助澜。”
“无论是哥伦比亚之旅,还是反核战……他是个精明的人,利用了西方的媒体。”
“如果有一天,这些东西都不复存在了,余切成为西方的敌人。他还能被华人认可吗?”
这些尊龙当然是知道的。
能引得西方人来报道余切,这是余切的本事。
“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余切的成就和你无关一样?”尊龙说。
陈聪则道:“余切就算成为世界第一作家,也和我没关系。我现在是一个美国人了,美国有很多诺奖级作家,而他甚至还不是。”
尊龙气得不行:余切,你可千万要走到那里去啊!
舒尔茨听说这事儿后,也觉得这种“电子斗蛐蛐”非常有意思。他并非是不看好余切,相反,他很看好余切。
但为何他认为余切无法走到尊龙期待的那个位置上?
因为那太困难了。
有太多debuff缠绕在余切的身上。
但舒尔茨也想到了同样的想法,余切也许会成为一个一流经济学家。借助于他的小说影响力,他有可能在两个方面都做出贡献——虽然这主要是他小说带来的。
舒尔茨的经济学被简单归纳为“穷人经济学”,这使得他的理论得到极大的传播。而余切天生是一个宣传者,这是能惠及到他的其他领域的。
正如余切那离奇,却被人接纳的“瓶盖比美元有价值”的设定。
如此,余切不就蹚出一条新路了?
腊月二十八,由林一夫带着,一群燕大的学者来给舒尔茨提前拜年。
他们提来了一条鱼,豆儿酱、肉皮冻,蒸菜和卷裹……舒尔茨大快朵颐。
然后舒尔茨问:“余切呢?”
“余切的家人来他那儿过年,他这些天都很忙碌。我听他说,他要把工作的事情告一段落。”林一夫道。
舒尔茨有点可惜。
他在中国呆的时间不是特别久,这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中国。
抛开那些西方世界知名的中国人,能让他强烈感觉到新一代的年轻人,目前也就余切了。
即便林一夫也不是这样的人。
林一夫扎实、厚道,做事情总要缜密规划,很老派。芝加哥学派有很多在世的经济学大佬,林一夫对这些人都很尊重,认为都是老师。
余切却不是这样。《原子科学家公报》中,有一些诺奖级的物理学家。余切对他们从不假以辞色。
这并没有使余切被嫌弃。
在那天于芝加哥举办的讨论会上,后来许多看过《地铁》的物理学家过来,先是和东道主舒尔茨等人聊天,而实际上却随时注意着余切的动向。
等到余切稍微一有空了,这些人就会露出渴望的眼神:“你不介意我失陪一会儿吧。我想去和那个中国人聊一聊,必须让他知道,我们美国人的厉害!”
“‘李’虽然是个华裔,是印第安人的传承者,但归根结底,是我们美国自己的小伙子。”
“我希望他能在那些神神秘秘的‘中国古文字符号’里面,加一些我的公式理论。我别无所求了,不要一分钱。”
“这太酷了,这难道不是吗?”
科学界有许多怪人。
而“余”对这些人存在吸引力。
舒尔茨在这里第一次谈到余切的地位问题。
他简单直白的说:“你也希望他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吗?那么,他还需要有更多的成就。”
(本章完)
第336章 画饼
第336章 画饼
“我们芝加哥学派出现过数位诺奖学者,我的门生——那个为‘人力资本理论’进行了精妙的数学验算的加理贝克尔,如今也是诺奖的提名者之一。我相信他很快会获得诺奖。”
贝克尔也在燕大想要邀请的名单上。这个人是当世的经济学大拿。
舒尔茨是个实践派,数学不行;贝克尔却是个数学天才,和他一起完善了“人力资本理论”。
为啥舒尔茨会谈到这桩陈年旧事?
林一夫感到莫名其妙,但舒尔茨随后的话让他感到吃惊。
“我的数学很不好,贝克尔弥补了我的缺陷,他帮助我拿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他自己也会在有一天拿到这一奖项。”
“你没有发觉吗?你和余切的关系,就像是我和贝克尔的关系一样。我知道事情是怎么样?我知道传统的理论都错了!但我却不能从逻辑上证明它,因为我不是那样扎实肯干的人。”
“而你却是这样的人。因此你需要余切,余切也需要你。”
林一夫在这恍然大悟。
原来舒尔茨在指点他:在研究上可以和余切进行合作,有可能会创造像舒尔茨和贝克尔之间的佳话。
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有益的。
余切不擅长躬身做研究,但他却很有一种天赋和直觉,而且能把自己的理论通过小说兜售出去。这太重要了,在这个年代,甚至比做研究还要重要。
林一夫是个做研究的老实人,愿意为了一件事情上十年的功夫。他擅长沉默。
当年来到大陆,林一夫谋划多年,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还真是很合适啊!
林一夫越想越激动。
余切的经济学天赋不能被埋没了。
“经济学是相信相信的力量”,很多经济学大佬本身都是个不错的作家和演讲家——他们往往有自己的著作和好口才。
他亲自到鼓楼大街拜访余切。敲门之后,只见到一个娇俏的姑娘给他开了门:“您是……”
“我是林一夫。农发中心的副所长,我是来见余切的。”
“哥哥?哥哥——”这人呆了一下,立刻拉长声音往屋里面喊。
这是余切的妹妹?
林一夫忍不住端详起来:余切的妹妹和他很像,但没有那么张扬。挂着个眼镜,从领他进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
到屋里面更让林一夫吃惊:
余切一大家子都在这,余切本人脑袋上缠了个厨师帽正在和面。有两个女的争先恐后的包饺子,忙里忙外,余切的爹妈也在忙活——灶台根本站不下那么多人。
有一个他是认识的,张俪。
另一个就不大认识了。
也是余切妹妹?
见到客人来了,那个不认识的女的下意识看张俪的眼色,张俪接走了余切的活儿,让余切去待客。
还对着林一夫笑了一下。
之后,那个不认识的女的,也对他笑了笑。
反而是最开始领他进来的余切妹妹,白了余切一眼。
出来后,余切道:“你来的正好,我快压抑死了。全家都在批判我,这事儿太离奇了……”
“怎么了?”
“说来话长。”余切叹了口气。“你头一个见到的是我妹妹余弦,她是学数学的,你还记得吗?她长得像我爸,天分也像我爸……你可能不知道,我爸是个数学教师,所以我俩一个叫余切,一个叫余弦。”
“你妹妹一点儿也不看小说?”
“不看!她对文学没兴趣。她成绩很一般,读了个武大,在南方。”
“另外两个呢?”林一夫问。
“另外两个……”
余切话到嘴边,不知道如何来形容?
他回来后,张俪和陈小旭一直在家里面。
俩女生关系好,这可以理解。每年陈小旭都要找张俪玩。但是这都腊月二八了,陈小旭还没有回去,这就不太对劲了。
她非要给自己做一顿饺子,报答自己……结果这当口,余切一大家子又从万县不声不响的来了,就像是前年忽然来考察的马识途一样。
余妈余爹很快发觉不对劲,怎么有俩媳妇?然后对余切怒目而视。
本来一大家子过来,应该是媳妇儿秀手艺的时候,余爹余妈却不敢再让这两女生做任何事情——她们太委屈了啊。
就连余切也明白了。
陈小旭怎么会喜欢我呢?
她和张俪好还不够,还要和我好。骑我的摩托车,住我的宅子,还要把自己送过来白吃白喝,让我养她……我该如何找她算账?
林一夫发觉,余切的脸色在不断变化。
他道:“其实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合作好啊,有些人天生就要在一起合作的。”余切幽幽的说。
林一夫只当没听见,在林一夫看来,这一切都和学术没关系。
“舒尔茨先生建议我们在学术上合作。你看到了,你在西方世界有一些影响力,这是国内科研工作者很难得到的,我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情况……”
屋里面,所有人都渐渐停下声音。
余爹余妈问女儿:“腊月就来拜年了,北方是这样?这人是谁?”
“农发中心的。”余弦说。
“哦,给农民发化肥,培育杂交水稻的技术员?”
“不知道,反正是一个干部。”余弦道。
这时候,陈小旭冷不丁说:“——这是社院的一个机构。今年刚成立,专门研究农业经济发展的,啊!余切本身是个经济学的研究生,这是他学校的事情。”
张俪在旁边也恍然大悟:今年成立的农发中心,是在《经济研究》上挂上名字的。
余切推荐过她看《经济研究》。他说:“我们这个年代,中国所有赚钱的路子,都在这上面。并不在新闻上,因为新闻要晚这些研究两三年。”
“智囊团也会在这里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们的看法在这里分出胜负——你就知道后面会怎么做。”
这难道是余切以后的单位?
这是余切的领导?
却听到林一夫讲了个很严肃的事情:
“余先生,你还想再进步吗?”
“当然了,进步谁不想?”
“舒尔茨先生认为,你不应当浪费自己的经济学天赋。他认为你是传播界的宠儿,比别人更容易在这一行取得成功。瓶盖做货币,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再也没有什么比喻,能比这更直白的形容今天的信用货币,其实一文不值。”
“我确实是个小说家。”余切强调了后三个字。
林一夫耐心道:“你可以是个小说家,只是额外一些精力做其他的,这不冲突。”
林一夫没有谈到舒尔茨所谓的“双诺贝尔奖”,因为那太困难了,而且也太遥远。
余切如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已经是极可能的事情,而其他却几率渺茫。这并非是给余切贷款诺贝尔文学奖,而是因为这涉及到诺奖的一个内幕:
在芝加哥生活的几年时间,林一夫真正接触到顶层学者是如何走上登神那一步的。
为什么芝加哥学派可以频繁出现诺奖学者?
他们不仅仅是在经济学上有建树,在传播学,在建筑学,在物理,在生物——他们有近百位诺奖学者,像一个工厂一样刷诺奖。
要拿诺奖,首先要诺奖学者提名,再进入到评选环节。
在文学上,评奖人总共只有十八个老头。在余切有那样传奇的经历之后,他所欠缺的就只剩资历。由于“拉美大爆炸”的巨大影响,世界文坛中有许多为余切说话的人。
余切发掘出了聂鲁达的真相,这导致全拉美获得过诺奖的文学家,每年都会给余切提名,年复一年,直到他也进入到这个俱乐部为止。
世界上其他地区的诺奖作家,愿意为余切说话的人,也大有人在。
那十八个评委老头会看余切的名字,看到头痛。
然后他们会迫于压力,不得不给余切这个荣誉。
而经济学并非如此,世界上有大约五千个顶级经济学家,他们都是诺奖的评委,他们当然会选自己人,并且瞧不上其他人。
而这五千个人当中,目前没有一个中国人。
没有人提名,中国人怎么可能拿到经济学的诺贝尔奖呢?
余切恰好是这个体系的bug,他是一个很有知名度,并且能吸引别人的中国人。就像是舒尔茨看到的,那些“对余切不屑一顾,实际上却很想和他说话”的物理学家,总在围着余切的书转。
因此,余切再拿一次文学奖,或是跨界拿一个经济学奖,都要比目前全中国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概率还高。
这不是说余切一人抵一国,而是这操蛋的评奖系统如此。
林一夫把这个逻辑讲清楚后,余切也明白了。
怪不得大陆后来经济成就斐然,愣是没有啥经济诺贝尔奖的动静。
关键是,连印度都有啊……
人们说,林一夫是全中国最接近诺贝尔经济学奖的人,而他自己却说:“我不可能拿到这个奖。”
原来是这样。
帮他一把又如何呢?
余切说:“我们今天似乎不宜谈得太深,但有些事情,确实是一开始就要说清楚。否则我是不干的。”
“你指的是……”
“你知道杨振宁和李政道的故事吗?我真的见过他们,我问他们,可不可能和解?他们说,当年周总来调解,也没有成功。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能使得他们和解,死亡也不会。”
林一夫知道余切为什么要提到这。
杨振宁和李政道之所以闹掰,是因为两人对学术贡献的分功表达了不满。
这两人之间曾有十多年的友谊,杨振宁要大一些,李政道要有钱一些。他们经常乘坐李政道买的二手车去旅游,亲密无间。
在提交那项获得诺奖的学术论文时,杨振宁以“我的岁数要大一些”为由,排在了论文的第一个名字。
李政道没想到这竟然能获得诺奖,他后来十分不甘心。在很多场合宣称,他的贡献要更大,并且把杨振宁塑造为一个夸大自己的人。
而杨振宁也很愤怒:在他看来,“我的岁数要大一些”只不过是中国人的谦逊品德,实际上你是躺了个诺奖,老子打爆水晶,把你带得飞起!
你竟敢污蔑我?
两人因此交恶多年。
林一夫说:“我们在谈论一个几率千分之一的事情,但我愿意说在前面。如果有一天成功了,你当然在我的前面。因为在这样的机制下,没有你我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是林一夫近几年做过的最激动的事情。
他说完这话后激动难忍,就像是当年游到大陆一样。大海深邃无比,漆黑一片,他筋疲力尽的抬起头,终于看到了手电筒打过来的光亮。
林一夫像当年一样,颤抖道:“我是林一夫,我是专门过来的。”
余切明白了他现在的心情,像一个老友一样拥抱他:“试试吧,我觉得舒尔茨在给你画大饼,也给我画饼,但不试一下可惜了。”
林一夫来这太匆忙,空手而来。那一股激动褪去之后,他才发觉这不大礼貌。
他喃喃道:“我……”
余切没有计较,送他到鼓楼街外,给他打车。“舒尔茨要回去了是吧?我给他还有你都准备了礼物,过几天拿过来。”
林一夫连连道谢,特别客气。
“行了,走吧!”
“师傅,带他回去!”
余切踩着雪回家的时候,一进厨房,正准备和面。这里边儿氛围却很不一样了。
忽然对他那种“排斥”消失了。全家人呆呆的看着他,余弦吞了吞口水,余爹余妈眨了眨眼睛。有点想摸他,却又不太好意思。
他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余妈说:“我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就……完全想不出来!”
余爸说:“他继承了我们余家的光荣传统,我们祖上出了很多知识分子。而且,一直是急先锋。”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晚,腾出来好几间房。余切和余爸睡,余妈和张俪睡。
至于陈小旭,她向余弦询问余切小时候的事情。
“余切小时候尿床吗?”
“我不知道,我比他小。他不肯给我说。”
“那他有什么厉害的吗?”
“没什么厉害的,就是能吃,能跑。我以为他会去体校,他以前成绩还不如我,让我帮他做作业。后来他大病一场,忽然脑袋就灵光了……然后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余切的妹妹说:“所以我哥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呆。他可能要绕一下圈子,但之后就对人很好了,我是说……对你也很好。”
(本章完)
第337章 水到渠成
第337章 水到渠成
陈小旭听到余弦这番话,心里面却发笑。
余切这个妹妹,表面上不满意他,实际却很维护他。
是啊,谁能不崇拜余切呢?
《红楼梦》剧组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最喜欢比较。女孩们一开始挺惊讶张俪有个作家对象,略带羡慕,一听说张俪是个干部家庭。心里就觉得也不是很夸张。
余切从老山回来就不一样了,王导想方设法,把余切拉到顾问团里面;到后来,市面上都是余切写的小说,全剧组对张俪客客气气的……再到芥川奖、美国那什么奖,等到那纪录片一出来……感觉这人那么近,又那么远。
几年过去,真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陈小旭和余弦笑着说:“我知道。余切虽然爱开玩笑,却一定是个靠得住的。”
余弦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也不是我夸我哥,他确实挺不错的。我读大学以来,好多人找我打听他,有的很激动啊,很想和他接触一下,他都是不搭理的。也叫我们不要搭理。”
陈小旭说:“余切是挺奇怪的,不爱接触别人。你看他做那么多事儿,好像他干劲特别足,但他挺不喜欢忙碌……很矛盾。”
“你也发现了?”余弦道,“我跟你说,我哥很懒的。他就是脑瓜子聪明。”
余弦意犹未尽:“他有时候光是在那,就搞得别人很委屈。”
“比方说啊。学校里边儿号召起来学习余切,头悬梁锥刺股……叫我们学数学的,也来研究余切的事迹。我写了个条子上去,我说余切不是这么回事!老师说,你是谁啊!你见过余切吗?你就这么乱说他?”
“我说,我是余切妹妹啊。我叫余弦。余切,余弦,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结果老师还不信,你猜怎么回事?”
陈小旭凑过去听。
余弦说:“我老师姓王,今年生的女儿,也叫王余弦;还打算要个儿子,准备叫王余切。数学系一帮人都这么取名字。我说您干脆把儿子叫余切得了?不要那个姓氏了。他没计较认不认祖宗的事情,反而说,余先生还活着呢,我怎么冒犯人家名讳?”
“可是,我也活着呢。我还比余切小。”
陈小旭哈哈大笑。“余切太烦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搞得我们很委屈。”
余弦连连点头:“是的,是的。什么事情都要我们来让他。他太让我委屈了。所以,吃他的,用他的……不要有心理负担。我都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另一边,余妈也在安慰张俪。
他以为是余切见色起意,又不肯放手。结果没想到张俪全盘道来,竟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她俩自个儿想好的。
这让余妈晕头转向,不知道怎么是好。
老家万县是个小县城。早期和现在都有不少封建残留,神人也不少。譬如现在的大富豪牟期中——他的妈妈就是裹的小脚。
牟期中坐牢的时候,他母亲用那双脚走很远的山路,来给牟期中送饭。牟期中接到饭之后大哭。在狱中发了一些“世上只有妈妈好”、“伟大的母亲”之类的誓言。
结果,牟期中从牢里面一出来,立刻抛弃掉养育俩孩子以及牟母的发妻,转而找了个也在京城打拼的女强人。
余妈是见过世面的。
也不能说没有过心理准备。
但天老爷啊,这是个什么情况?
“委屈你了,孩子。我始终是站在你这边的。”余妈只能这么说。
张俪却看得开:“陈小旭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余妈愣了一下,“那你们都团结起来了啊,以后不要太欺负余切了。”
张俪笑道:“我听您的。”
年前一天,余家人去扫货。
京城各大商铺早已经闭门,但还有些友谊商店的生意很红火。可能是老外不吃春节这一套?友谊商店的门口反而异常的火爆。
从腊月到年三十的上午,友谊商店都开着,市民都聚在这进货。
很多时兴货还是只能在友谊商店买到。沪市有个“阿咪”奶,引得人们来哄抢,柜台前密密麻麻全是人。
“红塔山、茅台酒、进口咖啡……镶金的进口表?首都的东西,硬还是俏!”
“是不是太贵了?”
“唉,买吧。”
余妈按照清单上的名目,在这通通都买了双份。现在手心手背都是肉,任何一个都不能落下了。
余妈问女儿:“昨晚上你和那个女娃娃,怎么说的?”
“我说委屈她了。我哥真不是人。”
“这女娃娃到底喜欢小张,还是喜欢余切?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你别胡扯了!这个陈小旭很明显是维护余切的。”
“真不是我多想了?”
余弦道:“我观察来看,是不可能的。妈,你好舍得钱,两条金表?”
“呸!那能怎么办?反正的都是余切的钱。”
又问一声不吭的余爸。
“咱儿子怎么开窍得有点过了?莫不是被掉包了?我想过他建功立业,也想过弃笔从戎,还真没想过有这种情况?”
余爸也表示很费解。
当年余切是个老实孩子。
怎地变化这么大?
书中自有颜如玉,没听说过书中还有林黛玉啊。
“他肯定是余家的种,这是没有疑问的。”余爸说。
“废话!我生的,我能不知道?我是说,他怎么变化这么大?”
余爸思来想去,还是想到了余家光荣的传承。
“这个……我们余家人从建国后一直走在反对帝国主义的道路上,有时候反对苏修,有时候反对美国。我那几个哥哥,出过翻译家,科学家,朝战士兵……都托在了他身上!”
余爸越说越精神,化身为侦探了:“他集齐了全部优点,你没发现吗?我虽然是他的爸,但他也像是我滴哥,这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余妈又气又笑:“呸!这种事情,就不该问你们男的意见!”
年三十。
《十月》的编辑张守任来拜访余切。因为年后就有《文化苦旅》的出版,这本书还涉及到《十月》和宝岛《联合文学》的共同出版问题,不太能拖下去。
这是一本专门描写余切美国之旅的纪实小说。由张守任动笔,苏玉来审稿。
张守任写过屠格涅夫的个人传记,是个专业的传记作家。
余切粗略一扫稿子:该详的地方详,该略的地方,也详。
基本上记载了他从去年四月开始,到今年登机之前的情况。有些资料详细得匪夷所思,比如余切和莫马迪吐槽美国政府,“怀疑”海明威是被特工做掉的……这些居然也被写进去了。
“你当时趴在床底下听的?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种话?”余切纳闷了。
张守任说:“我为了写这个传记,去央台要了你的录像带。你除了上厕所,什么事情都拍下来了。”
“那不是宫雪你也知道了?”
张守任说:“你放心,我没有写在这上面。”
张守任曾经劝说余切不要“犯错误”,而且,余切依稀记得。老张这人虽然在别人活着的时候守口如瓶,等别人挂了就开始写回忆录《永远的十月》,揭露了圈中很多隐秘。
余切可不想成为老张回忆录的大新闻。
这倒不是不敢当,而是不愿意私生活被学者以外的公众拿来谈论。
“你准备什么时候写宫雪?还有,老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了,你像我的长辈一样。我实话实说,我现在又有了一个,这个和宫雪的情况还不一样。水到渠成,我完全接受了。”
“我不会写的。”张守任道。
“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余切真是奇了怪了。张守任这人以后写张闲的黑料,写的飞起,写余切就避贤者讳了?
“我只在别人死了后才写,而你肯定走在我后面。”
张守任讲到这又道:“从前我跟你讲,不要犯错误。现在既然你已经犯了,那就不要怕。我最恨张闲的,并不是他到处拿女人找灵感,而是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真正好过。这些人都被辜负了。”
“我们有一些很传统的,很美好的女同志。她们都很好。”
这话让余切挺有感悟。
犹豫不决不是他。
宫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会因流氓案彻底息影,断送从小追求的演艺生涯。她是中国第一个双料影后,却在后世没什么名气。
如果不是一帮人受够了资本家的丑孩子,为八十年代演员们翻案,恐怕宫雪还未必能被z世代记住。
宫雪在后来复出过两次,可见她仍然是想要演戏的。
陈小旭?那更别提了。
悲剧到无以复加。
我在犹豫个什么呢?
余切想开了。
三十儿晚上。
大家聚在一起看电视。“观众朋友们,您现在看到的是1987年央台春节联欢晚会……”
松下大彩电的效果就是好,尤其是音响,居然是立体的。
之前没觉得什么不得了,结果余家人一来就惊到了。
“这声音好大!”
“不是,是很清楚。没有滋里哇啦的杂音。”
“友谊商店摆的那电视,怎么没余切这个效果好?那两千多块钱呢。”
“这个是四千块钱的。”余切说。“我是两千块钱买的,因为日元升值,已经要卖四千块。你现在买日本电视机,那真是冤大头了。同价只能买低端货。”
央台为了这一年的春晚,特地弄了个片头。展示祖国的壮丽风光和现代化建设成就。只见到那画面里面,从烟火中忽然冒出一幢大厦,周围是稀稀拉拉的路灯。因为巨大的年代感,很像是特摄片里面的场景。
“那一桩楼是什么?”余弦问。
“鹏城的楼?”余切说。
“——不是!”张俪和陈小旭齐刷刷开口道,“这是央台的大楼。你再看看,里面是演播厅。”
央台的楼?
我靠,我就记得大裤衩了。
张俪说:“你忘了,你以前送我来过这附近。”
陈小旭说:“哦,原来那时候你们就在底下了?早知道该出来看看的,这样就能早点见面。”
张俪一听,朝陈小旭笑了笑。她这会儿是真觉得满足,陈小旭眼神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张俪是在余切左边的,余切对上了陈小旭的眼睛,忽然拍了拍右边儿的沙发。
“挤一挤。”余切说。
陈小旭发呆了,望着余切。
“你那不好看电视!来我这。”
余切又示意陈小旭过来。
你说大年三十儿,陈小旭非得留在这,你却让她坐一边儿,远远的。这不是男人所为。
全家人只当没看见。但实际上,电视都顾不上看了,用余光盯着余切那边。
去啊!倒是去啊!
心里都这么大喊。
陈小旭感到心脏狂跳,几步路却走了特别久。刚坐在余切旁边,余切说:“今年春晚啊,有个余光钟先生的诗朗诵,《乡愁》!鄙人不才,稍微在其中,出了那么一点力气。”
“普罗米修斯!”陈小旭说。
“你竟然知道?”
“我……有时也会看你的新闻。”陈小旭道。
“——别听她的。她天天看,看的比我还勤,还给我出谋划策。她以后打算开一个传媒公司,她建议把你金镶玉奖牌注册个专利……”
陈小旭的脸通红,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一样。
确实有被人知道的释然,但更多的,还是难为情。
余切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会想到注册专利?”
他感到陈小旭的手一抽一抽的,不是要挣开,而是紧张导致的生理反应。
在余切面前,讲述她的一些创意,这好像太超纲了。
余切这人吧,你和他相处的近了,感觉也就一写小说的大帅哥,也得和面,也得做儿子挨训;然而稍微远一点,你仔细想想,发觉他确实是报上那个传奇。
这就像是那个来拜访的农发中心的林所长?
或是得知《东风压倒西风》卖出六位数的王福林导演?
他们都在工作时,表现出极端的尊重。
陈小旭说:“再过几年,京城要开亚运会。口号已经定出来了,团结、友谊、进步。我们不仅要邀请亚洲其他国家,还要邀请一些华人地区。你的金镶玉奖牌,太符合这个场景了,而且有一段现在华人世界都知道的故事。”
“我想……”陈小旭低着头说,“你可以注册了设计专利。”
“然后呢?”余切问。
“然后无偿的送给主办方。”
答案完全正确。
怪不得陈小旭公司的广告,能上央台播放?
确实是个才女啊。
这涉及到亚运会的一个历史事件。当时国家拨款只有8.7亿,而资金缺口达到6亿,为了使亚运会圆满举办,全国人浩浩荡荡的进行捐款——这可比春雨行动大得多。
全国人总计筹得2.7亿,捐款人数超过一亿。这是塑造民族集体记忆的一件事情。
(本章完)
第338章 文学的本质
第338章 文学的本质
人们敲锣打鼓,组织起亚运会宣传活动。
市民自发的开展“迎亚运劳动日”,数十万人报名志愿者,织厂女工把缝纫机搬到工地上做吉祥物,退休老教授都拿出珍藏多年的邮票义卖,各大城市都在传阅《亚运知识手册》……
陈小旭竟然能从中找到商机。
她明白真正值钱的是“余切”这个品牌本身,所以不要一分钱,却要钱来注册专利,赠送给国家。
余切抓着陈小旭的手:“你可帮了我大忙!年后我就把这件事做了!”
之后,余切看电视时,仍然握着陈小旭的手。
这事儿没持续太久,众人的目光很快被电视吸引过去。
只见到冯拱和他的搭档刘伟,两人一起演了个小品《巧对影联》。这小品把时下热门的电影、电视都编到台词里边儿,还把其中的台词也借演员的口说出来。
冯拱长得很有特色,很有观众缘。
去年冯拱在春晚表演《虎年说虎》,已经被观众熟知了。
余妈就想起来了,问:“这冯拱是不是和你认识?当年你们去那个南边儿的……”
“老山!”张俪代余切说。
“这个好,这个好!”余爸鼓掌道。“我想起来了,这个演员看上去有点奸诈,却是个汉子。”
屏幕里面。
刘伟说:“今天我出个主意,咱们今天说一个电影对联。”
冯拱说:“用电影片子对对子啊?”
“怎么样?”
“成,知道我电影看得多。我有个外号,叫电影仓库!”
“我也有个外号,我叫电影工厂。”
随即就穿插大量的对子,节奏感很强。
从一个字的电影作品:
“灯!”
“药!”
——到两个字的。
“小街。”
“老枪。”
“伤势。”
“情探。”
“出路?”
“——诶,您这胡说吧。”刘伟不乐意了。
“我怎么胡说了?”冯拱说。
“这是余切写的小说,上映了吗?你说《出路》,这不胡扯吗?你当我不知道余切?”
冯拱道:“我有内部消息,这个《出路》啊,已经被沪市的大导谢晋拿下,已经在拍摄了。它现在没出来,以后要出来的。”
“你哪里来的消息?有你这么对对子的吗?”
“余切说的。我和他是战友,睡上下铺的,你知道吗?”冯拱大笑。
“这……”
刘伟没辙了。
余切看到这笑了几声,解释说:“冯拱没说错,我真和他睡过上下铺。”
“你还笑呢!我那会儿气的要死。”张俪当时啥也不知道。
时间紧,任务重,余切没来得及告诉她。
看报纸的时候,《日报》已经号召大家“向余切同志学习”,张俪比其他人还要更晚知道情况。这事儿让张俪耿耿于怀。
“你以后再有这种事,至少得告诉我一声。”张俪戳了一下余切的大腿肉。
“这不是怕你担心吗?”余切说。
张俪摇头:“我宁可担心,也不要不知道。”
余切还想争辩两句,手却被挠了一下。他正觉得奇怪?
谁这么不长眼睛。
结果往右边儿一看,才想起来是陈小旭干的。哦,我还握着她手呢。
这陈小旭则怎么这么听话了?
我都搞忘记一直抓着手了。她还挺老实。
陈小旭用嘴型说:“听——她——的——”
得!
两个人合起伙儿来了。
屏幕里面,冯拱和他搭档的“对子”字数越来越多。
到三个字的。
冯拱说:“夜茫茫。”
“路漫漫。”
“二度梅。”
“十五贯。”
“红楼梦。”
“白蛇传。”
“小鞋子。”
刘伟懵逼了,急中生智道:“大决战!”
轮到冯拱质疑了:“有《大决战》这电影吗?”
“有的,有的。八一制片厂刚立项。”
“你这不是耍赖吗?”冯拱道。
“你先耍的,你说只要在拍摄了的都行。”
“我……”
两人共同约定:“那些还在拍的,将要拍的,通通不算。”
“还有,不能让余切来压人。他是个国际作家,你要用英文书来对对子,我岂不是没辙了?”
“我保证不先使用余切。”
“我,我也保证。”冯拱举起手发誓。
这个话让观众哄堂大笑。
电视台给了个观众反应——诶,还有几位熟悉的领导。在那咧开嘴乐得不行。
这节目吧,不算是特别有趣。主要是秀贯口的。
八十年代的小品,还喜欢搞点这种技术流,纯靠幽默台词来吸引观众,演员口齿伶俐。这会儿还有很多人靠听收音机来“观看”春晚,因此这类小品很受欢迎。
每年都要安排这么一些节目。
后来就不行了。
搞的就很复杂,那都有点光污染了。
余切左右张望,全家人看的入迷了,尤其是提到了“余切”时,简直是笑声不断。
就连张俪和陈小旭也是。
也对,bbc那科教节目《跟我学英语》,都能被观众如痴如醉的看,这事儿搁在后世谁能想象得到?
余切有点索然无味。
怎么余光钟还没上来?
这一年的费翔呢?
余切记得,原时空里面费翔穿了个火辣辣的紧身裤,扭动下肢,这对当时来讲非常大胆。
以至于后世看到的都是上半身版本,传言当年直播的时候,那是没有裁切过的,导演拍板说:“这有什么!我们是新时代了!就这么放吧!”
87年的春晚很经典,余切上辈子都看了挺多次。不能说倒背如流吧,那也得是熟记在心了。
让他觉得有意思的点,就是那些因为他的缘故,让节目发生了些许变化的场面。
不料,之后便和记忆中基本一样了。
“济公”游本昌老爷子演了个“孙二娘”,男扮女装,而且是哑剧。他表情活灵活现,分外灵动。
直让余切感慨:真正的老戏骨年轻的时候,就是戏骨了。那有的演员只是因为老了。
——轮到了李双桨上台。
这位也和余切算半个战友,一起上过老山前线。李双桨在前线唱了足足几个小时的歌,不带停的。
《血战老山》写出来后,估计还得去前线一趟。指不定又遇见了李双桨。奔赴前线的慰问团一直有,各省、各组织、各级别领导都来过,二次、三次的也不少见。
87年、88年还发生过几次战斗,炮兵大发神威,情况基本上就是凯旋、凯旋和再凯旋。情况和前几年早已不同了。
终于轮到费翔上场,只见到他明显比其他人高出一大截,献唱《故乡的云》。
余妈说:“哟,这小伙子……长得有点怪。”
“那叫混血儿。这人叫费翔,中美混血的。”余切说。
“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余妈摇头。
“你觉得呢?”余切问张俪。
张俪头也不回:“不如余哥哥。”
陈小旭?
陈小旭也皱眉:“他长得像外国人,太像了,简直就是。”
混血儿在这会儿不受欢迎?
余妈说:“这小伙子太外国了,还是朱世茂那种好看,眉毛浓,鼻子也高。”
“咳咳!”余爸咳嗽了几声。
费翔的歌声响起,大家都望着电视: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
费翔唱完这歌,却忽然哭了。
这给余切弄蒙了。
不是,春晚发生过这事儿吗?
费翔忽然哽咽的谈到,自己有一个百岁高龄的太姥姥,鲁省人。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春晚,尤其值得说道的是,费翔回宝岛发展演艺事业时,接触到了大陆的小说。
那小说是《出路》。
宝岛有一大批外嫁的女性,这不仅包括那些从宝岛嫁到发达国家去的,还有那些从内陆嫁到宝岛的。
费翔的母亲就是前一类人。她母亲嫁给了一个美国军人,前几年刚离了婚,和费翔一起生活。
这是个很刻板的女性,此前一直不让费翔学太多的汉文化,这导致费翔的汉语一直不太灵光。然而,他母亲有天却主动推荐了几本大陆的小说。
由于费翔的中文能力不行,就只能选择余切的书——他的书有英文版本。
就像是那些西方书迷一样,费翔由浅到深,从《地铁》那些通俗读物,到余切曾写过的那些传统文学。这让他大胆做出来大陆发展的举动。
费翔的太姥姥已经不能认字,费翔今年来大陆后,把《出路》全文念给了太姥姥。费翔的姥姥也在演播台现场,听到这段事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气氛一时有些伤感。
余妈又高兴,又茫然:“这看个电视,怎么老是提到余切?”
余切道:“我本来最期待的是余光钟的节目。没料到,竟然是费翔先给了我震撼,因为费翔没见过我,他只看过我的书。意外才最惊喜。”
之后费翔表演《冬天里的一把火》,一则上辈子互联网上流传的传说,果然被证明了。
费翔当年表演时确实没切镜头。
不过余切已经无心在意。毕竟比起真的影响到这个人来说,他到底穿了条什么样的裤子,这又能怎么样呢?
11点50分,压轴节目登场。
余光钟站到台前来,深情的朗诵《乡愁》这一首诗。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
全场都静静听着。
这一首诗现在看,仍然不算特别优美。很多人质疑这首诗的价值,从韵律上讲,十分简单,并不出彩;从意象来讲,“一个初中生也能写出这样的诗”。
从它要表达的思想来说,这样的诗也渐渐的变多了。余光钟不是很特别的一个人,岛内愿意发出这样声音的学者,现在已不在少数。
“融冰之旅”是一个光辉的开始,很多文人想要跳进这艘船买名声。有趣的是,那些上辈子并不明显持有亲切立场的作家,现在也受到感染,公开表示“会沿着两位余先生的道路来前行”。
在华人圈,目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代表余切的地位。
一点露出来的汤,让钱忠书喝了,都能凭空拔高他的文学地位。
何况是“余先生”本人?
余光钟曾被李傲讽刺为“政治投机客”,认为他未必真心实意。但这一辈子,余光钟必须也只能往这个方向狂奔了。
这件事,直接把余切送进了《星星》诗刊的现代诗诗王,哪怕他一句诗都没有写。大众太喜欢余切了,大众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文学家。
其他人只能是“写小说”的。还不能有一个“家”字。
这就像是郭靖不一定是武功最强的,但他是“侠之大者”一样。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余光钟仍然在沉声朗诵。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身材特别瘦弱,画面也很单调,而这一刻却很震撼。
许多人不知道,余光钟的散文行文十分华丽,为了几个字余光钟会反复推敲,很多字都是读者没见过的,要去查字典。然而他生涯最出名的这首诗,却非常简单。
因为太简单,所以任何一个人都能看懂。所以能造成很大的影响。
在面向十亿人和三千万华人观众的春晚中,也能不需改编的念诵出来。不可能有任何人不懂这首诗的含义。
这让余切稍微的思考了一番:文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哥伦比亚,余切接受了马尔克斯的特训。随后,《2666》那本书让余切几乎掌握了现今所有的写作技巧,令学院派拍案叫绝。一本书声震国际文坛,然而,他目前的小说却越写越大众,越写越简单。
为什么?
但想想,马尔克斯也越写越简单了。不论是之后写的《霍乱时期的爱情》,还是最近的《迷宫中的将军》,那些作家们不约而同的走上了这一条道路。
余切感觉自己有一点触碰到写作的本质了。
《小鞋子》并不是余切最有成就的文章,但从传播度来讲,在它被选入小学课文之后,它已经成为余切施加给这个时代的印迹之一。
因此在大陆作家们大搞“文学科研”的1985年,它才能以极为朴实的语言,成为当年度的小说王。
人们不一定会记得“科研家”苏彤写的一系列文章,但有几亿人都会记得阿里救他妹妹的故事。
以及曾风靡一时的“春雨行动”。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钟念完这一首诗,讲述他的创作缘由。当时余光钟在自己的房子里面,外面下着雨,他忽然觉得十分苦闷,然后用了不到十分钟写了这一首诗,随即造成巨大的影响。
“我写了很多诗,写了很多文章,再没有这么受到读者喜欢了。”余光钟说。
“为什么呢?”
“我想,这首诗可能不是我写的,它只是恰好从我的笔下的墨水流出来。我是从梦里面写出来的!这是另一个余先生曾给我说过的话,我也要再说一遍。我只是把很多人想到的,写了下来。”
在这,余光钟简单祝福了全国人民新年快乐,来年大吉。
(本章完)
第339章 结算
第339章 结算
之后,众多民族的演员一齐大合唱。
可能因为余光钟的节目安排,这一合唱的时间比余切记忆中的稍短一些。最后一位歌手是女高音胡小琴,她唱的曲子是《春天的钟》。
“朋友朋友
让我们静静地等
还有还有五分钟
未来希望和光明
就要敲响春天的钟”
摄像机扫过台下众多大咖,他们朝镜头微笑。
只有费翔——露着大白牙齿大笑。
怪不得混血儿呢。
快到零点时,伴奏明显加快,直至时间彻底指向零点,女歌手拖长声音等到了最后一秒:
“让我们静静的等,让我们静静的等。”
给了一个指针的特写。
“咚~~”
顿时,无论是电视机还是电视外,全都是钟声敲响的声音。鼓楼大街之所以叫鼓楼大街,就因为这儿有个钟鼓楼(钟楼),整点时会敲响铜钟报时,从明代建造后,它一报时,整条街都听得很清楚。
一环也听得清楚,一环就是皇城嘛。
“新年了,新年快乐!”余切从沙发上弹起来道。
余妈余爸立刻说:“祝你们小娃娃都新年快乐,不管怎么样,心里觉得幸福就好。”
余妈把之前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张俪。“来京城买的,别见外。”
张俪以为余妈送的东西可能不怎么贵。
因为余切家里边儿比较简朴,如今余切赚了许多钱,他整天也就琢磨一些小玩意儿,没什么挥金如土的时候。
像是长城饭店里边儿,赚了钱的倒爷都学起了美国人的小票文化,对国营饭店的服务员挥舞着美元和港币显摆:
摁个电梯!
十美元!
上个菜!
十美元!
……
却没想到,她眼睛往袋子里边儿一瞅——外边儿露出“红塔山”的烟盒,还有茅台。
这可是硬通货!
茅台自然不用说;红塔山在这一时期很受欢迎,因为它有个“配给制”,以至于催生了红塔山的“烟票”文化。烟票比钱还硬。
余妈道:“这是给你爸妈的,至于你自个儿的,那还在底下呢。”
张俪喜道:“谢谢嬢嬢了!”
“是不是要改口了?”
“妈妈!”
张俪说的特干脆。
陈小旭正看着呢,心里又高兴又羡慕。只见到,另一袋一模一样的,又拿到她面前。余妈也不再介绍什么了,只是说:“你能喜欢余切,是他的福气;你们都是好姑娘,都是体面的人。”
“反而是余切,这孩子太坏了。以后有什么受委屈的,你来找我。”
陈小旭随后也朗声道:“妈妈!”
余妈很高兴啊:“我喜欢两个字的,听起来很有成就感!这余切自从大了之后,再也不叫我妈妈了,总是一个字。他小说里边儿,把亲情写的很纯净,内敛,我看了都流泪!可我总想着,还是要说出来更好!”
这下余切也只得道:“妈,这人大了之后,哪还有叫两个字的?”
“小旭和张俪,她们就是叫的妈妈。”
“她们是她们嘛,我是个大老爷们。”
余妈摇头道:“看来,我这俩女儿更亲近一些。以后要站到她们这边,你说呢?余切。你可别被告状,让我从老家来找你……”
余切无奈的说:“我投降,我投降。”
张俪和陈小旭很少看到余切没辙的时候,轻笑起来。而余妈也观察她俩的反应,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便道:“那行,我就不打扰了,我去溜达溜达,还没仔细看过新年的首都呢!”
随后,拉走了还想看电视的余弦。
余弦大叫:“妈!我,我还要看电视!”
“外面放烟,爸爸带你去看。”余爸选择助攻。
“喊你来就来,少废话!四个眼睛了还看电视!早晚瞎!”余妈言简意赅。
三两下把痴迷于电视的余弦拖走了。
只剩下余切他们仨。
这波哥们忠贞不二……哦不,忠贞不三了。
余切在心里想。
张俪和陈小旭都愣愣的看着他,这自然要余切作为男人先来说话了。
松下大彩电的荧光落在他们身上,因为余切要高得多,她俩都有余切的一部分投影。
在陈小旭看来,这是正儿八经把话说开的一天。
《红楼梦》要没了,今后还怎么住在张俪家呢?真买个房子住隔壁?那也是玩笑话罢了。
也不现实啊。
张俪为了余切写作安静,左右的房子都买了——这么下去,这条街要叫“余家街”。以后得有个汪皮裤的摇滚歌手,来这组建个乐队“余家街43号”,然后成为华语乐坛的半壁江山。
落到张俪眼里,则想到洛杉矶奥运会时,他们也是在这房间里面看开幕式。
那会儿张俪在正中间,余切和陈小旭隔得很远,要没她拉住,不一定会有今天了。
张俪并不后悔。
余切说:“我前两天碰到我一个老朋友,叫我莫辜负。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都有感情了,以后就别分开。”
“我不能说,你可以来,你也可以走。那是蠢人行为,你来了就在这,不能反悔。”
这话虽然是对两个人说的,但主要是对陈小旭说的。
“你去哪,我去哪!”陈小旭发誓。
“我呢?”张俪问。
“你不也是他去哪,你去哪吗?一样的。”
“不反悔?”余切伸出手指头。
“反悔就让我被人吃了!天诛地灭!”陈小旭赶快勾在余切小拇指上,拉着他又攥开张俪的手道:“咱俩都不能后悔,互相监督起来。”
张俪失声笑道:“你还教起我来了!”
“砰!”
“砰砰!”
屋外真亮起了烟。
轰隆隆的很是好看。
这京城,居然这会儿能在一二环放烟,这得和摩托车驶过长安街有的一拼了。
等等,我那摩托车不是被陈小旭骑去了吗?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们得立个家规!陈小旭不能骑摩托车。”
“为什么就针对我?”陈小旭很不满意。
“那行,你俩都不能骑车。”
“张俪根本不骑车的,就是我一个人。”
“所以才针对你。”余切笑道。
然后,余切忽然决定要骑车围着京城转一圈,哪怕这会儿是凌晨。
“外面黑灯瞎火的……”张俪担心出事儿。
“我是老司机,这儿有月光,有烟火带来的光,够了。”余切道。
张俪和陈小旭又劝了几句,拗不过他,只能听他的。
老规矩,张俪在前,陈小旭在后。
骑上车,插上钥匙,拧油门。
余家一大家子在院子里呢,没拦着余切,反而拍手叫好:“好,好,年轻人就得做点浪漫的事情。”
真不愧是一家人!
诶?头盔呢?
“没头盔,咱丢了一个,就两个。”陈小旭想起来了。
之前她骑车带张俪,正好够用,如今正主回来了,余切又是个古板到任何时候都要戴头盔的人——这会儿骑摩托车根本没有人戴头盔。
你戴什么头盔呢?
交规都没规定。
全国都没多少人有重型摩托车。
简直闻所未闻。
也就余切有这种意识,而且还强行普及到了她俩。
“怎么办?”张俪也问。
三个人,俩盔,谁没有谁尴尬。
这就要二选一了?
余切一语双关:“今天之后,我们都没规矩了,以后商量着来吧。”
最后,三个人都破例了。陈小旭贴在余切背上,头发丝儿飘扬,终于没那头盔碍事儿了,她紧紧抱着余切;张俪呢,感觉空间大了很多,原先她脑袋被头盔隔着,偏着头特难受,现在能把脑袋搁在余切的锁骨那。
余切更别提了!
还有什么比过年带着俩妹子兜风来得爽快吗?
早该这样了!
猎猎风声中,余切评价起了今年的春晚:
“央台的导演邀请我来,我当时拒绝了,因为我在美国卖书,顾不上!”
“余光钟在那念诗,我有点羡慕——你说他们都在说我,可我偏偏没在上面,这以后人们回忆起这一届春晚,没余切!那也是个遗憾是不是?”
余切自言自语。
“但也不遗憾!要是真在台上,怎么会有现在呢?”
“就这样吧,人得让自己的念头通达!”
……
初一有走亲戚的习惯。
余切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可言,倒是有很多朋友、长辈,初一早上,余切从马识途开始,到巴老,京城各大文学杂志的编辑……一个个打电话过去,有的人接不通,那就按照地址寄一封问候信。
这是余切在文坛的小妙招,他不是《东风压倒西风》那纪录片里面,随时随地以我为主的样子,那只出现在工作的时候。
就算是哈珀那帮美国书商的高管,卡门这样的西班牙人,余切也写上“兔年吉祥”的小卡片;美国有个叫贾森的出版人,此人和余切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正因为他搞的“廉价书”革命,某种程度上促使《地铁》系列在第一次出版时,甲骨文的印刷出了一些差错。
但余切却给这人也寄去了新年卡片。
光这就忙活了一天。
“你真得开个公司了,专门帮你说中国新年好!给你服务!”陈小旭说。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但还不着急!”
一些卡片是陈小旭和张俪来帮忙写的,她俩手都酸了:“你朋友也太多了,好多人没听说过。”
确实没怎么听说过,可是并不能忽略这些人。
然后余切就讲到贾森这个廉价书之父,是怎么因为余切尊重他,在《纽约书评》上发表“我们不能全部搞成廉价书,过于廉价会阻碍创新,有一些书籍值得最起码的包装。”
“为什么这人能替我说话呢?”余切道。
“因为他搞的这个廉价书革命,得罪了不少作家。而且也是《纽约书评》的创始人,总对别人的作品评头论足。所以,他和许多流行作家的关系不好。我在波士顿听说他的母亲去世了,见面时没有立刻剑拔弩张,而是私下让他节哀……”
“然后呢?”张俪很好奇。
“然后我仍然和他大吵一架。他的职业,决定他不可能完全的依附于我,他必须要批评每一个作家,而我必须维护我的作品。但我对他表示节哀之后,他知道我是个好人,所以在有些时候愿意给我方便。”
余切说:“美国这些人心高气傲,你不能真的把他们当废物瞧不起,这会有反效果。适当的要表达尊重,这会满足那些人奇怪的受名人认可的愿望。”
这有点复杂,然而,张俪和陈小旭偏偏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张俪更好奇“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表达友好。”
余切便摇头:“那就不行了,战术上重视这些人,战略上要藐视他们。”
这让陈小旭对余切刮目相看。
因为陈小旭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媒体的误导。以为余切在美国十分跋扈,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之后,姜纹、林一夫这些在京城的,都来找余切拜访,尤其是林一夫把他女儿带来了,这让余切有点羡慕。
“你也生一个呗。”林一夫说。
生个女儿?
去年四月,余切去哥伦比亚之前,张俪为了怀孩子和余切操劳了一番。
没成功。
这当然很常见,也许是时候再操劳了。
正月初三,余家人收拾行李,特地来告知余切。
“我们准备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余切劝道:“要不就在京城住下?张俪前后买了十套房,加起来咱有十三套房子。一人一套,随便住。”
又说:“余弦,给你也准备一套。这是京城的房子啊,以后当你嫁妆。”
“好远啊!”余弦跟个傻缺似的。
余切给了妹妹一个头槌:“这是京城的房子,你晓得个屁!”
“买那么多房子干甚?”余妈问。
“放信件。”
余切想了想,又道:“我去沪市的武康路拜访过巴老,他家里藏书很多,关键是厕所、走廊都是书……他如今又坐轮椅,这个有点不方便了。”
“巴老没钱买房?”
“他把钱拿去捐了,建设博物馆。我感觉不如自己建,我那些房子都是好地段的四合院,有大有小。以后转型作为小博物馆,也是很方便的。”
由于余切国际作家的身份,他有时会被赠送一些很占地方的物件。
不一定多么值钱,但确实是很有历史价值。
莫马迪给的鹰羽冠?
马尔克斯搜罗来的一种刻有南美巫文的铜制大罗盘。
以及哈珀定制的三星堆同款“太阳”的复制品——这是一个巨大的伪青铜制品。其直径超过两米,这玩意儿以后指不定会成为“核废土”书迷的圣物。
代表国家或组织送来的礼物也有。
那些南美、中美小国的笔会,去年因“聂鲁达案”和“埃尔多安万人坑”,分别给余切寄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烟灰缸、聂鲁达的私人信件、还有十六世纪的藏宝图……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比较有意思的是奥特之王送来的红酒——自从前年开始,每一年该国都会通过使馆,低调的赠送给余切礼物。
据说奥特家族私底下其实是追星的,爱看电影,爱看小说,喜欢nba、迈巴赫。在被“等离子火塔”照射之前,也曾是个普通的人。
去年年末,光之国自行翻拍了个《潜伏》,剧情很短,硬伤很多。虽然如此,却在光之国大受欢迎,“余则成”一时成为国家级偶像。
加之余切的伯父,曾入朝作战过,算是未曾谋面的鲜血凝结的“朋友”。奥特之王又送来了两枚奥特勋章和四箱法国庄园的葡萄酒。
这是对他1986年的奖赏吗?
但余切并不打算回应这些特殊书迷的呼唤,也当然不会寄卡片,他分得很清楚。
(本章完)
第340章 《红楼梦》审片
第340章 《红楼梦》审片
余妈是初三提出的要回老家,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行李。
下午,余切就打车送他们回去。张俪和陈小旭还想再挽留余妈,余妈分别拥抱了她们俩,说了些话。
然后拉着余切到没人的角落,小声道:“余切,张俪是个好女孩,我对她没什么担心的,知根知底。”
“陈小旭呢?”余切问。
“你妹妹很喜欢她……肯定不会看走眼。说实话,她们也没沾到你什么光,就是她们都想做生意,我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全民下海嘛,咱万县有个大富豪牟其中,我还和他还通过信——我觉得她俩比牟期中做生意厉害。”
“呸!”余妈笑了,“牟期中满口没个实话,还坐过牢。你可别拿来和我儿媳妇比。”
“您都认可了?”
“不认还能怎么样?”余妈说,“万县是个小地方,前几十年却来了很多上面下来的子弟,我是看过很多门不当户不对的惨剧的,我觉得感情稳定最重要。”
“你虽然是大作家了,张俪却是你的糟糠之妻,陈小旭和你认识的时候,你也才到京城不久。这样的人,再也难碰到了。”
随后,余妈问余切什么时候要孩子?
不是,这就催生了?说好的晚生晚育,幸福一生呢?
余切有点尴尬:“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忙活出来的……”
“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你都三岁了!你们姓余的,都喜欢折腾大事,一点儿也不惜身,你那几个伯父,整天为国效力,结果连个孩子也没留下来!你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要孩子,谁要孩子?”
说到这里,余妈真有点伤心了:“还有,一定得张俪最先生孩子,你可别胡来。”
“您这有点太封建了吧?”余切知道余妈说的啥。
“封不封建都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想!”
“呜呜~”
火车来了。
t7次列车,京城到蓉城,八十年代北方到西南最快的列车,后世有个“天府之星”的外号,全程二十八小时。
余妈等人在广源下,走公路到渝城,再转到万县——这得两天。
至于余弦,她要一路坐到万县,再重新和其他同学结伴出发,一起到江城的武大。因为家里不放心余弦一个人出远门。
用余妈的话来说:“像张俪那样敢大着胆子来北方找你的,太少见了。我们怕余弦在路上被人掳走了。”
全家人来一趟首都,竟然要这么折腾。呆了不到一周,前后赶路却有一周。
余切挺惭愧的。“以后您二老都来首都得了,余弦也是。您别看首都这会儿比万县好很多,以后还要好更多。”
这次不是余妈来说话了,而是余爸。
余爸是个数学教师。因为余切的缘故,他被点名提拔去了市教育局,但余爸还是想呆在老地方,拒绝了提拔。
“你妈鬼话连篇,她根本不看小说,我是看你小说的。我最喜欢你的《落叶归根》,我生在那,死了也要在那。万县也是很好的,我习惯了。再过几年火车站修到家门口,我们就能直接来看你了。”
“万县修火车站了?”
“你还不知道?已经动工了。”余爸挺自豪。
因为这火车站动工时,曾来采访过他。川省电视台的那主持人当时深情的说“我们归家的老赵,终于能直接到家门口了。”
余切很惊讶。
万县的火车站是97年才修建的,当时是渝东北第一个大火车站,周边区县的人都要到这来赶火车。上一辈子余切住在火车站附近,每天晚上都能听到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拉货,载客……没个停的。
本地人一开始没见过火车,也不知道那玩意儿的威力,经常有市民到铁轨那看稀奇,出事儿的也多。因火车站穿过梯田,农民赶的水牛被撞死也有。日本有个动画片“铁胆火车侠”有段时间热播,整得一些小孩儿特地观看火车怎么变身的……镇上日日夜夜的宣传,“火车很好”,但不要靠近铁轨。
有好几年,整个县城把火车站当个宝贝,人们直道“早该建设火车站”!
因为缺乏资金,直到渝城独立出去变直辖市了,才弄出了拨款修建。
现在竟然提前了十年。
如今万县正有三个出名的人。
马识途,余切,还有一个牟其中。
牟其中还没“罐头换飞机”,没赚到大钱,不可能是因为他;马识途虽然常打决赛圈的桥牌,却不掺和这些事儿。
那只可能是因为余切了,因为他反映“三峡农民工回家难”的小说。
余切一句话也没说过,甚至没关注过,却不声不响的成了。
这不比做倒爷赚钱厉害多了?
因为这事儿,余切迅速进入到写作状态。新年伊始,他没有再开摆了,着手完成《血战老山》一书。
白天就是写作,到了晚上,则完成余妈的嘱托。
要说这房间大了,确实是很有好处。八十年代,因住房的极度匮乏,城市里面的小情侣和新婚夫妻,经常要闹出一些令人尴尬的声响。市民的房子是板房,甚至是空心砖房,六七口人蜗居在不到五十平方米的两居室。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其他人。
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到公园去解决问题。
又保守,又荒诞。
“这床还挺结实。从明朝用到现在,居然没什么毛病。”
“这是文物?”张俪吓得差点飞起来。
“是文物,也不是文物,黄梨六柱海棠十字纹架子床。我不知道哪淘的,两年前吧。张守任到《青年文学》找一个叫马卫都的人帮我收来的,起初他还不干,让我用文章和他换!后来只给了转载。据他说床本来还有两条杆在中间,挂衣服用的。”
“那杆儿呢?”
“好像被劈柴烧了。”
张俪沉默了片刻。“太可惜了。我们拍摄时,好多东西是文物,以前我们不知道……知道后碰都不敢碰。”
“那是,这都是些有水平的。他们手上的,也是收来的真家伙。你知道燕大的季线林吗?他工资不高,但有眼光,便宜收了很多文物。”
红学顾问中,沈聪文做了很大贡献。《红楼梦》立项时,恰逢沈聪文写完《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不久,他亲自设计了许多古代服饰。
这促使87版的《红楼梦》在古着上相当还原。
一阵忙活,云消雨歇后,余切又问:“《红楼梦》拍完了吗?”
“还没呢,导演希望你能去演个角,这次要露脸。”
“王福林还真是喜欢白嫖啊,拍摄资金也白嫖,请到的顾问也白嫖,也就《红楼梦》这种书,能让他这么玩了。要是其他翻拍,都没人搭理他。”
“你去还是不去呢?”
“去!”
说罢,余切又开始操劳。
张俪推开他:“这是文物,我们换个地方。”
“哪一间都有文物。”
“你,你……你觉得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随便吧,姓余就行。”
“我还是希望是个男孩。”
余切忍不住抬起头:“你也很封建啊,张俪。让我治治你这封建的毛病!”
……
元宵节后,余切去《红楼梦》片场,拍摄了一组镜头。
剧组弄来一龙椅,让余切把黄袍披上,在那做出发号施令的样子。
台词很少。
太监拿纸笔让余切选贾元春的品级,余切道:“赐‘贤德’二字给元春。”
并在纸上写下“贤德”二字。
太监随即高呼:“赐‘贤德’给贾家元春~~”
又是下一组镜头,余切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看着下面——这是代表朝臣来禀报。
再下一组镜头,这是最后的了,余切口谕:“抄了贾家,赐死贾元春。”
他的戏就杀青了!纯纯工具人。
没有和钗黛二人的对手戏,可惜了。他们仨只在絮里面一同出现过。
脱了黄袍,余切问王福林:“我听人说,《红楼梦》里边儿的皇帝有足足四个,一会儿说是康乾那帮人,一会儿说参考了唐玄宗那几代,还有其他说法……我是哪几个,我扮演的哪一代皇帝?”
“太祖皇帝,先皇,太上皇,或者是皇四代?”
王福林笑道:“余老师你想做哪个皇帝,就做哪个皇帝。不碍事的。这皇帝本就是不存在的人,原著只是侧面写,就算是曹雪芹复生,他也不知道该是哪个皇帝。”
一帮红学家为王福林的答案拍手叫好:“好!这话真挑不出毛病!”
编剧周陵道:“欢迎稀客!等你几年了,终于是等到了。我们专门有个‘红学顾问’的杀青宴,沈老师也在那,他很想看到你!”
沈聪文?
沈聪文有心脏病,原时空明年因意外去世。他是这年头少数几个在国外有拥趸的中国作家。
啥叫拥趸?
就是说有一帮汉学家,专门研究沈聪文的小说发论文,靠沈聪文来赚稿酬和提职级。
但有意思的是,这帮汉学家通通都过上了还不错的生活,反倒是沈聪文,去年才换新房子,而且是旁人看不下去了,往中央打的报告,领导特批的,给他“部级”待遇。
要知道,社院的副院长钱忠书这会儿都住不上好房子呢。
生错版本了属于是,这次真是好日子还在后头。
东兴楼。
在众人的怂恿下,余切坐在了沈聪文的旁边,握手道:“沈老,好久不见。”
余切和沈聪文见过两面。
一次是茅盾奖颁奖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前年十二月份,在京城组织的作家大会,又见了一面。
没多聊,因为沈聪文那会儿不怎么写小说了,埋头搞研究。
他这人和巴老还不太一样,虽然性格都很内敛,都是宅男,但巴老是愿意时间搞社交的;沈聪文不是,沈聪文非常敏感,甚至是孤傲。
某种程度上,这让沈聪文在国内的文学地位被限制住了,因为没徒子徒孙吹他的成就。大众也不清楚他做了哪些事儿。
年轻时沈聪文因参军见识过许多惨绝人寰的事儿,精神有点受不了,还自残过……总之,这是一尊大佛,但大家都不太接触。
大概是老了,沈聪文挺调皮,给余切竖大拇指:“你在美国干的真好,真给中国作家涨脸!”
“沈老也很厉害,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沈聪文楞了一下,直言道:“我没什么可客套的,你现在确实是蹚出了一条新路,你是完全和我们不一样的作家……”
“是真正的世界级作家!”沈聪文这样说道。
这好像打开了某种开关。
他一下就进入这种“自我”的状态了,简直是旁若无人一样道:“你不是在芝加哥大学做过演讲吗?你不知道,芝大有个叫金介甫的汉学家,英文名是jeffrey,他研究我们中国的现代文学,认为和拉丁美洲的文学,有过一些相似的地方……”
“又说,湘西是巴蜀文化和湖湘文化的桥梁——那就是我写的《边城》嘛,我也不知道他是捧我,还是真这么想。”
“我说,请你去看看一个新作家,叫余切。他把三星堆弄进了‘核废土’小说里边儿,他肯定不承认,这些巴蜀文化起源自湘西!”
“你猜他后来怎么样了?”
沈聪文大笑道:“他给我来一封信说,他仍然这么觉得,但他不敢和你辩论这件事情。”
余切也忍不住笑了。
芝加哥大学还真是人才辈出啊,愣是哪哪都能和中国人扯上关系。
这顿“红学顾问”的饭,意味着电视剧在此杀青。
为何只有红学顾问?
因为人凑不齐了,大观园的女人们已经走了很多人。
王福林解释道:“我们原定在春节上映,现在推迟到四月份。可惜的是我们不能搞一个大型的聚会,许多人已经不在了。”
像是考上ucl的张明明,她这会儿都已经乘上飞机赴美,再也不做一个演员了。
还真是落得白茫茫一场啊。
《红楼梦》历史上的拍摄时间,持续到86年的9月份结束,不过那是个缺斤少两的版本,后期明显在赶工。东南亚富商捐钱后,剧组补拍镜头,战线拉长到了2月份。
随后,片子拿去给央台内部“审片”,要是落不着好,那还得继续想办法拍。
作为红学顾问,余切也参加了这片子的审片。片子目前就剪辑出来了前四集,就是那原定在春节播放的四集。
(本章完)
第341章 张儷要读书
第341章 张儷要读书
为了弄这四集,整个剧组忙的鸡飞狗跳。
当时的电视拍摄需要用到录像带,拍摄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並不严格按照情节发展来拍摄。
於是,就会这儿拍一点,那儿拍一点。
那最后凑出前四集的时候,就得从满地的录像带上,这儿拿一点儿,那儿拿一点儿-东拼西凑,赞出一个完整的情节来。
央台电视剧中心的主任、电视剧副导演,以及剪辑师仁人在机房剪得天昏地暗,粗剪一遍,再细剪,然后再复製,复製完了,还有录音,声道,配音—
你问王福林呢?
王福林当逃兵了。
他太紧张,害怕电视剧被否了。吃完散伙饭,王福林就跑去南方散心去了。
等到审片这一天,余切才发现王福林本人没来。
怎么回事?牢弟?
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各位,我们今天之所以欢聚在这里·
“他人呢?”余切问。
“王导去徽省散心去了。他心里没底,不敢面对,如果咱被否了他怕是要隱退了。
开茅台,胜利结算的事情,居然逃了?
余切不能理解。
央台的电视中心主任阮若林告诉余切:“余老师,其实咱这电视剧一直都不被看好——要不是你拉来了投资,一些顾问又支持我们,怕是早黄了。”
原来,在《红楼梦》电视剧筹备期间,京影厂又上马了个电影版。导演是谢铁丽,一个和谢晋並成为“两谢”的导演。
这电影版的不仅投资规模更大,谢导资歷也比王福林不知道强到哪里去,给王福林臊得只想钻地缝儿。
这还不算完,作家程荒煤前后两次来央台,找到台长,要求下马电视剧。“《红楼梦》是个伟大的作品,一个標点都不能改!”
程荒煤是电影部门的老大,文联的副goat,也是余切在文学院的同事。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余切纳闷了。
程荒煤还是《文艺报》的副主编,和他打过很多次照面。不说是其乐融融吧,至少也得是相敬如宾,客气得很,怎么会对我出手?
他不知道我耻眶必报吗?
你现在资歷高,辈分老,可你不还有离去的时候嘛。到时候轮到我坐庄的时候,你怎么办。
阮若林说:“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你那会儿还在復读呢。”
说到这,阮若林自己乐了:“程副主席也不是没批评过,这不是有沈聪文先生吗?又有你,咱自己也扛住压力了,他就不怎么说了。”
“针对一些作家的批评;我们当时请了很多其他作家来支持我们。万佳宝老师,周老师太多了。”
哦,余切放心了。
我总不能因为別人不知道,所以得罪我,而去使绊子。
之后,电视剧开始审片。这是央台一个专门用来看片的小黑屋,余切等人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黑压压的坐满了人,都是些闻讯而来的老干部。
其中不乏余切也认识的大佬。
有意思的是,程荒煤竟然也在这。荒煤兄见到余切竟然亲自前来很惊讶,点了点头,隨后绷著脸盯著电视剧。
他准备挑毛病。
余切专门坐到程荒煤旁边。其他人见状,感觉有热闹看,赶紧往外挪了一点位置。
中国作家当中,有一批人喜欢研究古文字,还有一批人呢,喜欢研究影视。程荒煤就是后者,
他產出了大量的影评文章,如果有人说这一时期中国没有职业影评人,那肯定是不了解情况的。
这一时期作家就是爷,文艺圈横行霸道,
只是程荒煤不光是影评人,他还是裁判,这就恐怖了。
程荒煤直白的问:“你也参演了《红楼梦》?”
“我客串了一下。”
“那你这是—”
“我老婆张儷在这演薛宝釵,好几年呢,我来看看样片效果。她眼巴巴在家里面等著。”
余切为爱衝锋?
《东风压倒西风》那片子里面,余切把金镶玉牌子送给张儷了,算是一段佳话,全国人都知道程荒煤笑了,道:“我知道的。就算是写影评,我绝不针对演员!错也只能是导演和编剧的错,最多再加上那些顾问。”
“批评顾问好,我受得了。不过,也儘量別批评沈老,你知道他的性格,他会多想的。”
旁边的人听到他们的话,忍不住发笑。
余切听到了,大言不惭道:“我讲一句话,我完全是出於公正的角度来说话。”
电视剧正式开始播放。这是样片,技术处的同志专门说明了情况。播放的过程中,全场鸦雀无声,大家聚精会神地看,放完第一集,没有人动。
副导孙桂针还是很紧张,伸脖子来看余切的表情。
余切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著又是第二集,这中间为了换带子,有那么一两分钟的空隙期。如果有人感到不满意,就可以直接提出来。
现场的情况是没有。
余切盯著反《红楼梦》急先锋程荒煤,看他会不会讲两句,但他啥也不说。
第二季播完之后,还是没有人动,甚至没人上厕所。
这样就是第三集,第四集整整放了一个上午,样片全部放完。屋子里面亮起了灯,这时候,余切听到程荒煤问:“哎,怎么回事?后面的呢?”
这是没看够啊!
副导当即知道成了!顾不得上台,直接大声道:“我们就剪辑了四集出来,诸位老师要还想再看,得审片通过后才看得到了。”
话音刚落,眾人顿时鼓起了掌。程荒煤说:“我还没看到余切呢,他人在哪里?”
余切说:“我在里面客串,我演个皇帝,都没说两句话。”
“可惜了,可惜了啊!”程荒煤一拍大腿,上下打量余切,“我说句老实话,我最不满意的是贾宝玉,我当时觉得,中国没有人可以演贾宝玉。”
“可我觉得,你还挺適合的。”
“我?贾宝玉?”余切指著自个儿。
你怕不是看傻了啊。
我比釵黛高了大半个头,练得一身肌肉,结果在你这成贾宝玉了?
程荒煤摇头:“不是你现在,是你刚上大学那会儿,还在老山前线拍的定妆照。那会儿真小啊,和宫雪看上去,竟然不差分毫。”
“那是,可惜走错路了。不小心考了个燕大,又不小心做了作家,我也很后悔。”
全场顿时哄堂大笑,《红楼梦》审片会圆满通过。
鼓楼大街。
余切回来讲了审片会的情况,张儷和陈小旭都听得眼睛发亮。
听到余切专门坐在程荒煤旁边,她俩咬紧牙,很是担心。
听到余切被形容可以演贾宝玉,张儷说:“我早这么觉得了,可惜做演员太浪费时间,还不一定討著好。”
陈小旭也附和道:“电视剧放了后,大家肯定不批评导演和编剧,而是来批评我们!”
確实如此,她俩的地位是比较出来的。当时刚放的时候,很多观眾打电话来表示不满:林黛玉和薛宝釵,不是这个样子!
反而是对服化道大加称讚。
电影版的贾宝玉直接是女演员来演,秒杀了欧阳奋强;林黛玉和薛宝釵,又是陶慧閔和傅艺韦这俩大美人来演,连王熙凤都是影后刘晓青来演,硬体上就强了不少。
然而电影扑街了,演员们又个个场外新闻贼炸裂!直接促使电视剧的风评好转。
后来一轮一轮翻拍下来,竟然一个不如一个,电视剧就封神了。
几年忙活的事,现在结束了。张儷和陈小旭两人心里面都空落落的,余切陪她们逛京城周边的景色,还特地买了几辆自行车,在北海公园骑著转圈。
这是白天的事儿,晚上则又是完成余妈的瞩託,
眶当眶当,轰隆轰隆。
——
这床要似乎有点散架了。
张儷推开余切:“明朝用到现在的床,不能因为咱们这些天,就把它弄坏了吧?”
“不要紧,黄梨的床有的是。”
“那也不能这么浪费!”
张儷完全不能接受,好端端的东西被这么造。
陈小旭就不一样了,她觉得只要这会儿高兴,其他的都不用管。
及时行乐才最好。
“邓洁走穴赚钱,也喊上了我俩。我赚了多少,就有一些要拿去了,否则我不痛快;邓洁不一样,她把钱都存起来,好像没有过一样。”
“邓洁有男朋友了吗?”
“没听说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小旭特警惕。
误会啊,误会。
我就是问问,邓洁这会儿和张果立在一块儿没。他俩在一块儿了,说明张果立从南极洲回来了没在一块儿,那就是老张还在南极呢。
彼时的科考队员人手一本《潜伏》,搞不好张果立也看过余切的书。
张果立后来事业很成功,多年以后《红楼梦》剧组再聚,八竿子打不著的张果立,却坐在了所有人的中心位置。
你已有取死之道,这位置是我的。
“邓洁是你俩的朋友,我看你们经常联繫,她岁数也不算小,比我大挺多的。我就是好奇。”
“应该是没有的。邓洁挺难的,她小时候没了爸爸,做什么事情都很拼。要是有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男人,她肯定什么都答应。”
那是!
不然怎么能和二婚的张果立签“不生育”协议呢。
年后又一件事情很恼火。
张儷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吃辣的可以生儿子,炒菜猛猛放辣椒。陈小旭顺著她,啥话也不说。
但陈小旭是个东北姑娘,她吃两口就绷不住了。吐著舌头不断喝水。
一次两次就罢了,张儷经常这么干,还给自己加餐。
余切受不了了:“这菜放那么多辣椒干什么,你们都吃不出来?”
“我听说辣儿酸女。”张儷说。
“我怎么听说是酸儿辣女,你说反了吧。陈小旭,你说呢?”
陈小旭拼命点头。
张儷大惊四色,四处找人打听。发现真是自已搞错了情况,赶快划掉准备的食谱,换上大量的醋菜。
然后,她又发觉,这样陈小旭也吃了。
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其他的可以“没规矩”,可这怎么行呢?一时间两人的关係甚至有点尷尬,陈小旭光吃饭不吃菜,让起来了,张儷又很惭愧,拉著陈小旭道歉。
这归根结底,都是余切的错。
余切大包大揽,连著下厨了一周,把二位的胃口养刁了。
回锅肉,那得先煮肉到八分熟,再切片,炒出多余油脂,加豆瓣酱炒出红油,加肉片翻炒,最后撒上葱蒜。
放上来香味儿扑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再来东北经典的地三鲜。后来的地三鲜是素“地三鲜”,这时候却是野味,焯水再燉,捂上盖子闷一小会儿,出来的菜色泽油亮、滋味醇厚。
“这个叫美拉德反应,说白了,就是一种化学反应造成的焦香感。温度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我教教你们。”
“以后你们自己做来吃。”
余切还挺得意。
再放手让俩徒弟发挥,这下就都受不了了。
本来厨艺就差点意思,还往坏了整,自然不好吃。
余切道:“你俩都是有文化的人,民间偏方別信。”
“孩子都是缘分来的,林徽因那《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看过吗?那不是情诗,那是说孩子,就像是四月的天一样多变。”
这话陈小旭听了觉得没什么,张儷听了后很不是滋味。
张儷一直有读书的想法。她十来岁就进了文工团,之后虽然用功学习,却在大学教育体系之外。而自己的丈夫却是个燕大的硕士一一快博士了。
她思来想去,认为过两年可以去读个书,
余切赞成这事儿。
林一夫的老婆带俩孩子,一直读到了博土,绝对不耽误。
美国的博士还是厉害的,质量在线。
只要不学工科折腾自己,绝对没问题。
为了给张儷取经,余切约林一夫见面。林一夫闻言道:“我可以介绍她去芝加哥大学读书。”
“芝大也承认中国的文工团学歷?”
“这都可以操作。余切,这都可以谈。其实你读燕大博士也浪费了,舒尔茨说,你完全可以获得荣誉博士学位。”
“我可不是胡適之,我起码得真读个博士,再好意思受那些个荣誉博士。”
“那么,宾州爱丁保罗大学?我爱人的学校。”
“太远了,没道理。最好是就在家里面,顺便读个书。”
林一夫终於明白了。
这是给自己老婆找个事儿干,省的天天想东想西。
“京城不少学校可以去,但她得自己考。”
“没问题,张儷真的很聪明。她肯定知道怎么做。”
余切送了林一夫和舒尔茨很特別的礼物:印有三星堆“太阳”符號的两枚铜製瓶盖,以及《地铁》英文书。
这是《地铁》的典藏版,出自哈珀的高端书库,限量发行一万册,售价高达六十到八十美金一本,不同批次的价格还不一样。
四月,西语届最高文学奖塞万提斯奖即將颁布,因去年没有可以和《2666》相媲美的佳作,余切的获奖可能性很高。
这將是余切迄今为止获得过的最高奖项,因为这涉及到全世界说西葡语的数亿人。从以往来看,获奖者的书会像“香肠一样热卖,出现在街头”。
跟拍余切的记者刘祥成因《世纪之握》照片,也是普利兹新闻奖的热门人选,颁奖时间同样在四月。
这就是说,余切送的书很贵。
“这书很贵,是字面意思,这两个瓶盖已炒作成天价,像你们中国的邮票一样。”
舒尔茨拿到余切的礼物后很高兴,里里外外的翻看那两个特殊的瓶盖,
余切是这种流行文化的缔造者,那种抽象的经济学原理,在余切这直接变成了存在的现象。
林一夫则感慨道:“我们以后在讲货幣为什么没有价值的时候,就会谈到他的瓶盖。它可以一分钱不值,也可以被哄抢,关键是人们相信有价值。“
“是的,这是他的本事。”
第342章 关係破裂和代课(改)
第342章 关係破裂和代课(改)
舒尔茨年前来的燕京,呆了一个来月。
这期间他广泛考察了中国的农业情况,结合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发展经验,给中国人开了些药方。
彼时的中国有八亿农民,为促使这些人摆脱贫困,主要有两方面的意见:
一方面是“农业化就是机械化、拖拉机化,所以搞工业就是救农业”。
另一方面是放弃农业,直接向外购买。因为中国人多地少,在土地上卷是没意义的。
舒尔茨的想法和这上面都不一样,他认为,前两者都忽视了人力资本的重要性,应当提高农民的內在素质,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
简单的来说,直接去指导农民如何办事是行不通的,只能辅助。而农民自己会把现成的资源达到最大利用。
这引发了经济界的长久爭论。
杨振寧等人创立了个《科技导报》,这报纸虽然在美国创立的,面向的却是全体的中国科研工作者。
於是在《科技导报》上,持有不同意见的经济学家在上面撕逼,最后舒尔茨这个洋大夫占了上风。
无他,因为机械化搞不起,外购更不可能。
这些经济学家,耕过田吗?知道农村的收入吗?怎么会提出农业机械化这么匪夷所思的政策?
如果在这都能农业机械化了,化肥自然更管饱,力大砖飞了,还要你经济学家干什么?
舒尔茨的观点未必正確,但起码有机会拿去试。
舒尔茨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他在中国各大顶级经济院校做报告,受到领导层的接见。舒尔茨自己也很骄傲,在他看来,“芝加哥学派”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mcga!让芝加哥学派再次辉煌起来!”
倘若这些东西可以在新兴国家成功,那么,这有可能缔造跨越百年的学术豪门。那些“芝加哥弟子们”在拉丁美洲的实验失败,已经过去了。
就算他死了也心甘情愿。
毕竟人到了这个时候,一般的荣誉已无法使他激动,只有那些死后仍然被称颂的东西,才能让他心思做下去。
而现在这桩事是有希望的。
弟子林一夫被委以重任,他的合作者余切更有来头。
这波岂不是直接起飞?
学者贝克尔听说舒尔茨在中国的事跡,向他打来电话祝贺:“舒尔茨先生,难以想像您在中国竟然受到了这样多的欢迎!”
“龙的鳞甲是坚硬的,但也有几处地方很柔软。您如今就在那样的地方。”
舒尔茨听到这话很高兴。
因为贝克尔已多次被提名诺奖,被这样的人来夸讚,爽感直衝天灵盖。
舒尔茨有意卖弄:“《地铁》收藏版在美国受欢迎吗?”
“当然!”贝克尔不假思索。“两大超级大国,正为了中导条约唇枪舌战,全世界都在散布核大战的阴云。《地铁》创造的核废土世界,引来了很多模仿者,但都不如原版。我很想买一套。”
贝克尔难掩沮丧之心。
舒尔茨知道为什么,因为贝克尔很喜欢余切。他是余切的书迷之一。
贝克尔此人是个怪才。他喜欢从生活现象中研究经济学,而且他的学术著作也写的引人入胜,
他喜欢把那些现象都抽象为直白的经济学问题:
比如,《犯罪经济学》一一罪犯为何要屡屡犯罪?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是不是因为他去偷、
去骗、去抢比打工更有性价比?
《家庭行为的经济分析》一一为何有的人会离婚?是激情的缺失还是財產的再分配?
《家庭论》一一如果把生孩子作为一种投资,那么生多少个是划算的?两个人靠生一大堆孩子並且拼命鸡娃,能不能到中晚年飞黄腾达呢?
贝克尔既然是这样的人,他就很难不喜欢余切。因为《地铁》描写的废土经济系统也很有意思,贝克尔想和余切交流。
舒尔茨故作不经意:“哦?余送我了一套《地铁》收藏版—“”
贝克尔的声调明显提高了,带有那种实实在在的期盼:
“是那套刻有神秘符文,真皮精装,封面烫金压,书口三面刷金,22k真金的收藏版吗?”
舒尔茨似乎已经听到了贝克尔口水的声音。
“是的,余切亲自送来的。”
舒尔茨撒了个小谎,但这无关紧要。
这番话彻底贏得了贝克尔的青睞:“我真希望能来中国一趟,或者是余切再来一次芝加哥大学。上次人太多,我没说上几句话。”
“也许是因为你没获奖?”舒尔茨再次不经意的提醒“他们之间的微小差別”。
“你知道的,贝克尔。我们芝加哥的诺奖学者太多了,当时站不下那么多人。”
贝克尔听罢,幽幽地长嘆一声,只恨自己不爭气。
“也许当我获得诺奖,我就能和余切说上话了。”
於是,舒尔茨爽的无以復加。
甚至还想要再进一步,招揽余切来芝加哥大学。不料,这似乎却惹怒了余切。
离开前,舒尔茨听说余切打算给自己的对象,找一个大学来上。
瞌睡来了就是枕头!
舒尔茨当即找来林一夫,表示自己可以介绍“余切的对象”来芝加哥大学读书。
目的当然不是余切的对象了,而是余切本人。
林一夫替余切拒绝:“美国不承认中国的学歷。而且,余切的对象是文工团出来的,这是苏系国家的一种特殊体系,我已经被拒绝过。”
“没关係,我不在乎他的夫人。我希望余切能来读芝加哥大学的博士,他最好也能加入芝加哥学派。”
舒尔茨隨口说道。
加入芝加哥学派,这代表什么?
芝加哥学派会帮助这两人爭取资源,这是一条捷径,
当然了,余切也不得不被印上“芝加哥学派”的印跡。
仅仅从拿奖来看,是有价值的,然而也就拿奖了。
林一夫愣了一下,“老师,余切是一个符號性的人物。您还不了解他的情况,他爱人来留学,
和他本人赴美留学是天翻地覆的区別!这对余切的名誉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又说:“这里很多人爱他,可以宽容他犯错,但绝不是这种错。这代表『余切究竟是我们的,
还是別人的”。”
“有什么区別?”舒尔茨说。
林一夫深深的看了自己老师一样,然后道:“我会和余切表达您的想法,但我想-你会失望。”
几天后,他收到了余切打来的电话,余切客气的拒绝了这件事情。
电话中,余切的口气似乎已经变得很冷了。
他心情不好?
舒尔茨很惊讶,但没有多想。他很快又做错一件事情:驻华使馆为在燕京的美国学者举办聚会,几位中国的经济学家也在那。
舒尔茨得知,他们都是来自燕大的。有个叫歷一寧的学者,曾指导过余切的论文写作。
“那是个写日元对华借款的论文哟,你居然知道呢?关注他挺久了吧。
“是—是—余切的论文选题是一流的,数学是不入流的,结合他小说《落叶归根》,达成了超一流的影响力。但很多人不知道,那小说是因为论文才写的。”
“哈哈哈!余切確实是燕大的才俊,院长胡岱光很喜欢他,私下里总说他。难以割爱。”
舒尔茨得知歷一寧是燕大经管系的主任,立刻加入到对话中,然后表达了可以让余切来美国读博的想法。
不料,歷一寧听明白话后那一刻脸色变了。“余切是我们燕大的。虽然洋博士很重要,可是土博士也很重要!你抢不走他,他也绝不会走!”
“我从没有在美国上一天学,但这不影响我做学术。你小看我们了。”
好吧,这儿总有一些固执的人,就像是他的学生林一夫一样一一非得回来。
舒尔茨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建设性的努力,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破坏了他和弟子,以及余切之间的关係。
2月初,舒尔茨离开京城。林一夫来送他,舒尔茨发觉他的弟子林一夫忽然生出了反骨。
林一夫是和余切一起来的,见到舒尔茨后说:“老师,我打算三年的时间,重新对全国进行调查。我希望能走遍每一个乡村。”
三年?
这是否太久了。
舒尔茨道:“如果那时我还在的话,我会想办法指导你的。”
林一夫忽然摇头起来,接著发笑,然后像告別那样的说话:
“您的指导对我受益终生,但当我回国之后,可能无法再向您諮询得更详细了。”
舒尔茨感到不安:“justin,你的意思是—....“
“这和学术无关,纯粹是为了保密。另外,芝加哥学派在拉丁美洲的失败,也促使我明白,我们最终要找到一条自己的路。”
林一夫的脸色,越说越自在,越说越放鬆。
“余切在哥伦比亚呆了很久,追杀他的智利政府,原財政部长就是芝加哥学派的弟子,余切很知道智利如今的情况一一短暂的兴旺,之后是更长久的灰暗。”
“他另一句话也让我有感触。他说,既然苏联人错了,为什么美国人就是对的,难道只能二选一吗。”
这让舒尔茨天旋地转!
他当即后悔在林一夫面前说,美国人生到了苏联未必搞得更好。
也后悔告诉林一夫,让他和余切来合作。
余切的个性太强了。
余切本来就是知名作家。虽然在经济学上初出茅庐,但毕竟地位那里。
收他来给芝加哥学派添砖加瓦不现实。
舒尔茨试探道:“余,是因为你不能容忍芝加哥学派吗?”
余切承认了:“我有个叫卡门的西班牙编辑。她喜欢玩教皇游戏,把我册封为红衣大主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平时我总陪她玩这种游戏,后来我发现她竟然是一种试探,她以为我屈服於她了。我的任何成就,她都以为她占了很大功劳,而我的想法正好相反。”
“之后我对任何这样的说辞都很警惕。”
芝加哥学派怎么能沾上?
林一夫后来之所以成就最大,就是因为他跳出了“芝加哥学派”这艘大船。这全是一帮自由魔愜了的学者,仙之人兮列如麻,鼎鼎大名的“哈耶克”就是该学派的人中龙凤。
学技术可以,搞认证就不行了。
舒尔茨很后悔。
为什么自己要突然提这回事儿?
是因为余切送的礼物吗?还是在中国实在是太受到追捧?
舒尔茨用了“sorry(遗憾)”这个词,而余切想要听到“apologize(谢罪)”,但以舒尔茨的身份,他当然不可能讲这句话。
余切道:“没有必要觉得遗憾,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让离別变得相当尷尬。舒尔茨预感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舒尔茨今年已85岁,弟子林一夫又要在国內长待几年舒尔茨就像是诀別一样,快速的说著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话。
他真的很后悔。
去往机场的路上,舒尔茨三次谈到两人以后要怎么做。
在车上,舒尔茨说“做学者不要碰权力,但也不要一无所知”。
林一夫道:“我知道。因此我不会成为西式模仿者,我会做得很好。”
抵达机场,舒尔茨又说:“宣传比研究更重要。”
这次不是林一夫来说话,而是余切:“当我认为一个研究重要时,我就会写出合適的小说,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
登机前,舒尔茨最后道:“中国人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状態,我深以为然—“
这是余切在芝加哥大学讲的原话。
当时是用在那些贷款上学的美国学生身上,而舒尔茨这里,应该说的是后发国家的研究学者。
他们都面临极大的劣势,却给自己设了一个极高的目標。
他们心高气傲,但有时也会感到疲惫。只有少数人可以完成蜕变。
舒尔茨说:“我想给你们捷径。说实在的,我没有什么坏的想法。”
这话触动了林一夫,他嘆气道:“我寧可走最难的那条路,而且这就够了。”
余切则说:“我们彼此之间就是捷径。”
舒尔茨最后拥抱了自己的弟子,倒也很洒脱,林一夫哭了。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隨后衝上云霄,十几个小时后抵达芝加哥。考虑到舒尔茨的年纪,这確实可能是师徒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林一夫愜愜的站在那,余切问他:“后不后悔?”
“不后悔。”林一夫说,“芝加哥学派反凯恩斯,也就是反大组织。这是个国內学者的悖论,
要做出成果就要拋出芝加哥的理论,拋出了芝加哥的理论就不可能得到成果。我早明白了。”
余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舒尔茨是个好人,但他也有立场。说起来,我见过杨振寧杨先生在美国呆了很多年,一直没有转国籍,后来他改了,也走到了更高,然而一辈子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这是不是一种遗憾?”
林一天问:“你问过他?杨老感到遗憾吗?”
“遗憾!因为他的名字『振寧”,就是振兴他的家乡怀寧的意思。这是他父亲对他的期许,我要说『sorry』(遗憾)了,这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理论物理学家的错。”
“sorry?”林一夫反覆念了这词几次,“这个词用在这里,真合適。”
舒尔茨虽然走了,他邀请余切来芝加哥读书的事儿还没完。
当天听到的人挺多,直接在小圈子爆炸了。歷一寧也邀请余切在他那读博,堪称是三顾茅庐,
隨后,隔壁的水木大学有学者也发出邀请,余切都婉拒了。
没想到,这让胡岱光相当感动。
二月上旬。
燕大已经开学,余切久违的来了学校教室。
他要代替胡岱光上一节课。
由於胡岱光已经退休,这是一堂选修课,专门研究西方经济学现状的。胡岱光是国內最早引入计量经济学,以及编撰西方经济学教材的人物,他的课程很受欢迎。
不过,八十年代的学风很差。燕大也不例外。
眼下有一股“读书无用论”的思潮,前两年已经这样了,现在更加夸张,校园场地和学生宿舍成了“贸易中心”,学生在这里摆摊设点,卖衣服、音像製品、杂誌等东西。
教师到堂授课,1/3学生缺席已司空见惯,有时甚至一节课只有十几人乃至几个人来听讲,几乎每个教室的前两排都是“虚位以待”。
俞敏宏一一就是那个被打碎眼镜的西语系同学,如今也在燕大任教。他的英文课几乎就没人来,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因为文科不好就业,也不好留洋,所有文科专业都是逃课重灾区。
胡岱光的课好一些,七十八个人,不过逃了区区三十二个而已。
上课前,眾多学生说笑话:“说邓丽君要来大陆开演唱会了?听说过没有!”
“什么地方?”
“羊城!”
一个做录音带生意的学生说:“那我得想办法去羊城看看,那边盗版录音带多,拿来倒手卖,
几千块钱,上万块钱都不是问题。”
提到邓丽君开演唱会的同学说:“下海有前途吗?真的假的?”
“嗨!之前科大的副校长,看学校里边儿摆摊的那么多,很不满意,把学生轰走了。结果他去沪市出差,报销不了机票的钱,一个摆摊的学生说,老师,您让我在这摆摊吧,我把机票钱给您报销了。”
“哈哈哈.”
燕大学生哄堂大笑。
这就是那几年的现状。
“还有什么新闻,说来听听?”
“还有—还有就是那个舒尔茨,那诺奖学者啊。据说和余切闹了,还扯上个什么农发中心的研究员。”
“啊!”眾人都震惊了。
“不信?我老师说的,舒尔茨想让余切转国籍,做美国人,余切会吗?他要这么做了,他就不是余切了!”
舒尔茨那是广受欢迎啊,为了迎接他,全燕大都动员起来了。竟然还涉及到余切,那可是个燕大的神级人物。
你听说这个人在燕大读书,但从来没见过他。
有的人说见过,有的人说没见过。最后一批余切同学毕业了,如今余切已成了传说。
前些天崔建在燕大开演唱会,那是国內第一次有歌手能到这。
摇滚乐呢,又是个被认为“西方舶来品”、“叛逆”的这么个音乐,可是近几年在国內太受欢迎了,燕大歌迷为崔建成立了个“摇滚后援会”,这也是国內第一个歌迷会。
这崔建多受欢迎啊!
结果崔建也有偶像!唱完之后,崔建忽然不受控制的问:“余先生呢?余先生在什么地方?”
没人回话。
崔建又问:“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谁!如果他能在底下听演唱会,我真值了!”
仍然没有人搭话。现场確实没有余切。
崔建非常难过,说:“有人遇见余老师,跟他说一声。我和他一样,我学的是西方人的乐队,
可我创作中国的摇滚!!!”
“再问一句,余切余先生真不在吗?”
真不在!崔建那《一无所有》唱的是真好!
他那天就像是一无所有一样,失魂落魄。
学生正绘声绘色的讲,余切推门进来。神出鬼没的余切,传说中的老学长,出现在了这帮满脑子下海的本科生面前。
真是他!没错!
他在了!
大高个,粗胳膊,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讲起来话来活像下达作战指令的军人。
只有那微笑,那是属於文学家的微笑。
恬淡,清澈,像湖水,像甘泉。
那一刻,听过崔建演唱会的学生,忽然有种荒谬的骄傲感:崔建没干成的事儿,老子坐著就来了。
第343章 烛光「夜」话
第343章 烛光“夜”话
“安静!”
余切来到台前,往下边儿扫了一圈。
靠,是真逃课啊。
堂堂院长的课,居然也敢逃,活腻了属於是。这不得对你重拳出击?你和老胡打过招呼吗你就乱来。
“我念个名单,从前往后念。谁没来,谁这堂课就要被掛科。我的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学生面面相覷,愣了一阵。
有人举手问:“是余学长吗?”
“叫我老师!”
“余老师,余老师!我朋友刚上厕所去了,尿急!这会儿能上课了,他能进来吗?”
“可以。但只限於我念名单的时间,我念完了就结束了。”
这就是开了个口子。
念一个名单大概三四分钟时间,也就是说你在这会儿赶过来,就能饶你一命。
那提问的同学,立刻从裤子里边儿掏出一寻呼机,偷摸著发消息。
寻呼机进入中国是在三年前,眼下全国估计不到一万台寻呼机。燕大居然有人用上了寻呼机,这起码得是个小老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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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呢?
寻呼机不光是昂贵,而且现在的寻呼机没有中文,只能用密码本。就是说输入一串数字,然后双方根据密码本,破译出啥意思,用起来也挺费脑子。
常用的是代码是000:请回电。
200:有事速回。
600:身体健康闔家欢乐。
800:天气预报。
……
余切就看著这学生猛按“200”,手指头都搓出火星子了。除了他,其他人也想尽办法往外传消息,有扔纸团的,有偷偷溜出去的,有往外边儿拍门的。
一传十,十传百……
“汪强,来了没?”
“来了!”
“李贺?”
“到!”
“谢玉芳?”
“到!”
开始有人喘著气儿闯进来了。一进来直望著余切的脸发愣,傻站在那。
“你是谁?”
“老师,我叫马亚楠。咱这是西方经济学现状吗?”
“——你没来错,这就是胡老师的课。我是他的研究生,帮他代一节。”
“哦,哦!”
这个叫“马亚楠”的学生刚落座,忽然想起来:胡岱光现在就一个得意弟子,那不是余切吗?
再往台上一看——那真是余切啊!和报纸上一样!
学长真特么帅!朱世茂也不如他!
余切看在眼底,朝这学生笑了笑:“我再说一遍,名单念完,就开始统计人数,明白吗?”
“明白,明白!”
又来了几个学生。
不是说八零年代的大学生——也就是这帮现在的60后思想淳朴,用功刻苦吗?
狗屁!
《京城晚报》怎么说的?
“全国有700多名研究生中途退学,去年光是京城报考研究生的人数,就比往年减少了1000人……”
“金陵大学以往录取博士是三四十取一,今年招收80名博士生,报名的却不足80人,在读学生旷课和考试作弊的情况相当严重,自修教室的利用率不到一半……”
“京城部分学校的课室被改造为招待所,接待那些进京的个体户,收益平分;同学之间亦有分工,每一门课只有两三人记笔记,其他人各行其是,相互轮休,三分之二的同学在调查中表示,他们不反对作弊……”
这尼玛的。
我上辈子读大学的时候,都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还得被pua说不用功,所以找不到工作,买不起房。
“周海涛?”
“到!”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
余切拿起名单道:“应到七十八人,实到一百一十八人,没有人要被掛科。我们燕大也没有赶人的传统,只要愿意听课,老师都是多多益善的。”
“你们不知道,在美国上课,你要是作为外人闯进来了,得被赶出去。因为你没有支付教授的薪酬。”
“我的课可贵了。波士顿大学邀请我去教汉文学,几万美金一堂课?我没答应。”
这下整个教室都沸腾了,相当於余切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原先开小差的通通坐好,期待的看著余切。
他们太激动了,那些传说的经歷都在脑海里边儿,走马观一般的播放。老山前线,拒绝舒尔茨,哥伦比亚大战特工……越想越激动。
余切哑然失笑。
他有点明白胡岱光为什么让他来代课了。
胡岱光想试试个人魅力能不能拯救这股“不读书”的歪风邪气。
崔建能把读文学的楞掰成摇滚迷,那何况是如今年轻人的偶像源头呢!
下海风潮已波及到每一个高校,令校方束手无策。有些赚到钱的学生,已经贴脸嘲讽老师,你却无可奈何。
因为做老师的不“犯错误”的话,是真没摆摊的学生有钱。
燕大目前的校长是丁磊孙,这人是个教育改革派,认为堵不如疏。几年前余切在燕大打架,丁磊孙惜才,把这事儿压下去了。崔建在燕大开演唱会,也是丁磊孙点头,所以才能在最高学府开摇滚演唱会。
想到这里,余切嘆道:“你们的老师个个都用心良苦啊!在这种读书最有用的年代,你们却说读书没用,真是个大傻子!”
“我今天不讲西方经济学,我讲讲我的个人看法。你们也说说你们的看法。”
没人吱声。
“怎么不说话?”余切问。
“我们怕您引蛇出洞,让我们讲出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之后就狠狠惩罚我们……”
一段时间没写国內小说,我已失去了年轻人的信任力了吗?
我该是你们最信任的朋友啊!
余切面露失望。有学生立刻辩解道:“不是不相信您,而是被逮到了,要被退学被打回原籍,代价太重了,我们一点儿也承受不起!”
余切听罢,当即发誓道:“我用我的名誉担保,这个教室没有任何人会受到惩罚。你们要是被罚了,我也不读了,我去隔壁的水木大学。”
他把那纸三两下就撕成碎屑,直接扔了。“现在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出了这个教室,也把自己说过的话忘掉。我保证不针对任何一个人。”
“还不相信?我们把窗户关了,门也关了。”
学生正要开始行动,余切又说:“等等!”
一时间教室的空气都凝滯住了。
“窗帘也要拉上,灯也关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什么也看不到。如果你们还不放心,我背对你们。”
之前有寻呼机的男生立刻弹起来道:“別这样!您可別这样!我完全相信您了!我叫路不宣,我做生意的。邓丽君马上要来羊城开演唱会,票已经炒成天价,我有两周没来学校,就是为了赚差价。”
邓丽君?
前年余切还在港地的时候。新化社几位记者就说要联络邓丽君……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要办成了?
余切还记得,邓丽君是没来开成演唱会的。邓丽君毕竟身份背景特殊,稍微一有风吹草动,谁也不敢担责。
费翔那是个美国混血儿,这时候反而是好事儿,没啥迴旋鏢。
这路不宣怕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说话间,学生们已经把门、窗、帘全部拉上。灯也关了,几乎看不清楚人的脸。大中午的太阳也照不进来。
余切就以这个邓丽君为切入点:“在邓丽君这方面,我和你们都一样的——我也听她的歌。”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我猜邓丽君可能认识我,这是不是有点自大了。”
学生发出嘈杂的声音,虽然看不到脸,但大概是没觉得余切自大。
甚至有人为余切喊冤:要是邓丽君竟然不知道余切,那她也不过是个庸俗之人罢了。
余切又说:“我还和邓丽君男朋友见过面,我不知道是不是前男友了……那人叫房龙。他送了我一个手錶,我没要,他又捐给了大陆的慈善基金。”
“当时我刚和几个港地文人说完话,有人要替我和查良庸先生说和,有人想谈生意,我隨便应付过去了。回去酒店的路上,我就遇到了房龙……”
余切把那场相遇形容的惟妙惟肖。眾人都听得神往:《a计划》、《警察故事》之后,房龙如今在华人圈已经很出名了,盗版碟片卖得飞起,已经逐渐是华人中最厉害的商业演员。
这么一个人,却在几年前对余切慷慨解囊,几句话后便引为至交。
这是什么样的號召力。
自己却还不愿意信任余切!
那个做生意的学生“路不宣”道:“我错了,余老师!我早该向你坦白的。我刚刚还叫来我两个室友,他们都被我鼓动起来,做生意去了……他们是没错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他竟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余切开口便道。
这是余切前面说的,他不会记得任何一个学生的名字。然而,路不宣是希望余切记住他的。
路不宣正觉得失望,又听到余切说:“不过,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记得每一个朋友。”
余切说他记得我!
这学生激动得发抖,他不知怎么回事,在书包里面一顿折腾,竟然拿出来了一根蜡烛。
“噗!”
点燃了。
黑暗的教室里面,顿时扩出烛光,把前排的人都照亮了。
其他人嚇了一跳,连忙往后面躲,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
路不宣却故意让余切看清楚他的脸:“我除了倒卖票,我还卖小玩意儿,这是钻石牌的红蜡烛,本来是拿给小夫妻结婚用的!”
怪不得路不宣能做倒爷呢!
这生意太大了。
“我说了些我的故事,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实话实说,几年后我可能就做老师了。燕大是我的母校,也是最好的学校,学生们不读书,我感到很痛心。”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余切有点明知故问。
一个女的举手道:“余老师,您在国际上知名,当然也不在乎什么金钱。可是,我们是在乎的。”
余切点点头:“我也爱钱,我是个俗人,我总觉得我的钱不够多,我还想做华人作家的首富,大大的超过查良庸。”
“你们知道的,我和他有点矛盾。”
这话让学生们都笑了起来。
那个问话的女生大著胆子钻到烛光里面道:“余老师,读书就是为了赚钱,如果已经赚了钱,读书还有什么用?”
这女生是那个“马亚楠”,半道儿才进来的。
余切以为她是个罕见的女倒爷,没料到她却自己介绍道:“大家敞开了说话吧。我是学生会的,很多人都认识我。我在《校报》做编辑,天天写文章。有一次我写了个很不错企业改制论文,发到了期刊。”
“我等了四个月,等来了一张奖状和十五块钱。那个论文上的名字並不是我,而是另外两个人,我是第三人。”
“我把那证书撕烂了,之后就安心做生意了。我没什么背景,以后也分不到好单位,了不起百八十块钱一个月,这还算不错的……我只有下班后继续做倒爷。在这个年代,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之前有寻呼机的男生也道。
又有人走到烛光里面,直言道:“余老师,您也不常来上课,说实话,我们都没怎么见过你。”
这是余切最开始念到的男生。他说:“您是万县的状元,我们都知道,因为都看过您的高考小说。不瞒您说,这虽然是个经济学的选修课,却有很多中文系的学生来,就因为胡岱光是您的老师。”
“路不宣我认识他!他也是状元!他那个班里面21个人,没有一个人不是状元!我也是状元,我是粤省西边儿一个小县城的状元。兄弟姐妹四个,我排第二,跃出『农门』之前,我每天吃两顿饭,还吃霉变了的馒头。”
“学习之外,我还放猪,打草。我竟然能考上燕大,家里面亲戚奔走相告,大摆数日宴席,我也以为我很厉害。”
“可我来了燕大才知道,状元和状元之间,仍然有很大差別!高的,像您!几年间就能做上大作家,样样都叫人挑不出毛病,胡老师最爱向我们提起您,激励我们!可是那低的,就像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如人。我只会看小说,看完小说之后,我常常感到空虚,因为我知道那种天才不是我。”
“余老师,你才是书里面那样的人!”
他没有破防,只是在陈述事实,余切破防了。
干部子弟怎么会去做小商品的倒爷?他们直接倒卖批条。
这都是些曾经的“余切”们,或者是上辈子的“余切”们。
路不宣,余切想起来这人了。
他是燕大中文系的学生,后来做了猪肉大王,全燕大第一个卖猪肉的状元——確实做生意做出了名堂。
很多人说路不宣是第一个“脱下长衫的孔乙己”。他脱得有点早,脱得太乾脆。
可其他人怎么办?
只有读书。
做倒爷是不行的,也就出了个路不宣。
余切听人说完,然后道:“你现在还吃得不好?”
“不好,燕大的食堂太贵。我只能拿来打牙祭。”
(本章完)
第344章 燕大的「吃饭」福利
第344章 燕大的“吃饭”福利
余切又问:“除了吃饭,还有没有其他困难。”
“困难多了。谈恋爱没有钱,朋友约去郊游,没有一辆自行车。全燕大好像每个人都有自行车,可偏偏我没有。这都能忍下去,只有吃饭忍不下去。”
“我的肚子並不听话。”
这话简直是掏心掏肺,这人也迈进烛光当中来。
果然长得不高,也很瘦弱。余切不认识他,料想他没有成为个很知名的人物。
其他人听罢各有各的想法,渐渐的都进入到烛光里面。极端贫困的並不多,大部分人是一时手头拮据,加上学校风气如此。
这样的现象,不仅老师在抱怨,原来学生也有许多苦衷。
一张张脸望著余切,烛光在他们的脸上跳动。
他们完全的信任余切,开始像那些年看余切书的时候,心里面想过的那样一一把自己的情况告诉这位朋友。
在京城,余切有十三套房。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读者的信件,他也是人,而读者的信件他根本不可能回得完。
无数人把心里话告诉余切,但凡是余切回一封信,都能引起热议,
《十月》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余切的回信”,把那些频繁问到的事情总结到一起,让余切来回答。
余切能怎么回答呢?
他的回信在十年二十年后会是真知灼见,但仍然扭转不了当下的迷茫。
余切曾写过《大撒把》,那是一个针对留学生的成人童话。而这里有更多的学生,个个都比顾顏优秀,可是不要说留洋,就连维持学业,他们也没有信心了。
下海潮能引得教授都要辞职,对学术界失望,何况是没见过世面的学生?
余切端起了那个蜡烛,放到正中间,然后从台上走下来,坐到了前排的桌上。
他道:“你们都站起来,都站起来嘛!不要坐著,起码要平视我,和我一样高。”
路不宣站起来了,但他生得不高,站起来还不如余切倚坐在桌上。
马亚楠,一个校园报刊的女编辑更是如此了,站起来的她还要稍微仰望余切一点。
至於其他人,他们有的高有的矮,却出於尊重等等因素,选择稍微弯著腰。
余切很不满意:“站起来,站直了!你们不这样,难道我要蹲著?这儿的人个个都是状元,都比我厉害,我復读过几次呢!你们有点做状元的志气!”
大家纷纷站直了。
这是很奇妙的体验,余切鼎鼎大名,是活著的传奇。而余切却让他们平视自己,他们既兴奋,
还有难言的恐惧。
个別娇小的女同志,仍然没余切高。
余切自有办法,他拉出板凳说:“你们已经能平视我了,现在站到板凳上,站在这个地方看看我。”
学生全傻了。
路不宣问:“这是不是违反了规章制度,学校规定说—”
“哪一条有这个规定?”余切说,“燕大谁要因为我站了板凳,和我算帐。我就去水木大学。”
余切怎么能去水木大学呢?
他是燕大的活招牌啊。
余切非要他们站到板凳上,他们没辙,只好这么办,教室里响起了拖动板凳的声音。板凳不够多,那些本来就长得高的,就把位置让给女同志,让他们来站上去。
“我就这么讲课了。”
“谁要还比我矮一点,就请你站到桌子上,不过要注意安全。”
马亚楠是校报的编辑,她忽然觉得会有故事,她问:“余老师,我能不能再写一次文章,这次不投期刊了,就投到咱燕大的文学板块。”
“我不会收你版权费的。”余切道。
隨后,路不宣干了一个事情。
桌上的蜡烛,已经被余切的躯干挡住了。路不宣给蜡烛搭了个板凳,好让大家看清楚余切的脸。期间融化的蜡烛滴在他胳膊上,他却没有察觉到。
他已经完全被余切的举动吸引住了。
烛光中,余切的眼神熠熠生辉。“我就不说什么学分或者制度了,你们都学过马原,事物总在变化。有时你现在觉得做倒爷好,未必好;你认为读书白读了,未必白读了。”
“燕大是最好的学校,永远都是!除非有一天我去了水木大学—因为我是有眼光的。”
眾人没料到余切会讲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却见到余切又说:“我导师胡岱光是个好人,纯粹的学者。他是我的楷模,可能没有惊天的贡献,却在他的能力范围內,总是要做一点事情。”
“这也是我想和你们讲的。困境总是贯穿於人生的始终,而走出来是暂时的,社会有社会的困境,人有人的困境。”
“如何对待困境,却把我们分为了两类人。有人会被困境击垮,有人能够不断的爬起来继续向前,我想真正的成熟应该並不是追求完美,而是直面自己的缺憾。”
“看看现实中的例子。有多少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终其一生没有登上过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有多少勤恳的科研工作者,默默无闻的在实验室度过一生?他们都白活了吗?当然不是,这些不成功的尝试,也构成人类文明进步的基石,这是燕大学生要去做的事情。”
“再看看我,我在这,我和你们一起。”
说到这里,这堂课已经打了铃。
学生们却不愿意离开,也不想拿走蜡烛。因为一旦拿走,那种烛光夜话的氛围就消失了,他们很难再有这种安全感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余切宣布下课,而且说“我应该为此写一篇小说”。
一些人的脸上已经有泪水。很少有人倾听他们的想法,尤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他们真切感受到了自八十年代以来,作家和读者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亲密关係”。
这种关係曾在老山战场上发生过,也在东南亚的游子那发生过文学的厚重再一次降临到燕大的教室。
人们顿时知道:自85年来长达两年的文学“科学实验”要被碾碎了,因为余切已经归来。
路不宣激动的问:“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余老师?”
“你会见到我的。”
又有人问:“下一次代课,是不是还是余老师来?”
“我不知道!”余切说。
其实是不太可能见面了,给胡岱光代课是一次偶然。起码还得再过几年,余切才会做转型教授。
而那时候这些人自然已经离开了。
余切用上了钱忠书曾回答书迷用过的话:“你吃了个蛋,未必要见那下了蛋的母鸡。在你感受到我来过时,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阳光透进来,恍若隔世。
路不宣忽然道:“我叫路不宣,余老师,你记得我吗?”
余切很惊讶,点头笑道:“我记得你。”
又有人说:“我叫马亚楠!余老师!”
“我也记住你了。”
“周海涛!”
“记住了。”
“李贺。”
“记住了。”
所有人都把名字说给余切听。余切耐心的和每一个人握手,这给校报的编辑马亚楠留下很深印象。
她回去把这一场谈话简明扼要的写下来,称之为《烛光“夜”话》。
她回忆余切当时的模样,即便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现在想起来仍然让她心神激盪。了些时间平復自己的情绪后,马亚楠写道:
“人生中失败是长久的,而成功是一时的。如何对待失败,却把我们分成了两种人—这是余老师前不久和学生们的谈话。这个时代为何要读书?余老师给出了答案。”
“他说,读书本来就不是万能的,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我们就是这样的学生,时代赋予了我们进取的责任。这是余老师作为师兄的寄语。”
写到这里,马亚楠忽然意识到余切的话存在矛盾。但她不知道矛盾在哪里。
余切的演讲这么精彩,不能浪费掉了他的话!
马亚楠拿著稿子到处问。
不过,马亚楠是个本科生,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现在又十分忙,大家赶著写文章,一时没有人搭理她。
《燕大校报》的前身是《燕大日刊》,创立於民国蔡圆培时期,虽然名义是个校报,实则对教育界很有影响。小小一个校报,里边的人各自都有来头。
有个叫卫国英的女编辑,恰好也在校报的办公室。她是专业编辑,特地被调来校报的,业务熟练,总能很快的把事情做完。
卫国英正好有空,她见状道:“小马,你怎么了?”
马亚楠才说出:这是一篇“烛光『夜』话”。
“什么烛光夜话?做新闻,不要藏头藏尾,搞大学生文学那一套。要让读者立刻知道写的什么。否则,他们就会失去兴趣。”
“这是余切的烛光夜话。”
“什么余切?是哪个余切?”
“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余切!”
只见到卫国英那脸瞬间转成红色,然后又是白色—最后卫国英说:“我来帮你看看。”
等马亚楠过来了,卫国英又小声道:“小马,你以后见到余切了,千万不要说我讲过那些话。
+
一张a5大小的稿纸铺在桌上,就这一会儿,其他人都来凑热闹,外圈的都垫著脚往里看。
“余切终於让咱燕大发文章了?”有人说。
一个冷知识:燕大內部刊物很久没有刊登过余切的小说。
上一个这么干的是五四文学社,被余切搞的半死不活。这是一个不逊色於校报的数十年文学团体,如今却丧失掉了影响力,被新现实社团取而代之。
连社长骆一禾都“叛逃”了。
眾多编辑快速看马亚楠写的稿件,了解情况马亚楠解释道:“我总觉得余老师的话有些问题,可我不知道如何理解。”
什么问题?
谁敢说他有问题。
卫国英道:“不是问题,就是一些逻辑上的缺失。余老师说没有长久的成功,为何他总在成功?他贏了一次,两次,三次—-他贏得太多,以至於他谈论起失败来,都好像是很有了解。”
確实是个大漏洞。
好比一个中彩票的告诉你,不要相信运气。全天下就他不能说这句话。
不过,老练的卫国英还是找到了弥补方法:
“余切的成功,不就是別人的失败吗?有的人会长久的成功,大多数人会长久的失败,余切说的正是这大多数人。”
全编辑部立刻行动起来,把这篇稿子修了一番,迅速发到校刊上。
余切这边直接找到胡岱光捐钱“你又要捐钱?”胡岱光呆住了。
“这不是直接捐钱,而是一个动態的『吃饭”奖学金。而且不是由辅导员,或者某一行政主管来决定的,决定这个的是食堂员工。”
余切开始和胡岱光说这笔钱要如何用。
他要捐五十万块钱,先试行一段时间。如果效果好,可以请到社会上其他企业来赞助。
一生装逼不弱於人的牟期中可能就是这种受眾,只要燕大学子能瞻仰他的风采,说一声“牟期中阳春麵”,“牟期中猪肉粉条”,他怕是要慷慨解囊。
“这影响不好吧?”胡岱光说。
“那学校自己出钱,我就不说什么了。”
“学校拿不出钱”
“那就先试一试。”
“谁来承担试一试的责任?”
“我不知道,水木大学可能愿意承担。”
“何必要到水木大学?就在咱这试一试吧!”胡岱光的眼神很坚定。
燕大后世不知道有多少以企业冠名的大楼,个人赞助的实验室也不少,能有什么不良影响。
该制度的执行其实需要对粮票进行统计。
目前,在京城的许多地方,已经不再需要提供粮票。但在燕大不是这样,大学校园是执行粮票最为坚决的地区之一,直到1992年年末,燕大的食堂仍然需要粮票,並对学生使用粮票进行限购和发放,直到彻底取消粮票制度。
而后世在国內许多一流大学,有这么一个隱性福利:
学校针对学生的饭卡消费进行统计。如果有人长期多频次的在食堂消费,並且多次消费额都远低於平均水平,学校就认定该学生实际为“贫困学生”,会自动往饭卡充钱,这个过程只有贫困学生自已知道,不惊动任何人。
燕大如今缺少的,就是这么一个“福利”系统。
第345章 燕大学生吃饱饭
第345章 燕大学生吃饱饭
一个燕大学生在食堂吃饭,要提前备好饭票。饭票分为四种,菜票、面票、米票,粮票。
学生每月发32斤票,女学生稍微少一点,都高於全国人均,但对於那些大学生而言,仍然远远不够。
吃肉更不够。
每天的伙食费大约为6毛钱,女生更低,吃一顿排骨却要4毛钱。
想想看,穷学生是不容易吃排骨的,他吃一顿排骨要饿上两顿。
这时候怎么办呢?
没有別的答案,真就饿两顿。
不过操作起来没那么莽。
隔壁的水木大学,有个叫姓白的学生,后来做到了水木大学经管院的院长,他回忆起年轻时为了“吃排骨”,就把饭票攒起来。平时有意识的饿肚子,等到了打牙祭的时候,就拿去换成排骨。
结果他竟然攒粮票攒出癮了,寧可饿肚子也不肯换了,结果粮票制度取消后,他手里还捏著一大堆粮票。非常后悔的写上了这件事……当年老子真该多吃几顿排骨啊!
余切就是帮这些人的。
谁要是长期吃不了肉,总把票攒起来,那就给这人多发票。光发票还不行,还得用了,食堂来统计。
票有个期限,过时不候。
变相逼著学生吃肉。
胡岱光找上校长丁磊孙商量这事。校长说:“五十万不够用,余切太年轻。他这么一搞,不管有钱没钱的,都会把票攒起来,互相交易,然后每个人都刚好符合標准!我太了解咱燕大的学生了。他们都是饭桶,怎么都吃不够。”
“而且何况是学生呢?老师又怎么办?你以为老师过的好吗?工资不如计程车司机!我也想吃排骨呢,我也是大饭桶。”
“而且一旦实行了,就倒不会去了。你吃饱过了,怎么会想饿肚子呢?到时候不仅要说,余切不让人吃饭,还要说我老丁拿走了那五十万!”
“我以为这件事情啊,还要再想一想……”
还要想?这怎么还能再想!
再想下去,你和水木大学的经管院想去吧!
告诉他:你们的博士生余切,未来的经管院或是文学院的掌门人——本来是我们的!
胡岱光用一句话击碎校长的幻想:“余切说,水木大学肯定支持他。”
丁校长脸色一变,道:“搞吧,搞吧。我们燕大不是一个不讲人情味的学校。”
……
【本日起,每月清点饭票数量】
星期五,燕大学一食堂掛了这么一个招牌。
清饭票干什么?
合著难不成还要收回去?国家发的,又不是你燕大发的,真是乱来。
路不宣注意到了这件事,暗自摇头。
燕大有学一到学五几个食堂,各有各的特色,去年还建成了清真的佟园食堂。其中,学一食堂最受燕大学子欢迎,不仅环境不错,价格也实惠。
燕大还有大小饭厅,不过那地方经常有人搞演讲,就很吵了。除了倒货之外,路不宣不爱去。
“来两个馒头。”
路不宣一手交票,一手拿馒头,和燕大的名人褚付军吃饭。燕大年年都有“校园诗人”,自骆一禾、查海生等人的三剑客隱退之后,这一代的校园诗人,正是面前的褚付军。
说起来,燕大虽然诞生许多诗人,文人,但要说如何影响全国,在余切之前那都总是差一口气。
朦朧派怎么样?燕大的未名诗社搞得很热闹,都给別人做了嫁衣。
诗人北岛,诗人舒婷,诗人顾城——哪一个和燕大有关係?
都来这刷名望来了!收揽了一大批燕大的书迷们,替他们吹嘘。
赚了名气赚了钱,拍拍屁股走了!他们去纽西兰,去欧洲,去英国“游学”去了,再也不回来!老子白看你的书了!
想到这,路不宣愤愤道:“我不懂诗,可我也不喜欢那些文人。”
“余切呢?他也是文人。”他面前的褚付军笑道。
路不宣立刻露出尊重的神色:“余切自然不一样。他本来就是我们的师兄,都那么有名气了,从来没有说一句我们的不好,而且总希望我们更好。”
“你知道鲁迅为什么和那些卖国贼不一样吗?因为有的人批评我们,就是恨我们!有的人批评我们,却想尽办法帮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褚付军道:“我们知道余切,就是因为余切写小说。而且你不能一棒子把人都打死啊!谁不想伟大?可这件事情太难。”
路不宣道:“太难?太难就別做文学家,这不是一条捷径!而且你这么说,你要以余切为目標了?”
褚付军脸红了,有点嚮往的说:“我有那么十分之一就行了。”
“那祝你成功吧!你是我们中文系的大才子!”
褚付军有个笔名“戈麦”,可能要更出名一些。进学校以来,戈麦就迅速打响名气,他写的诗经常被同学拿去传抄,今年又创作出《金山旧梦》,被《十月》的骆一禾看上,可以说是前途光明。
而且褚付军总以“余切”为目標,他不仅乐善好施,还经常参加学校活动,自学了西语,目前正翻译拉美文豪博尔赫斯的作品……大家私下里都觉得,褚付军很像余切。
“又吃馒头?没別的了。”褚付军道。“要不我请你?”
“有馒头吃就不错了!”
“你都见过余切了。我嫉妒的发狂啊……照说你的灵魂应该被洗涤一番了,不得庆祝一下吗?我请你吃排骨,我又拿了稿费。”
路不宣听到这,想到那天余切的寄语,长长的嘆了一声。
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受苦,看不到头。路不宣虽然做生意,却是帮人代做,他手里並没有几个钱,寻呼机也不是他的。
而褚付军却能靠写诗赚稿费。不多,可对学生来讲,那简直是一笔巨款。
而且是很乾净的!
不像做生意……
隨后,褚付军作为一个诗人,开始讲起“文学传承”来。他总爱讲这个。
褚付军是黑省宝泉岭农场来的状元,那地方靠近边境,隶属於“北大荒”。
劳动、黑土地、边疆和严寒促使作家们灵感大发,在这里创作出许多作品。东北是全国人均教育率最高的地区,在这个时代,只有在东北,你才能在街上看到其貌不扬的大爷讲俄文,拉手风琴。
他们懂作家,也支持作家。
“我们这个地方呢,天生就是要写文学的,来到这的人,天生就是文学家。”
“看看跑到这里的作家们,玎玲、肖军、罗宾基……哪个不是鼎鼎大名?当代也有厉害的作家,张抗、梁晓生……我们北大荒来的人,生来就是要在文学上立下功绩的!”
路不宣的心里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褚付军也许不是一个真正內心强大,自律的人。他要么夸耀自己,要么夸耀自己的地方,那就是一种变相的自夸。
想想万县是个什么地方?
余切硬把这地方写得华人都知道了!
经歷了“烛光夜话”之后,路不宣军意识到,真正的强大是平静的自我肯定,並不需要扯大旗为自己助威。
他光是叫大家一句“朋友”,就能让人心神激盪。
他把自己放在低处,反而更让人尊敬他,而他也確实常常对朋友这样做。
之后,褚付军的朋友程国平也来了。程国平也是校园诗人,笔名是西渡。程国平一来也看到了路不宣的馒头,笑著说:“又吃馒头!请你吃排骨?我刚拿了一份稿费。”
“你也拿了稿费?谁给的?”褚付军问。
“我投了个研究余切师兄的文章,叫《余切的诗》,被《星星》诗刊选中了。给我寄来了八十块钱。如果转载到宝岛的《联合文学》,那还要再有一笔稿酬。”
说到这,程国平忍不住自得起来。“我正在起草一个文学研究,专门针对燕大八十年代前后,诞生过的这些作家们。骆一禾、查海生、刘振云、陈建工……还有中文系歷史上最强的77级!”
程国平说得很神往:“他们现在都是登堂入室的作家了!就算是疯疯癲癲的查海生现在也出了名,要知道,几年前他还自费出诗呢,大家都不愿意看……”
褚付军羡慕极了:“做时代的记录者,见证者!这是余切在新现实社团发表过的原话!你要把研究做到了宝岛那边去,你就真成了!”
“我也是沾了余师兄的光啊!现在他是个招牌。去年年末,《星星》的老前辈流沙河、《十月》的编辑骆一禾这两位,先后写了研究余切的文章,解读余切的『诗』,大受读者的欢迎。”
“《十月》又推出了《文化苦旅》,也是刚写出来,十多家出版社联合起来爭。我认为接下来几年,研究余切本人会是个文学的热门话题。我做的这个研究为什么没有余切?因为他要单独列出来。”
路不宣听罢,从做生意的角度道:“而且余切还在创作期,他写多久,你们就能写多久。怪不得都来写余切。”
“那,那……確实是这样。”程国平也不掩饰。
做文学研究,自然要研究有前途的。读者爱看,编辑给过,报社给钱。
巴老不也在《隨想录》里面写余切嘛,你写这个时代的文学史,没余切是万万不能的。
將来的读者会怀疑,你当年是不是在一流的作家名单上。否则,你怎么会没匹配过余切呢?
你说你输了?
你输了也是资歷啊,起码你也在王者局里面。
……
连著三四天,路不宣总能碰到褚付军、程国平两人。他们两人是好朋友,对彼此的文学立场了解得很清楚,聊多了反而没意思。
他们最喜欢问路不宣的意见,路不宣自知不够格参与文学討论,总是不表露立场。
路不宣害怕被嘲笑。
无论是博尔赫斯,还是做余切的研究,路不宣確实都不知道。虽然是中文系的学生,路不宣却觉得自己的前20年没给什么文学底蕴,他今后怕是杀猪都要比写文章熟练。
直到燕大《校刊》出了一份文章,《烛光『夜』话》。《校刊》是双月刊,偶数月的18號出刊。如今到2月中旬,恰好轮到了这个日子。
这天的学一食堂爆炸了!一路走过来,路不宣碰上好几个念诗的,喊口號的。
他们大叫著“吃饱有理,饿肚是罪。”
又有人说:“成功是一时的,失败总是贯穿了人的一生!可如何面对失败,却把我们分成了两类人!”
这些学生们,就像是爭相表演诗朗诵那般,抑扬顿挫的扮演起余切来,好像他们就在那现场,站到了最高处,是一个集天地伟力於一身的大人物一样!
有谁知道,余切让別人站起来。这才是关键!
疯子!
平时只有大小饭厅有许多人搞演讲,尤其是大饭厅——因为那地方就在学生公寓,聚会很方便。
学一食堂也这样了!
路不宣来吃饭,照例两个馒头。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平时最贵的“排骨”窗口,现在一堆人在那。四毛钱一份排骨,他们就像是不要钱一样,人人都打了一份。
食堂的员工早已经认识路不宣了。那是个有点胖的中年大妈,一见到路不宣就塞了一张票。
“你连吃了七天馒头,每顿都小於一毛钱。所以,按照食堂的新规定,你可以拿一张吃排骨的票。去,去吃肉吧。”
路不宣正待发愣,那阿姨却笑道。“我听说,这是你们燕大学生自己捐助的。全燕大今年来了四千多个学生,去除掉留学生,就剩下了三千多。省吃俭用,顿顿不离馒头稀粥的,也就百来號人,我们都认得。”
路不宣把菜票翻开,左边儿画了个热气腾腾的排骨。
上写著:燕京大学学生食堂;空一格,四角。
下面是1987,2月。
这就是说,这一张专门吃排骨的票,而且得这个月吃掉。
学校发福利了?谁会给我这张票呢。
路不宣怕排骨都被抢光了,脑子还在想呢,人已经排上了队。他离窗口越近就越馋,那葱香,那油荤气,勾起了他不能克制的生理本能,什么事情都想不了,只能把这顿排骨吃饱了再说。
人越来越少,排骨也越来越少。
学一食堂猪排骨的是一个大锅。特別高,人要站在凳子上捞。学生在外边儿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但是你看食堂的员工捞得越费劲儿,就代表剩的越少。
从后面排到前面,捞排骨的后厨已经很明显地费力了。
“诺!这是我的票!”
刚拿到的菜票,转眼间就交出去。
我竟然了四毛钱吃这个?
路不宣正要觉得可惜,那一份排骨就送过来了。“你这是最后一份了,后面的没了。”
后面的人白站了,自然抱怨起来。
窗口的员工又说:“今天没想到这么多人来兑票,你们可以看看其他四毛钱的荤菜还有没有。也能拿去兑了。”
后面的人说:“我就想吃排骨!鸡不如肉,鱼更没什么油水,只有烧排骨最好!”
“排骨以后保证管够!”
路不宣听到了这句话。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顿时想到这话的意思:后边儿学校还要加大採购量。
给谁呢?
学校没那么多大吃大喝的。眼下日子不好过,教授都叫苦不叠。
(本章完)
第346章 有关於余切的若干研究
第346章 有关於余切的若干研究
85年以来,不仅文坛在变化,物价也在变化。
中文系的大师兄刘振云已毕业,这位是“余切严选”的新现实社团掌门人,豫省的文科状元。
如今此人已被调入《十月》做编辑,离校前,他在《校刊》上发了回忆性质的文章。
路不宣现在想了起来,文章是这么写的:
“本校食堂的菜,分为四个阶级,有五分钱的,如炒豆丝、炒洋白菜;有一毛钱的,如鸡蛋西红柿,锅塌豆腐;一毛五的开始有肉,鱼香肉丝、宫保鸡丁”
“两毛钱以上的就是正经肉了,回锅肉,红烧肉,四喜丸子可惜我从没有自己掏钱吃过。
我是个农村孩子,凡是一毛五以上的菜,我根本就没见过!”
“人生最大的惊喜,就是最后一个买到锅塌豆腐。这已经到了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范畴,我买到了,別人没买到,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被勾起了馋虫。盆里的汤汤水水,全归我一人所有,拌著米饭吃,人生不过如此,夫復何求?”
所以说,吃一顿好饭有多么难?
路不宣一边吃,一边想:堂堂省状元,都没吃过一份四毛钱的排骨。刘师兄一米八一的个,体重却只有一百二。
据说燕大曾经没有四毛钱的菜,因为很少有人买,在85年之前,最大的菜票是一毛钱(一说一毛五),短短几年后,竟然有了四毛钱的菜,
余切居功至伟。
因为他从不亏待自己的肚子。
也是在刘振云的回忆文章里面,他说:“自从四毛钱的窗口开了后,余切只要在燕大,总在四毛钱的窗口吃东西,我曾怀疑他一个人养活了这个窗口。”
“他不仅点一份,还有第二份,敲开了肚皮吃·如果你看见了余切吃炒白菜,那一定不是因为他爱吃,而是因为要取得『膳食的均衡”。”
“但余切也很慷慨,我少有的几次吃大肉,都是和余切一起。他只要见到我,就要招呼我过来。我那会儿经常要招新生,有几个甚至十几个人跟在我边上,但无论多少人,余切都请客,他来者不拒。食堂没有票了,就到外面去。”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都不得不做新社团的成员了。但我们的脸皮都很薄,不好意思总去蹭余切的饭,有时见到了他,反而故意躲著,他太热情了!”
路不宣想,刘振云的文章里面,相当一部分是回忆这位社长余切。
想来並不是看余切势大,捧他的场,而是因为真的难以忘记。
自己也不是吗?
路不宣只觉得自己生的晚了一点,要是能和余切做同学,和他玩桌球,不知道多有意思。
当晚,路不宣找来余切的小说看。
他没钱买书,当然只能借书。褚付军那边收藏的比较全,路不宣找到他:“你给我推荐几本余切的书吧!”
“中国现在还有人没看过余切的书?”褚付军很惊讶。
“看过!但没有系统的看过。我总是东看一会儿,西看一会儿。图书馆里面,余切的书也很受欢迎,总是借不到。我只看过一些短篇和节选。”
“那很好了,那太好了!”褚付军说。“你知道我羡慕你什么吗?我真想把我的记忆消除了,
重新看一遍!”
褚付军拿给路不宣看的是《和你在一起》。
这是“新现实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前两部已经被人借去。
这三部曲中,第一部《大撒把》自然是文坛经典,第二部《我们俩》也是一流之作,唯独这个第三部,因为写的是一个到京城学习拉小提琴的农村娃,有些许爭议。
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觉得余切写的太“童话”了。
真实的情况是,没有足够的水是发不了芽的。
路不宣很知道这件事。
他虽然考上了中文系,然而並没有什么文学基础,对那些风流的民国大师不了解,在上大学之前,他甚至没听说过巴老。
一个农村娃,连口琴都没一把,怕是都没见过小提琴。更不要说成为小提琴少年天才,打败各路国际高手。他那个小地方,怕是连一个能听得懂他天分的“伯乐”都没有一个啊!
中文系但凡是能立刻写小说的,有几个不是家里有渊源?
刘振云不也是碰到了好师姐查建颖提携他,又被余切看上,不然凭他怎么去得了《十月》刊。
然而,想虽然是这么想,可是看进去故事之后,路不宣却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心已经跟隨那个“天才少年”一起,这个人受挫折,他也受挫折,这个人来京城大放光彩,他也拍手叫好小说尤为精彩的是,故事的结尾,那个少年夺得国际冠军后,回来在火车站演奏了小提琴,为了自己的农民父亲。
他没有忘记掉自己从哪里来。
农民也能欣赏他的小提琴,听那个口的《柴科夫斯基d大调》。
当看到“东方红”火车头在此交匯,发出鸣笛声时,路不宣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眼泪满了他的眼眶,他也是个状元,也是个天才少年,只是来了燕大后泯然眾人了。
这不是童话,这只是余切写自己罢了。他的梦借別人做了一晚上,梦醒后,悵然若失。
路不宣开始疯狂的找余切的书看。
一时间,“生意”都顾不上了。图书馆,校报亭,寢室同学—-谁有一本余切的书,路不宣要想尽办法的借来。已经看过的也不要紧,路不宣可以再看一次。
余切的书有很多隱喻,再看一遍,常常有新的发现,
【在那里,和他们一个姓氏,辈分上却平行的小孩笑嘻嘻望著他们的到来。】
【“你来了?”又是孩子,又是同辈的人拍手道,“兄弟,你如今终於回来了。”】
“这是余切《出路》的结尾。”借书的程国平说,“上次我和你讲过。如果说“新现实系列”是余切奠定文坛地位的作品,那么《出路》这一篇雄文,则是他迈入大师的开始,他开始彻底超越这一代人。”
“他用孩子来比喻大陆,这是罕见的;我们总是用饱满乳汁的母亲,或是歷经沧桑的千年智者-来指代这一片土地。余切却用一个孩子来比喻,却看得人眼泪汪汪,恨不得这个孩子快一点长大,站起来跑起来!”
“据说,乔公看到这篇小说后,半宿没睡。之后让谈判团的每一个人都带上一本,送给英国人“这只是第一层!”褚付军也插话道。“第二层是,这个孩子正是你自己的母体记忆。他是你熟悉的一切家乡集合体的总和,是你童年的玩伴,你睡过的枕头,你回家时看到的炊火—-从你生下来后,无论你在哪里,你总能模模糊糊的记住,所以说,是你和自己的跨时空对话。”
原来那些文学家写的赏析稿,竟不是瞎胡说,骗稿酬来的。
路不宣道:“这就是你们的研究文章要写的吗?”
程国平点头。“余切的作品,常看常新。奇怪的是,过了一些年看,竟然又有新的解读,实在是厉害。”
【“谁也不能战胜我的信仰!我可以去死,但我绝不会出卖我的战士!”】
【邱掌柜在眾目之下,咬掉了自己的舌头。站长站起来把扣子扣上,路桥山也侧过了头,
只有余则成愣在原地一一他不敢相信,邱掌柜就这样死了!】
“《潜伏》是余切的生涯代表作。我个人认为,甚至是前三的作品,无论今后余切再写出什么雄文,也改变不了——.这是由那个时期所决定的。”
“因为四十岁的余切,也不能打败二十多岁的余切。我说的。”
程国平邀请路不宣来看研究,
在那上面,程国平极力推崇这一篇小说。“首先是余切替另一位文学家马识途写文章!马识途认为,他的原配刘慧欣烈士有一天会被忘记,马识途很苦恼这里面是师徒关係。”
“而后,余切在沪市见到了巴老,这位中国当代文坛的无冕之王,他正为无法回答钱桥小学的“社会为何总向钱看齐”而冥思苦想“
“《收穫》杂誌的李小林记录了这件事情。为了回小学生的信,巴老用抖得十分厉害的手,整整了三个星期,才写出一份三千多字的长信《我的回答》,可他还觉得不够。巴老本就生了病,
写信写得写不动了,在病榻前,他问余切要如何去回答?”
路不宣已经被那种场外故事吸引住了。
余切要如何回答?
他以前连文学家本身都瞧不上,何况是“故事之外的故事”,而现在他的心却仿佛飞到了过三峡的船上,飞到了武康路,他站在那里,看到余切坚毅的脸。
那种重担,已经要把人压垮。余切也罕见的专门很长时间,只创作一篇小说,闭门谢客。
而成果是斐然的,当《潜伏》写出来之后,整个中华大地的读者,忽然都开始看《潜伏》,没有人不看《潜伏》,就像没有人不曾读过一个字。它直接扭转了人们对“英雄”的印象,从此,高大全是英雄,“潜伏者”也是英雄。
它巨大的影响力,甚至促使对岸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英雄,幻想这样的人为己所用。並成为了“融冰”之前的导火索。
“我也看过《潜伏》,断断续续的,在《小说月报》上分几次看完了。”路不宣回忆道。
褚付军立刻说:“你看,你也看过这本书,这就是余则成的號召力。”
“我当时並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有那么多故事。”路不宣开始有点遗憾,因为他错过了一个如今眾所周知的內幕。
怪不得它是代表作。
无论是场內还是场外,它是真正的“小说中的小说”。
程国平却道:“並不是眾所周知。马识途写过文章,李小林替他爸写过文章,巴老最新出的《隨想录》,又透露了一些。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全貌,除了他们自己。”
“他们不屑於讲述自己的经歷,可我们做研究的,就是要把史料儘可能的还原给读者。”
程国平隨后道:“这本书最开始是沪市印刷厂印製的,一时间『沪市”纸贵。我那时还没什么钱,我把我的粮票换给別人,饿了不知道多少顿肚子,才买了这一本书。”
“可它是对得起我的,因为『余则成仍然在潜伏”。我知道,我没有白白遭那些饿。”
路不宣是85年考上燕大中文系的。他考上的时候,余切已经不怎么来学校了。新现实社团虽然发展得很好,可传说中余切的“一周一讲”,“余切打桥牌给人送钱”“这些流传在燕大校园的軼事,已成为难以再见到的歷史。
他曾对这些不以为然,那些人太夸张了。
作为一个农家子弟,他也绝不可能饿肚子去买书,这是他无法想像的。
刘振云发在校刊的回忆中,也写了他自己饿肚子买书的情节,刘振云饿得发昏了,还要买书。
而且刘振云可以借书看,但有一些书刘振云格外的喜欢,他寧可饿几顿,也要买那本书。
吃肉难道不比吃墨水更重要吗?
《2666》那本书更有意思,那是一本完全的国外西语读物,余切一直没空翻译成中文。《十月》自家的出版社拿到版权,印刷和出售后,一些读者竟然能为读懂这本书,学上了西语。
为何他们这样疯狂?
路不宣的想法在这一刻变了,他明白了为什么要买书来看。
人们为会为了热爱而克服生理上的本能,但这就是人为什么是人。此时,刘振云那个回忆文章“我们的脸皮都很薄,不好意思总去蹭余切的饭”在路不宣想来,更多了一份含义。
他写出了这么好的文章,次次都热情招待你,你怎么能三番五次的白他呢?
而且,他还总称呼你为朋友,
“我也应该买余切的书。”路不宣对自己说。
程国平和褚付军都听到了,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大喜过望道:“你来中文系两年了,现在终於成了一个中文系的人。”
第347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人(一)
第347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人(一)
之后,“食堂饭补”政策暗地里得到实行,每月统计两次饭票。
如果这期间学生总是吃得清汤寡水,且消费额一直小於一毛钱,就会被记录下来。
然后发两张四毛钱的菜票,可以吃排骨,也可以排骨卖完后,换其他同价格的菜。
路不宣这两周日子很好,神仙一样。
平日有小说看,到了周末,有排骨吃。
但他不知道学校为何大发慈悲?
因为前几年,学校还辞退了一批老教授,而且给不出满意赔偿。只能让人“发扬风格”,有的老教授气得都落泪了,因为全家都指望教授的工资。
教授都如此,何况学生?
仅仅两周过去,“领票”大军已经快速扩大。
如今一到发票的时候,学一食堂的排骨窗口就要排起长队,人人都有票,人人都能吃。
燕大学生很聪明,也很有组织力。
这个政策被学生摸透了之后,学生就故意搭伙,控制在人均消费一毛钱以下,好白嫖那两张四毛钱的排骨票。
原先门可罗雀的排骨窗口,到发票的时候,居然比打馒头的还多。
倒反天罡了!
谁有这样的能力?
路不宣已经加入“新现实社团”,成为社团少数几个大三的社员。
一般来说,学校社团招收大一的来充人数,大二时就要竞选社团干部了,大三只有极个別人还留在社团,这种人往往把社团经歷和事业掛鉤。
由於燕大在全国高校中的特殊性,总能接触到顶级资源,即便是混学生社团,也能积累经验。
刘振云就因为“新现实社团”社长的位置,常常作为学生代表,参加京城的“作家研討会”,他一个农家子弟平步青云,被选取《十月》做编辑。
要知道,上一个被选进去的骆一禾,是高干子弟中的高干子弟。
你说状元?
这里谁不是状元?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人,都在努力的爭夺这一位置。程国平要做“余切的跟隨人”,做一个彻底的余切研究者。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我准备就做好这一件事情。我研究文学史发现,文学不是渐进的,也不是螺旋的,而是全取决於那几个人,他们发挥的好,文学就前进,他们开始乱搞了,其他人才能出头,但也达不到那样的高度。在这方面,它確实有一些唯心主义的情况。”
“但也是唯物的,因为首先要存在这个人,才能有那样的文学。”
“关公战秦琼,就是这么样子,就是可以拿来比。这就是做研究。”
这是程国平的原话。
而褚付军,也是真心实意的尊重余切。顺便收穫一些名声,人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我们已经回顾了余切的大多数文学作品,现在,我想说一下余切为何和其他作家不同?”
程国平的话把路不宣拉回到现实里。
他问道:“你想想,到底有什么不同?”
“余切能写外国文章?”路不宣说。
程国平摇头,没有嘲笑他。但是褚付军忍不住笑了,说:“你不知道美国的黎锦扬,不知道燕京师范的熊式一,至少也该知道林语堂吧。”
“他早就用英文来写小说,据说被诺奖提名过两次。论英文写作先驱,余切绝对排不上號。你知道《出路》,那你知道《唐人街》吗?这是一本英文小说,写粤省赴美移民的!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在美畅销!”
“林语堂是谁?在我们燕大吗?”
刚开始,路不宣为自己的浅薄感到尷尬。
“在宝岛。他研究红学,研究论语……”
“那怪不得我不知道!”路不宣隨即就宽心了,“春雨行动?还是未婚妻的分手信?还是留洋和留守的抉择苦痛?林语堂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活,我当然也不需要知道他!”
程国平和褚付军一时语塞。
你从前並不是余切的拥躉,怎么如今攻击性这么强?
余切虽然厉害,但也不能说,全天下只有一个英雄。不承认別人的功绩,这是很狭隘的。
对余切来讲,这也不好。儘管这样的“余切迷”越来越多。
因为新人就是会取代旧人,读者总是更强烈的感受到同时代作家所施加的影响。
苏軾的年代,可能未必觉得他比李白差。
褚付军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林语堂做研究很厉害,余切这方面也厉害,但是做的却是经济学研究,从文学上讲,有点可惜。”
路不宣此时发觉,自己还不算是个正统中文系的。
因为他不觉得余切这么搞有什么毛病。
他仍然不看《红楼梦》,至於论语?那更是什么玩意儿?
满嘴大道理,要按照这一套在地里面吃饭,可要被人欺负死。
然而,程国平却愣神片刻后,兴奋地拍路不宣的肩膀。“你接近於我的答案了,这是为什么余切比其他人厉害!他关心我们的生活,只要我们还活著,还能说话,余切就是这一代的第一。”
“只是这答案还太片面,做研究,要的是理性思维。”
路不宣问:“那你作为研究者,你以为余切厉害在哪?”
程国平却卖起了关子。“这个问题,下一次再来探討。我们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吃这个便宜排骨。”
“对!”褚付军也大笑道:“我虽然赚了些钱,可是有白拿的排骨吃,为什么不吃?”
“这排骨哪来的?”程国平问。
“不知道,我听说有的老师也来打饭,结果被告知仅限学生。”褚付军说。
“谁啊?这么討厌,学生的便宜也占。”
“听说是西语系的俞老师,不是余切的余啊。”
“这人不配姓『余』,別人还以为他和余切有什么关係。”路不宣冷不丁说。
他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標准的“余切书迷”。
——
2月下旬,余切跟胡岱光来见校长。
安阳的甲骨文世界大会,已经在召唤他。
余切要把“饭补”儘快定下来,成一个校內文件。
胡岱光劝说道:“余切,搞饭补不能是你一个人来出钱。最后还是要靠社会来帮助。”
余切自然知道:“我只管起个头,后面有人要跟著来的。以后给燕大食堂供饭吃,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了头也要来,到时候我就功成身退。”
胡岱光又说:“丁校长是美国回来的,研究数学。我们几位数学家和他都有私人关係。你要对他客气一点。你数学不好,林一夫的数学也一般,更要和人打好关係。”
“我还能对校长不客气?”余切笑道。
燕大学生能无礼到这种地步?
胡岱光简直是杞人忧天啊。
两人来到燕大的办公楼。
没想到丁校长却被一个学生堵住了。
这学生问:“校长,你有没有时间?你想不想让燕大重返五四的辉煌?我想就燕大发展的前景和您谈一谈。”
丁磊孙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非常和蔼的说,“可以。但是我有客人来了,我们要不单独约个时间?”
这学生立刻顺著丁校长的眼神,往后边儿看,先是看见了胡岱光,然后是余切。
余切!
是那个余切吗?
《校刊》上说:余师兄孔武有力,看上去像个健美运动员,有时甚至有些嚇人,但他只要一笑起来,你立刻会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这学生是个女孩,留著个马尾辫,特別干练。她竟然不自觉的站直了说:“我姓赵,叫赵泽虹,您是衝击西语世界最高奖——塞万提斯奖的余师兄吗?”
“我就是那个人。”余切忍不住笑了。“你介绍介绍你唄?”
就是这个笑,就是这个!
“我是本科生,还没什么可以拿来说的。非要说的话,我是京城84年的高考状元!”
京城状元!
確实是碾压我小小的万县状元了。
“好,那你太厉害了!你今后肯定比我强,我还復读过。”余切向这姑娘表示敬意。
这位女状元,立刻就脸红了,说:“那你们先谈,我等会儿再来。”
她又对丁校长道:“校长,我是代表同学们来的。”
丁校长早已经习惯了:“不见不散。”
这姑娘又看向余切……
余切主动说:“我那会儿也在,你有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隨后,余切跟著丁校长去他办公室。丁校长开口便道:“五十万看来是不够用的,最多几年,甚至一两年。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影响不大。”
“什么撤退?我不打没把握的仗。”
《地铁》这本书,在美国给余切带来的稿酬收入,今年要达到百万美金。
这还不算多,当下美国排名前列的作家富豪,数百万上千万美金一年的比比皆是。只是他们大多写的通俗文学,而余切的小说,还算是有些门槛。
百万美金,也只是美国一地的稿酬罢了。
如果真拿到塞万提斯奖,怕是有好几个百万美金。
丁校长听到他这话一愣,大概估计了一下余切的收入,心里知道小看別人了。
这位学生,未必太逊色於那些香江富豪。
五年前,丁校长在美国哈佛做访问学者。
他是数学家,这个学科不容易有直观產出,一般工资要比其他工科教授低,油水也少。
然而,哈佛是个特例,因为他们的数学教授很多人跨界在金融界当顾问,於是在本职工作能拿到二三十万美金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数十万甚至百万美金不等。
这给当时的丁校长震撼太大。
这么清贫的岗位,都能狂揽数十万,何况是畅销书作家。
丁校长回忆道:“我是在美国得知,我被选出来做校长的。我的使命就是平衡好財政,退掉一批人,提拔一批新人上来,可这都需要钱来安抚……我算来算去,愁白了头髮,却发现只要几个美国教授的工资,就能轻易解决。”
余切一听就知道,今天这事儿成了。
因为他有钱,这是超能力。
到办公室里面,丁磊孙坚持要给余切和胡岱光沏茶。
又说:“我就確认一个事情,几年后钱用完了怎么办?”
余切道:“用完了我来补,几年后自然会有人要加入进来,就像是春雨行动当初一样。”
“燕大管不了其他学校,燕大只能管燕大。你以个人作家的名义成立基金,还是匿名捐款呢?”
“都不是。我以校友的名义,后面其他校友也参与进来后,就转变为校友的集体资助项目。”
好,好!
丁磊孙完全没问题了。
既保证了后续资金,又师出有名。
尺度也控制得当。
遍布於全国大学的“新现实社团”,余切在做了两年后就急流勇退了,原先以为是他太忙,现在想来是余切真的明白。
这样的人,又老道又真诚,又成熟又理想,怪不得胡岱光喜欢他。
丁磊孙谈到连载於《校刊》上的《烛光『夜』话》,这才是真正要关注的。
“简单来说,这个文章不仅在燕大,在高校圈都引发了热议。我想那个赵同学,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找我的。学生不愿读书,寧可退学做生意!老师也有怨气,堂堂教授不如摆摊。”
“我还看到,你有一篇小说要写出来。你是否愿意连载到《校刊》当中,让全校学生都免费来看呢?”
胡岱光和余切都愣了。
没想到校长说的这件事。
“我是燕大的学生,我的文章当然能被拿去连载了。”余切道。
“可不是这样!”丁校长笑道。“我第一次知道你,就是因为学校有人连载了你的文章,你大打出手,我可对你印象太深了!”
“因此,同不同意,我得问你的意见才行。”丁校长问道。
“同意,我怎么会不同意呢?”
这代表当初的事情翻篇了。
余切回味起来很有意思:那时候是他使坏,被轻轻放过了。
现在丁校长的举动,表示余切没错,他只是维护作家的尊严。
因此,反而要走上这么一遭。
这丁校长虽然是学数学的,但是心思非常细腻啊!怪不得让他来做校长。
老丁上任的时候,被朋友苦劝——形势不明,你最好再看看。老丁没有讲那些屁话,直接把自己当刀子用了,得罪了不少人。
季线林肯定就不喜欢他。
先是把季线林辞退了,而后发觉老季也有几分本事,又发几十块钱一个月,请他来做教授。一去一回,把他的院系主任编制搞掉了。
余切正这么想,不料出来后那个赵同学还在那。赵同学一见到丁校长,立刻开始谈论起“如何搞好燕大”,谈到了民国时期的蔡元培,谈到了燕大兼容並包、人才辈出的传统云云……
接著,用有点强硬的口吻,给丁校长提了几个建议。
话里话外,她觉得校长乾的不咋地。
这恐怕是后世的大学生,想都不敢想的。
赵同学提出啥建议呢?
任意选课、隨便转系等等……丁校长全都接下了,说“这个事情,我们也在研究和解决。”
学生又说:“我们还需要好的老师,燕大如今有这么多大师,这么多院士。可是他们不怎么上课了,为什么学生不上课?我想,如果是大师来的话,学生自然就会尊重了。”
“大师的时间很紧啊?比如余切,你说他算不算大师?”丁磊孙笑道。
“他当然是大师了。论写小说,全燕大谁比得上他?”赵姑娘理所应当道。
“那你觉得,余切以后来做老师可不可以?”
“可以!完全可以!现在就可以!”这姑娘高兴得不行了。
“余老师还没完成学业,还不行。读完了博士,他可以来做教授。但我们可以想一想,余老师以后来文学院,还是经济学院更好?”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一愣。
胡岱光立马道:“经济学院!余切首先是一个经济学者。”
学生说:“他肯定是个文学家啊……经济学也不是不行,我好像听说过。要不都做?”
丁校长道:“你的建议很有参考性,我们以后会来研究和解决……”
“——不是?”余切无语了,“没有人问我的意见吗?”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正主还没发话呢。
(本章完)
第348章 文学要如何发展
第348章 文学要如何发展
月末,远在安阳的胡后宣打电话来,正式邀请余切参加“甲骨文世界大会”。
在电话里,胡后宣的语气很复杂:“我感觉大会既像是甲骨文大会,又像是废土文学研究者大会,昨天还有个芝加哥来的汉学家,问我『核”在什么地方?”
“我说,甲骨文里面,没有代表『原子核”的字。”
“他问我,代表太阳的『核”在什么地方?我说,在川省。然后他不打一声招呼,直接带人去了川省这个人叫什么杰夫,还是个中文名。”
“jeffrey?金介甫?”
这不是沈聪文的御用汉学家嘛。此人堪称洋人追星第一人,从72年以来,自带乾粮来找沈聪文,多次进行访谈。
博士论文是《沈聪文笔下的中国》,后改名为《他从凤凰来:沈聪文传》。
这人改换门庭了,研究废土文学来了?
已经快进到选择二了吗?他要走那抱大腿的艰难道路?
余切道:“洋人不懂甲骨文的美。而且,这次大会哈珀出了不少钱,他们搞赞助,自然想为了我来宣传。胡教授,我不得不向你道歉·.”
胡后宣方寸大乱:“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但我也理解。”
“与其让甲骨文继续沉默下去,不如让它重见天日,儘管要被包装一下!”
想不到胡后宣还挺时髦。
竟然能理解美国人那一套商业营销。
余切这段时间在写短篇小说,但没有格外合適的题材。春晚余光钟的《乡愁》给了他触动,他发觉一些十分质朴而简单的文字,反而能引起巨大的反响。
《2666》之后,文坛已无任何人质疑余切的技术水平。目前,针对《2666》的研究,也是西语学者的一大热门水稿话题,然而,学界热闹,在民间这本书的影响力是缺失的。
即便是翻译成中文,也不可能得到质的改变,
余切迟迟未做这件事情,他有完美主义。他觉得《2666》中文版不可能有个好销量。
很难想像中国读者会接受故事线跳脱、反覆插敘、倒敘和运用象徵、意识流並发生在国外背景的小说。
即便这是余切写的也不行,这简直是拷打读者的耐心。
《十月》在京城搞了个作家研討会,主要是针对“文学要如何发展”。今年,作协老大王濛已经意识到文坛的危机,读者並不喜欢作家们的“科研”。
他在內部会议中痛斥道:“这是对读者信任的浪费!会毁了我们的大好局面!”
於是北方的文学杂誌纷纷就此进行改革。
《十月》偏爱乡土和军旅文,绑上寻根文学这一套,同时,刘振云等“新现实”派仍然在產出好作品。“新现实”已成为《十月》的镇报之宝,是一种杂誌特色。
燕大的学生以为,刘振云是靠余切进来的《十月》。
並非完全如此。
刘振云今年创作的《一地鸡毛》好评如潮,当那稿子在编辑部传阅时,张守任形容氛围时说“很久没有过那种情况了”。
目前,《十月》仍然是纯文学杂誌的第一。虽然被詬病“文学探索”不够多,然而销量代表了一切。
有时,这些老少咸宜的经典作品,甚至让读者以为纯文学杂誌是通俗文学杂誌。
有的杂誌比较头铁,警如《收穫》已成为先锋作家的大舞台。歷史上,有四分之三的先锋文学作品,是在《收穫》杂誌上发表的。
这確实成全了《收穫》的美名,然而,也把《收穫》架上去了。
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號。
余切参加《十月》的研討会,这次会议比较重要,涉及到杂誌的方向调整。
张守任讲到了《收穫》的困境:“从去年开始,这本杂誌自负盈亏,没有任何拨款,这和我们背靠京城出版社,《当代》背靠人民文学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经济后援会,不搞有偿文字,不刊gg。实在是时代的一股清流,我很佩服《收穫》杂誌。”
余切知道张守任要说“然后”了。
果然,张守任说:“但是,先锋文学的作家们,在去年大放光彩,博出名气后,今年纷纷开始转投我刊。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稿酬给的高,我们现在能给出最高二十元甚至三十元千字,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我们这里有一个典型的作家,余樺同志。他去年因被拒稿,把小说《1986年》和《四月三日事件》先后投到《收穫》杂誌,虽然得以通过,然而,稿酬也许並不令他满意。”
余樺就在现场。他站起来吆喝道:“是的,我对稿酬不满意。以前我从不修改文章,只求能过,现在我寧愿为了《十月》修改文章。”
“你怎么看待这次重新回到《十月》?”张守任问。
“我生是《十月》的人,死是《十月》的鬼!”余樺说。
余切在旁边绷不住了,一抽一抽的发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余樺朝他挤了挤眼睛:羊肉汤?
又羊肉!你这样虚?
余樺挤眉弄眼:就虚,就虚,
好吧,就羊肉吧,我也··得来点。
总编苏玉附和:“我们的杂誌销量压过《收穫》一头,他们是六十万份,我们是八十万、九十万,有余切文章的时候,甚至能和《人民文学》一比高下,达到翻倍。”
到这里,苏玉幽幽的看著余切道:“只是,余切最近並没有创作的动力——“
余切当场不得不表示,新小说一定发在《十月》上。
张守任追问:“你的《血战老山》在哪里?《2666》中文版又在哪里?《军文艺》的刘家炬已经和我成为好朋友,他每次见到我就问,余切写的小说呢?”
“我已写完了。”余切说。
天杀的!
张守任那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连余樺都长大了嘴巴。
“我听到了什么?”张守任说。
“你没听错,我写完了。就是前不久的事情。”
苏玉问:“你的稿子呢?”
“在家里面。我打算四月份之后再发。”
张守任忍不了了:“为什么要四月份之后,这个月来不及了,下个月不行吗?”
“因为塞万提斯奖要在那时颁布,我以为不论获奖与否,这都是有利於小说销售的。”
靠,你说的真特么.好啊!
由张守任开始,接著是苏玉,接著是骆一禾整个《十月》编辑部,为了余切的高屋建领,深谋远虑而停下来,鼓掌两分钟。
“哗啦啦啦~~”
掌声中,余樺感觉到,做一个余切的跟隨者也非常不错。他的文学生涯,他的老婆,甚至现在他的稿酬,都有一部分余切的功劳,而余切从来不问他一句回报。
余樺是真心的喜欢余切。
但这不是崇拜,而是朋友看待。只是这个朋友太强,以至於他无法像对待管謨业那样,无话不可说,开下三路玩笑。
我总是要讲一些奉承的话,就像是我现在不得不鼓掌一样·—
等等,这到底是因为,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稿酬,你把我“异化”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我是个纯文学中的纯文学作家一一我乃先锋派!
我是文学家中的科学实验家!
然而,余樺继续鼓著掌,隨大流。就像是他將来要写的一本小说名字一样:《我胆小如鼠》。
东来顺。
此次吃饭,还有一位编辑马卫都。
之所以有他,是因为余切家里面的黄梨床被用坏了。
“怎么坏的?几百年了,都没有坏!”马卫都很吃惊。“你知道吗?我收东西的时候,那个农户把它当柴来劈,就这样,都费了老鼻子劲。”
余切很无辜的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早上一起来,床就坏了。”
“行吧。那我再收一个?你可要爱惜了,余老师。一般人,我是不帮他做这些杂活儿的,也就是你———什么时候,我又能去燕大的季教授朋友那,看看字画?”
“我会和季老师说的。”余切道,
“您跟著来吗?您不跟著来,我怕別人蒙我啊!”马卫都轻轻的说。
他极力把语气控制在很著急,但又不能让余切反感的程度。
他绝不能得罪余切。
马卫都是《青年文学》的编辑。这人的心思比较活络,和王硕一样爱做生意。七十年代收破烂,八十年代收古董一一唯独字画类,马卫都玩不明白,因为常常打眼,不知道亏了多少钱。
王硕经常笑话他。
而余切儘管对字画一窍不通,可他却有诸多大师朋友。这是马卫都无法接触到的资源,那些人根本不屑和他一个小编辑相处,太傲了。
譬如,徐悲鸿的高足吴做人在央美任教,和燕大的季线林是好朋友。两人经常靠本事收字画,
是不是徐悲鸿的画,天下没有人比吴做人更清楚。
马卫都去拜访吴做人,想学两招,带上好礼,人家门都不开。
而吴做人却恨不得开了和余切细讲,生怕余切不知道他水平高,不知道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收藏家。只要余切表露出惊讶,竖上大拇指,吴做人便爽到无以復加。
季线林?那更不用说。
季线林相当吝嗇,苛刻,他儿子评价他为“最无情的文人”,季线林平时省吃俭用,却愿意对余切很慷慨。
当马卫都通过梨木床一一余切一一季线林,这个迁回的人脉关係终於拜访到季线林,並问出那个困扰他的问题时,季线林不假思索的说:
“我这辈子最怕別人对我不真心余切,他那么有名,钱財地位全都不缺,我看著他起来的。他和我一起,就只能是忘年朋友之间欣赏了。”
“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做损毁自己名誉的事情的。”
这是一个什么狗屁道理?
一个人发达了,他什么都是对的;一个人还在奋斗,他什么都要被审判。
余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我可能来,也可能在西班牙。”
“西~班~牙~?”马卫都声音特夸张,令余樺感到噁心。只见到马卫都道:“您都要去西班牙收藏字画了?这又是哪里来的朋友,他们也把圈里面的东西,给你交换?”
“不是收藏字画,而是去参加颁奖礼。有那么一个塞万提斯奖,不知道你了不了解?”
“知道,知道!”马卫都毕竟是编辑,自然是明白的。
他道:“据说,西班牙的国王也要来,穿著华服,带著他的护卫,门外有礼炮作响-—-原来是塞万提斯奖!塞万提斯”
马卫都自说自话道:“我还没去过西班牙呢,那地方,真好~”
“其实,西班牙的瓷器也是一绝,这不是说西班牙人会做瓷器,而是有不少宋代的瓷器,运送到了西班牙。今天的西班牙们,也並不像他们的祖宗那样识货·—.
“余老师,塞万提斯奖,您肯定手到擒来。我虽没看过《2666》,但我懂你—服务员?再来一瓶酒!”
“余哥,我干了。但你不要喝,这杯是我敬你的。”
羊肉汤滚滚的蒸汽中,余樺成了一个理性的观察家。
他观察这个《青年文学》的编辑,是如何恰到好处的“舔”余切的,並极力的让自己显得不要太低下。
舔,这个字是从余切嘴里面学来的。
自从弄明白之后,余樺就惊为天人。余切不愧是文学家,竟然能用一个动词,表达出那么多复杂的含义:隱忍、期望、酸楚—中国没有人能比余切更懂汉语。
马卫都喝趴之下后。
余切开始关心起苏彤和管謨业来。
“管謨业在干什么呢?”
“他去《红高梁》剧组,在那做编剧。”
“张一谋?”
“你还是知道的。这导演很怪,不导演电影,反而在种地,种地又买了假化肥,高梁都不长。
我觉得,这个导演以后肯定没什么出息。”
“那个演员呢?”
“谁?”余樺说。
“姜纹。”
“谁?”余樺又说了一遍。
“姜纹。”
“我不认识他,他是谁?”
“没什么了。”余切也喝醉了。
第349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者(二)
第349章 余切的第一个资助者(二)
姜纹將来是个厉害的人物,然而那是將来。
现在余樺不知道他,一点儿也不稀奇。无论是张一谋还是姜纹,甚至是管謨业,在余樺看来,都是普通人,搞不好还要低於他。
两人又谈到了苏彤的近况,余切问:“我和苏彤好久没见过面了,这两年,也没怎么听说他出头。”
“管謨业写了《红高粱》,你在先锋派站稳了脚跟,那苏彤呢?”
这终於让余樺打开了话匣子。
余樺说:“苏彤现在遇见了一些难事……”
原来,苏彤同样沉迷於文学科研,他先锋派的程度,对於时下的文学刊物都显得过於前卫,多次被拒稿。
86年末,《收穫》看上了苏彤的文章《青石与河流》,编辑一看就说“模仿前辈的味道太浓”,让他几番修改,总算是刊登上了。
登上《收穫》在过去犹如“跃龙门”,苏彤以为自己接下来天高任鸟飞了。
然而,今年以来苏彤的几篇小说全部被打回来。
甚至出现了“铅退”!
什么意思呢?
当时退稿有两种,头一种是编辑觉得这人有药可医,於是附上详细的点评,劝解这人往擅长的方向去努力。
而“铅退”,就是编辑部里面的標准话术。
往往就这么几句话:“经研究不予採纳”、“不符合本刊要求”等等。
意思是,你这文写的太烂了,无药可医,编辑都懒得点评你。
以苏童的倔性子,竟多次遭遇“铅退”,可想而知有多么苦闷。
余樺介绍说:“苏彤现在的情况,和我一样的,都独立出来了,不和父母住一块儿。所以经济压力比较大,他又很倔强,出来后不肯找家里要一分钱,现在日子十分难过……”
苏彤还有段这日子?
余切都想不起来了。
印象中,苏彤虽然长期搞文学科研,但是顺风顺水,可以说没什么坎坷的。
他自己长得又帅,有时候已经被退了的稿子,一旦成功和编辑约见面后,编辑立刻就改观了,愿意收他的稿子。
苏彤应该就苦了这么一阵子。
等“先锋文学”越来越势大,苏彤就要崛起了。
帮他一把吧!
余切说:“《收穫》和《十月》情况都比较特殊,我不好说话。一个有巴老坐镇,一个是我自己的编辑。他要在撮合下选上去了,反而对他不好。”
“国內还有什么合適的平台?”
余切自问自答:“《当代》、《城》,或是《京城文学》?”
余樺道:“余哥,我好像没听说过你和这些杂誌有过什么接触啊,除了那个《京城文学》。”
“要接触什么?”余切笑道,“我推荐一个人过来发文章,难不成还要先请客吃饭?谁会不相信我的眼光。”
哦!
余樺明白了:余切自然不需要搞这些。
当年推荐他到《十月》发文章,也就是直接明说;让他去文学院上课,也是找到王濛讲这件事。
没有人拒绝他。
此时,余樺更明白了余切当年是一个什么號召力,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想想就算是今天,自己再过五年十年,是否有那样的影响力呢?
但他从来没有提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余樺找余切碰上了一杯,“文学,也纯粹,也复杂。大部分时候,是黑白夹杂的灰。我得谢谢你,让我多看到了白,黑的那一面却没怎么接触到了。”
“——但你还是要写结局特別悲凉的小说。”余切吐槽道。
因为我文学审美如此啊。
余樺正要为自己辩解,不料,马卫都却悠悠的醒过来了。他道:“苏彤?苏彤啊!这个人我认识他!”
马卫都一边说,一边撑起来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是个大帅哥。当时在《青年文学》来拜访我,我热情接待了他。我以为他要和我长期合作下去,没想到他后来消失不见了。”
“他去什么地方了?”
“《百园》、《青春》……”余樺对这些二三线刊物如数家珍。
“为什么是这些杂誌?”马卫都问。
余切忍不住放声大笑:“因为这些杂誌的编辑,都是女的。”
马卫都听罢,也觉得很有乐子。他知道余切想要提携这个苏彤,於是也道:“我虽然不是女的,可也愿意欣赏他的文章。他本身就是京城师范的人,让他来《青年文学》投稿怎么样?”
谈笑之间,事情已经成了。
——
金陵,新街口一处老旧的单身公寓。
苏彤自毕业后,一直常住金陵。从京城师范大学毕业后,苏彤被分配到金陵艺术学院做辅导员,后来又被调去《钟山》做编辑。
这两段经歷,令苏彤同时接触到了文学青年,以及一大批新生代作家。
韩少恭、路垚、贾平凸……都是他认识的人,遍布於全国各地。
这些人都很有性格,比如贾平凸喜欢抽8分钱的金丝猴,屋里面常烟雾繚绕;路垚见到编辑来拜访,就立刻散烟,那烟的牌子叫“恭贺新禧”。
在常沙一处街边破墙旁,他还认识了邓晓华,女作家。她在那里做一个裁缝,一个裁缝能同时研究起“卡夫卡”、“博尔赫斯”、“鲁迅”等中外大家,並且言谈举止都是热门文学话题……而且不耽误做裁缝。
这给苏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夸夸其谈,喜好论天下英雄们。虽然住的破旧,但心已经飞到了天上,要和国际作家相比。
当他们谈到这一代人的希望时,很难不提到余切。
85年,余切同时写出《小鞋子》、《潜伏》,这已经让同代人服气了;而余切在海外频繁拿到荣誉后,他已经接近於无冕之王,今天的中国人太看重对外战绩。
余切曾写《大撒把》,批判那些无论如何也要留洋的学生们。而现在那些留洋的学生们,为了拿到签证,常常和大使馆的美国签证官谈论《地铁》,偽装自己是一个爱国、有情怀的理想者。
太幽默了。
如今他正在角逐西语届的塞万提斯奖。
越是真正的文学家,越是清楚“塞万提斯”的价值。这个奖似乎仅次於诺奖,要求“任何一个得了诺奖的作家,都不能获得塞万提斯奖”,同时,如果先得了塞万提斯奖,这並不影响此人角逐诺奖。
目前没有人做到过这件事情。
因为诺奖似乎在和它较劲。
凭什么你能单方面对我进行排除法?
这岂不是表示,我低於你吗?这怎么可能?
虽然如此,“塞万提斯”奖的胆大妄为,还是让他在文学家中博得了名声。如今,在这一奖项颁发前,文坛已经兴起一股对余切研究的风潮,称之为“余学”。
倘若余切真拿奖了,这些“余学”当然很具有先见之明。
没拿奖也没关係。
没有塞万提斯,还有其他奖项,只要他写出文章,这是迟早的事情。
文学院史上最年轻的老师,他已经在大师英灵殿的门前,而我却回到了被退稿的日子。为什么几年过去,竟然能从望其项背,到项背的影子都望不到了?
金陵艺术学院的一群文学青年给了苏彤启发。
他们的本校刊物上,刊登了流行於京城高校的《烛光『夜』话》,並在新生群中举行了辩论大赛。
这个首次刊登在燕大校报的文章,如今正藉助於燕大在高校圈的影响力,逐渐向南扩展。
正方的观点是“在今天,我们仍然要读书”;而反方则是“读书不如下海”。
作为金陵艺术学院出来的文学编辑,苏彤受邀旁听了学校的辩论。只见到正方率先引用了《烛光『夜』话》的观点:“读书本就不是万能的,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就算这件事情,今天看起来没价值,却也是我们要去承担的。”
“因为我们是中国的大学生,时代赋予了我们进取的责任。”
反方也辩论得精彩:“你这里有很多宏大的观念,却忘记了你自己。你被这些观念麻木了,现实的情况是,家里需要你来养,你自己的人生,需要你来奋斗,你只能为你自己负责。”
“现在知识已经卖不出价;下海,却可以大大改善你的生活!”
的確如此啊!
苏彤都想鼓掌了!
他做金陵艺术学院的辅导员时,工资只占他稿酬的三四分之一。而他那会儿绝不是一个多么有名气的作家,你就知道如今的工资有多么低。
何况是去下海捞钱?
一把沪市生產的雨伞,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卖,即便加上运费也要比当地的雨伞便宜。
因为当地的雨伞是从沪市国营厂直接购买的,那是官方价。
而倒爷手里的雨伞,却是成本价,甚至低於成本价——雨伞厂用官方价来补贴自己。
这种只需倒手一下的事情,就足以令人发財,很难不令人疯狂。
价值观也会被改变。
正方又说:“你说的不是下海。下海应当是中性的。中科院的最年轻博导陈春鲜,决定为了摆脱束缚的高墙,在中关村成立民营科技公司,为我国的科技事业努力……那叫下海。”
“而你说的是倒卖!”正方引用了一段话。“『未来几年,我们的社会中会有一群倒爷,他们对市场秩序起到毛细血管的作用,但不能太多,因为太多会引得主血管阻塞……”
“我们是大学生,本就有好的人生,何必做这件事情?长远来看,真的好吗?”
反方道:“辩论不能讲辩证法那一套!要么对,要么错,没有现在对,未来错这种说法!否则无法进行辩论了!那是胡搅蛮缠!这话是谁来说的?哪里有这么一个文件?”
正方:“这话是余切说的。”
余切还说过这个?
这把苏彤搞蒙了。他正听得兴起。
他在《出路》里面,不是同情那些討生活的人吗?
川省有个叫牟期中的倒爷,他就说“我与余切的短暂交谈,有益於这本书的出现”,“余切是为我们说过话的”。
反方显然也不服气:“我是余切的书迷,我敢肯定我看了他几乎所有小说,我没有见到过这一句话。余切確实有权威性,但你不能去编造他的话来反驳我们!”
正方的三辩立刻笑道:“这是余切大二曾写过的课程论文。在《经济研究》上有节选,因为较为大胆,掛的胡岱光的名字。但我们经研究发现,这是余切写的。”
反方无语了:“这又是什么成果?你说那是余切写的,就是余切写的?”
正方道:“这是一个叫平新桥的人来写的。他是余切当时的同学兼班长,他还是余切论文的合作人。他的话是有权威性的。”
反方一时方寸大乱,胡乱说了几句话搪塞过去。
隨后,正方以此为依据,穷追猛打,最终先是把反方开除了“余切忠实的书迷”的成分,而后反覆背诵余切写过的鸡汤,打动了在场的学生和教师。
辩论进行投票。
学生们各自写上不记名的小条子交上去。
苏彤是特邀嘉宾,他不需要交什么条子,而是要以自己的名义,表达他的观点。这些嘉宾们有金陵艺术大学的文学院教师、相关的校级领导和部分本地刊物的编辑。
然后,嘉宾们的投票权重,和学生的权重是一致的,各占一半。
社会上讲“读书不如下海”也就罢了,学校的领导怎么可能投这一套观点呢?嘉宾必然投正方的。
因此,只要正方在学生投票那里也贏了,他们就会大获全胜。
反方的学生也知道这事儿,四辩总结陈述后,立刻露出如丧考妣的神情。
“莎莎!”
计票的时间格外漫长,但是,黑板上已经初见分晓。只见到正方的票数越来越多,大概每两个“正”字,反方才有一个“正”。
统计到一定阶段时,就触发了“过半数分胜负”的规则。眼下有四百多个人,只要正方票数超过两百来票,就无需统计了。
“四个正……十一个正……二十九个……”
苏彤在心里面默念上面的数量。
到四十二个时,他心里砰砰直跳。而接下来也没有任何反转,连著几票都是正方的,“下海派”彻底输了,“读书派”贏了。
作为嘉宾中年纪最小的人。苏彤要第一个回答他的选择。
“我先表明我的態度,我选正方。”苏彤没有搞么蛾子。
“补贴家用,不一定要放弃学业,可以从事写作、揽私活儿什么的……”苏彤一开始说的有点乱,后面梳理清楚了,“我们真正可能要转变的是职业的观念。”
“曾经一个人是屠夫,那他就不需要读书,他只需要杀猪就好;现在时代在发展,对人的要求越来越高。”
“仔细想想,你们提到的余切做了很多事,而且一些事情在传统观念来看,不属於小说家应该去关心的。但是他就是做了!”
“我呢?我也並不安分,之前我是辅导员,比很多同学的年纪还小,应当是前途远大了。可是我也在坚持的写作,才看到了一些机会和希望……我不反对下海,我反对的是为了下海,把你的本事丟了!”
(本章完)
第350章 第一次余学研究结束
第350章 第一次余学研究结束
学校正需要苏彤来讲这句话!
下一个发表意见的,直接从系主任跳到了校长那里。他道:“为了做点生意不读书,是蠢人行为。你想想,你们年轻人喜欢余切,喜欢崔建。可是余切仍然在求学,崔建是在文工团进修过很多年的。”
“对学习的態度不认真,最后要害了你们!世上没有一而就的事情!”
这之后,辩论赛当堂成了一个端正学风的动员大会。
校方再一次强调“纪律”和“学风”的重要性,並藉此推行更严格的管理,从前那些逃课的,
不能再以“下海”为由,光明正大的逃课。
效果嘛,勉强算成功。
除了金陵艺术学院,据苏彤所知,其他大学也在做类似的事情。这几年学生的学风,已经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但这也只是社会风气的一种投射。
学生、教授,乃至於一些研究人员,都被裹挟进去了。这种辩论其实在近十年,发生过很多次,答案並没有那么简单。
否则,巴老不可能在回答钱桥小学生的信件时,居然写了三个星期,还病了一场。
巴老敏感而內耗,他很怕作为长者说错了话,最后使学生们误入歧途。
因为没有人能知道未来如何发展,所以没有人能清楚的讲一句:
你们闹够了没有?现在按我说的做!
余切为什么总敢回答这种问题?
起初,苏彤想不明白。他抱著疑问和金陵艺术学院的同学聚会。
这些人对未来感到迷茫,问苏彤:“我將来要怎么做?我是中文系的,我应该去从政,还是追求文学梦想?”
苏彤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也对前途迷茫。
又有人问:“小苏老师,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她还喜欢別人,她好像又捨不得我,让我做她的朋友我应该怎么做?”
苏彤还是不知道。
因为苏彤是个帅哥,他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还有人想要去留学。这话刚一说出来,就有人反驳道:“《大撒把》讲了,一般人不要去留学!还不如在咱这儿!”
这人说:“那为什么燕大和水木大学,仍然有那么多要留学的?他们都是傻子吗?他们成绩比余切还要好,你以为余切讲的就一定对吗?”
学生爭论起来,然后让苏彤来定夺。
“小苏老师,你见多识广,全国都去遍了。你觉得该不该留学?”
“·......”
苏彤想来想去,居然还是不知道。他只能模稜两可的说:“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不要留什么遗憾。”
学生肯定不满意这种回答,他要的是像余切那样直接的讲:你去,或者不去。
但苏彤只能这么说了。
这下,苏彤忽然明白了:
不是那些文学家不愿意回答,不愿意关心人们的生活。而是他们无法关心,他们有自知之明。
文学家一脱离他的小圈子,发表自己的高见,在专业人士看来就很荒谬了。话越多越错。
可余切总能讲几句话,这是不容易的。这是他本身所具有的能力,一种洞悉时代的能力,好像他是未来的人一样。
最厉害的小说家,他最厉害的能力,却不是写小说!
苏彤想通这一点后,非常兴奋。
《钟山》杂誌社。
在接连被拒稿后,苏彤又找到了新的写作灵感。他拼命的踩自行车,回杂誌社分享自己的见解,“文学家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写小说,而是洞悉力,是眼光啊!这是文学的灵魂,他知道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声音—“
《钟山》杂誌社的总编徐釗淮见到他很热情,耐心听完后笑道:
“我们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民文学》的王濛很不满现在的文学探索,他认为“我们坏了大好局面』,重技术而轻实质。”
“我们正在为王濛的发言开研討会,他毕竟是作协主席。苏彤,你既然来了,你也发表你的意见!”
苏彤讲起了在金陵艺术学院的事情,然后道:“我想到了春晚的《乡愁》,那首诗为什么厉害?我从前不好解释,现在能解释了。它是符合文学的本质的!”
“余光钟发出了两岸人民想要发出的声音,所以他的诗厉害!他的这首诗,和他辞藻华丽的文风完全不同,他是『妙手偶得之”!”
徐釗淮惊讶道:“你倒是比王濛说的好。我们搞的文学探索,说实话就是王濛来带头的,现在情况失控了,各地都在写实验性的文学。他又说我们坏了他的局面。”
“你很有见解,应当作为主讲人!我们的研討会要开上三天!”
燕大,“饭补”政策已施行近一个月。
一到发票的时候,排骨窗口全都是人。
之前统计全靠食堂阿姨的记忆力,认脸。现在因为人太多,很难说清楚谁是贫困的,谁是不贫困的,计不过来了。
这就给学生很多操作空间,很快人人都说自己平时省吃俭用,顿顿吃的不足一毛钱,食堂也是来者不拒,每个人都发。事情完全按照丁校长的预计发展。
没补贴的时候,也就百来个人吃得清汤寡水。一有补贴了,所有人都想尽办法的领补贴。
文学系的女生反而很开心:
我正好平时减肥呢,到了发票的时候,就放纵一番!都不需要做什么调整。
大家都说,照这么下去,“饭补”支撑不了多久。天天都有传言:下一周菜票就要作废!因为没钱啦!
燕大学生生怕哪一天没得吃了,一拿到票立刻去排队。
“今天我们来的早,肯定有排骨吃。”褚付军说。
程国平在旁边笑了一下:“以后星期一要成为燕大学生的福利日,再过几十年,我们要特地怀念这一天。”
褚付军附和道:“刘振云师兄写怀念燕大校园,我们说那是怀念曾经的文学黄金年代一一那几年出了太多小说家。等到我们毕业了,我们也要写回忆录,估计要被后来的人总结为《排骨回忆录》!”
“还不知道能吃多久—”程国平说。
“是啊!要写成《排骨回忆录》,至少得让我吃一年吧。我看是很难的。”
路不宣听到排骨两个字,肚子里边儿就开始发抽,管吃得多饱,还是忍不住馋。
说个有点丟人的事儿。
路不宣是来燕大读书之后,才第一次吃肉能吃到撑。
而更加罪恶的是,连著吃了四顿之后,路不宣觉得排骨都没有之前那么好吃了。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排骨也就那么一回事;吃肉是一时的,但是看小说找乐子,能管上好几天,翻来覆去的看,连那个书腰那些小说介绍,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本书的价格只要一块五,这是柏拉图《理想国》的价格。
余切的小说要贵一些,两块钱。要少吃五顿排骨,可这是一辈子的,能看上一辈子。
刘振云在自己的回忆文章上讲,燕大存在一个“流通市场”。他当时想要买一些书,买不起,
就想办法饿几顿,把饭票拿去换书。就这样,刘振云换来了几本工具书,成了他文学之路的开始。
交上饭票,几人端著盘子找地方坐下。
程国平照例道:“我们已经把余切迄今为止的文学之路,回忆了一番,现在再回答之前的问题....”
“余切和其他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你上一次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余切关心你的生活,你现在改了主意没有。”
路不宣道:“我还是这么想的,我感觉到我成长以来,碰到的几乎所有困境,他都写过了。”
程国平和褚付军对视一眼,道:“现在我来谈谈我的看法,根本原因是,余切愿意谈这些,而且有水平。”
“大家都不是瞎子,很多作家也看得到,只是没办法写出来。我把这些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能如实记录的,另一类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还通过故事,给出他自己的方案。”
“比如我们看他最新的小说《地铁》。別人欺负我们怎么办呢?余切藉助『李”这个华裔说,
双输好过单贏。没有这样的魄力,就永远得不到別人的尊重。”
褚付军也说:“电视上的新闻你看没看?和英国人谈判后,现在马上又要结束和葡国的谈判。
结果是完全让人满意的,可是你想想。”
程国平总结说:“这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道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路不宣纳闷了:“其他作家怎么写的?难道他们都沉默了吗?”
“其他人没有这个能力。我越研究作家,其实我越把这些人看明白了。他们在有些方面还远远不如你我。”
“身为文化工作者,一定要有文化。”程国平笑道。
这话简直是平地惊雷。
程国平回忆起了一件事情:“几年前,有个作家参观解放纪念馆。”
路不宣一听就毛了。“他怎么能这么说?这是谁?”
程国平说:“这就是我们正常人听到后的感受。我深入了解后,发现他不是坏心思。”
“可是,他这个话。”
“於是,你可以看到,一些作家对外在世界,是没有什么了解的,他不是不愿意关心你的生活,而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当他想要关心你的时候,反而弄巧成拙。”
路不宣自此终於明百了程国平的研究,
路不宣发现的是表象,而程国平发掘出了本质:洞悉力是一种宝贵的能力,很多人没有。
聪明人知趣的避开了,傻的人会不自量力,只有极少数文豪將真理越辩越明,他的小说过了一百年你再看,还是那么回事。
这顿饭吃完后,路不宣彻底爱上了文学。
由燕大这两位“校园诗人”带路,使得他仿佛参与到了过去几年的文学发展。在这里,有一个三角函数贯穿始终,在文学领域出现了一个数学符號。
路不宣从不看小说,到文学爱好者,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路不宣和余切见面的时候,当时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反而是一个月之后,路不宣常常回忆起那一次的见面。有时甚至会梦见这件事情。
《烛光“夜”话》系列正在向南方扩散,他自已偶然参与了,也成为一小段歷史之一。他光这么想著,自己都会激动。
身处其中的滋味,只有他才能懂得。
“余切是一个很真诚的人。无论我干什么,他总觉得我很好,我有希望。”路不宣说。
“他其实没有严苛的批判我们下海,他只是觉得不如读书,这是一个建议。实际上,我认为他理解我。”
褚付军很羡慕他:“我说了,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幸运。”
而程国平道:“据说当年马尔克斯在巴黎街头,见到了海明威,也是那样!马尔克斯激动得不行,几乎要五体投地了,而海明威见惯了这种崇拜者,对他微笑著回礼,嗨,朋友。”
“这个笑,马尔克斯记了一辈子。”
南方金陵,《钟山》杂誌社的討论会也进行到第三天。
歷史上的作家討论会,大部分是没用的,被记住是因为有各种奇闻异事发生。
譬如晋省一群作家到五台山游玩,中间对神灵不敬,最后翻车差点全掛了,这一群作家们都表露“我现在有点相信佛学”。
《京城文学》主办的北海研討会,有两位作家之间看上了,成全了一段姻缘;与此同时,《十月》主办的研討会上,作家张閒想办法和女导演勾搭上。
1983年蓉城的夏天,《人民文学》的编辑刘芯武和一个文学青年爆发了口角。
这些都没什么成果出来,纯粹是因为乐子。他们被记住,是因为故事中的人是乐子本身。
而《钟山》这场討论,却有些不同凡响,
总的来说,苏彤基本上说服了在场的全部编辑。他现在把“洞悉力”作为作家的核心能力之一,而且认为是“余切之所以和別人不一样”的关键。
“我觉得这是有的人自身的魅力吧,和写小说没关係。”
“为什么我要用魅力这个词?有点怪—”
苏彤慢吞吞的解释道:“因为能力是好像是就可以训练出来的,但没有人讲,我可以练出来某种魅力;而且魅力是独一无二的,我有这样的魅力,你不会有,你会有你的魅力。”
“但我有这样的能力这么讲就有复製性了。中国人能打桌球,外国人也能打,无非是我们打得好,他们打得不好,就这么一个区別。”
编辑都同意了苏彤的说法。
苏彤是用《羊脂球》来举例的。
莫泊桑在1880年,写出短篇小说《羊脂球》震惊法国文坛,他一文成名。
小说中对法国小资阶级进行辛辣嘲讽,对底层阶级表露同情,促使法国人重新总结了於1870年爆发的“普法战爭”,那是一场法国人被普鲁士欺侮的战爭。
为什么法国人会输掉战爭?
《羊脂球》上的观点很简单,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小资家。“羊脂球”是一个妓女的名,这个妓女要比她路上遇见的所有贵妇人们都要热爱祖国,关爱同胞。
而贵妇人们却並不团结,以出卖同胞勾结普鲁士人为平常之事。
他们先是十分无知,以为自己对普鲁士必定胜利,战局失利后又卑躬屈膝,出卖国家利益。把战爭的成本,转移到“羊脂球”这一类人的身上,继续过上奢靡的生活。
只有“羊脂球”,她是真正和法兰西站在一起的,她仍然有朴素的爱国之情。
从这个角度来看,妓女也要比真婊子更高贵,起码她们也有基本的荣辱观,
这正是为何《羊脂球》能引发轩然大波,成为法国短篇经典中的经典。莫泊桑通过小说指出了“法国社会中,谁是真正爱法兰西的人,谁是法兰西的叛徒”。
如果有人能穿越时空,站到1870年7月的前几个月,普法战爭还未爆发之前看到《羊脂球》,
顿时已经能预见到这个国家会在战爭中失败。
遗憾的是,莫泊桑之后似乎受到了诅咒。他此后再也没有任何小说能比得上《羊脂球》,就算是《我的叔叔于勒》也很不如。
可见,这种“洞悉力”也不是总能有的但余切却有过,而且不止一次,
於是,苏彤写了一篇文学议论稿:《莫泊桑到余切:洞悉力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
一般来讲,编辑本身是不能投稿到自己刊物的,可是全体《钟山》杂誌社,都希望把稿件留到《钟山》上。
徐釗淮说:“现在塞万提斯奖要颁布,『余学”很旺啊,我认为你的研究,可以为『余学”画一个句號,其他的人都不如你。”
“我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其实你最近几篇稿子,都被推荐到《京城文学》和《青年文学》
上,你快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城吧。肯定要改稿的。”
苏彤问:“谁帮我推荐的?”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在徐釗淮透露是“余切”后,他还是激动得忍不住落泪。
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中的心灵感应,余切提携他,而他通过研究余切,正確的发挥了自己文学科研的特长。两人之间没有特地交流过。
《钟山》为苏彤买了火车票,他从金陵直奔京城。到京城后,他又听说燕大有位中文系学生,
苦心研究余切,写出了《当代文学家杂谈》,其中著重谈到了“洞悉力”的作用。
文章被《文艺报》看上,在整个编辑部传阅。
虽然还未刊登,但已经引起满城风雨,就像是余切当年那《拉美现实主义》一样。
如今,余切也走到了被人研究的地位上。
好险,还好我也刊登到《钟山》了!
不然他那文发出来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別人都会以为我抄袭了他!
现在好了,一南一北,一个苏彤一个程国平。像是莱布尼茨和牛顿同时研究出微积分一样,数学的真理在这两人的努力下,拓展到新的边界。
余切不也是数学符號吗?
苏彤忍不住笑了,只是余切的数学好像一般。可能不如我,因为我初中就学会了微积分。
这是我的“洞悉力”吗?
可惜我已经成为一名作家了。
苏彤有两个预感:第一次轰轰烈烈的“余学”研究,终於出了两位卷王。他们將携手建立了一个流派,终结掉其他人的“余学”研究,一统天下。
另一个预感是,有关於余切的研究还会继续下去。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新人再来挑战他们。
第351章 甲骨文碎片收集中
第351章 甲骨文碎片收集中
月末,余切前往安阳。
《十月》派了个编辑陈东杰来跟隨他,准备写一篇报告文。总编苏玉特地给余切打电话说:“这个小陈很有些天赋,和我们不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像是你,有很多怪想法……”
“你们在路上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陈东杰毕业於鲁省大学,本来是要再读硕士的,他考上了人大。但是去年来京城旅游时,陈东杰慕名参观文学圣地《十月》杂誌社,而后被《十月》编辑部的氛围感染到了。
得知《十月》在招聘实习编辑,他一念之差来了《十月》的报告组,做起了编辑。
《十月》內部有多个组別。小说组当然是最牛的,待遇最好,常和名家巨匠接触,稿酬很高,从来不缺人。
诗歌组也不赖,翻译组也可以。
报告组的席位要差一些,有时会有空缺。因为报告组的编辑要长期出差,在那些偏远的地方取材,几个月写一篇报告吧,不仅每千字的单价低,而且很难出版成册赚第二次钱。
不过,《十月》的总编苏玉干过一段时间报告组组长,苏玉是新闻系毕业的。
进杂誌社后,陈东杰幸运的参与了《文化苦旅》(报告文学)的编纂工作,表现很好,於是张守任也很赏识他。
社內两位大佬都赏识他,陈东杰就起飞了,才工作没多久,杂誌社就给他派了个这么重大的工作。
他自己惴惴不安,余切也问他:“以前来《十月》没见过你啊。你肯定很有本事,不然为什么让你来独当一面。”
陈东杰靦腆道:“我是被苏编派来的。她觉得《十月》应该年轻化,现在的《十月》老编辑太多了,可能我占了一些便宜。”
余切听罢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其实想到了张守任,不知道这个老同志还能再干几年。三年过去,人们已经忘记了埋葬在八宝山的王世民,不知道余切这些熟人们,有几个还能被千禧世代提起。
文学正在换代,新作家起来后,新编辑也要逐渐起来,盛行於五六十年代的那一批老人们,要逐渐彻底被淘汰掉了。
不过也有不服老的。胡后宣就是这样。
五十年代,国內为研究甲骨文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郭莫若做组长,胡后宣做副组长,胡后宣还经常和钱忠书等人討论。
现在三十年过去,当初的人都离开了,胡后宣的合作者,从郭莫若、钱钟书变成了余切和美国书商哈珀。
余切和陈东杰谈到这个事情:胡后宣时代的老人们在逐渐离开舞台,失去了对文学和做研究的兴趣。
陈东杰听后给出了一个让余切觉得大胆的结论:
老前辈们不是失去兴趣,而是没有舞台供他们发挥了。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他们被新来的人超越了。”陈东杰用小心的语气,说著特別討打的话。
“即便非要写下去,也不会得到很体面的结果。”
余切顿时觉得,这个陈东杰好像有些水平。
確实是这么回事,但国內敢说出这种话的还是很少。人们喜欢厚古薄今,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是一时的作家。
曾经为余切写报告文的徐驰,他目前最后一个破圈的作品,就是《人们想要成为余切》,之后徐驰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徐驰前几十年写散文、写报告文、写文学评论……简直无所不能,而现在他任何作品都没办法打动公眾。
就是这样的原因,徐驰被淘汰了。
余切给陈东杰出了一个考题:“你有这样的见解很可贵,你看看能不能写成研究稿,或者是报告文。”
“要是你写的好,我推荐你把稿子发在《十月》上,我会来参加你的审稿会。”
被苏玉、张守任和余切同时欣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前途大大滴!
陈东杰的脸顿时就红了,恨不得站起来敬礼:我保证完成这个任务!——
从京城到安阳,要先乘坐去郑洲的火车,再转客车到安阳。中间歷经两天一夜。
余切每到一处,胡后宣就会打电话来问:“你到什么地方来了?”
“我还没下火车呢。”
到郑洲,胡后宣又问:“到什么地方了?”
“到郑洲了。”
要知道,现在打个电话是很麻烦的,可胡后宣就不嫌麻烦。
“我给你安排了豫省作协的招待所,余切,你晚上就去那,明天专人开车送你来。这几年车匪、路霸还是有的,你们就两个人,万一遇上了什么事儿,人家可不管你是什么人物!不交钱就是一刀!”
余切大笑道:“我就要看看有什么车匪、路霸!我们这儿有两个男人……这都怕,那还是不要出门了!”
结果一路上啥事儿也没发生。
倒是陈东杰去招待所打听了一番,回来后拿到了《钟山》和《京城文学》的加刊。
分別是苏彤的《从莫泊桑到余切》,程国平的《当代文学家杂谈》。
“这两个都是加刊!招待所里面,有京城师范和社科院来的教授,他们说这两篇雄文写出来后,『余学之爭休矣』!”
“这两个一南一北的年轻人,分別用对比法和考据法两种法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洞悉力』成为时下热门的词汇,今后的作家恐怕都不得不关心当代问题了。这几位教授,正要写研究稿声援『洞悉力』。”
“余老师啊!他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要是知道你也在,今晚上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亲身经歷文学討论让陈东杰很入迷。
余切却忽然问道:“《人民文学》的王濛开会了吗?”
“不清楚……”陈东杰愣了一下,但他居然想过来了。他尝试著问道:“余老师,你是说这和王主席倡导的回到读者中来有关係?”
“那不然呢!王濛现在最恨实验性文学那一套,他当然要拿余切来做招牌了。”
陈东杰一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余学”研究,也並不是忽然就有结果的。虽然苏彤和程国平確实很厉害,但他们的结果一下子一呼百应,编辑们纷纷好评,也是被选择的结果。
他当即也想到了:那岂不是再过几年,或者十年,又有第二次余学研究?
余切道:“所以,要认识真正的我,还是要看我的小说。在那里我已经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想什么。如果只看別人的研究,你永远不会懂得余切。”
这给陈东杰留下很深的印象。
他之前没见过有人会用第三人称来形容自己,这个人自己说“別人应当如何理解我的名字”,就好像那是个代称,是一个被推出来的神像一样。
文学史上还有其他人这么说自己吗?
来到安阳,当天晚上,陈东杰短暂的和余切分道扬鑣,想要问问外国人怎么看。他遇见了一个叫金介甫的汉学家,这个人听说余切来安阳后,也从川省跑来安阳。
由於金介甫在推广沈聪文时,做出的巨大成就,在书商哈珀的斡旋下,金介甫有一场和余切对话。
为什么陈东杰会一眼看到金介甫?
因为金介甫穿著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唐装,然而他金髮碧眼,下身穿著西裤和皮鞋,格外引人注目。
金介甫到处找人询问,余切在什么地方?我要和他做朋友!一场对话不够!
这老外也太直白了!
哪有这么找人的。
陈东杰以为金介甫是个特別傻缺的人,就像美国片里面第一个死的美国人。
结果和金介甫接触之后,却发现他这人如沐春风,汉语十分流利。
“你是和余切来的吗?你也是研究余切的人?”金介甫笑著问。
“我是余切的临时编辑。”
金介甫握著陈东杰的手:“你一定要和余先生讲到我。从前我是沈聪文先生的研究者,但近几年他已经鲜少有创作,可是中国的文学仍然在发展……我认为,余先生也是需要我的。”
根据金介甫的自述,他是芝大兼哈佛的博士生,目前在纽约圣若望大学做歷史系教授。
从1972年算起,有十五年的时间,金介甫一直在海外宣传沈聪文,並自学汉语和文言文。
这是一个有点感动人故事,金介甫从看了沈聪文的《边城》开始,就一直追星,向身边的人安利“沈聪文”这个在当时没有什么名气的中国作家。
直到79年,金介甫用汉语写了很长的信件,寄给沈聪文本人,又附上了他研究沈聪文的博士论文。
敏感多疑的沈聪文被打动了,邀请他来京城游玩香山和故宫。金介甫为此做了大量准备,安排了至少十二场和沈聪文的会面,这是西方的流行一种研究方法——你研究这个人的文学,不如直接问他本人。
然后金介甫傻眼了,沈聪文的普通话不太好,只会说湘西土话。
而沈聪文敏感到这种地步:他一发觉自己的普通话不如金介甫这个老外好,就要推掉说好的会谈!
金介甫並没有生气,他请了湘西的作家当翻译,辅以“笔谈”的方式,硬是做了十几场访谈,次次都在三四小时以上。
最终他把沈聪文的底裤都摸清楚了,沈聪文有几个老婆,打算重开过几次,为什么性格如此敏感……金介甫知道的清清楚楚,连沈聪文本人都不如他了解。
沈聪文近两年中了偏风,行动不便,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金介甫来中国后,给沈聪文寄去了美国的特效药。但他没有去京城,而是来到了安阳。
“我和沈聪文先生之间,有一段奇妙的亲情,他像我的父亲一样。但我知道忠孝不能两全,现在我要为了中国文学的推广而努力,他会理解我。”
“我不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美国人!从根本上,我认为我有一颗东方的灵魂,我隨时准备为了我的信仰,衝锋陷阵,我不是少爷兵!”
痴人!
陈东杰被震撼了。
安阳大舞台,人人都有故事。前面刚觉得苏彤和程国平厉害,现在就碰到一个洋人,自带乾粮来效忠。
另一边,令金介甫感到“忠孝不能两全”的余切,来安阳第一件事情是和胡后宣打桥牌。
是的,胡后宣也干了!
胡后宣、马识途、余切和流沙河凑成一桌,正好二对二。
余切现在的桥牌技术,已经能做到想让自己贏,就自己贏。他和流沙河分到一起,对战马识途和胡后宣,三个小时没有让老马贏一次。
老马被打得有点急眼,开始怪罪起胡后宣打得不好。
胡后宣也急眼了:“你说我,我还没有说你呢!”
沉默著又打了一把,这次余切拼命放水,不料流沙河牌运很好,而且流沙河並不太明白里面的道道。
他直接问余切:“你为什么要让来让去?直接剃光头不好吗?”
这特么叫“绅士横扫”啊!
让老马贏一把,但老马自己清楚,我余切是让你的。
流沙河这么一捅破,马识途也绷不住了,胡后宣心態崩了,最后又惨败一场。
“不玩了吧!没得意思!”马识途起身道。
余切收拾好牌局,吃饭后来找马识途。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马识途已经和胡后宣成为朋友了。
此前,胡后宣和马识途闹过矛盾,胡后宣觉得马识途不正经,而马识途认为胡后宣太榆木脑袋。
拉赞助,不打两场牌,这怎么可能呢?
“说来话长。事情是这样的,我和胡后宣都去国外访问过不止一次,看得很多。別人经常请我们看他们的博物馆,但令我们很难堪的事情是,里面有很多中国文物……”
“如果你遇见这种事情,你会怎么做?”马识途忽然问。
“我会要求立刻归还文物。”
马识途嘆道:“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过去一百年了,是一个烂帐,万一你做了访问团团长,你不在乎影响吗?”
余切却说:“正因为我是团长,我才要带头衝锋。要么归还,要么我个人拒绝参访。我影响到了访问团,我就卸任让贤。”
安阳的宾馆条件一般,隔音不好。师徒俩的对话,很轻易的就传了出去。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就是这样,早就该这样!”
是听到话的胡后宣。
流沙河也推门而出,笑著鼓掌,他最赞成直来直往。
胡后宣说:“甲骨文不好做研究,就因为缺少『对照本』。现在许多甲骨文流传在海外,苏联的东方文物博物馆,有十几片;美国,有几十到一百片。”
“日本最多,比中国之外的其他国家,加起来还要多。正因为散落了这么多东西,才让甲骨文释义变得十分困难,总是缺字,孤字是很难释义的。”
马识途道:“我通过中美飞虎队基金会,弄来了十多篇甲骨文碎片。捐给了胡教授的项目组,我告诉他,我是打桥牌弄来的。他就再也不说我了,他自己也开始打桥牌。”
余切闻言道:“我们应当藉助这场世界大会,收集一些甲骨文碎片。也许只有几片,也许只有十几片,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本章完)
第352章 他们为何而来
第352章 他们为何而来
翌日,甲骨文世界大会正式开幕。
会议要求与会者每人都撰写一篇论文,不过由于此次来的跨界学者太多,有些人对甲骨文并不太了解。最终修改为“做一些贡献”。
第一天,到场的以国内各大学和科研学者居多,是一场半内部的会议。胡后宣说的就很直白了:“不管你是哪个地方的,是研究者还是委派来长见识的,既然来这,就得为我们的‘祖先字’做一点事情。”
与会的人一时茫然了。
做什么贡献?
我是来开会的,你们要干什么?
胡后宣特意拿马识途来举例子:“马先生通过打桥牌,从美国收藏家那边,要来了十来片甲骨文碎片,我鉴定之后是真的,我以为这就是很大的贡献!”
又谈到余切,胡后宣竖起大拇指。“余切写了一本通俗小说《地铁》,把甲骨文塞进了世界的流行文化。我看了一些美国报纸,上面说‘甲骨文’是求神拜佛,又说是‘钱币’的符号……可以通灵,有一些神秘力量,这都是片面的!”
“可是!”胡后宣笑道,“片面也比没有人关注来得好。只要知道的人足够多,一万个人里面,总有一个真心想了解甲骨文,我们的意图就达到了!”
“这当是伟大的一幕!不知道商人有没有听到,三千多年后,来自后人的呼唤。”
余切听得热血沸腾,当即叫了一声好。
除了他之外,震旦大学的教授,时任教科文卫委员会的主任周顾成也站起来了,说:“我们应当为胡后宣教授鼓掌!他一句话说明了,为什么我们要搞甲骨文大会!为了让人知道!”
而后,胡后宣作为大会的临时会长发言:他介绍了安阳殷墟目前的发掘工作。
目前出于保护性的考虑,对殷墟的发掘极为谨慎,金陵大学两位教授认为,甲骨文只挖掘出了其中的不到百分之五。
这当然是很夸张的数据,很多人不认可。但也说明了对殷墟发掘的谨慎。
五十年代后,国内的考古发掘工作一度接近于停滞。
而反对的并不是考古学家,相反,正是考古学家极力阻止一系列考古项目的立项。而一些对考古有爱好的,也确实存在一些贡献的文学大家,凭借影响力促使项目的仓促上马。
最终当然悲剧了。
不论是技术还是方法上,都还没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六十年代,科技迅速发展,极大的改变了考古这一学科,站在六十年代后的眼光来看,以前的发掘是十分粗糙的。
胡后宣沉声道:“张忠佩(时任故博院长)有句话:考古不写报告,等于钱买破坏,比盗墓贼还坏。做研究是一个专业的事情,马虎不得!”
“倘若只是要见一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想倒不如让东西埋在地下!”
这胡后宣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像是在指桑骂槐?
余切私下问马识途。
原来,胡后宣不仅是个甲骨文学者,他还是个考古学家。
开大会、带团队乃至于写研究报告……胡后宣是个熟练的考古“项目经理”,因此建国后就很出名了。
殷商人的地理、礼制、经济、宗教,他都有相关学术著作。五十年代,胡后宣被领导点兵点将来京城研究甲骨文,恰逢郭莫若主持的万历定陵发掘,当时胡后宣人言微轻,才刚从震旦来京城,在一众大佬面前说不上什么话,只好看着定陵被提前发掘出来。
他亲眼见过,过度考古导致的文物损坏。
这让胡后宣的态度大变,此后格外排斥所谓“不专业的人”。
老马和流沙河都研究甲骨文,虽然是业余搞着玩,但也让胡后宣很警惕。因此一开始对他们很反感。
后来发觉老马是真搞着玩,才放下了戒心。加之老马又打桥牌要来了甲骨文碎片,胡后宣就把他当做自己的马老弟。
马识途比胡后宣还要小四岁。
这是上一代的烂账啊!
如今斯人已逝,可这账还是要被胡后宣拿出来算的。
余切头一次听说这事儿,左右打量台上的胡后宣,和台下的马识途。
然后说:“马老,你天天早起打拳,怎么看上去和胡教授差不多年纪。”
马识途听到后不以为意:“正因为我运动过度了,才显得憔悴了。以后,还要多打桥牌多睡觉才是。”
余切在底下轻轻笑道:“我在武康路听过类似的话。他还说,要吃肥肉,要喝点酒。”
“我李哥(巴老)?”马识途也乐了,“我和他一直有书信交流,也见过面。没想到他这一套养生哲学,竟然还和你说过!”
“上一次和他通信,他说他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了。他在法国访问时,看到宾馆楼外的街,想到了他在蓉城双眼井长大的那条小街。这样的感情,我是能感觉到的。”
说起来,巴老这几年一直有回川省探亲的想法。然而他比台上的胡后宣还要大得多,身体又是那个样子。近年来,他已长期卧床,出行都需轮椅辅助。
他却越来越想回乡,身边人都拦着他,怕他回去遭遇不测。上一次巴老回蓉城,已经是1960年,距今二十多年。
他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因此频繁向周围人透露回乡的想法。
可是大家都不敢。
余切的印象里,这一年巴老是回了蓉城的,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蓉城。迎接他的有“蜀中五老”的另外四老(包括马识途),五个老家伙重游故地,各自都知道怕是最后一面,相互赠送墨宝和书信,是蜀地文学圈的一件盛事。
也是蜀地文学大佬的绝唱了,之后再也凑不齐这么豪华的阵容。
可惜的是,这五个人只是互相递交书信,并没有产出什么流传到后世的文学大作,否则这件迭加诸多buff的事情,应当是载入文学史的。
余切试探着提议道:“马老,你可以邀请他来蓉城访友。巴老现在应该被劝住了,可是只要你们都来邀请他,他家里的人说不定就从了。”
马识途眼睛一亮,当即道:“你说的要得!我应该写信来请他,他再不来,怕是要化成灰才能回老家看看了。”
——
下午,参会成员又共同观看电视剧《甲骨魂》。
这是豫省制片厂拍的主旋律剧。
以清末王懿荣发现甲骨文字为主线,辅之以国内外疑古派的猜忌嘲弄、外国传教士的疯狂倒卖、八国联军的野蛮入侵等脉络,表现甲骨文之父王懿荣伟大的爱国主义情怀。
目前,这部电视剧还未上映,央台预计在七月份才上映,也就是说在《红楼梦》之后。
放映电视的是一个小黑屋,挤进来了几十个同志,因为人数太多,从招待所借来了一些不占地方的小型板凳。参会者大多是教授和学者型官员,有的白发苍苍,却挤在不到四十公分的木质小凳上。
胡后宣有个学生叫秋希贵,此人是燕大中文系的教授,今年已五十多岁,和余切一起坐长条板凳。
他是主动来找余切的。
因为燕大有个传闻,余切毕业后未必要做经济学的老师,有可能加入文学院或是兼任。
余切帮胡岱光代课这个事情,点醒了燕大的教学圈。距离余切任教的时间,已经不长了。
余切本科读得短,硕士读得短,博士两三年毕业也是可能的。因财政恶化,丁校长在燕大搞“末位淘汰制”刺激到了各学院,季线林都能被勒令退休。
他们发觉,世上没有什么是稳定的,只有像余切这样,能稳定拉来国内外资源的能人,才是背后的财神爷。
秋希贵对余切很客气。他道:“余老师,我听人说,你将来未必做经济学学者,我们文学院是很期待你来的。”
“我给你透个底,只要你来,你就能做教授。实在是没有名额了,我个人退位让贤也是可以的。”
燕大当时的政策是,博士毕业后要做博士后几年,产出关键成果后,经过评议会审定才做教授。
个别成果极为重大的,可以立刻破格提拔为教授。
因此秋希贵敢讲这句话,他相信经济学院不可能有这种魄力。
在大学,教授和讲师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诗人查海生事业发展不利,被高干子弟的女朋友甩了,致使他抑郁发作。他是普通讲师,如果他是二十多岁的年轻教授,那便是人中龙凤,不可能被嫌弃事业。
余切自然没有跳槽的想法。
但他很好奇:“秋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将来要留校?谁告诉你的?”
秋希贵道:“说来惭愧,我是从水木的老师听来的。因为你常常说,你要到水木大学去,我们以为你在经济学院受了委屈。”
“你看着吧!很快,水木大学的同事也会来问你!”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我有罪,我渣了水木大学。
余切笑道:“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去水木大学,那肯定是我开玩笑的。”
随后,众人都被电视剧《甲骨魂》所吸引。
余切上辈子没听说过这电视剧,现在看起来也津津有味。
八十年代的主旋律。
银幕的光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当看到王懿荣确切的证明,那些熬中药的龟甲就是一种古代文字时,全场参会者都忍不住欢呼。
看到八国联军侵华,小小的甲骨文被拿去四处倒卖,散落全世界各地时,所有人都屏声静息,心里十分压抑。
豫省制片厂只剪辑了前三集。电视剧放映完后,胡后宣问大家的看法。
余切意识到,昨晚上在宾馆议论的“甲骨文碎片收集”一事,胡后宣要提出来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因此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回答。周顾成说:“应当用沟通来化解分歧,用和平的手段,追回那些遗失的甲骨文。”
这话赢得了很多掌声。安阳本地的学者格外赞成,有人道:“我们的甲骨文世界大会可以举办成功,可见全世界还是和平的力量占据上风。安阳不是个发达的地方,却能引来这么多国外学者,正是因为我们彬彬有礼,有理有据。”
几位干部也道:“电视剧是电视剧,现实是现实。当下的情况,还是不要闹事为宜。”
不过,马识途却有不同意见:“我们应当对支持我们的朋友,和平商讨;对冥顽不灵的,要鲜明的表达出我们的反对态度。”
“余切,你怎么看?”马识途点名余切。
余切道:“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气氛和谐。
你赞成,我反对。这很正常。
几位从京城来的师大教授认为:现在收藏海外甲骨文主要是发达国家,日本最多,其次是苏联和美国。
日本是国内最大的基建投资贷款国,而另外两个……自然不好惹。
在列宁格勒的爱米塔什博物馆,在国立东方文化博物馆,在纽约和洛杉矶的一些私人博物馆中,都有甲骨文的存在;日本甚至发展出成体系的“甲骨文”学,并不逊色于中国。
甲骨文的情况和“敦煌文化”有些类似。可是,面临的阻力却大得多。
84年,余切在东京访问时,曾经就“敦煌文化偷盗”案痛骂了日本侵略者,要求其道歉。
而甲骨文要算的账太多,放弃是现实且无奈的选择。
参会者一个接一个人说话……又轮到了余切。他站起来直接道:“甲骨文虽然多,一片也不能少。研究甲骨文了上百年,追索甲骨文,也可以有个一百年,起码态度要摆出来!”
这话激怒了几位来安阳的学者。他们说:“如果没有赞助商,我们没有钱筹办这个活动,那些国外专家更是被书商邀请来的!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很影响我们的风评!我们和西方学界的交流,是宝贵的,不能再被人破坏。”
余切也怒了:“你都知道是哈珀邀请来的,那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没有我,你以为你会来?”
胡后宣吓一跳,不过,胡后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弟子秋希贵做起了和事佬:“甲骨文有其自身的魅力,政府和社会也是支持我们搞世界大会的……”
那几位学者,还以为秋希贵是为他们说话。正待露出满意的神色,结果笑到了一半,秋希贵话锋急转:
“但是,也不能从中忽视个人的作用。没有余老师,我们是拿不到这么多赞助的,没有他万万不能!”
周顾成和胡后宣,并不想事情失控,立刻说清楚了余切在其中的关键作用——从去年11月发表《地铁》后,甲骨文作为末世语言在美得到大范围传播。
书商哈珀认为其有利可图,因此请西方大学的学者来安阳赴会写水文。
或者说好听一些,国际交流。
(本章完)
第353章 安阳没有上帝
第353章 安阳没有上帝
实际上没有余切就没有哈珀的赞助,没有哈珀,国外学者要减少大半。
这场大会如今有来自英、美、意、法、日等地的学者,都是各自国家的一流高校,没有一个世界级出版社来协调,是无法动员到这么多人的。
真正对东方文字感兴趣的外国研究者很少,他们都是拿钱办事,拿钱说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站出来反对余切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安阳本地殷墟研究院的研究员。
他们不相信一个美国书商,可以完全听从余切的话,只围着他打转。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见识短浅,还因为在国内,出版社始终和作家的地位是失衡的。
任你是齐天大圣,你也得靠出版社给你调纸浆,给你出书才行。
更何况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书商?
这是不可能的!
“你们为什么要怕余切?”
一位研究员大着胆子说。
“他管不了美国人,美国人也不会听他的!再说了,今天他能逼大家站队,明天就能要求把讨论会的成果,戴在他的脑袋上,那我们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明年还能不能开大会?”
此话一出,事情就不可能善了。
周顾成叹息着摇头,而胡后宣道:“在大会中发表‘追回甲骨文碎片’的事情,昨晚上我们几个商量过。抛出来是为了听大家的意见,我个人是完全赞同余切的。”
“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可以来问我。我们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上。”
胡后宣还是想再劝一下。
可惜余切已经不答应了。他道:“我最烦这种‘破坏友谊’的说法,你在你自己的主场,都不愿意发声,难道能在纽约、在东京……在别人的地盘上发声?”
他一说到国外的发达城市,那几个研究员都露出憧憬的目光。
余切忽然明白了!
如今国际交流的项目是很少的,政府也十分支持。
许多研究员渴望通过访外领到津贴,也提高自己的职级待遇,这是他们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渴望和国外教授建立起私人关系,几乎不可能主动来批评这些外国人。
余切便成了那种破坏分子。
利益!
说到底,还是这两个字啊。
84年在东京,诗人蒋海澄出尽了洋相。正是因为他当时囊中羞涩,有前妻和新老婆要养,他需要多次前去日本拿津贴。这一个曾写出过“大堰河,是我的保姆”的爱国作家,却在文章中,把日本的一家居酒屋形容为人间天堂。
余切向前一步,看向那几个人道:“你不会还在做将来去美国访问的美梦吧?”
这几个人都愣了。
余切没有生气,而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冷冷道:“别的我不好说,通过此次大会去美国是不可能了。我说的。”
《十月》的编辑陈东杰记录了这件事情。
他当晚在自己的纪实报告中写:
有几位本地的研究员和余切爆发了口角,他们怀疑余切对哈珀的影响力。情况迅速变得水火不容起来,其他人劝解也没什么用。
周顾成是老前辈,他开口后,我怀疑反对者后悔了,但余切不愿意放过他们。
他们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吗?
我是看过的,那个纪录片刷新了我对美国的认知。
对于余切的影响力怎么样?我也是如梦里看,国内我当然很了解,可是在国外……我总是在传闻中听得很夸张,但总有一些不相信。
我已经看过《东风压倒西风》好多遍,可我仍然不能相信。
……
一夜过去,众人很快就看到哈珀的态度。
《东风压倒西风》的事情重现了。
哈珀立刻发了声明:
那三个人必须于24小时内离开大会,否则哈珀会迅速撤资。以后的甲骨文大会,也甭想他们再来发赞助。
三位研究员没想到反对这么迅速,找了甲骨文研究室(后升为研究所)的副院长说和。几人还请了个翻译,努力用英文说:“甲骨文大会,应当是一场学术性质的会议,我们的目的很崇高,我们是为友谊而来。学术是纯粹的,不应当被一两个人操控和影响!”
只见到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美国高管,这人却说出了一口汉语:
“学术讨论从来不简单。在我理解中,胡先生是实际执行人,而余先生是创始者,他们两个都同意了,我们怎么会反对他们?”
这不对啊!
不是说,美国人特别讲究规矩。做起研究来,也很注重流程和研究员权益的吗?
你是不是美国人啊?
一个研究员道:“余切没什么规矩的!你搞没搞清楚,他们几个临时给大会增加了一个议题……虽然看上去是民主投票,实际上是他们的一言堂,我们是不能反对他们的!只有你们才能反对他们!”
这个高管说:“你恰恰说错了。余先生是有规矩的,他的话就是规矩,没规矩的是你们!你们不能来找我,因为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这是一句圣经新约的俗语,在这里划分了宗教权力和世俗权力的边界。
什么狗屁上帝和恺撒!
研究员听不懂,怒道:“我们是无神论的国家,安阳没有上帝。”
这个高管笑了:“但你们却有一个活着的‘恺撒’!”
几人当然吃了闭门羹,方才后悔不已。
这些美国佬,竟然用恺撒来形容余切。
恺撒是什么人?
暴君啊,听不得别人的意见!他们这样惯着余切!
发达国家的出版市场,常常诞生那种“保姆一样”的服务团队,专门对接那些有怪癖的天才们。正如卡门在西班牙的公司那样,作家们小到洗衣服、买头等舱机票,大到摆平小国政府的江湖追杀令……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只要他们的书籍能够大卖,他们永远都是对的。
这种赤裸裸的利益准则,在哈珀这种久经考验的老牌资本主义战士,做来只会更加直接。
在听闻余切表露不满之后,这位华人高管撇清了关系:“简单来说,我们完全按照余先生的想法来做事,我们不希望余先生有任何感到不快的地方。”
此事惊动了安阳本地的干部,因为美元撤资是一件大事,哪怕是一千美元一万美元都是大事。
何况哈珀前后赞助了至少五十万美元。
先是一通电话打过来,希望余切大人有大量,余切拒绝了。然后又派出两位同志来劝说。
余切以写小说为由,闭门不见。
干部们倒没有觉得余切摆谱。只是觉得,为什么会有傻子来反对财神爷?
安阳历史上确实很辉煌,那是三千多年前了。
大商已经亡了!
现在安阳是一个小地方。殷墟下的甲骨文,就是这里最大的文化品牌。
考虑到殷墟奇慢无比的发掘进度,也许要挖上一百年,可以养活几代考古人了。为什么要得罪给你发钱的人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又去找胡后宣,却见到胡后宣正在起草文件——《甲骨文返还倡议书》。
这可真是把人气笑了:
“胡老啊!余切年轻,受不得气也就罢了!您是老江湖了,那国外那么多博物馆,哪个没收藏几片甲骨文?你怎么也冲动起来了!”
胡后宣当即怒道:“能不能和想不想,是两码事!你们年纪轻轻,才真的是骨头断了!”
干部也被喷个狗血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就是不了解胡后宣了。
胡后宣取得国内甲骨文的大师地位后,就开始写文章搞论战。他年轻时也做过文化战狼,战功赫赫。
解放后,国内有段时间很流行这么一个说法:商代和西方的罗马极为相似。
这是民国一批考古学说的残留,当时一些人认为,中国人是“古巴比伦”的后裔,想办法认了个洋祖宗。
根据华师教授吴则的《中国历史大系》所著:罗马皇帝尼禄很喜欢让奴隶和奴隶、奴隶和狮虎等猛兽格斗,欣赏奴隶被打死的惨状,而商代的皇帝帝辛(商纣王)也是这样,喜欢让底下的臣子互相生死搏斗。
确实有这种事情,但其背后的逻辑是不一样的。
尼禄是纯看乐子,纣王是为了惩罚不听话的臣子。一个是纯粹的野蛮,一个是用野蛮来维护秩序。
前一种言论进一步演化下去,就变成了商代十分原始,没有个基本的人文道德观念。商代的文字、商代的社会组织形式和农业耕作技术,都十分落后。
而胡后宣鲜明的反对这种学说。
他认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纣王比同时代的统治者更滥杀。搞不好纣王是个锐意革新,但回天无力的明君……这观点还值得商讨。
但是,商代的各项发展,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这就是肯定的了。
因此,商大于等于罗马。
纣王是人类,尼禄是类人。
胡后宣是这个意思。
胡后宣由此开启了论战,对同在沪市的吴则批判道:“吴氏甲骨学的素养太差,对荒谬的解释每每不辨是非,只能辗转抄录,将错就错。”
“只有史观,没有正确的史料,那只是没有根据的一种空想。”
他认为同为教授的吴则鬼话连篇,胡说八道。
吴则招架不住,只好在书出版三年后修订一番,相当于认输了。这成为吴则的个人学术黑历史。
事情过了三十年,后来再有人采访胡后宣,发现胡后宣还在关注当年的事情。对吴则改了什么,没有改什么很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
所以说,胡后宣怎么可能“量甲骨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呢?
他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于是,大会的财神爷索要甲骨文;大会的执行人也索要甲骨文。大家只能看着他们办下去。
干部们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只好找到那三个本地研究员:“你们向余切道歉去吧,说不定还有转机。”
研究员觉得很不公平,怎么所有人都在替余切说话?
他甚至都没出面,从胡后宣,从周顾成,从那些没有原则的美国赞助商……他们纷纷和自己撇清关系。简直没有王法了。
研究员反倒劝干部们不要被吓倒了:“我要写信,我要检举。如果他们因为发言索取甲骨文碎片,得罪了国外教授,他们就是我们学术界的罪人!”
“今天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
话是这么说的,很硬气,三个人中却出了一个叛徒,有一个人找余切认错去了。
陈东杰亲眼见到了这件事情。当时,陈东杰正在陪余切吃饭。
余切一听这个人来道歉的,问清楚这个人的名字后,立刻说:“我原谅你了。”
这人问:“那我还有机会去美国吗?”
余切摇头:“不可能。你毕竟公开反对过我和胡老师,能不能赴美,是我们来写推荐信的。我怎么可能给你写推荐信呢?”
这算哪门子的原谅?
哦,原谅了一半,不完全原谅。
那其他两个,岂不是在家乡的会议都参加不了?太霸道了吧!
结果,真是这样!
到第二天早上,三位反对者从宾馆出发来到会议现场,只有昨晚上认错的那个被放进去了。
另外两个已经被取消了名额。
哈珀也是有话可以讲的:“在我们的赞助条约中,有这方面的规定……我们有权决定什么人可以来,什么人不可以来,我们随时保留撤资的权利。”
“当然,这都是合理合法的。”
两位只能无能狂怒。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余切是骂你们美国人的,你们却护着他!我是你们的朋友啊!”
余切竟然真的就把他们开了!
津贴、职级、代购家电……都离他们而去了!
两位研究员这才如梦初醒,先是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然后也学着认错的那位,托人来给余切认错。
他们进不去现场,只能托人来办。
余切问了胡后宣本人的意见:“胡教授,您觉得我们应该原谅他们吗?”
胡后宣听后没有回答,却问参会的其他成员:“我们应不应该原谅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没有一个人为那两个人说话。
陈东杰在纪实报告中写道:余切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些人认为《烛光‘夜’话》后,余切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刊登和歪曲了小说,就要在燕大闹翻天的年轻人。
我觉得他没有变过。变的只是他有更体面的方式来处理,有很多人愿意为他效劳。
这场小风波并不大,鲜有报道,却在之后的回忆文章里面频繁出现。
由于余切个人没有写日记和回忆录的习惯,别人要研究他每个时间段在做什么,往往就通过其他作家的只言片语来拼凑。
这也算是“余学”研究的一个乐趣。
往后的三天,大会转为全体国内外学者的开放性讨论,所有人都被甲骨文的魅力所倾倒。
(本章完)
第354章 商王武丁
第354章 商王武丁
世界有三大象形文字,分別是埃及巴塞塔地区的“圣书”;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以及眾人所看到的甲骨文。
发展到今天,现代汉字已经不能说是象形文字,但仍然有不少文字,可以看得出和甲骨文的相似之处。
像是“日”、“戈”、“田”等较为简单的字,其演绎歷史都是很直观的。
即便是洋教授凭直觉来看,也能大概估计到什么意思。
余切在介绍这些字时说:“我相信我们的祖先来到现在,也有一些字可以认识,反过来也是这样。”
一位来自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很有情商道:“这是不是像你们的文学?源远流长,传承至今。”
他讲这句话,是因为知道余切是作家。
余切回道:“这个比喻很好。这让我想到了文字的用途,一开始是纯粹的工具,商人用它来记录歷史,或是进行占卜活动,他们倾听神灵的声音。”
“但只听到神灵的声音是不够的,於是,出现了专门为抒发个人感受而创作的诗歌。”
“《弹歌》?”那位华盛顿大学的教授说。
余切对这个並不了解,他老实说:“麻烦您指教我。”
华盛顿大学的教授先做一番自我介绍:“我中文名是司礼义,本来是一名神父。三十年代我在中国的北方传教,对当地的民俗產生了兴趣,逐渐转变为一个甲骨文学者。”
司礼义在甲骨文圈鼎鼎大名。
余切知道这个人,只是不认识他的样子。
此人著作不多,但十分关键,被认为是西方甲骨文研究第一人。74年他写了一篇《商代下辞语言研究》,在西方学界堪称是“孤篇压全唐”,而且创造了个“司礼义准则”一一他认为甲骨文有情態用法。
情態用法是个啥?
简单来说,商人卜卦那些问句,並不是对神灵发问,而是个人的情绪表达。
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其实不然。84年末在杭城会议上,余切用苏美女作家恩赫杜安娜创造出“!(我)”这个字的故事,来激励其他作家写有人情味的小说。
在场很多人都惊讶起来。胡后宣向前一步道:“原来是司教授!欢迎你来安阳。”
司礼义笑道:“人们一般以为,中国最早的诗歌是《诗经》,不是的,那是诗歌的总集。《吴越春秋》有一首诗歌叫《弹歌》,全文就八个字,相传是上古年间流传而来,我认为也许要追溯到原始社会的时代,比如石器时代。”
余切不知道,在场的胡后宣是知道的,他当场背出来那八个字。
“断竹,续竹。飞土,逐穴(rou,四声)。”
周顾成替他解释:“这首诗歷代都有文学家来考据,有人认为甚至远到三皇五帝的阶段。我认为它是部分可信的,可惜未能找到证据。”
胡后宣接著道:“把竹子砍下,製作狩猎工具。把泥弹装到弓上打出去,一旦打中,就向猎物奔去。余切,你来分析这首诗妙在哪里?”
余切略作思考,总结道:“八个字描写了从製作工具到打猎的全过程。诗歌不自觉有『省略”的部分,没有主语,场景之间的次要过程也省略。”
“每句都以动词来开头,这就让人用联想弥补了次要场景。两字一顿,符合韵律。”
余切伸出四个手指头:“四句话,四个特点。”
司礼义道:“如果我能在写论文时,像你一样的会做分析,我想我的学术產量並不会那么少。
我缺少作家那样的感染力。”
眾人听到这都笑了。
谁说老外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老外情商真高,怪不得能做教授。
原先那些对余切不满,可最终没有站出来的人,到这不免冒出一身冷汗,暗自觉得庆幸。
之后几天,正如胡后宣所倡议的,每个人都做了一些贡献,
余切自然不必提,来自其他国家的学者们,则想方设法的写了一些通稿,用以讚嘆甲骨文的辉煌。
大部分人写的是水文。
他们拿钱办事,有奶就是娘。所以频繁的把甲骨文和《地铁》联繫到一起,和世界语打擂台,
宣称这是“末世语”。
这是哈珀想要看到的。
而像司礼义这样的专业甲骨文学家,则在考察期间深入研究商代物料,准备重新修订他写的《商代通史》。
《商代通史》是一本用於西方大学对“中国商代”入门的教课读物,由哈珀代理。事实上,除了名家典籍之外,哈珀主要的事业线是科普读物和教材。
在西方学界有个出版商和教授的利益链条。大学教授要求学生购买指定的昂贵专业书籍,违者被驱逐出教室,甚至被起诉上法庭;而出版商则在物质上儘量满足那些教授的索取。
唯一受害者大学生怎么办呢?
他们可以去贷款买教材,加上学费,只需约二十年即可还清。
余切问司礼义要如何修订?司礼义很客气道:“商代比我想像中更加发达。周和胡都有他们自己的研究,其中一些是可以介绍到美国来的。』
“余,你也应当算作甲骨文大家。因为你向西方人科普了这一种文字,使它变得流行,对我来说也是很有益的!”
与此同时,加州大学同样有个吉德煒教授,对安阳殷墟的文物大为吃惊。
吉德煒本来是学欧洲史的,后做了三年时间的编辑和撰稿人,当时的学界竞爭已经非常激烈,
欧洲歷史是个香饶饶,根本没有吉德煒什么事情。
你说研究日本文化行不行呢?
也不行,日本经济发达后,也有很多人卷。
六十年代,吉德煒为了找个有编制的清閒生活。最终他转向研究古代中国,专攻西周和商代的经济,这次吉德煒抓住了一片蓝海,全美几乎没有人对那些巫术一样的字有兴趣。
在美国,至少有二十八家公立、私立博物馆,或是个人收藏家握有甲骨文碎片,而这在此前並不太受欢迎。
一直以来,更受西方大眾青睞的是埃及、巴比伦等文化,阿拉伯歷史都要比东方歷史更热门。
於是在博士毕业后,吉德煒便拿到了加州大学的职位。
吉德煒谈到自己这段歷史时,对余切很坦诚:“我一开始並不热爱中国,也谈不上热爱中国文化。可是我现在真的热爱中国文化,因为我要靠这个吃饭。”
“中国发展的越好,我的研究越有价值。”
不要再和我说立场,我只有一个立场,我全心全意捍卫商人和西周人的价值观和利益!
吉德煒没有这样直白的讲,但他確实是这个意思。
余切顿时懂得了,为何如今有许多学者是“河殤派”,真的有钱可以拿。
他忽然想起,《红楼梦》的演员张明明去了uc|学计算机,这正是加州大学下面的一个分校。
据她说在加大有学生组织起来的余切书迷组织。
余切就向吉德煒问到了这个事情:加州大学是不是有一心会?
吉德煒一脸茫然:“你在加大肯定是有名气的,可我並不知道一心会。”
看来,这个组织还是太閒散了,难当大用。一些美国作家是有书迷组织的,以后应当扶持一些文学爱好者,为余切的书说话。
流行系列书《哈利波特》作者曾因为说“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触怒了zzzq,被出版商和电影公司背刺和切割,声望一落千丈,
余切將来可能也有日子不好过的时候,需要留下一个火种,替他说话。
大会举办的很成功,影响力一天一天扩散。
豫省本地的研究报刊声称一一这是安阳学界百年未有之盛事!
新化社派来了记者,对这里的国外教授数量感到震撼,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称讚甲骨文,像世外桃源一样。记者写出《安阳甲骨文世界大会纪实》的短篇新闻稿,说“这里每一个人都爱中国”。
在胡后宣等人看来,哈珀的钞能力是很明显的。
学者们虽然拿钱办事,一般却也不会顛倒黑白,他们也顾虑自己的学术名声,而甲骨文深入研究后確实是不怕谁,战绩过硬,因此许多学者写起文章来不吝音溢美之词。
胡后宣扔出《甲骨文返还倡议书》,竟然也没有遭到太多反抗。
人人都为歷史上的事情道歉,並且说,会儘自己的努力使甲骨文回家。
会不会努力呢?
如努。
余切抓住机会,在倡议书上写了自己名字,並要求其他人也写上名字。
到这一步,一些学者就不敢了,於是《东风压倒西风》的故事便再一次上演,三位来自中东地区的学者,抱团被余切驱逐出大会。
很快又一件事情发生。
在眾人参观妇好墓时,不知怎的,余切和一个埃及开罗大学的学者发生了口角。
这个教授叫哈蒂尔,名字后面有个默罕默德。他受够了所有人都在称讚甲骨文,因为他的祖国埃及,正有世界三大象形文之一的“圣书”。
这是一种象形和音符联合的文字,论诞生时间仅次於苏美文。在学界,针对埃及圣书的研究要多得多。
哈蒂尔和自己的助理说:“埃及圣书要比甲骨文要早得多,而且有三种不同的字体。我们把一个点称之为太阳,持弓的人表示军队,鸟儿展翅表示飞——“
“这应当是一种更为先进的字体。”
哈蒂尔虽然没有和大家说话,可他的声音太大,显然是衝著大家来的。
现场热闹的氛围一下停滯了,眾人都望向余切,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余切迈步走向哈蒂尔笑道:“我不太了解古文字,但我確实听说古埃及的文化十分发达,对这样的国家和文化,我一直是很尊重的。”
气氛刚刚有所缓和。不料,哈蒂尔也许是太紧张,开玩笑说:“哈珀应该赞助我们开罗大学,
请你们来研究圣书,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你看了圣书,你就不会再想到甲骨文。”
“我们这几天在做什么?无用功。”
余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现场很显然瀰漫出一股令人室息的感觉,他盯著哈蒂尔说:“是我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这是一个西式用语。
往往表达战斗前的最后一句警告。
余切重复了一遍:“你希望我们不要再这里浪费时间,把机票退掉,用自己的钱去埃及研究那些已经被研究烂了的古文字,再写一篇有很多人写过的研究稿?”
“你认为我们都是无用功,都没你聪明,是这样吗?”
他每个字都没有动怒,也是笑著的,可是说起来却有很大的力量。可能是源於余切的体型,在眾人当中,他是最壮也接近於最高的那一个,也源於他过往的经歷,他不需要强调自己“做不做得出”,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哈蒂尔显然被这种阵仗嚇到了。
天知道他的脑海里面,闪过了多少事情。
最后哈蒂尔屈服了,他说:“我为我自己的无礼道歉。”
“你应该道歉!”余切说,“我尊重你的文化,但你应当看场合。中国歷史上没有欺负过埃及,你不应当在这里表达你错误的自豪感。”
“你们觉得呢?”余切问其他人。
大家没有反驳他,继续参观妇好墓和相关文物。沉默了一会儿后,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但这个哈蒂尔,还是在后面离开了安阳。而且向埃及驻华大使馆举报了余切,这个举报层层上报,转到了国內这边,余切在招待所接到了电话。
“那个埃及人举报我了?”
“他对我来说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
“不能和稀泥,你就告诉我,你怎么想?”
“.——.嗯——.嗯,那不就行了?这个哈蒂尔没有脑子的,埃及那几个人也没脑子,他们对我个人有意见,让他们直接打电话来找我,或者在中、埃之外的第三国报纸刊登他们的意见,我不介意和他们爭论。”
等了三天,一直到大会结束前一天,始终没有埃及使馆的电话。
【他的战斗力很旺盛,他津津有味的巡视自己的领地,任何胆敢不服从他的,都要遭受到清算1
【儘管,这常常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但我时常会想,余先生的举动里面,有多少是因为不服从,有多少是因为甲骨文】
《十月》的陈东杰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这段话。
他確实是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不敢把这件事情写到报告文中。
在公开发布的报告文中,此事有另外一个阐述:
【我们一行人最后参观了妇好墓,这个墓於1976年发掘,目前是全国唯一保存良好的商代贵族墓,商王武丁命人为自己的配偶修筑了此墓葬。】
【武丁是一个明君。】
【解说员是燕外的大学生,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当她谈到妇好时,我们並没有太多动容,直到她谈到了武丁。】
【她说:武丁年轻时在外行役,与平民一起劳作,当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
【后来武丁继承王位,东征西討,打下了一片巨大的疆域。武丁提拔奴隶做宰相,个人也並不穷奢极欲,他还有许多有趣的典故在后世流传。成语“雏雉升鼎”和“夜梦圣人”就源自於武丁,
人人都说武丁的故事。】
【唯一有一点詬病的,从平民到帝王给了武丁极大的自信,因此武丁很少听人的建议。现在来看,武丁做的大体是对的,但还是太霸道了。】
【听到这里,我们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连那些之前不知道武丁的老外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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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余孝子
第355章 余孝子
陈东杰在日记里面怀疑“余切霸道”,余切虽然不知道。
但大家听到“武丁”哈哈大笑的样子,余切还是知道的。
他妈的,武丁也復读过?怎能如此相像?
武丁有几个老婆?
在哈珀高管的“愷撒”论流传出去后,三月十五號,有人发现,在两千多年前,罗马执政官愷撒来元老院开会,结果被刺杀而亡。
愷撒身中23刀,死在了自己手下败將庞贝的雕塑面前。
死之前,愷撒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不妙,多次公开表露自己会突然暴毙。然后果然掛了。
西方人就喜欢用这些神神叨叨的来搞隱喻,他们不肯好好说话。余切驱逐那几个人的时候,恰好是三月十五號,和愷撒掛掉的时间恰巧一样。
这么说来,岂不是哈珀的高管已有取死之道?
竟敢在背后蛐蛐儿我。
流言越传越广,那位华人高管嚇了一跳,特地来找余切道歉:“我说那句话的时候,並没有想到这一茬。事实上,我说话的时候,是三月十四號的夜间。这是个不该有的巧合。”
“没事,不怪你。”余切很大度,並且开始考验这个华人,“我认为愷撒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你对愷撒怎么看?”
“我也这么觉得。他压榨人力,到处打仗,让罗马人过得不好。”他说。
余切又道:“我说错了,现在我认为愷撒是个西方伟人,他这个人七分功,三分过,你认为呢?”
“如您所说,愷撒是我的偶像,人们对他有太多误会。”他谦卑的说。
这个高管面色如常,就好像他並没有说出完全相反的两句话。
余切初步认定,此人是值得培养的。余切问:“请你详细讲一讲愷撒。”
“我来,我见,我征服,这是愷撒的名言。”华人高管用余光盯著余切的神情,隨时准备调节措辞。
他瞧见,余切的脸色並没有什么变化,於是放心的继续阐述道:
“每一个西方人心中,都有一个精神母国罗马,当一个国家十分强大时,我们总用罗马来形容这一个国家。如今拉美文学就是罗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愷撒是罗马的国王。”
“我是一片忠心。我已经加入一心会。”高管说。
他居然能忠心到这个地步!
余切便放过了这个高管,相信他是无心之失。
不过,愷撒同志亡於背刺,让余切意识到他应当好好运营他的书迷组织。如今他声名正隆,居然还有不服他的,做什么事情要留一手,甚至要留几手。
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纳头便拜的。
想当年,孔子周游列国,打出了诺大的名气……孔子在路上碰到两个干活的农夫,派出弟子问路,农夫得知是孔子,却故意不回答,反而奚落孔子: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
天下就像滔滔的大水,又有什么人能改变呢?你孔子也不行的。
可见,读者永远也不能嫌多。像吉德煒、司礼义这种彻底和甲骨文绑在一起的人,才是靠得住的。
哈珀,有一天也许会反水。
这些拿钱的研究员,自然更没什么忠诚度。
马尔克斯、加略?
连近在咫尺的聂鲁达被毒杀了,居然都不知道,老马是个好人,但他绝对是靠不住的。
书迷,这个和余切越来越远的,仿佛象徵一样的名词,在余切的心底里多了一层亲切的含义。
此时,远在西班牙巴塞隆纳的经纪人卡门,忽然打了几个喷嚏。
伟大的余切將要於下月降临西班牙,与其他西语作家进行竞爭。据她打听到的可靠消息,余切距离这一奖项已前所未有的接近。
塞万提斯奖设立的初衷,是扩大西语文学的文化影响力。
因此,从设立一开始便出现古巴、阿根廷、乌拉圭等地作家频频打败本地作家的怪象。如今出现了一个向风车衝锋的东方“唐吉坷德”,西班牙王室当然希望尽善尽美。
而且,胡安·卡洛斯一世(国王)疑似对余切极为欣赏,引以为挚友。
这是有原因的。
六年前,刚上任的卡洛斯一世面临前军阀政府组织的政变,军队竟打著“国王”的名號一路衝进首都。
最险要时,叛军已经打到了议会大厦前。国王卡洛斯挺身而出,用电话和电视录像通告全国,发誓他绝不离开王宫一步。
要么踩著国王的尸体而来,要么叛军自行退去。
18小时后,叛军选择屈服,此事有惊无险。
这是否和余切在哥伦比亚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面临小国政府的江湖追杀令,诸多作家无论嘴上多么铁骨錚錚,最后都跑路避风头了,只有余切胆敢正面还击,一步也没有后退过。
这个传奇故事,正在越来越兑现其影响力。
然而,卡门至今未能拿到余切小说的全球版权,因为余切认为她贪得无厌。
卡门决心藉助这次颁奖礼,好好的修復她和余切之间的关係,之后再一次的商谈全球版权。
但她却不知道,余切的想法已经又变了许多。
马尔克斯给卡门打了个电话,电话中谈到:“卡门大妈妈,我希望能来德埃纳雷斯这个地方,你能给我买张机票吗?”
德埃纳雷斯是塞万提斯奖颁奖的地方,一个小地方。
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是米格尔·德·塞万提斯——也就是写出过《唐吉坷德》的那位作家的故乡。
这么说来,马尔克斯要来为余切贺喜了。
“当然,加博。你还有没有人要带?无论你要带多少人,我都安排头等舱给你们。”卡门道。
马尔克斯很高兴:“我知道你是个慷慨的人……我的姨妈,我的弟弟,还有我的妻子、两个儿子,他们都希望来西班牙。”
卡门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爽朗道:“当然,我说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在马尔克斯诚挚的感谢声中,卡门掛断电话。
她一时失神了。
马尔克斯在这家西语出版公司中,占据全部收入的近四成,他是西语作家中的“外星人”。
可他从未提过涨工资的需要。
所有西语作家对卡门都是感恩的。
马尔克斯会把卡门当做最好的朋友,在小说中回忆她;加略也在多个场合,称讚她为人的公道。
如果余切也是这样的人就好了,但恰好相反,余切不愿意任何人来掌控他。
——
最后几天,胡后宣带领一批人前往大地湾遗址参观。
这是另一个古文字的发源地,一些人认为,该地的文字起源於八千年前,这一发现把汉字起源推到了世界最早。
不过学界並不完全认可这一套发现。
余切暂时做了安阳这边的头。他一边充当参观的陪同吉祥物,一边恰到好处的解释,他为何要驱逐那几个人。
“司母辛大方鼎是古中国最重的青铜鼎,对於它我了解不多,原物在国博,这里是复製品。我知道的是他的故事。”
“三十年代该鼎面世,当时正处於日军侵华期间,安阳的村民担心此鼎被日军掳走,重新把鼎埋葬在泥土里。”
“七年之后,这个鼎又被挖出。这样的事情还发生许多次,不仅在安阳,不仅在甲骨文。”
“让我们想一想,中国人如何看待那些夺走我们文物的人?”
胡后宣不在后,余切更加火力全开了。
但他也有捧哏。
现场有黄种人面孔的学者,用日文对余切道歉。
有来自南美的拉丁人,脸上流露出同仇敌愾的神情,他们的文物也被西方人夺去了。
其中有个白人教授,支持余切最为彻底。他引经据典,从法国大文豪的“强盗论(有一天,两个强盗走进圆明园,一个抢劫,一个放火)”,再到列导师曾在死前叮嘱归还中国文物的野史……方方面面论证《甲骨文返还倡议书》的正確性。
这个人便是金介甫。他已经在眾人中很有名气了,无论余切说什么,金介甫都坚定的支持他。
如果说其他人尚且有逢场作戏的成分,金介甫的公开发言则让他毫无退路,他是“余孝子”那种级別的人。
余切垮掉了,他也会被质疑諂媚。
他主动把自己和余切绑定在一起。
因此在大会闭幕前,金介甫终於如愿以偿,和余切有了一番深度对话。
在招待所余切的房间內,金介甫带著录音笔和一迭纸,一支笔,向余切介绍自己。
“余先生,您是否见过沈聪文先生?我读大学时候第一次接触到他的文章,然后深深的被迷住了。整个七十年代,我怀疑西方只有我一个人提到这位中国作家,沈聪文先生和你是不一样的。”
“简单的来说,在人生的重要关头,他选择宽恕別人,责怪自己。”
金介甫从两人都认识的熟人沈聪文提起。
余切道:“那你认为,我从不选择宽恕別人吗?”
“是的,但我认为,正是你不同於沈聪文的地方。你还记得作家顾华吗?”
顾华?
那个蟠桃了的作家。
去年的记忆在余切的脑海里浮现。顾华蟠桃后,有许多熟人来替顾华说情,那是余切第一次武断专行,最后没有人敢替顾华说话。
“他死了没?”余切问。
“我去爱荷华大学附近打听过这个人,我听说他去了加拿大,因为你的缘故,全美许多人发自心底的厌恶他。”
“他该死了。”余切还不满意。
金介甫笑了:“他从社会性质上来讲,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
隨后,金介甫谈到西方读者比较关心的几个问题。
“谈谈你的小说《地铁》……我听说有第二部、第三部,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后续?”
“至少要到明年。”
“是因为《美国精神病人》吗?”
“你哪里知道的。”
“这本书在哈珀的计划列表上。不得不说,它的名字十分独特。”
哦,余切想起来了。
之前这稿子虽然没有出版,但给卡门等人看过。在美国,余切接受过很多採访,可能在哪里透露过。
这书批判消费主义的,要在今年內出版。再不出版,等老大哥垮了,美国人自觉天下无敌,看不进去这种书。
余切说:“其实故事都在我的脑海中,当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把他取出来。”
金介甫听到这话后,停顿片刻,在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这句话,我也从来没在中国作家里面听过。我曾经让沈聪文先生在美做演讲,儘管那底下站的都是他的书迷,可是演讲前,他还是抖动得和筛子一样。”
“他总是宽恕別人,而责怪自己。”金介甫道。
余切发觉金介甫確实有两把刷子。
以上这些话,看似是金介甫在批评沈聪文孬种,实则正相反。
如果有人看过金介甫写的《沈聪文传》,会意识到金介甫同样在塑造“故事”,他在说沈聪文是一个敏感、真诚如孩童一样的人,这是读者很喜欢的形象。
一个有缺憾的人,却做成了很不平凡的事。
反倒是国內写的《沈聪文传》,里面的“沈聪文”读来並不如洋人写的可爱。
金介甫又问了余切对塞万提斯奖的把握。
余切诚恳道:“在某种程度上,余切这个人並不急需一个重磅国外奖项。但是,中国作家需要。否则无法谈论我们这『黄金一代』作家的高度。”
金介甫赞同余切的话。
“让我们说说哥伦比亚之枪。你开枪打死了两个特工,有作家认为是安保做的,功劳让给了你,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让说风凉话的人来和我决斗,看看是他的嘴快还是我的枪快。”
金介甫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录音笔。然后说:“为了理解一个文学家,我们往往要从他更早的经歷谈起,是什么事情塑造他到今天这一步?”
余切听罢,回忆道:“1983年,那一年的夏天还很热,我从家里面出来……”
……
访谈在四小时后结束。
金介甫如愿成为了余切的朋友,他將和余切一起回首都。
余切知道他是个经得住考验的人。
沈聪文死后几十年,金介甫不仅没有忘记沈聪文,还把沈聪文越吹越牛逼,从一开始和鲁迅一起坐二望一,到已经抬到和福克纳、普鲁斯特等世界级文豪並列。
沈聪文岂止是贷款诺贝尔?在金介甫嘴里,他已经超过诺贝尔级。
闭幕当天,从大地湾遗址回来的胡后宣带来一个当地新闻。
“余切,我们没什么考古发现,却发现了美德。很多洋教授当场都感动哭了,要捐钱给我们。”
“什么美德?”
“一个七岁的小学生,家庭极度贫困,他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他的母亲病倒,父亲无行动能力,大哥已经离家,大姐嫁了出去。二姐、三姐还在读书……他一边读书,一边照料父母。”
胡后宣激动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拿到了省奥赛的第一名。他是背著他爸爸来参赛的。”
(本章完)
第356章 《背起爸爸去上学》
第356章 《背起爸爸去上学》
胡后宣口中的小学生叫李永,出生于陇西省的大山深处。
当地恰巧有大地湾的部分遗址,政府准备在县城兴建博物馆,胡后宣等人来到这个地方考察,意外得知了“农村娃获奥赛第一”的新闻。
余切想起来了。
这个小孩经历堪称传奇,后来拿到了人大的博士学位,回去做了大学教师。在这个相对贫困的年代,他是读书梦的诠释者之一。
胡后宣也说:“我们都想把他的消息写出来,写成一个感人的故事。可我知道你在燕大课堂的演讲,我们想你来做更好!”
是啊!
余切义不容辞。
当天,余切给这个小孩写一封信,信上面询问他“能不能写一个你的故事”。
信写完之后,又在这上面捎了五百块钱,让人带去给到小孩的手里面。
让谁去呢?
胡后宣年事已高,而且才刚从大地湾回来。
陈东杰?
他自然是愿意的,但他也有纪实报告要写,《十月》等米下锅,正准备刊登这个月来的大会。
金介甫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事情,主动请缨道:“我愿意替你,把那五百块钱交到小学生手上。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亲自找人送过去,你怕他的钱被人拿了。”
“我是个外国人,他们会重视我的。”
一个洋教授,去大山里面代余切慰问小学生……
“你能行吗?”余切有点怀疑。“你是去服务别人的,你要真心爱孩子,千万不能摆外国教授的谱。”
余切又说到那五百块钱。“这个钱不能少,更不能多。我担心小孩子看到太多钱,反而害了他这一辈子。”
金介甫很有信心:“我一定把这个事情办好,我比很多中国人更了解大山……”
原来,几年前金介甫为了做研究,在一些天主教徒的帮助下,独自乘长途车前往湘西。
在那里,他和湘西的苗族少民对话,对湘西的天主教传播过程、民国时期土匪军阀的短暂割据都有深入研究。
因为这件事情,他才让敏感多疑的沈聪文相信,这个老外是能办事的人。
于是在次年,沈聪文在他的邀请下赴美演讲。
好!你真让我感到欢喜。
听罢,余切当即答应。
金介甫便拿着那五百块钱,在安阳政府的安排下买好车票,独自前往大地湾。
当地害怕这个美国教授遇害,先是要为他包一辆车过去,他不答应,后来又说派个同志过去保护他,金介甫还是不答应。
又说:“要不你别去了?没想到居然闹成国际新闻!我们直接拨一笔钱,转过去得了。”
金介甫笑道:“这是我和余先生的约定。如果我兴师动众的过去,反而浪费了他的好意。”
众人拗不过他,只能让他自己过去。
金介甫背上行囊,坐上了长途客车。
在车上,金介甫把余切写给小学生的信封拿出来看,出于好奇,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打开——这些年,金介甫同样在思考文学家的个性,对其成就的影响。
沈是个很厉害的作家,可他过于腼腆而固执。
前几年,沈聪文在美国有许多演讲,大家都是对他的文学感兴趣,然而他几乎不讲文学,反倒是到处讲古中国的服饰,让台下的人觉得很枯燥,败兴而归。
金介甫提醒了这件事情,在美国是需要主动博关注度的,演讲是门必备的技巧,却引得沈聪文焦躁不安。
沈聪文的性格可见一斑。他不知道别人需要他来写什么,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大大的妨碍了沈聪文的名声传播。
金介甫做了个梦,梦里面他回到了在哈佛读博的时候。那会儿国外的汉学家,几乎都只研究文言文,而看不起中国的白话文作家。
有一天金介甫发现了沈聪文的小说,这个人的文字即便经过了翻译,也十分美丽。金介甫便意识到有一批中国的白话文作家被埋没了,他把沈聪文的名字说给其他研究者听,大家都奚落金介甫。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沈是谁?”
“中国的白话文作家是不值得研究的。他们所谓的白话文,既不是文言文体系,也不是一种新体系。而是西方和东方的怪异混血儿,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文学大厦,又能经得起什么风浪?”
梦里面,金介甫回想起了他那段难堪的时光。他完成博士论文后,答辩组赞扬他“你让我们知道了,一个从没有人知道的中国作家”。
可不应该是这样!沈聪文值得在全天下扬名!
然而,别人都觉得金介甫是少数派。
他曾寄望于沈聪文赴美后,能改变他作为“沈学”研究者的境地,就好像信徒终于请来了上帝一样,没想到这位上帝,却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神迹,金介甫只能苦水往肚里面咽。
如果当时我研究的余切会怎么样?
他肯为了古文字碎片驱逐教授,怎么会让余学研究者受委屈?
前往陇西的山区羊肠道上,金介甫昏昏欲睡,他又回到了那个年轻时的梦境。
这次在哈佛的论文答辩现场,他向所有人发放了自己的论文,自信满满的走上台,“我研究的是中国作家,那个东方余。”
这一次忽然不同了。
在场很少有人露出茫然的神情,大家都津津有味的看着论文。
“难道没有人觉得,我是个怪人吗?”金介甫问。
下面的研究者道:“奇怪什么?你走了狗屎运,比我们早一步,jeffrey,赶紧说你的论文吧!”
——
三月下旬,甲骨文世界大会结束。
余切在这期间写完了短篇小说《背起爸爸去上学》,故事基本以小学生李永的经历为蓝本,写的很直白、质朴。
胡后宣等人看了后,觉得这是余切写的最简单的一篇小说。
“你这篇小说,就是写了一个人的半辈子。”
后世有一部同名电影,电影里只讲到李永考上了大学,父亲去世了,李永决定把别人捐给他的钱捐给当地师范院校……之后电影结束。
而李永考上大学之后的经历其实更加丰富。他作为公众人物的终点,应当是从企业辞职,重新回去做老师那一刻。
这是个像《牧马人》一样的童话故事。
不过余切在文中也有一些隐晦的批评:为啥李永的大哥不管自己父母,为啥姐姐们没有谁照顾到这个弟弟。
为啥会沦落到,一个七岁的小孩,既要照顾父母,还要坚持学业。
李永实际上是个留守儿童,他的大哥大姐都已经结婚出去,父母大了他三十多岁,他和后来那些照顾爷爷奶奶,又翻山越岭上学去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幸运的是,他抓住了读书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余切能给出解决办法吗?
可惜这不像几百几千万筹资可以搞定的免疫丸,这是一个时代正在发生的故事,而且将来还要发生下去,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困境。
余切自己上辈子,也做了几年的留守儿童,他也是千千万个李永之一。
他只能勉励那些孩子们,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众人乘车回首都,又在研究所那边开了个庆功大会,宣布此次大会是圆满成功的。
此时,国外教授已经到处游山玩水了。他们来一次神秘的中国不容易,觉得自己这辈子只能来一次,几乎都把签证的时间用光。
周顾成周老特地针对“驱逐事件”发出了自己的看法:“余切做的是对的。能不能,固然有很多现实因素要考量,可要不要,却是一个态度问题。”
“而且,现在关起门来说个老实话。那些洋教授,也没听说哪个要闹翻天嘛!埃及的教授要举报,现在不也没了下文?”
“余切,你自己觉得呢?”
余切站起来道:“我的态度一向是明确的,大是大非上绝不能错。”
周老很欣赏这番话,道:“余切的想法,也是我的真实想法。”
此事告一段落。
周老在文化界很有地位,也是决赛圈桥牌局的常客,他是上一个世纪的老人了。四十年代,世界主流历史观主要以欧洲历史为中心,亚洲、非洲、拉丁美洲等地作为点缀。
这些地方能出场多久,实力有多强,纯看能和欧洲有多久的对手戏。
为何西方学者中,时有阿拉伯吹、蒙吹呢?
因为阿拉伯离欧洲近,而蒙古揍过欧洲。
东方就离得很远了,无论祖上多么阔,也很难被公正看待。
周顾成很不满这种现象,于是一个人编纂了《世界通史》和《中国通史》,破除了欧洲中心论。
从余切个人来讲,他是很尊重周顾成的。
不料,大会结束后,周老竟提了个让余切十分为难的问题:
“我和小胡(胡后宣)谈过,也见到了你的本事。你不要看现在中美蜜月,其实学术上进行的交流,仍然有许多是通过个人的人脉关系,来进行运作,时常因不幸而作罢!”
“那三个安阳的研究员为何反对你呢?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人的本事能大到这样!不是个人来运作,实质是个人被服务。那个美国书商,完全是为了满足你,才来赞助的。”
“他们是井底之蛙,他们无法想象!可我们还算有些见识,而且也渴望对外交流。”
周老诚恳道:“我和小胡都是震旦的,你无论搞经济还是文学,我们震旦也许逊色于燕大,但我们却完全的支持你,你以后可否考虑来震旦?我就这么说了。”
这番话有那么几秒钟,真实的打动了余切。
震旦是不错的。
国内六大经济界的学术豪门,震旦在其中也排名前列。
沪市走在经济学研究的前沿,这两个城市没有明显的先后之分。
但余切还是婉拒了周老。
“目前我在燕大没什么感到委屈的地方。”
周顾成没有意外,只是轻轻叹道。“我以后建议学校应当去抢状元,哪个地方出了状元,不管是县状元、市状元还是省状元,都要特别留意一下。”
“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培养的很好!让状元早一点来我们震旦!”
这当然是周老挽尊的话了。
今后大部分年代,沪市本地的文理科状元都选择水木或是燕大。
想想86级中文系一个班21人全部是状元?
唉,我只是做了一个全天下状元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余切心里想。
回家后顾不上休息,余切带着稿子去朝阳门内大街,这是《人民文学》的地址。
“嗡嗡!”
余切把重摩托停在院内,锁在单位的暖气片上。
他的车太出名了。
整个作家圈,骑重型摩托车的只有他一个。一般的摩托车是“哒哒哒”,雅马哈这款重摩停车后,会发出一股“嗡嗡”声,类似于蜜蜂飞行的声音。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以为飞机起飞了,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这次接待余切的是《人民文学》的副总编刘白宇。他可能是杂志之后的掌门人。
年初,goat王濛因遍布各地的“文学科研”被领导批评,认为他领导下的杂志,没有很好的起到积极的社会影响。
goat王濛疑似退役赛季遭遇不详。
自此,自85年来的“文学科研”在《人民文学》算是刹住车了。《收获》和《城》开始成为纯文学的大本营。
纯文学还是有很大的舞台,它也不是一个两个作家自嗨,是有受众的。
譬如贵省的《山》近几年很火,这份杂志是一个沪市来的知青办的纯文学杂志,有那么几年很成功,连带着《山》的复刊《山报》也十分受欢迎。
杂志社还没上班,报摊零售点的摊主已经把大门围住了,要求第一个批发杂志。
只要拿去人多的地儿转手一卖,一上午就能收摊回家——杂志已经全部被买走。《山》杂志的总编才不到一百块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这些摊主赚得多哩。
编辑部,众人已审完稿。
刘白宇问:“这是短篇小说,还是中篇小说。”
“短篇小说。”余切说。
《背起爸爸去上学》一共五万多字,在余切的诸多小说中,仅次于《高考1977》和《死吻》。
太短。
“我们一般认为,三万字以上就是中篇小说。”一位编辑说道。
余切摇头:“小说字数在通货膨胀,短篇小说字数越来越多,我这个是标准的短篇。”
(本章完)
第357章 站在1987,再看写给孩子的信
第357章 站在1987,再看写给孩子的信
众编辑一时间沉默无话。
余切以后来人的经验肯定道:“难道你们没有总结过吗?”
刘白宇苦笑道:“总结当然是总结过。但是谁敢说这句话?万一以后越写越短,难不成又改回来?”
余切一听就无语了:小说怎么可能越写越短?
你高估了作家的节操!
他道:“写短是不可能的!《联合文学》那边开始接受大陆小说,以字数甚至行数算钱。写的越多,钱越多。”
“另外,确立著作权的呼声一直相当高,一旦草案出来,就要按字数来给版税,你们《人民文学》要做表率!”
原时空,诗人查海生家里,就是靠版税带来的稿酬重新修建了楼房。查海生死后,他的母亲每次都要感谢来拜访她的编辑。
余切如数家珍:“我们再看看,实验文学刹车后会怎么样?字数会变多,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间的界限变模糊。通俗文学自然要写的更长。”
“物价飞涨,杂志也涨价,怎么让读者接受?多刊登长篇小说,让杂志变厚……方方面面来看,小说必然是要越写越长的。”
编辑们楞了片刻,有人抄出笔在纸上复述余切刚才的话。
还有的人,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余切。
这几个月《人民文学》来了不少新编辑,他们大多听过一些余切眼光准的传闻,没想到竟一点儿没夸张。
传闻中,“融冰之旅”此事几乎是余切促成的,其他人不要看岁数大、资历老,却判断不了局势。王濛一开始以为访问团不过是“做一些有益的文学探讨”,没想到几场辩论后,竟然牵扯到了认祖归宗的问题。
作家们都嗨了,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越聊越深入,顿时成为华人圈的大事!两岸三地的华人作家们,纷纷写文登报替他们隔空应援。
此时,又有消息传来——宝岛那边长期禁锢的探亲政策,已有解冻的预兆,那些发出声音的老兵们,不再被阻拦,岛内的报刊又反常的宣传起了“余则成”这个人……
这一切指向数十年坚冰的融化。
王濛才如梦初醒,半道飞往美国,要参加这一场文学盛事。
如今王濛因“实验性文学”被批评,要是放在之前,他怕是要主动辞职了。正是因为“融冰之旅”的光环,让王濛还能再坚持干几年。
洞悉力啊!
刘白宇哈哈大笑,转过去对全体编辑道:“自从《钟山》和《京城文学》那两篇稿子出来后,现在流行起‘余学’,果然没有流行错!洞悉力是作家的关键!”
“这些话扩展下来,不又是一篇研究稿?”
随后的审稿会上,《背起爸爸去上学》获得通过。
刘白宇问余切,为什么不在《十月》投稿?
余切道:“因为要让更多人看到。《十月》虽好,毕竟不能深入到每一个地方。”
刘白宇顿时明白了:怪不得这小说写的很质朴。
《背起爸爸去上学》行文用语很有《小鞋子》的风格,像儿童作家写的小说。小学生读来是希望和鼓励,成年人读来,他们知道其中的艰辛,心里只觉得很酸楚啊。
“那我和王编商量一下,尽量把这一篇小说放在首页,封面上也特意突出。”
“劳烦你了。”
……
另一边,金介甫晃荡几天,终于到了大地湾遗址所在的宁县。
此地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平均海拔达到一千多米,因为地形崎岖,无论是国道还是铁路成本都远高于平原地区。
然而在农业时代,这里却是个物产丰盈之地,是北疆和中原地区的必经之处。
秦太子扶苏当年在这做项目经理,修筑“秦直道”,唐朝时,宰相狄仁杰在这里做宁州刺史;后来范仲淹路过这里,特地留下祭表赞扬狄仁杰……历朝历代都有名人,只是在近代落伍了。
上一次有文人在这留下足迹,已经要追溯到明代。
金介甫胸怀壮志,他心里想:中国的处处都有历史,哪怕是这么一个小地方。我要把余先生的名字,写在这里。
衣着考究的洋教授来了咱宁县!
金介甫一下车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当地以为金介甫来投资的,全来找金介甫商量。没想到金介甫却是来见一个农村娃,大家就有点失望,考虑到金介甫的安全,安排了一个司机带他过去。
金介甫又拒绝了。
一些人认为金介甫是国际主义战士,诚恳的对他说:“你要找的那个娃,还在宁县下面的小山村,你要到那里,还要走上一天一夜。”
“山里面的人没见过白人,恐怕你会被围起来,当猴子来看。《小学生准则》里面有一条规定——不要尾随、围观外国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定?因为现实是反着的。”
又有人警告他:“金教授,你被围观还算是好的,万一被当成猎物打死了怎么办。山里面的人有枪。”
金介甫也算是个硬汉,啥啥特殊安排都不要。
你说这里危险,难道比湘西的寨子里更危险?
当年金介甫一路奔波终入凤凰城,犹如探险家闯进了香格里拉,那里是人间罕有的仙境,只要我不故意招惹别人,对人事事客气,怎么会被为难呢?
一天一夜后,金介甫如愿见到李永,亲眼看到李永拿走了那五百块钱。
这是一个真诚朴实的小男孩。他只有七岁,还没学会撒谎,整个农村学校的教师都为了“余切”和金介甫感到激动,但李永不知道作家余切是谁,他班上的人也不知道。
他长得太矮小,看上去比同龄人岁数更小。
对于余切,学生们只知道这是一种三角函数。
巴老、马识途,他们都不知道。
狄仁杰、范仲淹、公子扶苏……那些中国名人们,他们也不知道。
学校的教师怕金介甫难堪,给他解释说:“余切的课文选在高中的居多,小学里面虽然有个《小鞋子》,但那是86年新版教材的内容,我们这里还在用过去的。他们恰好是不知道的一代人。”
“你不要失望,李永将来要是知道是余切写的信,捐的钱,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金介甫怎么会和一个孩子生气。他只是感慨:“这里的差别好大。钱桥的小学生能把信写给沪市的巴老,促使余切写出了《潜伏》。可我们这里的人,连巴老是谁都不知道,将来的差别要更大的!”
老师们都愣住了,只能说:“我们生来就在这样的地方,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啊,除了苦读,还能怎么办呢?
就是前不久来中国访问的美国人舒尔茨,不也靠读书才摆脱了做农夫的命运吗?美国当真农民比教授地位高吗?
那都是胡扯!
地位高的,是有良田无数的大农场主,那些底下讨生活,连一个拖拉机都没有的农民,怎么可能比教授地位高。
金介甫没有太扫兴。他当天跟着李永去他家里面,学校还有一位老师陪伴着他们,这一次金介甫没有拒绝。
李永家堪称是家徒四壁。为了招待他们,杀了一只母鸡。
因为村里的干部已经赶在他们来之前,提前通知过:这是美国顶级大学的教授,替中国文学家余切寄来的信!你们要上新闻了,千万不要丢脸。
又是美国教授,又是大作家,还可能要上报纸……李永家里被这些名头震得快眩晕了,只能把最好的都拿来招待他们。
金介甫被感动哭了。他知道一只鸡有多宝贵。
他在湘西调研的时候,有作家想办法给他借了一辆小车过去,当时金介甫没觉得这车有多牛逼,后来见得多了,也了解了,再也不好意思借别人的车。
两人在这睡了一晚上。金介甫本来有很多“你作为父母必须让李永读大学”这种话要说,结果啥也没说。
深夜,李永的母亲因疾病痛得叫唤起来,李永替他母亲翻身,又过一会儿,他父亲也感到疼痛,李永又去给他父亲烧药,金介甫听到后想要帮忙,结果他好心办坏事,拼命扇火,把药烧坏了,柴也用了不少。
李永又自己重新烧了一壶,而且没有指责金介甫。
金介甫却相当自责。
翌日,金介甫大清早爬起来,和李永等人来村里的学校上课。他兴致勃勃,以英语支教老师的名义,上了一节英文课。
学生们自然听不懂。他一节课也讲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征得李永的同意,把余切写给李永的信读给大家听。
“李永小弟,我听到你的故事后很触动,很钦佩你。我想为你,也为大家,做些事情。”
“你也许不知道我,我是个作家。通过写作,有一些名气,我写作并非是我有才华,而是写作选择了我。在写作中,我感受到更多快乐,我一直认为,这和我小时候到坡上面拔杂草,秋天在水稻的田野上捡禾子谷,没什么区别。”
“我们人人都是伟大的,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别人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是这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原来这就是余切写的信。
读到这里,金介甫有些眼眶发红。因为他曾意外的选择研究中国白话文,他一路走来不容易,很少有人理解他。
这教室里面,学生们也全神贯注的听着。原先那些嬉笑不见了,余切的话十分朴实,谁也能听得懂。
只听得金介甫的声音继续道:
“而且,人总要遇见难处。别人的帮助当然很重要,可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无论如何,我们需保持自己对世界的好奇和热情,这在将来格外有意义。”
“读书是增长见识的地方,想想看,我们眼下的天大困难,在书里面常常有人经历过。这是一条看不到头的河流,水里满是前人留下来的珍宝,我也只是其中的行人之一,有一天你像我一样回头看,想必你也感慨万千吧。”
读到这里,这个小学教室里面已全是人。外面也是来看热闹的教师,村民,一些人的眼里饱含泪水,身子往前面探。
金介甫不知道是信写的太好,还是他们想到了伤心事。但金介甫自己也流下了眼泪。
信上面,余切再次回忆读书的重要性。
他认为,读书不在于直接的回报,而在自己感到处于困境时,不觉得很孤单。知识是一面镜子,照的是自己的坚强,读书也是相对公平的,谁都可以拿来看。
“我真诚的祝福你!人都说向余切学习,我应当向你学习!这片土地上的英雄多的是。”
金介甫到这里,已然彻底感动了。
虽然余切十分霸道,但仔细想想,他从不故意的欺负别人。
在写作之外,他是有口皆碑的大好人,在芝加哥的演讲中,那些原先对余切有看法的研究者,也被打动了,并在之后的聚会中想方设法的和他结识。
他从没有觉得自己是伟大的人,这使得他霸道但绝不狂妄。
正如巴老在信件中所写:我不是杰出人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那些夸耀余切伟大的,正是神像下的信徒和神父,而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这之间的区别。
离开前,金介甫又托人送了两只鸡给李永。
为啥有两只?
一只是金介甫的,一只是代替余切送的。“如果余切在这,他一定会这么做的。”金介甫道。
宁县的一些人送别这位洋教授,在客车站前,金介甫也收到了别样的礼物——一张老师画的素描画,记录金介甫当时上英语课和演讲的场景。
余切当然没有在讲台上,但仔细看看,他在那底下的学生的教科书上。
这安排很好。
金介甫激动的说:“这是我来中国以后,最宝贵的礼物。”
他一边给余切写信汇报,一边应付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越到大城市越是这样,金介甫来首都时,他已经引起轰动——一个老外可以做到这个份儿上,虽然起初是因为余切,但他也有自己的真情实感吧。
“这个老金啊,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洋人。”人们都这么说。
至于余切,他所受到的赞誉自然更多。
(本章完)
第358章 各方反应
第358章 各方反应
《文汇报》用了首页一半的篇幅,回顾余切曾经的小说。
然后得出结论:“文艺工作者,应当从人民中来,为了人民。”
京城这边很多作家写信寄给余切,赞扬他的努力。
作家石铁生写信给金介甫道:“去大山很伟大!人生来孤独无助,命运无常……可人类是一个整体,而作家是做梦的器官!你的行为,把梦变成真的!”
这话说的很文绉绉。
因为石铁生不认识金介甫。
至于余切,石铁生就不那么端着了。
两人都常住京城,一年起码要见上好几次。石铁生的轮椅,余切也不是没推过。
余切长得最高最壮,本来最应该扛着石铁生去开会。但是“春雨行动”后,石铁生认为“余切为脊髓灰质炎患者做了很多事情,不应当再背负我了!”
石铁生也没有那么豁达。他的个性在豁达和敏感之间横跳。
当有人做的事情,勾起了石铁生的梦想甚至幻想时,他就会忍不住佩服了。
比如美国人刘易斯在洛杉矶奥运会创下伟业,石铁生激动的写下文章赞美这个黑人运动员,说他是“一头黑色的猎豹”。
余切在哥伦比亚硬刚小国政府,竟然传奇地得胜而归。
石铁生有段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写个美洲武侠小说——后来他的病情发作,不能写长篇小说,只好作罢。
“要是我能跑能跳,我要天天把余切背着,我以前是跳远冠军呢!他去哪,我让他去哪!余切圆了我的心愿,我本来是亏欠他的。”
于是,扛石铁生的活儿落在了余桦或是苏彤身上。
《京城晚报》对石铁生有场采访,石铁生展出他和余切之间的信件,信上面可以看到,每年过节,余切都会给石铁生写信,关心他的境况。
石铁生会回一封长得多的信件。
“余切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很有能量,越是弱小的人,他越是情不自禁要替这个人出头。”石铁生道。
“我认为真正的善良,不是对上位者奉承,而是保护弱者。并恰当的改善别人的境遇。”
《京城晚报》刊登了石铁生和余切的信件。报刊随即大卖,石铁生反倒拿到一笔采访费。
他把这笔钱公开捐给“春雨行动”,回来后还激动难耐,又告诉自己的妻子:“我们人人都要替社会出一份力,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我什么也没有,可我还有我的器官。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我希望我的身体还能帮助到别人。”
“我也有这样的梦想!”
时任漂亮国驻华大使的温斯顿·洛德,特地来请金介甫吃饭:“我要替总统先生替你写一份报告,你和这个国家的超级巨星结成了朋友,忽然之间你也成了中国人的老朋友。”
金介甫笑道:“我是一个余学研究者,这对我研究余学有什么帮助吗?”
温斯顿是个中国通,他老婆就是一个华裔作家。温斯顿期间,恰逢中美关系最好的时期,温斯顿自己也被认为是最了解中国,最为友善的大使之一。
他对金介甫此前的研究自然很了解。
温斯顿惊讶道:“你们原来还有合作关系!可是,你不是研究那个沈的吗?我还记得……81年,你为了请沈聪文到美国去演讲,甚至惊动了中国这边的高层。最后特批沈聪文赴美,解决了他的困难!”
“我以为你仍然是沈的追随者。”
这里,温斯顿用了“disciple”这个词。它和一般使用的“研究者、追随者”不同,而更接近于“门徒、信徒”的意思。
在西方的宗教领域,这特指那些信奉神灵的追随者,譬如耶稣的十二门徒。
金介甫当然听得出温斯顿对他的调侃。
做研究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用得上“门徒”这个词啊?
可见温斯顿本人不理解,金介甫当年为什么那么推崇沈聪文,所以他用“宗教”这样无法解释的玄妙来描述。这种事情金介甫已经遇见了很多次。
这真的不怪沈聪文,沈聪文绝对是有水平的。
沈聪文被推到诺奖数次,可惜颗粒无收。他自己又不擅长夸耀自己,在文坛,沈聪文也原谅别人,他没有什么要追杀的敌人,于是又缺少了打败敌人的故事……沈聪文做过随军记者,可他也没有立下战功,或是表露什么深邃的战争反思。
沈聪文被战场的巨大恐怖压垮了,尝试过重开。
出于礼貌,所以没有人想到处传颂他的故事——这本来就不是特别英雄主义的事情。
沈聪文纯粹得只关心他的研究。
但这个世界太艹淡了,如今越来越不适合沈这样的老派作家。其实在中国,大家不也去追随那些故事里故事外,都像传奇的人吗?
人就是幕强的,没办法。这和文学无关。
“不再是他了!”金介甫道,“从今以后,我是余先生的disciple,我是他的门徒!”
——
四月初,《背起爸爸去上学》排版通过。
王濛等人最先见到投稿文章,心里很高兴。
他特地打电话告诉余切:“故事好,信也写得好。去年年末,南方的《城》刊登《平凡的世界》,影响很大,让小说重新回到普通人当中来。”
“它也是质朴的写法,我称之为温暖的现实主义。人总是要遇到苦难的,可我们现在讴歌苦难的,确实有些太多了……读者总得看出一些力量和希望才是。”
王濛认为,他搞实验性文学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一些作家把他的本意执行坏了。
这些人是不上不下的混蛋!
“我们搞实验性文学,就是要去拿奖,有真知灼见出来,不是骗稿费;你看看你《2666》,不声不响写出来,直接拿到美国的文学奖。”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余切则恭喜王濛获得了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
这是刚不久的事情,发生在金介甫去宁县的路途上。蒙德罗是意大利的“诺贝尔”文学奖,级别不低。一般二月份发布名单,六月份领奖。
今年颁奖日延期到了三月份。
前不久开奖出来,哗!出现王濛的名字。
央台高兴得不行,当天就在新闻上播报这一消息。“本台插播一条消息,日前,中国作家王濛在前不久的意大利蒙德罗上……他成为特别奖的获得者,这是中国作家第一次获得这一奖项。”
“中国已有多位作家进入到世界级文学奖的角逐中……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西语世界的塞万提斯奖!”
但王濛拿的不是正奖,而是“特别奖”。
这是意大利文化部专门用于奖励那些国外作家的荣誉奖。
因此,央台没有过多的深入报道,反倒是提到“塞万提斯”——这才是真重量级。
王濛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意语文学不如西语文学受众广,这个特别奖更是和正奖远远比不了,可我只有这样的本事,我祝你成功!”
余切再次恭喜王濛。王濛却想到余切写的那封给李永的信,他有些感慨:
“从文学上讲,我的时日无多了。我没有在‘时间长河’里留下很多石头,你反而要回头来看我,你走在我前面!”
南方同样报道了“洋教授进大山”的事情!
这天,马识途如约写信请巴老来蓉城回家看看,巴老随即动身前往。
然后在火车的卧铺上,巴老看到了当天最新的报纸,讲的就是金介甫带着余切信件入大山的事情。
他一看便道:“写的真好!尤其是那句‘到坡上面拔杂草,到田野上捡禾子谷’!真让我想哭啊!这句话说明,职业无分高低贵贱,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山里的小学生和他这个作家,在灵魂上是平等的!”
说罢,他真的眼眶红了。
巴老为何走上写作呢?
因为他出自显赫的封建大家庭,父亲在广源做知县,家里生活十分奢靡。
他五岁时,父亲在堂上审问犯人。不论判得怎么样,犯人们都跪拜下来,连连叩头,这给他造成了很深的阴影。
为何有的人站着,有的人却要跪着。
难道那些人天生卑贱吗?
他9岁时,父母和其他多位亲人相继病逝,巴老家一落千丈,有段时间内,反而是他家里面的下人来教导他,给他传达了朴素的道德观念。
他意识到世事无常,那些封建的伦理次序都是很傻逼的……人和人之间,起码在人格上完全平等。
于是,巴老在成年后写下《家》这一反映封建大家庭的巨作,批判了封建宗族社会的虚伪。
如今余切年纪轻轻,家里面也幸福安康得很,也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战乱,可他却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假如世间存在真理,那确实是有的人更擅长于抓住这些真理!
女儿李小林笑道:“余切的信没有一个成语,没有一个生僻字,可见他是考虑过要写给谁的。这封信虽然看起来朴实,要是一般人还写不出来呢!”
巴老点头道。“他知道他是写给谁来看的。”
“给小学生,他写一封信。给评委,他写了我也看不懂的《2666》。”
此次回家,巴老全家能出动的都出动了。
女儿李小林请了假,儿子李小堂恰好到蓉城来收稿子。
外孙女端端闹着不上课,也请了几天假。她还是不喜欢上学,成绩不上不下。
学校的老师总说:你就是巴老的孙女?
别的不说,起码你得学好语文吧!
距离84年的杭城会议已过去三年,现在这个小女孩已经初见少女的模样,亭亭玉立。
端端近来很爱看闲书,巴老家对她是听之任之。
李小林有意逗自己的女儿:“你还记得余切哥哥吗?那年你吵着要吃丸,他呼风唤雨,让全国的小孩都来吃上丸了。”
端端道:“我怎么不记得!初一教材就有余切的小说《我们俩》,学校里的同学还给他写情诗呢!只是他从来不回。”
李小林本来还拿余切开玩笑,结果大惊失色:“你们还这么小,怎么能去给人写情诗?就是余切也不行啊!”
端端说:“我才不需要写情书呢,我要是有想法,都是直接见面了说。我们的新社会里面,年龄可不是问题!”
“你,你!”李小林气得不行,正准备使出巴掌,好好教育这个女儿。
却看到隔壁的乘客也拿到报纸,看到那条洋教授进大山的消息。
那人当即大声道:“余切又干了件好事情!之前他发起了‘春雨行动’,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活动?”
随后,其他看到新闻的人也参与到讨论中来。当时坐软卧的都是高级干部,对社会有一些自己的见解。
时常有人谈论社会新闻,高声阔论。
只听到又有人说,“发丸容易,搞教育就很难了。人们说百年教育,我们不说搞一百年,起码二三十年要有的……中国没有人可以做成!这是政府,这是国家的事情!”
前面的人说:“我当然晓得!可余切总要做一些事情的!最起码,他一定给这个小学生捐了钱,只是我们不知道(应余切要求,报纸上当时没有写)。”
“你说的对!这教授不就是余切喊去的吗?他还能使唤美国教授呢!”
巴老听到这十分感慨。
余切已不仅仅是青年人的偶像,就算是在这里,天南海北的乘客也知道余切本人的故事。
他对“大逆不道”的端端说:“你将来要和谁谈恋爱,我到没有什么意见。只要那人是个好人。”
啊?
“爸爸……”李小林瞪大眼睛。
他儿子李小堂也懵逼了:不是,您这干嘛呢?
随着火车越来越接近家乡,巴老颇有些轻快。他又说:“但是你要面临特别激烈的竞争。我还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收了多少人的情书,看都看不完。”
“其中有一个女高中生,写信写了足足大半年。她提出为什么不能见一面,把我逼得没办法了……我一看挺漂亮,谈吐也是大家闺秀,那个人就是你的外祖母。”
巴老的老婆,比他小了十四岁,而且谈了足足八年恋爱,把这个女高中生都谈成老姑娘了。
好在婚后十分幸福,伉俪情深。
“余切还没有我那么‘古怪’,他只会更受人喜欢!就算他还单身,你怕是也竞争不上哟!”
说的也是!
不是说那个沪市制片厂的女演员,就很喜欢余切嘛!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喜欢余切的太多,你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真有关系。
李小林有心激一激自己的女儿:“端端你文化水平太低了!余切都要读博士了,将来肯定要做大教授!你初中读得完吗?”
端端一听到这话,顿时冒出了小金豆:“我考不上燕大,我争不过,真的争不过。”
巴老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第359章 大江南北
第359章 大江南北
十号,《十月》和《人民文学》同时出刊。
《十月》刊登了陈东杰的文章《甲骨文大会纪实》,主要写胡后宣和余切两人。
算是一个报告文吧。
《人民文学》是余切的小说《背起爸爸去上学》,翻开目录,第一个故事就是余切的文章,历史上这往往代表文艺界的宣传风向。
譬如1978年1月的《人民文学》首刊,讲述数学家陈景润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就在上面,发表后随即引起轰动,各大报刊纷纷转载。
一时间,无论是工厂还是机关,街头巷尾,全中国人纷纷讨论起了陈景润,讨论起了“一加一等于二”。
然而,这是可以预料到的,因为作家徐驰是奉命写报告,是被组织特地调来的。
他的文章创作于全国科学大会筹备期间,彼时百废待兴,社会上正需要有一股“崇尚科学”、“为科学家正名”的声音,于是才产生了巨大的轰动。
它不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情。陈景润被广泛报道后,随即就作为那些默默无闻的科学家代表,被领导人接见。
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缺乏男子气概的古怪数学家,忽然收到了数千封情书,无数人都说爱他,狂热的人将他和高斯、牛顿这些数学史上的顶级大牛相提并论。
陈景润虽然孤僻,心里却很清楚,他不得不很长时间闭门谢客,希望这阵风早一些过去。
改开后的下海潮历经数年发展,眼下正走到了“读物无用论”的极端。竟然连燕大这种最顶级的大学,也出现了厌学退学的现象。
余切这篇文章如同及时雨,终于成为提倡求学的利剑。
在燕大的大饭厅,看到小说的学生们激动万分,纷纷出来表达意见。
84级化学系的一名大三学生跳出来,站到台上道:
“余切又写了新小说!取材自一个真事儿!在西北的宁县,有那么一个几岁的小孩,从获得奥赛冠军开始,一步一步苦读,最终上了当地的师范院校,毕业后又考研,来了人大……到他三十岁的时候,他已经读到博士,工作家庭都十分美满,而他却选择回到老家做一名大学教师。”
这个学生想到了自己:“我毕业了也面临分配问题啊!我是化学系的,燕京如今在整治污染工厂,为亚运会做准备,我将来肯定要分到冀省的化工厂……我本来是很苦恼的。”
他的同学听到后说:“这不又是一个成人童话嘛!像《小鞋子》一样,孩子读起来最受触动,我也感动。可我知道,阿里不会成为大富豪,李永也不会回家……如果我读到了博士,我一定不会回老家!我要下海!出国!我只为我自己活!”
其他听到的人便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文艺作品基于现实,却要超越现实,给人一些力量。”
“我胡搅蛮缠?你们是余主义分子,你们只听他的话!”
燕大人可不像金陵艺术学院。他们很有想法,谁都敢怼。
校长丁磊孙经常被人堵住,给他提意见!副校长新生大会时说错了词,全场毫不给面子的大笑。领导不得不面红耳赤道歉。
院士来燕大演讲,学校安排在大礼堂,学生们拦住车,要求演讲举办在大饭厅(因为就在宿舍旁边)。他们无法无天了。
余切又如何?
也不能事事都令人满意!
反对的人立刻说:“依你所说,余切岂不是赞美苦难?这是丧事喜办!明明很坏的事情,却说成了个好事情!”
“你真是个疯子!你要这么说,《牧马人》的许灵均岂不是更离奇?大富豪的亲生父亲来和他相认,要带他去美国,去港地享富贵!他却宁可在那个破村子做乡村教师——李永至少还是个大学教师吧!”
支持余切的人又道:“再看《大桥下面》,青年男性和带孩子的寡妇在一起了,那寡妇还只是个裁缝,一开始还瞧不上他……你说这电影有意思吗?”
“还有,《未婚妻的信》上面,老婆送来了诀别信,战友们却不抛弃不放弃,发起了冲锋!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死吻》里面,护士亲吻了快死去的战士,原来女性也有上战场的……在我们社会中,固然有怯战的,固然有离婚的,那样的人很多很多,但也有坚守的,有为别人的,也很多!”
那人怒道:“我们不去写后者的故事,却专门写阴暗的,只写阴暗的,活像个臭水沟一样,以为这是文学的深度。可这种文学有什么意义?”
这一连串的发炮一样的话,给全场都震慑住了。
而且说话的人是一个女孩子。
她一马当先的站到最前面,那简直是霸气十足啊。先是怼了别人,然后又望向台下,看看有谁敢来反驳她。
你们一起上吧!我可不怕!
这是……这是谁啊?
有人认出来了:这不那京城的高考状元,赵泽虹嘛!
上个月,她才代表学生和丁磊孙提意见,据说丁磊孙已经躲着她走了。你说她校长都不怕,怎么会怕其他学生呢。
就这么,辩论停顿了一会儿。
然而打嘴仗是永远都有的。等到那个女状元去上课了,其他人又开始发表意见:新小说很好,很好,就是……总有毛病可以挑的。
下海就是比读书强!
什么,你竟然说余切?欺负我新现实社团今年社长换届,一时间群龙无首吗?
我得带上拳头和你辩论!
……
大饭厅连接学生宿舍,眼下又进入到初夏,热起来了。
连着几天,只见到一些学生衣衫不整,甚至光着膀子,疯了一样的谈论起这个小说。
余切的小说虽好,但也不能当衣服穿啊!
中文系的路不宣心里道:余老师又造了一个梦!
他是来吃饭的。
两个月前,燕大出现了拼好饭——不要钱的排骨,最近又出现了便宜馒头,比方说十一点到十二点半之间,馒头是五分钱,那么到十二点半后,馒头就只要三分五。
炝炒白菜也是这样。一过十二点半,直接打折。
学生们都说:这学校大概是开掉教授太多,财政富裕了,竟然考虑起兄弟们的肚皮来了。
仅仅就这个来说,丁校长是不应该被指责太多的。
在他任内,出了余切这等人物,崔建又来开演唱会……虽然有点走狗屎运,但可见他足以做蔡元培第二。
如今他把兄弟们的肚皮也弄饱了。这里已经提前进入小康,教授哭爹喊娘待遇降了和咱没关系,我是学生我该占便宜。
我是祖国的希望。
“你说到底是谁做了这个事情?真是丁校长吗?”路不宣问他朋友。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个人都摇头。
遗憾啊!
这几个人没一个是京城本地的,更不是子弟,所以打探不到消息。像是当年的骆一禾,一听说季线林约谈余切后,余切竟然全身而退,骆一禾就知道五四文学社玩不过他了。
思来想去,这个老社长竟然跳槽到新现实去了。
路不宣一行人排队了挺久,交上票。路不宣吃馒头,另外两个吃免费排骨。
程国平奇怪道:“你有票为什么不用?这个票有时限的,这个月不用,下个月成废纸了。”
路不宣说:“我把票在市场上换了!上个月我没有吃一顿肉,总计八张票。我拿去换了余切的小说《潜伏》和《出路》。”
“我们都有这书的,你为什么不找我们借呢?”程国平问。
路不宣道:“你们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余切的书我看了两个月,我总要买几本吧。”
褚付军在旁边听得一惊,差点没把饭喷出去。
他和程国平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后悔的情绪。
本来是安利你中国近几年最好的作家,没想到你居然饿肚子去买书,原本折腾的小买卖也不做了。关键是,路不宣家庭条件太糟糕,文学对他来讲有点奢侈了。
路不宣考中文系,不是因为文学,而是因为他听说中文系可以做官。85级中文系起码有一小半人都是这么来的。
然而,正因为他没看过什么名作,当他如同一个新生儿一样接触到余切的作品时,他的审美完全变成了余切的样子,之后再也看不了其他的书。
褚付军嘴上虽然特别傲,然而心里是义气的。他掏出一张粮票给路不宣:“兄弟你拿去用吧,我这是免费发的,下周我要去参加作家研讨会,伙食包了还有几块钱……我用不到这个。”
“是啊,是啊!”程国平说,“能吃免费排骨的时候,还是得拼命吃啊!谁知道还有几顿可以吃?说不定明天学校就说,这些票全部作废。”
“余切的书以后可以买,排骨可不能等以后再来吃饱。”
路不宣接过这张票,仔细端详。
票是特制纸。路不宣拿票泡过水,发现上面的字没有什么变化。
这代表什么呢?
说明这票是好票。
早期的粮票是普通纸,木浆的成分相当高。一泡水了字就会散,粮票就很难辨认了。但是这种低端粮票一直到前几年才逐渐更换成特质纸,其成本更高。
在路不宣的老家,还有一些地方仍然在用老粮票。
如果燕大这些票据是暂时性的,那它不可能用成本这么高的材料。一定是资金相当多,有一些宽裕的地方,才能有闲钱把票据做得特别高档。
再看看票据:
燕京大学学生食堂;四角。
1987,4月。
路不宣分析起来:“我家里是杀猪的,可能我不懂文学,但我有一些市场智慧。这个票应该不止这几个月,咱们现在看到的是4月,可能五六七八月全都印制好了,等着发呢。”
“至于是不是丁校长做的……我以为也不可能。因为菜票不给教师用,只给学生用。丁校长得罪了老教授,已经受到很大压力,他又专门划出钱给学生免费排骨吃,把老师们都踢出去,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程国平和褚付军连连点头。
先搞教授,再搞教师……要知道,丁磊孙是被教师们投出来做校长的,你这过河拆桥到这种地步,校长怎么可能做得长久呢?
燕大学校内一堆民国大师呢。哪个不比你丁磊孙强啊,随便来个人感到太委屈了,往桥牌局那边抱怨,丁磊孙还怎么办。
“那你觉得应该是谁来做的?”褚付军问。
路不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烛光。他看向程国平,只见刚因为《当代文学家杂谈》的“余学”研究出人头地的程国平,此时若有所思。
程国平曾经说,有的文学家不写他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只能像拼图一样,通过其他人的只言片语来拼凑。
这是“余学”研究的一大特色,因为余切不写日记,也很少写记叙文。
这里就没有官方答案。
很多作家都这样,发展到极端的时候,就是像京城那个洋教授金介甫那样,他已经比中风了的沈聪文还了解年轻的沈聪文。
沈聪文的家人会说“他年轻时曾经这么想……”,而金介甫直接开口阻拦,“不,沈当时不是这么想的,你不如我了解他。”
“什么鬼话!我是他儿子,我能不了解我老子?”
“正因为他在你面前是老子,而他在我面前,才是沈聪文。”
这有点像神父拿着上帝的圣经来释义,神父也能得到好处。
想想曹雪芹挂了,留了点小秘密,几百年来有多少人围着他吃饭!
有没有可能是余切做的呢?
余切为我发了菜票,而我却把票拿去换了他的书……假如真是这样戏剧性,恐怕连他这样的人,也会觉得很感慨吧。
——
南方,蓉城。
蜀中五老团聚一起,听说了洋教授奔赴大山的事情。此时,这件事情已传遍大江南北,当地有报刊全文转载余切的信。
原文是《给小学生李永的一封信》,也有报纸称之为《余切的信》,或是《给小学生的一封信》。
巴老觉得读书当然是好的,人一辈子很长,社会是要变化的,有时甚至翻天覆地,唯有读书形成的思想不会背叛自己。
他认为,五老也可以写一封信声援余切。
“我们应当写一封信给余切,公开的。”巴老说。“我们五个人聚在这里,已经是老头子了,再怎么回忆过去,也不会对社会有什么影响,而年轻人们还有无限可能。”
(本章完)
第360章 这里的人太多,装不下
第360章 这里的人太多,装不下
这五个人是巴老、马识途、张秀舒、沙汀和艾芜。
都是川省赫赫有名的大佬,其中马识途岁数最小,72岁,最大的张秀舒已经92岁。
为了迎接巴老,众人推举马识途写了《迎巴老归蜀》一文,记载了川籍这五人的盛会。马识途还作了一首诗《桂湖集序》:锦城秋色好,清气满苍穹……
然后,五个人都在这首诗上落款。
马识途非常爱这首诗,说“我要把诸位的墨宝挂在我的书房,天天看。”
然而马识途书房里挂着的是绝版五星旗,许多人知道这事儿。和他相熟的沙汀问道:“你那红旗呢?你挂哪去了?”
“送余切了。”马识途说。“他写《潜伏》的时候,我激动得很,我没什么能送他的,只好把那面旗子给他。”
马识途讲了一遍余切创作《潜伏》的内幕。
巴老听到这些话后,神情很复杂。
他个性内敛,因此喜欢热闹的人。端端是他的外孙女,就因为特别活泼好动,反而比亲孙女还喜欢。
老马收了个好徒弟:又能闹,又经得住静。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茬。
照理说五个人聚会,应该开开心心,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没什么传人,岁数又这么大了,很难绷得住。现在五个人名字是并列的,巴老隐隐要高一些……可是再过五十年,将来名字一列出来,恐怕后人只知道巴老和马识途。
气氛一时间相当伤感。
巴老暗自责怪自己:都是自己搅坏了气氛。
当日,五人游玩升庵桂湖,又合力写出了另一幅墨宝,《合作行书诗文卷》。采取一人一句的方式,最后一个落笔的人是马识途。
马识途写下“谁说人生如参商,五老欢聚已如期”,他笑道:“参商是天上的星宿,永远不能见。我作为无神论者本不应该相信有轮回,但我希望我们都能长命百岁,还能再发挥余热。”
“将来还要再聚!下辈子也要再聚!”
巴老听到这话后便落下泪。
五人里面,年纪最小的马识途也七十多岁,而巴老今年已经83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他看来自己时日无多。自从患了帕金森后,他行动十分不便,出行都要靠轮椅,前几年他意外跌倒,竟直接令左腿骨折,住院足足八个月。
其他病症也找来,一会儿是感冒——六年间,他持续性的反复发高烧住院,不知道原因;一会儿是肺部感染,不得不入院治疗。他翻译自己的小说时,手肘长时间支撑在桌面上,忽然传来钻心的剧痛,医生告诉他,他的骨骼不能承担这种力量了,今后恐怕一个拍掌,一次跳跃,就可以让他产生压缩性的骨折。
病痛消磨了这个文豪的意志力,铁打的英雄也要在时间面前认输。好友万家宝(曹禹)也时常写信告诉他,他的身体也不好,不知道有些什么奇怪的疾病,好似一阵风都能把自己打倒。
如果明天他死去了,一点也不奇怪。
但是,创作力已经没有了,他还是一个作家。他可以写信,他可以口述……总之应当尽他的力量,努力做一些事情,而且要找到那些新的,能承担起责任的人来。
晚上,巴老和马识途主笔,写出了最后一个墨宝《给余切的信》。
信上面对“读书无用论”的蔓延产生了忧虑,希望能扭转这种风气。以他们一生的经验来看,文化知识必定是有用的,什么下海,什么做倒爷……未必能有很久的风光,世界变化太快。
信写完后。马识途给众人用川话复述道:
“诸位老哥,我在其中是最小的,我来替你们说话!可不可以?”
众人齐声道:“可以!”
“好!”马识途抑扬顿挫道,“第一个,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什么伟人。我们各自都有些怪脾气,比如李垚堂(巴老)他害怕仪式,害怕大场面……但他总是要往前走,到今天他也在往前走,往前爬。”
“什么是往前走呢?不读书,逃课,打扑克显然不是往前走,我们认为娱乐是有益的,但不能过度。”
“——这是谁写的,这是谁写的?!谁打扑克打桥牌,却劝别人不要打。”老作家沙汀忽然明知故问。
马识途放下纸,为自己辩解:“我打牌不耽误我做正事,我读过几次大学……每次进去了,都要为组织收集情报,发展下线。我没有因为打扑克,忘记了我的责任。”
大家没有再反驳他。
马识途不紧不慢,又道:“第二个,近来流行起‘民族的骄傲’一说,时常有人把老作家戴上这样的桂冠,我们当然不是什么民族骄傲,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们爱我们的人民和我们的祖国,不是我们荣誉的奖赏,而是我们不动摇的天性。”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这个人最高的评价是,他是个普通的中国人,我们就十分满足。”
此时,窗外的风沙沙作响,拍打着窗户,还有一些春末雨后的阴冷。然而房间内却十分安静,灯光明亮,就像时间停滞了一样。
马识途声音越来越高。他情不自禁站起来:“第三,我们还要说,我们最羡慕今天的孩子们,年轻人们。我愿意再活一次,为我们的民族和人民,献出全部的精力,重新绽放朵!”
“虽然人总有自己的其他追求和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但有能力了要办好事,没有能力向别人看齐,关键在于思想。我们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希望你们奋勇前进!”
马识途正要再说,却听到巴老道:“慢着!”
“怎么了?”
“再写一个第四,就说向今天的优秀者去学习,以他们为榜样。”
“这个榜样是谁?”马识途问。
巴老道:“余切是这么一个人。当然了,不仅仅只有余切,榜样多的是。最近那个李永是不是榜样?他也是榜样。前两年的聂伟平是不是榜样?也是。”
年岁最大的张秀舒知道聚会是马识途组织起来的。
而且也知道,马识途是余切撮合来写信组织的。因此张秀舒直白的问:“信里面没有具体的人,别人怎么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写信?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五个人!”
“会有人知道,会有人做研究!”巴老道。
他说:“我四年前大病初愈,去到鲁迅故居参观,我看到鲁迅写了很多骂人、夸人的话,都没有指名道姓,可是后人清楚的知道,他在夸谁,在骂谁?”
“每一句话下面,都有小小的注解。我们无需多此一笔。”
然而,张秀舒却坚持要再直白一些。民国年间,张秀舒在川省军阀刘湘手底下做战时训练团政训处副处长,秘密发展成员。因为这段经历,他反而蒙受过一些冤屈,有的人总怀疑他的成分。
因此他认为,不要怕直白,就是要直白。
不然将来万一有人浑水摸鱼,说“此事和余切无关,说的是其他某某人物”,那就不好了。
他年岁最大,又谈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大家都被说服了。
唯一反对的是马识途,他当然只是出于客套。
最终,五老把这一封信直接改为《给余切的信》,作为余切对李永那封信件的回应,远远的支持他。
信件先是通过川省文联的名义发出,而后当即被本地报刊《川省日报》转载,随后是《渝市日报》、《川省农民》……引发强烈反响。
自此,从《烛光‘夜’话》到《余切给小学生的信》,终于在五老的蓉城相聚里画上句号,这一系列事件共同形成对“读书无用论”的声讨,将思潮扭转过来。
到四月中旬,从南到北,已经没有一处大学校园不受到影响。每一个校园都有辩论,相信读书有用的学生和教师,对无用论的持有者发出进攻。
又是《光明报》带头发文:“今天再谈‘读书无用论’,这个概念如同一个幽灵一般,在中华大地上已经有过好几次出现。”
“第一次出现在民国时期,侵华战争下学生投笔从戎,华北的学生因‘华北之大,容不下一张书桌’而愤然退学参军,这句话出自水木大学地下党成员、中文系的学生蒋南翔。仅仅十多年后,国内进入到建设阶段,而全国却面临理工科人才不足的困境。”
“大学生的价值水涨船高,迅速进入到机关单位。”
“第二次出现在前些年,对知识没有足够的尊重,然而恢复高考后,大学生可以获得城市户口、分配工作,读书无用论便烟消云散。”
“第三次就出现在今年。一些最好的初中生进入师范中专,放弃高考,以求直接解决就业和户口;与此同时,大学生放弃深造,转而下海经商,校园充斥厌学风气……但有一种力量在凝聚,也许这正是下一次读书有用论的开端。”
“‘知识改变命运’在当前仍然是一个真理,绝对是经得起检验的。一切要用实践来说话。”
写文章的人级别很高,文章发出后,更大规模的媒体参加进论战中来,而结果是一边倒。
当然如此了,余切之所以掺和这件事情,也是因为今后的三十年,就算版本变化再快,读书都是有用的。
此时,《背起爸爸去上学》和他写的信已经累积被三十多家报刊和杂志转载。就连日本来交流的电影人都把这句话学回去,向日本人宣扬爆发在中国的读书有用论。
由于它是如此的有影响力,以至于余切现在开始有一个“教育家”的名号。
余切现在是作家、经济学家、革命者,随军记者、慈善家、核子文学之父、波哥大荣誉市民……他的名号太多,十三套房都装不下这么多余切。
真成pro max版本大冰了,我的黄金左脸呢?
我是发出了预言吗?
并非预言啊。
这波是真的好日子还在后面,未来时代主角们,正是八十年代末这波上了大学的人。
鼓楼大街,余宅。
余切抱着电话道:“我是一个军旅文学作家,我始终没有改变!老山前线的经历,是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记忆,我永远是战士们的朋友,不论你们在蓝水还是蓝天……”
“在这里,预祝《钟山》杂志社和水军官兵举办的‘南海’笔会圆满成功!我期待各位的作品!”
“为你们敬礼!”
“啪!”
挂断电话。
余切说了个俏皮话:“要不是和去西班牙有冲突,这笔会就差把我绑过去写小说了。”
联络他的人是《钟山》编辑苏彤。
此前苏彤给余切写了研究文章,混成了余学专家。余切当然要支持他的工作。
张俪眼皮儿抬了一下,道:“可把你能的!”
“张俪,你怎么说话像陈小旭了?”
“小旭走了,我想她。”张俪说。
余切凑上前去,托着张俪的脸惊讶道:“这不是和你有关系吗?因为咱一直没动静,陈小旭又接着了戏《家春秋》,她就拍戏去了。”
“我知道。小旭太好了,她特别的温柔,我自从开始学习知识后,她就不再学了。她总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只要有一个经商就行,不能都做一样的事情。”
这是陈小旭示弱的方式。
张俪经商资源从哪里来?
原时空她靠自己,现在自然是靠余切。
如果陈小旭也经商,这就容易起冲突。
所以陈小旭主动放弃了做女老板。恰逢《家春秋》电视剧的导演选人,导演李丽看准《红楼梦》电视播放会大爆,一眼相中陈小旭做女主演。
张俪也被选上了,但不是主演。她有心经商,有点淡化自己做演员的这一面。
余切问:“难道你觉得做演员不好吗?”
“怎么不好?可和作家比,和教授比……不能相提并论吧。”
传统!
余切又问她学习的如何?张俪翻开几本教材书,请余切来考她。
张俪学的是文科,86年起,高考采用全国统一的命题和问卷。语数英是重头戏,很简单,文综类更简单,尤其是政治,只需要填空、选择和简答。其中很多常识类问题。
“按照‘七五’计划规定,要坚持把【空格】放在首位,争取在今后的……”
张俪抢答道:“改革。”
余切又问:“86年4月,国家教委会提出《意见》,要求建设……师资队伍,以适应普及【空格】和提高基础教育水平的需要。”
“科学文化知识。”
“86年1月28日,美国【空格】号航天飞机起飞后爆炸……”
“挑战者号!”
……
这是86年的考卷。
确实简单。只是录取分数线不一样,所以有的地区更简单。
余切的目光向下看,进入到最后一题,他缓慢念道:“中国第一个大规模资助儿童疫苗,并由民间和社会筹款来组织的慈善活动是【空格】……”
张俪抬头看他,忽然笑了:“春雨行动。余切。”
余切心里扑通一跳,他很少有这么满足的时候。
他道:“这里没有余切!这是民间和社会来组织的。”
“可我愿意写啊。”
“你这是标准的零分,零分!画蛇添足!考试时可不能这么干。别人又不知道,你是我老婆!不会对你的考卷网开一面!”
“那我宁可不要这两分!就要写上你!”
余切连连摇头,心里却很高兴,顺便抱起张俪。“我们换个地方来学习,再抽查几个题来问。”
(本章完)
第361章 四月大事记
第361章 四月大事记
一番深入的彻底的,一步到位又循环往复的学习后,余切翻身下床,给港地文学刊物《港地文学》回信。
这份杂志创办于他《团圆》写出来后,大约是1985年春天。
中英谈判后,新化社和当地爱国文人联合创办了《港地文学》,为了迅速建立起属于中国人的文学基地,团结好各方;《港地文学》被要求不区分左右,只要是有益的都能刊登。
实际上,为了让港地文人放宽心,整个1985年《港地文学》几乎没有一个左翼作家的身影。
到1986年,才终于有第一个明显的左翼作家文章《闻一多先生的画像》,自此完成了无分派系、无分年龄的办刊奇迹。
到86年年末,有关协约商讨后,大局已定。《港地文学》顺势邀请余切写一篇祝语,表达对海外华人文学界的祝福。
这一步也是很小心的。
余切的立场很明显,他自己是成员,他老师干脆就是个地下党,他从不隐瞒这一点。然而,他是罕有超越了意识形态,在整个华人世界享有盛名的作家。
而且他是个年轻人。
正如《港地文学》这份约稿信中所说:“我们的创刊词当时就想请你或者查良庸先生来写,但你们却闹得水火不容;考虑到当时才刚刚发生电视辩论,我们担心这样的邀约,可能引起文学界的过度反应。”
“但好事不怕晚。新时代需有新气象,如今九龙城寨已开始规划拆迁,一些隐秘资料披露出来,简直骇人听闻!查先生为当年的事情做出过反思……现在一个全新的时代将要到来,我们将无分天南地北的欢聚到一起。”
“基于此特发出邀请,完成两年前的约定。”
月明星稀,余宅却很亮腾腾。
余切在文章中写到了大陆现在年轻人的思想,指出在港地同样有做生意大于一切的习性。他重新回顾了自己《团圆》那部小说,那是一个“一男一女两个大陆青年,在港地孤苦无依的生活中产生了真爱”的故事。
角色均是大陆来的新移民。
他一下有很多话很要说:上一个任务完成了,新的斗争又开始了。如何弥补两地之间的文化差异?
如今大陆学界渴望对外交流,港地高校正是这样的窗口,工商界也是如此。
小说里面是两位青年远赴港地,而在现实中,也要港地的人才来大陆发挥才能……现实并不像《团圆》那样含情脉脉,时代的巨变和沧桑被青年人的爱情所隐藏了。
总有人说,余切轻描淡写了苦难,他的小说总有一个温暖的结局。管谟业说他“夺走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桂冠,刻上了他个人的印记,变成一个金箍圈,又画上一个圆,不许别人逾越这雷池一步”。
然而余切只是觉得,苦难本身不值得被拿上放大喇叭,亲身经历过的人,一定知道这背后的坎坷。
张俪有点乏了,但还是坚持陪着余切写作。她左等右等,却看到余切还没写字。
张俪纳闷了:“余哥哥,你写什么呢?”
“写评论文章。”
“这不是很容易吗?你为什么不赶快写?”
余切笑道:“你在考卷上看到我了,你就知道,今天的我不像过去人微言轻。一些话要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有时候会造成我自己也想不到的效应。”
他列举到最近的有关读书无用论的辩论。“批判读书无用论,确实是我的想法,但我没想到我老师、巴老他们也参与进来,把它当做人生大事!他们可能把最后一次相聚的作品,留给我!接着《光明报》也加入进来,事情发展的很迅速。”
“我有心批评港地同样存在的读书无用论。但人家是盛情相邀,而且才搞好团结不久,我写这样的文章,不知道是不是稳妥?”
张俪一听,赶紧从床上下来。顾不得穿上鞋,她踩在拖鞋上像企鹅那样“划”到余切后面,抱着他道:
“我不懂你们写小说的事情,但在我的眼里,你永远没有变过!当时我们还没有车,必须要坐公交,你怎么让我进去的,你还记得吗?”
余切想起来了。那会儿他啥也没管,仗着人高马大,硬是从公交车窗口那翻进来,还踹了几个不让位置的人,给张俪也硬塞进来。
“哈哈哈!”
余切想着想着,自己笑起来了。
这事儿现在还能这么干吗?
恐怕得上新闻吧。
“大作家余切对赶公交的市民大打出手!”
说不定要上国际新闻。
在众多余切支持者下,“余黑”也是很多的,一有机会,这些人就会说话。
张俪又道:“你还没做爸爸呢,想这想那,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老说我像陈小旭,我看你也被她影响了!”
说罢,张俪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凌空朝台灯刺了一拳:“这个陈小旭,到处带坏别人!都怪她!”
“你敢说我像林黛玉?我倒拔垂杨柳的!我是余智深!”
“你不是余智深,也不是那什么鲁智深!你就是余切,怎么样你都是余切!”
余切摸了摸张俪的头。两人抱了一会儿。
随后开始写作。
余切写起小说来,一般要打开主房的大灯,在此基础上,桌前的仿古台灯也要打开。然后他坐在桌前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略作思考,下起笔来后动作很大,写的很快……就像是骑士朝敌方的军阵冲过去,高高挥舞他的宝剑。
只需一个来回,你就看到他完成了文章——就像平原上大开杀戒的重骑兵。
张俪拿了本书,在余切对面学习,时不时抬头看余切一眼。
真好看!
看来陈小旭说的没错。不仅仅要在经济上支援余哥哥,在心理上,也要当好调剂。
再怎么强壮的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一般人无法发觉。
由于出演《家春秋》,导演指出她不能演成“林黛玉”第二,于是陈小旭近几个月苦心研究心理学、
她和巴老也见过面,发觉这个鼎鼎大名的大文豪啊,居然相当敏感,甚至可能有逃避性人格。
为什么呢?
巴老有收藏癖,根据心理学,这可能是一种“洞穴效应”,就像是有些男人完成了工作之后,会去钓鱼、打木头一样,远古时期男人打猎归来,在洞穴里面避雨,磨动物的骨头打造箭头,奇怪的是,他们磨个一两天都不疲倦,反而津津有味,不亦乐乎……这就是一种洞穴效应。
而巴老的妻子肖珊一直是他的贤内助,是他的骨头。艰难的时候,肖珊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安慰痛苦的巴老。肖珊比巴老小了十三岁!她却能长期做巴老的情感避难所,不断给他打气:“你可是李垚堂,你要坚持下去。”
她自己不幸得了癌症,为了不让巴老太伤心,没有和家人讲。之后癌细胞扩散去世,巴老得知消息后嚎啕大哭。
很长一段时间,巴老都以为肖珊仍然在他身边,陷入到无比苦痛的精神状态。写了很多“怀念亡妻”的文章。
如果能被人这么写文章,就算死了也行啊!
张俪心里想。
只是如今赚到大钱都没有完成,这是第一个任务,更不要说做精神上的避难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余切现在的钱都由张俪来保管,他已经成为半个亿元户。张俪难以想象有人能合法的赚来这么多钱,余切甚至捐去了小一千万。
余哥哥以前说,我们俩做生意很有天赋,以后肯定比他现在有钱……唉,这怎么可能呢?
我要是能像他那样胡说八道,说不定就能成为一个作家了吧!
张俪脑子逐渐一团浆糊,一会儿幻想未来,一会儿望着自己的肚子……直到彻底趴在书桌上睡过去。
余切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
——
这个月还发生一件大事。
中葡签订联合声明,确认千禧年之前恢复对领土的主权。港地相关条约同样在这个月有动静,历史上三月末草签,在四月份得到不公开的正式签署,一众大佬都南下,港地成为时下的中心话题。
余切曾经就“九龙城寨”的拆迁问题舌战群雄,随着资料的披露,到今天已经完全证明他是正确的。港府有意使得“九龙城寨”成为一个叛逆的反面例子,威慑其他华人社区,尽管其混乱引发轰动后,港府在后面有过弥补措施,然而远远不能抵消他们做下的恶。
领导答记者问时,常常谈到《出路》和《团圆》两本小说,记者也引以为时代大事件下的轶事。
一个作家,他提前发现了问题,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率先发出声音,应当受到足够多的赞誉。
传言,查良庸正在写道歉书?
我又赢了,我怎么老是赢啊!
这不能是传言!查良庸必须写道歉书,写明白。
余切前些天多次对张俪进行问题的抽查,这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他曾经对乒乓球的热爱,现在他在新的战场上找到了激情。
三百多斤的黄梨木古战场坚不可摧,稳如泰山,足以令余切风驰电掣,战到大道都磨灭了。
“西班牙副首相格拉将于本月访华!”
余切在燕大看到这个新闻。
上面写道:“格拉长期关注中国文学发展,事实上,他是一个中国文学的爱好者。自西语文学魔幻现实主义在全世界流行开来后,终于在近几年在中国受到广泛欢迎,这并不是原产自西班牙的文学,但不得不说,它已成为西语文学的新丰碑!许多使用西语进行创作的作家,在国际上频繁拿到荣誉。”
格拉是中国文学爱好者?
我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过?
这篇引自《日报》的报道上写着:
“如今中国作家余切也将参与到塞万提斯奖项的角逐中,无论他获奖与否,这都是中国和西班牙文学交流的一大步,《2666》是当前最成功文化瑰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两个国家应当如同文学交流一样,真正的心连心。在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皇家马德里足球队前球员,比森特·德尔·博斯克最近常常翻开余切的小说《2666》……”
哦,余切想起来,这人是皇马的传奇球员,后转为主帅,同样获得极大成功。
报道上给了一个胡子拉碴,像黄金矿工的老爷爷的一个白人球员照片。
卧槽,马尔克斯的私生子踢球去了?
怎么这么像?
“博斯克说,‘我在《2666》中看到了东方的智慧,这本书对我来说太深奥,很多次我都只翻到第一页,然而这一页同样对我受益匪浅,高山仰止……’我们看到,博斯克先生对《2666》的热爱!”
“博斯克还说,‘皇马并不是一个只会踢球的球队,足球运动的技战配合十分复杂,我们的球员都是高智商球员,其中一些人在退役后,选择去大学深造,正如足球同样在中国受欢迎一样,世界上一些文化能够被一些标志人物推动,在全球流行’!”
“副首相格拉带来了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一封手写信,我们不知道那写了什么,但一定是促进友谊的祝福。”
“……”
放下报纸。
余切意识到塞万提斯奖真的要颁布了,而且他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致使他成为标志性的人物。
不到长城非好汉!
每一个西方人来到这,余切都是他们翻开这本“中国书”的第一页,是行走的长城。
他诞生在一个罕见的西方友善接纳中国的时代,于是他的出格举动能被容忍,他能被广泛的正面报道。如果他晚生了十年,他一定无法在西方拿到这么多印象分。
如今他只差这一步,就要金身已成。
这一步很快,而且人们嗅到了暗流涌动。自甲骨文大会以来,前后已经有十多所高校对余切发出过邀请,《港地文学》也带来了港中文和港地大学的邀约——在文学上,余切可以直接特聘为教授。在经济学上,余切也可以就读博士,一毕业便有自己的个人团队和资金,立刻成为教授。
燕大对这种事情已经忍无可忍。
到办公室后,胡岱光和丁磊孙都在这。
打过招呼后,丁校长很直白的说:“我认为一些事情可以破例,余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本章完)
第362章 终获塞万提斯奖
第362章 终获塞万提斯奖
没有什么反转,燕大是来聘请余切做教师的。
当时大学生一毕业就能选择留校任教,不过,到底是做讲师还是做教授,差别是很大的。
以西语系的俞敏宏为例,他做英文教师的工资达到了八十块钱一个月,远高于全国平均标准,然而由于通货膨胀和薪酬体系失衡的因素,俞敏宏在首都日子仍然过的很拮据。
哪怕他是堂堂大学教师,也想要蹭学生的免费排骨来吃。
这种情况在做了教授后就彻底扭转了,文学院的季线林有一本书叫《漫谈消费》,上面谈到他在五十年代工资已经达到345元,加上社科院的津贴,他工资达到了450元。
到九十年代初,季线林的工资已达到一千二三百元一个月,而这仅仅是季教授的一部分收入,作为最老的“老一级”教授,季线林还有大量的稿酬、版权费等收入。
所以为啥丁磊孙想办法把老季开了呢?
实在是给不起了。
他一个人比十个老师的收入还高。
“余切当然是我们的人,可是余切的待遇怎么样?”胡岱光替余切问了这个问题。
丁磊孙诚恳的说:“我校完全按照海外人才的标准,来对余切进行定级。你暂时按照副教授的标准发放津贴,但要在你毕业后,余切,你能不能接受?”
津贴不津贴,余切倒是无所谓,这个海外人才是什么情况?
余切纳闷了:“我既没有读博,也没有在海外进修过,我究竟是个什么海外人才?”
“视作为‘海外人才标准’!”丁磊孙强调了这个词。
胡岱光倒是一拍脑门,明白了:这是眼下高校届的一个定级bug。
丁磊孙随即向余切解释:
“正常来说,研究者的晋升顺序是博士、博士后(助理教授)、讲师、副教授,正教授。这是我之前参观哈佛大学后学来的,已经在西方实行了上百年。”
“然而,这套体系对洋博士是不管用的,因为就学术水平来说,我们现在部分领域的土教授可能不如别人的博士,那别人凭什么要从外国回来?”
“所以,虽然回国的洋博士名义仍然需要走这一套流程,实际上在一两年内,就会被转正为正式教授。我们也确实需要这些年轻的血液。”
这下,余切也反应过来了。
国内的教职体系改开后长期处于混合状态:既有传统体系,又有学来的西式助理教授制度,丁磊孙就是看准了后一个。
但这还是不行啊!
万一将来有人说我走后门怎么办?
我实力不允许我走这种捷径啊,没必要。
余切表露了自己的担忧:“你怎么来认定我属于海外人才标准?”
丁磊孙大笑道:“凭什么?就凭这个!”
他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面,拿出一份今天的报纸,上面正是“港中文欲聘请余先生做经济学院教授”的报道。
实际仔细看,写的是“荣誉教授”。
“我已确认过,确有其事。有个叫高琨的材料学教授,他动员了十数个教职工发起了邀约……”
这种盘外招呢,余切在波士顿大学、芝加哥大学等地也能搞到。只要他说这么一句话。
胡适之十几个博士就是这么来的,他每到一处,每一场演讲就有一个“博士”头衔可以拿。
可是这却成为了丁磊孙的依仗!这是顶尖高校的认可!
“事急从权,你已经是这样的水平,就应该有这样的待遇!我知道绝不仅仅有港中文一个学校,你一直是很受欢迎的!”
“其实,就算是做了教授,甚至做校长,对你来讲,物质上又有什么增益呢?你都捐出去很多钱了……”
丁磊孙越说越急,竟然站了起来,在屋子里面转一圈……又握住余切的手道:“燕大绝不能失去你,就像,就像……”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余切条件反射的回答。
“没错!”丁磊孙拍手叫好,“这几年,你已经成为我们燕大对外的名片,我们绝不能失去你!”
校长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余切再矫情就没什么意义了。
只是这次去国外,还得搞几个荣誉博士来当当才好,免得有人说闲话。
余切生于1963,明年他毕业。
二十五岁的副教授?
其实……也还好,算不得惊世骇俗。
不如二十四岁的塞万提斯奖项获得者,来的更震撼——如果他能获得的话。
——
西班牙,阿卡拉大学。一群文化部和西语文字学术院联合会的老头聚集在一起,商定最后的人选。
此次入选名单由学术院联合会发起,最终由文化部和国王卡洛斯来裁定,准确的说,主要是卡洛斯来裁定。
一般来讲,卡洛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他喜欢置身事外。
这次不一样。
卡洛斯是性情中人。
小时候卡洛斯被军阀弗朗哥视作义子,反而和自己的父亲较为疏远。弗朗哥常常亲切的抚摸卡洛斯的后脑勺,亲切的称呼他“孩子”,这个冷酷的军阀从没有对卡洛斯打骂过,而是努力的培养他做一名统治者。
十岁,卡洛斯被接去培养成西班牙国王。弗朗哥本人是一名军官,深知暴力的力量,在国王的培训之外,卡洛斯还被要求接触军事教育,他因此和许多年轻军官结下友谊。
他流着皇室的血脉,而全国唯一的统治者,很早就公开宣布他是下一任国王。
这种经历促使卡洛斯自信心爆棚,在面临军阀政变时,卡洛斯一步不退,逼退了叛军。
他相信有些人生来就要得到一切,而有的人永远棋差一着。
没有什么原因,非要说的话,上帝是偏爱的。
从上个月前,这些评委就常常爆发争吵,卡洛斯不以为意,但这种争吵越来越频繁,临近颁布结果,评委会仍然在争吵。
卡洛斯得知后气冲冲的来到现场,当场质问:“为什么你们要吵架?”
“这儿有一个看得到的伟大作家,只有瞎了眼睛的人才看不到他!”
评委会一时停滞了,众人面面相觑,一位出自文化部的官员恭敬的问道:“尊敬的胡安·卡洛斯国王,我们每一次争吵都是有益的。”
是啊!
当然是“有益”的!对你们的权威是有益的,但对扩大西班牙文化的影响来说,真的是有益的吗?
五年前,评委为最终人选吵得不可开交,原因是一部分人想要把奖项授予给马尔克斯,而另一部人认为,获得过诺奖的马尔克斯,已经不需要塞万提斯奖的肯定。
须知道,那会儿塞万提斯奖才草创不久,连诺贝尔奖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不知道在装什么?
最终保守派赢了,他们把那年的奖项颁发给西班牙本地作家,路易斯是个好作家,可他在世界上没有名气,而马尔克斯是文学界当年最大的巨星。
卡洛斯想到这件事情,又愤怒了起来:“无数人都想要看到,加西亚·马尔克斯从他那个马孔多小镇出来,和我们的塞万提斯相会……这代表什么?谁能告诉我,这代表什么?”
国王显然是来发脾气的,答什么都是错,所以没有人发出声音。
卡洛斯气笑了,自说自话道:“传言美洲的印第安人是中国人的后裔,如果你能想象中国给美国印第安作家,颁发甲骨文文学奖,所有人都为了共同的远古血脉哭泣……你就能知道你们毁了一个什么样的剧本!”
“这本来是全世界人都想要看到的!可你们毁了它!”
文化部长出面对卡洛斯道歉。
这件事情确实做的不地道。当年怎么能有人比马尔克斯更值得荣誉?
“你们确实应该道歉!”卡洛斯毫不客气,“你们不知道,这样的剧本多少年才能有一个。”
随后,卡洛斯在这里呆了一会儿。阿卡拉大学有许多名胜古迹,在文艺复兴时期,这里短暂的成为欧洲的文化中心,作家塞万提斯的诞生并不是偶然。
那些精美的雕塑、西方先贤的作画,令卡洛斯的心情得到好转,他快步参观了一圈,用去数小时时间,回来后见到评委还在开会,他冷不丁的说:
“我给一个中国作家写了一封信。”
“信上面说,我恭喜他。感谢他让西语文学在东方,并不以一种悲惨、凄凉的面貌见人,而多了一些勇气和果敢。我很欣赏他的《2666》,我看了好几遍。”
“人们都说,他反抗了智利政府的追杀,我认为正相反,他追杀了智利政府。他的冲锋是堂吉诃德式的冲锋。”
卡洛斯就抛下这么几句话,然后走了。
显然,卡洛斯在给余切拉票。传言是真的,卡洛斯因为人生经历的缘故,对能文能武,样貌十分英俊的余切惺惺相惜。
据说统治者弗朗哥是个病恹恹瘦高男子,他是个务实的反动分子,虽然是军阀治国,却把西班牙治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卡洛斯莫名的崇拜他。
年幼的卡洛斯对弗朗哥的印象,往往停留在一个捧着《理想国》阅读的军队知识分子形象,而全然不知他犯下的血债。
要听听卡洛斯的意见吗?他是国王。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评委的心头。
之后,众多评委再次进行讨论,果然受到了卡洛斯的影响,他们大部分人选择了余切。而其他的票主要投给了一个叫富恩特斯的墨西哥作家。
此人是典型的拉美作家,当了多年的外交官,深入研究巫术,有几个情人……他就是那种最典型的拉美老作家。
墨西哥人称他为“墨西哥的良心”,这是他主要的故事。
而余切的故事多得多。在西方,阿卡拉大学也装不下那么多余切。
出于公平起见,评委会最后一次进行探讨,奖项到底应该给谁?
评委们顿时站成两派。
一位评委提出来:“富恩特斯也是拉美文学大爆炸的主将,他在卡门的手底下。我听说他们有一个教皇游戏,在这里面,富恩特斯担任了大主教……”
另外有人立刻问:“那么余切呢?”
“红衣大主教。”
“——这怎么可能?他是无神论者,卡门发了什么疯?这种玩笑不能开。”
“他的表现确实承受得起。事实上,他甚至和阿根廷的主教有过隔空对话,余切可能是一个泛实用主义者。我们无需担心他的信仰问题。”
“而且,卡洛斯国王很明显支持他。我们只需要在这开上一周会,评选出优胜者就行了,而卡洛斯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西班牙人也讲究个政治觉悟,卡洛斯是个有实权的国王。
再一次进行投票,余切的票大比分领先于富恩特斯,这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代表余切就是靠实力赢的。
没有卡洛斯拉票,余切也会赢。
此时,有人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余切才二十四岁,他一获奖,就要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塞万提斯奖获得者。
虽然这个奖项没举办几年,但在可见的未来,恐怕不会有人追的上来,他拿到的那一刻就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可怜的富恩特斯,他今年已经五十九岁。
“塞万提斯不是劳模奖,我们只给那些有真本事的作家!过去一整年,文坛最大的故事就是……”
四月二十号下午八点,一年一度的西语文学最高奖如约召开。
面对蜂拥而来的记者,西班牙的文化部长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说:“余,这次是他赢了。”
这一消息顿时如旋风一样,席卷了整个文学界,马尔克斯听说后兴奋地写下评论:“这是一个我们早知道要发生,但真的发生后,还是感到惊讶的新闻。”
“就像是你的孩子成长为一个男人,他从此要变得又熟悉,又陌生!”
的确如此。
新闻通过遍布于全世界各地的无线电波传播,在大气层和地面建筑之间跳跃、折射,形成一团无法看到的狂雷,跨国欧亚分界线,穿过西伯利亚,最终落在每个中国人的天线上,然后成为促使心脏慢了半拍的生物电。
余切都没想到,自己的获奖这么离奇。
按规矩,组委会应当辗转的通过电话联系他。
然而,这个西班牙文化部长直接在电视直播中承认了。
于是余切没有丝毫准备,燕大也没有准备。以至于走到一半的胡岱光等人听到消息后,赶快折返回来追余切,一边追,一边想,是不是副教授要提前转正了……万一其他学校不要脸了怎么办!
而余切骑着自行车蹿到校门口,只见到已经乌泱泱一片人。
这些人一见到他脸就红了,有的人甚至哭了。
“余师兄!余师兄!”他们喊。
“傻孩子,以后要叫我老师了。”余切慢条斯理道,顺便问,“我是来回家的,你们要干什么?”
那个之前拿到京城高考状元的姑娘,赵泽虹被人推举出来,她满脸都是泪水的颤抖道:
“余老师,您代表我们中国人(哭腔和颤音)!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本章完)
第363章 外战內行
第363章 外战內行
余切真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许多人在这之前並不了解塞万提斯奖,只知道是某种西语文学奖项,在工厂,在机关,在特区的建设场地,听到新闻的人如同新生儿一样,还在懵懂的了解这个文学世界。
此前,他们没有深入过文学;这之后也不会成为一个文学青年,但这不妨碍他们如饥似渴的了解它。
当他们被科普、被安利,谈到了“准诺贝尔奖”、“史上最年轻”、“唯一一个亚洲作家”等等关键名词后,即便再怎么不明白的人,也忍不住骄傲起来一一就像是听到了一场遥远边疆的大胜仗!
这正是当下的人所急需的。
贏了!中国人真牛逼!
余切牛逼,就是我牛逼!
燕大的学生闻讯而出,簇拥起余切,把他举起来散步,唱起了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锅碗瓢盆、扫帚簸箕,全拿出来,一路敲一路喊,“中国作家拿了塞万提斯!中国文学,是世界的第一等!
生物系的学生连夜翻出床单,绣出“文学走向世界”几个字,大大方方的打出来。只要有人被吸引来询问,立刻就大声道:“余师兄拿了塞万提斯!”
“什么是塞万提斯?”
“就是马尔克斯都没拿到的文学奖!他是诺奖大文豪!”
“啊?!那不是比诺奖还厉害?”
“不能这么说,但是也可以这么说!”
“你把我弄糊涂了!”
“別想太多,跟我走就是了!你赶快来!”
“
一路不宣,路不宣!”大饭厅旁的男生寢室,刚睡著的路不宣被程国平、褚付军两人揪起来。
“快起来!”
“干什么?”
路不宣一睁开就嚇一跳。
程国平得了甲亢一样,激动得脖子都青筋暴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反倒是褚付军还像个人。
褚付军严厉的斥责他:“你快起来,余切拿了塞万提斯奖!今晚上我们文学系的要睡不著觉了!”
“现在大饭厅底下全是人!余切就要到我们这边来他的人,他的车都被我们抬过来!今天他也不能睡觉!”
什么是塞万提斯?
出身贫寒的路不宣当然不知道。但他顾不得多想,穿上衣服就跟著往下跑。
一出走廊他又大吃一惊。这些同学到处串门,激动地谈论起口的“塞万提斯”,就算那些已经关了门睡著的寢室,都被硬生生闹醒,然后复读机一样的说:“余切拿了塞万提斯!”
被喊到的同学先是愤怒,然后转为震惊,最后换上裤子也准备下去庆祝,
程国平此时才说出话:“塞万提斯是真正的大奖!我们以后要再见到余师兄,很难了!他真正的独一档了!”
“其实这是中国作家第一次拿到这样的大奖,他就是拿到了。”
“巴老,老舍,沈聪文那是我曾听过的人,而余切是我活生生见到的人。”
褚付军没说什么,但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出卖了他。路不宣觉得,一向感性的褚付军快哭出来了。
“什么是塞万提斯?”路不宣冷不丁问。
啊?
你枉为中文系学子!
两人才想起来,路不宣才接触文学不久,他也许了解了余切,却对世界文学的权力划分一无所知。
“塞万提斯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最高奖!为什么不是诺贝尔奖?这要看你如何理解文学奖。”
程国平和褚付军两人一人一句话。
“我们认为赛奖更纯粹,更文学;诺奖却是个论功行赏的,讲究资歷,时有不公—..”
两人正在解释时,走到宿舍底下,又撞上了其他寢室来的学生!
那个《校报》的马亚楠,那个想要见邓丽萍的周海涛-现在他们通通都为了一件事情来到这里。
“他们都为了余师兄来的?”路不宣道。
程国平乾脆利落的回答:“对!只能是他!
此时,褚付军忽然激动道:“那边有个熟人,你看到没有?”
谁?
路不宣顺著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个人是前些天质疑余切的学生。
当时这个人觉得《背起爸爸去上学》写的不好,还说支持余切的都是“余主义分子”
,只有他是客观的。
他被轰走了,但燕大肯定有一些人支持他。
然而,现在那些人也在欢呼的人群中。路不宣毫不怀疑,这些嘴上称“反对余切”的人,只要一真的见到余切,立刻就会收起那副天地的脸色,恨不得五体投地起来。
路不宣家里是杀猪的,有一手杀猪的手艺。据他观察,有些经常见血的人,只要静静的走过来,动物就会本能的感受到恐惧。
“所以塞万提斯到底是个什么奖?你还是没跟我说清楚。”路不宣说。
“我解释不清,你只需要知道这前无古人,大概率也后无来者。”
晚上十点,央台《晚间新闻》。
这档栏目开播后,收视率一直不旺,因为很少有深夜发生的大新闻。而且《晚间新闻》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基本上是对白天大事的简短重复,一直採取录播的方式播出。
新闻讲究时效性,没有最新的重磅新闻,使得《晚间新闻》的收视率不旺。
这其实涉及到全球的时差问题在中国的新闻上,主要提到的“西方”是美国和欧洲等地。而美国和中国的时差为十二个小时,当中国处於深夜时,美国还是大清早,一天还未开始,当然没什么新闻。
欧洲倒是有新闻,但欧洲离中国太近,在同一片欧亚大陆上,这新闻出来后,又会被七点钟的《联播》提到,留给《晚间新闻》的只有残羹剩饭。
自节目创办以来,几乎没有过恰好在这“真空区”发生的大新闻。
本月央台的彩色电视中心落成,租用了澳大利亚的转播卫星,节目组迅速被赶到这儿,领导决定利用设备尝试一下直播。
说是直播,其实也是提前五分钟的录播。
九点五十八分时,女主持人落位。她对稿子早已经熟稔在心,还有閒心打量一下录製的画面。
“信號由澳大利亚新闻集团提供!”
“正大集团为您报时—”
九点五十九分,画面切换为央台“晚间新闻”几个字,一颗湛蓝色的二维星球在画面中央旋转,代表这是一档国际性的新闻栏目。
十点整,主持人进入状態:
“各位观眾好,现在是央台晚间新闻,据新化社消息,政府办公厅最近转发了”
五分钟国內消息,五分钟国外消息。
“我们把目光望向国际。日前,西班牙副首相访华,向提出“,大力讚扬了——,我方认为忽然,一份临时写成的稿件,在摄像头的死角处塞到了主持人桌面上。
对面的编导举起横版,上面写著:“国內新闻”。
偶尔会有这种临时新闻。
这就很考验主持人的基本功了。背稿是主持人的常態,这样可以减少出错,而临时新闻不能背稿,容易说禿嚕皮。
因为是第一次见,有时会暴露主持人的真情实感。
但这怎么能难倒我?
於是,主持人一边看稿件,一边在脑海里念一遍,再从嘴里面字正腔圆道:
“据西班牙国家电视台消息,下午两点,也就是中国时间的八点整,西班牙文化部公布了1987年塞万提斯—文学奖的得主,我国作家余切因对西语文学的贡献,被授予这一荣誉。”
“他將拿到五百万比塞塔的奖金,相当於约六万美元,近五十万人民幣!”
主持人的声音,开始有一些微小变化。
“奖项获得者往往会多次受邀採访,並引发新一轮个人书籍的出版潮,其创造的收益要远大於奖金-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表达了对颁奖结果的讚许,他说他已经做好准备,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塞万提斯奖並不是诺贝尔文学奖,但在行业內,它的认可度並不逊色,因此有西语诺贝尔奖的美称。此前塞万提斯奖获得者中,最年长的豪尔赫·纪廉86岁,最年轻的奥克塔维奥·帕斯67岁。”
“中国作家余切24岁,这打破了外界对塞万提斯奖项『终身成就奖”的质疑,显现出评委会大胆务实的评选风格。”
这位女主持人的声音,已经明显有变化。她的情绪波动很大,播报时有能察觉到的停顿,因为她需要短暂的时间来消化自己的情绪。
“这实际上是中国作家,第一次在海外获得诺奖级荣誉。塞万提斯,涉及到全世界两亿多西语人口,根据联合国的相关数据,目前西语使用者数量仅次於汉语和英语,是全世界第三大语言。”
“以西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面积总和达到一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相当於全世界陆地面积的十分之一。”
“......
说完这条新闻后,主持人情绪完全起来了,像战场上回来的传令兵。她直白的了解到,这个没什么名气的文学奖,实际是个什么情况。
和她一样的是荧幕前的观眾。
正如当年报刊不厌其烦,向全国人科普“哥德巴赫猜想”一样,他们一夜之间让这个数学界的小眾问题成为了中国的文化现象。
而且,因为哥德巴赫猜想作为数论的一种,在表面上容易理解,促使全民都陷入到对数学的狂热当中,產生了中国第一批“民科”。
余切的小说更容易理解,就算他最为晦涩的《聂鲁达诗集》余切译本,识字的人都能说上几句。
这条新闻便爆炸了!
从20號开始,忽然每个人都在討论“塞万提斯”这个口的名词,余切满足了他们心中对英雄的期望,一个中国人在別人擅长的领域,没有背著“东亚病夫”的招牌搞得苦大仇深,而是乾脆利落掀翻其他人。
西班牙確实不如美国,但是美国也有大批西语人口啊,人家能生娃。
《晚间新闻》后,第二天的《早间新闻》又播放了这一条新闻,到晚上的《联播》,
还提到了领导代表国家对余切个人的讚扬。
“你个人的荣誉,为中国实现了零的突破,提升了我们民族的自信心。”
文联和作协迅速张罗起“余切討论会”,“西语文学討论会”,请余切来做演讲。演讲后,又请来余切的老师马识途。
马识途表示自己对西语一窍不通,然而作协根本就不在乎,让马识途谈谈怎么培养余切的。
“我什么也没做,没有马识途,余切还是余切。反过来对我后半生就不一样了。”马识途特別谦虚。
四月下旬,“蜀中五老”各自正要分別,大家都在感慨活不了多久了,文学生命也没了。
如何延续他们的文学生命?
他们本来都有自己的办法。
研究甲骨文,或是给年轻人写信,或是写回忆录结果发觉这个小马竟然要焕发第二春了。
人老了之后,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回忆录,能比得上一本《我的好弟子余切》呢?
燕大这边陷入到狂欢的海洋,要加入新现实社团的人踏破了门槛,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情。曾经未名湖畔的都是些诗人,现在全是余学者,话里话外都是世界各大文学奖。
“世界三大文学奖,有法国的龚古尔文学奖,英国的布克奖,还有西班牙的塞万提斯。”
“诺贝尔文学奖在哪里?”
“你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比的不光是文学。它没有那么公正。”
“还有德国的毕希纳文学奖,美国的福克纳很多,世界不是只有诺贝尔文学奖。”
丁磊孙趁热打铁,把余切定级为副教授的事情,交给教师自已的学术组委会来投票:
全票通过。
余切从此变成了余老师。
他既是个研究生,又是个教师。燕大有过这种情况,原先余切班上的班长平新桥就是一边做研究生,一边做讲师,但是副教授这种情况还从没发生过。
学校又开了一次大会,丁磊孙假装问其他大佬的意见,仍然没有人反对。
丁校长这下放心了。
外战內行就是厉害,做什么別人都网开一面。
第364章 两院教授
第364章 两院教授
开会完又是第三轮会。
八十年代,大学聘请教授的流程是这样的:首先是院级单位自己来擬定招聘人员,经由学委会三分之二投票通过后,提交学校处审批、表决这期间有一个公示期,应聘者不得有什么有损师风师德,或是立场等问题。
最后是校长来签发聘请书。
也就是说有院级、校级和一个公示期三道流程,余切已经光速走完了前两轮,现在到第三轮。
胡岱光笑说:“你不知道这个程序走的有多快,一般起码要一个月!甚至九十天!我们怕夜长梦多,两三天就要搞完!”
他刚这么笑没多久,第二天,文学院一群人就打上门来:
“你们怎么敢偷偷摸摸的把余老师选上,却不通知我们文学院?”
“他根本就不是你们的人!”
胡岱光抬头一看,顿时傻眼了。火急火燎给余切打电话:“出了大事,你快来收拾场面!”
什么事情要我出手?
余切顾不得和张儷抽查问题,油门拧得飞快,一来开会现场也傻眼了:只见到文学院那些还活著的扫地僧全来了!
现场简直是星光熠熠,大师云集。任何一个人拿出来,都是燕大响噹噹的人物,教授中的教授。
时年92岁的冯有兰老先生来了,他曾做过文学院的院长,是民国时期的留美生,国学大家,如今中央许多大佬都和他长期有书信交流。
拄著拐杖,79岁的吴祖湘也来了,这个老头子是红学研究会的会长,当年和老舍一同起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宣言》。
还有钱忠书,还有季线林这些人早已不再担任教职,只是形式上的作为燕大教师,却都因为余切的去留问题而来,
因为他们想要让余切留在文学院,而不是经济学院。
塞万提斯奖一发,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作家已无悬念,这个人却不打算做个专职作家,被人拐走做半吊子经济学家,这岂不是国际笑话?
余切非要研究经济这种事儿有多惊世骇俗呢?
就像是宫雪拿了双料影后之后,决定去万县人民大剧院做电影放映员一一听起来好像差不多,其实一点关係也没有。
钱忠书是余切的“老朋友”了,自融冰之旅后,他和余切亦师亦友。
某种程度上,他沾过余切的光,也帮余切扛过锅。
今年春节余切才让张儷写问候信给他。
就这样的关係了,钱忠书都没有理解余切,他希望余切能来文学院,不要再搞什么经济学。
钱忠书犀利评价道:“玲这个人原先在记者会上讲,在中国所有青年作家中,她最看得起,最有希望的是刘芯武今天还有谁知道刘芯武?”
“但是玲已经去世了,我们说死者为大,我就不再提玲的眼拙。可我不是眼睛瞎的,真金白银在这里,我们不会放你跑了!”
妈的,钱忠书真会说话!
他一说完,所有人脸都黑了。
这不是说,我不来你们文学院,有的人要死不目吗?不是,这至於吗?
钱忠书刚说完,季线林又来劝说。
“研究生做教授没什么了不起!沈聪文只有小学学歷,他也在燕大做过教授。难道只有经济学院可以变通?我们文学院还要能变通!”
老季还带来了沈聪文的书信:“如果不是沈聪文臥病在床,实在是连轮椅都坐不了了,他也会来劝你的,不至於只写一封信。”
“余切啊余切!”季线林变得气愤起来,“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来我们中文系?我们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说到特別伤心的时候,季线林还咳嗽起来。老季晚年多灾多难,余切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切翻开信:字非常多!写得密密麻麻。
真是沈聪文的信。
沈聪文由於年轻时出过好几次轨,没有被他的原配原谅,到晚年堪称孤苦无依。所以,沈聪文经常写长信来排遣寂寞,他一写信就是一天。
这封劝说余切来文学院的信,粗略估计有五六千字。当年余切给张儷写信都没有这么多。
余切拿信纸的手都颤抖了:人家做到这种地步,你怎么好拒绝?
胡岱光嚇得头皮发麻,生怕余切临时变卦了,只能硬著头皮道:“当作家未必要全职。我们要尊重余切的个人意愿。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文学院掛名,总是有法子的。”
“不行!”季线林脱口而出。
所有人顿时都看向老季。这个老季呢,以前被丁磊孙弄下去了,没说什么话,他和沈聪文是很多年的老朋友,沈聪文有段时间很倒霉,老季也没好说什么话。
老季化悲愤为压抑,对自己的儿子冷暴力,但是对外一直是好好先生,很少发脾气。
眼下他却真的发脾气了,颇有种老实人的血泪哭诉:
“余切去哪,不光是余切的事情了!將来別人问我们?为什么余切在学校,我们都眼睁睁看著他去了其他院系,以至於影响到了他的文学兴趣歷史不会怪罪任何一个天才的隨意决定,却会怪罪我!”
余切被季线林这番话打动了,当即说自己再想一想。
这群“扫地僧”被他暂时安抚下来。
余切转头又安慰胡岱光:绝不可能离开经济学院,我就在这,哪里也不去。
这也算是个大事,余切回家和张儷商量。他把情况全盘托出,张儷好奇道:“我知道十头牛也改不了你的主意,怎么季线林说话你就变心了?”
“张儷,我跟你说个秘密,你要放在心底里,谁也不能说。”
“行,我谁也不说。”
余切道:“季线林和他全家的关係都不好,我听人说他儿子怀疑他有自恋、孤僻,病態的享受別人吹捧—反正你能想到的坏毛病,他儿子觉得他都有。”
张儷一下就明白了。
季线林这么重外在形象的人,能说出“歷史怪罪我”,那就是有破釜沉舟、不破不还的意思了,而且这句话是把他自己放在余切下面的。
余切是兴趣广泛的天才,而他是那个不能犯错的普通人。
“余哥哥,那你要怎么同时满足大家的要求?”
余切一摊手道,“只能勉为其难,再做一个教授。反正我儘量不上大课,只上选修课做做研究。学校给我的工资,我拿去捐了,免得別人说閒话!”
“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张儷说完这句话,又打电话到蓉城给陈小旭说一遍。《家春秋》剧组在蓉城搭建了一个影视棚,陈小旭在那拍戏,演高觉新的表妹,钱梅芬。
“小旭,家里的事情你也要参与—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吗?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陈小旭特高兴,眉毛一翘:“姐姐做主就行!我都听你们的!你告诉我,我就很高兴了。”
张儷也不废话,换了余切来。
“餵?陈小旭?”
“是我。”
“你觉得我是留在本院,还是去文学院那边发展?”
陈小旭眼晴一转,答案不一样了:“你这人精力特別好,处处留情,现在都来找你了。既然你都不捨得,那你就哪个都不要放弃,平等的爱她们。”
余切无语了:“我说的是工作,你说的是什么啊!”
陈小旭哈哈大笑:“我看你哪个都不会放弃的!”
的確如此!
考虑一晚上后,余切的折中方案確实是“我全都要”,他既要做经济学院的副教授,
也要做文学院的教授。
很快,丁校长也来劝余切:“学生希望你能在文学院任教,他们表达了意见。你要不“都去吧!”
原来,经济院和文学院的斗爭传出去后,四月二十二號晚,在燕大用於学生聚会的大饭厅內,东墙上忽然贴有一句话:保卫我们的余老师!
这到底是哪个院来写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句话引发了燕大师生的激烈爭论,甚至在大饭厅前有人动手,推推揉。经济学院和文学院的男生摆开架势,要为了爭夺余老师而斗爭。
燕大最怕学生闹事儿!学生也很敢於闹事儿!
哪一方失去了余切,都会成为软弱可欺的代表,在全校都抬不起头。
四月二十三號,经院和文学院两院的教职工开了一次大会,会上余切自已来做检討:
“因为我个人的研究倾向模糊不定,促使大家遭受到这种冤屈,我感到非常惭愧!”
“我认为搞研究要低调,同时在两个学院担当教职过於高调,对我们学校风评不好没想到,现在缺少了任何一个,反而会有损我们的风评!”
余切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
最后道:“所以,我接受组织上对我的安排,愿意在两个学院都担当教职工作。”
会上掌声如雷。每一方都觉得自己胜利了。
原先那些脸都青了的扫地僧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八十年代末有一批大师的离世潮,这些人赶在自己最后有影响力的时候,看到了继任者的到来。
消息传出来,学生也很开心。中文系85级的几位校园诗人聚在一起,为了“余切重新回到文学院”而庆祝,就连路不宣都破天荒的拿出自己的钱来打牙祭。
学一食堂。
程国平对几位朋友道:“余切回文学院,以后是一件要刻在碑上的大事情!”
“我们文学院看起来厉害,大师云集,实际不是那么回事。我们这一届人人都是状元,都是衝著那么多教授来的—可他们却没几个能真的教我们。”
“中文系的教授,多如牛毛;中文系的博导,一驳就倒。”
褚付军也说:“那些真有水平的大师们,现在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实际教我们的却是人才青黄不接下的青年教师一一中间的生力军真空了。和从前相比差得太多!”
“不是余切需要文学院,而是文学院需要余切一一现在我们可以重新拍胸脯的说,我们又是第一名!”
“路不宣,你怎么看?”
路不宣抬头说:“我知道读中文系原来不能做官后,就没怎么上过课。你说的这些国学大师,我一个也不认识。”
程国平笑道:“不认识也没关係,现在不同了,你能看到一个处在全盛期的文学教授是什么样。这有可能是我们这辈子亲眼见过最厉害的人物。”
“比那些干部还厉害?”
“当然了!你知道教授也有行政评级吗?燕大的一级教授相当於部级,二级是副部,
三级是正厅,四级是副厅—就算是刚做上教授,最差也是市级干部那样的级別!”
褚付军在旁边听得也愣了:“原来做教授地位这么高!和讲师简直是云泥之別,怪不得大家都想来做教授!真是人生的一次『跨龙门』啊!”
他们的对话被旁边的人听去了。大家都陷入到了对未来的迷茫:中文系很少有真能走文学这条路的,大部分还是要进入到机关单位。
机关內,所谓一个科员就把你压得死死的,哪里有人想到燕大教授竟然是这么高的地位!
路不宣忽然问:“余老师真的会教我们吗?”
两人都愣住了:“会——吧。”
做教授对余切来讲,一开始没什么区別。
一般的讲师做到教授,最大的感受就是物质上真的极大富裕了,这一时期的文科教授怕是比后世还要爽。
余切却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他把工资都捐了。
整个中国有两个不拿工资,完全靠稿费生活的作家,一个是巴老,另一个就是余切。
如果再算上教职工作也不拿工资的,可能只剩下余切。
但对於余切身边的人来讲,情况就不一样了。余爸余妈把这事儿当做光宗耀祖的事情,有几天每天都打电话过来。
张儷在家里拼命学习,有时都不让余切抽查她问题了。陈小旭在片场看起了书,原先陈小旭对读大学之以鼻,现在忽然觉得有必要了。
就连远在泰国拍戏的宫雪,都想尽办法给余切打了一通电话贺喜。
可见中国人很认可教授这个职位。
27號,余切替胡岱光上课,事前没有通知。一开始明显有逃课的,余切也懒得点名了,结果底下的学生越上越多,到后来教室里面全是人,门外边儿也是人。
余切只好说,我没有三头六臂,不值得大家特地来看。
他告诉这些人:“你们来上我的课意义不大,就是听个耍,不如把自己的专业搞好。
尤其是那些搞工科的。”
一个新闻系的学生说:“余老师,你比你笔下的李永更真实。李永靠读书改变命运是假的,因为李永还是个小学生而你是真的!”
“万县確实比寧县基础条件好一点,但你比你故事里的李永强了太多。”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才是反驳读书无用论最好的例子吗?”
余切恍然大悟。
怪不得李永这么感人的故事,他小说写出来后,很多人却只关注小说,不怎么关注李永这个小学生:歷史上李永很早就出名了!
喉,弄巧成拙。
当年要不是高考点將,我兴许还在万县的农村中学当家里蹲呢,其实这当家里蹲也没什么不好,我总有法子过得好,不过这做高考状元、成为大教授对我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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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如果没有余切
第365章 如果没有余切
月末,西班牙的副首相格拉如约访华。
这个格拉在中国待了三天,每天都有他的新闻。
上辈子余切把这段话背的太熟了。
高考要考,研究生要考,读博了都要经常引用这些话,余切记得滚瓜烂熟,一辈子都忘不掉。
三十號,他从电视新闻上看到这一幕,立刻通知张儷把这段话背下来。
余切一口气说完。
他的眼睛熠熠生辉,语气几乎没有停顿,就好像人在会场一样。
张儷一边觉得好笑,一边把余切说的记下来了,然后一对比就发现了差错:“你和央台主持人复述的不一样,你说的要详细一些。我应该听哪个的?”
“你听我的,以我为准!”
“哦!”张儷应了一声。“最好高考的时政就考你这个。”
隨后格拉来到燕大访问,亲手把国王的信交给余切,並且邀请他同西班牙访问团一起回马德里。
格拉是个鬍子拉碴的西班牙老头,长得不高,特別像一个农夫。但他一说话,立刻就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余切,现在全西班牙人都听说了你的名字。你是东方来的堂吉訶德……你为聂鲁达翻案的行为,证明了你是真正的骑士。”
他几句话就把余切哄得很开心。
余切同意了。
中国去西班牙的飞机就这一个。错过了就要先通过沪市去法国,然后再转机到其他地方,特別麻烦。
两人的谈话並不是私人的,整个过程都在燕大礼堂,底下至少有三四百名燕大学生旁听。记者、编辑若干。
格拉是西班牙那边左派的一把手,他和余切閒聊了一个钟头,基本没有说什么塞万提斯,也没讲堂吉訶德,而是谈了很长时间的《潜伏》。
这本书像当年的《百年孤独》一样,虽然在许多地区没有官方授权,但还是有一些汉学家主动翻译出来,在市面上流传。
格拉首先为看了盗版书道歉。然后紧紧握住余切的手:
“余先生,这是一本好书!在我看来,《2666》远不如这一本书伟大!聂鲁达死而復生了,也会这么说!余则成不光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还是一个忍得住寂寞,知道团结的人。”
“如果我们当年知道余则成,也许不会那么轻易的被人分割开来,最后败给了军阀政府——这个由弗朗哥领导的,黑暗统治了我们许多年的政府!”
说到特別动情的时候,格拉甚至留下了浑浊的眼泪。
余切只能安慰他:“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不!我想永远都过不去!只是我们没有机会了。”格拉又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已经走过了大半,对曾经的事情,不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何况魔鬼弗朗哥都已经掛了,新上任的国王卡洛斯是个团结派,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
这又能找谁来报仇呢?
难不成把弗朗哥挖出来?
二战前,西班牙是一个偏左翼的政府,军队却在摩洛哥发起了政变,弗朗哥率领的叛军对左翼政府发起进攻,政府危如累卵,许多国家的志愿者组成了国际纵队,轰轰烈烈的前往西班牙支援政府。
虽然最终失败了,但也不得不说,是西班牙这个国家歷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其社会上留下深重的伤痕。
数十万人失去生命,近百万人流亡海外。
许多作家以西班牙內战为题材创作过小说,美国人海明威写了《丧钟为谁而鸣》,英国人乔治·欧威尔写下《向加泰隆尼亚致敬》。
乔治·欧威尔就是写《1984》的作家,他反对一切强权。然而乔治的小说,本来是用於批判英国政府的,不料却被错认为批判苏联。
英国政府怀疑奥威尔是红色分子,秘密监视他长达21年,直到奥威尔患病去世为止。半个世纪后,隨著相关档案的解密,眾人才知道早已死去的奥威尔,被拿来当枪使了。
余切主动向格拉提起奥威尔这个人,格拉当然对他印象很差了。“奥威尔的作品被苏联人封杀,但我不得不说我看过他的小说,有时候我感觉很荒唐,因为以我的经验……苏联做不到那样无孔不入的监管。”
“他们地大物博,地广人稀。没有这样的能力做书里面的事情,成本几乎是无限大。”
余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奥威尔很早就死了,说不定他正是写的他的祖国英国呢?”
格拉耸肩道:“我不知道,但他已经被宣传为反苏的作家了。他被盖棺定论,全世界的人都这样认为,我想天下没有谁能为他辩解。”
说到这里,格拉忽然好奇了:“难道你要为他平反吗?你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跡?他也是被毒杀的?”
余切摇头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想,人类有太多歷史被扭曲了,我们很难知道哪个才是真相!”
格拉也感慨起来。“发现真相很难,说出真相更难!我们最缺少这样的勇气。”
会谈的时间一结束,格拉便重重的拥抱了一下余切。
这个老头中国行过的很舒服,余切看出来他有点恋恋不捨。
傍晚,王濛和一个余切认识的同志前来接他。
王濛简单客套几句就进入正题:“余老师,哦不,现在是余教授了!你还记得桥牌怎么打吗?”
“我当然记得了。”
另一位同志向前一步,说:“乔公正在和格拉打桥牌,他们现在的场合是完全私人的。我们缺一个又能说西语,又会打桥牌的朋友。格拉先生说,很希望再见到你。”
余切当然不能不给面子。
还是老地方。
一进来,格拉对余切表达了歉意:“我之前不知道你已经做了教授,让我再重新称呼你一次,年轻的余教授!”
他竟对余切献上了骑士的礼仪:稍微弯曲膝盖,低头弯腰。
乔公哈哈大笑。
余切也绷不住了,想不到这个格拉还是活宝。
因为塞万提斯写的《堂吉訶德》就是一个“幻想自己是个中世纪骑士”的人,而余切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西语世界中,获得塞万提斯奖还有个委婉的讚美“继承骑士精神”……
格拉这个动作,梗太密了。
——
打桥牌打了三个小时。
主要是格拉和乔公之间说话,閒聊。
余切和另外一个北外的姑娘来翻译,他再偶尔插几句话当捧哏。
隨著牌局越来越焦灼,为避免损伤和气,乔公和格拉两人只好都拿余切当话题。
乔公打牌的时候不谈论任何公事。格拉是个西班牙人,他更这样了。
格拉主动开腔道:“其实在欧洲,教授的地位很高。各国都把教授当做脱產的精英来对待,我们用国民的税收来抚养教授,因为我们相信,这些人是这个民族最聪明的头脑,可以带领我们思考那些深邃的问题。”
乔公说:“格拉先生,我们中国人也把教授看得很重……可能没有你们那么多钱,我们也是尽我们所能的尊重他们。”
格拉摇头道:“你们不可能比得过我们。欧洲人对教授普遍存在崇拜,教授无论在收入还是社会地位上,都是第一等。”
“我们对教授普遍实行终身保障制,教授可以自主选题,自主开办课程,自主申请研究资金用於个人兴趣……这种待遇,全世界没有任何地区可以做到。”
乔公笑了两声,没说话。
余切最近反驳读书无用论,连带著文坛的老作家们也出来发声——乔公是知道的。
但为啥这件事情要拿来反驳呢,就是因为现实存在这样的矛盾。
一些冷门院系的教授收入,確实不如钻空子的小摊贩。
真要比起来,中国这边肯定是比不过的。
一时间在场的几个中国人都沉默了。
余切见状,忽然开口道:“西方不止有欧洲,还有美国,还有脱亚入欧的日本。苏联也算半个西方。”
“尊重教授是为了发展技术和经济,但美国和日本並不差。说明教授不一定要终生制,也要面临市场的竞爭。”
格拉楞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笑了。
他没有评价余切说的对错,而是说,“余切是个爱国者,但如果他在西班牙做教授,他一定不会拒绝终生制的教授,这是尊重。”
这句话不是余切来翻译的,而是那个北外的姑娘。
乔公听后灰色的眼眸颤动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忽然急切的问,“余切在发达国家,也是最厉害的作家吗?”
“当然!”
格拉讲了一个他知道的內幕:在评委会的投票当中,余切以绝对优势获胜。上一次这么大比分获胜的是博尔赫斯,这个人在拉美文学圈举足轻重!
“如果您稍微了解一些西语文学,就知道余切现在的地位。他就是每年都能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人物。”
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
乔公又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格拉耐心的讲述诺奖评选机制:这个奖项需要前诺奖获得者来提名,还需要很多资源。
谁会给余切提名?
有很多人,最起码马尔克斯就会这么做。因为马尔克斯成名后也没有和经纪人闹翻,说明他是个极其念旧的人。
“从这一年开始,他每年都会写余切的名字。直到有一天这个名字脱颖而出。”
……
格拉確实是很欣赏余切,他起码有一小半时间都在夸余切。
由於余切也是翻译,他转述格拉的话看起来就像他在自己夸自己,相当古怪。
桥牌局结束后,格拉拍拍屁股走了,乔公忽然让余切在他这留几分钟。
就问这么几个问题:
“余切,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你给燕大的同学捐钱,你当上教授后不要工资……可我总是想,寧可你把这些钱都拿走。”
“你是有本事的!现在这个西班牙朋友为你鸣不平!我也部分的认同他!我认为你不要怕赚钱,你凭本事赚来的钱,你赚了再多都是你自己的。”
“我们就是要鼓励你这样的人!”
余切笑道:“格拉虽然是个有理想的人,但他还是不懂我们中国人的情怀。”
房间內所有人先是一惊,隨后爆发出猛烈的掌声。
乔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握住余切的手,不住的点头。
翌日,余切登上飞机。
他在新化社的老朋友邵琦也来了,邵琦又带了两个小年轻,三人一起报导余切获奖过程。
除此之外,还有个法国记者查得阿兹特,他是《巴黎竞赛画报》的人。
加上格拉,四个人依旧是在飞机上打桥牌。
期间,格拉的秘书向他匯报:“马德里机场那边已经有很多记者在等候,我们进行了一些採访轮次的安排……”
余切忽然想起了刘祥成。
这个《时代周刊》的记者和他关係不错。两人此前约定过,要在塞万提斯奖项颁奖时再次见面。
现在想起来挺狂的,余切篤定了自己能拿,刘祥成也是真的信他能拿。
根据美国消息,也是在这个月,刘祥成已经因“世纪之握”的照片,拿到了当年度的普利兹新闻奖。他比歷史上提前了五年拿到这一荣誉。
他现在应该特別忙,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遵守那个约定?
邵琦也对刘祥成印象很深:“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我始终没有按照他指导的那样去拍摄。其实在《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中,我一直有一个遗憾……”
“什么遗憾?”
“他一直把你拍摄得像西方神话里面的英雄,但我相信这里有人民的英雄,我不必按照他的方法来。可我始终没有拍到那一刻。”
余切一时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记者,也有自己坚守的职业信念。
自余切诞生以来,有多少人的命运轨跡得到了改变?
甲骨文世界大会上,和余切隨行的《十月》新人编辑陈东杰是后来叱吒出版社的总经理,他是《十月》末代的掌门人。
如果没有余切的话。
邵琦將是歷史上报导南联盟轰炸事件,不幸牺牲的女记者之一。
如果没有余切的话。
查得阿兹特將是第一批获得中国绿卡的老外,他凭自己成了中国人的老朋友,他后来甚至连外貌都像个中国人。
如果没有余切的话……
但余切就在这里。
他深刻的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而他甚至当时都不知道,往往要过好久才想起来,这个人原来是个大人物。
余切和格拉提到了和刘祥成的约定,格拉很感兴趣,吩咐秘书要儘快找出刘祥成,如果他確实在,刘祥成可以破例站在红毯边,享受和那些西班牙大报一样的待遇。
眾人出发的时间是清晨,太阳刚出来不久,而马德里所在地区和京城有八个时区的差异,时间上比京城慢。
“这岂不是代表我们可以『逆转时间』,重新迎来日出?”余切笑道。
格拉刚听到他的话,立刻就抖起来了:“我在你们领导人那说的话是真的,我真的有一瞬间想过,你有没有可能来西班牙做教授,你甚至可以是西班牙人。”
“你和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別?你写得出这样的小说,你知道我们最深层次的潜意识,你知道我们的一切!”
对于格拉的邀约,余切不置可否,而是说:“还是让我们看看日出吧。”
“逆转时间,这个更现实一些。”
(本章完)
第366章 媒体的力量
第366章 媒体的力量
八十年代的民航飞机比后来的更快现代客机普遍速度约八百公里每小时,而六十年代的波音720客机速度最高已经达到一千公里每小时。
美苏爭霸时代,各国不惜代价的追求性能,证明自己是更优越的一方,民航客机也受到影响。
欧洲的空客甚至造出了两倍於音速的“协和式”超音速客机。只需三点五小时,就能从纽约飞到伦敦。
余切在飞行途中,打了个吨。
醒来后发现天空反而变黑了,这代表他们確实追上了太阳。
“我们这架飞机有多快?”他问格拉的秘书。
“一千两百公里每小时。”
“为什么飞这么快?这超过经济巡航速度了吧。
格拉的秘书楞了一下,道:“因为您刚刚说过,要再一次看到日出。我们留不下你,
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我们的尊重。”
翻译这句话的是新化社的女同志。
她翻译的时候,已经明显带著激动的情绪,邵琦听完后更是激动,两眼放光。
格拉已经睡著了。为了不打扰这个副首相,邵琦给余切递了个条子:“余老师,我的第一篇报导已经有素材了。就叫《中国作家贏得的尊重》
余切看后笑了一下。
几个月不见邵琦,她怎么开始写故事会了?
不久,法国人查得也有样学样,递了个纸条过来。
上面写著:“该死!我又忘记了开录音笔!”
查得做记者有个人生遗憾,就是他以前作为法国总统访华的隨行记者时,和乔公有过对话,然而他没有记下来。
当时法国人要把核电站卖过来,合作开发,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中国人会买多少。
年轻的查得不懂规矩,直接问乔公:“你们要买多少?”
乔公不是西方政客,他没有看不起小记者查得,而是说了个数字范围。
查得猛然发觉这是个总统才能知道的內幕消息,激动得发狂,想要发这一篇报导时,
报社把他的新闻打回来:查得,我们不能採纳你的重磅报导,因为你没有证据!
证据!重磅新闻都需要证据!
查得后来就魔了,事事都要留证,成为罕见的长期蹲点在中国的欧洲记者。
余切在这个纸条上回他:“不用担心错过了大新闻,接下来会有很多新闻。”
五点,一行人抵达马德里机场。天空还是深蓝色的,没有光。
二十多个国家的记者聚集在这里,国王卡洛斯一世身穿皇室礼服,站在远处等待。
飞机缓缓滑行,之后又是铺设长长的红毯卡洛斯耐心等待著,没有表露出什么不耐烦。
卡洛斯很耐心,西班牙的保皇派不开心了。一位记者抱怨道:“国王为什么会来接机?这不符合外交规矩。”
另一个记者听到后也很纳闷:因为塞万提斯奖的颁布,不需要国王来接机。一般是副首相格拉干这件事情,或者是文化部的部长。
有时甚至没有接机这回事儿。
“难道飞机上还有中国的其他人吗?”
“据消息说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卡洛斯先生要来?”
“国王比较喜欢这个作家,给他写了信。”
“那没什么了———”
又一个事情让这个记者破防了。
在铺设红毯期间,一位华人摄影师穿过了眾多人群,直接离开了记者摄影区,和卡洛斯只有五步远。
他端著相机,时刻准备拍摄些什么。卡洛斯跟他有说有笑。
这个人当然是《时代周刊》的刘祥成了。
为什么有人能有这种特权?
就因为这个人和获奖作家有相同的肤色?
这个记者无能狂怒道:“我诅咒颁奖礼不会成功!我能接受一个伟大的作家,这样的人只是幸运的出生在了他所在的国度,我不能接受他的所有同胞都比我尊贵!”
“那里有太多的人!”
隨后这个记者因种族歧视的言论被驱逐,算是引起了一些小风波。
五点半,天蒙蒙亮,余切和格拉一起出现在镜头前。顿时闪光灯把他那一小块区域照得跟白昼一样。
红毯很短,格拉有意放慢步伐,留下更多照片。
卡洛斯左等右等,感觉等了一个世纪了,终於看到人高马大的余切。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了:“你果然像传说中一样高大,而你却是一个作家!”
余切知道卡洛斯生平最得意自己靠电话逼退叛军的战功,也回捧道:“在您雄健的体魄下,我也看到了一个诗人不屈的灵魂。”
刘祥成等的就是这个,端起相机咔咔猛拍。
隨后,卡洛斯和余切分別在机场发表了演讲。
卡洛斯道:“1975年,11月22日,我作为国王登基,在议会发表演讲时我说一一今天的西班牙歷史迎来了一个新的阶段!”
“现在我要把这句话再说一遍,我们塞万提斯奖的歷史,迎来了一个新的阶段!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东方作家深刻的理解了西语文学,並將这一文学的技巧发展到新的巔峰!”
“与这样的巨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光荣!”
余切则谈论起了西班牙人人都知道的“骑士精神”:
“当我创作小说的时候,一些人讚扬我追凶的事情,认为我表现了『骑士精神”,我和十六世纪创作出来的堂吉訶德幻想成为的英雄相似,我们都决心为了理想走上一条更困难的道路。”
“狂妄的和那个不可摧毁的风车大战三百回合。”
“然而,与其谈论一个东方人的骑士精神,不如想的更深一些!在我们的人类社会中,有一些品德是超越社会和歷史的,信守诺言、乐於助人、扶危助困—於是,堂吉訶德这个原先的滑稽人物,逐渐被解读出悲情英雄的一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堂吉訶德一事无成,堂吉訶德要效仿的骑土,则是美好的集合体。陀斯妥耶夫斯基说,这是人所企及最苦涩的自嘲,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我们,两个都是。”
“正因为如此,1908年,一个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读到《堂吉訶德》后领悟到这一点,13年后,这个留学生选择用堂吉訶德(quijote)最滑稽的那一面唤醒中国人的灵魂:他创作了在中国家喻户晓的『阿q』!
“勇气本身就是最美好的品质,从这个角度来说,堂吉訶德没有像“阿q』那样自我欺骗和麻醉,从他决定踏上旅途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个骑士!正如在场的各位。”
西班牙国家广播电视台,將卡洛斯和余切的演讲全程直播。卡洛斯定定望著余切,满眼讚嘆,甚至有一些崇拜的意味。
许多只知道余切书,不知道余切人的西班牙读者,第一次爱上了余切这个人。余切的书迷组织一时间在西班牙冒出了许多。
当天,卡洛斯以文学的名义,在马德里举办了规模庞大的宴会,本地的文学名人和名流大多都来了。
余切对这些阵仗早习惯了。
他抽空恭喜刘祥成拿到了普立兹奖,这是一个美国记者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
刘祥成没想到余切竟然还能想得起他,为报君恩,他立刻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报导余切。
眾人从马德里转车到颁奖地阿尔卡拉时,刘祥成的报导第二天已经在美国发表。阿尔卡拉这边有美国电视台的卫星信號,刘祥成发往美国的那些照片,每一张余切都比卡洛斯还要高大得多。
卡洛斯就像余切的小弟一样。
但你非要说这照片是不是在黑卡洛斯?也没有。
卡洛斯也是很伟光正的,只是他莫名的始终被余切压一头。
一张张照片把余切看的惊呆了:“刘祥成,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故意不小心!”刘祥成很骄傲。
“余先生!”刘祥成解释说,“摄影师所能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我之前在冰岛全程拍摄戈氏和美国总统的会唔根据报社的指示,我隨时能把戈氏拍成磊落硬汉!也能下一秒把他拍成无耻的阴谋家!”
“这全看我如何拍摄!戈氏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媒体中的戈氏!他强硬还是软弱都由我的镜头说了算!”
“就连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也不能得罪我们记者!”
阎王好说话,小鬼难缠。
这让余切確实看到了刘祥成的本事,中国的公眾人物在这些事情上,总是吃哑巴亏,
没想到这次竟然轮到了西班牙国王来吃亏。
邵琦表示又学到了。
作为国王,卡洛斯当然不会一直倒霉。世界主要媒体中,除了《时代周刊》出了內奸外,普遍都把卡洛斯拍摄得更加高大上。他身穿华服,又有很多护卫,也是个大帅哥,实在是很难找到他不如余切的地方。
阿尔卡拉是一个距离首都马德里三十公里的小镇。风光秀丽,歷史古建筑眾多。
西班牙想要把这个地方打造为欧洲人的文化圣地,於是在后几天力邀余切等人游玩。
余切留下了几篇西班牙游记。
每一篇確实都拿了西班牙人的钱,但余切是写给英语世界的人看的。
这几天卡洛斯又弄出了新闻。他从副首相格拉那里听说,余切是个重型摩托车爱好者,而卡洛斯自己也是重摩佬(真的),他手痒难耐,想要和余切约一场摩友之间的对战。
余切去现场勘察了一下情况。
不是怕卡洛斯害他,而是怕卡洛斯这个人来疯把自己跑掛了。那就喜事变丧事了。
歷史上卡洛斯在西班牙的风评较好,结束了弗朗哥独裁的歷史。唯二有两个毛病,一个是卡洛斯有很多情妇,搞出一堆私生子;另一个是卡洛斯各种匪夷所思的兴趣爱好。
要不怎么说是性情中人?
他的兴趣爱好多到,甚至让人认为他之所以把国王权力让渡,不是因为他把握不住,
而是因为他想要更方便的玩。
摩托赛的场地位於马德里近郊的一处丘陵,道路质量十分高。
余切和卡洛斯低调的举行比试,然后两人双双因缺油拋锚。余切把头盔摘了透气,卡洛斯也是,两人对视后大笑。
然后余切就笑不出来了。
卡洛斯打电话让他女儿克里斯蒂娜来送汽油。油送到之后,两人再战,最终余切“惜败”卡洛斯。
作为败者,余切需要把克里斯蒂娜送回王宫,他照办了。
克里斯蒂娜因此爱上了他,余切去哪她去哪。克里斯蒂娜之心,路人皆知。
此时,马尔克斯和卡门等人已经来了阿尔卡拉。余切向马尔克斯这个老渣男求救:“我要怎么才能委婉的告诉她,我对她没什么兴趣?”
马尔克斯先是说:“你越来越像一个西语作家了,真的。”
然后才出主意:“你应该狠狼的打她一顿,在拉美,没有什么事情是拳头解决不了的。”
余切不知道是怎么办的,最后宣称这个办法没有效果。“她好像对我更加著迷了。”
马尔克斯无可奈何的一摊手:“看来,她也是个女堂吉訶德。”
卡门白了马尔克斯一眼,主动申请帮余切处理事情。“我来办。”
在颁奖的前一夜,卡门信心满满的回来说:“克里斯蒂娜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是一个传统的西班牙女人。她已经答应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用什么办法做到的?”马尔克斯好奇的问。
“我跟她说,你的慈善都是来真的,最终你会捐出去更多的財富。她没办法接受“
她只能接受,你是个千万富翁,未来的亿万富翁。”
余切顿时想起来,这个克里斯蒂娜后来好像是第一个被驱逐出王室的人一一涉及许多经济犯罪。她也是第一个出现在法庭的王室成员。
以前的西班牙王室成员要么被人消消乐,要么就主动享乐,差点坐牢的这是第一人。
卡洛斯一直没有过问这件事情,西班牙只有小报零星报导。邵琦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了,她认为这是低级趣味,根本不值得写。
这和前面格伦帮余切追太阳时,有显著的不同。
五月初,在西班牙国王夫妇的见证下,余切在阿尔卡拉大学礼堂拿到了塞万提斯奖。
第367章 最后一个文豪
第367章 最后一个文豪
他身著华服,就像是最绅士的西方人一样,閒庭散步,几乎不看稿子,令在场很多人都恍然了。
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然而他说的却是汉语!
余切的西班牙语说的很溜,但他这次没有选择用西语。
“去年我从哥伦比亚回美国,用了一个多月写下《地铁》,创下了不可思议的销售成绩—最快破十万、最快破二十万、三十万—如今这本书仍然掛在全美名著热销榜,也许今天之后还要再往上进步几名。”
“所有人都很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余切回忆道:“我的合作伙伴是哈珀柯林斯集团。这是一个横跨多个传媒领域,世界性的大型出版集团。他们针对我受美国人喜欢的现象,进行了数次深度的市场研究———”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未来二十年將诞生人类最后一个世界文豪,这个人比之前的人都要名气更大,因为他首次迎来了全球化的传媒媒介,但这个人之后的人就惨了,传媒將过於发达,以至於读书不再是一个值得消遣的事情”
“那种妓女也来恭喜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奖的盛况,將不会再出现了!今后的妓女不会再看书。”
镜头给到底下的马尔克斯。他的神情无比严肃。
国王卡洛斯?
卡洛斯本来是笑著的,忽然也闭上了嘴,露出明显的茫然神色一一塞万提斯奖才搞没几年,难道就要白搞了?
邵琦则惊呆了:余老师在国內鼓励文学发展,在西班牙对文学重拳出击。
只见到,余切又说:“在中国西北寧县的一处山区,我又有幸帮助了一个小朋友,这些年我总是抽空做类似的事情—奔赴现场的工作人员回来告诉我,儘管美国人都认识我小说中的『古文字”,可那些被帮助的孩子並不知道我。”
“他感到特別遗憾,他说,他们不会知道余切是谁。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两封信件。”
余切的语气上扬,他明显很高兴。
“一封来自於中国港地,因为一桩旧事被证明了,港中文的教授联合起来发给我荣誉教授头衔;而另外一封来自胡安·卡洛斯,就是你们面前的国王,他为我颁发了塞万提斯奖。”
“我私底下问卡洛斯先生,有没有看完过《2666》,他诚实的告诉我,他从来没有看完这一本书,他和那个皇马的退役球员一样,从来只是把书翻到了第一页。”
“他们其实没有看完过我的书,他们还是受到了我的感染。”
卡洛斯没有啥害臊的,不住的点头。
余切立刻接下自己的话:“正如塞万提斯似乎还活在我们的身边一样。有多少人看过了《堂吉訶德》原著?有多少人用堂吉訶德指代一类人?风车、反骑士、滑稽、战马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人將这些意象同塞万提斯直接联繫在一起。”
“我们知道这些意象,就像是呼吸一样的自然。”
“我希望有一天,你不需要特意知道余切,你越是不需要知道,越代表我成功了。因为我就是你的存在本身,我永远的活在这里。”
礼堂內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掌声。
在塞万提斯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作家的演讲如何,全体都要起立鼓掌两分钟。
许多作家的功夫全在笔上,演讲並不好,临场表现也很难评价—他们需要观眾更多的宽容。
这次却非比寻常,两分钟之后又是两分钟,两分钟之后又是两分钟直到卡洛斯登上台,掌声才不得不停止。
“你们为什么还不停止?”卡洛斯笑道。
“是时候停止了。”
“我怎么评价这次塞万提斯颁奖礼?”
“哦,它是伟大的颁奖典礼,无与伦比。”停顿片刻,卡洛斯选择这句话作为闭幕词此后的半个月,余切一直呆在欧洲,他平均每天要做两场演讲。前世和网友对线的经验,促使余切十分博学,几乎对时下任何热门的话题,他都能发表不俗的见解。
在搜寻引擎出来前,这是个bug级別的能力。
无法理解他怎么知道的,只能用天才来解释。
在阿卡拉大学这里,余切谈到十六世纪的文艺復兴,他把欧洲的文化大爆发同黑死病联繫在一起,“黑死病导致残酷的优胜劣汰,这意外的提高了新生儿的基因素质。”
確实如此。
一批马德里研究所的歷史学家估算发现,文艺復兴时代的天才格外多,平均智力也更高。
为什么?
因为体质不好的掛了。
以前没有人这么逆向思维过。
但余切怎么懂歷史和生物的?
他真博学。
三十公里外的伯纳乌足球场,余切踢起了足球,他踢出几脚业余好球。前皇马足球队队长比森特,现已转型成了皇马青训b队的主帅,余切和他谈论了几句传控战术一一这是未来皇马死对头巴萨的拿手好戏。
比森特很惊讶:臥槽,你还懂球啊?
面对记者的採访,比森特道:“你问我余切的足球水平?当然是不如青训队这些小伙子的。他是个作家。”
“非要形容他的水平?好吧—”
“我只能说,他懂皇马的足球,远比我对文学的了解更多。他不是第一页的水平。”
伊比利亚半岛的巴塞隆纳,这是卡门的老巢,也是全西班牙最富裕的地区。歷来这个地方就和其他西班牙地区不愉快,巴塞隆纳人觉得自己日子太好,完全可以独立出去。
86年,西班牙就是否留在北约举行公投,巴塞隆纳的反对声远高於其他地区。隨后又因是否维持“无核化”而爆发抗议,反对美国人在这里部署核弹。
余切又转型成为键政专家,他和一个美国哈佛的欧洲研究所教授爆发辩论。
因为余切支持无核化,他支持西班牙人不打西班牙人。
或者像《地铁》里面一样,美国人应该把核弹送给西班牙人,让西班牙人来决定发不发射。而且西班牙人还应当有权利向美国人发射。
这不是胡搅蛮缠?
美国教授快崩溃了:“我们的核弹是用来保护西班牙人的。”
余切反问:“你认为西班牙人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自己吗?”
这话並不精彩,但他在西班牙讲这句话,西班牙人当然支持他了。一时间全是“余”的吶喊声,要求驱逐这个不识相的美国教授。
余切又乘胜追击:“中导条约都签订了,你们在这里部署核弹,只会让西班牙沦为战场。”
教授破防了:“你没有一句话有逻辑,你只是在不断的迎合西班牙人,这是因为你作为作家,对读者情绪足够敏感!你总玩弄这样的把戏!你和洗头佬有什么区別!”
“教授,为什么你做不到呢?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这教授气得发狂,故意刁难余切:“你还没去过芭蕉叶岛,那是你们民族的一片土地。在那里,很多人不赞成你的想法,你还怎么要赖呢?討好观眾也没用!”
“我不需要討好观眾。我身后有十亿人支持我。”
“但那里的人不一定全支持你。如果每个人都能投票,你就会被驱逐出去。”
“你知道吗?我没有在那里,但你真的在加泰隆尼亚的巴塞隆纳。你要被请出去吗?”
教授被辩驳的哑口无言,整场都没有再完整的说上一句话。
邵琦看到余切的发挥,意外领悟到西方搞辩论的打法精华: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全情绪化输出,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中国名人总在这些场合吃苦头,他们讲究风度翩翩,讲究仁义礼智信,余切一次也没吃过苦头。
“余老师,如果你將来在苏联怎么办?你如何靠辩论贏得苏联人民的信任?”
“我会讲述一小撮美国不法分子的罪恶。”
“如果你在美国呢?”
“光之国是不识好列的。”
“如果你在光之国呢?”
“我不会去那个地方。”
“余旋风”重来了。
曾经在日本叱吒风云的余切,再一次频繁被报导。他像是一个行走的印钞机,每天都有数条新闻產生。
《2666》这本晦涩的小说成为时尚单品,忽然被炒作起来,文艺青年用这当做潮流符號。余切其他小说更不用多说,哥国总统贝坦库尔翻译的涩涩版《落叶归根》也登顶西语界短篇小说销量榜。
“他的书正在像香肠一样,从流水线下来,出现在每一个读者的手上。”
“一模一样,但美味非常。”
马尔克斯把这句话送给了余切。
跟访的人已经远远不止查得、邵琦等人,美国那边的记者,宝岛《联合时报》的编辑,通通奔赴欧洲,力求不漏过“余旋风”的语录。
这些新闻,都以儘可能详细的版本发往报社。
其实哈珀分析的“最后一个文豪”论並没有错!
余切在西班牙的事情,可以於十五分钟后抵达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这是从前的作家无法想像的。
作家从来没有这样被聚光灯环绕过。
港地,半山区的一处豪宅。
查良庸刚从港地委员会中辞职。一方面他在九龙城寨中表现得很失分,另一方面,查良庸发现自己不適合干政治。
他甚至不適合做演讲。
在查良庸的生涯中,从来没有过什么演讲,可以在异国他乡让所有陌生人全体起立。
“为什么我会输呢?”查良庸喃喃自语。
他的视线转向桌面,上面正是报社编辑杨俊泽寄来的读者信一一最近有很多港地读者以极其不堪入耳的言辞,辱骂这位武侠宗师。
上一次被这么骂,还是查良庸把小龙女先写黑,再写死的那一年。
寄刀片就是在查良庸这来的,
查良庸躲了很多年,ptsd了都。
杨俊泽发这些信到他这里的意思是,报社已经要扛不住啦,你快快道歉吧。
查良庸写不下去这一封道歉信,思来想去,他忽然打电话给杨俊泽:“我和余切再辩论一次怎么样?我不要辩贏他,主要是阐述我自己,我要让港人知道,我不是故意办坏事!我被冤枉了!”
杨俊泽长嘆一口气:“翡翠台正在播余切在西班牙的辩论,查先生请你赶快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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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良庸立刻找到翡翠电视台,那上面是余切和一个美国教授谈论废核的问题,教授像了的茄子,很快被打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这个美国人输得那么惨?现场的观眾都是白人。”
“您知道为什么吗?”杨俊泽复述了这句话,然后道,“因为余切在巴塞隆纳,就是半个巴塞隆纳人,他在九龙城寨,就是半个九龙城寨人,他总是能迅速找到观眾最关心什么。”
“让別人相信,他正在为自己说话。”
查良庸明白了,意思是再辩一次,输得更惨。
现在可不是当年了,港地也有很多余切的书迷,而且总觉得自己比看武侠小说的更高大上。
於是,查良庸写了一封道歉信,提前打电话告知余切。
余切要求道歉信在《明报》首页刊登。
这怎么可能?
余切也懒得劝:“我回京路过港地时,会邀请你辩论的为什么你在做委员的期间,港地有三万市民过上了歷史上居住条件最差的贫民窟。”
“你有没有中饱私囊?”
查良庸气疯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是没有水平,这比贪了还糟糕。”
奇怪的是,查良庸嘴上说要斗爭到底,《明报》却很快发了查良庸的道歉词。
余切看后还是没有放过他。
你没有经过我的充许,是不能认错的。这种事情要以我为主。
查良庸某种程度上,和后来的管謨业有点像。属於是键政派和自由派都有点不待见,
他的立场混沌不清,然而又喜欢发表看法,看法又很肤浅,致使有段时间所有华人地区都不欢迎他。
宝岛的《联合时报》约稿余切,询问他如何看待查良庸的从政生涯?起点很高,而现在急流勇退。
余切只写了一句话:他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要死了。
这一句话引发轰动,《联合时报》用每个字代表一行字来支付稿酬,
巴塞隆纳一处写字楼,经纪人卡门带余切进了一套海边的大平层。
从这里可以看到南段黄金海湾,隶属於地中海沿海的一部分,这条一点一公里的海岸线美女无数,各种名流经常出没。
“我从四年前就买下这一套房子,装修后一直没有入住过,价格翻了一倍。隨著92年巴塞隆纳夏季奥运会的临近,它还会变得更加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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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看这套房子干什么?”余切明知故问。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第368章 最后一个文豪(二)
第368章 最后一个文豪(二)
一套大平层并不是报酬,而是重归于好的见面礼。
卡门就像是那种热情的西班牙大妈,犯错后流露出愧疚无比的神情。她朴实的说,“现在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下去,我们要立刻谈论你一系列小说出版的问题。”
“副首相格拉向我询问过,什么时候有《潜伏》的西译本?他不想再看地下书籍。”
“拖下去只会让我们都两败俱伤!”
余切让卡门放宽心,让她坐在沙发的对面,然后平和的说:
“抱歉,不行!”
这让卡门后续的话卡在嗓子眼。
她惊讶得眼珠子要出来了:“为什么?”
余切不慌不忙的解释:“我不会把作品的全部版权,交给同一个人代理,这不保险。”
“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卡门道,“我为近两百个作家服务,他们确实有人离开过,但没有人说我不好。”
余切一得奖就翻脸不认人了?
讲到这里,卡门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文学从来不是一种纯粹的现象,它也是一门生意……这代表我们都是工业链条上的一环,虽然在外人看来,马尔克斯值得所有荣誉,他是唯一的英雄,但我们自己人知道,他的译者、他的出版社和公关集团,同样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马尔克斯被通缉的那些年,如果不是我们在其中运作,他早被墨西哥的枪手打死了!智利政府给他开了天价赏金!”
“他都走不到诺贝尔奖这一步……何况就算走到了又怎么样?真的没有第二个被谋杀的诺奖作家吗?”
“还有……”
余切一句话没说,就这么听卡门的抱怨。等到卡门说得累了,余切才说,“你说完了吗?”
“余!!!”卡门快崩溃了。
余切也很诚恳的讲了发生在“甲骨文世界大会”上的事情。他发觉只有那种利益上,完全和自己绑定的人,才绝不会背叛自己。
而且这样的人不能只有一个,否则就分不清楚主次。
当年远在美国的金介甫为了和沈聪文说上话,可以说做了最舔的舔狗,可是沈聪文死了后,金介甫开始批评沈聪文性格软弱的地方,和沈聪文的家人也闹过矛盾。
如果有十几个金介甫,就不会有这种悲剧了。
老金是个好人,但是好人也会变。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我不能给别人这样的机会。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我的想法变了,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
卡门气得摔门而出。
曾经她必须拿到一个作家的全部作品在任何地区的代理权,这是她和任何作家谈判的前提条件,现在她只能守住西语区。
不过,钥匙留在余切这里,这套房子已经属于余切了。
两人斗而不破,仍然在推进有共识的地方。《2666》、《地铁》,以及余切其他在西方有知名度的小说,迅速在西语区铺开,隔壁的法德等地也正在本地化。
只是余切不给卡门全世界的版权,甚至连欧陆都被分为西欧和东欧,这里面还不包括英伦三岛。
亚洲、北美……那更不可能。
马尔克斯得知两人闹掰之后,特地前来做和事佬:“你们都是最善良的天使,到底是谁忽然变成了撒旦?”
余切啥也没说,只是拍拍马尔克斯的肩膀:“加博,这件事情对你来讲太复杂了,你不需要了解。”
马尔克斯意外发现,桌上有余切写了一半的文稿,他小心的问:“你写了新作品?”
“老作品,《美国精神病人》。以前我写这本书的时候我还不够格,现在我够资格了吗?”
马尔克斯大笑道:“非你莫属!你不仅有资格批判美国人,将他们痛骂一通,而且他们还要买你的书!让他们反思去吧!”
“加博,你一定不能把我的书透露给卡门。”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
马尔克斯出门后就把消息汇报给卡门——他就是这种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的人。
卡门觉得没什么:“他正在向我施加压力,但我不会屈服。”
“你是说,我会把消息告诉你,这也在余切的预料当中吗?”
“是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但是你知道的,我不会屈服。”卡门朗声道。
下半月余切主要在欧洲各国进行访问,塞万提斯奖之后,他的书籍在西方世界迎来了一次爆发式增长。
邀请他来做访谈的节目很多,余切选了一些参加。
凭借犀利的语言和中国人的身份,余切莫名其妙的成为第三世界的个人代表之一,有时他让观众感到,他是美苏舆论霸权下的“真实意见”。
你要说皿煮,要说自由,世界上还有啥能比得过为了说真话,大战特工的余切呢?
余切是一个d员,这对西方观众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两面三刀的人。
八十年代是访谈类节目的黄金年代,热门节目甚至不亚于热播的电视剧。就连国内的领导当时出访西方,也会做访谈节目。
每到一处,余切都会受到热烈欢迎。
一个怪现象是很多西方人没看过余切小说,但是知道他这个人。
说明余切整的活儿确实是太有用了。
在哈珀的组织下,余切前往英国。在英国的国家电视台(bbc),余切和《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通过卫星转播对话。
角谷美智子就谈到这件事情:“我想知道哈珀柯林斯的市场调研是真的吗?未来我们要诞生一个超级文豪?”
“是真的。”余切说,“但不一定是我,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机会。”
“但你事实上正在成为文化符号之一,你是活着的万里长城……你知道吗?很多美国人以为哥伦比亚是美国的一个联邦州,而马尔克斯比他的祖国更有名气。他们对哥伦比亚的全部想象都来源于马尔克斯。”
角谷美智子强调:“我以前认为这是传媒扭曲的现象,而你告诉我,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这会是常态?”
“就是这样,美智子!就像是我们相隔一个大西洋,却能隔空对话!信息的传播会越来越方便,直到跨过了那个平衡点,超过人类的接受容量,到那时……”
余切没有说完,但是观众们都明白。到那时候,传媒就起了反作用了,由于读者光是处理自己领域的信息就快要大脑超载,自然很难时间看传统文学。
“这是最美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角谷美智子畅想着那个时代。
访谈吸引了全世界约一点二亿人观看,直播的观众数量达到七千万人。
这直白的表现了余切的人气,他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级作家。
bbc当机立断,要拍摄一部约四十分钟的哥伦比亚纪录片,用于介绍余切的文学之路。他们派出记者前往中国,在去到余切的家乡万县时,bbc希望余切能为节目录一个开场白。
余切的确录制了,他一开口就是:“万县上一次迎来这么多英国人,是震惊中外的九五惨案,英国的军舰炮轰万县,造成六百多人死亡……”
节目组都傻眼了,这不是我想要录制的东西!一个人站出来说:“余教授,这件事情也许震惊了中国人,但并没有震惊英国人。因此,算不上震惊中外。”
余切道:“我很快就可以让它震惊英国人!只需要一支笔,一张纸。”
“为什么你对我们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余先生,我们尊重您,您是一个伟大的作家,可你胸中总有一股燃烧不尽的烈火,这种烈火是否有一天会焚烧到你自己?”
余切反而笑了:“你既然要介绍我的文学之路,你就要讲我为什么是个民族主义者,我不是生下来就是这样,我正是因为成长了,知道了历史,我才选择成为一名民族主义者。”
“如果这里面有一种烈火,那也是我主动引来的烈火。我还要告诉你,要么录制完全,要么就不要录制,这是我的态度。”
最后节目组扛着压力,费了大量时间研究这一惨案,在余切肯定后才进行下一步。因为他们做节目要做出深度,就必须从那些影响到余切思维的细微事情中探讨,逐渐向观众说明:
你所看到的这个余切,他为何是这样的人?
如余切所说,这种事情是无法避开的,是影响他思维方式的关键记忆之一。
“余老师太受欢迎了!他最近的访谈收视率都很好!”随访的邵琦感慨。
刘祥成分析说:“其实这些观众里面,海外华人观众占了数百万。国内更不知道有多少!余教授的主要舞台还是在他的同胞这里,他们可以不计代价的支持余切,就像一种文学上的集会运动一样。”
在任何主要的城市,余切都能遇到呼唤他名字的华人,无分年龄,没有职业差别……他们大多自发的尊重余切。
随访的邵琦、刘祥成两人积累了很多素材。
“余切受到了人民群众的广泛喜欢,他是人民艺术家。”邵琦说。
刘祥成依旧是从宗教领域来讲这件事情:“当年披头士英国一演出就是万人空巷,约翰列侬说,他比上帝还要受欢迎,我从前以为是夸大,现在我知道是真的。”
上帝?
邵琦忽然说:“这句话我听过,我在哪听过……在哪呢?”
“请你务必要想起来!”刘祥成激动道。
“对了!”邵琦说,“我想起来了。余切在看你那幅《世纪之握》照片构图时,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就是上帝。”
刘祥成一时被震撼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怀疑照片到底是自己拍出来的,还是余切那会儿有意识的摆出了这个画面。
而且这句话的梗太多了,如果以后余切不行了,这就成了文坛的顶级回旋镖,如果余切更上一层楼,那更有传奇色彩。
我就是上帝!
沙滩之子啊!还有比这更简短有力的文学名言吗?
爱荷华州,爱荷华大学。
一年一度的“国际写作交流”又开始招生,然而今年门可罗雀,不仅大陆人不再来,宝岛那边的作家也害怕被极端书迷攻击,婉拒了聂华令的邀请。
聂华令头发一把一把的猛掉。
她也正在写道歉信。
其实去年年末,《地铁》上市不久,聂华令就希望让沈聪文来从中协调,写了一封信给余切。聂华令对沈聪文有恩惠,当年沈聪文在海外扬名,金介甫是一个推手,聂华令则是金介甫的副手。
她不遗余力的在全世界华人中,宣传沈聪文的小说,为此写了全英文的《沈聪文评传》,描绘了一个孤僻的天才少年成长史……然而沈聪文却又令她失望了。
据沈聪文的回信上讲,他强撑病体,在《红楼梦》的杀青宴上见到了余切,然后感性的沈聪文就被余切俘虏了,他相信“余切做事情一定有他的深意”,你还是麻溜地道歉吧。
狗屁深意!
根本就是因为怕得罪别人!
你总害怕得罪别人,所以人人都来得罪你!如果你像余切一样,睚眦必报,你怎么会被人欺负到死啊!
话是这么说,道歉信还是要写的。
深夜,聂华令写了几封信都不满意,又重新了一封。
聂华令的洋人老公保罗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心神不定?”
聂华令听罢觉得很委屈:“我正在祈求余切的原谅,但是我好委屈啊,我能不能不写?”
保罗严肃起来了:“必须写!你知道塞万提斯奖和美国书评人协会奖是什么意思吗?连报道他的刘祥成都获得了普利策新闻奖!”
“我不希望我努力一辈子,做的所有事情都不如我得罪了余切来的知名,这会让我一生的功绩都白费!”
聂华令叹道:“谁又能知道?世界变化的太快了。”
这两人折腾了很久才弄完道歉信。保罗受够了这种无形的压迫,为了尽快赢得余切的休战,他出了个主意:
“当初那个叛逃的作家在哪里?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
“不知道,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他。”
(本章完)
第369章 nothing,everything
第369章 nothing,everything
顾华最后在爱荷华的一家餐馆被找到。
他帮墨西哥老板打工,每天站立长达十四个小时,还时常被使唤去后厨洗碗,那双曾经的作家之手,现在已经被廉价洗剂浸泡得蜕皮、发白。
顾华的身上有几处刀伤,全是逃亡路上被其他移民捅的。他叛逃时攒了两百美元,现在他身上没有一分钱,甚至一个面包,一口水都没有。
他在做墨西哥人的奴工。
看到顾华的样子时,聂华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即害怕得大哭起来,保罗一边安慰她,一边质问墨西哥老板:
“你知道这是个中国作家吗?你看过他的手吗?你和他谈论过哲学吗?他那双手是用来写字的!”
墨西哥老板说:“我从没有看出来他是个作家,我收留了他,他当然要为我工作!”
聂华令愤怒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作家?我要向法庭起诉你们!你们是不人道的!”
老板反而笑了:“爱荷华所有华人餐馆都不要这个人,你既然认识他,显然你也没接济他……现在却又来说我,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聂华令颤抖着道:“你们是魔鬼!顾华罪不至此!”
她又憎恨起余切:“余切也是魔鬼!只因为顾华不听他的话,他就不给人活路……根本上是余切让顾华沦落到这个样子!全都是余切的错!”
余?
想不到,这个墨西哥老板却知道余切。“是我认识的那个余吗?那个中国来的硬汉!”
老板流露出敬佩的神情,又鄙夷道,“我本来还有一些抱歉的,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了。我相信他活着就是要受苦的,因为他拒绝了那样的人,他必须遭到不幸!”
保罗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领走顾华。他向税务局举报这家餐馆逃税,美国税务局(irs)的权力很大,为了惩罚老墨,迅速罗列起一连串的罪名……老墨的餐馆关之大吉。
顾华被短暂的安排在社区医院,等待遣返回中国。
这件事情让保罗进一步相信必须要修复他们和余切的关系。
“我们的道歉信应该公开发表,而且要征得余切的同意,你认为呢?”
聂华令被吓到了,也没有再否定。
余切的书迷已经遍布西语移民,越是江湖习气的底层人越是这样。
这些人都迷失了,向那个遥远东方的神像匍匐。他们犯了罪,用余切的话为自己辩护,他们做了好事,就觉得自己是余切那样的人。
这些人甚至不一定看过余切的小说,可他们听过很多次余切的故事。
可怕的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多。
想到这里,保罗竟然有些佩服余切起来了。他对聂华令说:“我知道一个外国作家,要走进别人心里有多么困难。余切就办到了……他拿到塞万提斯奖是名符其实的,他确实是那种超越了国际的大作家。”
——
余切又拿了两个西语奖项:
罗慕洛·加列戈斯国际小说奖,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
前者是委内瑞拉的大奖。本来是每五年颁发一次,87年这一年忽然说要两年颁发一次,余切就拿到了。
奖金足足有十万美元,比塞万提斯还慷慨!
小国的文学奖如何证明自己的权威性呢?
一个是发给具备权威性的作家,另一个是大幅度提高奖金,这就能吸引那些作家来说他们的好话。
这个奖项都做到了。
第一届获奖人是略萨,第二届是马尔克斯……全是余切的老朋友。
第三届,获奖者是拉美文学大将卡洛斯·富恩特斯,也是那个在本届塞万提斯奖评选中,落败于余切的墨西哥作家。
卡洛斯·富恩特斯通过马尔克斯,向余切祝贺他也加入到这个小国文学的王座中。
余切本人没去委内瑞拉,他委托哥国的前总统贝坦库尔替他领奖,然后写了一篇《英雄的委内瑞拉》寄去给组委会,作为他未能到场的赔罪。
邵琦想要全文转载余切这篇文章,余切却劝她不要这么做。
“委内瑞拉虽然不大,但他们也心向文学啊!”邵琦念起余切写的文章,“英雄的委内瑞拉,你是一个连魔鬼也不愿驻足的地方!英雄的委内瑞拉……余老师,您写的情真意切。”
“为什么你不愿意转载呢?”
余切笑道:“我这些文章不能说没有用功,但也不能说有什么价值,给委内瑞拉人看看就行了,不要拿到国内宣传。都是些马屁文章。”
“哦!”邵琦明白了。
《巴黎连环画报》的查得忽然道:“聂鲁达先生当时在中国,同样写了很多赞美诗词,我想知道他是不是……”
余切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说:“中国没有给过聂鲁达一分钱,不要说十万美元,我们一千美元都拿不出来。五十年代的智利,也几乎没听说从中国这里得过什么好处,他来过三次,一次是抗日战争时期,一次是解放战争,还有一次是抗美援朝……他每一次都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赢,但他总是为我们发声。”
“你想想,聂鲁达是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可他却被自己政府毒杀了!”
查得被震撼了:“这种文坛的隐秘真让我惊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
另一个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让余切重新回到了西班牙。
阿斯图里亚斯亲王不是一个真的“亲王”,而是一个皇室的继承人头衔。西班牙人把王储称之为“阿斯图里亚斯亲王”。
这一届的王储是卡洛斯的儿子,本来就是个王室基金会的内部奖项,自然就以卡洛斯的喜好为准。
记者很好奇,为什么余切才拿了塞万提斯,现在又给了新奖项……颁奖过于频繁,也会让奖项变成水奖的。
颁奖礼在西班牙北部的奥维耶多,中左翼报刊《国家报》记者向国王发难:
“余切的再次获奖,和他与国王的私人关系有多大关系?我们知道国王很欣赏他,有人还看到过余切送克里斯蒂娜公主回王宫。”
卡洛斯大方承认了!在颁奖礼的现场,他遥遥的指向余切:“我不会说,我是为了再见到你一面,才把奖项颁发给你的;我会说,你本来就值得这一个奖项!”
“但是,我们的选取标准本来就是那些具备跨国影响的艺术家!而余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余切不仅拿到五万美元,还拿了个青铜奖章。
他又成为亚洲第一人了,历史上这个荣誉本来是日本的村上村树来获得,现在却变成八十年代的余切。
“我最近说了很多次获奖感言,可每一次都像是刚上来一样……”
他谈到聂鲁达这个作家,又提到之前和副首相格拉有关于“历史真相”的私密谈话。
万县的九五惨案也被他提及:
“我相信有一些历史确实被隐藏了,而文学家应当有他自己的良心。我们致力于用过去来警醒当下,可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过去,未来还有什么意义?”
这次获奖后,卡洛斯从自己的王宫内翻箱倒柜,找出九十多片甲骨文碎片还给余切。
这一行为是在国家电视台播出的。
为了显示和余切的亲密关系,卡洛斯像小娇妻一样,公开抱怨余切大题小做:
“说实在的,我并不能理解这些碎片有什么用?它在那里沉寂了上百年,现在我忽然被告知,这是来自于数千年前的乌龟骨头……我是说,这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
余切转头,面相全西班牙人道:“萨拉丁为了和麻风王争夺耶路撒冷,前后用了十年,动用数万部队,输了之后又重新招募部队,直到终于夺回耶路撒冷为止。”
“这是一切的终结吗?并没有,萨拉丁这一行为引发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整个欧洲的人都动员起来了!也包括你们西班牙!原来萨拉丁和麻风王的战斗,也只是长达两百年十字军东征的一件小插曲!这竟然是两个文明之间的长久对抗。”
“当萨拉丁攻破耶路撒冷时,面对着黄沙中早已被毁坏的一片孤城,他感慨道‘nothing,everything’,耶路撒冷一文不值,耶路撒冷是无上荣耀。”
卡洛斯失态了,这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被弗朗哥定为继承人的时候。
那时他忽然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他和自己的兄弟分开,和父亲也分开,弗朗哥也和他保持距离,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但每个人都走不进他心里。
他成了孤家寡人,也问过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当然是值得的。
做国王嘛,搞不好一文不值了,但是也可能有无上荣耀。
卡洛斯的儿子阿方索正坐在他的旁边。阿方索也早早被定为王位继承人,他年纪比余切小几岁,身材比余切还要高大,足足有一米九七。
在卡洛斯的引导下,阿方索刻意结交余切,两人关系不错。
此时,阿方索震惊的问:
“余先生,萨拉丁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萨拉丁说过吗?
他也许有这样的动机说,阿拉伯文献《萨拉丁传》写萨拉丁认为“圣城不过是石头与尘土,但信仰使它重于山岳”。而“nothing,everything”出自《天国王朝》电影的台词,将人类的纷争用这一句话总结:它似乎一文不值,但也值得一切。
余切回答他:“萨拉丁没说过,我说过。”
这番讨论让余切的“甲骨文碎片收集”计划出圈了,一时间让许多西班牙人为之倾倒。年轻人讨论那些让自己为难还要坚持的事情时,就用这句话。
马尔克斯还在巴塞罗那度假。他看到节目后忍不住发出感慨:
“余切是个天生的作家,不仅仅在书桌上,还在演讲台上!”
“他是如此的健康,雄健有力……如果我年轻时和他一起做战地记者,一起抗击法西斯,那该是多好的一段日子啊!”
“你知道吗?我年轻时是个战斗狂人,我雄心勃勃,对每一个事情都发表社论,我那时也像他这样!”
最近,马尔克斯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巴黎连环画报》的查得采访他时带了录音笔,但是马尔克斯忽然忘记了他什么时候和余切有了第一次对话,这让采访的场面变得很尴尬。
事情不止一次发生,最终惊动了卡门。
卡门陪同马尔克斯去医院检查,得知是马尔克斯前来,医院组建了个临时的脑科团队,经过周密的论证后,他们一致认为:马尔克斯患了阿尔茨海默病。
患者会知觉失调,记忆力减退,持续几十年,直到彻底丧失功能。
中国人把这形象的称为老年痴呆。
马尔克斯家里有阿尔茨海默病史,他的风险本就大于一般人。而且高知群体似乎容易获阿尔茨海默病,不知道是不是用脑过度。
出门后,马尔克斯安慰卡门。
“没关系,我会在彻底失忆之前死去。事实上我还患了癌症,癌症发展的更快。”
卡门欲哭无泪。
她感到鼎盛的拉美风暴帝国,有一朝崩塌的风险。这栋王国前期主要由马尔克斯一人来支撑,他足足占据四成还多,后续加入了略萨等人,也算是一方力量。
当余切进来后,他很快显现出不逊于马尔克斯的潜力,无论是场内还是场外,他是标标准准的小马。
他把文学帝国染色了,不再是标准的魔幻现实主义,但他也不嫖娼,不写屎尿屁,使得所有人赢得了普罗大众的喜爱。
然而,马尔克斯即将结束他的文学生命。
略萨现在满脑子竞选总统,文学创作力减弱。
余切,他对众人的拉美文学王国并不感兴趣,那只是他的过渡,自始至终,他只接受他的个人王国。
得知马尔克斯患病后,他的妻子嚎啕大哭,两个儿子也紧急结束假期,他们都想要陪马尔克斯度过一段天伦之乐的时光。
“我们应该让余切知道这一件事情!”
马尔克斯很无语:“我只是病了,并不是要死了。我起码还有二十年可以活。说不定还能更久。”
是这样!
可是,如果一个诺奖文豪开始说话口齿不清,记忆颠三倒四……人们所熟知的马尔克斯便死去了,只有一个叫马尔克斯的同名躯体。
(本章完)
第370章 马尔克斯的倒计时
第370章 马尔克斯的倒计时
马尔克斯也知道这一点,他嘴上很坚强,实际却怕得要死。
一个作家不能思考了还有什么意义?
这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上帝给了你这样的天赋,然后又加倍的收回来,让你居然连普通人也远远不如。
在巴塞罗那的这段时光,马尔克斯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迷宫中的将军》这一本书中。他开始尝试戒烟,回归家庭,早睡早起……做一切可以让他保持写作状态的事情。
但是,马尔克斯年轻时的恶习过度消耗了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想要再来挽救已经来不及。而且他骤然勤奋写书,对他的身体摧残很大,他写作总是找不到灵感,于是暴怒得投掷东西来发泄;他总是很快就觉得疲倦,只好经常用锡制的茶杯敲击自己的天灵盖。
他希望这种方法可以让自己神奇的清醒过来!那个在文学世界中,无所不能的帝王又重新回来,但根本就没什么用,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他越是折磨自己,就越是写不出东西。
一天早上,马尔克斯醒来发现自己的脖子后面有一个奇怪的鼓包。
他的老婆吓得大叫:“加博,你脖子上长了个瘤子!”
“真的吗?”
马尔克斯在镜子前努力的看到了那个鼓包,故作平静道:“只是被蚊虫叮咬了。”
“加博……你知道那不可能是……”
他老婆还想要再劝几句,马尔克斯立刻暴怒起来:“够了!我受够你说这些蠢话!”
马尔克斯赶走了自己妻子,甚至对他妻子动手……一刻钟之后,马尔克斯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又流泪着对自己的妻子道歉:
“你知道的,我没有想做这样的事情……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马尔克斯老婆反而安慰他。“加博,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因为我的天赋正在流失,我从没有这么真切的感受到!它正在离我而去!我将会成为一个完全无用的人。”
马尔克斯忽然哭泣起来,像一个孩子那样躺在他妻子梅塞德斯·芭莎的怀里面。
在某种程度上,芭莎是马尔克斯成年后的母亲。尽管这个哥伦比亚女性比马尔克斯还要小九岁,但她承受了马尔克斯的坏脾气,始终支持和理解他的事业。
在最艰难的时候,芭莎把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典当出去,只为了供养马尔克斯写稿。
就连《百年孤独》这本书,也是芭莎提议寄去出版社,马尔克斯那会儿并不觉得自己写的多好。
因此,即便成名之后马尔克斯风流无度,可只要任何情人提出想要取代芭莎,马尔克斯就会和这个人分开。大多数人因为他是马尔克斯而爱他,而芭莎因为他本身而爱他。
芭莎真的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抚摸马尔克斯的头发,轻轻说:“你已经很成功了,你是我们哥伦比亚历史上数一数二的人,你实现了你年轻时的诺言,你是一个长大了的男孩。”
“我?”马尔克斯喃喃自语,像是自问自答一样,“我确实也不错,只是我还有很多遗憾……”
“加博,你遗憾什么?”
我?
马尔克斯忽然回忆自己这一生。
真的有太多遗憾!
聂鲁达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并不知道;大屠杀发生在哥伦比亚,他经常从机场去往全世界各地演讲,也闻到过那种臭味儿,他不以为然;好友略萨正在竞选秘鲁的总统,已经做到了国会议员,而马尔克斯自知无法做政治家,他不能把抱负施展到现实中去。
最令他遗憾的是,尽管他在任何地方都强调,他并不喜欢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他写的是真的,他只是用了夸张手法,然而这个书评人造出来的说法仍然大行于世。
余切站了出来,把这段说辞强行扭转为拉美现实主义,然而中国距离西方世界太远,马尔克斯看不到这桩事情翻案的可能。
在全世界的五十亿人中,只有十亿人知道他曾写过血与泪,而剩下的呢?
如果我能像余切那样,每一个时候都不畏强权,讲述他家乡的故事——无论那是好还是坏!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
是不是今天不至于被人曲解?
如果我能像余切那样,物理上消灭自己的敌人,不放过任何人——于是没有人敢借他的名头,行自己的利!
是不是今天的英国电视台会说,在阿拉卡塔卡,那个马孔多的现实原型城镇,历史上曾发生过比万县惨案还要死伤更多的惨案,让我们为这些哥伦比亚的小镇居民哀悼!
是不是也算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亡魂?
但马尔克斯就是做不到。
他很会写小说,他也只会写小说,可这一个让他不凡的天赋,现在也要离他而去,因此马尔克斯彻底崩溃了。
很快,马尔克斯又被推进医院。
这一次查出他的淋巴癌恶化了,脖子上的包就是证据。
医疗团队给出几个当今最先进的治疗方案,每一个治疗方案都会损伤他的大脑。
西班牙国家级的脑科医生诚恳道:
“马尔克斯先生,我们所进行的化疗方式,不可避免的要损伤到您的脑干细胞,您的记忆力会进一步衰退……遗憾的是,您本来就患有阿尔茨海默症。”
“这会让我变得彻底失忆吗?”马尔克斯问。
“是的。但失忆只是其中一种表现,更多的表现在您无法完成复杂的活动,即便是炒一盘菜,打一场牌……也不行。因为那涉及到许多迅速而必要的决策,每一个决策都需要瞬时思考。”
“那写小说呢?”
医生愣住了,片刻后,还是如实相告:
“我想不可能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话太重,医生又道:“但您的淋巴癌仍然处于早期,我们有信心把它控制下来;阿尔茨海默症,也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病症,对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讲,它还算是一个体面的疾病,没有太多痛苦。”
“您至少还有十年,也许还有三十年。”
“——但我已经快死了!”马尔克斯起初很绝望,后来逐渐接受现实,他平静的对自己说,“马尔克斯这个人确实快要死了。”
“在你写的‘羊皮卷(病历单)’上,我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原来这确实是一个残酷的事情。”
马尔克斯的入院终于惊动了余切。
他匆匆赶到医院,看到马尔克斯穿着病号服在写小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加博,我听说你得癌症了?你还能做卡门的‘外星人’吗?”
“我死不了的。”马尔克斯吐槽道。
余切咧嘴大笑。他知道马尔克斯能活很长时间,他原时空活到了2014年,眼下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没想到马尔克斯不这么认为,因为马尔克斯对他说:“好好看看我,你面前这个人没几年可以活了。”
“你向来迷信,为什么这么说自己?”余切问。
马尔克斯说:“当我失去思考能力,我就和死了没有区别。到时候无论你叫我什么?猪或者是狗,或者是取笑我!马尔克斯这个人都不知道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余切长叹一口气。
马尔克斯得的确实是绝症,安慰也没什么鸟用。他也确实是那种情况。
马尔克斯的弟弟也有老年痴呆,结果他弟弟觉得哥哥得病后太不可理喻了……这足以说明马尔克斯的病情。
“加博,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马尔克斯没有回答他,而是请他来看自己的小说《迷宫中的将军》。
这本书历史上马尔克斯写了两年,是马尔克斯最后还有影响力的作品。马尔克斯之后还写了几部小说,反响很平庸。
作家就是这个样子,就算你是某个领域的国王,你失去创作力后读者也不会认可你。
粗略一翻,这本书很显然结合了马尔克斯的个人情感。
书中讲述大哥伦比亚的统治者玻利瓦尔晚年悲惨孤独的人生,有一段这么写道:
【玻利瓦尔的贴身侍卫何塞看见他浮在浴缸的水面上,瞪着眼睛,赤身裸体,以为他淹死了。仆人知道,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一种方式,但是他漂在水上的痴迷神态,真好像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
【此时此刻,他恨不能插上翅膀飞离波哥大。】
【“因为在这儿没有人喜欢我们了!”玻利瓦尔说】
“英雄末路?”余切评价道,“玻利瓦尔把成千上万的人,从殖民者手里面解救出来,最后他自己的大哥伦比亚覆灭了,那些殖民者又卷土重来,他亲眼看到自己一生徒劳。”
“你也了解玻利瓦尔?是这样的。玻利瓦尔晚年被病魔缠身,体重只有四十四公斤,他遇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癞皮狗,给这条狗取名叫‘玻利瓦尔’……他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余切看得出来马尔克斯写这本书的时候,狠狠带入了:“节哀顺便。”
“你对我有什么话要说吗?”马尔克斯问。
“没什么。我很感激你,就像是你感激海明威一样,没有你领我入门,我不会进化得那么快。”
马尔克斯点点头。
这已经不值得再提了。
他说:“我有一个遗愿未了!今年诺贝尔文学奖让我来提名,我在那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余切惊讶道:“你的意思是……”
马尔克斯又说:“你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冲击诺贝尔文学奖吗?”
这个“活着”当然指的是马尔克斯脑子清醒的时候。他只给余切几年的时间。
几年时间拿诺奖?
“这太难了,加博。”
“确实难,但如果世界上有人能做到这件事情,我相信那个人是你。”
“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医生说,这种病让人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反而很久前发生的事情能记住,所以你获奖越早,我就记得越牢固。”
余切还能说什么?
这是马尔克斯的“遗愿”,他只能当场答应下来。
“我发誓会把这件事情搞定,那时候你一定还记得我,你知道我是谁。”
——
马尔克斯的患病,还促成了余切和卡门的重新合作。
两人都让了一步,余切把中美和半个欧洲让渡给卡门,这足以让卡门赚得盆满钵满,而其他的地方余切要找新的合作方,卡门不得干预。
像美国等地,他要同时找几个合作方。
他已经完成了。
《美国精神病人》在这段时间完结,出版商既不是哈珀,也不是麦格劳希尔,而是一家异军突起的美国书商西蒙&amp;舒斯特。这家出版社拥有前五年的独家版权。
出版人罗伯特·戈特利布在营销策略和图书设计上极有才华,历史上他把村上村树这个日本作家,成功的推向发达国家,促使村上村树成为新时代的日本名片之一。
《大撒把》、《落叶归根》等小说的译著,则给了美国平装书革命之父贾森。
此外,一批在八十年代就开始开发中国市场的书商也被余切注意到,保持着联系。一旦上面有人做的不好,就轮到这些书商备胎转正。
他同很多出版人会面,这些人大老远从地球的角落赶来巴塞罗那,就为了获取他一个承诺。
他像是那种坐在王宫里面,会见各路诸侯的国王。他在巴塞罗那的新房子变得人尽皆知,连卡洛斯的孩子阿方索都会来他这里串门。
卡门当然很憋屈,全球版权成了地区版权。但又能拿余切怎么样呢?
在公司内部股东的会议上,卡门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名下有两百多位作家,囊括全世界各地……但马太效应十分明显,我们的全部收入主要由马尔克斯,将来由余切这两位作家来构成。”
没有人觉得卡门夸大其词。
严肃文学一般来说十分晦涩,但有一些作家就是能把这种书违背常理的卖出去。
六月,一件消息引起了余切的注意。
大使馆那边来电话说,顾华此人已经被找到,带来他的人是聂华令夫妇。
聂华令夫妇还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书,他们希望余切能大人有大量。
顾华吃了很多苦头,在医院他看到了一批甲骨文世界大会研究员,赴美参会的新闻。这一批人有双份工资拿,还有额外津贴,他们还被邀请到开设有相关学系的院校做讲师,拿美元。
没有人想要叛逃。因为所有人赴美都经过了余切和胡后宣的签名,得到了哈珀的赞助。
他们清楚的知道古文字研究者不受关注,就算是洋教授也过的不好,不然他们不会跑到安阳来。
“我们来这里主要是靠自己,也靠余切。”他们说。
然后,简单来说,顾华看到新闻后疯了。
(本章完)
第371章 余切害了我
第371章 余切害了我
一开始,保罗等人没有觉得顾华疯了。
他看起来是正常的。
因为劳动强度太大,遭受到太多屈辱,顾华确实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但在保罗等人的安慰下,顾华还是对回国之后的生活产生了信心。
“只要我回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顾华给自己打气。“我还能写作,我的脑袋还没锈掉。”
“余切?他拦不住我!我也算年轻的!”
保罗笑了,觉得顾华心态不错。
只要你祈祷苦尽甘来,那你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他们辗转联系到韩大使,说明了顾华的情况。
“我们希望能把这个人送回去,他背叛了自己的祖国,也背叛了当时做访问团长的余切……现在我们把他找出来了。”
“我们没有资格来决定怎么处置他!对了,希望您向余切说明,是我们找到了他!”
不料,韩大使却在房间里转了起来,他觉得极为棘手。
顾华现在是一个“黑户”,他既可以是美国难民,也可以是中国的公民,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这是当时的两国之间没有移民遣返制度,中国不承认双国籍,因此叛逃了的人相当于失去了身份,需要重新注册一遍。
从政治上来讲,顾华在国内已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接受他还需要支付机票费用,还需要重新为他的生活考虑……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大部分叛徒都被拒绝遣返,任其自生自灭。
然而顾华不大一样,他一度做到了省文协的副主席,他的小说拿过茅盾文学奖……他是一个有过功劳的知识分子。拒绝他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许多人都知道,顾华和余切有间隙——如果顾华被拒绝遣返,这会让人觉得余切在其中作梗,对余切的名声不利。现在的他做上了教授,不应该再给人霸道的印象了。
他应该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
韩大使很无奈:“这个老外,简直是把老子放在火上烤。”
他想来想去,只好问余切怎么想:余教授,你要不要给顾华一个活路?
余切当然不会接招:“我是一个公民,我没有权力对别人的命运指手画脚!法律是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
韩大使又道:“余切,你就没有什么态度吗?我去年和你相处很久,你知道我是靠得住的……你那个纪录片拍出来,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一句闲话。”
余切听罢,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我不能决定他的命运,但作为一个有朴素感情的中国人。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继续做省作协副主席,那些津贴、补助……一分钱都不能再给他,甚至要给他定罪。”
“否则我不答应,我相信其他中国人也不会答应。”
韩大使顿时明白余切的意见了。
他要顾华死。
顾华这人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回国如果不能写小说,也不能再享有那些待遇……和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可是难道不该这样吗?
呸!叛徒!
老韩向国内打了报告,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得到答复:余切仍然是那一次访问团的团长,顾华在美期间到底表现怎么样,由这个团长来写报告,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还是领导的办法高!
顾华大约是完了!
韩大使的心中一阵窃喜:余切不可能给他写个好报告。
顾华这边得到消息后,立刻就疯了。
他胡言乱语起来,像溺水的人拼命挣扎:余切要害我,余切要害死我!
一会儿又说:“我早知道不该来美国的,真的,我真傻!我单知道爱荷华的华人餐馆不要我,欺负我,没想到墨西哥人也这样!”
顾华被半哄半骗到了纽约,等待他命运的审判。他正好被安排到和余切同一趟飞机回国。
这时候已经过了一星期,顾华的癔症越来越严重。
他在新闻上看到余切得了塞万提斯奖,沉默很久;他发现余切照顾的那些人在美国拿上了津贴,牙都咬碎掉了,双目通红。
英国bbc制作的纪录片更加杀人诛心,顾华要求把纪录片刻录下来反复看。
“这上面有字幕,我懂了一些英文了,可以用字典来查。”
保罗道:“英文纪录片一般没有字幕,但你知道为什么这部会有字幕吗?”
“为什么?”
“因为余切是一个世界性的作家,这是一个世界性的纪录片。”
顾华沉默了,转头问聂华令:“你也这么认为吗?”
当初就是聂华令引诱顾华脱离访问团,顾华知道聂华令不大瞧得上余切。
没想到聂华令说:“我一辈子都恨这个人!我恨他!但他确实是华人中,最有名气的作家了。”
顾华就更疯了。
他托人借来二手词典,足了功夫,一句一句的查阅纪录片的解说词,希望能看到不客气的言论。
但纪录片总是好话,很少有批评。
“余切,我们现在称他为余,西方世界最知名的中国作家,他的名字带有一种‘富裕’的意思,现在来看的确如此。”
“当他二十岁那年从一场重感冒中清醒过来后,这个中国西南县城的年轻人,决定从此要拿走一切……上帝选择了他,他走上了这样一条不凡的道路。”
什么不凡!简直是乱扯!
顾华想要把字典扔了。
“当然,他是一个无神论者,他认为他自己完全掌控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一个接近于狂妄的话,但谁让这个人是余切?《圣经》箴言第十六章说,‘策划在人,决断在乎上主’,他是他自己的主。”
余切根本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他这个人虚伪又霸道,还喜欢钱买名,显得他最高尚,其他人都是小人!
顾华红着眼睛继续翻译:
“在读者看来,余切是他们亲昵的朋友,在他的敌人看来,这个人好斗得匪夷所思。”
“自从他成为一名作家以来,他已经彻底打倒了许多人。”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这个人好斗极了!根本不算一个作家!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我的叛逃,只有余切不能。他总是要别人按照他的想法来做事!
沉默寡言的顾华,竟然能够看这部纪录片看得手舞足蹈!但凡是纪录片稍微批评余切的个性,顾华就会高兴得癫狂。
但这纪录片本来就是塑造余切的。
保罗对聂华令说:“纪录片里面,所有缺点都是为了塑造英雄,这是纪录片的惯用手法,只是顾华不知道……他这么下去会更疯的!”
聂华令怎么能不知道?
她无能为力,只能大哭起来:“我要是他,我也被逼疯了!”
顾华仍然在翻译,并且拼命从中找出不利于余切的说法,摘抄下来。
他认为这些话可能有用,将来可以作为余切损坏国际形象的证据之一。
“如果有人违逆他,他会降下神罚。原谅我们频繁引用宗教概念,因为尽管他自己不认为,而实际上他的传奇就像是游吟诗人到处传颂的史诗。”
什么游吟诗人?他就是宣传出来的,他比我们知道讨好记者!他喜欢作秀!
“在宗教信仰浓厚的西语区,有多少人因为他的故事而产生崇拜?我们说的是,他的故事。”
又在胡说八道!
正在竞选领导人的略萨说:“余切是那种比黑手党更麻烦的存在,因为黑手党做事情可以谈,而余切是理想主义者,他总会不惜代价的实现他的理想——尽管有时候会伤害别人,他也不退让。”
这纪录片做的可以!
有点“大忠似奸”的意思。
余切从英国飞往美国纽约,一路上断断续续的看完bbc做的新纪录片。
果然英国人的纪录片还是厉害的。
一种价值观潜移默化的输出了:一切不利于余切的事迹,都是战士的缺点,而战士再多缺点也是战士。
一切余切做过的事情,都是他的个人功劳,他对立面的都是邪恶反派,而再完美的苍蝇也是苍蝇。
越南人、智利人肯定有话要说啊……
“邵琦,你看到英国人怎么做纪录片了吗?”
“看到了,做的真高明!但我不用。”
“为什么?”余切无奈了。“你可以学来写给其他人。这不就是你一直期待的,英雄像人的那一面吗?”
“不是一回事。我不是写这个人争议的一面,而是写他心灵柔软的那一面。”
“那你继续研究吧。”
在飞机上,余切完成了自己的“顾华访美报告”。
一句话,顾华死定了。
目前的访问团团长都要对成员进行评定,写事后报告,很多成员会因为这个来讨好团长。
在此之前,余切所有报告都写的一模一样的套话:这个同志表现很好。
他连放跑顾华的张贤良都没批评,通篇都是好话。
唯独这个顾华,让余切走到了反面。组织上竟然把定性的权力交给了余切,余切自然是往死里写顾华。
哈珀柯林斯的集团总部就在纽约,《地铁》小说仍然在热卖。余切有数场访谈和书迷会要开。
新书《美国精神病人》也要他本人来站台。
该书已经小范围的首印三千册,一售而空。
燕大又托余切邀请一些美国学界名流前往中国……余切刚当上教授,学校的事情自然要认真办。
一处咖啡馆,临时搭建的访谈现场。
《纽约时报》的角谷美智子正在提问:
“《美国精神病人》写了什么?一个华尔街的精英百特曼,堕落为物欲下的魔鬼,到处杀人取乐……这里面有一些直白的对消费主义的批评。”
“但我们读者更想知道的是,百特曼到底有没有杀过人?为什么结尾所有人都忽视了百特曼的罪行。”
余切道:“我引用我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来回答:这里不是出路。”
“这里不是出路?怎么理解?”
“百特曼到底杀没杀过人,并不重要,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杀了,也许他没有杀……当你纠结于他有没有杀人时,你就没有找到出路。”
角谷美智子顿时明白了:“你是说,在这样的社会下,消费主义比人道主义要流行的多。人根本就没有物重要。”
余切笑着举起手:“我并没有这么说,这是你发现的。”
场下反应过来的观众开始鼓掌。
……
访谈结束,角谷美智子透露,她希望和余切建立连接关系。
余切拒绝了。
角谷美智子非常失望。这名以冷面著称的《纽约时报》首席书评人,竟然流下了不甘的眼泪。
她长得有点像少妇版毛利兰,但是性格并不温柔。角谷美智子在美国树敌无数,一张嘴相当臭,许多作家厌烦她,却又需要她带来的巨大流量。
作家们左右为难,一些被逼疯了的作家骂她是“女神风敢死队”、“一生专门糟践白人男作家”、“泼婊子”……
谁能想到,角谷美智子会对余切这样说话?
“老天爷,我带了录音笔!余教授,我认为这个日本女人被你折服了。”随行的查得说。
“录音笔在哪?”
“在我手上。”
“你以后不准再录音,把这一段删了。另外,你为什么觉得角谷美智子被折服了?”
查得说:“好的。我是法国人,我最知道女强人。当你强得远远超过了她时,你会看到她不可思议的女人那一面,完全只属于你。”
“分析的好,以后不要分析了。”余切道。
“好的。”查得卑微的说。
角谷美智子有一个叫角谷静夫的数学家父亲,这个人的理论在数学和经济学领域应用都很广泛。出于邀请角谷静夫的想法,余切对角谷美智子比较热情。
没想到融化了冰山——他才加热到三十度而已。
虽然拒绝了角谷美智子,余切还是通过哈珀向角古美智子发出邀请,希望她能去中国访问,顺便带上她的老父亲。
角谷美智子恍然大悟,随后燕大那边给余切确认,角谷静夫不日将去燕大访问。
自余切获奖以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许多次。
(本章完)
第372章 招募
第372章 招募
招募诺奖学者詹姆斯沃森也很有趣。
沃森是dna之父,也是“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的倡导者和实施者,他所领导的冷泉港实验室就在美国纽约长岛。
这家实验室堪称生物界的超级大国,后世出了五个诺奖学者,类比于卡门所引领的文学超级大国(也是五个)。
燕大的生物系在国内断档的强,但是和这一时期的冷泉港实验室相比,那又不值一提了。
校长丁磊孙给余切打电话说:“那个人类基因组计划啊……也是我们国内要重点突破和参与的重大科研计划,但是我们的生物底子薄,缺人才,缺器材……全世界主要大国联合起来破译我们人体的基因密码,美国占了百分之五十四,英国占了百分之三十三……”
“我们中国呢?”丁磊孙遗憾道,“我们只有百分之一。”
“这是人家瞧不起我们吗?不是的!我们就是这样的水平。一个沃森,一个冷泉港实验室,比我们全燕大,全中国加起来还要强!”
沃森就是生物界的无冕之王,但这样的人对余切也很友善。
在哈珀的斡旋下,余切在一次全美教科书相关的活动上遇见了沃森。正好有几位来美国访问的中科院教授和他攀谈。
教授们的脸上难免有种高山仰止的神情。
余切径直过去道:“几位教授……我可以加入到讨论中吗?”
沃森一看到是他,笑了:“你是那个余?写《狩猎愉快》的那个?”
“是我。”余切点头。“在美国,大家一般谈论到我,说的要么是哥伦比亚,要么是《地铁》,你是第一个谈到《狩猎愉快》的。”
沃森说:“恕我直言,《地铁》虽然富有想象力,但有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譬如你认为美国印第安人和古中国人是同一类人,现在基因测序还没有开始,但我已经有很大的把握认为,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你整部小说都是错的。”沃森高傲道。
余切当然知道这事儿。
莫马迪一直都认错爹了,但是,可能莫马迪也无所谓。
基于人类基因组的破译发现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大新闻:譬如游牧民族就是被赶走的胡化汉人,东亚存在一些超级家族,后代达到数千万人;整个中国父系基因相对简单,而母系基因要多得多……这代表历史上的中原人四处出击,并且用最冷酷的手段灭绝了其他种族,只留下了女人。
还有,日本并不是单一民族,而是多民族国家;埃及人已被腾笼换鸟;土耳其人实质是希腊人……等等。
在国际上则证明了一件事情:历史上的人类确实是从非洲走出来的,大家有着共同的祖先。
这件事情,历史学家一直没有搞明白,最终由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弄明白了。
余切问:“那你为什么喜欢《狩猎愉快》?”
“因为东亚人聪明,所以东亚人可以比西方人还西方人,用西方的武器打败西方……变成你书中那个美丽的钢铁狐狸!但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
余切愣了一下,道:“这好像有一点涉及到偏见……”
“偏见?”
沃森笑了。“你想说我有种族歧视?这不是歧视,这是事实,东亚人的智商普遍更高,白种人次之,南亚、大洋洲一些岛屿丛林和非洲地区的人种……确实无法进行现代化的教育。”
“这和任何制度、工具都没有关系,纯粹是智力上无法达到,他们做不了任何复杂的脑力劳动,你怎么能指望他们现代化?”
余切算是明白这个沃森有多离谱了。
他四下张望,罕见的怕了。
有关人种的智力研究一直是科研界的禁区,只能偷摸的研究,不能拿出来公开的讲。在社科领域也是禁区,是不能碰的话题。
“我其实来邀请你去中国访问的,沃森先生,在美国也许不太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中国?我会去那里的。”沃森竟立刻答应了。
之后,沃森拿到了余切的联系方式,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余切:“什么时候去中国?”
“这个月。”
“我等不及了,余。我认为那里是一个绝佳的观察样本,是我事业的新突破。”
余切很纳闷,这个沃森为什么急于技术扶贫呢?
难道他也通共?
原来,詹姆斯沃森是一个对名誉无限渴求的人。他像一个资本家渴望资本增值一样,再多的名气他也不嫌多。
而且沃森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为了让更多的人信服他的话,沃森正在修订他的科普教材《双螺旋》,在其中他想要加入更多八十年代的例子,促使他的科普文更加受欢迎。
他和余切同样在哈珀共事。
如今全美生物系的学生不得不看的一本书是《双螺旋》,而文学系尤其是西语系的学生,很多人已经转向更为时髦的《2666》。
沃森写了很多书,《双螺旋》是他六十年代时写的。在这本书里面,沃森鄙视了诸多和他一起共事的精英,极力夸耀自己。还写了很多如何“猎艳”的八卦段子,令他科学大拿的神像破灭。
但得益于沃森强大的生物界号召力,有很多脑残粉认为他的《双螺旋》可以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是的,沃森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觉得他是一个严肃文学作家,并且不失风趣,他揭穿了生物界虚伪的真相,他和余切是一类人。
“你和我是一类人。余,你知道我做出诺奖成果是什么时候吗?”
“我不知道。”
“二十五岁。但是我三十多岁才拿到拿该死的诺贝尔奖。我总觉得我是在二十五岁那一年拿到的,我那时候已经超过了这世界上的许多人。”
“你真厉害,沃森教授。”
听到余切的奉承让沃森十分开心,哪怕他知道是场面话。“你也是,我预祝你早一点拿到诺奖。”
在场没有人觉得他这句话过分。
——
“科学家真是多种多样,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永远不知道沃森是这样一个人。”新化社的邵琦说。
余切道:“你不会以为科学家是神吧。他们有七情六欲,实际上,很多人可能还不如普通人,他们很少遭受到挫折,甚至没有是非观,因为他们的研究总是在突破过去的禁区。”
在众多记者中,只有邵琦是完全跟着余切走的。她没有错过余切的任何新闻。
查得经常要往返巴黎,而刘祥成最近去了东欧。
“刘祥成去东欧干什么?又去拍戈氏?”
邵琦点头:“刘祥成是东欧专家,那里正在发生一些动荡,而且戈氏最近也在写书。”
写什么书?
那本逆天的《改革与新思维》?
“他也写书!”余切要无语了。“为什么忽然所有人都在写书?作家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来做的职业吗?”
邵琦忍不住笑了:“余老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是总统,我什么也不是……”
“在文学上,你是比他大得多的人物。”
“够了,够了。”余切摆手道,“你再说下去,我会骄傲得找不着北。”
这番话让新化社的几个同志都笑了。
虽然余老师最近总和老头子打交道,但他终究是个年轻人啊。
和上一次来美国不一样,那时候的余切简直是伟光正。这一年余切和他们熟悉之后,越来越像个大学生。六月份在波士顿有nba总决赛,凯尔特人队和湖人队作战,美国媒体大肆炒作“魔鸟大战”……余切也受到触动了。
他租下一辆车,帮他们也要了几张票,驱车三百多公里从纽约前往波士顿看总决赛。
一路上,余切振振有词道:“这就是伟大的文学家、科学家……那些人做的事情。他们总是看球赛,打牌,聊天,然后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杨振宁先生也这样吗?”一位小同志好奇的伸出手,感受敞篷车刮过来的风。
“杨振宁啊!杨振宁先生比我还要玩性大!他,李政道,还有另外两个同学,买了一辆二手雪佛兰,从芝加哥出发,横穿了整个美国,全程开了一万多公里!”
“啊!”几个记者都震撼了,心里面想象那种场景。
一万多公里,足够把中国也走个来回了。这么长的距离竟然不为了什么,只为了玩,兜风。
真是罪恶啊!
难道物理学的巨大发现,和驱车一万公里有什么关系吗?
余切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思,笑道:“我们之所以今天在自己的岗位奋斗,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过上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余力,还要让别人的孩子也过上这样的生活。”
邵琦忽然觉得她等到了余切像普通人的那一面。
她认真的问:“这是你之所以要做慈善的原因吗?人们说,你是中国的慈善第一人。”
“不!”余切正色道,“这不是我的给予,而是我应有的责任!我是一个被同胞捧起来的作家,我永远不能背叛我的同胞。”
“我的事业做得越多,就越可能有一些好的影响,这才是我真正的荣誉。”
发生在波士顿园球馆的第四场比赛很经典,整场都打得十分焦灼,比分交替领先。
令余切大呼过瘾。
在第一排看比赛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这些球员个个的身体素质都十分爆炸,比余切还要夸张得多,他们的脚蹬在地上简直像锤子砸地一样,你都害怕地板被踩塌陷了。
末节最后双方展开激烈对决,终场前12秒,凯尔特人球员“大鸟”伯德命中关键三分球,帮助凯尔特人领先湖人。
比赛最后7秒,湖人队的魔术师接球,在三人包夹下上演天勾关键球,帮助湖人队反败为胜。
园球馆现场死一般的宁静,片刻后爆发出巨大的咒骂声、哭喊声……凯尔特人的球员伯德愣在原地,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主场输了关键比赛。
随后,失望的伯德掩面哭泣,走向球员通道,却听到了余切的声音。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面对。”
他看向这个曾经意外合作过的中国作家。
就在去年,在哈珀和nba总裁斯特恩的撮合下,这个作家和伯德有了一个奇妙的会面。因为两人都是胜利者,又都在波士顿,所以站到了一起。
那时候余切被全美热捧,一年过去,他还在继续胜利。
塞万提斯奖是一个连伯德都知道的文学奖。
一般来说,美国人十分高傲,不关心美国之外的新闻,但塞万提斯奖炒作的太厉害了,而且余切连拿了好几个西语奖——哈珀拼命炒作,你很难不知道。
看来体育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反而是文学上有这样的事情。
伯德向余切伸出手说:“恭喜你,你做到了我这场比赛做不到的事情,我希望我能像你的枪法一样,对我的敌人百发百中。”
余切也没有多说,而是顺着道:“你一定会的。我给你赐下祝福。”
他忽然装成了那种神棍,但滑稽的是,余切确实做了一些很传奇的事情,笑点就在这里。
伯德笑了,他郑重道,“如果你这样的大人物也是我的球迷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看完这场比赛,余切在美已经没有太多事情。
他驱车回纽约,又转道华盛顿,发现自己的临时住处下有一辆崭新的美国劳——凯迪拉克埃尔多拉多。光是从外表上来看就很豪华,双色调车身、侧面有镀铬装饰线,还有c柱上的手写体标识……无不在彰显这辆车的格调。
车是王安儿子王烈送的。
他在新闻上看到了余切开车的消息。
今年以来,王安的病情持续恶化,命不久矣。他的公司群龙无首,本来要兵败如山倒,但是王安在沪市的计算机合资公司意外拯救了他们家族。
沪市工人用极低的人力成本,硬是把王安一家抬起来了。王安公司的技术已经开始落伍,但是成本无与伦比的低,他的产品还是很有性价比。
然而,美国政府这边对“高端技术”出口到中国比较敏感,哪怕是一个简单的组装线。王烈不得不长期在华盛顿这里游说政府。
“余老师,这辆车要多少钱?”邵琦忍不住问。
“不知道。我们只拥有这辆车五分钟的时间。”
“为什么啊?”大家都楞了。
“因为这辆车我打算捐给大使馆,而我们到大使馆只有五分钟。”
“捐了干什么?”
“因为王安和大陆的合作是双赢的事情。他回国给沪市那边的中学捐了一间微机室,整个沪市就这么几台电脑……为这几台电脑和生产线,那么多沪市领导陪着!他直接送我一台豪华车,别人会怎么看我?”
余切顿了一下,道:“所以这个车不是王安送的,应该是他的儿子王烈。”
(本章完)
第373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
第373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
老子好汉,儿子虫。
王安电脑公司会在几年内垮台,他的公司和他的人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烈后来干什么去了呢?
余切依稀还记得他。因为王烈后来做了个掮客,21世纪初,国内一些电商公司赴美上市,聘请了王烈作为独立董事之一。
国内以为王烈作为前华人首富之子,在硅谷投资圈有一些号召力……结果是很快验出了他的成色,他几乎说不上话。在硅谷那些年,王烈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孤家寡人一个。他永远不能东山再起。
如今王烈要交好余切,却选择了最具铜臭气的方式。
这反而是恶了余切。
王安去年回大陆探亲,他作为沪市交大的老学长,恰逢有领导是他的工科学弟,对微电子发展很有想法,众人把酒言欢……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捐了几台电脑,组建了一个微机室。
他儿子却给余切送豪华轿车?
事情传出去后,让别人怎么想余切?
今天的事情可见一斑。
余切感慨道:“王安电脑公司的衰败,从这已经能看得到了。”
“他的儿子既没有他那样的能力,却又继承了他的高傲,变本加厉,不加变通……这样的公司自然要衰亡的。”
邵琦等人默默听着,忽然问余切:“王安先生也很高傲吗?”
“也高傲!”余切笑道,“就像是你看到的詹姆斯沃森,就像是你还会看到的角谷静夫……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是高傲的,你以为钱忠书先生很好说话吗?周厚轩教授呢?”
“只是我们中国人要内敛一些,不至于把那两个字写到脑门儿上。”
新化社的记者一时无话。
车开到大马路,余切有意放慢,让众人欣赏起华盛顿的城市风光。全美人均收入最高的地区就是华盛顿,甚至数倍于大名鼎鼎的华尔街,这里是美国的权力中心,几乎任何人都是百万富翁。
文化底蕴也很丰富,国家美术馆、航空航天博物馆都在这里,至于国会大厦、大名鼎鼎的白宫更不用说……这天恰好是阴雨天,光线不好,建筑大多显得阴郁,但车上向外眺望却感到恰到好处,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厚重感。
忽然,邵琦又问:“你觉得是高傲好,还是谦逊好?”
“这要分人。我没办法给一个确切的标准。”
“你呢?”
“我还没有到评价我自己的年纪。”
邵琦笑了。
“余老师,你刚才对王烈先生的预测,我当然是不能写到新闻中去的……可我确实经历过,我恳请你以后允许我写回忆录。一定有很多人想知道,我们这个时代的事情。”
“我完全的支持你!”
车到大使馆门口,邵琦又抓紧时间说:“我一岁的姑娘前些天抓周,她拿到了一只派克钢笔。我知道你的妻子有备孕的想法,我想把那一支笔寄给你们……作为我对你孩子的祝福。”
张俪还没怀上呢,着什么急?
她要考大学,难不成大着肚子去高考。
不过,余切却听出来邵琦有话要说,她的话又多又赶。
“你要高升了?”他试探着问道。
这一年,邵琦跟随余切的采访做的很成功,恐怕有几亿人看过邵琦的报道。她的文字真挚朴实,既有女性的细腻,又不失记者的客观性。
照理来说,她应该高升才是。新化社很缺乏国际人才。
余切甚至有些舍不得,因为这一年来,他和邵琦早已经成为了朋友。
然而邵琦却说:“社里面想让我去港地那边做副社长,我拒绝了。”
“那你要去哪里?”
余切已经有不详的预感。
邵琦知道刘祥成在东欧,她肯定有意打听过。
果然,邵琦说:“我下半年就去塞尔维亚的贝尔格莱德。我本来就是学塞尔维亚语的,祖国培养来我,我不能耍性子。”
塞尔维亚?
难道非得去这个鸟地方?
余切将车停下,故作平淡道:
“也不一定非要塞尔维亚吧……你孩子生下来,我记得你就没怎么在家里过,你也是个妈妈。”
邵琦笑了:“我这是向你学习。你最近在驳斥读书无用论,我觉得正是因为那些读过书的人,却没有做一个读书人的事情,所以社会上瞧不起读书。”
她的话一说出来,几个人都回头看她。就连大使馆门口,刚出来迎接的韩大使也愣住了,忍不住听她把话说完。
只听到她说:“我本来是大兴安岭的建工处的工人,如果不是读上了大学,学了外语,我不会见到你这样的人。过去的一年,我虽然带来了许多报道,也真实见到了国外和国内的差距。”
“应该说,美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可我并不崇拜它。我希望有一天,我自己的国家也能让人羡慕。”
“并不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像是顾华那样嫌贫爱富!我绝不是的!”
余切的心中被巨大的震撼所冲击。
妈的,狗日的顾华!
我恨不得吃了你肉!
他的双手张开了又握住,麻酥酥的。张开的时候扣在车窗前,指头都白了,握住的时候攥成一个拳头,紧紧地。
韩大使心中大震,赶快替余切解了围。
他主动握住邵琦的手:“我们新化社又迎来了一个好同志,高风亮节!只是你要不要去贝尔格莱德呢?”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啊!马识途先生就去过嘛!可是,全世界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我想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有这样的想法时,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邵琦当然会拒绝,但是韩大使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而是把她引到一旁耐心劝说。
另一边,余切已经从车上下来。
他知道顾华要和自己同一趟飞机回来。
这趟航班上有邵琦,角谷静夫、詹姆斯沃森,一批在外近一年的驻外记者……还有那逃了一年的顾华。
他何德何能回国啊!
如今他不要说津贴,就是一口空气,一口水都没有资格拿走。
余切径直走到二楼,几个干事看他脸色铁青,愣住了,没有来打招呼,也没有谁拦住余切。
使馆内有许多机构,余切到领事侨务处。聂华令和保罗已经提前等候在这里。
“余……”保罗确认是他,立刻开口道。
余切没有搭理这人,而是看向聂华令,冷冷说:“你就是聂华令?”
“余先生,我……”
余切挥手打断她:“顾华自然是个烂人,你也不能说没错——你让我一顿好找!居然送上门来!”
聂华令呆住了,人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她感受到强烈的暴力信号。
这个人是杀过人的!
我想起来了,他杀过人的,不止一个!
在过去长达一年的过程中,聂华令一直在心底里诅咒过余切很多次。余切早已在她梦中死去千百次。然而当她真的看到余切时,她被吓得产生了最原始的生理反应。
她尿了。
一股温热从她的小腹中出来,在场人都闻到了。
随后,留下一摊难看的液体。
“你就这样的程度?令我失望。”
余切懒得和她浪费时间,又往里走,终于看到了顾华。
顾华半躺在沙发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他现在是一个疯子,有美国医院开的相关证明。证明上说,顾华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已经不再是一个具备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这似乎和顾华在国内的经历有关。
在顾华的自述中,这些过去创伤真实的影响到了他的大脑,给他造成了潜在病症。
当在美国的生活不如意时,那些国内的记忆便涌来,顾华认为,这是因为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否则他思想上不会如此混乱。
如果他生来就是一个美国人,那些苦他也是吃得的,自然不会疯掉。
你能奈我何呢?
我还是回来了。
他看到余切后笑了一下,就是这个笑激怒了余切的最后一根弦。
余切三步并做两步,拎起顾华,扇了他一巴掌。
“你疯了吗?我听人说。”
余切道。
顾华半边脸瞬间肿起来了,他口齿不清的说:“你坏了规矩,我现在……是国内的作……”
“啪!”
余切猛地又是一巴掌,在顾华的另一半边脸。
“什么时候开始疯的?我没有看过!那都是假的。”
“啪!”
重重的一巴掌。
顾华如梦初醒,凭借本能挣扎起来。这时候,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两三个干事跑过来劝余切,有一个人拉住余切的手,他再不放手,怕是要把顾华活生生打死。
可这些文人对余切来说太瘦弱。
事实上,余切的太阳穴发涨,耳膜嗡嗡的。他眼睛里面只有顾华,他也只听得到顾华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发觉还有其他人挂在他身上。
“——余——老——师——停——下”
那些人的声音,都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微弱的让人无法察觉。
余切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能进行大重量锻炼,提起顾华却十分简单。只见到顾华像破碎的麻袋,被凌空抽了起来,他好似稻草人一般悬挂着飘动。
“你不配说中国,你也不配说作家,你甚至不是一个疯子——你总得有一样是吧!顾华?”
“给你机会,你选哪个?”
余切再次发问。
顾华当时想要说话,还想说几句重话争气!但他一张口,嘴里全是血沫泡子,他顿时发觉自己原来被打得太厉害了,他一这么想,脸上的剧痛顿时袭来,领口也像被虎爪牢牢摁住,喘不过来气。
让他感觉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少掉一口气。多说几个字,也便没有了气可以出。
巨大的恐惧袭来!
顾华的眼睛鼓起,双手努力推余切,余切却还在问:“你选择哪一个?”
“……”
见顾华说不出话,余切道,“时间不多了,你要选一?”
余切面露疑惑的神色,然后自问自答道。
“不行,你不配!”
砰!
顾华被扔到地上,他的病历单也被打翻了。顾华往他那些病历单爬去,“我有……证明……”
余切哪里会听?
一脚踢过来,顾华感觉自己飞起来看见了太奶,他干脆掉了个个儿,然而醒过来后,却是一片白炽灯的惨白光斑。
他怀疑自己刚才死了几秒钟,他以为自己在手术室。
我在干什么?我是来做什么的?
他的记忆甚至都有片刻的空白。
“选二?一个作家?”
巨大的压力又再次袭来。
余切一边说,一边捏住拳头,“你已视为退出作协,我现在是京城作协的副会长,我不同意你进来!”
话刚说完,又是一拳过来,令顾华差点要昏死过去。
他开始求饶,尽一切办法想让余切住手。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顾华,你不用说错!”
“余团长,你要我说什么?说什么?”
“你不需要说!”
“对不起!我对不起……”顾华绝望道,他拼命呼吸,像铁匠铺的抽风机,他的躯体一动不动,而他却以为自己已经使出了千钧的力道,在外人看来,他只像是一条死狗那样在那喘息和蠕动。
只需三两下就这样。
“你没机会了。”余切道。
此刻的他站直了,顾华却是躺着的,爬不起来。冰冷的地板上是余切鞋底的反光,顾华觉得余切现在像看过的巨大雕像一样高大。这个雕像说:“你只剩下了三,一个疯子。看来美国的医术不错,竟然能提前发现这一点!”
“我说过,顾华!你人生中总要有一件事情没有说谎!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在余切一脚踹过来前,干事们终于搬来了救兵——几个身材健壮的武官。他们几乎是飞一样的扑过来,不是为了护住顾华,而是为了护住余切的名誉。
人是一定不能死在余切手上的。
只要不死,一切都可以谈。
千钧一发中,余切停下了脚。顾华的脑袋没有像西瓜那样碎掉,尽管余切差点这么做了。
片刻后,余切从那种暴怒的情景中脱离出来。四下望去,只见到除了站岗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围在这一间房,然后余切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挂着人。
余切的心中一直有一种怒火。
如果从刘芯武谈起,那么刘芯武被调岗那一刻,是一段故事的结束。他以为自己的怒火结束了,但它结束得过于平静,在埃尔多拉多机场大屠杀现场,余切向马尔克斯伸出了那一双握过枪的手,这双手几小时前发射过子弹。
两个敌人因此死去。
他以为那种怒火结束了,其实也没有。因为这些人死的太干脆,而余切却等待了很久,做足了准备,这于他来说并不痛快。
他痛恨智利的军阀政府,但他永远不可能枪毙了传闻中的皮诺切特,这不是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这需要一个南美数千万人民族的觉醒。
现在终于轮到余切来审判别人,休假数日,以逸待劳,顾华以为自己什么都料到了,其实什么都没料到。
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小说虽然写得好,但我不会和你写小说的。
此情此景,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余切~”
顾华竟然还有气,看上去受了很重的外伤。
顾华想要告状,然而余切让他住嘴。
“你从来不是美国人,所以美国人不可能来保护你。”
“你不再是中国人,你已经失去了公民的身份。”
“你是疯子,千真万确,这是你自己说的,你有病历证明。”
余切终于把顾华爬到半死都没够着的病历单捡起来,大笑着打开来看。
“美国的医术,确实是很准确。你疯了,顾华。”
(本章完)
第374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本卷完)
第374章 当余切开始审判(本卷完)
顾华听罢,眼前一黑,当场晕死过去。
随后他被送去医院治疗。
因为地处华盛顿,担心走漏风声,这边特地驱车到一家华人医疗诊所。
一番检查下来,顾华的情况的确相当严重。华人医师道:“这个人像被汽车加速撞过一样,他有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肋骨也断了四根!起码要静养三个月!我多问一句,他是不是被人打了?”
“这……”
“那个人肯定是个拳击运动员,或者是散打高手……如果你们要起诉凶手,这个人应当算持械斗殴。他是练过的。”
消息传回大使馆,余切很快面临“批评”。
韩大使严肃的说:“顾华这个人有千错万错,你不应该打他。这话不是我作为一个领导,或者前辈来说的……而是作为你的同志!我也想打他,我也想扇他巴掌,可我没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要注意影响、团结。”余切说。
韩大使长叹一口气:“你看,道理你从来是懂得的,只是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余切虚心受教。
“你的前途远大,不需要把心思放在顾华这种人身上。他干的事情天怒人怨,自然有人要对付他的。”
等,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要等到他垂垂老矣?
我等不及后来了!
余切摇头道:“他一回国,我才真是不能动手。现在他是个‘不存在的人’,不受任何国家的法律保护,大使馆又是我们国土的延伸,美国人不会来多管闲事!”
“他甚至有精神病证明,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这一切,我是早想好了的。”
大使一拍手道:“唉,合着你还都想好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
讲你要顾全大局?
可余切也才二十来岁。
讲你二十来岁,你随便发挥吧,谁也不会责怪你。
可你是堂堂教授,还是屈指可数的作家。
韩大使竟然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现象?
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高考恢复后,十五岁,十七八岁的神童频频出现,一批少年人来到了老教授才能有的地位,所以有这样的怪现象。
邵琦都被考虑提拔为港地分社的副社长,简直难以想象,她也不过三十出头。
“变了,真是变了!”韩大使悠悠叹道。
余切见他又要提及影响,便说了一个在燕大前几年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批日本人要来燕大交流,不凑巧,正好碰到有议员拜鬼,顿时引得燕大学生大怒,把日本人围起来,要求其表明对拜鬼的态度……这还不算完,得知宝贵的礼堂被征用,给日本人做演讲后,学生已经怒不可遏。
有人冲进礼堂内哭诉,他的爷、奶当年如何被日本人欺负的。讲的是情真意切,令人潸然泪下,最后引得安保和老教授都哭起来了——他们本来是来讲团结,讲道理的!
日本学者也绷不住,当场和拜鬼议员划清界限。
要讲团结,这才是真正的团结。
顾华确实是个混蛋!
最后,韩大使叹道,“你真不能再这样了,下不为例。”
——
顾华在医院悠悠醒来。
他是被爱荷华大学的保罗和聂华令叫醒的。
“好啊!你们来看我了!”顾华欣喜道。“拥抱自由一年了,还是你们是我的真兄弟姐妹!”
他刚要坐起来,立刻引得胸中一顿剧痛。
“我怎么了?”他吃力地说。
“你骨头断了!”
“怪不得,怪不得!”顾华笑道,“我是在美国的医院?”
“是的。”
“那我很快就能治好了,我相信美国人。”
聂华令听见这话退后一步,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她发觉顾华是真的疯了。
从前顾华为何被他们认为疯了?
因为顾华讲过,他认为在大陆做省作协的干部,也不如在美国吃一口甜甜圈。这种不可思议的鬼话,就连聂华令也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他能讲出这种话,只能说明他赴美后却见到老同事美滋滋访美,余切又获得大奖——顾华无法接受事实。
他只好无限的贬低自己的母国,无限的抬高现在的国度……这么循环下去,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疯了。
可这样的疯也还是讲逻辑的。
眼下顾华脸上流淌着涎水,他几乎不讲逻辑了。他的人生已经毁灭,只剩下一口气!一口证明他叛逃没有选错的骨气!
然而……
只见保罗神情严肃的看着他,手上拿着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是起诉余切的诉状吗?”
“很不幸,不是。是余先生托我们来带给你的。”保罗摇头,开始让聂华令念那一张纸条。
只听得聂华令道:“……访美期间多次违反规章,无组织无纪律……有意叛逃,并发表相关言论,造成极恶劣影响……屡教不改,屡禁不止……”
顾华听来只觉得是他的光荣,甚至忍不住竖起耳朵来,想再听几句。
聂华令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念啊,怎么不念了?”顾华急道。
“这是你个人的部分访美报告,余切撰写。他觉得你应该被撤除所有待遇。”聂华令沉声道。
“取消待遇又怎么样?大陆也开始搞版税制了,我知道!今后我写小说,不需要那一点津贴,我也是靠稿酬来生活的作家!”
“他还说你不得再从事文艺创作。”
这就了不得了,怎么来这一套?
顾华愣了:“余切哪有这权力来讲这些?他再怎么厉害,也是个作家。作家还能怎么欺负另一个作家?”
“是这样的。”聂华令向前一步说,“余切已经放出风声,凡是有刊登你文章的报刊、杂志,他都不会再进行任何合作,连他所在的京城作协也是如此,新现实走出来的作家、在文学院上过课的年轻人……都正在为他发声,一边倒的为他说话,这几乎是文坛的一半人!未来的全部人!”
“你在国内的名声已经很糟糕,可能发表不了任何文章。人们正在唾弃你。”
保罗加入进来,直白道:“你昨天发生的事情,可能今后要不断的发生。这种事情在我们西方也是有过的,诗人普希金一生脾气火爆,有过29场决斗,其中有两场动了真家伙……最后他被一个叫丹特斯的人杀了。”
“这不是很好?还是美国公平。小人物也能枪杀名作家。”顾华说。
“普希金是俄罗斯人,你怎会不知道?你大概是疯了!”聂华令把心里想的说出了声。
保罗不觉得吃惊,继续解释:“决斗仍在继续!普希金死去很多年后,他仍然活在人们心中。丹特斯晚年时有了孙女,自然悉心培养她的文学功夫,有一天他的孙女问他——爷爷,那个在决斗中杀死了普希金的坏蛋,为什么和你一个名字?”
“连孙女都背叛了自己,原来,我成了丹特斯?”顾华说。“可我没有杀死余切,我快要被打死了。”
“——丹特斯后面怎么样了?”顾华又问。
“丹特斯羞愤交加,跳进河里自杀了。”
“原来你们想让我自杀?竟然要我自杀?”
“我没有这样说过。我只是在讲,你回国后要面临的困难。丹特斯虽然走运枪杀了普希金,可他仍然败在了普希金的幽灵下。”
“原来你们想要我自杀!你们也来害我!”顾华觉得自己看清了。
“来人啊!有人要害我!”他大声呼喊起来,试图拔掉自己的针管,他肋骨疼得不行,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个年轻力壮白人实习医生过来,才生生把顾华按住,并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顾华从大声喘气、扑腾,到沉沉的睡在那里,只用了十来秒钟。
他就像是死了一样。
聂华令忽然觉得顾华这一刻已经死了。她看到了注射死刑,情况和现在一模一样。无论多强的意志力,多伟的汉子,剂量一上来都不行了。
顾华在美早已经留不下来,回国的路也被断了,他到底要怎么办?
也许他回国后,作为一个普通的劳动者是可以无所谓的,余切也会放过他,然而顾华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永远需要别人来供养他,可他并不爱那些人。
保罗的声音在聂华令的耳畔响起:
“他的精神世界已经崩溃,这就是余切让我过来宣读报告的原因。他要杀人诛心。他放过我们了,也警告我们了。”
聂华令问:“保罗,你觉得顾华会怎么样?”
“会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乞丐,或者一具无名尸体。《团圆》里面有一个曾在港地呼风唤雨的大佬,落难躲去美国贫民窟后,却仍然放不下自己的调子……在某一个白天,他被黑人捅死,抢走了他的金表。”
“顾华就是这样的人,总有一天静静的死在那。”
聂华令毛骨悚然起来。
她再也不想和余切打什么交道了,以后有余切的场合她都要绕着走。
——
六月下旬,余切得知顾华的死讯。
事情很简单,顾华得知不可能再做作家,于是没有选择登机回国。他做完手术不到一星期,就忍着疼痛,想办法从诊所逃了出去。
路上顾华和一个墨西哥人发生了争执,不知他是出于自毁的倾向,还是老墨太残忍,最后他死在了纽约的街头,最后二十美元也被抢走。
他离世界中心曼哈顿只有不到12千米,顾华从一出院开始,就直奔纽约而去。
然而他不知道,那里是知名的贫民窟,很少有作家去那里。
有关于顾华这个人的争议,在他死讯传来的那一刻消失了。
就连余切也就此作罢,不再写文章驳斥顾华,可笑的是,这反而让顾华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了,人们甚至不会再恨他。
当然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余,你干的没错!”马尔克斯说。
“我从不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你不用来安慰我。”
马尔克斯耸了耸肩:“你果然很洒脱,看来,我的安慰是多余的。”
马尔克斯和卡门成为了航班中的最后两位乘客。马尔克斯的书籍要在大陆出版,这一次是官方授权版本。
卡门想要来考察这个未来的最大书市,也许还有一些修补和余切关系的需要。这个西班牙经纪人带来了十几枚甲骨文碎片,以余切的名义,无偿的赠送给安阳那边。
而马尔克斯,则是趁着自己还没有失忆的时候,好好感受一下中国的风光。
“我来中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卡斯特罗,我和他是长期的笔友,在他的眼中世界上有希望的地方并不多。中国是这样的地方。”
“另一个呢?”余切问他。
“另一个是因为你。我想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我甚至想去万县看一看。”
余切笑道:“我会尽可能的陪你,但我的妻子马上要参加重要考试,所以我不能全程跟随你。”
“没关系,爱情总要比文学重要,我是说真的。”
回国这天恰好是晴天,飞机到平流层后,阳光透进来,整个机舱亮得不行。
“天亮了!”余切感慨道。
还是按照惯例,角谷静夫、沃森、马尔克斯等人一齐和余切打桥牌。
输得最多的是马尔克斯,其次是沃森,余切竟然意外的和角谷静夫齐平。
沃森很不满:“桥牌不能体现出我的水平。我年轻时在剑桥,天才学生们总喜欢靠打桥牌来炫耀自己的智力超群……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做出过什么成就。”
韩大使也要回国,他中间替了余切一会儿。
让沃森破防的事情来了,韩大使几乎百战百胜,无往不利。沃森输得更惨。
因为大使可以记牌。
大使年轻时是个神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到现在也没落下,他甚至可以记住牌背面微小的褶皱。而且他没有专门练习过这些东西。
真是扯淡!我受够了!
沃森不玩了。他认为,虽然他桥牌场上输了,但他的研究赢了。因为他一直宣称东亚人智力超群,现在韩大使不过就是他的研究发现之一罢了。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角谷静夫得知余切是经济系学生,给他讲了一段时间的“角古猜想”(冰雹猜想)定理。
“任意写出一个正整数n,并且按照以下的规律进行变换。”
“如果是个奇数,则下一步变成3n+1。”
“如果是个偶数,则下一步变成n/2。”
“你写出任何一个数字,无论是十以内的数,还是数百亿,最终它都会回到数字1。但这还不是最有趣的,有趣的是不同数字的收敛过程完全不一样,有的数字很平滑,有的数字会经过巨大的震荡,就比如神奇的27……”
余切问他:“这在经济领域上有什么显著的用处?”
角谷静夫兴奋地说:“这就是说,它和蝴蝶效应是相反的,在这里无论多么大的误差,都会自行的修复。显然在我们的经济领域有一种神奇的机制,无论在某一时期多么震荡,最终它会进入到动态的平衡。”
角谷静夫又即兴给余切出了几道数学趣味题,余切艰难的把它们解开了。角谷静夫便道,“你的数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实际上你绝对具备相关的数字直觉,在经济学的领域肯定够用。”
余切不知道角谷静夫是逗他玩的,还是来真的。
反正上辈子余切没有明显表现出这种天赋。
邵琦做了她这一年中最后一次对余切的采访。这次采访不计入新闻当中,而是写在邵琦的日记里,作为将来的回忆录。
她问到了顾华这个人。
“你为什么会在使馆和人起冲突?可以在其他地方啊。”
“因为使馆是国土的延伸,在这里适用于中国的规矩。这是顾华一直强调的,只是我恰好反过来利用了,我没有规矩。”
邵琦笑了,“我们常说一支笔可以比千军万马,可是和你随行的这段时间,很少看到你写死别人,但是总看到你动手、动枪。”
“因为千军万马只是个形容词,文字永远是辅助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真的暴力?”
余切别有深意道,“你可千万要记住啊。”
邵琦记住了这句话,正想要再深问下去。忽然,飞机开始颠簸,调角度,这是要下落了。
到京城了,真快!
机上的人不由得放下手上的事情,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对于这趟飞机上的绝大数乘客来说,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中国,他们也以为自己是最后一次到达中国。
那个神秘莫测的、又正在积极融入世界的中国。
她似乎还未醒来,因为在各种国际事件上,鲜少有这片土地激烈的声音,她似乎已经醒来,一些人已经站到潮头,令人想象其中的镌秀。
飞机开始盘旋,愈发的接近京城。仅从建成面积来看,后世的京城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一万六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只有一座城市,这是一座超级城市,在太空中也可看到明亮的灯光。
即便在八十年代末,它也已经明显的发展起来了。在经历一系列的改造和重建后,古今交融,正如卡斯特罗几年后来华访问的震惊之语一样:
中国能媲美欧洲!
余切不知道在京城多久了,什么风光他都已经看习惯,自然不会趴在窗口向外看。
这些人都是洋土鳖罢了!
不料,先是急躁的沃森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而后是角谷静夫,他耐心观察一番,得出结论:“似乎是一种大规模的卉。有风从这上面吹过,朵颤抖起来。”
“不是!”
马尔克斯用西语英语夹杂的口音道:“那是人!那是许多许多的人!老天爷啊!!!”
他大叫出声,转头惊异的看着余切,“——那里是许多许多人!他们在欢迎你,余,你的祖国在欢迎你!”
余切还未细想,邵琦又涨红脸道:“是京城的小学生们,他们排练起了舞蹈……他们在欢迎我们!”
“是的,我们有这么多诺奖学者,还有一位准诺奖学者!”
余切趴在窗口,马尔克斯有意为他腾出空间。小傻蛋沃森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小孩子,霸占着窗户不放,马尔克斯一肘让他让开,又见到端着照相机的邵琦前来。
记者?
马尔克斯认得她。
做了一个沉默的手势,邵琦随后挤进来,用照相机对着余切。
她预感到,那一刻使得英雄像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到来了!
还未按下快门,邵琦已经激动起来,几乎忘记了呼吸。而余切趴在窗口,只见到京城的小学生们在机场摆出几个大字:
“中~国~欢~迎~你~”
余切知道,这是一个在历史上未曾出现过的画面。
有多少人是因为我而来?
余切的泪水夺眶而出,人也不由得颤抖起来,但他不愿放过任何一秒,只好频繁的眨动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邵琦所记录的正是这一秒。
她没有想过超越了去东欧拍摄戈氏的刘祥成,也没想过提前回京城的法国人查得,她只庆幸自己唯一走到了最后。
连拍几张照片后,邵琦的画面也变得模糊,她以为镜头失焦了,慌乱的调整,直到脖颈处骤然起了凉意,她才发觉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本章完)
本卷总结
本卷总结
来个本卷总结吧,主要回答这几个问题
为啥在回国后有一段时间,主线不明?
因为原定的结束就在和林一夫回国后,然后就有接机的情节,此卷结束。但是我忽然觉得,余切猛猛刷奖,国内并没有相应的事件发生,似乎有一些不对劲,我寻思再写一点……然后又一点……又一点儿……
一些东西应当是下一卷发生的,挪到这一卷来了,那段时间比较忙,请假了几天,节奏一下慢了。
虽然觉得不太妙,但是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写下去,只能砍掉一些情节咧。
好,再来说说这个感情线,为啥会有又当又立的感觉呢?
这其实源于一开始的设定,那会儿我和书友讨论的是多女主,后宫文。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一本年代文豪爽文,美人多多的,成绩大大的,钱多多的,有个大概的主线就开干!
然而实际写的时候,逐渐的把余切的逼格写起来了。我天,我一开始是想写个小富即安的日子人,然而余切不允许!这一方面是他的作品使然,另一方面是在查阅资料过程中,确实是发现了很多比较质朴的作家,借鉴了他们,于是你看到了一个相对无暇的文豪……
可是,感情线还在那里,而且已经着墨较多。我个人认为,一个女性角色你着墨太多,你却不收了,是一个大毒点。而且其实很多人是喜欢看和女角色互动的,也喜欢看吃喝玩乐这些日常,不能一点儿也不写。
本着这样的原则,已经写了的自然要收了。
我这是深夜随便码的,迭个甲,如果有啥不妥当的,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再来说说这个主线,下一卷可能是最爽的一卷吧,我自己是这么想的,因为主要是拿奖、刷奖、然后走向诺奖——前面已经用马尔克斯埋了伏笔。再穿插一些可用的时代事件。
拿了诺奖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会,起码还有两卷可以写,按照好莱坞的说法,这最后会有一个黎眀前的黑夜,以及一个酣畅淋漓的大反击。挑战当然也是有的,比如,我自己年纪不大,我没生过孩子啊……你说这个有几个孩子的情况应该怎么来写呢?这个只能自己去研究了,写的反馈好就多写点,反馈不好就一笔带过。
再一个问题。
小说开头,余切为啥有个什么大伯,二伯什么的,描写的很是详细,又是科研人员,又是翻译,各种迭buff。一些读者以为我在玩梗……虽然我确实是喜欢玩梗,但其实是这样的:
我爷爷这一代有四个孩子,其中我爷爷是岁数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不会读书的,只有小学文化,因为会写名字,会珠心算,当时在大队当会计。他的三个哥哥都读过书,也就是我的那几个太爷爷们……情况和这本书里面余切那几个死去的伯伯情况一样,狠狠奋斗过了,遗憾的是奋斗过头了,都早早的去世,没有留下什么遗泽。
他们就对这个小家来说,似乎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回来时没休息多久,也没有教我爷爷多认几个字,就住进医院,匆匆离世。
有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结婚。
留下最小的弟弟,就是我爷爷,我怀疑他可能有点后怕,反正他就生了足足八个娃(疑似),有一个娃不幸夭折了,这样还剩下七个。好了,这下子又是一个大家族了!这七个孩子从五零后到七零后都有,我爸爸是其中最小的那一个。
遗憾的是,他们所有人都不复上一代的辉煌了,无一例外是农民工,或是庄稼汉,或是其他你想得到的底层劳动者,日子嘛当然过的较为一般。目前来看,并没有谁有成为任正非第二的潜力。
所以家里一直有这样的遗憾。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总想着要是那些有文化的几个好哥哥,没有全死光了就好了,这样不至于一蹶不振,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比如我爸爸当年很聪明,理综接近于满分,可惜他高三时近视了,配不起眼镜,一问读大学要多少钱呢?家里更拿不出来。
爷爷那个时候特别特别大了,他的几个大儿子也不愿意帮助他养小儿子读书,我爸爸很伤心,就去南方打工去了,我对于那个年代的许多了解,都源于我爸爸的吹牛逼,我也不知道他讲的真的假的。
姑且是真的吧。
总之,我爸也许是有过文化,曾经有那么一点工地诗人的感觉,一个自学成才的电镀工,当年靠写情诗追到了我妈妈……
我妈妈也贡献了我小说的一些灵感。比如,张俪坐火车来找余切那一段,其实就是我妈妈当年去找我爸爸的那一段,那会儿女孩子揣着钱出远门是件挺需要勇气的事情,我妈妈还是一个人去的,她也不光坐火车,还有轮船,还有摩托车和小客车,当我爸爸惊讶的见我妈妈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要结婚了。
许多年后,我也遇见了这样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考研后,我的考研失败了,而且和前任分手了。分手不久后的一天,她说非常的想念我,想从成都来万县找我,是否还能有挽留的机会呢?我心里想,要是她能买上票来找我,我一定要娶她,不论要发生任何事情。
可惜她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这么做。又过了几个月,我去成都收拾房子,她听说后说愿意帮我收拾,我很开心,提前把房子收拾了。但是没想到见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戴着口罩,还带了自己的闺蜜全程跟着。我心里很失望,正巧楼下有个星巴克,我让她和她的闺蜜一起去星巴克喝一杯,谈谈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我并没有要复合的意思,也许是出于礼貌?唉,我也不知道。她拒绝了,也没有摘下她的口罩,她的闺蜜在旁边不停的笑。然后她俩都走了,我在楼下拔了一会儿草,没有去喝那一杯星巴克。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留着过去的情侣名,而且也时不时联系我,当时也并没有听说谈了新对象,可我失望至极,我总会把这件事情和我妈妈做对比,真的不如太多了。
几年后,我和朋友在杭州玩,路过星巴克,我随口一提“兄弟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喝过一杯星巴克”,那个朋友立刻说,老子马上就让你喝星巴克!我们精心研究了一个买一送一套餐,喝得特别快乐。我心里长叹一声,又想起这一件事情来。
好吧,说的太远了。现在回到这个小说,所以是因为这样才写的文豪文,这也是第一本我爸会看的小说,但他并不钱,直接从我的作家后台来看,我非常的无语。
感谢各位读者大佬支持,最新的章评我一般都会看的,前面章节的就不好说了,因为会被很多评论刷掉。小说一百来万字了,能走到这里特别厉害了,希望最终是一本量大管饱的年代文豪文吧
(本章完)
第375章 东西二王
第375章 东西二王
数位诺奖学者来华访问,简直是国内的一桩盛事。
这其中的马尔克斯,詹姆斯沃森自不用多说,角谷静夫是横跨日本、美国的数学家,而且是艺术世家,交涉广泛;他的到来,促使小平邦彦、森重文两位日本数学界天王来华访问。
这两位都是菲尔兹奖获得者,相当于数学界的诺奖。
紧接着,又一批德国和法国组成的数学团队,准备来华访问,冷泉港实验室的其他大拿同样放话“我愿意来中国看看”……如同多米骨诺牌一般,一个倒下了,其他的也为之倾倒。
他们认为,如果连詹姆斯沃森这种十足的恶人,道德上的罪犯!这样的人都能被中国人以礼相待,可见传闻中那些夸张的反面宣传,怕是被大大妖魔化了。
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它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而且中国人很好学。
新化社连续几日的通稿中写道:“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迎来这么多国际学者,但我们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
“他们为什么愿意来华?余切应该有话说,他们都是余切新结交的朋友,也将是中国人民的朋友。”
“詹姆斯沃森:东亚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我相信他们可以实现现代化,因为他们拥有这样的天赋和潜力。”
“马尔克斯:中国比我想的更大,更漂亮!我不想说这里有希望,因为这里就是希望。”
对这些学术大腕的报道繁多,一段时间内简直看不过来。
然而,读者更多的注意到了余切流泪的场景。
这是一个在过去几乎看不到的一幕。余切竟然也会落泪,他一向给人的感觉,都像是画报里面的战士一样坚毅,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虚假”……但当余切趴在飞机窗口,为了京城小学生而落泪时,这一瞬间落在了许多读者的心里面。
这并没有让他们觉得余切软弱,恰恰相反,很多人因为余切的落泪而落泪!
《日报》,《光明报》趁热打铁,连发数条深入报道,回顾了过去的文学发展。
“从余切拿到芥川奖开始,发达世界的舞台上忽然出现中国作家的声音,到现在两年过去,尽管走的最远最高的仍然是余切,但我们看到王濛拿到了意大利文学奖项,作家贾平凸拿到美孚飞马文学奖,他的小说亦翻译为英文;诗人蒋海澄于同年拿到法国文学艺术勋章,沈聪文数度提名诺奖,在瑞典,在法国兴起了沈聪文热……”
“宝岛的《联合文学》史无前例连载三篇大陆小说,他们来自于管谟业、王硕和王晓波!再看看港地的《明报》、《东方时报》……国外的华人地区也是有的,在马来西亚和泰国,那里凡有华人处,皆咏余词……”
“……诗琳通公主表达了对余切的祝愿,她为中国文学的成就感到欣喜。《落叶归根》在她手中翻译为泰语,这已经是她第七次翻译余切的作品,她说她可以再接再厉。”
“我们正在走向世界。这是无可抵挡的,站在改开后的第九个年头,我们看到已经迎来了地覆天翻的改变,而这更明显的表现在人们思想的解放上,在那一片文字的飞扬上。”
燕大校园,路不宣等人又吃上了免费排骨。
只见到有刚进来的学生一边跑,一边大喊:
“号外!号外!”
恨不得围绕全食堂跑上几圈!
程国平把那人拉住,问道:“同学,你号外什么?”
“余师兄哭了!”那人道。
路不宣勃然大怒,腾的站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余师兄?他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你不要再污蔑他!”
小个子的路不宣竟然想揍这个传话的。
那人立刻道:“你误会我了,这次余师兄真哭了!他是为孩子而哭的。”
“——可以把报纸拿来给我看么?”诗人褚付军说。
“当然可以。七分钱。”
“《日报》不是一向五分钱吗?你怎么乱涨价?”
“我排队抢来的,你买不到了。你不愿意,你可以过一段时间再看是不是?我没有逼迫你。”
什么道理!
我们燕大学生互相借书来看,不是一桩美谈吗?为什么这么铜臭气?
程国平和褚付军正要开骂,路不宣却掏出了这七分钱。“你拿去,报纸给我。”
“好嘞!”
路不宣顾不得吃饭,立刻看向《日报》的头版,只见到那上面有一张余切落下眼泪的照片!他顿时感到自己心都颤了一下,再看下去,原来是两千多个京城各大中学的学生,正为了诺奖学者摆出“中国欢迎你”的大字。
到底是欢迎谁呢!
似乎不一定是余切。
可是,报道又说,这两千人都是经历过了“春雨行动”接种的学生,无疑让中国欢迎你,变成了祖国欢迎你。
按照小儿麻痹症的发病率,倘若没有接种疫苗,这些人里面,将有一到两个人得病。两千人的方阵就要空出一两个来。
所以余切下了飞机后又掉泪了,他说:“我们这里一个人也不能少。”
路不宣感到自己的眼睛一片模糊,他也落泪了。“我这一两年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看了余切的小说。我真正相信文学可以有一些作用,不是一些写来自己看的鸟文章。”
“它让美好更美好,让黑暗多一缕光亮。”
褚付军一听,忍不住笑道:“路不宣,你已经可以写诗了。虽然你最近写小说全都失败了,可你说不定写诗是可以的。”
“写诗有什么搞头?”
“写诗容易,写现代诗更容易了,近来流行起创新,既不要押韵,也没有意象,甚至可以没有美感……只要你打出了名气,读者都能从那些古怪的话里面,琢磨一番意思出来。”
“我还是不了。”路不宣笑了几下,他不愿自取其辱。
三月份接触余切的小说以来,到现在四个月了,路不宣早已经把余切的小说都看完了。他尝试做一个小说家,然而通通石沉大海,被铅退,被驳回。
路不宣的文学创作热情很快熄灭了,但他还是对文学有情感。
他现在因生活所迫,重新开始当起了倒爷,路不宣对此感到十分内疚。邓丽君的演唱会最终没有开成,反而让路不宣避免了一波损失,路不宣从余切那变相赚到了钱。
余切似乎没有对他个人改变什么,他仍然是那个做生意的倒爷,可只有他心里面知道彻底的改变了他。
文学也是讲究天分的,真的不能强求不相干的人来创作。
“我和文学的缘分难道就这样断了吗?”路不宣深深叹道。
程国平替他出了个主意。
“其实,很多文学奖是有钱人来组织的。比如余师兄拿到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它是王室来赞助的;再看看贾平凸的飞马奖,那是美孚石油公司设立的一个慈善奖……”
“等等!”褚付军瞪大眼睛,“我以为《日报》上写的是真的!原来贾平凸那奖,根本不能和余师兄的奖相比?可报纸上写的像是一样重要……”
程国平挥手道:“唉!本来就没有很多人得大奖啊!而且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余师兄一样是不是?贾平凸也算是争了一些光吧。微光也是光。”
“但是……”褚付军嘟囔道。
“我们还是再说回那些文学奖吧!你可以看到,虽然这些达官贵族并没有创作的能力,可他们仍然是文学不可缺少的一环,他们靠这种方式亲近文学,发展文学……”
话题聊的很深。
程国平作为公认的“余学专家”,他对国内外奖项的分量研究得很透,这一时期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内幕。
三人的小饭桌上逐渐围起来一圈人,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奖和奖之间也有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都大!
褚付军又问茅盾文学奖这些国内奖是否有商人的资助?
程国平答没有,但以后不确定。
他说,文学被赞助是大势所趋。
因为文学是典型的公共品,就是说有那么十来个人创作的小说,足够几亿人来看,所以有几个人可以大赚特赚,然而这里却有起码几百万个作家,大部分作家是饿得要死,过得十分清贫。
“就算是顶级作家之间,创收能力差距也很大。我们看到很多蜚声国际的大作家,一生都没有特别富裕过,他们还有很多挥霍的恶习……像余师兄这样的人是不多的。”
“再看看塞万提斯奖!那也是钱来赚吆喝的,塞万提斯是我们明朝年间的人,照理说他早该被忘掉了。可是西班牙人要出钱纪念这一位伟大的作家,逐渐的塞万提斯被世界其他人也记住了。”
……
路不宣静静听他们说着,心潮澎湃。
忽然,一个想法从他脑海里面蹦出来了。
我来设立一个“余切奖”!
在将来的某一天,在多年之后。
虽然我永远也写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我至少可以迂回的参与到文学当中来。
他把这想法讲给朋友们听,两人都震撼了,但并没有嘲讽他,而只是问“你的钱从哪里来?”
“不说国外那些多少万美元的大奖,只说国内的茅盾文学奖!这个奖项得益于茅盾先生捐出去的二十五万元稿费,第一、二届给获奖者三千块钱,听说明年已经要涨到五千元!”
程国平算账道:“你看看,你觉得余切比茅盾先生差吗?你不觉得。所以你要捐出远不止二十五万元的钱,否则‘余切奖’的奖金,就要逊色于茅盾奖,你反而害了余切的名声!”
“因为在大众看来,余切就比茅盾差很多。就像是塞万提斯文学奖比诺贝尔文学奖差很多,因为奖金差很多!塞万提斯十万美元,诺贝尔奖却有百万美元!”
“可只有我们业内人知道,他们之间没有差得那么多!可谁让诺贝尔这个人有钱呢?谁让瑞典王室也愿意资助呢?那是一百万美金呢!诺贝尔便成了个神仙了,他的名气比他的成就还要大得多。”
路不宣心道,原来资助文学竟然这么费钱!
怪不得都是些达官贵人来搞,这普通人哪里给得起?
文学竟然这么昂贵!
可路不宣还是不愿放弃,他道:“我听说余切老家出了个几千万元的大富豪,也是余切的书迷,他做倒爷也不过几年就赚到了。我将来说不定呢!说不定呢!”
“我只怕,我虽然是个中文系毕业的,却只学会了杀猪。我怕将来有一天我终于赚到了钱,余老师却觉得我身份不高,不愿意要我的钱。”
程国平和褚付军对视一眼,道:“你是个文学系的杀猪佬!其他人我们真担心,可余老师是不至于的。他只为你赚了钱而感到高兴。但是要注意,那钱需要是干净的。”
一定是干净的!
“我不会一直做倒爷。”
路不宣放下报纸,小心翼翼将这一页扯下来,宣誓道:“今天是我再一次和文学结缘的日子,我不得不短暂的离开它,是为了将来拥抱它。别人不记得我燕大的一个杀猪佬,记得余切奖,我也心满意足了,我不是白白从中文系读过书的!”
讲到这里,路不宣已经忍不住哽咽了。
——
“余切,京城的风光很美丽。万里长城很长,故宫很磅礴,可我心里面都是万县,那是有过你的地方。”
“卡门让我托话给你,她也是巴塞罗那街头的孩子,她是苦出身。你们曾是亲兄妹一样的阶级。你们不要再让我等待下去了,我希望能看到你们彻底重归旧好。”
“我和略萨已经谈好,外星人,班上的第一名都让给你,话事人由你来当!我知道了,你要做教皇?罗马有东西二帝,以后你来做东半球的教皇,卡门做西半球的教皇,我们的文学王国里面,一切可以商量着来……”
七月,马尔克斯分数次给余切寄来信件。
他似乎也沾染了中国老一辈作家的怪习惯,喜欢写信。马识途、巴老这一帮人爱写信,爱互赠墨宝,马尔克斯在沪市拜访巴老,巴老赠送他“中哥友谊地久天长”的墨宝。
并且说:“如果你不写信,将来别人怎么知道你做过这些?”
马尔克斯便着魔了一样的写信。他确实担心自己被忘记掉,而且医生也建议他,把自己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免得全忘记了。
余切收到马尔克斯的数封信,看了后忍俊不禁。
这个老马。
这些天轮到张俪高考。余切骑车送她去考试,前两天她回来后不怎么说话,第三天回来后张俪又紧张又激动。
紧张的是表现得一般,许多题上了考场全忘掉了,只能把能写的都写上去。
激动的是政治上确实考到了余切压过的题,而且作文题目也和余切有关。
(本章完)
第376章 教育,教育,还是教育
第376章 教育,教育,还是教育
题目是《燕大食堂办起了校友捐款》
这是当年度的全国高考语文写作试题,材料是这样说的:
【日前,燕大有校友建议,引入校友捐款来赞助食堂的採购工作,为学生定期提供免费肉食。
经校务会议通过后引发教师爭议,“为什么只针对学生来赞助”、“教育是社会的事情,个人不应当插手”、“如果捐款用光了怎么办?”】
【该政策已实行四个月,受到学生热烈欢迎,有进一步扩大餐品的倾向,教师却似乎更加不满。】
【请问考生,是他们的政治觉悟不高吗?还是这里有失公平?】
【请考生针对此事发表看法,並围绕自己的看法展开论述。】
余切听后一愣,歷史上確实考了个辨析性质的考题,但却是一桩社会新闻:【育民小学办起了游泳班,虽然学校通过了,家长却很不满意,大家爭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的高考作文出得相当离奇,致使很多人的作文得分大失水准!
没想到这个【育民中学】却换成了【燕大食堂】。
张儷回忆道:“考卷一到手,我看到考场上很多人都蒙住了,不知道写什么!我仔细想想,这个题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却很困难学生怎么知道来平衡里面的事情呢?”
“要么大而化之,光是讲空话,要么抓住一个点说下去,可是却有些出格一一难不成你来批评老师?”
“要知道,阅卷的人就是各大学抽调出来的大学教师,他会给你高分吗?可你要是光向著老师说话,太虚偽了!你怎么写都难。”
竟然是这么一个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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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切把自己作为高考考生来写文章,发觉这竟然还是个创新题,因为这是高考歷史上首次採用“小作文+大作文“的双文体形式。
和他1983年那一次高考不一样了。
题目既要发表看法,还要进行思辨。同时考察了记敘和议论的能力。
確实不好写。
往深了说,这是社会上许多难题的具现化一一当创造出新的財富后,如何对不同利益群体进行平衡。
高中生哪里知道?
他问张儷:“你怎么来回答的?”
张儷道:“我知道这是你来做的,所以你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写的。”
“我从来没告诉你我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写出来呢?”
张儷看著余切,忽然笑了,“你的想法所有人都知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我不能光写这样一句话上去,我先说教师们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是学校的一部分,作为校方在一开始就应当想到。”
“其次呢?”
“其次是比较学生和教师之间的社会地位。我们看看谁是更加需要被帮助的,谁吃了排骨后更长身体。”
“还有没有?”
“还有呢!”张儷抿嘴道,“无论多么美好的系统设计,都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们看到近年来西方流行的慈善『安全网”,以及所谓的第三次分配,这都是在系统外的弥补部分。”
“因此在这其中我们最要鼓励那位英雄的校友,他不求名不求利,只是为了大家好。创造蛋糕比分蛋糕难,在这里最需要顾及到的,是那位校友的情绪!”
“不能让他受到任何的委屈!”
余切已经忍不住笑:“你挺机灵的,我来给你打分啊,我给你打满分!”
“一一你就夸我吧!”
张儷先是一乐,后来又转而泪丧起来。“可惜他们都不知道是你做的。余哥哥,你为什么不宣传这些?”
“为什么啊?”
张儷真的为余切感到委屈,她一头撞进余切的胸口。责怪他做好事不留名,把余切的衬衫扯来扯去,让余切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然后她一抬头,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
她还真难过了!
余切只能和她解释:“名气是拿不完的,一条路你来过了就行。到处都是你的名字,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我看到巴老年年都把稿酬想办法捐出去,他从来没有登报宣传过,可我们还是知道了。”
“唉,我只是觉得可惜!”张儷说。
余切不好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转而问起了张儷的志愿报考。
“你的意向院校有哪些?燕大,人大?”
张儷脸红了:“我一个也考不上,没有报呢。”
“京城师范?”
“不敢填。”
张儷上辈子考了个鹏城大学吧?
虽然那会儿鹏城大学远不如后来,但张儷也不具备现在的条件啊一一有人给她押题,有人帮她制定学习计划。
“那么传媒大学,首都师范,你是不是填的这些?
“我填的传媒大学。”张儷这次不否认了。
余切点头:“那很好了。不要把目光都放在最一流的高校上。来,我考你几个小问题——“
“不是都考完了吗?呀!你怎么还到床上去了—”
“学海无涯,桌前那地方太小,放不下两个人来学习。”
翌日,建国门东路。
林一夫的老婆陈芸见著了余切,她激动得打招呼:“余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捐款的。”
余切带来了七千多块钱。这是他写《背起爸爸去上学》的稿酬,文章先后被十多家报刊转载过,这些钱陆陆续续寄到了余切家里。
拿出条子,记名字,写名目,最后登记盖章。
现在捐款程序是这样的,钱先打到基金会的帐户上,再根据捐款者指定的方向,转向专门的帐户上。
有时候也会略过上面那一步。
臂如针对亚运会的全民捐款,就是专门成立了个项目,运动式的集结了一大帮人。不论是买彩票,还是捐钱、捐物,都可以到亚运会的名目下。京城市委和中央盯著这一笔钱。
“余老师,你要捐到哪里去?”陈芸抬头问。
“陈芸,我们有没有教职工相关的基金?”
“一直都有的。现在有个教师奖励基金会,旨在对那些安札在偏远地区的乡村教师进行资助,
多说一句,您要资助贫困学生是好的,不过这里更需要资助贫困教师。”
“为什么有这种说法?”
“因为教师正在流失。”
原来,陈芸的老公林一夫最近在全国乡村做调研,他已经开始挑起研究所大梁。所谓夫唱妇隨,陈芸是美国教育学的博士生,她自然也跟著研究农村教育情况,隨后夫妻俩发现乡村的基础教育是一团烂帐。
农村教师的月薪不过三十元,津贴十块钱,这还是幸运的,更有一些地区靠集体经济发粮票充数,没有工资。
教师们纷纷跑路,爭相调往城內,没教师就没学校,那自然也不会有学生了。
各省教育局催要补贴票据,他们有的地方没有铁路,没有学校食堂,不能再没有工资了,否则如何留住教师?
“乡村的教育普及,很需要钱!”陈芸道。
余切一听:
这不是歷史上希望工程的雏形吗?
这项旨在深入乡村,进行基础教育普及的国家级工程,不光是针对贫困学子,还针对校舍、乡村教师和基础建设(路网水电)的更新。
事实上,后者的投资还要大一些。
唉,我来助你吧!
他当场跑银行取钱凑了个整,两万元。
银行没有atm机器,这种机器最先在南方出现,又因超过了一千元的结算点,柜员没有权力做这件事情,还想和余切说话,这个柜员现场追星起来,东扯西扯惊动了行长。
最终忙活一下午才取出来。
妈的,在我家门口取钱,比我在美国取钱还麻烦。
行长也认出了余切,还想和余切合照呢,余切笑嘻嘻的和他合照,接著硬找银行讹了一千块钱赞助出来,也一共捐了。
陈芸笑了,她本来是宝岛那边的姑娘嘛。她道:“原来这边的捐款是靠要的,还得是特別厉害的人来要!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全看如何拉票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余切深问下去,原来这个基金会不仅余切在“讹”钱!
中央有个王领导,退休后自告奋勇来当基金会的理事,大家都觉得他搞著玩罢了,没想到他竟想真弥补亏空。
他如何筹款呢?
也是到处要钱。
他首先是带头捐工资、拉赞助、写信求援一切都做完了,再拄著拐杖,从那些財大气粗的部门那要钱,挨家挨户敲门,第一个就找上了铁道部。
其实铁道部也挺艰难的,然而碰上老革命打上门来,没辙,只好捐去一百万。
而后又是邮电、煤炭等几个部门,通通都自掏腰包来支持。有人收到请帖时,还以为是什么中央级的高规格座谈会,梳洗打扮一番,到了现场后才发现是要钱的。
大家哭笑不得,却又不好空手离席,只好想办法凑份子。
余切听罢,若有所思。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铁道部再怎么艰难,不可能比教育部艰难。
大学教师再怎么困难,不可能比乡村教师难。
一百万元?
这一百万自然不是他能给的,他给得起,但他不能给。这种事情得靠群眾。
余切的目光转向了燕大的外国学者。
这帮人来中国吃香的喝辣的,大好风光被他们看了个遍,也不能光是美美做演讲就行,还得做一些实事才行啊。
对这帮资本主义知识分子来说,捐钱就是做最好的实事。
找谁呢?
谁会因为一个名头就摇旗吶喊?出钱出力?
一眾殿堂级大腕儿的名字从余切脑海里面略过,最终定格在詹姆斯沃森身上。那个因为“人形led”而激动得颤抖的美国人。
沃森,就你了。
詹姆斯沃森如今在中国巡迴演讲。
苏式报告令他爽的不能自拔,他甚至有点不想回来。
他就像后世的超级巨星一样,在中国尽情装逼,每到一处都要讲述他那些在美国必然要被消音的种族歧视言论:
东亚人是聪明的,黑人是愚蠢的,所以中国的前途大大的,而美国呢?前途是灰暗的。
因为美国的低智商人种多。只要那些人越生越多,最终美国就自动完蛋了。
在燕大可容纳三千人的礼堂里,沃森直言道: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这一片区的人种智力达到了110,显著超过全球其他地区。
而美国只有九十八,可笑的是,黑人族群的平均智力为83-85,这竟然已经是混血的成果!”
“撒哈拉以南的纯血非洲人,他们的智商只有70-75,他们和猴子没有特別大的区別,只是可以生育罢了。你要知道,一条狗的智力水平大约为40。”
“狗和部分人类的差异,並不如人类自身的內部差异,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说明有的人类不是人类。”
听眾一片譁然。
燕大有一批非洲来的留学生,当场起立表示抗议,沃森不为所动。“你们走吧,地球並不需要你们。”
余切来燕大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他嘆为观止。
只能说沃森老哥的嘴太臭了。
冷泉港实验室到底怎么能忍受他那么久的?
一同的角谷静夫顏面无光,隨后选择不发言,无声的表达对沃森的抗议,他一秒钟都不想和沃森待在一起。
沃森下了演讲后却特意来找角谷静夫道:
“你知道我不是针对你,你是格外聪明的,你正是这个社会中需要流传下来的血脉。请你再多生一些孩子。”
见到余切来了,沃森也说:“余,你也是,你要生更多的孩子。”
余切不想被人抓住种族歧视的把柄,当场和沃森的话划清界限:“沃森先生,我虽然邀请你来演讲,但我不赞成你的任何言论。另外,你祖上是否是德国人?”
“你想说我是法西斯?”沃森摇头,诚恳的说,“我不是。我祖上是爱尔兰人,也有一些苏格兰人的血统。用你们的话来讲,我祖上是蛮夷。”
“可爱尔兰人的平均智商高於英格兰人,因此我是智力上的文明人。”
余切一时间有些搞不懂这个沃森了。
这人到底是在搞抽象,还是他真的相信他那一套智力论?
“事实上,我是来请你帮助我的,沃森先生。但你不要再提你那些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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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沃森中国游
第377章 沃森中国游
沃森问:“余,你是中国的大人物,我还能够帮你什么?”
余切道:“我希望你能將更多的学术资源引入到中国来,培养一批人才,发挥你的影响力。”
歷史上,中国南方苏城的製药工业基地,就和沃森领导的冷泉港实验室有深度合作。当时才进入到新世纪不久,沃森为苏城工业区的站台,促使资本大胆投资该地的生物製药行业。
但现在却不是世纪初,而是八十年代,一切都还没开始。
沃森自然高傲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些孩子智力高,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他们更有益於人类文明的延续和发展。”
沃森闻言惊呆了,似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你也是法西斯?”
“什么?我不是!”余切连忙否认。
“那你必然是个民族主义者!”
“我.
沃森说:“我发现了,你们中国人都是极端的实用主义者。你知道这些话在美国是百分百的种族歧视吗?你相当於认可中国人比其他人更值得一份教育!你不知道,因为这种思维对你来说,就像是呼吸空气一样自然。”
“然而我却十分赞成!”沃森说完这句话笑了。
他特意去问角谷静夫:“请问你赞成吗?”
角谷静夫不置可否。他既想要照顾到东道主“余切”的面子,又想要和种族歧视划清界限。他只能含糊不清的说:“我赞成其中对人类发展有益的那一部分。”
沃森不屑道:“你还不如你的女儿角古美智子。如果她在那里,她一定会支持我。”
隨后,沃森弄明白了这个国家目前面临的教育窘境。许多聪明人並没有足够机会受到教育,他们的智力被浪费掉了。
希望工程?
沃森自然不可能沾到哪怕一点点。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美国人。
然而,他却可以为中国人的高智慧头脑站台。目前冷泉港实验室如日中天,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生物实验室,全美有多家製药企业与其合作,他们为实验室高昂的研发成本叫苦不迭。
这促使冷泉港实验室一直在寻找合格的合作伙伴。他们通过开设附属机构,分摊一些研究和测试任务。这自然也会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一些地区的大学甚至因此拥有了生物强系。如后来中国南方的双鸭山大学。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希望为燕大带来更多的国际交流,並藉助冷泉港实验室背书,最终为你们中国的地方药厂寻找到为国际巨头代工的机会。”
“发展產业就是最大的慈善,的確如此。你让我想到了你们那个华人首富的成功投资。”
“可是,这並不容易。”
沃森有他自己的办法,他决定先从测试智力开始。
国际上早已经有这方面的测试题,逻辑、几何、记忆力、识別力一一它几乎不需要懂得英文,
是一种纯粹的直觉选择。
受测者需要在限定时间內答完所有题目,通过这些题目,可以对受测者的智力进行评价。
因为人的智力正是由这些基础能力所构成的。
两天后,沃森拿来了大约两百多道题,第一个接触到这些测试的人群是燕大暑期留校学生。沃森亲自来监考,又亲自改卷子给分。
沃森就像是乡村教师那样,为考生的考卷感到兴奋:
“113!”
“哦,这个人是134!”
“105——.他怎么来到这里的?”
“127?!很好,正常。”
在抽取的六十位学生中,其平均智力达到了120-130,普遍达到了人群的前10%。人类的智力分布遵循正態分布,绝大多数人集中在100上下,越是远离这个区间,人数就越少。
当智力测试达到140以上时,这就代表其个体的智力水平位於前1%,开始进入到俗世所谓的天才范畴。
“1%这是在你们中国的数据,准確的说是东亚男性的数据。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到整个世界,不分性別、不分种族,你会看到这是前0.15%。这些人理所应当要取得成功,因为他们抽中了基因所赋予的大奖。”
但燕大的学生智力超群,並没有引得沃森过於激动。
因为这里有十亿人。
有一些聪明人是应当的。
即便是沃森所瞧不起的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也並不是没有聪明人。人类总有一些基因突变的案例,只要基数足够大,凑够一批聪明人是不难的。
难的是普遍性的高。
在教育部门的协调下,沃森进入到临近的燕大附小进行调查。余切告诉他,这些学生中有一些正是在机场的那两千名学生之一。
沃森对那种“人形led”印象深刻。当时他看得太入迷,捨不得放手,以至於眼角被马尔克斯的肘部打得淤青。
数千名学生如臂指使,摆出象形文字。他们的年纪很小,却可以经过简单训练后,就像是工业零件一样精密运行。
这种能力用在科研上,用在產业化上呢?
生物製药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劳动密集型產业一一只是这需要的是高智力劳动。
他对余切说:“你知道吗?组织力和执行力也是一种智力,一些人並不能理解复杂的指令,比如一辆垃圾车的司机需要运送垃圾,並且把垃圾在指定场所倒掉,或是从一垃圾场运到另一个垃圾场,用显微镜观察上面的病菌-很多人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而生物实验室这种『倒垃圾”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对,我说的就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以及大洋洲的一些穿草裙的土著居民。”
余切不敢接沃森的话。因为非洲人和大洋洲人也买他的书。
如果他但凡有一点表示赞同,沃森会把他的话添油加醋写在全美教材《双螺旋》修订版里面。
然后说:余切也干了!
角谷静夫在旁边若有所思,他虽然和余切一样不敢牵扯进这个话题,但他同样对人类的智力分布很感兴趣。
对数学家来讲,智力尤其是一种直接的能力。
在数学界流传著许多高智力妖孽的传说,角谷静夫和这些人相比,也只不过是一粒蠣见青天“我能进行你那个智力测试吗?”角谷静夫问。
沃森爽朗的让他去测试。但只给他正常时间的三分之一。因为不同年龄段的智力测试题目不同,低年龄段的要简单的多,沃森眼下没有多套题目,他只能选择缩短角谷静夫的测试时间。
“余,你想要测试一下吗?”
余切拿了套卷子也去写。
他感觉自己几乎没有做过什么思考,每道题都用本能来回答。阅题后,停留时间不超过十秒钟。
沃森很快让他们停笔,並且当场进行得分计算。
角谷静夫拿到了一百九!
这是目前人类有史以来最高的智力得分一一显然不可能。他的得分至少要削减三十到四十分。
而余切只比角谷静夫少十分现在震撼的人成了余切。
我这么聪明吗?
沃森解释说:“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人类智力最高的人並不是爱因斯坦,而是德国文学家歌德。因此你不必为你的智力感到惊讶!写作很需要智力。”
“如果你只有一百一,一百二,我才会感到惊讶。我推测你的真实水准在140到150之间,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数学家,但你做经济学家够用了。”
角谷静夫在旁边连连点头。
两个小时后,沃森鸣金收兵。不由分说把所有卷子都收走,一些燕大附小的孩子因为做不完题伤心的哭了。
沃森安慰他们道:“我出这么多题,本来就是让你不可能做完的。”
当晚,沃森再次阅卷,这次结果令他吃惊了。
燕大附小的小学生智力水平高达118。
这是个什么智力水平呢?
在美国,如果正常发展下去的话,这些人可以从常青藤中选择一所末流学校入读,其中任何一所学校的实力都令当今的燕大感到汗顏。
沃森有种老妖怪见到宗族小辈的感觉。
一觉醒来,全人类智力提高十五个点!
激动的沃森宣布要为燕大附小捐助一个美国小学的標准实验室,並且说,“如果你们在场有任何人將来从事生物这一条路,想要来冷泉港实验室进行参观,或是拿到一份实习生的工作,我会帮助你们。”
到这个时候,沃森古怪的智力测试开始进入到公眾视野。
国內报刊谨慎性的报导了沃森的实验:“诺奖学者沃森肯定了中国学生的天赋。他认为这是一片天才云集的地方。”
《京城晚报》有记者详细描述了附小的得分情况:诺奖学者也为高智商小学生所倾倒!
这种爽文一样的剧情,导致一段时间內京城附小的天才热和补课热。
余切在这几天则发现沃森是个口无遮拦的人。
他的一些所谓结论,其实並没有科学依据,他完全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发言。
譬如燕大的国外留学生成群结队的在草坪上晒太阳,沃森看后评价道:“晒太阳和欲望有很大的关係,这就是为什么拉丁美洲人热情奔放,而英国人苍白冷淡。”
沃森自己是个瘦子,他也很喜欢中国人普遍偏瘦的体型,又说:“瘦人都是不快乐的,所以整体上他们会比胖人更加有上进心—-所以当你在面试胖人的时候,你心里会为他们难过,因为你知道,自己根本不会雇他们。”
燕大生物系的女性並不多,主要是男性。
沃森对这种现状很满意:“女人们在实验室的存在是赏心悦自的,但是她们办事效率却不怎么高。”
他来中国后已经放飞自我,这上面每一句话都能使沃森在美国被口诛笔伐,但是在中国,在眼下,沃森很少受到激烈的批评。
这让他感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有缘分。
“余切,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话。”他对余切道。
“可是你认为我能帮到你,我做的事情要比我说错的话更重要,所以你原谅了我这是你们中国人宝贵的品德。从根本上来讲,我爱中国人,我对中国的兴趣一直很浓厚。”
在沃森来华的一周后,他带余切和一个叫曹天晴的生物化学家认识。
他们是老朋友了。两人见面后深深的拥抱,
曹天晴是科学院生物部的主任,沪市分院的院长,也是中国和瑞典两国的共同院士。沃森曾经和曹天晴共事过,他们都研究dna蛋白。
据曹天晴回忆,沃森曾经有段时间看轻中国人。
这是西方科研界的固有印象,歷史上爱因斯坦来华访问时,在日记中写“航脏、迟钝、麻木”、“更像是机械而非人类,每个人都蹲坐在地上,就连本该活泼的儿童也是如此”。
然而曹天晴为代表的中国科研人员迅速扭转了沃森的印象,在经过查证后,他意识到过去的认知是一场惊天谎言!这里並非只有某一两个天才,而是存在普遍性的高智力分布。
然后沃森表现出对中国人惊人的接纳度,这对他这种恶人来讲是不寻常的。但凡是中国来的科研者,不论是知名的或是名不见经传,只要和他通信的,沃森都会回信询问是否要帮忙。
余切在曹院士家里面吃了一顿难忘的家宴。
又得知,这已经不是沃森第一次来中国,他和诸多国內生物学家有良好关係。
余切开始对沃森刮目相看。
这是个很难评价的人,他確实种族歧视,拋开荣誉不谈,此人简直是无恶不作,但他不歧视中国人,帮助中国人。
而且你无法拋弃他的诺奖荣誉不谈,因为这是一个人所能得到的最大荣誉之一。
余切既无法赞同沃森,也无法彻底否定他,
他私下和曹院士议论沃森这个人。曹院士告诉余切:这有可能和沃森的自身经歷有关,因为他是一个被英格兰人欺负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他虽然有些许英格兰血统,但总体上对英格兰没有血脉认同。
在他的认知中,更高智力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被劣等人英格兰人欺负了,几百年不得翻身,
被各种污名化一一最后发现,英格兰人的智力最低。
简直是衝击波!
而且,沃森生涯中最討厌的学术合作者和对手克拉克也是英格兰人。
在访华两周后,沃森不得不暂且回美国。他轰轰烈烈的智力测试不得不结束。
但沃森仍然心繫中国学生的教育问题,一群明显智力更高的人不能施展他们的才华,这本来就是一种悲剧。
在他走之前,余切写下了一篇用於描写中国乡村教师的短篇科幻小说。
名字就叫《乡村教师》,余切把这篇小说的稿件赠送给沃森。
在稿件的开头上写著:
【为了感谢沃森先生为中国学生捐赠的实验室,以及他之后可能做出的努力】
沃森打开来看就是这一句话,他心头一颤。
第378章 《乡村教师》
第378章 《乡村教师》
沃森迫不及待的在飞机上看完整个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发生在大西北偏僻的农村。
该地村民落后、愚昧,把送来的扶贫生产设备卖了,全村大吃了两顿;把地卖给重污染的工厂,还沾沾自喜卖了个好价钱;把校舍的掾子木拆了,用来修村头老君庙,他们整天指望着县里面的救济……如此的穷山恶水,使人看到了觉得简直没有指望。
主人公李宝库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教,他的工资微薄,却还努力资助求学的学生,他生了大病,却仍然坚持来上课。
然而,奇迹并没有对这个乡村教师网开一面,在故事的一开头,余切便写道:
这个人得了癌症,他要死了。
什么?
余切竟然写了一个悲剧?他从来不写悲剧的。
即便是最黑深残的《地铁》,那也是一个同归于尽的爽快结局。
沃森为这个遥远的中国乡村教师感到悲哀,这是一个圣徒一样的人物。让沃森联想到中世纪那些传道授业的教徒们——虽然他们为了一个虚幻的神灵来传教,但人们总会为了这种奋不顾身的举动而感动。
“李宝库是个好人,美国也需要这样的老师!他们中国的gc主义,是有一些门道的。”沃森叹道。
他的手指在稿纸上摩挲,仿佛可以看到余切奋笔疾书的样子。
对沃森来说,余切这篇文章是为他来创作的。
余切没有这么讲,但沃森是个很自信到自负的人,他觉得他值得余切为他这么做。
而后,剧情开始揭秘为何李宝库要在这个鬼地方来教书。李宝库偶然发现这里的学生十分聪明,他们和城里面的学生没有区别,有些人甚至还要更聪明一些。
哦,这不正是和我一样吗?
所有人都值得被教育,但有的人更值得被教育。
当李宝库得知自己得了癌症后,就想尽快将自己有限的学识倾囊相授,要求让孩子们死记硬背下牛顿三定律……可李宝库还是死了,死的默默无闻。
果然是悲剧!
沃森忍不住轻叹一声。
故事却在此有一个急转弯,开始有了下半段。视角转到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银河系里爆发了硅基文明和碳基文明的星际战争,碳基文明艰难取得胜利,他们要在银河系第三旋臂建立一条隔离带,摧毁这里的大部分行星,以阻止硅基文明的进入。
他们对这里的文明化程度进行甄别,以避免摧毁高级智慧的碳基生命。
而人类所在的地球正位于银河系的第三悬臂,当这个乡村教师死去的那一天,他所教导的那些乡村孩子也被这个高维文明选中了……最终,孩子们死记硬背下来的牛顿三定律,使得人类文明逃过一劫。
天亮后,地球照样在转,村民们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孩子们也没有了老师。看似这些知识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读了故事的人才知道,地球差点被毁灭过一次。
这不是一个悲剧,而是一个童话!
“不愧是余切!只有他能写出这样的小说!”沃森被故事深深的震撼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李宝库那种圣人,他终于为自己种族歧视找到了借口,原来他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才口无遮拦的。
沃森对自己的助手说:“这个小说字数虽然不多,却涉及到宇宙的磅礴奥妙,我们既要有能筛选出学生的伟大教师,还要有能学得会牛顿三定律的高智力孩子。”
“如果高维文明碰到的是撒哈拉以南的非洲人,你猜人类会怎么样?我们已经就此灭绝了。”
沃森激动得手舞足蹈。
“看来,中国乡村的基础教育涉及到全人类文明的存亡……我有责任告诉其他人这个真相!”
一旁的人是沃森的助手,他觉得沃森被余切洗脑了,委婉劝说道:“这只是一篇小说,而且余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即便中国人的智力低,他也会从其他角度证明中国人值得被教育。”
沃森一听到这话就生气了:“你不能假设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中国人事实上智力就是更高,你也看到了。这十亿人是地球智力的高地,可我们却没能很好的发挥出来!”
助手也懵逼了:“可地球也没有被毁灭过呀!难道这不是假设吗?”
沃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呢?你又不是外星人!你能证明世界上没有外星人吗?你不能!杨振宁认为世界上存在一种超维的绝对意志……无数科学家认为,存在更为高维的文明,他们甚至在暗中观察人类,否则无法解释我们如今世界的精妙。”
“那么,你能证明中国人智力比其他人高吗?对不起,你当然不用证明,我已经证明了!”
沃森几句话怼得助手哑口无言。
我要为余切和中国学生做一些事情!
沃森翻看自己的行程,发觉他八月在《科学美国人》杂志有一场专访。他决定就在杂志的专访中,呼吁更多的人将投资转向这片土地——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的智力高。
那些高技术劳动密集型产业巨头,你不去投资中国,你去投资非洲,投资大洋洲——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
现在有一个更好的说法了,我们是为了人类文明的存续嘛!——
另一边,余切新作《乡村教师》发表在《十月》上。
编辑部的赞叹自然不用多说,余切和其他作家的不同,就是他已经开始用文学作为自己的武器。
他不再是为了稿费而活,也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写作水平。小说就像是他武器库中的一把剑,那里面琳琅满目,余切总能根据时势拔出恰到好处的一把利剑。
《十月》报告文学组的陈东杰写了一个深度赏析:《一种新形势的文学》。
文中道:“我们现在怕了,开始讨论文学为何衰落?不如探讨,文学为何曾经兴盛到如此地步!在八十年代初,文学期刊几乎享有第一媒体的地位!我认为文学曾经像一个被放大的发声器官,满足了全社会发声的需要,它本应该是一种精英主义的产物,但它却和我们社会的冲突息息相关,使得它奇异的大众化了!”
“在我们社会变革的时期,思想大大解放,整个社会具有强烈的表达欲望。作家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并通过故事表达出来,使得文学期刊承担了远超文学应该承担的功能,作家成为不同群体的代言人。”
“然而,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们只以为单纯是小说写得好,当他们越是钻研如何把小说写得好的时候,他们就越是失去了影响力。因为他们躲了起来,不再看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篇文章成为一篇反思文章,回答了作协主席王濛“为什么文学渐渐失去影响力”的提问。
因为作家闭门造车,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受欢迎。
余切知道了,他怀疑这是文学的本质,所以在文学开始衰落的八十年代后半段,他仍然保持有巨大的影响力。
文章写出来算是捅破了窗户纸,一时间很多作家都恍然大悟。
原来老子是代言人啊!
我是替别人说话,替别人抒发情感的,只是有时候我的情感恰好与别人相同。
他们纷纷阅读起了《乡村教师》。然后他们发觉这太难了!你要写一个,本身就是很难的,何况在这小说上其实有更深的含义。
《十月》的社评和余切新作一路南下,一星期后,到了金陵的《钟山》杂志社。
此时杂志社正在为前不久的“南海笔会”反思。
这场笔会虽然有诸多作家来参与,却没有什么特别出圈的作品。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很对不起余切的祝福。
石铁生、李铎、陈建工、高兴建……也包括新人作家苏彤。这么多作家没能写一篇《未婚妻的信》,没有一篇《高山下的环》。
水军官兵很失望。
编辑部的编辑们为此进行了严厉的自我批评。
一位编辑说:“我觉得请这些作家来,本身就错了。我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他们没写过军旅文,很多人也没当过兵,更没上过战场,这不是他们擅长的文章。”
又一位编辑反思道:“我更觉得是我们心态出了问题!好文章本就是难得的,既要洞察力,又要执行力,还需要审美,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水平?”
“余切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他是新现实的创始人,但你绝不能说他只是新现实作家。”
“胡说八道!那全中国作家都不要写文章了,等余切写小说可好?让他日写夜写,让他的文章成为样板戏,八股文……大家只看他的小说就行。”
苏彤听到这些话很不是滋味。
你怎么敢质疑余切呢?
难道别人写得好也是错误!这种见不得人好的家伙,就该被开除《钟山》的队伍。
性格一向内敛的他,忽然大声让其他人闭嘴!
“够了没有?!”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看向苏彤。
苏彤沉声道:“我觉得首先要虚心学习。《乡村教师》歌颂在偏远地区的乡村教师们。我们从前把视角都放在学生上,放在教师身上……这篇小说放在了文明上,探讨起人类的延续。”
“既然是人类的延续,那自然也是中国的未来。难道不是这样吗?京城附小的学生能见到詹姆斯沃森,谈论美国标准的生物实验室,而西北宁县的学生快要读不上书,没有最新的教材可用……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
这话太掷地有声,以至于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敢反驳他。
苏彤又道:“但在以上的背景全都去掉后,请你们再看看这一篇小说。这是不是一篇好故事?是!所以我们的笔会之所以开得不好,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既没有弄清楚为谁来创作,也没有写一个起码。”
“我们方方面面都失败了!我也是失败的,我做检讨。”
沪市的《收获》杂志社,李小林抽空看了这一篇文章。
她比其他人要了解的更多一些。她知道这已经是余切第二次为了乡村教育而写小说,第一次是《背起爸爸去上学》。
那篇小说的效果很好,很质朴,但还未达到余切想要的效果,余切把稿酬都捐了,一回国立刻写下同题材的另一篇小说。
而且这一次更加质朴,小说中有很多的迭音词,如银亮亮、阴森森、颤颤地,一个小学生也能看明白。
《乡村教师》有多简单呢?
简单到可以放到《儿童报》上面了。
儿童小说作家郑渊洁在《童话大王》杂志上连载的小说很受欢迎,其中一些还不如《乡村教师》像童话。
这是不是有些过度解读呢?
并不是,仔细看下去,还有“卡嗒作响、哒哒地、叮铛声”这些拟声词,虽然小说中写了高维文明,却尽可能的用“太阳”、“太空”、“人类”、“宇宙”等等大众熟知的名词。
显然是余切在有意拉进和读者的距离,他不想把文章写得过于复杂。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已经是另一个级别了!到一种随心所欲的境地。
李小林把这小说拿去给巴老看,巴老说:“看来余切在塞万提斯奖获奖之后,又有了成长,《收获》也应该转载这种小说。”
《收获》是个双月刊,这就是说,哪怕九月份、十月份再来转载,捡别人吃剩下的汤,巴老也觉得是值得的。
余切这边就发觉,目前《乡村教师》比前一篇小说受欢迎得多。
为什么?
因为八十年代的外星人热吗?
也可能因为这是他塞万提斯奖后的第一篇小说。
或者是因为另一个时空创作这一小说刘慈欣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人们总是赞扬刘慈欣丰富的想象力,看轻刘慈欣的文学功底,就因为他并不是科班出身。
实质上这篇小说是很有美感的,是刘慈欣少有的具备美感的小说。
余切这一版本《乡村教师》趋于完美,不仅字数更少,还有一些真实的场外故事。这其实拔高了《乡村教师》的地位。
到八月初,小说已经被二十多家报刊和杂志转载,甚至一些主流报刊也节选《乡村教师》的一部分。
余切来燕大开会,几位教授特地来找余切谈话,他们就是出高考作文的命题组教师。
“余切,你这小说写的很符合高考的改革方向,我们要让考生思考一些没有对,也没有错的问题。关键是考察他们的思辨能力。”
好家伙,原来是你们几个出的题。
(本章完)
第379章 余波
第379章 余波
这几个人是中文系的王立嘉,古汉语教研室的蒋绍余,还有研究生院的朱德西。
全是燕大的教授,余切的同事。
歷来全国高考各科试题的擬定都並不神秘,地点无一例外在京城,语文这一科尤其不神秘,主要由燕大这几个老教授来完成。其中王立嘉负责现代文阅读,蒋绍余负责文言文阅读,朱德西是语文考卷的总负责人,他有终审权。
好几年的作文题都是朱德西来出。
上面为了避免燕大小圈子舞弊,在命题组中还加入了四位中学组的教师,以及两个燕京师范大学的教授。
然而,高中教师怎么可能影响到燕大教授?
燕大这几个人掌握了试卷的终审权,外加两篇阅读、大小作文,甚至还有一些语法题,
因此可以说语文试卷就是燕大的自留地。在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朱德西为代表的燕大人统治了全国高考生的语文审美。
朱德西问道:“余老师,你是哪一年高考的?”
“我是1983年,但是我之前还考了两次。”
另外两人立刻笑了:“你那两次也是朱德西教授来命题的,早知道我们能活著看到你来做我们的同事,朱教授肯定不会把作文题出那么简单,他肯定要出得再难一些。”
这么一说,余切依稀是感觉整个八十年代,高考语文试题难度在增加。尤其是作文这一栏。
83年的作文题目是看图写话题材的《找水》,82年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81年乾脆是一个读后感!一个比一个简单。
这是倒著来看,反过来就不是了。到张儷这一年,已经是真实的社会案例,並且不再有標准的写作方向。
又寒暄几句后,余切忍不住就问了:“为什么要选燕大学生食堂的事情作为作文题目?”
朱德西道:“因为我们知道是你来做的。我们也是人,接收到的信息有限。4月份命题组成立,开始出题,恰好碰到你拿到塞万提斯奖,那我们理所当然的就想到了你在食堂做的事情。”
“这件事情连我们堂堂燕大也没有弄得十全十美,让大家都满意正好就作为考生的题目!
说起来確实是有些超纲了,但是很值得。”
余切没有奇怪这些教授怎么知道他捐款了的。
因为捐款匿名只是相对於校外来讲,校內是肯定清楚的。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送他这么一个荣誉一一个人事跡登上高考作文,当然算是一个荣誉了。
朱德西和另外两人相视一笑,说:“等你再到学院工作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余切哪里是等得及的人呢?
朱德西不给他说,他就问召开大会的丁磊孙丁校长。
结果丁磊孙一问三不知。
余切又只好问胡岱光,恰好胡岱光知道:“哦,文学院为什么拼命要你呢?就是因为你有这种巨大影响。其实我们燕大这一代人的文学没有那么强。”
胡岱光渐渐说出內幕:
当前关於中文的学术体系有两大派系,一个是燕大体系,一个是京城师范体系。燕大统治了大学教材,而京城师范统治了中小学教材。
高考恰好是分界线,目前被燕大统治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有种怪现象,考生用高中语文教材上的標准答案,去回答高考语文卷子,却不一定能得满分。为什么呢?因为你用的是京城师范的答案。
燕大有燕大的答案。
在大部分时候,这种“差错”也就几分而已,无伤大雅,尤其是这个年代的考生几乎不可能翻卷查卷,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顶替一一如果你恰好碰到了,那你只能自认倒霉。
燕大目前有个相当尷尬的事情,他们在汉语研究上非常辉煌,但是在文学研究上落后了,不如京城师范。
持续这么下去,等朱德西这帮人掛了后,燕大就不能执掌高考语文的方向了。
而余切直接让燕大从瘤腿变成两翼齐飞。
目前许多文学研究是在研究谁呢?
不就是余切嘛。
他的到来本身就成为了一种巨大的威力,所以他也得到了同事们的回报臥槽!
出个题竟然道道这么多。
余切以为自己一点儿没泄题给张儷,事情做的很公道,结果完全白扯,命题组的朱德西照著余切的事情来出题。而他这之前都不认识朱德西!
真是害苦了我!为何要把黄袍子披在我身上?
还好当时没有公开来宣传,否则也算是一个小污点。
燕大这次会议是给全校教师通气儿的。去年8月,丁磊孙做了个报告《瞄准世界一流水平,加快燕大前进步伐》,第一次提出要把燕大发展到世界一流。
燕大要在多项学科上追上国际高校水平,为此需要相当频繁的对外交流。中央给燕大拨了一笔巨款,丁磊孙一直没敢挪用它。
“我们现在的水平和发达国家落后还很多,要追上他们,最快的方式就是学他们。而且,我感觉到像这种蜜月期未必能长久下去,我们务必要爭分夺秒的进行交流。”
“余切!”丁磊孙点余切的名字。
“我看有一批欧洲的数学家来我们燕大访问了!这是你来从中牵线搭桥的!这个举动很好!从前我们研究人员去国外,主要是单方面的访问,现在也到了邀请別人过来的时候了。”
台下有老师问:“我喊別人,別人不过来怎么办?”
“那就请你要发挥你的个人魅力呀!”
眾人忍不住笑了。
这一时期洋教授到中国的燕大,就像是到埃及的开罗大学,二者在国际上的排名差不多。
除开那些本身对埃及、中国感兴趣的人,还有几个人会专门跑来访问呢?
丁磊孙当然看出来大家在笑什么,颇有些苦口婆心道:
“教授们也有自己的个人情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自己做主。將来万一没有这样的蜜月期了,他们还可以藉助私交保持一条小小的联繫渠道。”
这当然就更难了。
相当於让人家洋教授替你扛雷,可別人洋教授也要服从大局的。
那真是要过命的情谊才能做到了。
会开得蛋疼!
此后,余切连开了三场会,从八月初开到了中旬。角谷静夫离开中国,两个日本数学家小平邦彦和森重文一同来中国访问。
这两人都比较纯粹,並没有任何和军国主义勾连的跡象,因此得到了余切的热烈招待。
几年时间没去过日本,余切在日本却越传越神。他被认为是亚洲这一代文学家的第一人,且多才多能,日本有个漫画《城市猎人》就参考了余切的事跡。
漫画作家北条司原本创作了一个除了好色,近乎於完美的人。此人是侠盗,射术精通,经过间谍训练,风流,会多国语言,还具备神奇的驾驶技能,拥有多辆改装过的豪华跑车很明显参考了英国“007”詹姆斯邦德特工。
《城市猎人》於85年在日本连载,恰好是余切赴日那一年。这本漫画一直有很高的人气,但从来没有登顶过少年热血漫的巔峰。
为了解决这欠缺的一口气儿,北条司赴美取材。
去年九月,北条司意外得知余切在哥伦比亚的新闻,隨后余切的新闻轰动整个北美,也让日本人感到目瞪口呆。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有这种故事。
北条司立刻將男主角羽獠的中文马甲“孟波”改成了“余波”,而且,余波这个人虽然豪车无数,但忽然最喜欢山叶摩托车:针对男主角的好色性格,北条司也渐渐修改其人设,把他改成多情但绝不好色,余波酷爱写情诗,喜欢用左轮手枪,每每劫富济贫后要赋诗一首,或是留下华美至极的装逼语言。
如: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我是一片荒芜的大地,而你是我最后的那朵蔷薇。
一一大多是节选自聂鲁达的诗集。而且,余波还自翊是经济学家,他认为日本早晚要崩溃。因为日本目前並没有崩溃,使得余波的“经济学家身份”成为一种搞笑梗,就像是大人物一生中唯一没有预料对的那一件事情。
眾所周知,全世界最有名的“日本崩溃论”名人就是余切。
这种有针对性的蹭热度,促使《城市猎人》的销量大爆,终於登上热血漫第一,连带著余切也广受喜爱。
目前,《东风压倒西风》纪录片重播次数最多的国家並不是中国,而是日本。
许多日本人酷爱余切对哈珀出版社的白人员工颐指气使的样子。
“余先生,我知道你是反对军国主义的,我也赞成你!”小平邦彦知道余切喜欢查成分,於是主动表明自己的成分:“我怎么会有那些想法?我永远痛恨那些战爭贩子!”
“我年轻时家里条件不错,住在鎌仓的別墅区。我有个朋友叫津守元太,从庆应大学毕业后申请了候补干部,很快死在了战爭当中,他家里也被炸了个稀巴烂!我读的数学系並没有什么用,和许多文科一样,差点被送去做神风特工队,要不是我读到了博士,饶了我一命,怕是要命丧当场!”
而森重文只比余切大十来岁,是战后的一代人。他並没有经歷过战爭的惨痛,就没有多大的反思了,但也认为“日本发动战爭是毫无必要的,杀来杀去,什么也没有得到,平民一直受到欺骗和愚弄。”
余切发觉这可能是八十年代许多日本人反战的真相因为他们现在不需要战爭,却取得了远比战爭期辉煌得多的经济成就。
当这一经济成就的前提不再存在时,那种对战爭的反思就会渐渐消失了,因为人性就是这样的,哪怕数学家也如此,
虽然森重文年纪更小,但他的成分並没有完全通过余切的考验。因此余切和老头子小平邦彦的关係要好得多,得知小平邦彦是杨振寧的师弟后,他明显对小平邦彦放下了许多戒心。
数学和物理有相通之处。
杨振寧和小平邦彦是同一年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工作,然后同样被物理数学双修的赫尔曼外尔赏识,给足资源,使得他们早早的脱颖而出。
余切甚至邀请小平邦彦来自己家中做客。
然后,向他问及自己最近的一大苦恼:“我以为我作为文学家,至少在教职方面是纯粹的,但完全不是这样。我的存在本身,就使得人一些人得利——-但他们也没有坏心思,时刻照顾到我。”
小平邦彦很有主见,也很现实。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主动融入进去,创造对自已更有利的氛围。
比如,小平邦彦如今是日本数学界的领军人物。在漫长的教职工作后,大多数人都承认是他的徒子徒孙。
“我还有个问题——”余切谈到了大学的对外交流。“將来一定会有一个时期,我们彼此之间的关係不再像今天这样亲密,如果没有了官方的倡导,还怎么样进行交流和发展?”
“这不是问题!”小平邦彦说,“就算是在最封闭的时代里,杨振寧依然能够向普林斯顿大学推荐任何中国学者来访问,也可以指派研究机构给到这方面的赞助。在我所能看到的十数年內,研究机构依旧保持相对独立的地位。”
“也就是说,只要你能做到杨先生在物理界那样的地位,你就可以无视外界的风波。”
余切道:“这不是要我做最好的作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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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用你那年在哥伦比亚,对马尔克斯讲的话来说,最简单的事情也最困难。”
几天后,森重文得知小平邦彦和余切的谈话后,冷不丁说了一句:《城市猎人》的余波也说了这句话!原来出处在这里。
看来《城市猎人》漫画在日本確实很红火。
小平邦彦和詹姆斯沃森一样,也写了个人自传,生涯后期也在吃稿酬这碗饭。他是亚洲当前成就最高的数学家,近乎於完全独立的开创了復代数几何。
此次来华,他带来了自己的自传《我只会算术》,並且希望余切能帮他翻译出版。
这是一场现学现用的交易,余切帮小平邦彦出版他的中文版书,为他站台,小平邦彦则极力鼓动他所在的东京大学建立起更多访华学术项目。
翻译过程中,余切发觉小平邦彦的自传比沃森的《双螺旋》好得多。
小平邦彦无疑是一个天才,然而在他的书中,小平邦彦说自己是个懒鬼,偷懒成性,拖延症晚期·让他的小说具备了鸡汤文的属性,没有什么嗨涩难懂的。
可以想像到这本书出现在工科文艺青年的书单里面了。
张儷帮助余切收拾稿件,也陆陆续续把这本自传看完了。有点钦佩书中的小平邦彦,她问余切:“你和他问了那么多问题,怎么唯独不问乡村教育的事情?”
“因为沃森不是小平邦彦,这里没有什么学术交易沃森这个人是真的相信中国孩子值得被教育,虽然他的逻辑过程全是错的,心也是坏的,但他会把事情办好了!”
第380章 正在赤化的沃森
第380章 正在赤化的沃森
实际也如此。
美国长岛,沃森如期接受《科学美国人》的採访。
《科学美国人》是美国的一本科普杂誌,三大顶级学术刊物《自然》的姐妹出版物,自创刊以来,前后有上百位诺奖学者应邀为其撰稿。
这本杂誌在全美发行量高达五十多万份,受眾涵盖各类企业主、高级经理人和意见领袖。
採访沃森的人也是一个知名记者亚当,这人之前主要活跃在硅谷科技领域。
受邀採访者还有一个叫约瑟夫·戈尔斯坦,他在两年前获得了诺贝尔医学奖,目前是多家研究机构的顾问。
採访就此开始,亚当拋出第一个问题:
华人富豪王安投资了五亿美金到沪市组建微电子组装生產线,大获成功,今年还將进一步追加投资,因涉及到技术转移被国会否决,王氏家族僱佣了庞大的游说集团在华盛顿待命……为什么王安这么热衷於中国?
中国到底有什么潜力?
沃森先生,您刚从中国回来不久,您对gc中国如何看待?
沃森先给自己迭甲:“首先我不想谈论政治,我只是一个生物学家。我以下的话只表明我中国行的主观感受。”
记者和戈尔斯坦表示理解。
沃森道:“我借用马尔克斯那句话,中国是一个很有希望的地方。我们之前对中国人有许多误解,这是因为美国媒体长期的妖魔化宣传,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我去到中国后,发现情况和美国媒体敘述的大不相同。那里的人勤奋好学,有自己的主见,他们並不时时刻刻想著艹翻世界……我在京城一所小学发放了智力测试题,许多孩子没能完成,他们流下了不甘的眼泪。他们亲切的称呼我为沃森爷爷,为我送上了小红,我感到我的心被爱包围著!”
这开场太炸,亚当和戈尔斯坦当场懵逼了。
因为沃森在全美属於是大恶人。虽然他所在的冷泉港实验室努力保护他的名誉,但沃森离谱的言论在八十年代已有耳闻,只是还没扩散到公眾的视线里。
而现在,沃森的脸上甚至露出些许慈眉善目的表情。
这还是沃森吗?
亚当进一步问:“除了你之外,其他学者也这样认为?马尔克斯是不是还在中国?”
“我们都这样认为。马尔克斯……他比我走得更远,他在余切的家乡万县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写一本有关於解放者的小说。他比我更爱中国的孩子。”
已经到爱的程度了吗?
“哦,哦……”亚当一时失语,转而问道,“你谈到余切,听说你和余切的关係很好?”
沃森眉头舒展,立刻说,“我和余关係很好,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懂余。他很少和我说话,可我和他有一种心灵感应。他是一个伟大的人,我们都是这样伟大的人。”
“事实上,当我离开中国时,余还送了我一本他的小说。我相信很快会在美出版。”
於是,沃森顺理成章就谈到了他的惊天大发现。
沃森像个神棍那样道:“你知道高维文明和人类延续之间的关係吗?”
眾人当然不知道。
接著,沃森讲述起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星际战爭:碳基文明和硅基文明大战三百回合,需要划出被摧毁的隔离带,他们选中了中国乡村作为这一星球的“文明进化程度”检测器。当高维文明问出牛顿三定律时,乡村小学生回答出来了。
因此地球避免了被摧毁的命运。
这当然是浪漫的科学幻想,但这是有事实支撑的。
“如果事情发生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原始非洲,整篇小说就成了笑话!我们不会希望高维文明选择了那里。”
沃森表达了“人类应该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中国的乡村教育上去,至少做一些有益的帮助,譬如在当地投资开设厂房,优先录取中国偏远地区工人……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人类会因此得到利益的最大化。”
另外两人呆若木鸡。
这是很明显的种族歧视,而且很古怪。就像是余切在中国谈论应该如何资助美国学生,从民族感情上来讲也很难理解。因为沃森是美国人,白人。
戈尔斯坦对沃森了解更多一些,知道沃森对於智力存在偏执。
他试探著问:“你是说,中国人的智商比其他人更高吗?所以更值得被教育?”
“的確如此!”沃森终於等来了这一句话,他开始兜售起自己的智力论。
“东亚是人类智力的高地,我们看到日本和韩国都在资源极端贫瘠的情况下发展起来了,而占据主要数量的中国才刚刚拥抱世界。我们有责任去帮助他们。”
“为什么?凭什么?”亚当问。
“因为值得!”沃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在我看来,从长远来看,一切的口號、生產关係和制度都不重要,智力才是族群成功与否的关键。你教一群猩猩gc主义还是zb主义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会吃生肉,然后不断生孩子!”
“有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成功,而有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落败,这一切从他们生下来那一刻就註定了。”
亚当感到头皮发麻,他不同意沃森的想法:“这是否太绝对了?沃伦巴菲特是全美前十的富豪,著名投资家……他一定不是最聪明的那十个人。”
“哦,落在个人身上,当然会有一些小小的误差,但放在一个国家的体量来看,智力就是最为关键的变量。”
其实,你知道狗和人类之间的智力差异吗?在撒哈拉和大洋洲那块神奇的土地上……沃森忍住了。
他不想让人觉得他过分的歧视某一族群。
在他的实验室,也確实有黑人实习生。沃森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但是两位採访者已经被震惊到失语,一致认为沃森是標標准准的种族歧视。
他的言语中存在强烈的智力鄙视,中国人只是恰好在沃森的智力模型里面被许可了。
沃森在《科学美国人》上的採访引发轩然大波。
《科学美国人》出了个周刊,全盘连载沃森的谈话,发布后全美学术界立刻掀起了对沃森的討伐。人们震惊於沃森流露出的老白男的傲慢,他的言语和洗头佬没有什么区別,从根本上,他认为一些族群是不应当存在的。
当年德国人执行了“美丽雅利安人”计划,將那些明显有外表残缺、智力疾病的新生儿进行有组织的灭绝,他们认为这样有益於德国人的优化。
结果很显然失败了。
沃森却把这一套捲土重来,只是衡量標准变成了绝对的智力。
英国生物学家克拉克听说后大笑:“沃森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他是我见过最恶毒,最自大的混蛋!”
克拉克是沃森的合作者,两人一起获得了62年的诺贝尔奖项。后因为性格不合,逐渐变成一对冤家,在沃森《双螺旋》中对自己自吹自擂,指出克拉克躺贏后,两人的关係就彻底破灭了。
克拉克抓住机会频繁批评沃森,沃森对此不以为意:“他就像是一条可怜的狗,他想咬走我身上的一块肉。他嫉妒我。”
克拉克无能狂怒。
而且克拉克其实也很有爭议,他目前在美国加州某研究所研究“灵魂”,这得罪了大多数教徒,这也是科学研究的禁区之一。
此后,沃森一下子成为了美国当下最火热的学术明星,甚至超过了部分演员和歌手。
他本人频繁发表意见,並不拒绝自己的话被引用。
在冷泉港实验室针对医药公司的內部会议上,沃森直言道:“全美最近对我有一些偏见,我们知道那都是fake news,假新闻!但我们这里是学术圣殿,我们应当承认人和人之间存在区別。”
有投资人问:“我不关心种族歧视,我只关心投资到中国会不会赚钱,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公正的说,中国现在仍然很落后。他们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同邻近的日本合作更好,但如果要去日本之外的亚洲进行投资——中国是不二之选。”
“南亚不可以吗?那也是个人口大国。”
“印度人的平均智力为82到85,仅次於黑人。如果你想赌博就去那个地方。”
“我知道了。”
多国生物学家联合组织的“人类基因计划组”正在筹备中,沃森作为整个项目的带头人,他希望能够一些资金用於研究人种之间的智力差异,而不光是研究免疫疾病、癌症这些东西。
智力是新生儿的未来,而癌症是老人的过去。
沃森是这么认为的。
《时代周刊》的记者採访沃森:“您最近引发了很多爭议,一些人认为您存在种族歧视,您如何看待这些声音?”
“都是假新闻!我始终是一个诚实的人,只是真相会伤害到有些人。”
这个记者谈到克拉克希望和沃森有一次公开的对话。
沃森哂笑道:“他为什么要和我对话?他不配和我相提並论。”
“他和我在一起对话得越多,人们越是相信我们是一个档次的人,这对我来说太无礼了。”
记者感觉这里面很有新闻,极力煽风点火:“克拉克先生说要让这场辩论,成为你们之间的终战。然后尘归尘、土归土,你们之间落下定论。”
“可以!”沃森起了兴趣,“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理!他永远只是一个可怜虫!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克拉克听说后大怒:“你这个种族歧视的刽子手!余切一定不想认识你,我质疑你的每一句话。”
“来吧!”沃森说。
隨后全美都开始期待这一场辩论。
克拉克表示,他会在之后揭开沃森的真面目。
沃森则表示自己在为人类的存续而战。
他用《乡村教师》为自己找了个好藉口,“我不是种族歧视,我是为了人类族群的延续。很多人只关心到我认为东亚人智力更高,忘记了我也说过,白人智商只是稍逊,而且我们的智力偏差更大,这代表我们容易出一些极端的天才。”
沃森这个老教授,因为极端的“智力论”在美国有翻红的趋势。
如果余切在这里,就会发现沃森吸引到的火力远远不如另一个时空。那时沃森甚至被剥夺了诺奖的荣誉。
因为八十年代的美国仍然在冷战期,各种匪夷所思的运动还不敢搞得太激烈,在某种程度上,沃森的言论受到美国白人大眾一定程度的认可。
只要为了贏,做一些牺牲也没什么关係。
远在大洋彼岸的余切,收到了沃森的跨洋电话。他希望余切能儘快让《乡村教师》在美出版,这也许会帮助到他。
“帮我就是在帮你们自己!”
余切此时恰好把小平邦彦的自传《我只会算术》翻译完。
他找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將这本自传出版,出版社说今年度的排期已经定下,不容易更改——余切又找了王濛,在王濛的发力下,从隔壁调来纸浆,动用了新华印刷厂。
最迟两个月內,中国大陆就能看到小平邦彦的自传。
恐怕这也是最经典的版本。
这启发了来华考察市场的西班牙人卡门,她觉得马尔克斯的几个著作完全可以让余切来翻译。像余切这样的译者,足以让平庸之作都受到追捧,何况本来就是经典。
余切只答应为马尔克斯的《迷宫中的上校》进行翻译。因为这本书是老马的生涯末年代表作。
“《百年孤独》呢?《一场预先张扬的谋杀案》?《霍乱时期的爱情》!难道都不值得你来进行翻译吗?”
余切道:“都值得。但我的时间宝贵,你给不出让我满意的价格。”
“那你为什么帮日本人翻译?他开了什么价格?”
“他是一个国家的学术领导人,他的资源无法用价格来衡量。卡门,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作家,许多时候我要履行我的社会责任,但我又要比一心做官的略萨更纯粹。”
卡门顿时醒悟了:她完全明白余切和马尔克斯的不同了。
(本章完)
休战一日
休战一日
今天搬家搞很久,又是做菜做饭啥的,允许我明日再战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