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嫁给了男主他叔》 第1章 五更天,夜露重。 雕漆绢纱的灯笼还亮着,喻意着四季平安的图案在火光中看不真切。妇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从厢房里传出,伴随着男子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守在外面的婆子拢紧身上的罩衣,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老天爷,求您保佑五姑娘。” 她口中的五姑娘,正是大殷朝姜太傅庶三子姜慎的嫡女姜姒。 前两日姜姒不知何故染上风寒,一直高热不退。反反复复烧得糊涂,偶尔醒来时胡话连连,吓得她的母亲姜三夫人顾氏成宿地守着,期间未敢合眼。 “老爷,您说玉哥儿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玉哥儿是姜姒的小名。 姜姒从小就有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身子瘦弱难养。早年姜慎外放偏远之地的泅水县,听闻当地民间有一说法,说是病体有缺的女婴不好养活,需取个阳气十足的乳名压一压,或许能长命百岁。 姜慎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爱妻,再一看床上脸白如纸的女儿,又是一声叹息。忽地他“咦”了一声,“玉哥儿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退了热?” 顾氏怔了一下,紧接着过去以手探试着女儿的额头,惊呼出声,“老爷,玉哥儿不烧了!” 床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面若薄纸吹弹可破,明显尖了些的下巴让人瞧着让人心疼不已,惹得她又是眼泪汪汪。 “玉哥儿,娘在这里。” 她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姜慎将手放在妻子肩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各地辗转,多少次她病重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定然也不会有事的。” 他出仕的当年便是外放,那时顾氏正怀着孕。对于生在京外长在京外,又自小体弱的小女儿,他们自是更偏疼一些,平日里如珠如宝地宠着护着,一有风吹草动更是心惊胆战。 “老爷,您说玉哥儿都退了热,怎地还未醒来?”顾氏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床上的少女似是有所感,黑翎般的长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重又闭上。 口中如呓语一般,“爹,娘……” “玉哥儿!” 夫妇二人齐齐唤出声来,四目紧盯着,生怕错漏了什么。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姜姒再次缓缓抬起眼皮。 儒雅温和的男人,美丽温柔的女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满是疼爱。 原来这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母,真好。 姜姒如是想着,沉重的眼皮重又闭上。 “爹,娘,我好困,我想再睡一会儿。” 之前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有着被当成血包一样的前世,被压迫被无视地长大,工作后不停地被父母催着要钱给弟弟买房买车,狂轰乱炸步步紧逼,恨不得将她榨干。 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来摆脱那样的家人,她拼命地加班,当超出负荷的身体倒下时,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死了也不错。 再世为人,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全是美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雕花窗中照进来时,她终于彻底醒来,也终于看清楚自己这一世的家人。 顾氏已经熬红了眼,姜慎下巴处的胡茬清晰可见。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位英俊的少年郎,少年郎穿着黑色暗纹的差服,正是她的二哥姜烜。 姜烜效力于京武卫,也是整个姜家子孙中唯一弃文从武之人。昨夜里他当差不能回家,一下差就飞奔过来看妹妹。 “玉哥儿,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们,莫不是烧傻了?”他伸出手,在姜姒面前晃了晃。 姜慎怒道:“你个混账,胡说什么!” 顾氏也恼他,“多大的人了,一点正形也没有。亏得玉哥儿最是喜欢你这个二哥,你还不赶紧和你妹妹道歉。” 姜烜被父母一通埋汰,半点也不生气,反倒嘿嘿地笑出声来,喜呵呵地看着姜姒,“玉哥儿醒了,我就是高兴,这一高兴嘴里就没个把门,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顾氏哭笑不得,嗔他惯会耍怪,又恼他不起来,只能板着脸连连催他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带着外面那些腌臜的杂气熏到别人。 他朝姜姒挤眉弄眼了一番,步子轻快地告辞。 时辰已经不早,姜慎也要赶着去上值。 顾氏留下亲自照顾女儿,一应净面喂粥皆不假他人之手。 四脚黄花梨的火盆内,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房间内布置精巧雅致,黄檀木的妆台圆凳,妆台之上摆放着小巧精美的首饰匣子,右侧还有一支淡雅的梅瓶。 泄水般富丽的香罗帐,还有那流光溢彩的垂珠帘,以及雕刻繁复的一应家具并琳琅满目的饰物,无一不表明此间主人的受宠。 姜姒乖巧地喝着粥,一口等着一口,如被投喂的雏鸟。 “你病了这几日,娘已派人去给夫子告了假,等你养好身子再去进学。”顾氏仔细地给女儿擦着嘴角,声音又轻又柔。 姜姒摇头,“娘,我已经好了,明日我就去进学。” 前世里好不容易跪地求来上大学的机会,她却不得不四处奔波着兼职,根本静不下心来顾及自己的学业,所以这一世她想好好感受不被打扰的学生时光。 顾氏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近些日子她听到一些风声,好似玉哥儿对那福王世子有些不一样,虽说不至于缠着不放,却也是招了一些闲话。为此大嫂曾旁敲侧击,暗示她约束玉哥儿,莫要闹出什么事来丢了姜家的脸面。 姜家有三房人,只有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一个庶子之女,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亲王府的世子爷,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她有心想提点女儿几句,一看女儿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暗忖着等女儿身子再好一些,她再寻个时机好生说说。 “玉哥儿,你身子还弱着,娘想着若不然你再歇两天?” “娘。”姜姒靠过去,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祖父不是常说业精于勤,而荒于怠吗?若是再多歇两日,我怕是要落下许多功课,再想跟上定然会很吃力。” “你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变了一个人。 姜姒垂着眸,这一世她有疼自己入骨的父母,还有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兄长,她一定更加努力地活着,不让书里的悲剧发生。 没错,她不仅是穿越,还是穿书。 原主在书中只是一个炮灰女配,炮灰女配性子单纯天真烂漫,错信男主为了气女主而招惹她时说的话,以为男主真的心悦自己,一步步将自己的心沦陷。 等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根本承受不住,性情随之大变,变得偏执而扭曲。此后她百般纠缠男主,受尽旁人的耻笑。又多次陷害女主,累及家人被指责,最终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她死后男主幡然悔悟,决定珍惜眼前人,与女主重归于好。 而她的至亲,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母亲因为她的去世而病倒,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京外的大哥和嫂子侄儿奔丧途中遇大风大浪沉了船,一家三口齐齐丧命。父亲连受打击无心仕途,成日里借酒消愁,乐观开朗的二哥也变成了阴郁之人。 如今她成了原主,便决不允许这一切再发生。 …… 三房是半前年回的京,所在的院子自然不如长房二房。但姜家底蕴深厚,姜太傅也不是苛待庶子的父亲,举凡是明面上能给的东西,三房这里都有。其他两房对三房的态度也是合情合理,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姜姒醒来的消息传出后,两房都派人送了补品药材过来。顾氏不想女儿被打扰,以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为由,直接将来的人全请去厅堂里说话。 她一走,原本守在外面的两个丫头过来侍候。 这两人一个叫祝平,一个叫祝安。祝平个子高些,长得也更清秀一些。祝安身子偏圆润,皮肤却更白一些。 “姑娘,你明日真的要去进学吗?”祝安侍候着姜姒梳头,小声地问着。 浮雕彩绘镶嵌着珠玉的琉璃镜中,映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玉,娇嫩如花,稚气中难掩楚楚动人之姿。五官之中最为出彩的是一双纯净无垢的眸子,一看便是被家人宠着爱着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少女,不应该有那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姜姒视线一转,望向斗柜上盖着绸缎的笸箩。 祝平将笸箩拿过来,迟疑开口,“姑娘,你病才刚好,万不能伤了神。若不然奴婢替你绣完,定能赶上世子爷的生辰。” 笸箩里是一应做绣活的小工具,还有绷在绣绷上没有完工的绣件。深青色的锦缎上面,是绣了一半的祥云青竹图。 这件绣布若是完工,原是打算用来做一个香囊的。 再过几日是福王世子慕容晟的十八岁生辰,他出身高贵,是永定城中最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原主做这香囊就是想送给他。 而他,正是书中的男主。 姜姒低着眉眼,“嗯”了一声,“我与世子爷交情尚浅,这等物件送去怕是不太妥当。改日挑个成色不错的砚台,想来更合适一些。” 她将绣绷解开,随手将绣布扔进了火盆中。 第2章 …… 翌日,晨光熹微。 顾氏一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张罗个不停。 姜姒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她照顾着,她自来在养女儿一事上就很精细,连穿哪件衣服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她挑了一身桃夭色的衣裙让姜姒换上,在外面又罩了一件胭脂色的斗篷,退后几步一打量,越看越觉得满意。 “我的玉哥儿,穿什么都好看。” 姜姒从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端地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都是娘生的好。” 顾氏一听,如吃了蜜果子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送女儿出门时,她仔仔细细地交待着随行的祝安,然后将包着深碧色绣锦袋子的袖炉塞到姜姒手里。 姜姒在她不掩担忧的目光中出了院子,穿过一道月洞门,打眼就看到假山旁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月白色的衣裙并同色的斗篷,瞧着素雅得紧,但长相却是极好,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 “五妹妹,这里!” 姜姒抬眼望去,眸底下泛起丝丝凉意。 姜家这一辈一共有六位姑娘,长房占三,一嫡二庶。二房占二,一嫡一庶,三房只有她一个嫡女。 而这位姑娘是长房的庶女,在姐妹中行四,名唤姜姽,也是书中的女主。 姜姽袅袅婷婷地过来,拉着她的手,“天可怜见的,五妹妹是越发的瘦弱了。我原本想着昨日去看你的,无奈三婶发了话,不让人打扰你养病。” “劳四姐姐惦记,我如今已经好了。” 姐妹二人牵着手,任是谁见了都当她们姐妹情深。 姜家的六位姑娘,有三位已经嫁人,如今还在闺中的有姜姒姜姽以及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姜婵。姜婵年纪尚小,被谢二夫人拘在身边教养,尚未送去学堂。 她们要去的学堂,不是专为内宅女子设立的女学,而是姜家自己办的族学。族学中除了姜家子弟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学子。 一进学堂,同样容色绝佳的姐妹俩,立马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姜姽的淡雅脱俗,姜姒的我见犹怜,少不得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以前瞧着四姑娘长相最好,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依我看五姑娘更胜一筹,难怪连世子爷也为之侧目。” 这个世子爷,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福王府的世子慕容晟。 福王是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两位亲王之一,多年来圣宠不衰。 姜家族学里的世子爷有好几位,然而世子和世子之间也有区别,什么侯府伯府的世子,阖京上下没有哪个府能与福王府的世子相提并论。所以别的世子都是某世子,世子爷这个称呼单指慕容晟。 那些人议论声不小,姜姒听得见,姜姽也听得见。 姜姽秀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将姜姒拉到一旁,神情间看上去带着愧疚之色,“五妹妹,他们的话你不能信。” “什么话?”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水眸又清又透。 她咬着唇,“就是…世子爷对你另眼相待的话。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世子爷喜欢的人是我,往日里他都是为了与我置气,所以才说了那些让你误会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哦。” “五妹妹,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 “那你为何……” “我应该如何呢?”姜姒反问她,“四姐姐与世子爷两情相悦,明知他是逗我玩的,为何不一早与我说清楚?” 她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一棵梧桐树下,粗壮的树干遮住了姜姒,却将她的半边脸露出来。她羞涩着,眼皮和睫毛一齐颤动。 “五妹妹,我是庶女,我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他。他心悦于我,我却不敢接受,他恼了我,这才假意亲近你……你可知我暗地底流了多少眼泪?” “你暗自伤心时,他可有安慰过你?” “自是有的。” 姜姒又“哦”了一声。 姜姽莫名有些心慌,“五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姜姒摇头,“我怎能生你的气呢,因为我,你一次次地受委屈。” “五妹妹你别这么说。”姜姽越发羞愧。 天知道当她知道慕容晟心悦自己时,她有多开心。身为一个庶女,哪怕是出身在姜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若想嫁给显赫人家的嫡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害怕慕容晟是贪图她的美色,并没有娶她的打算,所以她不敢接受对方的情意。但又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只能独自纠结烦恼。 当慕容晟一次次借着五妹妹惹自己生气,又一次次在事后百般哄她讨好她时,她好像才能感觉到对方的真情实意。 若五妹妹长相不及她,她必是不用担心半分。可是五妹妹这样的好颜色,哪怕她自诩美貌,也会生出嫉妒之心,又如何能真的放心。 “世子爷那等人物,很难不让人动心。可我一个庶女,实在是不敢痴心妄想。别人不知我的苦,五妹妹应是懂的。” 一个嫡子所出的庶女,一个庶子所出的嫡女,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姜姒能理解她的不安和小心思,可原主又有什么错呢? 她这样的人,出身不是足够的好,看样子应是有些自卑,又胜在容貌十分出众,想来也有自己的骄傲。 一个自卑且骄傲的人,一边不敢去想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一边又希望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摆出一副欲迎还拒的姿态,说白了就是矫情。 “四姐姐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到底是怕我真的信了世子爷的话,还是怕世子爷假戏真做?” 姜姽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五妹妹此言何意? 若是五妹妹也对世子爷有意,会不会和自己争? “四姐姐,你放心,我对世子爷无意。”姜姒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还请你告诉世子爷,日后不要再招惹我。” 她悬的心踏实了一些,面有犹豫之色,“我是什么身份,世子爷岂会听我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用意,不要放在心上便是,又何必主动提及,没得落个下乘。” 姜姒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事我自己解决。” …… 慕容晟身为亲王之子,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哪怕是抛开出身不说,其自身的条件也足够让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袭月色银辉的锦衣华服,更显矜贵与尊荣。微微上扬的眼尾,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一进学堂,眼睛没有先往姜姽那里看,而是下意识先看向了姜姒。那一抹桃粉色实在是很难让忽略,见之恍若春光降临。 “姜五,听说你生病了,怎么来上学了?” 姜姒没什么情绪地瞄了他一眼后,“病好了,不能耽搁学业。” 有人闻言,捂嘴偷笑。 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逗弄之心大起,“旁人说不能耽搁学业,无论是谁我都是信的。但这话从你姜五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觉得可笑得紧。” “信不信随你。” 听到姜姒这么一说,他愣了愣。 他将坐在离姜姒最近的人扯到一边,然后径直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姜姒,似是想看出什么端倪。 姜姒被他看得心头火起,这见鬼的男主真是个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害死别人! 再一转头,姜姽那委屈又倔强的表情更是让人如鲠在喉。 呵! “姜五,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慕容晟突然起身,用手背探着姜姒的额头,“这也不烧啊!” 一对上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知为何喉结滚了滚,手在抽离时从姜姒凝脂般的脸上滑过。 这时所有人忽然静了下来,齐齐看着他们。 姜姒一把推开他,道:“世子爷,请自重!” 他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 若是以往,被自己这么一逗,这丫头必定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和羞涩,今日是怎么了? “姜五,你是不是气我那日没有赴约?” 原主之所以生病,正是因为他的一句戏言,足足在冷风中等了一个时辰,这才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我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世子爷是什么心思。”姜姒隐晦地看向姜姽,用意不言而喻。“我在这里祝世子爷得偿所愿,莫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你还说没有生气?”他心下了然,暗道这姜五必是在意自己喜欢姜四,所以和自己耍小性子。 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恼,甚至还有些暗自窃喜。 他的态度和他的反应被姜姒看在眼底,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这个慕容晟是听不懂人话吗? 诡异的安静之中,不知谁惊呼一声,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 “那…那是……” 有两人朝学堂走来,一位是清瘦的老者,年纪虽大却眼睛睿亮,面白有须风仪不减,正是姜姒的祖父姜太傅。 他恭敬地和旁边的青年说着什么,那青年一袭宽大的墨色袍服,身材修长玉质金相,如高山仰止雪域含光。 “小皇叔!”慕容晟低喃着,语气中带着敬畏。 姜姒心念一动,起身往外走。 她到了跟前,先是向姜太傅行礼,唤了一声“祖父。” 然后向那青年行礼,道:“王爷,世子爷众目睽睽之下轻薄臣女,请您给臣女做主!” 第3章 …… 梧桐树叶已经泛黄,凉风起时几片叶子随之飘落,转转悠悠地散在空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归于尘土。 其中一片许是最为不甘心,也许是想凑着人间的热闹,居然恰好从姜姒面前飘过,又恰好落在她脚边。 她仰着小脸,清透干净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被她称为王爷的青年。视线之中的男子,有着刻画般的神颜,五官优越气质脱俗。 这是另一个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亲王:芳业王慕容梵。 福王之所以一直圣宠不衰,又被允许留在京中,是因为他幼年时生了一场痹症,腿脚不太利索,无缘当年的皇储之争。而这位芳业王则是因为占了年纪小的便宜,他的众皇兄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时,他才刚出生。 他的身世也极具传奇色彩,听说他的母妃秦太妃在怀他时,日日能听到天上传来的诵经声,还有传闻说他出生时手里紧握着一块天眼石。 龙椅换主后,秦太妃直接将他扔给了新帝,自己请旨去给先帝守皇陵。所以他虽是先帝之子,实实在在是当今陛下养大的。他与陛下的关系名为兄弟,却堪比父子。 他深研佛法,又精通八卦星相一术。每逢关乎天下社稷的大事,陛下都要找他商议,世人对他仰之慕之,称他为天家佛子。 这会儿的工夫,不少人都跟着出来。 而最先跟出来的人,已经听到姜姒之前说的那句话。 四周一片抽气声,慕容晟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姜五,你是不是疯了?”他压了压声音,带着命令与乞求,“你过来!” 姜姒才不听他的,眼下既有自己的长辈,又有男主的长辈,双方长辈都在场,正是解决麻烦的好时机。 “王爷,方才世子爷当众摸我的脸,很多人都看见了。” 慕容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那是不小心。” 撒谎的事,他不屑于做,摸了就是摸了,这事他认。但他原本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当时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一时糊涂,总归他不是有意的。 “姜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过来好不好?” 不好! 姜姒心下冷笑。 “请王爷为臣女做主!”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眼先是看向她,接着又转向慕容晟,最后对慕容梵道:“臣的孙女不懂事,惊扰王爷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孙女,又好像是在维护自己的孙女。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姜公言重了,此事既与我慕容氏有关,又何来惊扰一说?” 他的目光平和,姜姒却觉得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呼吸间是淡淡的檀香味,混着一丝丝冷香。 四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你想嫁他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惊呼声四起。 姜姒不用猜,也知道旁人是什么想法。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不想!” 慕容晟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他同众人的想法差不多,以为姜姒将事情闹到长辈们面前,就是想讨要一个名分。 他意外之余,自尊心受挫。 磨着牙,“好你个姜五!” 姜姒以为慕容梵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何不想嫁慕容晟,没想到对方问的却是另外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要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到了她的心坎上,深以为眼前这位世人口中的天家佛子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但银子啊。 她也不想要。 这一世她想要的都有,她不会贪心。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摆脱书中的剧情,保住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臣女不要银子,臣女只要世子爷的赔礼道歉。” 慕容晟咬牙切齿,“休想!” 他宁愿娶这个姜五,也不愿意赔礼道歉。 “小皇叔,侄儿愿意……” “晟儿,道歉。” “……” 道歉两个字,一字一字砸在慕容晟的心上。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王,他或许都敢反驳一二。 但这个人是小皇叔啊。 父王曾说过,惹谁都不要惹小皇叔。小皇叔的嘴不是嘴,那是代天传话的圣器,说出来的话堪比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一开,他还能如何,只能是硬着头皮过来,梗着脖子不太甘愿地向姜姒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太过没有诚意。 姜姒可不惯着他,“世子爷,光对不起不够,还望世子爷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他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所有人皆是错愕,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异。 姜太傅摸着胡须,精明的目光在看向姜姒时,浮起一抹赞许之色。 这孩子是个有分寸的。 经过姜姒身边时,他低低赞许了一句,“小五不错。” 姜姒羞涩一笑,模样单纯又乖巧。 一直旁观的杜夫子适时站出来,催促着众人进去。 经此一事,人心浮动,几乎没几个人好好听课,包括杜夫子自己也讲得心不在焉。当他有意无意看向姜姒时,发现原本一上课就茫然不知所以的学生居然比谁都认真。 他有心试探一二,故意让姜姒背书。姜姒有些吃力,但磕磕巴巴的居然也能将一篇文章背出七七八八。 这下不止是他意外,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姜姽。 当她再一次发现不止是杜夫子注意到姜姒,慕容晟也一直在偷看姜姒时,她险些折断了手中的笔。 一下学,她就叫住了姜姒。 “五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姜姒一脸莫名,“四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姜姽目光幽幽,眼中隐有同情怜悯之色。她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以一个当姐姐的姿态对妹妹忠告。 “欲擒故纵的把戏,世子爷未必喜欢,他如今怕是恨你都来不及。你再是想努力读书,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恐怕他也不会原谅你。” 姜姒闻言,无语至极。 所以这位女主,以为她今天做的一切是为了引起男主的注意,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迎合男主的喜好。 “四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为了他。” “五妹妹,这话便是我信,旁人也不会信。” 姜姒望了望天,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旁人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 姜家的族学内有一处藏书楼,里面存放着姜家几代人积累下的书籍,其中不乏一些稀世孤本,这是慕容梵今日来此地的目的。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对族学所有的学子开放,第二层仅对姜家人开放,而第三层则只有姜家家主能随意进出。 他与姜太傅是忘年交,姜太傅破例让他上了第三层。姜太傅送他上了三层之后,便让他自便,而自己则并不陪同。 四面如墙的书柜,每一格都摆放着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书籍。风水八卦星相术数,野史秘录应有尽有。 他寻了一处角落,席地盘腿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暗。如影子般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烛火点亮之后又没有痕迹地退出去。 当他从陈旧的书墨气中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 下到一层,有侍卫上前小声禀报着什么。 他往一旁看去,慕容晟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傻笑着半张着嘴,嘴边是清晰可见的口水。 “把他叫醒。” 侍卫领命,上前叫醒慕容晟。 慕容晟睡得正香,猛地被人打扰,一时之间少爷脾气上来,正欲朝着叫醒自己的人发火,抬头一对上慕容梵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吓得他所有的瞌睡全跑得一干二净。 “小皇叔。” “何事?” 慕容晟确实有事。 他今日丢了脸面,还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唯有一法可挽回局面:那就是娶了姜五。 “小皇叔,您有所不知。那姜五原本对侄儿有意,侄儿见她天真单纯,平日里便喜欢逗着她玩儿。谁料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闹了那么一出。侄儿想着,她必是与侄儿斗气,先前说不想嫁侄儿的话也是一时气话,所以……” “你们无缘。” 慕容晟一脸莫名,他和姜五怎么就无缘了? 他之前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方才还梦到自己和姜五大婚时的情形。姜五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胜在单纯又貌美,他也不讨厌,甚至也有几分喜欢。 至于那姜四…或许他们才是真的无缘。 “小皇叔,那姜五是出身不高,但侄儿确实轻薄了她,索性娶了……” “我说了,你们无缘。” 慕容梵看着他,平和的目光却让人看不透半分。 他咽了咽口水,比见到自己的皇伯父还紧张,“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侄儿,侄儿与她为何无缘?” “她命相有异,你压不住。” 第4章 …… 姜家大房的院子,正中的匾额上写着清风二字。 主屋厅堂的布置雅致有韵味,博古架、琉璃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四面屏风,一侧是梅兰竹菊,一侧是花鸟虫鱼。 上座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端庄严肃的美妇人。美妇人的眉心拧着,眼神中流出中些许的无奈,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真是这么说的?”她问禀报的婆子。 那婆子撇着嘴,“可不是。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五姑娘确实是说了那样的话,学堂里都传遍了,说五姑娘此举怕是…怕是要弄巧成拙。” 美妇人闻言,头似乎更疼了。 “去把三夫人和五姑娘请来。” 那婆子得了令,急忙而去。 没过多久,顾氏和姜姒到了。 顾氏一进来,不等美妇人张嘴,直接先发制人。“大嫂,今日这事真不怪玉哥儿。那福王世子当众来了那么一出,难道要由着他去吗?我家玉哥儿有自知之明,万不敢去想那福王府的富贵,更不会坏了名声去给别人做妾!” 这位美妇人,就是姜家长房的夫人谢氏。 谢氏出身望族,姜老夫人还在世时已经掌家。她是姜家的主母,一应考量自然都是为了整个姜家。 她之所以头疼,确实正如顾氏所说,今日这事怪不到自家的姑娘,但传出去却未必是好听的话。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姑娘家大了,心也大了,万一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弄巧成拙连累姜家所有的姑娘。 “小五,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回大伯娘的话,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世子爷那么对我,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必会得寸进尺。我是姜家的姑娘,可不能在自家的学堂里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谢氏还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再一看眼前的侄女儿虽然容貌娇美,却明显还是一团孩子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听听这话,竟然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一个不让着一个似的。 “那你也不能当众嚷嚷,让人看了笑话去,也让世子爷下不了台。” “他好意思那么对我,我为何不能告他的状。学堂里人人都巴结他,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姜姒半垂着眸,似是很不服气,“再说祖父还夸我了。” 这下不止是谢氏,便是顾氏也来了精神。 二人齐齐看着她,顾氏先开口,“你祖父真夸你了?” 她乖巧又认真地点头,重重“嗯”了一声,“祖父说:‘小五不错’,娘,祖父这是在夸我吧?” “这当然是在夸你。”顾氏喜道,原本听到女儿说起今日之事,还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放下了。“你祖父最是明理之人,必是也觉得那福王世子行事不妥当。我们姜家的姑娘被人欺负了,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大嫂,你说是不是?” 既然连公爹都没说什么,谢氏还能说什么。 只是这事再是有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小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先告之家中长辈,可好?” 姜姒顺从地应下,“大伯娘,小五记住了。” 顾氏心疼女儿站了这么久,见事情已了,连忙示意女儿坐到自己身边。 前些日子她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还当女儿真的对那福王世子有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多心。 她爱怜地看着女儿,为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感到内疚。 妯娌之间见了面,少不得要说一些家常话。女人家的话题,无非是内宅的琐事,以及各自的儿女。 当顾氏提起谢氏所出的嫡长女姜嬗时,谢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长房有三位姑娘,只有姜嬗是谢氏所出。其余的两个庶女,一个是四姑娘姜姽,另一个是已经出嫁的二姑娘姜婳。 “嬗姐儿这一胎如今也坐稳了,我这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姜嬗所嫁之人是魏其侯府的世子,头一胎生的是女儿,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谢氏等人,都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府里的这些姑娘,就数嬗姐儿最有福气。依我看,她这一胎必定顺顺利利。大嫂,你就等着抱大外孙子吧。” 顾氏这话,谢氏爱听。 别看谢氏平日里端着当家主母和长房长嫂的架子,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儿女心重的母亲。尤其是女儿这一胎怀相不好,她更是愿意听到诸如此类的吉祥话。 闲聊了一会儿,顾氏携女告辞。 谢氏望着她们母女的背影,对身边的婆子道:“小五这孩子,生得那等好模样,但是性子委实太过单纯,瞧着还是孩子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祸?” …… 灯笼四起,夜色渐深。 顾氏仔细安顿好女儿后,这才离开。 姜姒散着发,小脸露在锦被外,又大又水的眼睛盯着帐顶看。 经此一事,男主应该不会再招惹她了吧? “阿啾!” 她忽地打了一个喷嚏,吓得祝平祝安无比紧张,生怕她的病又反复起来,一个个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好在一个喷嚏过后,再没了后续。 祝安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我家姑娘不是病没好,而是被人记挂着。” 祝平也跟着附和,连连点头。 “定然是有人记挂着姑娘呢。” 姜姒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 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恐怕没有人会在意吧。而这一世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兄长们都是记挂她的人。 真好。 但还有一个人,此时不仅记着她,还正与别人谈论她。 雍京城中最繁华之地当属上阳街,街两边茶楼酒肆林立,热闹喧嚣声此起彼伏。转了一道弯,是久负盛名的凤凰池,桥柳画舫歌舞升平。 水中间的一艘画舫内,弹着琵琶的歌女吟着婉转的曲子,杏眼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看向不远处正在饮酒的两位锦衣公子。 一人月华银辉的华服,正是慕容晟。 另一人着青色华服,姓易名鹊,是留恩侯之子。此时他以扇遮面神神秘秘地凑到慕容晟的跟前,压着声音问:“你小皇叔怎么说?” “他说我与姜五无缘。” 一说到此事,慕容晟就憋得慌。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他还有辩驳的余地。可这话出自他小皇叔之口,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他小皇叔是胡诌的。 易鹊摇起扇子,一脸的凝重。 “你小皇叔都说这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你想如何?”易鹊挑了挑眉,他为了追随慕容晟,哪怕不喜欢读书,也入了姜家族学。今日之事他亲眼所见,也觉得自己的好友确实丢了面子。 但此时见慕容晟这般反应,又有些狐疑,“你不是喜欢那姜四姑娘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挽回面子,而是真的对姜五上了心?”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配不上她吗?” “怎会?你若看中她,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易鹊忙收起揶揄之色,赔罪般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小皇叔有没有说你们为何无缘?”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敲着杯子让易鹊接着满,一连喝了三杯下肚,肚子里一片火辣辣的,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着了火。 越想越来气,“说她命相有异,我压不住。” 易鹊一怔,尔后恍悟,“她身子弱,应是命格较轻。你是天家子孙,必能压住他。只怕是你小皇叔觉得她命格太轻配不上你,所以才说你们无缘。” “谁说不是啊。”慕容晟莫名有些烦躁,瓮声瓮气,“我堂堂亲王世子,我还压不住她?就她那娇娇弱弱的小身板,我压不死她!” 猛一看好友那意味不明,别有深意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颇有几分歧义,一挥手过去拍了对方一下。 “别乱想!” 易鹊嘿嘿地笑着,他也不想乱想啊。 他又凑过去,和慕容晟咬了一会儿耳朵。 慕容晟听罢,有些纠结。 只要不娶就好了吗? 难道姜五真是欲擒故纵? 他左思右想,一时觉得或许确是这样,一时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一夜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赶去姜家族学,成功堵到了姜姒。 姜姒想躲开他,他却故意走哪跟到哪。 “姜五,本世子我原谅你了。” 谁稀罕他的原谅! 姜姒“哦”了一声,准备绕开他。 他又堵在了面前,耐着性子,“姜五,你如果是欲擒故纵的话,那么你成功了。” 去你的欲擒故纵! 姜姒瞪着他,恨不将他瞪出几个窟窿来。 但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却觉得眼前的少女比以往多了几分生机,原本就绝色的容貌,更添了灵动之气。 他心荡神驰,语气也随之一软,“姜五,你别生气了。” 他以为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姜姒应该会就着台阶下。 没想到姜姒更加不给他好脸色,“让开。” 他大感受挫,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过不去,恼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姜姒的手。姜姒力气小,身体又太过娇弱,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量,被拉着拖到背人的地方。 “慕容晟,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慕容晟耍起无赖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又轻薄你了,我看你能耐我何?我一个男子,我可不怕。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被人说三道四,以后也只能跟着我了!” 渣男! 姜姒怒视着他,啐了一口。 “呸!” 第5章 风起,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不远处,有一道素色的身影。 不用细看,姜姒也知道那是谁。 日光已艳,拂照却冷,一如她的心。她不过是个炮灰而已,难道想退出男女主之间的爱情游戏也不可以吗? 慕容晟嫌弃地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姜五,你……” “世子爷,你看。”她朝姜姽那边望去,“我四姐姐在看我们。” 慕容晟闻言,神情有些许的不自在。但他少爷脾气一上来,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梗着脖子不肯转身。 “姜五,你少骗我。便是她看到又如何?” 真渣啊。 姜姒深吸一口气,放低了语气,“世子爷,我知道你之前为何招惹我。你心悦我四姐姐,又恼她不肯接受你的情意,于是你故意那么对我,是希望她在意你。如今你成功了,我四姐姐亲口告诉我,她也喜欢你。” “她真是这么说的?”慕容晟喃喃着,似是不相信,又像是不肯相信。 趁着他失神之际,姜姒伸手将他一推,几步就跑到姜姽那里。姜姽一脸的委屈和伤心,眼神中隐有几分责怪之色。 姜姒真想告诉她,她应该责怪的是慕容晟。 这对男女主,真是够了! “四姐姐,方才世子爷也是故意的,他是看到你过来才那么做的。他心里有你,我也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快去和他说清楚吧。” 姜姒的声音不小,足够跟过来的慕容晟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晟又心虚又怒,心虚是因为姜姽,而愤怒则是因为姜姒。 姜姒往后退两步,然后撒丫子跑。 “姜五,你给我回来!” 姜姒岂会理他,越发跑得快。 他神情阴晴不定,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只觉得满腔的怒火,但却又不知道这怒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姜姽递了帕子给他,“世子爷,您擦擦脸。” 他胡乱地接过帕子,又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遍,然后将帕子揉巴成一团,正打算泄愤地扔在地上时,猛地想起这是姜姽的东西,重又还了回去。 “一块帕子也不值当什么,世子爷不必还我。”姜姽说着,羞涩地低头,一颗心跳得厉害。 帕子上有她亲手绣的花样,算得上是她的贴身之物。姑娘家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男子,其深意不言而喻。 这样出格的事,是她生平第一次做。 慕容晟捏着帕子,心情忽地复杂。 自打他入姜家族学以来,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姜姽所惊艳。他所认识的世家贵女,大多都是嫡出,或是端庄大方,或是骄傲张扬,鲜少有像姜姽这般淡雅貌美又羞怯的姑娘,一见之下就让他心生爱怜。 他喜欢姜姽,因为姜姽的貌美,还因为姜姽的羞怯。他也气姜姽,为何不肯接受他的示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而今姜姽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不仅敢同他说话,还将自己的帕子送给了他。他得偿所愿,应该欢喜应该雀跃,但为何内心却是一阵阵的慌乱。 “姜四…你怎么在这里?” 姜姽含情带怯的目光黯了黯,若是往常,世子爷必会急切地和自己解释,然后说尽甜言蜜语安抚自己。 而这一次,世子爷不仅没有哄她,甚至好像并不想看到她。 难道世子爷真对五妹妹动了心思? “世子爷,你能不能不叫我姜四,听着就像是在叫五妹妹。” 慕容晟望着姜姒跑远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应着。 那个姜五,若是性子和姜四…姜姽一样柔顺好哄,他也不用受这样的气。一家子的姐妹,性子竟然差得这么远。 果然是京外的民风更剽悍。 姜姽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忍着心里的难受,“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又自小被三叔三婶娇惯着,行事难免随心所欲了些,请世子爷不要怪她。” “好。”慕容晟敷衍地答应着,有些不太敢对上姜姽的目光。“姜…姜姽,我…我和姜五的事……” “世子爷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慕容晟似是松一口气的模样。 姜姽心下一苦,不断地往下沉。 ……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学堂,姜姒感受到慕容晟刀子似的目光,却假装一无所知,压根不往他们那边看。 慕容晟赌着气,故意大声地和姜姽说着话。而姜姽虽羞怯着,但明显比往日里胆大了许多,也敢当众回应他。 他们的反应,让姜姒很满意。 唯愿此后男主女主感情独立,不要牵扯别人。 上次的事在学堂里引起不小的动静,风言风语也不少。姜姒便是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有那么好的家人,还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再无所求。 原主记忆中关于知识的部分太过薄弱,全古文的环境对她而言也很吃力。除了追着夫子们问之外,她还有其他的选择。 两位堂兄,一是大房的排行第四的嫡子姜煜,二是二房排行第五的庶子姜熠。还有一外姓之人,是她亲舅舅的儿子,表哥顾端。 姜煜是个书呆子,一门心思都在学问之上,鲜少与他人往来,一向独来独往不喜说话。姜熠性子倒是开朗,却是慕容晟的世子爷党。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看上去温和腼腆的表哥顾端最为合适。 所以一有不懂的地方,她便去问顾端。 一来二去,慕容晟的目光步步追随,一看到表兄妹二人凑在一起有问有答,上扬的眼尾都快冒出火星子。 最终他忍无可忍,大大咧咧地将顾端挤开,双手抱胸看着姜姒。 “姜五,大家都是同窗,你怎么单追着顾端一人问?本世子心情好,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所有人都看过来,小声地窃窃私语着。 姜姒也不恼,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主就是一个性格张扬又没受过挫折的小屁孩。 “书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说取彼之长弥己之短。敢问世子爷,您有什么可教我的?近两日的功课您学得如何?若您胜过我良多,我自然愿意向您请教。” 慕容晟一噎。 这两天他光顾着生闷气,哪里顾得上功课。 姜姒不等他找借口,又道:“世子爷若真想为人师,不如将近两日的功课背诵释解一番,如果真是功课扎实,见解独到,相信不止是我,其他人也愿意向世子爷请教一二。” 他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自己不说是背诵,就是读都有些磕巴,更别提释解。当下是又恼又憋屈,眼里的火星子都快喷出来。 “好你个姜五,你给我等着!” 姜姒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认真乖巧地应着,“好的。” 一阵沉默,众人皆是回不过神来。 这时传来一声断竹般的“咔嚓”声,循声望去却见姜姽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截。她瞬间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将断笔藏进书袋里。 有人眼神微妙,来回在她和姜姒之间打着转。 姜姒缓缓垂眸,眼底全是复杂。 下学后,她故意走在后面,不出意外地被姜姽叫住。 姜姽神情间带着一丝哀怨,苦笑道:“五妹妹,世子爷对你明显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四姐姐想说什么?” “五妹妹,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你我虽是姜家女,却比不了大姐姐。大姐姐是嫡又是长,而我呢,是庶出。你虽是嫡出,但三叔是庶子。” “四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姜姽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位五妹妹没有回京之前,她是姜家姑娘中容貌出为出色的那一个。同样是不上不下的出身,五妹妹有三叔三婶疼爱,而她的姨娘早已失宠。 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也已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要么是家世相当的庶子,要么是门第不如姜家的嫡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和王府世子相提并论。 “五妹妹,你身子不好,能不能静养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就别去学堂了,好吗?” 姜姒听到这话,恍惚了一下。 须臾间,她仿佛身处前世。 父亲大声骂她,骂她不懂事,一个女孩子还想着上大学花家里的钱。母亲也劝她,为了弟弟,她应该早些出去工作贴补家用。 她记得自己跪了很久,也求了很久,最后还是承诺一定不会花家里的钱,并且还会兼职赚钱寄回家,这才换来了上大学的机会。 重活一世,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她也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这一切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她凭什么为了害死原主的男女主牺牲自己! “不好。” 姜姽脸白了白,“五妹妹,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好!”姜姒甩开她欲拉自己的手,“世子爷若认定了你,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让他动摇半分。” “五妹妹,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你想要锦绣良缘,你自己去争取。” 说完,姜姒转身就走。 去他的男女主,她这个炮灰不奉陪了! 第6章 ……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池边,两位少女似是在争执。 一人着桃色衣裙,一人着素色衣裙。素衣少女背对着,不知她说了什么,原本低着头的桃衣少女猛地抬头。 那是…… 姜姒惊愕着,茫然四顾,发现场景很是熟悉,应是姜家的花池附近。她再往那边看去,桃衣少女的情绪极其的激动,那张她穿越以来日日能在镜子中看到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须臾,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 “姜姽,你把我害成这样,你凭什么还在这里装好人!”桃衣少女尖叫着,神情隐有癫狂之色,她朝素衣少女扑过去,谁知素衣少女反手将她一推,她瞬间跌入花池中。 姜姒想冲过去,想喊。 但是她既不能动,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桃衣少女在水里挣扎着。 而那素衣少女初时有些慌乱,慌乱过后并没有去喊人,也没有任何去搭救桃衣少女的举动,就那么看着水里的人慢慢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恢复平静。 素衣少女转过身来,花容月貌的脸上并没有受到惊吓的表情,反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欢喜。 “救人哪,为什么不救人!” 姜姒愤怒地喃喃着,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留夜的烛火,晕生出一室幽黄的暖色。她怔怔地望着顶上的香罗帐,一时之间不知是真是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趿鞋下地,坐到了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眉目如妙笔画成,一笔一笔皆是上天的杰作。淡樱的唇瓣,透着体弱的苍白,却分外的惹人爱怜。 这张脸与梦中的桃衣少女一模一样,但又不一样。梦中的那个人眉眼间全是癫狂与戾气,哪里还有半点娇态。 她隐约记得在那本书中,原主是溺水而亡。 原因是约了男主相见,想使苦肉计让男主救下自己,从而借着肌肤之亲赖上男主,谁成想男主没去,原主成功将自己作死。 所有人都说原主活该,自作自受送了自己的性命,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那这个梦是何意? “姑娘。”祝安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进来,一眼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镜前,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姜姒说。 祝安一听她做了噩梦,忙安慰道:“姑娘,奴婢听人说梦都是反的,噩梦就是好梦,您反过想就行。” 她无法不去想那个梦,因为太过真实。 原主最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性格未扭曲之前很是亲近女主。但她不是原主,且早知书中剧情,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女主亲近。一个人态度的转变不可能无缘无故,尤其是瞒不过身边的人。 “祝安,你说四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安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姑娘,奴婢瞧着您这两天怪怪的,难道是和四姑娘闹别扭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四姐姐和我想的可能不一样。”她半垂着眸,遮住眼底的冷意,故作单纯的样子,“她和世子爷的关系好似不一般。” 一听她说的是这个,祝安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微妙。 “姑娘,奴婢听祝平说起过……她说上次世子爷没来见姑娘,不是因为有事,而是…而是和四姑娘在一起。祝平说她许是看错了,让我别告诉姑娘,免得姑娘伤心。” 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极其的平静,又透骨的冷。 这样的她,让祝安觉得陌生。 “姑娘。” “我刚才做的那个噩梦,你可知是什么?”她的声音幽幽,又带着几分颤音。“我梦见四姐姐把我推下水,然后眼睁睁着看着我被淹死。” 祝安闻言,吓得脸色大变,“姑娘,梦都是假的,您千万别信。” 她点头,说起孩子话来,“我不信,但我也不想和四姐姐好了。” 这样的她,才是祝安所熟悉的主子。 “姑娘,那世子爷……” “那个混蛋轻薄我,我更不会再理他!” …… 一夜再无梦,醒来天已亮。 祝平用金鹊帐钩将香罗帐两边挂起,又借着炭盆里的火暖过手后,这才上前侍候自家姑娘洗漱。 朱漆雕花的六角盆架上,青铜双耳的洗脸盆中水温刚好。熏笼之上,熏着一套粉色绣翠的衣裙。双层的鼎炉上,阿胶红枣粥散着药香与甜香。 一室的暖意,宛如春日。 “五妹妹,你可起了?”外面传来姜姽的声音。 祝安下意识看向自己家姑娘,又与祝平对视一眼。 祝平小声问姜姒,“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拦一拦?” “不用。”姜姒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前。 镜子里很快多了一道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眼底难掩羡慕之色。 “还是五妹妹的屋子里暖和。” 府里的用度,一应皆有份例。若按份例,她这个庶子的嫡女,和姜姽嫡支庶女的身份没什么差别,所领的份例也相差无几。 一个冬里四十斤银霜炭,六十斤寻常的木炭,就是她们的用度。姜姽不喜呛人的寻常木炭,屋子里只烧银霜炭,自然要省着用。而三房由顾氏做主,将所有人的银霜炭都紧着女儿用,不仅用量足,且日夜不间断。 “五妹妹这头发,也是极好。” 半晌,无人接话。 姜姽略显尴尬,观察着姜姒的脸色,“五妹妹,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姜姒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着她。她在镜子里的模样变了形,古怪程度好比梦里的那个诡异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不曾交汇,却能看到彼此。 “自小姨娘就告诉我,我是庶出,万不能和嫡出的大姐姐争抢什么。哪怕是庶出的二姐和三姐,我也不能碍了她们的眼。我记着姨娘的话,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她苦笑一声,“五妹妹,我觉得你说的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四姐姐想什么,想做什么,以后不必告知于我,我也不想听。” 祝平听到自家姑娘这话,下意识皱眉。 祝安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这才恍然大悟。 姜姽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如今仿佛做了无用功般,自然是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无自卑地想着,五妹妹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太过受宠,半点也不知体恤旁人。 “五妹妹,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姜姒想,她无法原谅。 因为她不是原主。 原主的死或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男女主也有推不掉的责任。若是她之前的那个梦是警示和预知,那么…… 有些人更无法被原谅! 当她再一次在下学之后叫住顾端时,慕容晟也留了下来。 慕容晟本就是王室子弟,那种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气场大开时,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要避让一二。 顾端明显惧怕他,小声问姜姒,“玉哥儿,要不明日再说?” 姜姒也觉察出他的的不善,点了点头。 顾家势弱,顾老太爷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仕子,熬了大半辈子才升到从六品的奉林郎。顾氏虽是顾家嫡长女,当年能嫁给姜家的庶子却是高攀。若非联姻的关系,顾端根本没有门路和资格进到姜家族学。 顾端收拾好书袋,并没有急着走。 “玉哥儿,要不你也走吧。” 她装作不在意地道:“端表哥,你先走,我再看会儿书。” 顾端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让她跟自己一同走,听到她再三坚持要留下来看书,这才满眼担忧地离开。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她和慕容晟。 “姜五,你这一招我瞧着很是眼熟。” 这位男主可真够自大的,居然认为自己和端表哥走得近是为了气他。 “看着像,未必是一样。世子爷,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我只想好好读书。”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不应该想着觅一门良缘吗?” “不想。” 慕容晟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世间女子,哪个不想得嫁良人举案齐眉,这个姜五莫非是说气话? “姜五,本世子是在给你机会。” 姜姒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世子爷,那日芳业王问我可愿嫁你,我明明白白说过,我不想。” 这男主是不是有病! 如今女主都主动示好了,他怎么不和女主相亲相爱,和她一个炮灰较什么劲? 她刚背好书袋起身,手就被慕容晟给按住。 “姜五,我改变心意了。” “……” 这个混蛋! 她想挣脱,无奈力道悬殊太大。 慕容晟发现自己可能真是疯了,方才那句改变心意的话一出口,他居然觉得很兴奋。这几日困扰他的憋屈感一下子得到释放。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气姜姽,可如今哪怕是姜姽在人前也不避讳与他亲近,他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此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他可能更喜欢眼前的人。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轻薄过姜五,若是娶了姜五也算是合情合理。什么命相有异,他堂堂皇家子孙,何惧之有! “姜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我都做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小皇叔说你命相有异,可我不在乎!” 芳业王看出她命相有异了? 姜姒震惊不已。 “世子爷,你明知我命相有异,为何不离我远些?” 第7章 一阵诡异的沉默,慕容梵淡淡地看向姜姒。 她半低着头,威压与窒息感已让她承受不住,更别说另一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恐惧感。 慕容晟也在看她,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少年郎以为自己一腔热血,方才还意气风发嚷嚷着自己可以与命斗,却不想一兜冷水浇下来,将他的血气方刚浇得只剩惘然。 半晌,慕容梵开了口。 “晟儿,你出去。” “小皇叔……” “我有话同这位姜五姑娘说。” 慕容晟迟疑着,脚步仿佛千斤重。他磨磨蹭蹭不太想出去之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人,拎着他的衣襟将他提溜出去。 他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应是被人捂住了嘴。 姜姒把心一横,抬起头来。 “王爷,敢问臣女到底是什么命?” 慕容梵走近,冷檀香幽淡。 他身量极高,淡漠而飘逸。 “你是正嘉三年生人,生于子时一刻,阴气正盛。因而你日元衰弱,根基不稳,命薄福浅。” 姜姒的心“突突”乱跳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天真懵懂的模样,黑白分明的水眸看着对方,满眼都是不知事的迷茫。 “王爷,臣女这命真的很差吗?” 慕容梵看着她,声音平和而悲悯。 “此等命格,乃不寿之相。” 不寿之相啊。 还真是说准了。 无论是她,还是原主,她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短命鬼。而今两个早死之人凑成了一个,这样的命格自然是差中之差。 “王爷,您的意思是我会早死?”她问慕容梵,害怕的神情恰到好处。 光影已从墙的一边移到了另一边,整个学堂顿时暗了许多。透过万花纹字雕刻的窗,外面的天地也变得陌生起来。 慕容梵的声音近在咫尺,又仿佛从天际而来。 “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六亲缘浅,是孤煞劳苦之命,亦是短命之人。” 一句你应该记得让姜姒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知道这位芳业王不仅看出了自己命相有异,且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 短暂的惊恐过后,她释然了。 不愧是天家佛子,果真是有点东西。 她以为不愿回首的一生,原来综合起来就是别人口中孤煞劳苦四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自己感到不值。那些踽踽独行时的痛苦挣扎,那些无人可依的故作坚强,到头来不过是个短命之人而已。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嫩纤细,一看就是被人呵护着长大,未曾经历过任何劳作的手。而她自己原来的手,哪怕细瘦却关节略粗,指腹与掌心满是粗糙的老茧。 “王爷,这一世我的命可有解?” “已经解了。” “…那就好。”她喃喃着。 所以她代替了原主之后,这命格就已解。但他们都清楚,这不是解命,而是换命。 她再起头时,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全都变了。所有的老底都被人看穿,她没有必要再装幼稚装懵懂。 “王爷,您会替我保密吗?”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寻常人知道必定会将她当成异类。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活着。 “佛渡众生,众生皆苦,苦却不欲为外人道哉。然而如你这等积前世怨苦而生者,煞气不减,若不想害人,切忌婚嫁。” 听起来这位王爷会替自己保密,却也给了她警告。 她若是嫁人,那就是害人。 这一点倒是无妨,她不嫁人便是。 “多谢王爷指点。” “人心魑魅,最是难测。或不受佛法感化,或不理良心业障,凡不累及自己性命之事,皆不在意。他人死,与你无关,你若不顾,无人能知。” 姜姒听懂了。 这位王爷应是不信她的人品。 “正如王爷所说,我知前世。前世我六亲缘浅,全是怨苦。这一辈子我有前世求而不得的家人,便再无所求。王爷放心,我必不会害人。” …… 天渐暗,风又起。 慕容梵出来后往一旁看了一眼,从容离去。 姜姒随后出来,余光往也朝那边看去。 慕容晟半靠在墙上,显然受到不小的打击。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男子,男子穿暗纹黑服配金带,腰间别着一把圆月刀, 四目相对之时,男子目光中全是探究之色。 “姜五姑娘是吧,有缘再见。” 姜姒没问他是谁,也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有缘再见之类的话。而是福了福身,装出受到惊吓的模样出了学堂。 等她的身影一消失,男子对着慕容晟“啧啧”两声,一脸的嫌弃。 “你小子还真是嫌自己命长,居然不顾小舅的忠告,还要一意孤行。” 此人称呼慕容梵为小舅,正是宜安长公主之子,郡王沈溯。 宜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荣宠自是与别的公主不一样,所以沈溯一出生就被封为郡王,如今更是担任京武卫的大统领。 他教训起慕容晟来,那是半点的不客气。 “我说世子爷,你可真行啊。明知那姜五姑娘命格有异,还要不怕死的上赶着。害得小舅连自己的清修都不顾,急着过来捞你的小命。” 慕容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所有的少年意气都像是瘪了球一般,只剩空空的皮囊。 沈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越发的嫌弃,“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经事,屁大的事都这么失魂落魄的,以后怎么担得起重任!我就不信你对那姜家五姑娘已经喜欢到入了骨,离了她你活不下去。你且仔细想想,是你自己的命要紧,还是她要紧!” 这个问题他还来不及想,但其实他是害怕的,所以才会这样。 突然他脑袋一吃痛,泪花都被打了出来。 “溯表哥,你作甚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沈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哪里还有半点天家子孙的样子,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可是听人说了,人家姜五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你,前几日还告到了小舅面前,说你轻薄她。慕容晟啊慕容晟,你就这点出息!” “你们知道什么,姜五…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就是想和我赌气……” 沈溯一抬手,作势又要打他的头,被他躲开了。 “溯表哥,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记住小舅的话,以后莫要招惹那姜五姑娘,免得搭上自己的小命。” 沈溯命人送他回去,然后自己去追慕容梵。 一到王府,远远看到夜色下的人,当下加快了脚步。 明月初升,隐见月华。 月色之下的人静默而立,宛如世外之人。 “那个晟小子,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哪成想为了一个小姑娘就能将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 “少年人血气方刚,以为自己能与命相争,倒是人之常情。” 沈溯心道也是,谁还不曾有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就他自己而言,年少时还不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厉害,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自己的身手阖京上下无人能及。 若不是被眼前这位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小舅狠狠收拾过,只怕是他如今还不知所谓地四处张扬。 他这位小舅啊,人道是天家佛子,谁能想到身手也是常人难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轻风过山岗,专治各种不服气。 “所以小舅您那日会出手,正是因为瞧出那姜五姑娘命相有异?” “倒也不全是。”慕容梵转身,无波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涌动。“人人都想与我讨论佛道,询问我天象八卦,还从未有人与我话过家常。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告到了长辈面前,我觉得有趣,便顺手管了管。” 沈溯失笑,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小舅会觉得有趣。 是否当年小舅收拾自己,也是觉得有趣? 他应该庆幸那时小舅一时兴起,治好了他年少轻狂的毛病,让他走上了正途,同时也能有幸成为小舅的心腹。 “小舅,若晟小子执迷不悔,真的会送命吗?”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止是晟儿,换成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不就是天生寡妇命?”沈溯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惊艳一瞥,那样的娇娇弱弱楚楚动人,最是容易惹人爱怜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克夫的。 当时他其实已经理解了慕容晟,换成是他在慕容晟这个年纪,也很难不为那样我见犹怜的姑娘动心。 “瞧着挺招人稀罕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是个红颜祸水。那她岂不是要终身不嫁?难道就没有人能压住她的命相吗?” 他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小舅都说哪个男子娶了那姜五姑娘都会死,定然不会有错。 正当他以为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而慕容梵根本不会回答他时,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 “有。” 这下他大感惊奇。 难道天下还有能克寡妇命的男人? “谁?” “我。” 他闻言,一脸的愕然。 第8章 …… 四脚黄花梨火盆里的炭烧得极旺,将房间内烘得一片暖意融融。 祝安将熏笼上的枕巾取下,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床铺。暖香混着幽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好闻且让人心安。 姜姒坐在镜前,任由祝平拆卸自己头上的首饰。待所有的簪钗摘下,乌黑的青丝如黑瀑一般倾泄。 祝平握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紫檀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自家姑娘的发。 窗外,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祝安面色一喜,“定然是六公子。” 很快,姜烜的声音响起,“玉哥儿,二哥进来了。” 他在姜家这一辈男丁中行六,所以祝安唤他六公子。 他应是刚刚沐过浴,瞧着不仅神清气爽,发间隐约还有一丝水气。窄袖翻领的蓝色常服,腰间挂着羊脂玉佩,银冠束高的发,无不彰显着世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玉哥儿,你可好些了?” 姜姒对着他笑,“二哥,我好多了。” 当年他们的父亲姜慎外放时,他年纪尚幼,是以母亲顾氏陪同丈夫赴任时,不仅挺着大肚子,还带上了他。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言行间也比别的兄妹更加亲密。他搬了一个凳子,一屁股坐姜姒身后,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左看右看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姜姒看着镜子里的他一时皱眉一时叹息,问道,“二哥为何对着自己的脸叹气,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太好,阖京上下已难逢对手?” “可不是。”他毫不谦虚地点头,看向姜姒的目光带着笑意,“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顾得上来看你。看你这模样,应是大好了。” 拂着珠帘进来的顾氏听到这话,也跟着高兴。但一对上次子那没甚坐相的坐姿,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烜如被火烧屁股一般猛地站起,低眉顺眼一副受教的模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别提有多卑微。 顾氏见他如此,越发来气。“你个浑东西,就会嬉皮笑脸。幸好你妹妹懂事,未曾将你这些混不吝的做派学了去,否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娘,你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谁不说我们家玉哥儿乖巧,放眼京中再也找不出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姑娘。依儿子看,纵然是皇子也配不上她。” 顾氏脸色一变。“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们有多恬不知耻。你可快住口吧,莫要带坏了你妹妹。” 姜烜“诶诶”地应着,朝姜姒挑了挑眉。 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也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初听到妹妹被人轻薄时,他气得差点提刀去找慕容晟。所以他说皇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原因就在这里。 “玉哥儿,你快告诉娘,你是不是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顾氏白他一眼,“你一边去,我和你妹妹才是天下第一好。玉哥儿,你说是不是?” 母子俩齐齐看着姜姒,皆是宠溺的笑。 姜姒也在笑,眼底隐有水光之色。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 管他什么孤煞克夫命,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 …… 翌日。 慕容晟没有来上学。 有人问易鹊,易鹊的回答是世子爷身子不适。 至于怎么个不适法,易鹊也莫名其妙。毕竟他一早去找慕容晟时,可是半点也没看出对方生的是什么病。 他若有所思,看向姜姒。 若是他记得没错,昨日下学之时,他邀对方一起走,对方却故意留下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位姜五姑娘。 难道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他没有直接问姜姒,而是走到顾端那里,哥俩好似的搭住顾端的肩膀。“顾端,我记着你昨日走得晚,可有看到什么?” 顾端下意识摇头,“我…没看见。” “真的?”他睨向姜姒,“那就奇了。” 姜姒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看自己的书。 姜姽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过去。花容月貌的脸红得像一朵绽放的花朵,羞涩而大胆。 “易公子,你真的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吗?” 易鹊身为慕容晟的第一跟班,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包括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以及将姜姒扯进去的种种。 他摇着扇子,一派的风流,“我是真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姜四姑娘若是不放心,自去王府看望便是。” 不少人望过来,姜姽羞红了脸。 她能问易鹊已是不易,更遑论去王府。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她又转头看着后面的姜姒。见姜姒还在心无旁骛地看着书,眼底浮起复杂之色。 “五妹妹,你一点也不担心世子爷吗?” 姜姒只觉好笑。 这位女主先前为了让她远离男主,还想着让她别来上学。如今又巴巴地来问她,为何不担心男主,简直是自相矛盾。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担心得着吗? 她睁着清澈无垢的眼神,不解地看着姜姽。 姜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喃喃,“是我失言了。” 直到下学,两人未再说过话。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忽然有人惊呼,“世子爷,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众人看去,那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可不就是慕容晟。 慕容晟靠在墙上,仿佛被人欠了十万八千两银子一般。眉头紧锁着,整张脸上像是写满了“老子很苦恼”几个字。 姜姒见之,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若不她早知剧情,还当这位男主对原主情根深种。 她径走直过,视对方如空气。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奔跑声,很快慕容晟就越过她,拦住了她前面的路。 慕容晟脸色很是难看,薄唇抿成一条线。 “姜五,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姜姒闻言,无语。 这位世子爷是心理不平衡了吗? 她压着声音,语气不善,“慕容晟,你是不是想死?” 慕容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最不畏死的年纪。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眼前的人,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摇旗呐喊。 “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 “那你错了。”姜姒睨着他,眼神讥诮,压着嗓子,“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他万万没想到姜姒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错愕到无以加复。 姜姒犹觉不够,再次扎刀。 “这么说起来,我怎么有些心动了。”她往前欺近,唇角带笑,“世子爷,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很乐意当这个望门寡。” 慕容晟像见了鬼一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都在颤,“姜五,你…你好毒!” 众人皆惊,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听不清姜姒说了什么,但也都听见了慕容晟喊出来的那句话。“你好毒”三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有人问,“姜五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将世子爷吓成那样?” 这话慕容晟不爱听,他堂堂世子岂会被人吓着? 他回过神来,瞪着那人,“谁吓着了?” 学子们怕被他迁怒,瞬间作鸟雀散。 梧桐树叶随风摇摆,“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冷哼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无异。再看姜姒时,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姜五,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心肠这么歹毒。” 姜姒也不反驳,“我就是这样的人。世子爷如今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算太迟。” 慕容晟磨着牙,为自己刚才吓怂的反应懊恼不已。相比起内心里那点关于朦胧情愫的不甘心,少年人的面子似乎更重要。 “好你个姜五,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 姜姒似被人抽光了力气,整个人如快速凋零的花一般,破碎而哀伤。 “世子爷,您出身高贵,必将一生荣华。但凡是您想要的,您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对于您而言,我不过您在看遍明珠美玉时,偶尔觉得有点新鲜的小石子。您随脚一踢,我可能就会粉身碎骨。” “姜五,你……”慕容不料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时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来,满面泪痕。 “我自小体弱,得父母精心养护才长大。纵然我低贱如石子,那也是我父母的心头肉。我若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姜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死?” “以低微之身,入贵人之眼,本就是不该,这个道理世子爷难道不懂吗?何况不仅低微,还能祸及贵人性命,更是该死。世子爷,算我求您,您能放过我吗?” 慕容晟性格张扬,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迷失在姜姒的眼泪中,鬼使神差般说了一个“好”字。 第9章 …… 隔着拱月般的桥,姜姽在桥尾,姜姒在桥头。 风从水面而过,激起细小的水波。水波不大,但层层叠叠不间断,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波光粼粼虽然潋滟,却无人欣赏。 姜姒停下来,等姜姽走近。 “五妹妹,你方才和世子爷说了什么,他为何那般生气?” “世子爷生我的气,四姐姐不高兴吗?” 姜姽被问中心思,惭愧之余又有些不舒服,“五妹妹,你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不愿看到你惹上麻烦。” 原来女主也知道男主是麻烦啊。 那为什么硬要把她这个炮灰扯进去呢?若非他们一个故意为之,另一个安然受之,原主又怎么死?三房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四姐姐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何不一早提醒我?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妹妹,此前又为何冷眼旁观?你明知世子爷是用心何在,却又贪图他的温存小意,而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五妹妹!”姜姽心惊不已,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姒。 姜姒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梦中的情景。顺着这条水流,直汇入一汪碧池。而那池子所在之地,就是梦里的所在。 “四姐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世子爷说了什么吗?” “五妹妹……” “我告诉他,如果他再敢纠缠我,哪怕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姜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煞白而慌乱。 “五妹妹,你说过你对世子爷无意,你还说让我去争取。” “我是对他无意,但架不住他再三纠缠,毕竟烈女怕缠郎。何况世子爷身份高贵,倘若我愿意赌上一赌,说不定会有泼天的富贵。四姐姐,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最隐蔽的心思被人看破,姜姽有一瞬间的慌乱。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用猜疑和谴责的目光看着姜姒,“五妹妹,你是想和我争吗?” 姜姒反问,“我若和你争,你该如何?”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风吹着她们的衣裙猎猎做响。她们对峙着,一如梦中的情景那般,争执而互不相让。 拱桥下,一叶小舟悠悠荡荡,正中立着一位衣着完好戴着斗笠的稻草人。 姜姽苦笑道:“五妹妹,你我姐妹,何至于如此。” 她望向那小舟,声音悲伤,“记得小时候,这小船之上还没有稻草人,家里的姐妹们最喜欢轮着在上面嬉戏。大姐为首,二姐和三姐也能沾些光,而我只能站在水边看着。” 她的生母柳姨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纵然同为庶女,自小到大她都比不过庶出的二姐姜婳。哪怕是二房庶出的三姐姜姪,她也比不上。 “姨娘总和我说,不要争不争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告诉我,若想要锦绣良缘,那就自己去争取。事到如今,你怎么反倒和我争上了?” “四姐姐这是在怪我,那可怎么办呢?”姜姒步步紧逼,迫使姜姽一直往后退。 姜姽退到了水边,脸色白得吓人,“五妹妹,你为何要如此?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三叔虽是庶子,但他和三婶夫妻恩爱,中间无第三人。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视你为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 所以呢? 姜姒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而我呢,虽是姜家大房的姑娘,日子却过得还不如母亲身边得脸的大丫头。我并非贪图世子爷的地位出身,我是真的喜欢他。五妹妹,你什么都有,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 “如果我一定要呢。”姜姒的语气坚决,眼神更是寸步不让。 姜姽咬着唇,目光中的恨意一闪而过。“五妹妹,你为何要逼我?” 姜姒看着她,一字一顿,“那么四姐姐,你会杀了我吗?” …… 姜家的园子布局雅致,小桥回廊花池角亭,桥如拱月回廊通幽,角亭似云中阁,花池如碧玉盘。 祝安皱着眉,不时看向在池边站了近半个时辰的自家姑娘。 风起时,她揉了揉自己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的眼睛,再看过去时只觉得有些恍惚,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 “姑娘,水边风大,您病才刚好,可千万别再惊了风。” 姜姒“嗯”了一声,还在看那池水。 她记得梦里的一切,记得这汪池水如何惊起波圈,又如何恢复平静。她更记得刚才姜姽的目光,惊慌失措一如被人识破内心的黑暗。 如果那个梦就是原主之死的真相,那么…… 她松开自己握成拳的手,对着天看了又看。这双手啊,长得可真是好看,细白纤长,肌肤柔嫩。 这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最适合用来写字。 洗笔、铺纸、研墨,她不让别人帮忙,自己一言不发地进行着。等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提笔开始写信。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无比担心的模样。 “你们不要怕,我没事。”她未抬头,“四姐姐喜欢世子爷,生怕我与她争抢。我方才和她吵了一架,以后再也不和她好了。” “四姑娘怎能这样呢?”祝安替她打抱不平,“分明是世子爷示好姑娘,姑娘为了自己的名声,还告到了芳业王那里。为何四姑娘要如此揣度姑娘,奴婢听着都觉得生气。” 祝平点头,“姑娘,奴婢早就觉得四姑娘表里不一,您以后不和她往来最好不过,免得被她算计了去。” “我听你们的。”她继续写字,期间头也不抬。一直到将信写好,才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四肢。 祝安不识字,祝平识得一些。 “姑娘,您这信上写的莫非是今日在学堂发生的事?”祝平问。 “姑娘您写这个做什么?”祝安不解,“您这信是想送给谁?” 姜姒吹干纸上的墨,小心地收好,然后装进信封中,再用火漆封口。她揣上这封信,前往祖父姜渊的书房。 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前种着两棵松柏。右边的松柏旁边,还种着一缸莲子。莲叶已经干枯,却直立未倒。 守门的仆从进去禀报,听得姜渊不由得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随着一声“进来吧。”,姜姒这才提裙迈过门槛。一进屋是满眼的字画,几乎挂满所有的墙壁。 她从桌上的一堆书后,找到了蓬头垢面毫无形象可言的姜渊。 姜渊爬了爬自己的头发,不以为意,“读书人不拘小节,小五你可别说出去。” “孙女知道。” 姜姒眉眼一弯,她是真没想到被世人尊敬,受家人爱戴的祖父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一副样子。邋遢是邋遢了点,埋汰也是真埋汰,但突然一下子将距离拉近,变得可亲起来。 她将信取出,放到桌上。 姜渊听到她要送信的人之后,又忍不住想挖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慕容梵?” “正是王爷。”她一脸的认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一览无遗的清澈纯洁。“上次我告了世子爷的状,说他轻薄于我。我听说有人在私下说我故意为之,意在昭告众人,从而赖上世子爷。我怕王爷听信传言,以为我利用了他。为表我的决心,我将在学堂与世子爷的一字一句都写在信上,劳烦祖父代为转交。” 姜渊抚摸着自己的胡子,老而精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孙女看。他一严肃正经起来,又是那个人人敬重的太傅大人。 “为什么让我转交?你大可以自己派人送信。” 姜姒拼命摇头,表情越发的认真,“祖父,万万不可的。若是孙女私下给王爷送信,那就是私相授受。这种事情还是要经过长辈的允许,孙女才能安心。” 姜渊闻言,看她的眼神更加精光四射。 这个孙女要么心思单纯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思虑最为周全之人。 半晌,道:“行了,这信祖父替你送。” 他既然应了此事,万不会出尔反尔。 信很快送到芳业王府,呈到了慕容梵的面前。 沈溯也在,他一听到是姜太傅送来的信,以为是他们忘年交之前的私下往来,等到送信人说信是姜姒写给慕容梵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梵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他便知小舅这事不会瞒他,立马凑过去看。 “……他说:‘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我说:‘世子爷,你错了。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第10章 …… 一大清早,旭日初升。 姜家几房的女眷一同出门,前往魏其侯府。 大殷建朝近两百年,从建国之初到后来的论功行赏,不知多少勋爵之家。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榻了,起起落落皆是寻常。 但魏其侯府不一般,自打建国之初林家被赐爵位以来,后代子孙一代不输一代,到了这一代,世子林杲更是文武全才,人中龙凤。 几前年林家欲为林杲说亲时,不知惊扰了多少京中贵女的芳心,最后花落姜家,姜家的嫡长孙女姜嬗嫁进了侯府,那时多少人羡慕嫉妒。 这门亲事最是让谢氏得意,哪怕时隔几年,但凡是提起自己亲生女儿的夫家,不消只言片语已经一脸的与有荣焉。 今日三房女眷到侯府做客,是为给姜嬗送催生礼。 姜嬗已怀胎七月,孕相十足。 她领着一众下人,亲自出门来接娘家人。 谢氏一见女儿挺着大肚子出来,直呼“嬗儿你怎么能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嬗。 姜嬗模样秀美,因着怀孕身子丰腴了不少,瞧着端庄温婉,颇有几分珠圆玉润之感。她言行有度,举止妥帖,一言一行尽显大家风范。 她身后的婆子抱着一个约摸两岁多的小女童,人称如姐儿,正是她所出的长女林慧如。如姐儿怕生,哪怕是谢氏费力招惹,也没能求来一抱。 “我这一胎怀相不好,对如姐儿多有疏忽,才养成了她这不愿见生人的性子。”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中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谢氏生怕她多思多虑,忙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如姐儿还小,等你生完这一胎,两个孩子一起教,必是不费什么事的。” “母亲说的极是。”她笑着招呼众人,引众人去到侯府正院。 侯夫人华氏,是魏其侯的继室。 华氏是二嫁之身,嫁进来时林杲已经长大成人,是以她这个继母在继子面前从不敢摆谱,便是对着继子媳妇的娘家人,也是极尽讨好。 她的身边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姑娘,是她的娘家侄女,姓华名锦娘。 华锦娘模样生得倒是不差,就是打扮上累赘了些,瞧着不太清爽。同样不清爽的,还有她看人时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姜姽和姜姒时,明显有些不屑,还撇了撇嘴。 如今府里当家的可不是华氏,而是姜嬗。 身为姜嬗的亲娘,谢氏对华氏的态度只能说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余氏和顾氏有样学样,也不敢和华氏太过熟络。 客套的寒暄过后,姜嬗将娘家人带去自己的院子。 侯府比之姜家更为富贵,她是世子夫人,也是将来侯府的主母,所住的院子比其母谢氏的清风院还要气派。 谢氏打量得仔细,问得更是仔细,眼见女儿屋子里的用物样样不凡,再听到女儿身边的人说女婿如何爱重女儿,便也就放了不少的心。 姜嬗身子重,半靠在锦榻上。 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捧着东西上来。 众人定睛看去,然后你看我,我看你。 “婵姐儿。”姜嬗招呼六姑娘姜婵过去。 姜婵是姜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姜二夫人余氏唯一的女儿。余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姜炜在兄弟中行二,可惜在十岁那年夭折。 余氏是在痛失儿子之后好些年才生的姜婵,一方面爱若珍宝,一方面又严格教养。 出门之前,她已交待过女儿一些事情,是以姜婵谨记母氏的吩咐,不敢动也不敢闹,生怕冲撞了姜嬗。 姜嬗又招手,“婵姐儿,到大姐姐这里来。” 姜婵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看到余氏轻轻点头之后才上前。 “几个月不见,婵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姜嬗拉着姜婵的手,指向那婆子,“婵姐儿,那里有两只袜子,你看哪只适合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穿?” 众人恍悟,这才知婆子手里一红一青袜子的用意。 余氏紧张起来,“嬗姐儿,你六妹妹年纪小,她哪里知道……” “二婶,无妨的。我听人说了,越是不知事的孩子,说的就越准。”姜嬗摸着自己的肚子,虽说太医大夫都瞧过,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可她还是不踏实。先前她也让如姐儿试过,可如姐儿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选,不得不作罢。“婵姐儿,莫怕,想拿哪个就拿哪个。” 姜婵才六岁,确实不知道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两只袜子代表是的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天生爱红色。 她懵懂地伸手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红色袜子。 余氏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谢氏,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女儿用眼神制止。 气氛古怪而凝重时,姜姒几步过去,一把将姜婵手里的袜子塞进她,道:“婵姐儿,这袜子你是给自己挑的,那你再挑一只送给大姐姐肚子里的大外甥。” 红色的挑走了,唯剩青色的。 姜婵根本不用做选择,直接将那青色的袜子递给姜嬗,“大姐姐,这袜子送给大外甥。” 她学着姜姒的话,也叫姜嬗肚子里的孩子为大外甥。 余氏发黑的眼睛终于亮起来,率先惊喜出声,“恭喜大嫂,恭喜嬗姐儿,这一胎必是男婴无疑。” 转头又对顾氏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氏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眉头瞬间舒展。 她欣慰地看着姜姒,对顾氏道:“五丫头看着一团孩子气,却是个再省心不过的孩子。三弟妹,你真是好福气。” 顾氏疼爱女儿,自然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她嘴里说着客气谦虚的话,打心眼里却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虽身子弱,却乖巧听话,从小到大都很省心。 三房回京时,姜嬗已经出嫁,是以她对姜姒的印象有两个:一个是貌美,另一个是体弱。 貌美又体弱的堂妹,其父还是庶出,注定嫁不成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也当不了主母宗妇,她自然不会过多关注。 今日再见,印象又多了一个:懂事。 她这样的身份,注定来往的女眷绝非泛泛,若是不省心的娘家姐妹,倒不如不走动的好。但懂事的庶房堂妹,她倒是不会排斥。 “那我代你们的大外甥谢过两位姨姨。”她接了袜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并没有松懈半分。或许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心,或者是不甘。 借着她肚子里孩子的话题,女人之间自有说不完的话。大到生产生养,小到饮食忌讳,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正热闹之时,她笑着对姜姽和姜姒道:“瞧瞧你们,一个比一个脸红,必是不愿意再听这些事。罢了,你们且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时日园子里尚有几株菊花开得不错。” 谢氏也跟着附和,让她们姐妹俩出去玩,说话时还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给姜姽。“若是遇到人,切莫失了体统。” 姜姽应下,贝齿咬唇。 来侯府之前,嫡母就私下和自己交待过,此行一是给大姐送催生礼,二是让她和显国公府方家的庶三公子相看。 她心系世子爷,且已下决心争取,如何能与别人议亲? 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风声,余氏略知一二,顾氏也猜到了些许。 “玉哥儿,你跟你四姐姐,切莫乱跑。” 姜姒也应下,果真听话地跟着姜姽。 侯府的园子极大,比姜府的园子大上一倍不止,园子中的荷花池亦是如此。哪怕是一池的残荷,瞧着也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行至荷花池附近,没再往前走。 姜姽挤出一抹笑来,道:“五妹妹,你方才做得极好。” 不在人前,姜姒懒得做戏。 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是吗?” “自然是真的。”姜姽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侯府的富贵尽收眼底。“侯府真是气派,人人都说大姐最有福气,这话果然不假。” 显国公府与侯府是姻亲,如今的显国公正是林杲的舅父。听说那方三公子的生母原本是个丫头,方三公子本人也无才名在外。 同父所出,只因生母不同,有人便高出一等,所嫁之人也是才貌双全的年轻勋贵。而她却要与一个庶子相看,且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五妹妹,你我都低人一等,再是如何也无法同大姐姐相提并论,又何苦相互争抢,彼此为难呢。”她说着,往水边走去。“上次你问我,你若执意与我相争,我会如何?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姜姒心下一动,跟上去。 “你会如何?” 她垂着眸,幽幽地一声叹息,“我想……” 这时她身体一晃,似是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姒,然后又怕姜姒不高兴似的,一把将姜姒松开。只是松开的动作太大,如同往外推一般。 “扑通!” 第11章 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有人朝这边跑来。 来人锦衣华服,面白而体瘦,看上去就是个养在深宅里的富贵公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富贵公子看到岸边的少女,一眼入痴。 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当真是水边人似月,玉肌凝霜雪。他如同被人定住一般,眼睛里只有那个芙蓉春面却一派天真的美人儿。 水里的人拼命挣扎着,每一次呼救都淹没在水中。 “姑娘,请问你是……” 姜姒大喊,“这位公子,我四姐姐落水了,但是你不能救她。你快走,你更不许靠近,你快去帮我喊人!” 富贵公子生怕惹她不高兴,连连往后退。 这时离得不远的祝平和姜姽的丫头柳风跑过来,一见水里人是自家姑娘,柳风吓得腿都软了,险些瘫倒在地。 “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寻一根竹竿过来!” 柳风听到姜姒的吩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去寻竹竿。 竹竿寻来的时候,姜姽还在水里扑腾,但是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在惊慌中站住了脚,这才发现原来池水并不深,勉强及胸而已。 姜姒将竹竿伸过去,示意她抓住。 她心头大恨,恨意从目光中流露无疑。 然而池水虽不深,也不会没顶,但淤泥不浅,人很难在水中自由行走。成年男子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几次险些跌倒呛水之后,她不太情愿地抓住了竹竿。 姜姒和祝平柳风三人一起用力,半刻钟后终于将她拉上来,与此同时,姜家众人以及华氏姑侄俩也赶了过来。 那富贵公子也没走,在听到有人询问时,将自己看到的一一叙述。 “幸好这位姑娘大声提醒,我才没有唐突了落水的姑娘,否则我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反倒落人口实,连累他人的清誉。” 他似是后怕不已,心里想的却是若他真救了水中的姑娘,岂不是和岸边的美人儿无缘? 纵然那水中的姑娘他方才瞥了一眼,亦是毫不逊色的貌美,但他的眼里只容得下第一眼看中的那个人。 当真是越看越痴迷,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妙的姑娘,不仅当机立断,且还能在危难关头临危不乱,可谓是他梦寐以求之人。 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姜姒如何的临危不乱,又如何地指挥丫头们分工合作,最终将人成功救起的过程。 谢氏面有不虞之色,小声问被人用衣服包住的姜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如此不小心?” 姜姽看着被众人围着夸赞的姜姒,手心都快掐出了血。 “母亲,是……” “好了,回去再说。”谢氏见华氏朝自己地走来,赶紧制止了她。 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心知这个时候她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不仅无人相信,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声。 “亲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地好好的就落了水?”华氏一脸后怕般,惊讶的表情堪称有些夸张。 她既是二嫁之身,娘家也并非显贵。 当初她之所以能被魏其侯瞧中,无非是因为林杲已经成人,侯府容不下一个出身高的继室。还因为她与前夫和离,正是因为无所出之故。 她有自知之明,为了让林家父子放心,她处处伏低做小。但所有的委屈和谨小慎微,长年累月之后换来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越发的憋屈和狭隘。 谢氏瞧不上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明面上讨好谢氏,背地底比谁都乐意看谢氏的笑话。逮住这么好的机会,那还得好好出出恶气。 “这池子天热时才修葺过,为何还能出这样的事?” 侯府管家的是姜嬗,她这是在挑姜嬗的错。 谢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岂能容人贬低。只是眼下这般情形,落水的是自己的庶女,实在是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当下气得不想再搭理她。 她占了上风,越发来劲,“得亏亲家弟妹养出来的女儿懂事,这才没让你家四姑娘出丑,否则一旦现了丑,不止是你们姜家的名声,我们林家也跟着受连累。” “表嫂这是怎么管家的,怎能出如此纰漏?”华锦娘也跟着帮腔。“亏得姜五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真闹出了什么事,姜家和侯府脸面往哪里搁。” 顾氏一听姑侄俩一唱一和,便知有人想拿自己当枪使,不由得脸一沉,“侯夫人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不易。侯夫人也没养过孩子,更不知养孩子的艰难。” 这番话扔过去,成功让华氏闭嘴。 谢氏心里感谢顾氏替自己出了气,由衷地夸姜姒,“五丫头,今日你做的不错,大伯娘替你四姐姐谢谢你。” 冷风一吹,姜姽浑身都在抖,极大的惊惧和无与伦比的愤怒,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呼啦啦地走着,迎面遇上几人。 为首之人华服玉冠,英俊挺拔气度不凡,正是侯府世子林杲。他虽走在前头,却不时停下来和身后的两人说些什么。 待离得近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华氏惊呼一声,“居然是芳业王殿下和沈郡王!” 所有人震惊看去,但见那二人一墨色锦袍,飘逸出尘,另一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可不正是芳业王和沈郡王。 一时之间,是争先恐后的行礼和请安声。 林杲沉着脸,询问众人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那白面富贵公子逮着露脸的机会,口沫横飞地将事情又叙述一遍。末了,还亮得吓人的目光还往姜姒这边看来。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华氏方才被顾氏一通挤兑,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姜家族学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这样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王爷,您是不知道,姜家的五姑娘着实胆子不小。若是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记得该怎么救人。听说她最是敢说敢做,上回当着王爷您的面,还告了福王世子一状,实在是令人佩服。” 沈溯闻言,恨不得点头赞同。 姜五姑娘确实是敢说敢做,毕竟他可从未听过哪家的姑娘敢说出想当望门寡妇,还要养面首的话。 他看着那躲在人后的娇弱小姑娘,越发觉得惊奇。姜家那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如此矛盾的姑娘? 顾氏已经是臊得无地自容,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位有着天家佛子之称的芳业王,只敢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女儿身前,护得那叫一个严实。 “王爷,小女心智尚幼,行事难免顾及不全。” “无妨。” 慕容梵空悠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不知在看谁。 姜姒感觉自己明明躲在人后,却仿佛被一眼看透。 这无妨是几个意思? 是指她心智尚幼无妨,还是说她行事不周全也无妨,这位王爷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听得别人云里雾里。 沈溯赶紧补充,“姜三夫人不必自贬,你家五姑娘敢做敢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正如侯夫人所说,实在是令人佩服。” 华氏:“……”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一群的女眷,男子委实不宜过于久留。 林杲对谢氏道:“今日之事,有劳岳母。” 他宁愿将善后之后托付谢氏,也不愿意交待华氏,对自己继母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与沈溯交好,因着沈溯的传话,提及他祖父生前一些藏书,这才引得慕容梵登门造访。机会不易得,他并不希望内宅中的小事扰了贵客的兴致。 两行人各走各路,喧闹声远去。 沈溯意犹未尽,心有遗憾。 “小舅,今日一行,可值?” 慕容梵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就知道! 原来小舅真的喜欢啊。 第12章 …… 姜姽醒来时,人已在姜家。 她的生母柳姨娘坐在床边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埋怨她。 “让你小心行事,你怎能闯了这样的祸事。大夫人一回府,发了好大的火,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柳姨娘是谢氏的陪嫁丫头,并不是自小长大感情深厚的贴身大丫头,而是专门在出嫁之前买回来做通房之用的那一种。 她最是知道她们母女若想好,时刻记着不能忤逆谢氏,更不能惹恼了谢氏。谢氏念她平日里懂事,待她还算过得去。 但是今日,谢氏那通火看起来像是冲着她发的,她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被发卖出去,也怕女儿被谢氏厌弃,日后难有好姻缘。 姜姽刚想说什么,谢氏掀帘进来。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谢氏当然问过姜姒。 姜姒的回答是这样的:“大伯娘,我也奇怪着呢。我和四姐姐说着话,不知为何我一转身四姐姐就落水了。” 对于她的回答,谢氏很信。 毕竟在谢氏看来,她就是一个心智不怎么成熟的孩子。 相比她,谢氏不信的是姜姽。 姑娘家大了,心思也就多了,尤其是庶女。 “你四妹妹说,她一转身你就落水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姽咳起来,越咳脸越白,“母亲,如果我说是五妹妹推我下水的,您信吗?” “荒唐!”谢氏喝斥她,“你五妹妹为何要推你下水?难道不是你耍心机,不想错过显国公府的亲事?” “不是的。”她拼命摇头,但又不能说自己看不上那方三公子,“母亲,是三妹妹。女儿与她说起这桩亲事,她似乎很是羡慕。必定是她想取而代之,这才推女儿下水。” 她的话,让谢氏有一丝摇摆。 显国公府的这桩亲事,听起来极为不错。三房是庶出,以三房的人脉根本攀不上国公府这样的高亲。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那五丫头了? 这时有婆子来报,说是侯府来人。 谢氏一惊,还当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显国公府那边有了回信,同意和姜家议亲。 “这么快的吗?” 姜姽一直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当下把心一横,跪在谢氏面前,“母亲,女儿先前见到那方家三公子,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儿…女儿不想嫁!” 柳姨娘听到这话,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庶女如何能忤逆嫡母。万一惹恼了大夫人,那可是吃苦头的。她跟着下跪,伏在地上,宛如卑微到尘埃里。 “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四姑娘,你还不快向夫人道歉。大夫人让你嫁谁,你就嫁谁,岂容你挑三拣四。” “母亲!”姜姽像是没听到柳姨娘的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谢氏。 柳姨娘这些年确实很听话,纵有美貌却从不争宠,事事都听自己这个主母的安排。对于这一点,谢氏还是很满意的。 她皱着眉,对姜姽道:“起来吧,人家看上的不是你。” 方三公子看上的是五丫头,且应是满意至极,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火急火燎地回话。 姜姽愣了一下,她不想嫁是一回事,别人没看上她是另一回事。没看上她也就罢了,居然看上了如今自己最嫉恨的人。 “母亲,这就是五妹妹的目的。您信我,我真是被她推下水的!” 事到如今,谢氏也不确定谁说的是真的。 她亲自去了一趟三房,将显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告知了顾氏。顾氏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样子,而是本着谨慎的态度说要和姜慎商议一番。 是夜。 灯火四起, 姜慎因公务繁忙,迟迟未归。 顾氏原本在门口等着,想了想索性先去女儿那里一趟。毕竟如果真要定亲,还得问过女儿的意愿。 姜姒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炭火旺盛。 她散着发,披着白狐毛的斗篷,正靠在床头看书,一看自家母亲过来,扔下手里的书就靠了过去。 顾氏紧了紧女儿身上的斗篷,柔声问:“玉哥儿,今日那帮着喊人的公子你可瞧见了?” “看到了。”姜姒装作懵懂的样子,实则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是谁啊?” “他呀,是显国公府庶出的三公子。”她宠溺而无奈地一笑,搂了搂女儿,“玉哥儿,娘问你,你觉得那位方三公子如何?” “瞧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 顾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了。那位方三公子不仅没什么心眼,性情也不怎么稳重,加上庶出的身份,恐怕很难护女儿周全。 只是女儿大了,终归要嫁人,无论亲事成与不成,这样的事情也该让女儿知道。 “玉哥儿,方才你大伯娘来了一趟,说是那方三公子瞧中了你,意欲同我们姜家结亲。” “娘,我不想嫁人。”姜姒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大大的水眸中有着依恋与不舍。“我不想离开娘,也不想离开爹,不想离开二哥。” 她将女儿搂得更紧,她又何尝愿意女儿离开自己呢。她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里全是疼爱之色。 “玉哥儿,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姜姒偎得更紧,心里却是明白娘恐怕真是动了心思。 “娘,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呢?” 顾氏只当是在撒娇,说的都是孩子话,便也愿意依着哄着,“好,那娘就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么? 原来被父母无条件宠着爱着的感觉是这样啊。 姜姒抬起头来,“娘,真的吗?” 顾氏一愣。 “你这孩子,可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原主身子弱,自小泡在药罐里。至亲看在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但总有心存恶意之人,明里暗里的说她活不久。 “我确实听了一些话。” 姜姒的话,让顾氏紧张起来,同时也是气愤无比。 “玉哥儿,你少听那些人乱嚼舌根。你如今已经大好了,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必能活个七老八十,气死他们!” “娘,我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姜姒替她顺着气,“但芳业王私下告诉我,他说我命里带煞,是克夫之相。” “什么!”她惊呼出声,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一连问了好几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表情瞬间黯然又心疼。 若是这话是旁人说的,她怕是要骂上门去。 可那是芳业王啊! 半晌,她神情渐渐坚定。 “那我们就不嫁!爹娘养你一辈子!” 因着这个惊破天的消息,她一夜没怎么睡。 当她敷着厚厚的粉去见谢氏时,谢氏很难忽略她眼下的青影,还当她是欢喜至极,进而彻夜未眠。 “亲事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不必着急答复。毕竟是终身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话说得客气,但谢氏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姜姽是她的庶女,是她大房的人。她家嬗姐儿牵的线,用的是大房的人脉,最后亲事竟落在三房,她仿佛被人打了脸一般。 顾氏摇头,声音又轻又低,“这事劳大嫂费心,只是我家玉哥儿自小体弱,我还想多留几年,好好替她调理身子。”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谢氏的意料,不死心地问:“你可问过五丫头,她怎么想?” “大嫂你是知道的,我家玉哥儿还是孩子心性,她哪里知道什么嫁人不嫁人的,直说不想离开爹娘,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才好呢。” 竟是如此。 谢氏先前摇摆的心重新坚定,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 待顾氏一走,她冷着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姜姽。 第13章 姜姽今日不仅是素色的衣,还素着一张脸。因着昨日落了水染了风寒,又思虑太重一夜没怎么睡,看上去无比的憔悴。 谢氏一得到顾氏往自己院子而来的消息,便将她唤了过来。 “你不是说你五妹妹想要这门亲事,所以推你下水吗?” “母亲,真是五妹妹推的我。她肯定是嫉妒我,故意……” “住口!” 谢氏一拍桌子,显然是气极。往日里还当这个庶女有柳氏那样的姨娘教养着,最是一个听话的,没想到竟然比嫁出去的那个还要心思多。 “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你五妹妹性子单纯,她岂会有这些心机算计。我看是你心气高了,连国公府的亲事也瞧不上。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对福王世子有意?” 姜姽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她想否认,但转念一想与其日后还要找借口推掉亲事,反倒不如告诉嫡母。若能说服嫡母替自己谋划…… “母亲,是女儿的错。”她跪在地上,“世子爷他…他说他喜欢女儿,女儿原主是不信的,但他信誓旦旦,女儿…女儿想着,或许他是真心的。” 谢氏怎么听都觉得可笑,男子年少时爱重女子的颜色,自以为得遇佳人,此生便能尽享美人恩。那些个千古风流佳话里的男男女女,有几个能终成眷属,到头还不是红颜老去爱也散,敌不过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眼底隐有一丝怜悯之色。 “你信了他的话?那我且问你,他既然心悦于你,为何不相请媒人上门来说亲?” “他…必是以为我不愿意。”姜姽流着泪,哀求道:“母亲,能否给女儿一些时日,待女儿与世子爷说清楚,可好?” 谢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起来。 大殷相比前朝,对女子苛责少了许多,雍京城内也有在外行走的女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从而喜结良缘的事也不鲜见,但世家高门的规矩依旧大,结亲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 福王府那样的门第,莫说是一个庶女,就是自己所出的嬗姐儿,正儿八经的姜家嫡长孙女都不敢想。 “那好,母亲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福王世子说清楚。但你要记住,切莫做出有辱姜家门楣之事,我们姜家女不可能与人为妾!” 谢氏说的这个机会,是指慕容晟的生辰宴。 按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小辈生辰宴并不会大操大办,更不会引得京中各大世家结伴前去送贺礼。但福王府的地位非比寻常,一个生辰宴已是宾客满门。 谢家三房人悉数赴宴,最忐忑的就是顾氏。 因着姜姒曾经在慕容梵面前状告慕容晟一事,顾氏生怕自己去王府是自找没脸,自己丢面子是小,连累整个姜府是大。 最后还是谢氏相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这种事情早了早好,免得时日一长,那刺更扎深了些,想拨都拨不出来。 顾氏一想也有理,硬着头皮带女儿去赴宴。 身为当事人,姜姒做全了心理准备。 宴会之上,不见福王,只有福王妃赵氏。 赵氏是那种富贵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体态丰美,微扬的眼尾与慕容晟一般无二,看人时自带三分高傲之气。 慕容晟是她的独子,她自是极为疼爱。乍一听自己当成心肝宝贝的儿子被人家姑娘视为登徒时,她别提有多愤怒。 早在姜家人来之前,赵氏对姜姒已经猜测不断。 姜姒上前行礼时,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看着赵氏,“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我怎么瞧着您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您不是诓我的吧?”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赵氏一愣。 “我看着不像吗?” 姜姒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你定然是世子爷的姐姐!” 话一说话,又像是觉得不对般,喃喃道:“可也没听说世子爷有姐姐啊。” 几句话而已,赵失已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那嚷嚷着被儿子轻薄的姑娘要么是心机深重之人,要么是烟视媚行之人,万没想到这位姜五姑娘美则美矣,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身为王妃,岂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不骗你,我真是慕容晟的母亲。” 这时姜姽也上前来,越过了姜姒。 “臣女给王妃请安,臣女的妹妹无状,还请王妃娘娘莫要怪罪她。” “你是?” “臣女闺名姜姽,是姜家的四姑娘。”姜姽仪态规矩学的好,行礼间很是优雅,尽力展现自己最为得体的一面。“我五妹妹不知事,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原谅。” 赵氏大度地摆手,“不妨事的。” 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似是故作惊讶地出声,“前几日京里有传言,说是姜家姑娘跑到芳业王殿下那里告了世子爷一状,也不知是哪个姜家姑娘?” 姜姽闻言,立马跪地请罪。 “王妃娘娘,您若要怪罪,就请罪臣女,千万不要责罚我五妹妹。我五妹妹身子弱,经不起半点折腾。” 不知情的人,皆以为她这个姐姐有担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护着自己的妹妹,不仅勇气可嘉,品性更是可嘉。 顾氏坐立不安,几次想起身都被谢氏按住。 谢氏小声道:“五丫头和福王世子的事,说破了天就是孩子之间的事,哪怕是打了罚了,我们也不宜出头。” 一句打了罚了,听得顾氏心惊肉跳。 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告状的事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赵氏的声音不紧不慢,涂着蔻丹的手一指姜姒,“你上前一些,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姒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越过姜姽。 “回王妃的话,是臣女告的状。世子爷对臣女无礼,臣女不愿意吃这个亏,所以就向芳业王告了他的状。我们小孩子打架都这样,我可以找你长辈告你状,你也可以找我的长辈告我状,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她小脸疑惑着,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 赵氏彻底再一次确定,这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空有过人的美貌,却丝毫无知无觉,一应言行天真简单。 “你说的对,就该这样。” “是吧,是吧。”姜姒欢喜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笑意,笑得干净又纯粹。“我就说我没有做错,还是王妃明理。” 众人听她这话,表情各异。 顾氏见赵氏没有动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有姜姽,心有不甘。 “王妃娘娘大量,若是不嫌弃,臣女愿抚琴一曲,代五妹妹替王妃娘娘赔罪。”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微妙。 好大一会儿,赵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好”字。 王府的下人很快将琴送来,置于正中。 姜姽的心跳得厉害,她早就打听过福王妃最爱琴,与琴艺一技上颇为精通。她为了投其所好,日夜苦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琴声一出,倒是有不少赞叹声。 赵氏也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之色,渐渐被琴声吸引。 “铮!” 突然一声响,琴弦断了。 姜姽脸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早有人不满她出风头,“嗤”笑出声,“姜四姑娘怕是心不诚吧,若不然这琴弦怎么断了?” 一句心不诚,事情可大可小。 她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不能旁人代替吗?是不是非要五妹妹亲自赔罪才行呢?” 好事之人不怕热闹大,立马点名姜姒,“姜五姑娘,看来这赔罪得本人才行,你可有什么拿出得手的技艺,何不展露出来博王妃一笑。” 姜姒:“……” 她上辈子疲于生活,哪会什么才艺。 这辈子原主的记忆中除了会一点女红外,再无所长。 好大一会儿,赵氏都没说拒绝的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那臣女就给王妃变个戏法。” 第14章 …… 王府的高阁之顶,雕花窗大开。 从高处俯瞰,可看到宴客之所在。 一位身形微胖的男子快步走到窗前,朱色华服上的绣蟒随着他的步子一时张牙一时舞爪。他走得极快,步伐却有些和常人不同。 很明显,他两条腿不一样长,左腿明显短一些,走起路来难免身体往左边倾斜,步子也是一跛一跛的。 此人正是福王慕容仲。 窗户边,已有两人。 一人是慕容梵,一人是沈溯。 沈溯手搭凉棚,伸着脖子,“刚才怎么说的?那姜五要变戏法,这也看不清啊。” 慕容仲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外看,“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他拿出一物,在慕容仲面前晃了晃,“八舅,你拿这个看。” 慕容仲接过那东西,学着他的样子凑到眼前,然后惊呼出声,“还真的能看清啊,这是什么东西,怎地隔得如此之远,还能一览无遗?” “这个啊,叫千里镜,是小舅做的,厉害吧。” “小十七,就是厉害。”慕容仲满口夸赞。 两人说话时,慕容梵也拿出同样的东西,朝那边望去。 此时王府的下人们已备好姜姒所需之物,姜姒表演的戏法空手变鸽子。她先是故弄玄虚地展示着自己手里的一块锦布,然后将锦布揉成一团,最后那一团变出了一只鸽子。 这个魔术最为紧要之处是节奏的拿捏和气氛的掌控,她将两者把控得不错,最后的效果也很热烈。 惊呼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年纪小的宾客们,便是赵氏和那些夫人也对她的戏法很感兴趣。在所有人的盛情相请下,她又表演了两个戏法,一个是消失的铜钱,另一个是空手变花。 当她将那支花送给赵氏时,赵氏已经笑开了怀。 因着这一出,哪里还有人拿她状告慕容晟的那一出说事,一个个讨论的都是方才的戏法,还有问她是跟谁学的。 不说是别人,便是谢氏也在问顾氏,“五丫头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顾氏想了又想,一拍大腿,“玉哥儿十岁那年,三爷正在济州府当差。离我们住得不远有个杂耍班子,那时玉哥儿像着了迷似的,天天要让烜哥儿带她去看,想来就是那时候学的。” 她这个解释,与姜姒想出来的借口不谋而合。 一派欢快中,唯有姜姽险些将银牙咬碎。 “真想不到,五妹妹还会变戏法。” “四姐姐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姜姒笑得天真无邪。“这事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四姐姐。” 两人目光相撞,似有火花四溅。 自魏其侯府那事之后,有些事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姜姒无比确定,这位女主有害她之心,一如梦中的那样。而在姜姽看来,姜姒是自己富贵路上的绊脚石,急欲除之。 顾氏看到她们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惊,喃喃地问旁边的谢氏,“大嫂,我怎么瞧着姽姐儿看我家玉哥儿的眼神不对。” 谢氏心知,姜姽必是恨上了姜姒。 “三弟妹,对不住。” 若非她答应给庶女一个机会,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这里原本是女宾之地,方才姜姒表演戏法时,不少男宾也围了过来,包括身为今日宴会的主角慕容晟。 慕容晟隔着人群看她,仿佛初识一般。她的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的引人入胜,如同光影中的明珠,那么的璀璨夺目。 “世子爷,你刚才不是说要找姜五算账吗?”易鹊用手肘捅几下,小声提醒。 慕容晟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没错,今日是我的生辰,她一个宾客出尽了风头不说,送的礼物还那般不诚心,我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他嘴里说着狠话,人却是一动不动。 易鹊纳闷不已,“世子爷,你怎么还不去?” “再等等。” 他说的再等等,是等到宾客陆续告辞之后。 姜家人快出王府时,姜姒被王府的一个下人叫住。 那下人说是自家王妃有请,请她留步。 既然是主家留人,顾氏岂有不应之理。本想着跟女儿一起,结果那下人说自家王妃未请旁人,其他人不宜同去,这话也将姜姽的心思压了下去。 姜姽心知,今日时机已失。 王妃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世子爷更是未曾主动找她说过话。她几次想和世子爷说话,都被世子爷岔开。 她不甘,她更嫉恨。 为什么她不可以,而有人却可以? 哪怕姜姒走得有点远了,还能感觉到那极其让人不舒服的目光。 那下人引着路,没有将她带去赵氏的住处,而是让她在一处假山后等着。 王府的景致,比之魏其侯更好。哪怕是假山后面,亦有另辟蹊径的美景。奇石如登,奇松如伞,细微处见雅致。 当慕容晟的身影出现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样东西扔到她石凳上,从包装的绸布到锦盒来看,是她今日送给慕容晟的生辰礼。但此时锦盒被摔开,露出里面碎成好几块的砚台。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贺礼?”慕容晟吊着眼睛,还是那么的张狂恣意。 不远处跟着的祝安白了脸,连连解释,“姑娘,奴婢一路小心着,绝对没有磕了碰了。” “我相信你。”姜姒说。 慕容晟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是本世子故意为之,以此来冤枉你?” 亏得他还满怀期待,当他打开锦盒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傻子。 姜姒不理他,问祝安,“今日这东西可有离过你的手?” 祝安想了想,点头,“早上奴婢把东西放上马车时,柳风喊我去帮忙……”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慕容晟问。 姜姒看着他,大方承认,“没错,这就是我送的礼,祝世子爷碎碎(岁岁)平安。” 慕容晟:“……” 他面色几变,咬牙切齿。 半晌,挤出一句话,“姜五,你果然是存心的!” “世子爷,你以前那样也是存心的。”姜姒毫不客气地指出,若非这位男主存心招惹原主,又岂会有这些事。 慕容晟听到这话,竟不敢与之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过去的自己汗颜。 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似乎是王府正院的方向。 琴声如丝如缕,悠扬地飘散在风中,好比是昨日之曲,前日之歌,无论悲欢离合皆已成过去。若能彻底割舍,或与今日之乐无关。 一阵沉默后,慕容晟喃喃,“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说是要亲手绣一个香囊给我……” “没错,都快绣好了,但被我烧了。” 一句被我烧了,听得慕容晟不知为何心抽了一下。 不痛,却很难受。 他记得当时很是不以为意,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他一点也不稀罕。而今他满怀期待,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所谓物是人非,可是如此?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渐生尴尬。 打破尴尬的还是慕容晟,“姜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变戏法?” 姜姒回道:“你又不是你小叔,既不能掐会算,也不能上天文下知地理,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话说的在理,毕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慕容梵。” 她不用回头,已听出来人是谁。 沈溯背着手,笑眯眯地过来,“原来你还会变戏法啊,不错,真不错。” 变戏法就不错吗? 她不解,却也不问。 “小舅,你说是不是?” 小舅? 难道慕容梵也来了! 她转过身去,正好和慕容梵无波却盛满光华的目光对上。 第15章 远处的琴声不知何时停止,风中再无悠扬乐音。 沈溯将慕容晟一拎,道:“小舅,你不是有话要和姜五姑娘说?我们且到一边等着。” 慕容晟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提溜走。 他们走出去好远,沈溯才无比嫌弃地将其放开。 “你小子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小舅的话你都敢不听,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招惹那姜五。我看你是真的想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死得糊里糊涂多窝囊。我看不如将你扔到边关去,还能搏一个战死沙场的美名。” 慕容晟嘟哝着,“我不想死,不就是说个话而已,又死不了人……” “是这样吗?”沈溯眼神睨着,嘲弄一笑。“人家姑娘可是说了,你若是敢缠着她,她死活也要嫁你。等你死后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的银子,然后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当一个逍遥快活的望门寡。” “溯表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晟大惊,难道那日他和姜五说的话,真被人听了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是墙头自己往小舅那边倒了。 沈溯朝那边望去,心下啧啧。 一墨一粉的衣着,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墨色勾勒出静立苍穹的树木,粉色描绘着花朵的娇艳,那么的相得益彰。 一个克夫命,一个刚好能压住,不是天生一对一是什么?“ “溯表哥,你说小皇叔在和姜五说什么?”慕容晟也看着他们,不仅目光有些恍惚,心也跟着恍惚起来。 “晟儿,以后那姜五与你无关,你切莫再去招惹。便是见着了,也该客气一些。” “为什么?” 沈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记住,我是为你好。” 他仿佛没听到,喃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 “此生不能婚嫁,你可有怨?”慕容梵问姜姒。 姜姒方才就在想,这位王爷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听到对方如此一问,便知还是因为自己命相有异一事。 “回王爷的话,臣女没有。”她低下头去,视线之中是男子修长如玉竹的手,以及手里的佛珠。那佛珠应是沉香所制,已盘至颗颗光润。当佛珠不停转动时,一颗天眼石露出真容。 传闻这位天家佛子握天眼石而生,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个? “王爷应知,我前世是孤煞劳苦之人,无人在意,也无人依靠。那时我就在想,有父母亲人的疼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又该是何等的幸运。再世为人,我想要的都有,我还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至于嫁人一事,对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风不时吹过。 良久,她听到慕容梵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姒。” 上辈子她也叫姜姒。 “姜姒。”慕容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从天边而来。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慕容梵的容貌堪比神子,俊美而清冷,一双眼睛更是包罗万象。明明平和而悲悯,却好比一面奇妙的琉璃幻镜,隐含着无数的斑斓色彩。 “王爷,我写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吗?” “嗯。” “那臣女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走出去几步后,姜姒想起一事,问:“王爷,今日之事您已悉数知晓,我是不是不用再写信说清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梵平静的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那就是不写。 她心想着,加快脚步与姜家人汇合。 所有人都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全部在原地等她。她远远看到不停往这边朝望的母亲,伸手挥了一挥。 顾氏也看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玉哥儿,王妃找你所为何事?” 姜姒望向众人,目光在姜姽那里故意停了一下,“不是王妃找我,是世子爷找我。” 话音一落,便感觉众人的眼神皆是变得微妙。 她仿佛一无所觉,小脸一板,气愤道:“世子爷是找我算账的,他说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用心险恶。”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顾氏忙问,“玉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送的不是一块砚台吗?砚台有什么用心险恶的?” “女儿也不知道。”姜姒越发气愤,“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竟然把那砚台砸碎了。世子爷说我送他一堆碎石头,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找我过去质问。” “砚台怎么会碎?”顾氏不知是在问谁,眉头拧成一团。 祝安小声回道:“三夫人,都怪奴婢,是奴婢疏忽。方才五姑娘问奴婢东西有没有离手过,奴婢只记得装马车时,柳风有事找奴婢……” 柳风是姜姽的丫头,闻言大呼冤枉,“祝安,你血口喷人。我找你,且与你一道走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也没说是你啊。”祝安反驳着,“我就是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哪里疏忽了……” “好了,此事回去再议。”谢氏当了这么多年家,此时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样的伎俩在深宅大院完全不够看,遂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姜姽。 姜姽已是委屈地红了眼眶,“母亲,女儿绝对没有……” 话被打断,只听到谢氏在问姜姒,“五丫头,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爷的?” 谢氏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无论是谁做的,那都是他们姜家自己的事,要查要罚也要等回去之后再说。 而今最为紧要的是,此事如何向王府和世子爷交待。不管砚台是怎么碎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力圆过去。 姜姒小脸还有愤怒之色,稚嫩一如孩童,“我又不能把那砚台恢复原状,只能顺着说,就当碎砚台是我送的,我祝他碎碎(岁岁)平安。” 顾氏提着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谢氏也很欣慰,“五丫头,你做得不错。” 一行人回府后,整个姜家上下不多时都知道府里的五姑娘在王府大出风头之事,口口相传地讨论着那几个戏法。 姜烜简直是捶胸顿足,一脸幽怨捂着心口指责姜姒没良心。 “我可是你二哥,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去看杂耍,你几时学会变戏法的,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二哥,你也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的。若不是今日被逼急了,我是真不知道。” 顾氏闻言,脸色渐淡。 今日之事,她看得明白,四丫头怕是…… 她担心女儿吃亏,送女儿回房时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交待,让女儿日后离姜姽远一些,平日里也多长两个心眼。 姜姒一一应着,乖巧至极。 离远是不可能的,便是自己想远离,姜姽也不会答应。 她们二人,一个原是女主,一个不过炮灰尔。炮灰没死,女主俨然黑化,也或者本来就是黑的,所以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应该不会善了。 …… 夜色正浓,星月无踪。 姜姒陷在梦中,梦中她仿佛置身一片花海。花开得争奇斗妍,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一簇簇锦团似的招人喜欢。 她凑近一些,闻到淡淡的冷香。 香气一入脑,她蓦地醒了过来。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帐顶,有些奇怪自己会突然醒来。再不经意地侧着头,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房间内留着夜烛,烛火被剪了灯芯,芯火如豆一般,虽不亮,却能让人一眼视物。 床边坐着一个人,墨衣披发,哪怕是坐着,也能看出飘逸脱尘之感。绝佳的五官中,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的一切。 慕容梵!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没有写信说明,这位王爷连夜登门来问? 她不是问过了吗? 这不能够啊。 她意欲起身时,这才发自己的脉搏处被男人的两根手指压着。 “王爷,您还会看病?” “闲来无事,曾学过一些。”慕容梵将手收回,语气平和,“气血浮虚,阴亏怯瘦,不养阳寿,不利子嗣。” 不长寿确实是大问题。 她拥被坐起,顺便理了理散乱的发。“王爷,请问我应该如何调理身体,才能确保活长久一些?” 青丝遮住她的脸,越发显得一掌以覆之。娇如芙蓉的面庞犹带着稚气,雪肌玉肤更显怜弱之态,唯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积淀。 慕容梵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做一些药丸,既能养寿,又能利于生养。”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她一个不能嫁人的姑娘,生孩子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爷,不必太过麻烦,生不生养的就算了,您都说我不能嫁人,这个病治不治都行,您只要做一些能养寿的药丸便成。” “我只说你不能嫁人,未曾说过你不能生子。能不能是你之底气,生不生是你之意愿。他日你若愿意,大可远离京城借人生子,或是言夫早亡,或是以和离为由,此后有子傍身,或许好过孤独终老。” 这话从一个古人口中说出,如何不让姜姒震惊。 震惊之余,她狠狠心动。 “王爷,您这思想觉悟,比之这世间所有人,说是遥遥领先几百年亦不为过。” “几百年?” 嫌少? 她弯着眉眼,伸出一指,“那就一千年。” 第16章 …… 清风院。 正房灯火通明,下人们噤若寒蝉。 院中正在刑罚下人,一丫头与一婆子分别被绑在长凳上,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哪怕是板子打在身上痛到极致,两人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杖刑完毕,她们被拖下去。 夜风送来阵阵寒意,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啜泣声从屋内传出,伴随着哀切的乞求声与辩解声。 “夫人,这事和四姑娘无关,您要罚就罚妾,全是妾的错……” “母亲,真不是我做的,柳风和张妈妈她们…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何要那么做。许是她们以为我与五妹妹不和……” 柳姨娘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的身边,是同样跪着的姜姽。姜姽已是泪流满面,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谢氏端坐着,面沉如水。 她一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接命人堵了张婆子和柳风的嘴,杖刑完后再送去她的庄子,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姜姽,而是姜家的脸面。 “为攀高枝,谎称世子爷心悦于你。为出风头,置姜家颜面于不顾。自己丢人现眼,还想拉自家姐妹一起,姜姽,你可真是姜家的好姑娘!” “母亲,世子爷他真的说过,他说过他喜欢女儿……” “你住口!”谢氏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攀扯福王世子,还敢说世子爷心悦于你,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姜姽恨极。“痴心妄想的是五妹妹,母亲,若不是五妹妹她与我相争,世子爷也不会移情别恋。” 谢氏都快听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福王世子中意的分明是三房的五丫头,若不然也不会做出轻薄之举。而这个庶女一心想攀高枝,自然是视五丫头为眼中钉,这才做出此等蠢事。 以前瞧着还有几分懂事,她还想着为其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往里都是装模作样,实则不仅心气高,还心思不正,枉费她的一番苦心。 “姽姐儿,你心悦福王世子没有错,但你错在不知天高地厚,更错在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算计自己的妹妹。得亏五丫头性子单纯,否则你们姐妹必定反目成仇!” “母亲,您不要被五妹妹骗了,她心机最是深沉……” “闭嘴!”谢氏气极,“我看你真是魔障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若不是为了整个姜家和大房的颜面,我……” 柳姨娘吓得面无人色,“夫人,万万不可啊。求您看在妾这么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原谅四姑娘这一回吧。” 她又哭着求自己的女儿,“四姑娘,你就和夫人认个错,你快说你以后不敢了,你以后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姜姽咬着唇,险些咬出血来。 世子爷喜欢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世子爷曾经是如何哄她讨她欢心的。 所有人都觉得世子爷喜欢的是姜姒,就连现在的世子爷…眼睛里也仿佛只有姜姒,而完全将她忽视。 她好不甘! 但她只是一个庶女,不能不向嫡母屈服。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不要生女儿的气。” 谢氏不是那等苛待庶女的嫡母,纵然说不上有多疼爱,但看在柳姨娘自来安分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到此为止。 三房那边,她会派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过去,一是为了赔罪,二是示好。 天都快亮了,折腾一夜她也是乏得厉害,又敲打了一番后,才让柳姨娘和姜姽母女离开。 柳姨娘扶着姜姽,苦口婆心,“四姑娘,你要听夫人的话,万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只是个庶女,若是得罪了嫡母,自有苦头吃。你若是听话,夫人必不会亏待你,你一定会给你挑个合适的人家。” 姜姽望着沉沉的夜色,眼里全是讥讽。 再合适的人家,能比得过福王府吗? 世子爷是喜欢她的,她相信只要再给她机会,她一定能让世子爷对她更加的死心塌地。 明日! 等到明日见到世子爷之后,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但是她没能见到慕容晟,因为福王府的管事来学堂传了消息,说是慕容晟已领差事,以后都不会来上学。 听到这个消息后,姜姽傻眼。 众人议论之时,姜姒正好在和顾端说话。顾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时朝姜姽看过去,目光之中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姜姒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这位端表哥喜欢女主。 倒也不奇怪,毕竟姜姽容貌出众,才情也不俗。 “端表哥,你们不合适。” 顾端听到这话,神情间明显有一丝慌乱,脸也跟着红透。以他的家世,确实不敢妄想姜家大房的姑娘,哪怕姜姽是庶出。 他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无苦涩地说:“我知道。” 姜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道:“端表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对的人。” 但什么是对的人,他没问,姜姒也没继续往下说。 下学时,姜姒刚想过去找他,却见姜姽早自己一步,已到了他面前。 “顾公子,今日夫子讲得太快,我有一些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你吗?” 他的脸,瞬间红到滴血一般。 “……可,可以。” 暗自喜欢的姑娘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说话,如何不让人激动。他激动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哪里还会注意到自己的表妹,更不会注意到姜姽看向姜姒时,那嫉恨又挑衅的目光。 姜姒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人。 快到藏书楼时,一眼望见前面的人,她心下一动,小跑着过去。 “四哥哥!” 姜煜回头,一脸茫然。在看到姜姒朝自己跑过来时,不自觉地往后退,看上去一副不愿别人靠近的模样。 姜姒到了跟前,“四哥哥,你也要去藏书楼吗?我们一起吧,我正好有些不懂之处,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我…我…我不会,你…你…你找…找…找别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发白地低下头去。 姜姒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四哥哥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与人说话,也从不与人打交道,更没有谁走得近。 原来是因为口吃。 不管他如何躲,姜姒还是跟着他一起进了藏书楼。 他寻了地方坐下,姜姒也跟着。 “四哥哥,你看这里。”姜姒压根不能他逃避的机会,直奔主题。“书上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否矛盾?既为君子,何来不仁?既是小人,那自是不仁,何足道哉?” “…五妹妹,这…这…这话没错,圣…圣人言…自…自……” “四哥哥,我学问不好,你不要讲太快,你讲慢一些,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我才能听得清楚。” 姜煜:“……” 他自小有口吃的毛病,从来都只有人嘲笑他讲话太慢结结巴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讲话快。 “圣人言自有理,何为君子?君子之名,谁人赋之?若…若…若有欺世盗名之…之……” “四哥哥,你再讲慢一些,我听不懂。” 姜姒说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 姜煜方才说得极慢,几乎一个字一字的说,他忽然发现好像讲得慢,似乎口吃也变得不那么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往下说,“若有欺世盗名之辈,空有君子之名,行的却是不仁之事,正…正是这个道理。” “四哥哥,你真厉害!”姜姒看着他,小脸上全是崇拜之色。“你比夫子讲得还好。夫子讲得我听不懂,四哥哥你这么一讲我就懂了。” “我…我厉害吗?”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酸,眼眶也跟着有些泛红。 大房有三子,皆是嫡出。他上有嫡出的兄长,自小才名显著,备受父母器重。下有同样嫡出的弟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极讨父母欢心。 他夹在中间,一无兄长之才,二无弟弟之慧,还有口吃之疾,所以既得不到父母的看重,也讨不了父母欢心。 “你当然厉害!”姜姒对他的夸奖毫不吝啬。“夫子教我的我都听不懂,四哥哥你一说我就听明白了,你不厉害谁厉害?” 为了不让他再自我怀疑,姜姒赶紧提下一个问题。 兄妹二人一个问,一个答,他受到了鼓舞,说的话越来越多,有时候加快语速也不像以前那样结巴得厉害。 而姜姒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时发出“四哥哥真厉害”的感慨。 谢氏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眼睛里也湿得厉害,出门之后就开始抹眼泪。 她育有三子,哪一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对于每一个孩子,她都是疼爱的。 长子有才,她引以为傲,幼子机灵,她见之欢喜,唯有二子沉闷自卑,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此时常暗自伤神。 半晌。 她对身后的婆子感慨。 “五丫头啊,就是个简单纯良的好孩子。” 所以那个庶女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第17章 …… 姜家家宴,一月一回。 烛光美酒,珍馐佳肴,姜太傅姗姗来迟。 他背着手,一脸的不苟言笑。虽是一身随意的简衣常服,却有着令儿孙们望之敬畏的严肃与威仪。 姜良上前搀扶他入座,所有人齐齐问安。他精光四溢目光扫了一眼儿孙们,然后示意大家落座。 “祖父,孙儿近日得了一篇文章,还请祖父指点。” 一听到姜熠的声音,姜姒便知道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 姜太傅的一声“念”字过后,姜熠便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文章。 姜家这一代有七个孙辈,除了在京外历练的姜焕和已故的姜炜外,其他人都在。 未入仕的孙子中,数姜熠风头最盛。一则是因为他如今是二房独苗,二则是比起口吃寡言的姜煜和年纪尚幼的姜七郎姜煊,他确实占尽优势。 他念完后,很是得意。毕竟是费心打磨之作,当然有可取之处,自然也就得到了姜太傅的一两句夸奖。 仅是如此,已足够他傲视其他人。 姜煊年幼,还不会作文章,便背了一篇前人之作。因着口齿清楚,背诵流利,也得了姜太傅的赞扬。 姜煜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四哥哥,你最近不是也作了一篇文章?”姜姒天真地问,声音不大不小。 所有人看过来,眼神各有复杂。 姜熠轻笑出声,“四哥,你既然也作了文章,何不念来给祖父听听?” 姜姒像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故意,也跟着附和,“四哥哥,你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拿出来念一念?” 姜煜看着她,眼里有畏惧和乞求之色。畏惧是因为自己的口吃,不想在长辈们面前丢脸,乞求是希望她别跟着起哄。 她心下叹息,面上依旧天真烂漫。 没有人知道,其实每一次家宴之前,姜煜都会精心准备一篇文章,但是从来没有在长辈们面前展示过。 那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努力,那种无人时踽踽独行的孤独与自卑,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四哥哥,我想听你念,你慢慢念,我肯定能听得懂。” “我…可以吗?”姜煜的手心里全是汗。 姜熠还在看热闹,“四哥,你就念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们谁也不会笑话你。” “五哥哥,你说什么啊?”姜姒望着他,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四哥哥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会被人笑话?” 他露出一副不可说的表情,“五妹妹,你与四哥最近时常待在一起,你应该最是清楚。” “我不清楚啊。”姜姒看上去更加疑惑了。“四哥哥不仅文章作得好,教人更是厉害,讲起释解来如滔滔江水,我一下子就能听懂。” “滔滔江水?”姜熠笑出声来,在察觉到长辈们都在看自己时,立马将嘲笑收了回去。“四哥,五妹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不念出来,岂不是对不住她的夸奖?” “四哥哥,你可以的!”姜姒看着姜煜,目光全是信任与崇拜。 姜煜心头一热,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不等他有丝毫的犹豫,姜姒已帮将准备好的文章拿出来。 “哟。”姜熠讨厌的声音又起,“原来四哥真的有所准备啊。” 姜姒瞪他一眼,然后对姜煜道:“四哥哥,你可别念快了,念快了我听不懂。” 姜煜应了一个“好”字,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念。 他念得不快,初时听起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后来渐入佳境,语速也快了一些。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讲这样的朗诵既谈不上流利,更谈不上抑扬顿挫,但没有结巴。 仅这一点,已让谢氏红了眼眶。 其他人皆是意外。 姜良喃喃,“夫人,四郎这是好了?” 谢氏因激动而声音发颤,“近些日子四郎日日教五丫头读书,五丫头性子纯良,与他相处得极好,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 姜良看了一眼姜姒,只觉得这个侄女一团孩子气,或许正是如此,才让四郎愿意与之亲近相处。 姜姒在姜煜念完之后,连忙鼓起掌来,“四哥哥真厉害!” 她这一鼓掌,旁人不明所以,谢氏第一个跟着,接下来是顾氏和余氏,到最后连姜太傅也拍了几下。 “不错。”姜太傅精明的目光看过来,“四郎这文章作得不错,若是再加润色不失为一篇好文章。老大,你帮他过个眼,然后给我。” 这番话虽然寻常,但意义不一般。 他的视线从因为他的话而呆住的姜煜身上,移到了姜姒那里。 “小五,眼光不错。” 姜姒像是得到夸奖的孩子,喜形于色,“那是当然,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厉害。他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他日必能立于朝堂之上,字字珠玑,舌战群儒,成为比祖父还厉害的人。” “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姜太傅抚着胡须,重复着这句话,对姜煜道:“四郎,你五妹妹对你的评价很高,你可千万莫辜负了她,祖父等着你超过祖父的那一天。” 所有人听到这话,一能听出他对姜姒的喜爱,二能听出他对姜煜的期许。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嫉妒。 姜良站起来,郑重向自己的父亲承诺,“父亲放心,儿子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四郎。” 姜煜也回过神来,激动地承诺,“祖父,孙儿一定不负所望。” 他不能让祖父失望,更不能让五妹妹失望。 姜太傅很满意,临走之前又夸了两句。 “四郎不错,小五不错。” …… 三房刚回院,大房就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在这之前,姜烜正一脸控诉地不依不饶,“玉哥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居然又有了别的哥哥。还‘四哥哥真厉害,’难道我不厉害吗?” “二哥也厉害,你和四哥哥不一样。他读书厉害,你打架厉害,你们一个文一个武,以后都可以保护我。”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得乖巧又讨好。 姜烜心下受用,却是哼了一声。 顾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我家玉哥儿这么好,合该多几个哥哥爱护。” 一听到这话,姜烜心里的那点别扭全散了。 大房送的东西极多,十来匹精美光滑的上等布料,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 顾氏连说,“这也太多了。” 送东西的婆子是谢氏的心腹,姓廖。 廖妈妈说:“三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夫人给五姑娘的。我家夫人还说了,若是五姑娘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大房取用。” 姜姒再三感谢,说自己什么也不缺。 若说有缺,那便是长寿。 算日子,慕容梵的药丸也该做好了吧? 夜深人静之时,屋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 她原本就没有睡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有所感地望去,果然看到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掀着珠帘进来。 墨衣披发,玉质金相,正是慕容梵。 “王爷!”她惊喜出声。 慕容梵将一个瓷瓶递过来,语气极低,“怎么没睡?”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可能是我和王爷心有灵犀,知道王爷今夜会过来。”她如获至宝地将瓶子收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不太妥当,“王爷,您是怎么想起学医的?” “无聊而已,随便学着玩。” 随便学的? 那医术……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慕容梵又道:“太医院众人,无人在我之上。” 这么厉害! 她顿觉踏实,“读书之难,无过于医书矣,王爷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任何医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无关努力。” “……” 原来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那王爷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不像臣女,无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只能道是寻常,莫说是医书,便是其它的书,臣女想要背下来也是极难。” 如水一般清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带一丝杂质的羡慕。如云雀仰望雄鹰,除去惊叹景仰再无其它。 这样的目光,慕容梵见过很多。但那些羡慕景仰之中,没有眼前的澄明,也没有让他为之侧目的干净。 “生而有之的能力,比之努力而来的一切,委实不值得炫耀。于我而也,所谓的天资过人,也只是寻常。” 这是在安慰她吗? “王爷大恩,臣女无以为报。然而臣女虽能力微小,也能许王爷一诺。” 她趿鞋下地,铺纸研墨,挥笔在纸上扬扬洒洒一番后,拿起来念道:“我姜姒,今日蒙芳业王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一诺。若不违良心道义,不伤无辜性命,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她将纸上的墨吹干,双手呈给慕容梵。 “王爷,他日但有所遣,臣女必千里奔赴!” 第18章 …… 一夜风后,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顾端背着书袋,比以往更早一些到了学堂。 空气中充斥着凉意,他却觉得身体和心都似着了火。火势所到之处,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欢喜让他脚步如踩云端,每一步都带着做梦般的虚浮。 他等着,盼着。 同窗们陆续进学,那道朝思暮想的素色身影也闯入他的视线。他心跳如鼓地看去,贪婪而又小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不真实。 当他目光中出现一道浅红色的身影时,隐有一丝愧疚一闪而过。他告诉自己表妹孩子心性,没有他这个表哥,还有姜四郎那个堂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突然有人凑过来,大声地与他开着玩笑,“顾端,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可是有什么好事?” “没…没什么。”他以为自己对姜姽的心思被人看破,脸色越发红得厉害。再一看是姜熠,更加显得心虚。 姜熠“啧啧”两声,像是不信他的话,“你看你这个样子,红光满面,面带桃花,我怎么看都不信你没事。” 说着,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然后“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看着姜熠手中的纸,一脸懵。 姜熠大声读起来,“我悦君,君不知。我有心,君不觉。玉哥儿。玉哥儿是谁?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一听玉哥儿三个字,顾端下意识往姜姒那里看去。 姜熠见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五妹妹,我记得你小名就叫玉哥儿!” 一时之前,众人指指点点。前些日子姜姒找顾端讨教的事人人皆知,很多人惊讶过后,对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不少人看向姜姒的目光变得微妙,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五妹妹,原来你心悦顾公子。”姜姽的话,带着无比的笃定,恨不得将姜姒咬死。她目光中有兴奋还有同情,还有一种只有姜姒能感觉到的恨意。 “我竟是不知原来五妹妹你心悦顾公子,若不然我也不会找顾公子讨教。五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她又望向顾端,“顾公子,以后我不会再找你讨教了。” 顾端一时情急,慌乱解释,“姜四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和玉哥儿就是兄妹,我对她绝无私情。” “顾公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姜姽羞恼道:“你与五妹妹如何,与我何干?你对她如何,你自与她说清楚便是!” 姜姒很确定,无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她望向姜姽,姜姽也在看她。 视线碰撞,你死我活。 顾端此时是无比的挣扎,一个是他思恋了许久的姑娘,一个是他嫡亲的表妹,他艰难地开口,“玉哥儿……” 他一开口,姜姒便知他的选择。 “端表哥,你不必为难。”姜姒将纸收好,交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煜。姜煜想说什么,在看到她摇头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顾端身上。“端表哥,这东西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你的。前些日子我还纳闷怎么也找不见,原来是落在你那里了。” 有人问:“姜五,你真有心悦之人,那人真的不是你表哥顾公子?” “我确实有心悦之人,那人不是我端表哥。” “那是谁?” 姜姒垂眸,做羞涩状。 …… 下学后,姜姽没有找顾端请教问题。 顾端失落而伤感地看着她离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背着书袋追了上去。 “姜四姑娘,我…表妹都说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不用觉得为难。今日夫子讲的课,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顾公子,姑娘家的心思最是难懂,五妹妹她…她心里应是有你的。她说的可能是假的,她心悦的人就是你。” “不是的!”顾端拼命摇头,“她…她喜欢的可能是世子爷!” 世子爷三字一出,姜姽眼神微变。 这时大房的一个婆子过来,对他们说:“四姑娘,大夫人找你。顾公子,你也一起吧。” 姜姽心有惊疑,母亲找她不足为奇,为何要见顾端? 顾端亦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 两人到了清风院,发现姜姒和姜熠姜煜都在。谢氏坐在正中,右下位坐的是余氏,右下位坐的是顾氏。 眼见着人齐了,谢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姒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氏越听越不对,脸色由红到白。 谢氏皱着眉,问:“玉哥儿,你不是说东西确实是你写的,你也确实有心悦之人,为何又来这一出?” 姜姒看向姜煜,姜煜上前。 他的手里,拿着那张纸,“母亲,两位婶娘,这不是五妹妹现在的字。” 然后他又拿出另一张写满问题的纸,向众人展示,“这才是五妹妹的字。” 两张纸的字迹有些相似,但确实不一样。 姜熠不加思索地道:“那这纸条就是五妹妹以前写的。” “那这些日子以来,顾公子天天上学,天天翻书,岂会时到今日才让你一个外人发现纸条?”姜煜反问他。 他被问住,强词夺理,“许是顾公子粗心大意,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姜煜摇头,“这纸条上的墨迹很新,应是近两日所写。而且这墨中有龙兰香,应是黄州产的龙香墨。我姨母嫁在黄州,每年都会送一批龙香墨进京,我用的就是此墨。” “四哥,五妹妹近几日常与你相处,她必是用了你的墨。”姜熠一说完这话,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 因为这个理由自相矛盾,先前才说过看字迹是姜姒以前的字迹,若是最近写的,那字迹应该会有所不同。 且不说这一点,光是用墨之事,姜煜断然否认,“五妹妹没有用过我的墨。” 这时姜姽小声道:“四哥,前些日子,母亲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五妹妹,其中就有这龙香墨。至于字迹,只要是一人所书,时有变化也是正常。” 顾氏闻言,急忙道:“大嫂,你让人送的东西,我家玉哥儿一直舍不得用。” 她命人将东西取来,看上去确实原封未动。 谢氏亲自验过,确认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因为这做不了假。她妹妹的夫家是黄州的望族,族中便有龙香墨坊,所产的龙香墨皆有徽记,区别于市面上所售的龙香墨。 一看情势不妙,姜熠一点点地往门口退,想趁机走人。他快退到门口时,被余氏一声“五郎你要去哪里?”给喊回来。 余氏平日里不喜言笑,因着常年板着脸而显得有些刻薄。 “母亲,我…我还有功课未完……” “说吧,这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是真不知道,这又是字又是墨的,哪一样都与我无关。您也不能因为平日里不喜欢我,便死活要把这脏水往我身上倒啊。” 姜熠一脸的不在乎,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深得姜卓的看重。姜卓不止一次暗示余氏,将他记为嫡子,无奈余氏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这一点,他对余氏怀恨在心。 大房三子皆是嫡,三房二子也是嫡出,阖府上下就他一个庶子。明明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母亲却未能深明大义将他记在名下,他岂能不怨? 余氏怒道:“这东西不是五丫头写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东西是从顾端书里掉出来的,你们为何不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顾端喃喃着,他感觉自己脑子很乱。 谢氏冷笑,“你们都不知道,那这纸条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 “母亲,您息怒。方才四哥说五妹妹没有用过他的墨,这事或有不尽实之处。倘若他走开时或者不注意时,五妹妹用了呢?”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你五妹妹写的?”谢氏看着她,目光凌厉。 她垂着眸,如往常一样文静温顺。 “母亲,女儿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五妹妹在人前已经承认是自己所为,也不知为何要闹这一出?” 一阵沉默,气氛诡异。 姜姒似无意般提及,“大伯娘,您还记不记得我初入京城时,恰逢四姐姐生辰,我班门弄斧为她写了一首诗?” 姜姽闻言,脸色大变。 第19章 她们堂姐妹之间相差半岁,原主在得知即将进京时很是欢喜,心心念念着要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主好好相处。 她为女主选的生辰礼是一支兰花簪,并且还绞尽脑汁作了一首诗:千里进京路迢迢,我心愉悦不觉累。姜家有女静如兰,名不虚传人人知。 为表姐妹之间的亲近,她的署名是自己的小名玉哥儿。 这首诗不伦不类,长辈们一笑置之,此后再无人提及。 谢氏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命廖婆子带人去搜姜姽的房间。 很快,廖婆子回来,呈上两样东西。 谢氏看过之后忽地扬手,一个巴掌扇向姜姽。 “啪!” 姜姽捂着脸,不敢置信。 “母亲,您为何打我?” 谢氏怒极,将东西拍在桌上。除了姜姒说的那首诗,还有一小块未烧尽的纸片。纸片上还能看到两半个字,依稀能分辨出是悦君二字。 这二字的字迹,与诗和纸条上的字迹相差无几。 姜姽看到这些纸片,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明明将所有练写的纸都烧了,扔进火盆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须臾,她明白过来。 是新来的丫头和婆子! 顾氏此时也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怒声质问她,“四丫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家玉哥儿哪里碍着你了,你要这么害她?” “三弟妹,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四丫头心大,瞧上了福王府的富贵。可惜啊,上回想出风头没出成,反倒让你家五丫头露了脸。她必是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坏了你家五丫头的名声。 可怜五丫头,小小年纪深明大义,顾及我姜家的脸面,不愿旁人看笑话,硬是认下了这纸条是她写的,白白担了一个心悦他人的名声!” 余氏一语中的。 姜熠见事情败露,索性推得干净,“我就说四妹妹今早怪怪的,非跟我说顾端的书袋里有好东西,原来是拿我当枪使!” 姜姽没有反驳,低着头。 他松了一口气,对姜姒道:“五妹妹,这事你可不能怪我。” 姜姒不置可否,“五哥哥问心无愧就好。”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他心虚不已。 他为了撇清自己,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四妹妹,你…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你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说你什么好呢?” 姜姽猛地抬头,已是梨花带雨。 “母亲,二位婶子,此事确实是我做的。我见五妹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示好顾公子,而顾公子似乎对五妹妹无意,我心中为五妹妹着急,便想着帮一帮她。哪里弄巧成拙,反倒害了五妹妹。”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五妹妹,那你和顾公子走近也是为了她?”谢氏可不信这样的鬼话。 “正是。”姜姽流着泪,一脸的后悔与自责。“我想着顾公子许是未开窍,便有心点拨一二。谁知顾公子他…他反倒顺其自然,似是完全不在意五妹妹一般。我一时情急,这才急中出错想出这么个昏招。” 余氏冷笑连连,问顾氏,“三弟妹,你信吗?” 她本不是热心肠的性子,之所以主动维护姜姒,也是因为上次在魏其侯府时姜姒为她的女儿姜婵解过围。 顾氏摇头,“我不信!” “三婶,我知道你们都不会信,是我一时糊涂。但我…我真是为了五妹妹。五妹妹与我交好,我怜惜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她?” 姜姽一副后悔到无法原谅自己的模样,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她哭着哭着,像是一口气喘上不上似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柳姨娘闯了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连求情的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一直重重地磕着头,直到地板上都沾上鲜红的血迹。 谢氏神情复杂,叹了一口气,看向顾氏。 顾氏恼恨姜姽的心术不正,对柳姨娘则是于心不忍。但今日受委屈的是她的女儿,她实在无法说出原谅的话。 所有人都不言语,唯有柳姨娘以头磕地的声音。 良久,姜姒说:“大伯娘,四姐姐的心思无人知,她说是为我好,我却是胆战心惊。若再有下一次,我可能真的要被吓死了。” 谢氏心下感慨,这五丫头果真还是个孩子,说的话都是这么的孩子气。 “五丫头,大伯娘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她看着柳姨娘,摇了摇头,“行了,别磕了,你快把姽姐儿送回去。她到了议亲的年纪,以后就老实待在府中备嫁,学堂就不用去了。” 柳姨娘闻言,千恩万谢,与婆子一同扶着姜姽离开。 姜熠佯装气愤,指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顾端,“好你个顾端,你一个外人,竟然害得我两个妹妹差点反目成仇,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顾端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突然飞上云端,不知所谓地快活了几日后,忽地从云端跌落。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喃喃着:“原来都是假的啊。” 他茫然地看去,对上的是姜姒平静的目光。他心下一阵阵说不出的难受,表妹必是怨上他了吗? “玉哥儿……” “端表哥,此事不怨你,你不必自责。” 他也是无辜受牵连的人,如同曾经的原主。 姜姒不怪他,但以后也不可能再和他亲近。 顾氏原本很是疼爱这个侄儿,如今只有满心的失望,派人将他送回顾家后,不无难过地拉着姜姒的手,满眼的心疼和愧疚。 “玉哥儿,你当众承认有心悦之人,往后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 “娘,您不必难过。”姜姒安慰道:“反正我也不能嫁人,些许流言蜚语算什么。我是姜家女,姜家是我的庇护之地。今日我若当众揭穿四姐姐,坏的是我们整个姜家女的名声,长辈们再是不怪我,恐怕我也难以自处。倒不如我一人担下此事,让他们念着我的好。日后我若是一直留在姜家,也能多些垂怜。” 顾氏听到这话,疼惜之余,又夸她懂事。 她抬头望天,天空一望无垠,辽阔而遥远。 这一世天大地大,她不过是想紧紧守住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至于那些个虚名,对她而言不过浮云。 浮云快散时,姜太傅派人来请她。 她将近书房,另一边也来了人。 那人一身墨色暗纹的披风,兜帽盖得严实。尽管无法窥其真容,仅从清雅高贵的气度来看,也知此人的不凡。 两人即将相遇,她准备避让。 “姜姒。” 平和的声音,空灵而熟悉。 慕容梵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似月华的神颜。 她惊呼出声,“王爷?” “我闲来无事,来找姜公下棋。” “我来找祖父,祖父要见我。” 慕容梵半垂着眉眼,刚好对上她似水清透的眼睛。 “你今日是故意将计就计,便是希望借由自己心里有人的名声传出去。日后但凡有人提亲,皆可以此理由拒之。” “算是吧。” 姜姒一点也不奇怪他会知道,谁让他是慕容梵呢。 他是天家佛子,算尽世间人,算尽天下事。这样一个人,连自己的来历都清楚,又何况这样的区区小事。 “世俗如高墙,僭越者往往如木秀于林,必将被风摧之,你不怕吗?” 或许是为了应和慕容梵说的话,忽地起了一阵风。 风吹着姜姒的发,几根松散的发丝被风吹着,不管不顾地骚扰着她。一时拂过她的眼睛,一时粘在她嘴边。其中一根头发最是顽强,紧紧地贴在她眼角,任她捋了几下也未能将它清理,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替她解了围。 风停了,她的心好像也停了一下。 “是否觉得我有轻薄之意?” “怎会?”她拼命摇头。 “为何?” 她娇憨一笑,“因为您是长辈啊。” 第20章 …… 姜太傅从一堆书后见二人一起见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乍一看到慕容梵,忙理了理衣服出来相迎,精明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若有所思地对姜姒道:“小五,祖父有客,你晚些时候再来。” 姜姒依言,无比乖巧地行礼告退。 慕容梵却说:“小辈而已,无需避嫌。” “……” 如此一来,姜姒便被留下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不是君子,她不语是因为她不懂。棋盘之上黑白两方无声地厮杀,她一无所知。 棋看不懂,唯有看人。因着她恰好坐在姜太傅这边,抬眸之际一眼望见的人当然是慕容梵。 慕容梵手执黑子,手指修长秀劲,落子之时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翻云覆雨之势。哪怕是坐着,亦是飘逸出尘之感,当真是明月照雪岭,横霜染风华,不似世间人。 一局棋完,姜太傅败下。 他抚着胡须,因孙女在场而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孙女一脸稚气,天真而又单纯,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不怎么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没话找话,“小五可会下棋?” 姜姒摇头,“孙女不会。” 姜家是书香门第,族中无论男女在琴棋书画上皆有涉及。不论精通与否,不会二字却是万万不可能听到的。 是以,他大感意外。 “一点也不会?” “正是。祖父莫怪,孙女自幼体弱,父亲母亲唯恐孙女养不活,但凡是劳心劳力之事皆不让孙女沾上半分。是以仅是识了一些字,琴棋却是一窍不通。” 他目露惋惜之色,但见孙女气色还算红润,想来如今已是大好,遂道:“姜家子孙,从未有过不通琴棋者。你若是身体好了许多,闲暇时可学习一二,略懂些皮毛也是好的。” 姜姒自是应下。 “王爷,是否再来一局?”姜太傅问慕容梵。 慕容梵却是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来找姜公切磋。” 他临走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琴棋二艺,最论天赋。倘若学得晚,而天赋过人,未必不能成大器。” 这话是对姜姒说的,也是对姜太傅说的。 祖孙二人送他离开后,姜太傅喃喃自语道:“王爷今日瞧着,似是心绪不佳。” 慕容梵心情不好吗? 姜姒仔细回想,半点蛛丝马迹全无。 慕容梵向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平静而从容,看起来情绪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祖父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的? “王爷那样的人,也会心绪不佳吗?” “王爷也是人,纵然七情六欲淡了些,但也如世人一样,由孩童到成人,岂会没有喜怒哀乐?” “那王爷幼年是什么样子?” 姜太傅半眯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一慕。 龙椅之上,天子纵然年迈却威严冷峻。与之君王威仪不符之处,那便是他怀里抱着的小童。小童不足两岁,眉心一点朱砂红,如同佛祖座下莲花托生的童子。明明正是玉雪般可爱的年纪,粉砌般的脸上却无孩童应有的懵懂,看人时目光如定,仿佛能洞察人心。 “王爷幼年,自然与常人不同。”他感慨道:“非常人,非常心,想来能让王爷心绪不佳之事,定然非常事。” 既然非常事,那姜姒自然不会往下问。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如慕容梵那样超脱在世俗之外的人,如果真沾染上普通人的情与欲,该是什么模样。 姜太傅找她,也是因纸条一字。 “你为姜家而受了委屈,理应有所补偿。” 所以姜太傅给她的补偿是一张地契,地契的所在是一处庄子,虽然不是京城附近,但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抵得过一千句的安慰和夸奖。而姜太傅的一句“长者赐,不可辞。”更让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姜太傅又找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棋谱,一本是琴谱,让她平日里无事时练一练,不求有多精益,但求不要一问三不知。 书房里书多且杂,还乱。 这两本书都是基础用书,原本都堆在最里面,是以姜太傅在翻找之时无数的书本乱飞,有几本刚好就扔在她脚边。 她拣着整理着,遇到一些感兴趣的书便会看一两眼,若中有一名《古今算经》的书,她更是多看了好几眼。 “这是术数,小五可想学?”姜太傅问她。 她翻开一看,道:“我会。” 姜太傅闻言,大感意外,当下指着书上的题让她做。 那是一道类似鸡兔同笼的题,她很快算出答案。姜太傅更感惊奇,又连出好几道题,她都一一算出来。 随着她算出一道又一道的题,姜太傅眼中的精光更亮。 良久。 他喃喃道:“小五,原来腹中有锦绣的人是你啊。” …… 极贤殿。 正嘉帝身边最得用的常公公将一众太监宫女们指挥得团团转,一时嫌炭盆里的炭火不够旺,一时又嫌茶水凉了些。 外面的人一通传,说是芳业王已入了宫,常公公忙让人摆上刚出笼的点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候在殿外。 打眼看到慕容梵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去。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 话音一落,一抬头便看见正嘉帝站在殿门口。 一身常服,满眼慈爱,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此时却宛如世间最为寻常的父亲,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当年秦太妃请旨出宫守陵,将年仅四岁的慕容梵扔给他,他便将这个幼弟养在身边,一应照料亲历亲为,兄弟二人的感情堪比父子。 他让慕容梵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询问近况。 “晟儿那个不成器的,做出那等荒唐之事,还让人告到了你面前,实在是太不应该。” “此许小事,又事关我慕容氏,臣弟恰好遇上,自是要管。” “听说那女子是姜渊的孙女,是他庶子所出。一个庶子之女,竟然状告被亲王世子轻薄,也不知居心何在。” “臣弟见那姑娘心性单纯,绝无攀附之意。她所行所言全凭本心,并无一丝杂念。” 正嘉帝听到这些话,全然相信。 “照此说来,必是晟儿少年心性,招惹了人家姑娘,这才行了那等荒唐之事。再有此等糟心之事,你不必理会。” 这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可不愿其被凡尘俗事所扰。 世人皆知他宠爱这个幼弟,无非是因为幼弟天生与佛有缘又天资纵横,却不知他之所以能登基为帝,全是幼弟的功劳。 当年他上有占长的大皇兄,有贤名在外的二皇兄,还有性情最像父皇的四皇弟,朝堂上下无一人看好他。 父皇便是在立储一事上有摇摆,那也是在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间。真正不甘心的人,想为之一争的人,也是最受父皇喜欢的四皇弟。 他谨守本分,从未妄想过皇位会落到自己头上。若非幼弟的一句“三皇兄的命宫是紫薇星宿。”他也不可能坐上龙椅。 父皇常言幼弟是佛子转世,正是因为幼弟的那句话,让父皇最后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他。所以对于这个幼弟,他无论如何宠爱都不为过。 “梵儿,你瞧瞧,如今连晟儿都知晓男女之事,你为何迟迟不开窍?京中贵女无数,却无你另眼相看之人。民间美人如云,也不曾听你提及。” “皇兄,姻缘有数,臣弟不急。” “你是不急,但你母妃近年来时常问起。你再不成亲,你让朕如何向你母妃交待?” “母妃那里,臣弟会去说。” 正嘉帝闻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已二十有三,是时候该考虑亲事了。” 慕容梵垂着眸,耳边似是在回响少女娇憨的话语,“因为您是长辈啊。” 他二十有三,与十六岁相差七年。 七年之差,他是长辈。 长辈二字,几时变得如此刺耳了? 第21章 …… 翌日。 顾端的母亲王氏登门,却未和从前一般先来三房,而是直接去的清风院。 姜姒还未进院子,便听到她谴责的声音。 “你这孩子,往日里我瞧着你是个再懂事不过的,怎地如今行事如此之糊涂,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害人又害己,你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说你什么好啊!” “顾家伯娘,都是我的错。”姜姽带着哭腔,自责不已。“我也是一时想岔,本以为能帮到五妹妹,没想到却害了她。” “你这话啊,我是不敢信的。”她冷哼一声,“你费尽心机,处心积虑,还说是为了我家玉哥儿好,传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姜姽哭得越发厉害,像是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顾氏和姜姒进来,哭着说:“五妹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帮你和顾公子,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姜姒不说话,顾氏也没吭声。 王氏一拍桌子,嗓门更大,“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打量着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心思。你就是嫉妒我家玉哥儿,事事都想着与她争抢!可怜我家玉哥儿,白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她语气中难掩心疼,过来拉着姜姒的手。 顾家门第不高,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当官的。之所以能嫁进姜家,全靠她父亲当年与顾老太爷有恩。 顾老太爷早年家贫,三餐无以为继,若非王家时常接济,莫说是后来能考取功名,便是活命都不能。 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成了顾家妇。 “玉哥儿,你别怕,受了什么委屈告诉舅母,舅母替你讨个公道!” “多谢舅母。”姜姒对她印象不错,记忆中她是一个爽利之人,逢人三分笑,让人觉得格外的亲近。 她打量着姜姒,越发的心疼,“出了这样的事,你必是心里难受吧,瞧着下巴都尖了。” 谢氏面色讪然,委实没脸替自己的庶女辩解。 好半天,才道:“亲家嫂子,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太过疏忽。” “亲家大嫂,你说的是哪里话。阖京上下谁不知姜家里外井然有序,全都是你的功劳。我就是心疼我家玉哥儿,好好的姑娘家担了那样一个名声,这日后婚事必然受阻……” 王氏倒是想将错就错,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外甥女。但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当年顾氏能嫁进姜家,是高攀也是幸运。倘若顾家的儿郎想娶姜家的姑娘,却是不太够资格。更何况知子莫若母,她如何看不出来自己的儿子喜欢姜家大房的这个庶女。 真是孽缘哪! 谢氏当即表态,“亲家嫂子,你放心,五丫头的事,以后就是大房的事,我一定帮她寻个好人家。” “那我家玉哥儿的事,以后就劳烦亲家大嫂多费心。” 王氏目的达成,心想着如此一来,她对大姑姐和外甥女也算是有个交待。又对姜姽道:“听说出事之后,你就晕了过去,也没和我家玉哥儿好好道个歉。我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正好今日人都在,你就当着你母亲的面,认认真真的向我家玉哥儿赔个不是。” 姜姽咬着唇,面白如纸。 然后她像是发了狠般,“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五妹妹,对不起!” 磕完头之后,她忽然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她刺向自己时,姜姒已经扑了过来。谁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簪子掉在地上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玉哥儿!”顾氏惊叫着。 姜姒似是处在茫然中,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仿佛是凝脂玉中渗出血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她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孩子气般庆幸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四姐姐,你没事就好。” 这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伴随着姜良震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来人不止姜良一个,还有姜卓和姜慎。 兄弟几人刚回府,忽然有下人去报,说是清风院这里闹开了。他们急忙而来,未进院子就听到顾氏的惊叫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都看到姜姒脸上的血痕。 姜慎大惊,“玉哥儿,这…这怎么一回事?” 他快步上前,扶住女儿,用眼神询问妻子。 顾氏捂着心口,“…是四丫头,她发了疯似的想伤自己,玉哥儿想阻止她,不想却被伤到了……” 姜良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往日里最是懂事的女儿,“姽姐儿,当着长辈们的面,你怎能如此行事?” 姜姽低着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处渗出一朵血花来。 血花开始漫延,她终于感觉到疼痛。 这一次是她失算了! “父亲…我错了。” 她身体晃了晃,晕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姜姒哭出声来,“四姐姐,都怪我,都怪我我没能及时阻止你。原本我一直盼着今日,我应是很欢喜的,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 姜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五丫头,你一直盼着今日吗?” 姜姒点头,“对啊,大伯,今天是我的生辰。” 她长在京外,不说是姜良,便是谢氏都因为近日事多,而忘了今天是她的生辰。 生辰之日见了血,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大房的生辰礼很快送到三房,除去按礼数规矩置办的东西外,还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廖婆子说:“这头面是大夫人一早准备好的,原是想着将来添给四姑娘装点门面,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 言之下意,这头面原本是给姜姽将来添妆的。因着姜姽不懂事,这头面便用来给姜姒赔礼道歉了。 姜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懵懵懂懂地接了东西。 随后二房和姜太傅那里都送了礼物过来,二房的礼中规中矩,姜太傅送来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并几本孤本。 顾氏今日来,一是为顾端惹出来的事讨个说法,二也是来送生辰礼的。今年的生辰礼比之往年更重,最贵重的是一套纯金首饰。 姜姒盘点着这些礼物,当着顾氏的面估摸着价值。 顾氏原本还担心她因着伤在脸上而难过,见她这般财迷的模样,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瞧你这小财迷的样子,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 “娘,您放心,女儿知道的。”姜姒最满意的是顾氏送的金饰,纯金的东西最好出手,也最实用。“我可不是财迷,我就是想多攒些银钱,日后生活无忧,您和爹也能放心。” 顾氏闻言,心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的玉哥儿啊。 怎么就是那样的命格呢? 母女二人将所有的礼物归置好后,天已黑透。 一家人就着温暖的烛火,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席间不管是姜慎还是顾氏,都有意不提及白天发生的事。 姜烜送给姜姒的是自己攒了许久的银钱买的一支坠玉发簪,还亲手簪在了妹妹的发间,并表示来年必定买一个更好的。 兄妹俩说说闹闹,直至各回各房。 姜姒刚回屋不久,又有送东西来。 祝安将东西拿进来,疑惑地道:“老太爷不是已经送过生辰礼了,怎地又送一回?” 姜姒正坐在镜前,由着祝平替自己拆解发饰。 “祖父可有带什么话?” “老太爷确实带了话,说这是长辈给小辈的东西,让姑娘收下便是。” 琉璃镜中映出一幅美人图来,有着妙手丹青都画不出的绝色容颜,唯一的瑕疵便是近下巴处敷着的药膏。 但哪怕如此,亦是美得令人心惊。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出神。好一会儿之后,才从祝安手中接过锦盒,慢慢打开。 “姑娘,这……居然是紫玉!”祝平惊呼出声。 锦盒中的,是一枚紫玉葫芦。其色之纯,其质之润,堪称世间罕见的极品。 姜姒叮嘱道:“这事你们别说出去。” 两人齐齐称是,她们以为姜姒是怕传出去会遭来别人的嫉妒。 姜姒将紫玉葫芦取出,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玉葫芦刚好垂在她心口,竟半分也不觉得冰凉,反而有种温润的暖意。 这东西…… 是她以为的那个人送的吗? 第22章 …… 慕容晟退了学,姜姽也没来,对于姜姒而言,没有男女主的学堂,似乎比以往更敞亮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地上着课,若有不懂的地方除了问夫子,就是问姜煜。姜煜与她关系亲近,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顾端时不时望向他们,眼神愧疚而躲闪。 下学时,他坐在位置上没动。 等到姜煜和姜姒准备要走时,他欲言又止。 姜姒背好书袋,朝他走去,在他震惊羞愧的目光中,道:“端表哥,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她也会找到其它的法子害我。你如今要做的就好好读书,莫要辜负舅舅和舅母对你的期望。” “玉哥儿……”他闻言,越发的难受。 原本他明明知道的啊! 知道姜四姑娘中意的人是谁,知道他高攀不上姜四姑娘,但是为何他如同鬼迷了心窍般,竟然一头栽了进去,险些害了自己嫡亲的表妹。 姜姒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表哥,你越是难受,就越应该好好读书。终有一日你出人头地后,再回首这些往事你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易散的浮云。” 他更是羞愧难当,却在姜姒鼓励和期盼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梧桐树叶又黄了许多,落叶也更多。 凉风拂过时,留下瑟瑟的寒意。姜姒和姜煜兄妹俩出了学堂的门,过一条路就是姜家的后门,他们刚进后门没多久,远远看到前面有个人鬼鬼祟祟。 姜煜认出那人,惊讶出声,“五妹妹,那不是六郎吗?” …… 姜烜用手捂着脸,猫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遇到有人时便赶紧躲起来,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不由加快步伐。等到脚步声更近时,他急得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起来。 “二哥!” 听到这个声音,他停下来。 转身后看见只有姜姒一人,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正形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朝姜姒招了招手。 “玉哥儿,快过来扶你二哥一把。” 姜姒终于看清自家二哥的模样,秀眉皱起。 只见他头发零乱,脸上有清晰可见的血口子,衣服不仅皱得厉害,还沾满了土,一看就是和什么人干过一架。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和谁打架了?” 他哼哼着,“一个欠揍的人。你别看二哥这样,他可比我惨多了。玉哥儿,这事你可别告诉娘,我没事。” 姜姒递了帕子给他,让他擦一擦。 他摇手不要,“别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我洗把脸就好。” 兄妹二人刚进三房的院子,顾氏身边的胡婆子就慌慌张张地过来禀报,说是那被打之人找上了门。 姜姒见胡婆子神色不对,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她看向自家二哥,“二哥,你打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人都找上了门,姜烜想瞒也瞒不住,“那小子敢轻薄你,我早就想打他了。以前没有机会,如今那小子入了京武卫,我岂能放过他。” 原来慕容晟进了京武卫。 姜姒头疼起来,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主,男主转头就和她二哥纠缠上了。 “玉哥儿你放心,我可不怕那小子。是他无理在先,我打了也就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胡婆子原本就愁容满面的脸,在听到姜烜这话之后拧得都快变了形,她小声嚅嚅着,“可不止世子爷一人来了,还有沈郡王。” 一听到有沈郡王,姜烜就是腿一软。 他咬牙切齿,“好一个慕容晟,打不过就想以势压人,简直是太卑鄙了!大统领来就来了,我可是他的属下,我就不信他会帮亲不帮理。” 姜姒提醒他,“二哥,慕容晟不仅是他表弟,如今也是他属下。” 他腿更软,扶住姜姒,一脸的壮士断腕般,“玉哥儿,明年今日就是你二哥的忌日,你可千万记得给我烧纸啊。” 他们俩到正房门外时,慕容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状况确实比姜烜惨很多,说是鼻青脸肿亦不为过。 他防备地看着姜烜,话却是对姜姒说的,“姜五,这本是我和你哥哥之间的事。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姜烜梗着脖子道:“你把大统领叫来了,你告诉我,这怎么扯得平?” 说到这个,慕容晟也是有苦难言。 “我本欲不告诉任何人,谁知我溯表哥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非带我来姜家要个说法。” 他人都回了王府,还被溯表哥给找了出来。他就纳闷了,溯表哥好歹是京武卫的大统领,平日里这么闲的吗? 姜烜半信半疑,用眼神询问姜姒。 姜姒轻轻点头,她觉得慕容晟应该不会撒谎。 这时屋子里传出姜太傅威严的怒声,“还不快滚进来!” 姜烜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进去。 一阵沉默,慕容晟先开口,“姜五,你的脸……” “没事。” “你喜欢的那个人……?” “不是你。” 慕容晟心情复杂,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又一阵沉默,还是他打破僵局。 “听说你与方令能在议亲?” 方令能? 旋即,姜姒想到了这么一个人:显国公府的方三公子。 “没有。” “没有?”慕容晟皱了皱眉,“那我怎么听人说你与他相看过,且他还瞧上了你,正打算派人来提亲?” 姜姒想了想,没有瞒他,而是把在魏其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仅是这件事,还有纸条的事,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末了,道:“世子爷,你可知四姐姐为何如此?” “她……”他应是受到不小的冲击,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我听到的与你说所完全相反。” 他这话一出,姜姒便笑了。 娇美如花又尚显稚气的少女,便是毫不掩饰的冷笑,有着与面庞完全不符的神情,却似瞬间绽放的花朵,其耀眼光华令人为之惊艳。 “那人是不是说我想和四姐姐争抢,即使是抢不过,也不能让她得了好?” “你…知道是谁说的?”他失了神,喃喃着。 姜姒又笑了。 这还用猜吗? “姜熠。” “姜五,你…你们……” “我们?”姜姒目光微凉,淡淡地看着他。“我们如今这样,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你想引起四姐姐的注意,为何要扯上我?你既然招惹了她,为何不心意坚定?你朝三暮四毫无定性,沾花惹草不负责任,你可真是个混蛋!” 他被指着鼻子骂,却无言以对。 难道要让他说,他改变了心意,他喜欢的人不再是姜姽,而是眼前之人吗?天意捉弄,他们偏偏绝无可能有结果,他能怎么办? “姜五,我…对不起。” “世子爷,你这声对不起,应该去和四姐姐说。” “我…我会的。”他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小,小叔,您…您怎么来了?”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既有着明月般皎皎的容貌,又有着玉山般清逸的身姿,似天外之人忽然而至,飘然静立悄无声息。 姜姒赶紧行礼,却被慕容晟挡在身后。 慕容晟急切地解释,“小叔,姜五什么都没做,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您不要怪她。” 姜姒:“……” “你先进去,我有话同她说。”慕容梵的声音极轻,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慕容晟不得不从,“小叔,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找她说话,您千万别怪她。” 他临走之时,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担忧。 姜姒低着头,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慕容梵不会真的怪她和慕容晟说话了吧? 天地良心哪,她对慕容晟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你伤了自己,可是故意?” 她完全没料到慕容梵会问这个,惊讶地抬头,刚好露出近下巴处的伤。“倒也不是,就是不太凑巧。” 慕容梵看着那处伤,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间并非万事万物皆可容忍。 “用这个,不会留疤。” 一个精巧的小瓷盒递到姜姒面前,她听话地接过。 四目相对之时,她望进慕容梵的眼中。那么平静的目光,如岁月永好的一处世外之地,向下接纳着她两辈加起来的所有,滋润着她干涸残缺的过往。 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包容。 “王爷,谢谢您的生辰礼。” 她摸着心口处,璨然一笑,“我很喜欢。” 第23章 …… 屋内。 姜太傅正严厉地将姜烜痛批了一番,并向沈溯表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顾及姜家的面子。 姜烜低头跪着,一声不吭。 沈溯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姜六郎可是我京武卫之中难得的可造之材,胆大心细身手了得。” 顾氏和姜慎闻言,面面相觑。 这位沈郡王不是因为六郎打了福王世子,而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吗?这一番夸奖六郎的话到底是何意? 姜慎谨慎道:“沈大人,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家六郎的错,世子爷是陛下的侄子,他打了皇亲,说破天去也是他没理。” 沈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姜侍读不必委曲求全,慕容晟那小子养尊处优惯了,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姜家父子四人全在朝为官,不能全以姜大人三字而称之。为表区分,旁人皆以他们的官职为称呼。 姜慎在内阁任侍读一职,便称为姜侍读。 慕容晟一进来,听到的就是沈溯这句话。 且沈溯正一脸惭愧的样子,对姜太傅道:“两家小辈之间闹了矛盾,合该交由长辈们处理。我虽是慕容晟的表哥,但在太傅面前也不过是个小辈,到底是不太妥当,所以临行之前,我派人去请了我小舅。” 话音一落,便看到慕容梵和姜姒一前一后地进来。 一个是此子只应天上有,超凡脱尘恍若神。一个是冰肌自是生来瘦,玉色天成恰如仙。端地是瑶池池水映桃花,钟灵毓秀旷古今。 姜太傅半眯着眼,上前相迎。 “惊扰王爷,老臣惭愧。” 他虽与慕容梵堪称是忘年交,但平日里两人之间的往来,皆是无关朝堂无关世俗之事,从未因人情往来而私下见面。 如此情形下相遇,对他们而言都是头一遭。 “无妨。”慕容梵虚扶他一把,“事关我慕容氏子孙,我自不会置之不理。” 姜姒已默默地站到顾氏身后,在对上顾氏担忧询问的眼神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自己。 沈溯见之,心下惊叹。 芙蓉面似玉花柔,最是黯销魂。放眼整个雍京城,能与此女之美相提并论者,恐怕少之又少。这等绝色美人竟有那样的命格,若真是不知情而嫁了人,难免会担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晟儿,你还不快向姜五姑娘道歉。” 慕容晟:“……” 这是他和姜烜之间的恩怨,为何要扯上姜五? “事情的起因,我已悉知。姜六郎与你不对付,全是因为你此前曾轻薄姜五姑娘一事。我让你再次向姜五姑娘道歉,也正是因为如此。” 其实姜烜出手,并非因为这一件事。 还在另一件事,那便是姜姒承认自己有心悦之人的消息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全都以为是慕容晟。 基于这个原因,姜烜对慕容晟是新仇加旧恨,这才动了手。 慕容晟朝姜姒看去,郑重开口,“姜五姑娘,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住!” 这次的道歉比之第一次,不知要真诚多少。犹记得当时他有多么的不情愿,而今这声对不住却是发自肺腑。 姜姒避在顾氏后面,娇怯而不自知。 慕容晟想瞧清她的模样,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姜烜看在眼里,火气又冒了出来。 “世子爷,请自重!我妹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若是再唐突冒犯,休怪我的拳头不饶人!” 慕容晟也是热血少年郎,闻言脸胀得通红,心虚之余也来了脾气。“姜六郎,你别以为本世子真怕了你!” “你是世子爷,你当然不怕我,更不怕我们姜家,若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姜家族学上着学,还敢对我姜家的姑娘无礼!” “到底谁无礼?”慕容晟指碰上自己的脸,““姜太傅,你看本世子这个样子,就是被你们家姜六郎打的。他假意与我切磋,实则暗下死手。若不是我福大命大,只怕是要被他打死!” 这话就严重了。 姜太傅脸一沉,喝斥姜烜上前。 “殴打皇族,国法难容,我姜家不敢袒护你。来人哪,将这个目无法纪的东西给绑了!” 他一边说着,余光一直在瞄慕容梵的反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向慕容梵,或是恭敬或是景仰,等着这位有着金口玉言之称的天家佛子做出最后的判决。 “万事万法皆有因果,姜五姑娘,你是此事之因,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当那双平和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时,姜姒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慕容梵这是在给她机会! “回王爷,臣女年幼,自小被父母呵护长大,对人情世故懵懂无知。世子爷对臣女是何居心,臣女无从分辩。但臣女知道男女有别,尊卑有度,礼数有教,还望世子爷以后莫欺臣女年幼无知,一应往来有度有礼。至于臣女的兄长……” 姜烜最是疼爱她这个妹妹,听她说了这么一通话,只觉得心里跟扎了一根针似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听到妹妹说起了自己,赶紧表态,“人是我打的,是我一时鲁莽,与我妹妹无关。王爷,大人,你们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还望世子爷日后莫要再欺我妹妹,否则我哪怕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照打不误!” “竖子!”姜太傅喝道,“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你还敢再打世子爷,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祖父,恕孙儿不孝。若是我妹妹被人欺负了,我还无动于衷,我还是男人吗?我还配当姜家的子孙吗?” 顾氏和姜慎都不说话,他们夫妻俩视女如命,哪怕是不赞同儿子的行为,对儿子这番话却是十分认同。 慕容梵睨向慕容晟,问:“晟儿,你是否觉得这一顿打挨得冤枉?” 慕容晟因姜姒那番话,正觉得百般不是滋味,听到这声问话后怔了一下,脸上的青紫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在对上姜姒黑白分明清透如水的眼晴时,不知为何心下虚了一虚。 原来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对姜五而言是如此的困扰。 “不冤枉,这是我欠姜五的。是我不对在先,这顿打就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好。 姜家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沈溯把玩着怀子,玩味的目光在姜家人脸上滑来滑去。忽然他感觉自家小舅在看自己,立马放下杯子,摸了摸鼻子站起来。 他大力地拍着慕容晟的肩膀,道:“晟儿,你这顿打不冤枉,以后切记再莫对姜五姑娘无礼。” 又对慕容梵说:“今日劳烦小舅了。” 慕容梵却看向姜姒,问:“姜五姑娘,你可还有其它要求?” 姜姒摇了摇头,“王爷处事公允,臣女感谢不尽,再无所求。” 姜太傅抚摸着胡须,眼底精光闪烁,“殴打皇族不是小事,我姜家绝对不会姑息。来人哪,请家法!” 一听他要请家法教训姜烜,慕容晟努力忽略自己心头涌起的那股失落感,忍不住咧了咧嘴,上扬的眼尾朝姜烜看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姜烜哼哼两声,别过脸不看他。 姜家的家法是藤条抽打,且是当众。 结实的藤条抽在人背上,滋味非比寻常。哪怕是皮实耐打的姜烜,都痛得额头脖颈间青筋暴起。 顾氏心疼不已,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 她一追出去,姜姒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王爷!” 慕容梵被叫住,停了下来。 他逆着光影,如圭如璋,不负姿色。哪怕看人时目光平静,并无丝毫的盛气凌人,却依然如高山仰止,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顾氏深吸一口气,犹豫几下后,压着声音问:“臣妇斗胆,敢问王爷,小女的命格可有破解之法?” 姜姒已跟上来,一来就听到她问的这句话,下意识想听一听慕容梵的回答。 慕容梵的声音平和而悠远,如天外传来的梵音,“姜三夫人不必执着,凡尘俗世皆是云烟。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未必过得不好。万般皆有定数,一切随心随缘。” 这样的答案,结束了顾氏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她自然是难过和失望的。但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也未必过得不好这话的话从慕容梵的口中说出来,对她而言堪比定心之语。 她恭敬行礼,再三道谢。 当慕容梵望过来时,姜姒眉眼一弯,无比乖巧地福了福身。 第24章 …… 小亭旁,柳树下。 慕容晟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素色衣裙的少女。 姜姽想靠近,察觉到他往后躲退之后,哀怨地止住脚步,“世子爷,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姜姽。 “世子爷,您最近好吗?” “还好。”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对不住。” 姜姽闻言,身体晃了晃。 她等了这么多日,盼了这么多久,等来的居然是一句对不住。 “世子爷,您以前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作数吗?” “对不住。” 当这三个字再次出口时,慕容晟的耳边莫名浮现姜姒说的那些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话没有骂错,他确实是个混蛋。 但他就是混蛋了! “姜姽,我和你的事,与姜五无关,你便是要恨,那也是恨我,没有必要迁怒于姜五,因为她原本就是无辜之人。” 他不提姜姒还好,他这般为姜姒说话,反倒是火上浇油。 “世子爷,您喜欢我五妹妹吗?” “姜姽,我和姜五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你不要这样。”他抬头时,不经意看到姜姽诡异的表情,心下一惊。 扔下一句“对不住”之后,他仓皇而走。 姜姽表情变幻着,一时恨一时怨,眼泪流下来的同时,她却笑出声来,“对不住,对不住!一句对不住就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烟蓝色。 她慢慢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五妹妹,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冷风吹来,姜姒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这姜家百年清贵之地的风啊,也挺让人心凉的。 “四姐姐,始乱终弃的人是慕容晟,你不去怨他,怎地反倒怨上了我?”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世子爷就会和你在一起吗?”姜姒走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照清人心的镜子,“你们之前利用我,你借着我享受着慕容晟的柔情蜜意。如今我不愿意了,慕容晟就不理你了。如此说来你与他之间的感情离了我居然不行,是不是很可笑?” 是原主的死,成全了他们。如今她不愿意夹在中间当炮灰,他们之间所谓的真情便荡然无存,简直是可笑至极。 “不是这样的,世子爷之前心里有我,我能感觉得到。” “那你去找他啊。” “是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不让我好。你在中间掺和,六哥又打了世子爷,你们兄妹二人分明是在害我!”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才让慕容晟不理你,那么证明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你胡说!”姜姽低吼着。 她死死盯着姜姒身上的衣裙,这料子她记得。原本是侯府送来的一批料子中的一匹,她一眼瞧中,心知嫡母知道自己偏好这样素雅的颜色,到时候必会将料子给她。 哪成想那一批料子全被嫡母送去了三房,并着那些她喜欢的胭脂水粉。更有甚的是,那套打算将来给她添妆的宝石头面,也被嫡母送了出去。 所有本该是她的东西,一一离她而去。 全是因为这个五妹妹! 亏得她当初还觉得这个五妹妹心性单纯,她们姐妹之间定然能相处得极好,哪怕是日后嫁了人,也能时常走动往来。 她突然笑出声来,然后情绪渐渐平稳。“五妹妹,你我终是不同。我是姜氏嫡系大房所出,你不过是个庶子之女,哪怕我们皆是由着长辈们议亲,我也会嫁得比你好。” 姜姒看着她,极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 姜家的家法轻则十鞭,重则几十鞭。 姜烜挨了二十下,前几下是真打,后来的十几下都是做做样子。尽管如此,那几下也非一般人能忍受。 他后背上了药,趴着吃东西,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吃得狼吞虎咽。 “玉哥儿,你别难过,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二哥我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姜姒给他递水,示意他少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暗,夜里比白天要凉上许多。下人们点了灯,又添了炭火。炭火默默地燃烧着,从炭块的数量来看并不多。 整个三房,吃穿用度不受限的也只有姜姒。她面上不动声色,离开之后吩咐祝平去取些炭过来,交给下人夜里添上即可,不必让姜烜知道。 近夜半时,她被叫醒。 顾氏神情焦急地告诉她:“你大姐姐出事了!” 算日子,姜嬗怀孕七月有余,八月不足。 “说是滑了一跤,夜里就见了红。七活八不活,这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 “娘,您别担心,大姐姐一定会吉人天相。” 母女二人一夜没怎么合眼,等到天明时分,魏其侯府终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姜嬗已经产子,母子平安。 派来传话的是谢氏身边的廖婆子,她随谢氏连夜已去了侯府。此次回来除了报平安,还传达了谢氏的话,让她们带着姜姽一起过去。 到了侯府后,她们先是等在外面。 比起上次来时的情景,如今的侯府气氛压抑了许多。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表情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华氏的声音尖利无比,与华锦娘一唱一和。 “这好端端的摔倒了,嬗娘委实太不小心。” “姑母有所不知,听说是地上被人泼了水,这才让表嫂摔了一跤。表嫂也真是的,怀着身子还要揽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不放……” 顾氏实在是听不下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眼下人要紧,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没得在这里添乱。” 华氏被怼,面色不虞。 “亲家婶娘,你这话……” “亲家母,我家嬗姐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能不能别吵到她?” 顾氏这话,成功让华家姑侄二人闭了嘴。 姜姒看得分明,她们在闭嘴的同时还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得意期待之色,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大人们全部心思都在屋子里,下人们更是如此。 一旁的角落里,如姐儿呆呆地坐着,任凭身边的婆子说什么都不给反应。 姜姒悄悄过去,婆子忧心忡忡地道:“五姑娘,夫人她…如姐儿都一夜没吃没喝了……” 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这婆子外,恐怕谁也顾不上如姐儿。如姐儿原本就是胆小的性子,看这模样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如姐儿,你看五姨这块帕子好不好看?” 如姐儿闻言,眼晴动了一下。 姜姒的帕子绣的不是什么花啊草的,而是她依着记忆中的技法,绣出来的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绣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憨态可掬。 她转动着帕子,“你看,帕子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你信不信五姨能让小兔子吐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听到这话,呆滞的眼神亮了一些。 等帕子几经变化后,一小块饴糖果然出现。 “这是小兔子送给你的糖,你要不要尝一尝?”姜姒说着,将糖递到如姐儿面前。 如姐儿已经眼睛晶亮,小脸欢喜又怯怯,然后在姜姒的鼓励下将糖拿走。趁着这个当口,她忙让婆子把粥端过来,哄着如姐儿喝了半碗。 婆子感激万分,眼眶都红了。 这时门终于开了,让姜家所有人进去。 姜姒刚一动身,便感觉自己的裙摆被扯住。她看着如姐儿眼巴巴的目光,想了想将其一把抱起,如姐儿则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 华氏和华锦娘也想跟进去,被余氏和顾氏给拦住了。 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好闻,纵然燃着幽兰香,也遮不住残留的血腥气与药味。 姜嬗靠在床头,面白无人色。谢氏坐在床边,双眼肿得吓人。从母女二人的表情来看,不像是新生之喜。 “孩子呢?”余氏小声问。 简单的一句问话,谢氏却落起泪来,“孩子早产,大夫说以后要好好养护。” “大嫂你别担心,侯府这样的门第,什么药材补品都能寻到,孩子定然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顾氏安慰道。 “我知道。”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的悲伤。 姜嬗勉强挤出笑来,“娘,您别哭了,我如今还好好的呢。” 她朝这边望来,先是看到了姜姽,道:“大夫让我好好静养,我想着月子里难熬,还是得有个说话的人。姽姐儿,你留下来住些时日吧。” 又往一边看了看,在看到紧紧搂着姜姒脖子不放的如姐儿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意外。 良久,道:“五妹妹,你也留下吧。” 第25章 …… 留下来的人除了姜姽和姜姒,还有谢氏。 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姜嬗的身边,一应侍候皆不假手于人。她不时侧过头抹眼泪,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哭伤之后的嘶哑。 顾氏和余氏离开之时,表情都很复杂,尤其是顾氏。顾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稚嫩的女儿,几度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姜姒送她们出去,小声安慰道,“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你还是个孩子,你能有什么数。”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姜姒回望着姜嬗所在的院子,用更小的声音说:“大姐姐看着像是不好了,她留我和四姐姐下来应是有所打算。” “玉哥儿!”顾氏心下一惊,四处望了望,目光惊疑,“你看出来了?娘跟你说,你性子简单,这种事不适合你。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且不说女儿的命格有异,便是没有,这件事也不合适。 “娘,我明白的,我就是陪大姐姐说说话而已,我不会有任何的想法。” 听到女儿的话,顾氏总算是放了一点心。 她爱怜地替姜姒拢了拢披风,不无感慨地道:“以前我老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哪成想不知不觉你竟长大了,你既然能看明白,想来也知道该怎么做。玉哥儿,你好好的,等过些日子娘来接你回家。” 姜姒无比乖巧地“嗯”了一声。 往回走时,远远就听到下人们惊慌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世子夫人又晕过去了”之类的话,再后来就是太医匆忙而来,又叹气而去。 屋子里隐隐约约有哭声,听着像是谢氏的。 谢氏哭得十分压抑,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但哪怕是如此,强烈的悲痛让她很难控制情绪。她望着如同被抽干血色与力气的女儿,哽咽到泣不成声。 “嬗姐儿,我…我苦命的女儿…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早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是回天无力。她多想问问老天爷,这样的事为何偏偏落到她女儿的头上? 姜嬗已经醒来,虚弱无力地半抬着眼皮,说话都显得十分的费力。“娘,您别哭。事到如今,我只是担心如姐儿和安哥儿,他们还这么小…您觉得四妹妹如何?” 安哥儿是她给刚出生的儿子取的小名,寄予希望儿子平安健康的愿望。 谢氏哭着摇头,拼命将眼泪擦干,强忍着悲痛道:“以前瞧着还是个不错的,但近日里……我看着心性似是有些不正。” 接着她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姜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如此她也算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岂不更好?” “不行!”谢氏不同意,“她为了攀高枝,连自己的姐妹都算计,你觉得她会对如姐儿和安哥儿视如己出吗?他日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儿,更是会替自己的孩儿谋算,到时侯如姐儿和安哥儿该怎么办?” “娘,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若是担心这一点,我们大可以永绝后患。”姜嬗的目光中迸发出决绝与狠厉之色。 谢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犹豫。 “倘若真如此,她难免不会心生怨恨。” “如姐儿和安哥儿都是世子的亲生骨肉,我相信世子不会由着他们被算计。”她叹了一口气,“娘,我也是没有法子。您也看到了…华氏和那个华锦娘可是虎视眈眈,一旦让她们得了逞,日后焉能有如姐儿和安哥儿的好日子?安哥儿本就早产体弱,若是她们……” 其它的话她不必说出口,谢氏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此次滑倒,纵然是她没有证据,她也知道害她的人是谁。所以哪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她也不可能让害她的人得逞。 知女莫若母,谢氏与她想到了一处。 但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自然不可能放心。 “若不然,你舅家还有两个表妹……” “娘,您觉得五妹妹如何?”姜嬗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我瞧着如姐儿似乎很喜欢她。” “她不行!”谢氏断然否定。“你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太过单纯。且不说你三婶心疼女儿,不会同意她给别人当继室填房。单说她那样的性子,能斗得过你那继婆婆吗?到时候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护住如姐儿和安哥儿。” “那该怎么办呢?”姜嬗虚弱的声音中透着绝望,“娘,我的日子不多了……” 压抑的哭声又起,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姒没有进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姜姽也在。 姜姽依旧一身素衣,脸上脂粉全无,从神情上来看十分的悲伤难受,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却满是意味深长。 “五妹妹,为何每次都有你?” “是大姐姐让我留下的,四姐姐若是不忿,当时怎么不说?” 姜姽扯了扯嘴角,似是在冷笑,“我才是大姐姐同父的妹妹,与大姐姐关系更近,我相信大姐姐一定知道该如何选。” 很显然,她也明白姜嬗的打算,且对此很是意动。她看着姜姒一言不发地离开,还以为是自己成功打击到了姜姒,眼神中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姜姒没回自己在侯府的住处,偷偷从后门出了侯府。她离开侯府之后不是回姜家,而是直奔芳业王府。 芳业王府位于近皇宫之地,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处。 她自报家门,说有事求见王爷。 门房见她是个貌美稚气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不忍心大声喝斥,只好婉转地说自家王爷正在清修,不见外人。 来之前她已料到王府门庭之高,她绝无可能轻易见到慕容梵。 她塞了一小块银子给那门房,“我与王爷有些交情,王爷未必不会见我,劳你去通传一声。” 门房听她这么一说,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后,又仔细思量一会儿,撂下一句让她等着的话,随即又将门关上。 她站在门边,安静地等候。 一刻钟后,门开了。 来的是一位管事,自称姓许。 许管事圆头圆脸满面红光,身着暗绿色的绸制衣服,衣服上绣着一团团的福字。瞧着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地主老财。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地道:“姜姑娘,王爷有请。” 进府后不知走了多久,他指向不远处,道:“姜姑娘,王爷在那里等你。” 姜姒顺着方向望去,但见嶙峋的石山之上,有一松一亭。亭子之中立着一人,衣袂飘飘俊逸如仙,仿佛下一瞬间便要乘风而去。 石阶盘着石山,远看不显,近看却陡峭。 上山时她一鼓作气,到了山顶之后无端心虚。毕竟她与慕容梵无亲无故,得了恩情还未有所报答,反倒一再索取。 她迟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王爷。” 听到她的声音,慕容梵似是有一声低叹,然后慢慢回头。 “你想让我救你大姐?” “是。”她一点也不意外心思被看穿,谁让这人是慕容梵。 慕容梵半垂着眸,平和的目光将她包围。 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被人无条件的包容,越发觉得心虚。 半晌,她听到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 “多谢王爷。”她连连道谢,在看到慕容梵重新背对着自己时,识趣地告退。 到了山下,她不由得回头仰望。那山顶之上的人好比是芝兰玉树,顺应苍穹而生,依势天地而长,淡泊出尘举世无双。 但她看着,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遗世之感。所谓高处不胜寒,所谓天才无知己,像慕容梵这样的人,会觉得孤独吗? 她脚步生迟,尔后折返回去,提着裙摆再次爬台阶而上。 风呼呼着,吹动万物,包括人心。 慕容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为气喘而红扑扑的小脸,有着如画的五官和灵动的眼眸,正目光盈动而娇怯地看着他。 “王爷,我给您变个戏法吧。” 第26章 …… 姜姒将帕子取出,变戏法的手段如上回哄如姐儿的那一次雷同。这样的小戏法不算复杂,几番故弄玄虚之后,她把帕子揉了?又揉,嘴里?说着“王爷,您瞧好了!”然后手伸到慕容梵面前?。 手掌摊开,掌心赫然也是一块糖。 好半天,慕容梵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静。 日?头从云层中?钻出来,再次大放光辉。松树的影子被倒在地上,连同他们的身影一同随日?光变化。 姜姒不由得汗颜起来,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幼稚。便?是?想哄人,也该想个?更高?明些的法子才是?。 “王爷,臣女唐突了?。” 除了?唐突,她想不到用什么更恰当?的词来解释自己的举动。 慕容梵一定觉得她很?可笑! 正懊恼着,糖被拿走。 男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划过?她的掌心,如羽毛轻拂人心,激起无数细小的波澜,密密麻麻地战栗着。她受不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将掌心收拢,快速地藏在袖子中?。 慕容梵看?着手中?的糖,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糖块不大,色泽偏白,可见?内里?掺杂的果仁。这是?上好的牛乳糖,最受内宅女眷与孩童的喜爱。 但他除外。 因为哪怕是?幼年时,他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糖。 他生而知事,所有人都不曾将他当?成真正的孩童。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皆是?如此,他似乎生来就是?大人,从未有过?嬉闹天真的时光。 早慧如寻常,亦如枷锁,却无关悲与喜。 世间广阔,天地之大,在无人知晓的闲暇里?,他会混迹市井之中?,游荡在幽巷闹市里?。他见?过?民间的妇人为了?哄自己的孩子,便?拿出一块糖来诱之。 那样的情景极其常见?,却总会引得他驻足停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也曾懵懂无知过?,是?否也有人如此待他。 这个?念头如风吹飘雪,轻且细小,原本以为终将会雪化无痕,未曾想过?他已二十?有三时,竟然会实现,恰似忽如一夜雪花至,纷纷扬扬乱人心。 “你从哪里?学的戏法?” “上辈子啊。”在他面前?,姜姒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我以前?不仅要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还要养着那些所谓的亲人,所以我不得不做很?多的活。” 这变小魔术的本事,也是?在兼职过?程中?跟着人学的。 “你不是?说我上辈子孤煞劳苦吗?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仅六亲缘浅,而且有亲人比没有亲人更惨。孤煞劳苦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人间不值得。如今我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我比谁都想好好珍惜。” 从这个?角度俯看?王府,除去一处高?阁之外,所有的景致一览无遗。曲径通幽的路,峰回路转的布置,假山小池,宫殿飞檐尽在眼底。 高?处的风景,果然更好些。 但这高?处的风啊,也更冷更凉。 “你不怨我告知你命格有异一事?”慕容梵问她。 她恍然。 原来这位王爷之所以不开心,是?在纠结这件事吗?是?恼自己道破天机,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怎会?我感激王爷都来不及。如我这样的普通人,若非机缘巧合,若非三生有幸,又怎会得王爷指点。” 无论什么时候,感恩之心不能少,越是?帮助过?自己的人,越是?要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这是?她贫瘠人生中?的宝贵经验。 “若我不曾告知与你,你便?能如世间其他的姑娘一样憧憬姻缘,嫁人生子。纵然夫死守寡,也算是?一场经历。” “可我与这世间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啊。”她一点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上辈子的记忆,我此前?也不是?这世间人。” 慕容梵看?着她,目光如无波的湖,虽静却不可测。 许久过?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王爷没看?出来吗?” “我亦是?凡人,自是?不可能知世间所有事。” 她一想也是?。 如果真连她是?穿越而来的异世魂都能算出来,这就不是?人,而是?近乎神仙,或是?妖孽了?吧。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一团东西飘了?过?来。定晴一看?时,愕然发现一个?黑衣人已到了?慕容梵跟前?。 “王爷,沈大人来了?。”黑衣人说。 慕容梵一摆手,那人又“嗖”地一下不见?。 姜姒再次愕然。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这世间终归与上辈子是?不同的,不仅人分三六九等,阶级等级森严无比,世俗礼法更是?能将人压死。 所以她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没有说错,如果不是?顶极的好运气,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慕容梵这样的人有交集,更不可能与对?方产生有所往来。 若是?她此时告退,必会与沈溯撞个?正着。 “王爷,臣女要不要避一避?” 只是?这石山之上,唯一树一亭而已,她能躲哪里?呢? 左看?右看?,她的视线落在慕容梵身上。当?对?方掀着披风坐下时,一个?荒诞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王爷,我能躲那里?吗?”她指了?指。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 她心下一喜,像小兔子一般钻进了?那垂地的披风之下。她尽量缩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团,任由冷香将自己包围。 很?快,沈溯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小舅。” 他打着招呼,不多会儿的工夫人已到了?山顶。 “就站在那里?说话。”慕容梵的声?音让他止步。 他略略纳闷了?一下,却也未多想,没什么正形地靠着那棵松树。许是?来得及,也许是?真有急事,他身上的差服未换,腰间还别着刀。 “流景的夫人快不行了?,他岳母和两个?姨妹都住进了?侯府。我听?流景的意思?,他夫人似是?想从两个?姨妹中?挑一个?给他当?填房。” 流景是?魏其侯世子林杲的字。 林杲与他交好,这样的私事也不避讳于他。 他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自家小舅的脸色。可惜像慕容梵这样的人,绝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更遑论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适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与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虽单纯了?些,但生得实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时被美色所迷,您说我该不该阻止?” 此话却是?不尽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难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图色,也未必选的就是?姜姒。 他这话是?在试探慕容梵,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舅对?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说得极其的轻描淡写。 “……”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沈溯心思?转了?转,又道:“如果真是?这样,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异,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顺水推舟给流景当?填房,那岂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恼,无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还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还在捏着自己的肉。他鲜少有什么情绪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缝隙虽小,但对?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却是?被无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无事。”慕容梵摆着手,制止他靠近。 此时的姜姒正羞愧着,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捏一捏? 慕容梵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还不懂事?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仿佛是?一瞬间那般,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唯有嗅觉分外的灵敏。 冷香将她包裹着,她还能感觉到香气中?男子的体温,不知为何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似是?要在这冷热掺杂中?窒息而亡。 正当?她喘不上气来时,乍见?天光。 披风被掀开,慕容梵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下意识起身,谁料腿脚发麻一个?不稳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体一僵,然后动作。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爷,臣女冒犯了?。” “无妨。”慕容梵看?着她,问:“你不是?想当?望门寡?” “我那是?吓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会再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亲。而林杲姓林,与他毫无关系,他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位天家佛子啊,其实是?个?凉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凉薄,又为何替自己调养身体,之前?还答应替她救姜嬗? “王爷是?后悔了?吗?” 后悔管她,后悔答应帮她。 “人各有命,万物有数,不宜过?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势必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我知道。” 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第27章 一阵的沉默,唯有她们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气息不稳到越来越迫切,如?大敌当前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神兵从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镇得?人回不过神来。母女二人齐齐看?着姜姒,目光惊亮却犹疑,似不敢信,也似在害怕不过是梦一场,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五丫头,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谢氏终于问出了声,她心跳得?厉害,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点?头,“我今日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姐姐找神医。” 又是神医!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兜冷水,将谢氏满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样消散,她感到无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难以承受。 几乎是相同的瞬间,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着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脉,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请得?来?。若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神医。 比如?那个范神医。 “好孩子,你有心了。”谢氏叹了一口气,纵然失望难受,但她还是感谢姜姒有这份心。她看?着姜姒如?花的小脸,道:“五丫头,外面人多心杂,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门,以免被人盯上。” 这个侄女性子单纯,偏偏又是异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大伯娘,我认识的那个人真是神医,我就是吃了他的药,最近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她离得?更近一些,以便她们更能看?清楚她的脸色。不得?不说?,她的气色纵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红润,但也不似从前那般病弱之色。 对?于她们而言,到了今时今日,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想错过。 谢氏将灭的希望又起,急问:“五丫头,你说?的神医是哪家医馆的大夫?”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管是不是神医都可以请来?一试。 “他不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忽然出现的,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比太医还厉害,我觉得?他就是神医。”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灭,谢氏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昏。怪不得?她没提三?弟妹提过,原来?是五丫头私底下结识的人,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遇到了骗子! 她强忍着难受说?:“五丫头,那个神医他…他可能是骗你的,你答应大伯娘,以后万不可再去?见他。” 若是个骗财的,倒也还罢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姜嬗与她想到了一处,“五妹妹,那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摇头。 慕容梵不是骗子,更不是坏人! “他说?和我有缘。” 谢氏:“……” 这听着更像骗子! “五丫头,你别信他,他定然是个骗子!” “可是他赠我药,未收取半两银子。他与我相处时,对?我的容貌也是无动于衷。他不图我财,也不图我色,他骗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药,确实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姜姒看?着她们,认真道:“我知?道人心诡异,各种阴谋算计。但我却信有人会因一时善念,仅是为了有缘二字,便会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没有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受到极大的振动般,喃喃:“五妹妹,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大姐姐,千人千面,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无缘无故的为恶者,也会有不计回报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此等想法与见地之人,比之大多数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这个五妹妹啊,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 姜姒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定然已经松动,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与你无关,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泪又流出来?。 是啊。 所以才会不甘! 谢氏也跟着哭,紧紧抱住她。 姜姒见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说?的那个神医他真的很厉害,就算你们觉得?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但万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何所惧?为何不试一试?” 谢氏停止了哭,恍惚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左不过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哪怕是骗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姜嬗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天?色近暗时,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举目回望,是匾额上的春庭二字。 当家主母一倒,内宅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什么样的传言和猜测都有。往来?的丫头婆子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行至园子时,华氏派人来?请。 身?为一个小辈,又暂住在别人家中,这样的相请不好拒绝。 她默默地跟在细长眼缝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到了华氏的院子。 华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逊色一些。因着魏其侯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这个继室继母的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但再是好说?不好听,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边,坐着华锦娘。 姑侄俩一见姜姒进来?,皆是觉得?刺眼得?很。 姜姒的美貌,让她们一个是觉得?不太舒服,另一个则是嫉妒。 华家门第不算高?,华氏一嫁时运气不错,所嫁的丈夫原本官位不显,后却步步高?升,直至侍郎之位。 然而好运没有长久,丈夫死?后,她因无所出而受叔子妯娌的排挤,又与妾室庶子不和,一气之下决定改嫁。 改嫁之时好运再次降临,她被魏其侯瞧中,娶回来?当了继室。 华家因着她的两次嫁人,所有人都自以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华锦娘更是处处以侯府的表姑娘自称,心心念念想嫁进世家高?门。 但是雍京城的世家高?门,又有几个不是眼明心亮的。林家与华家虽是姻亲,但华氏不能生养,华家也没有出色的后辈,自是没人愿意与之结亲。 姑侄俩算来?算去?,还是盯上了侯府。 华锦娘忍着嫉妒,强行挤出笑?模样来?,“姜五姑娘,那个庸医沽名钓誉,我姑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说?来?说?去?这事还得?感谢你,若非眼睛尖,又见识广,恐怕真给他蒙混过去?。” 眼睛尖,见识广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中压出来?似的,满满的讽刺意味。 “这没什么的。”姜姒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不是我眼睛尖见识广,而是你们眼光差,见识得?也少,所以才被那人给骗了。” “……” 她们这是被骂了吗? 华锦娘懊恼地想着,目光愤愤。 华氏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话,自己作?伤心担忧状,“你大姐姐的身?子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说?这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着姜姒。 姜姒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的懵懂。 “侯夫人放心不下也没办法,您又不能代我大姐姐受过。” “……” 姑侄俩做戏给了瞎子看?,还给自己添了一肚子的气,别提有多气恼。 华锦娘暗送眼刀子过来?,恨不得?划花姜姒的脸。这个姜五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若不是这张堪比狐媚子的脸,也不会招三?惹四,惹得?那福王世子当众轻薄。 “姜五姑娘,你刚才见过表嫂了吧?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姜姒不解地看?着她们,“我见了啊,我大姐姐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华氏急切追问。 “就是那样啊。” “……” 华锦娘气鼓鼓地瞪着,仿佛是要将姜姒的身?体瞪出几个窟窿来?。 这个姜五怕不是个棒槌! 华氏到底年岁长又经事多,越想越不对?。姜家这五丫头之前又是拦着她们,又是戳穿她们,难道真是误打误撞? 这一问三?不知?,又顾左右而其他,还真是叫人恼火。 “你这孩子,话也说?不清,瞧着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都替你担心。你大伯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留你那四姐姐一人在侯府足矣,为何又要留你下来??你不是姜家大房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她们也会紧着你四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你。” 姜姒的表情更加的懵懂,像是半分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挑拨离间。 “我不委屈。” “……” 华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大半天?都是在鸡同鸭讲,想知?道的消息没有打听出来?,想传达的信息对?方也听不懂,倒把自己憋得?难受,不虞之色便挂在了脸上。 “姜五姑娘,我姑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啊?”华锦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越看?姜姒越火大。 这么个不知?事的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自己梦寐以求的脸? 姜姒小脸皱了皱,似是更加不解。 “侯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啊。” 是听见了,不是听懂了。 第28章 许是灯笼的光带着热度,姜姒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男人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 若是旁人,她必以为这是在占她便宜。 但这人是慕容梵啊。 尤其是慕容梵的目光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如常,仿佛万物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是因为近几日?事情有?点多……”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骗慕容梵那是不能?够的。 “我曾经?认识一人,杀孽深重,血债累累。每杀一人,他便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以作赎罪。你故意如此,是否觉得这辈子拥有?太多而心生惶恐,若不出破便觉得心中难安?” 心思被说中,姜姒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正?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的孤煞劳苦,让她对很多美好都不敢心存奢望。她拼尽全力地生活,在别人的眼中自强又自立,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实是自卑的。 那样的自卑刻进骨子里,如影随形。 恰如慕容梵所说,她害怕这辈子太过完美,出色的长相?,疼爱自己的家人。她拥有?了这么多,潜意识里受宠若惊。 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怀揣着隐蔽的心思,以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给的药,打定主意留下这道疤痕。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软腻的感觉。 他将灯笼移开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会?有?敬畏之心。你这么想其实没有?错,太过完美皆是虚,出破确实能?解。” 这话如三月的暖风,瞬间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涩。 她这辈子何其有?幸,不仅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家人和亲情,还能?遇到?像慕容梵这样慈悲为怀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只为了有?缘,便会?出手?相?助。且这个人不仅不图回报,还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与不堪,哪怕你的来历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视之。 “真的吗?王爷,那这么说我做对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吗?”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进了万千的星光,汇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来看。 慕容梵望进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无人之境。 他识天?象,常夜观星辰。他见过很多瑰丽的景象,也仰望过世间最绚烂的星空,但这一片星河堪称最美。 许久,他说:“可?以。” 简单而寻常的两个字,听在姜姒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小脸仰着,眼里的星河涌动。 “王爷,谢谢您。” 慕容梵。 这辈子能?认识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盖了一切,又仿佛撕开了阴暗的口?子,将所有?的龌龊都释放出来。黑就是黑,恶就是恶,再也无处藏身。 她刚到?住处,下意识往暗边看去。 幽凉风吹着,姜姽从暗中走出来,目光仿佛渗着毒,阴鸷地看着她。 “五妹妹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所谓哪般?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你让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没睡吗?” 两人同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处自然安排在一块,且还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声?,“我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时至今日?,两人已然决裂。 撕破了的伪装,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们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话,见她态度淡然,一张玉色的小脸在昏暗中仿佛透着光一般,容色绝佳美貌天?成,只觉得满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许你下半辈子的富贵?”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是如此。”说到?这个,姜姽的心头全是隐蔽的得意。“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终不如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胜券在握。 姜姒想,或许是姜嬗做了两手?准备。人心难猜,也难测,不管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这位女主,难道忘了男主吗? “四?姐姐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难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还记得慕容晟?” 姜姽听到?慕容晟三个字,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怨,恼,恨,三种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着,最后汇成一片诡异。 “是他辜负了我!” “他辜负了你,所以你放弃了他。” 一个辜负一个放弃,这样的女主和男主,纵然是踩着原主的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姜姒表示怀疑,但无从得知结果,因为那本书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归于好,便已全文完结。 “没错,我放弃了他!”姜姽眼中的诡异之色更胜,她终于知道二姐姐当年为什么要争。死活不嫁门第不显的吴家嫡子,非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龚大人当填房。 因为富贵,因为权势! 姨娘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为只要自己懂事听话,嫡母就会?给自己安排一桩好亲事。 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嫡母竟然要灌她绝子汤。若她还傻傻地由着摆布,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长在京外,你对京中的高门大户知之甚少?。你以为富贵权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若不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难以承受的代价?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对她提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不难猜,一个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变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与这个有?关。 但是姜嬗许诺她时,分明让利让得彻底。不仅说自己的嫁妆全归她,还不争侯府爵位,让她大可?以留给自己所出的儿子。 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着姜姽,若是这位女主知道姜嬗对自己的承诺,不知会?不会?气死? ……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 谢氏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内室,却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唤她。 她听到?声?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儿看去。 连日?来的朝夕相?对,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体状况。猛一瞧见姜嬗脸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顿时又惊又喜。 “嬗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姜嬗的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虚弱,“娘,我觉得好了许多。”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生产过后,她能?清楚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往外漏,那种将要油尽灯枯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 但今日?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漏无气的感觉,好像身子也不再发软发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气。 “这么说来,那个神医的药真的管用。”谢氏红肿的眼眶又起了湿气,双手?合十连连道了好几句“感谢神医,感谢五丫头,佛祖保佑。” 她握着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泪,却尽是欢喜之色。 没过多久,姜姒来见。 她进来后,直奔床边,满眼期待地问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经?此一事,姜嬗与她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拉着她的手?,“五妹妹,谢谢你,大姐姐感觉好多了。” 那就证明慕容梵的药有?用。 姜姒虽然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才算是安下心来。 “我就说神医很厉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 “五丫头,真是多亏了你。”谢氏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这几日?来,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这些泪水,不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因为满怀希望。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姜姽的声?音。 很快,姜姽端着鸡汤进来。她素衣素面,面色瞧着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影,一看就是忧思太重又没有?睡好所致。 “母亲,大姐,这是我亲手?熬的人参鸡汤。足足吊了两个多时辰,正?是汤味最浓之时。” 人参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光是吊汤就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有?多费时,准备这汤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谢氏道:“你有?心了。” “母亲,大姐身体最要紧,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姜姽将汤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讨喜,如姐儿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着做些自己能?做的。” 这话颇有?几分深意,一是说自己心眼实诚只知埋头干实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经?哄住了如姐儿。 姜姒点头,“我确实和如姐儿投缘。” 如姐儿性子胆小,她难免有?几分怜惜。 第29章 …… 侯府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过后宅之主。 田嬷嬷将事?情报到了姜嬗那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她是姜嬗身边最得用的人,而王妈妈之?所以能被选中成为如姐儿的乳母,也是她的原因,因为?她是王妈妈的表姐。 王妈妈受了委屈,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们虽低贱,但得脸的下人则不?同,如她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与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样。不?说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却或多或少可?以改变主家对事对人的看法。 比方说这一次,纵然?她并没?有添油加醋,仅是在言语时语气转变不?同,便将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显摆贤惠能干的模样说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角,姜嬗岂能不?动怒? “这个姽姐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若非还有顾及姜家脸面,若非不?想华氏那对姑侄盯上五妹妹,若非她生死还未知,她真想直接将人送回?姜家,免得让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谢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机灵,将这事?含糊了过去。” 只是事?情虽糊弄过去,还是有些担忧之?处,“姑爷一个男子,他带如姐儿,真的妥当吗?” 田嬷嬷心里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围,言语间当然?向着。“大夫人,夫人,五姑娘说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养过孩子,孩子又哪里知道父母恩。奴婢瞧着,世子爷并没?有生气,如姐儿还将他抱得紧紧的。” 姜嬗讶异。 如姐儿一向胆小,同世子一向不?怎么亲近。最近连她都不?怎么要,又怎会抱着世子不?放? “如姐儿真的没?有哭?” “没?有。”田嬷嬷回?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谢氏感慨道:“他们是父女,生来骨头亲。如姐儿愿意?跟着他,这是父女天性。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说得极好,难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纪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轻轻点头。 “既然?世子爷没?有生气,如姐儿也愿意?,那自是再好不?过。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五妹妹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她看着田嬷嬷,郑重道:“倘若我真有个万一,你们就跟着她吧。” 田嬷嬷是她的心腹,她说什么都不?用避讳。但这话田嬷嬷敢听,却是不?敢顺着接她的话,当下抹起眼泪来,“夫人,奴婢只想跟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眼下有所好转,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转头乞求地望着谢氏,道:“娘,您答应过我的。” 谢氏眼眶又红,“嬗姐儿,你好好养身子,一定会好的。” “娘,生死难料。”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好不?了…你们要答应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妆全归五妹妹,如姐儿和安哥儿也托付给她。这侯府的爵位啊,切记莫让安哥儿和她的儿子相争。她心地纯良,必是能保如姐儿和安哥儿一世富贵。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嬷嬷低低地哭起来,谢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泪。 一室的低落与哀伤,听在外面人的耳朵里,却是如万箭穿心。 姜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来。原来大姐属意?的人是五妹妹,不?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妆,还将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让。 那为?什么在她这里就是要灌绝子汤? 为?什么! 她哪里比不?上五妹妹,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才情她不?知胜出多少。若是论亲近,她更胜一筹,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绝子汤,为?何她们还是不?选她? 既有她姜四,为?何又来一个姜姒,难道她们生来就相冲? 半响,她慢慢退出去。 冷风一吹,她渐渐冷静。 侯府之?富贵,比起姜家不?知要胜出许多。园子里的一应布景极尽雅致,三?石峰环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边堆砌的石头都堪称奇景。 不?远处可?见重檐叠楼,曲院回?廊,古木参天,一屋一树都透着侯府百年来的底蕴,一院一廊都承载着林家的荣耀。 这入目可?及的富贵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么没?陪着你呢?” 是华锦娘的声音。 姜姽低着头,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这么清闲。她原本?要照顾如姐儿,如今她把如姐儿交给了大姐夫,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去大姐夫那里了吧。毕竟男子带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时常过去照应一二。” 华锦娘闻言,冷哼一声。 “她一个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时,不?仅沈郡王在,还有一个如姐儿,气得她脸上的厚粉都盖不?住难看的面色。 若不?趁机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强塞了姜家女进侯府,她想要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费周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亲妹妹,这些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堂妹操心。我看你还是性子太软了些,才会由着一个堂妹指手画脚。” “谁说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赞同她的话,露出为?难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轻,不?仅大姐看重她,连大姐夫对她似乎也……” 余下的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华锦娘气得跺脚,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着华锦娘急切远去的背影,顺手摘下一把松针。 这些碍眼的针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东西送到姜姒的屋子里,送东西来的人是田嬷嬷。 田嬷嬷对姜姒的态度热情且恭敬,先是为?王妈妈的事?道谢,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姜姒的生活点滴,连床铺用具她都亲自过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习惯。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会看重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后?的新主子。 姜姒对她的示好全盘接收,这样的回?应让她心里更有了数。 送来的东西堆在一起,人参、燕窝、阿胶,每一样都是上品,另还有绫罗绸缎、首饰绢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一时手忙脚乱。 “姑娘,这…这些东西都收着吗?”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与自己上辈子有几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点。其实姜姽说的没?错,她就是生了两副面孔。一张是上辈子的脸,一张是现在的脸。 下巴处的疤痕极细,也不?太明显,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如果用少许的脂粉一盖,更是半点痕迹也无。 她打开药膏,轻轻地抹上。 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渗透进肌肤,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抚按在这里的感觉。 既然?慕容梵说她不?用出破,那这疤就不?用留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些动静,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马出去查探情况。不?多会儿的工夫,祝平就回?来了。 “姑娘,四姑娘在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柳云姐姐熨坏了一件裙子,说是要罚柳云姐姐两月的月钱。柳云姐姐还被?罚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着。” 柳云是姜姽原本?身边的两个得用丫头之?一,自柳风被?送到庄子后?,她身边能用的只剩柳云,后?来补上的丫头婆子她一个也不?敢信。 她如今连柳云都骂,可?见是真的气极了。至于是因为?坏了裙子生气,还是因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祝安“呸”了一声,“她也有今天!” 这个她,指的是柳云。 三?房初回?京时,除了姜慎和顾氏自小长大京中?,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外,其他人多少都带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们不?敢嘲笑主子,对同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不?光是柳云,还有之?前被?送去庄子的柳风,她们就没?少笑话人。 祝平性子沉稳,话也少些,她们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话又较多,没?少被?她们明里暗时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自然?是知道这一茬,道:“不?用理会,等会若是见了,也别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齐齐应下。 屋子里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发,脱了衣,姜姒准备歇下。 闭上眼睛之?时,她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现:这样的女主是如何排除万难与男主快乐地在一起的? 书里的男女主,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直到入睡前,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么的凌然?,那么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巅的雪岭云杉,在那高?处不?胜寒之?地独自静默。明明是世间人,却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与芸芸众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显烦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间的烦躁之?色越来越重。 第30章 蛇已死,但依然骇人。 这蛇呈灰褐色,三?角头,有斑纹,是一条有毒的蝮蛇。 须臾间,她后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今晚慕容梵没有出现,那么?她此时已经性命难保。 那么这事是偶然吗? 且不说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蛇已开?始冬眠,单说像侯府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何?况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吗?” “死了。” 她还?被慕容梵单手提着,凌空时不觉得,一落地便感觉因为两人的身高之差,她不得不努力地踮着脚尖。 慕容梵的手臂从她腋下收回,碰触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痒让她下意识夹紧胳膊,刚好夹住对方的手。 好痒! 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身的反应,整个人瞬间蜷缩成虾米状,越是想摆脱那种痒意,越是将对方的手夹得更紧。 慕容梵的手被她夹住,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弯着颀长的身体。如云杉折了腰,弯曲的姿势中全是妥协与迁就。 两人似是缠到了一起,古怪至极。 “王爷,我?……我?动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与笑出声来?,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梵。 慕容梵觉得自己也动不了。 他望进那泪汪汪的眼眸中,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内心在剧烈地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一抽。 与此同时,姜姒发?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吟喃。为了化解尴尬和?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慕容梵背着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无妨,是人都会失态。” 姜姒被安抚到,心想着这人永远一副超然尘世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失态的时候。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 “您说的对,人人都会失态,失态不打紧的,不要变态就好。” “何?为变态?” “变态嘛,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有些?人天生恶根,喜欢折磨他人为乐,这种人就是变态。还?有人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生了执念,从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这样的人连失态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变态。但说起来?,这人天资太高,如此之厉害,其实也是变态的一种。 姜姒如是想着,脸上的红热散了一些?。 “王爷,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凶多吉少。大恩不言谢,我?还?是那句话,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着地上的死蛇,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走人。 烛火和?月光交织着,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处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无数,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灵,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还?在,正无比平和?地看着她。 她立马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喃喃着,“王爷,您还?没走啊?” 慕容梵递给她一瓶药后,这才真正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收好。不无脸红地想着自己刚才不仅丢脸丢到了家,砸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观。转念一想,尴尬也就尴尬了吧,粗鲁也就粗鲁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蛇!”她装作惊恐的样子?,大声喊着。 而窗外的不远处,听?到她惊呼声的慕容梵扬起了嘴角,然后才飘然而去。 外间的祝安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从开?始的惊乱到心领神会,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很快,田嬷嬷赶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声音透着惊恐和?害怕,“嬷嬷,我?半夜里醒来?,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想着起来?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吓得我?乱砸一气…谢天谢地,这蛇竟然被我?给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还?有茶杯茶壶的碎片,以处四溅的水渍。 这样的说辞,田嬷嬷是半点也不怀疑。毕竟若非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从蛇口逃脱。 “五姑娘,你受惊了。这事……” 她刚想说这事她必定会禀报给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世子?爷来?了”的声音,然后听?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说:“五妹妹,你别怕,大姐夫来?了。” 姜姒这边的动静,最先?惊动的人应该就是姜姽。方才姜姒还?在心里想着,这位女主为何?没有一点反应,却原来?是如此。 林杲进来?后,先?是检查了门窗,后再查看那条死蛇,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将死蛇剖开?。 姜姒见之,心提了起来?,因为之前她根本没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击中了这蛇。她方才砸蛇时未见任何?伤口,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林杲这般,她岂能不紧张。 “五妹妹,幸亏你自小长在京外,民间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这等急中生智乱砸一通的事,换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姜姽话里有话,不说是姜姒,田嬷嬷都听?得出来?。 田嬷嬷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过来?安抚,反倒去请世子?爷。先?请世子?爷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去?还?颇有心机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需要姜姒的回应,又道:“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着园子?里的草都快长疯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们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鲁,后面又想论姜嬗的对错,听?得田嬷嬷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暗道难怪夫人会弃自己同父的亲妹妹不用,反倒选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事情不明摆着吗?嬷嬷难道看不见,园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齐整,想来?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没少躲懒吧。” 田嬷嬷如何?看不出来?,这事情的不简单。恐怕不是园子?里的草长疯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长了草,草里藏着的东西比蛇还?可怕。 但后院有蛇是事实,这事狡辩不过。 她自责道:“四姑娘,这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这时林杲从蛇体内夹出了一样东西,姜姒立马凑过去。 “大姐夫,这…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丸。我?半夜里起来?心慌的厉害,便想着吃一颗药,没想到发?现屋子?里有蛇。我?惊慌之时药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处,被她后来?猛砸过,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这药丸正是从这个地方取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等林杲回过神来?,她已把?药丸抢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中,且将手背在身后。 她一脸的慎重和?紧张,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养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还?当我?是个药罐子?,必是要说三?道四。” “……” 林杲哑然。 他原本满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可能去掰开?小姨子?的手,将那药丸给抢过来?。 “五妹妹,一粒药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动手抢?”姜姽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不问而取,这是不妥当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姜姒一脸受教,天真而无害。 你来?我?不往,你进我?就退,这般做派让姜姽气极,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你知错就好。”她忍着气,问林杲,“大姐夫,后院里有蛇,这事非同小可。大姐尚在月子?中,后院也没个主事的人,难道要惊动侯夫人吗?” 谁都知道华氏就是侯府的摆设,一不掌权二不理事,且与林杲这个继子?的关系也仅是面上过得去。她故意提起华氏,便是笃定林杲不会麻烦华氏,更不可能让华氏借机掌家。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抛出自己,好让林杲看到自己的能力。 但林杲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后宅之上,而是放在了后宅之外。他将这事交给了田嬷嬷,并叮嘱不要告诉姜嬗。 田嬷嬷长松一口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处置妥当。 “嬷嬷,这事大姐夫交给你,又言明不能让大姐知道。万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来?找我?。”姜姽说。 “不敢劳烦四姑娘。”嬷嬷可不敢让她拿主意,自然不会应承。 林杲一走,戏便散了场。 她对着姜姒做一番好姐姐的功夫后,施施然地回了房。 田嬷嬷心有余悸,指挥人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一通,然后反反复复地叮嘱祝平祝安两人日后要更警醒一些?。 姜姒像个受惊吓过度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一旁。 第31章 …… 春庭院。 田嬷嬷端着冒着热气的药进到内室,一刻钟后才?出来。 内室之中,那碗药就放在桌上,姜嬗并没有打算喝。她坐在镜前,摸着自己的脸,久久地出神。 谢氏见她如此状态,便知她正在感伤。元气大伤一场,容貌自是折损不少。虽说嫡妻不用以色侍人,但身为?女?子?又?怎会不在意自己的颜色。 “嬗姐儿,多思伤身,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娘,我省得。”她回头,挤出笑模样来,“我今日觉得更?好?了?些。” 较之昨日,更?有了?精神气,也能勉强下?得了?床。 原本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安排。而今这条命或许能保住,那便有活着的安排。 “娘,您说我要不要先抬个人去侍候世?子?爷?” 谢氏眼见着女?儿才?从?鬼门关回来,却还要操心给自己夫君纳小之事,自然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嬗姐儿,你的身体最紧要,要不这些事还是先搁一搁?” “娘,我觉得我可能会好?,那这些事便免不了?。若是动?作晚了?些,我那继婆婆还不知道?有多少编排等着我。”姜嬗幽幽地道?。 当初生如姐儿时,他们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便任性?了?一回,死拗着没抬姨娘妾室。因为?这件事,她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我出事之后,那对姑侄俩怕是日夜想使坏,方才?你也听到了?,华锦娘居然找五妹妹的麻烦。与其让她们频频给我添堵,为?难五妹妹,我还不如给世?子?纳个妾室,一来合情合理,二来也能祸水东引。” 谢氏叹了?一口气,万分纠结。 理智上她应该支持姜嬗给姑爷纳妾,因为?这是为?人正妻的本分,但情感上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女?儿。 姜姒一进来,便感觉气氛不太对。 她认真瞧了?瞧姜嬗的脸色,“大姐姐,你是不是累着了??” 姜嬗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明显是有好?转,半点也没累着。若说累的话,那也不是身体,而是心。 世?俗礼法对女?子?有太多的要求,但凡言语有失,行事不妥,必会引来无数的指责。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时刻警醒,半点也不敢松懈。 “五妹妹,我觉得今日又?好?了?些。” “那就好?。” “原本大姐夫应是要来看你的,后来出了?点事。”姜姒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姐姐你放心,我看大姐夫很是不愿意搭理那位华姑娘,他的心里全?然是以你为?重的。” 姜嬗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 少年结发夫妻,谁不愿意自己夫妻恩爱。 这个五妹妹啊,说是天真不懂事,实则最是熨帖。 此前她已准备找个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将丈夫和孩子?都拱手于?人。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却犹豫和迟疑起来。便是纳个姨娘抬个妾室,都是如此的难以抉择。 她一对上姜姒如水般清透的大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听听这个五妹妹的想法。“五妹妹,我如今尚在月子?里,你大姐夫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说我要不要找个人去侍候他?” 谢氏闻言,一时怔住。 “嬗姐儿,你五妹妹还小,这样的事她如何知道?。” “五妹妹心明如镜,看人看事皆与旁人不同。”她拉着姜姒的手,“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姜姒问?她,“大姐姐说的这个人,是指姨娘和通房吗?” 她点头。 “正是。” “大姐姐你若是这么做了?,你会高兴吗?” 她摇头,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给自己丈夫塞女?人这事,普天之下?恐怕无人会高兴。 “女?子?应该大度。” 这是她自小便知的道?理,也是她听了?不下?无数次的话。 “我就不想大度!”姜姒孩子?气地说,“世?人都说夫妻要同心同德,大姐姐你才?拣回一命来,大姐夫与你夫妻一体,他纵然不能代你受苦,却也应该替你分担一二。说一千道?一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只顾自己快活,你更?不能纵容他。” 谢氏听到这话,虽然觉得于?礼不合,内心已是无比的赞同。 “嬗姐儿,你五妹妹这话在理。” “男子?与女?子?不同,若是身边没个人照应着,难免……”姜嬗还在犹豫。 “只要让大姐夫忙起来,他便不会想东想西,别人也没有可乘之机。” “怎么忙?”谢氏急问?。 姜姒一脸的天真,“当然是带孩子?啊!” 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吗? 她越发的孩子?气,“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我已经把如姐儿给大姐夫带了?,我瞧着大姐夫也没说什么,倒不如以后都让他带孩子?。”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谢氏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激动?。 正是这个道?理啊! 生儿育女?的是女?子?,让男子?带带孩子?难道?不应该吗?她以前怎么没想过,自己拼死拼活怀孕产子?,还要顾念男子?是否空虚寂寞,是否无人红袖添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这样的话,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她看着姜姒,目光满是怜爱和喜欢。也亏得这个孩子?,才?敢直言不讳。 恰在这时,如姐儿来了?。 如姐儿一进来,一看到姜姒就扑过来抱住她。 “五姨姨,五姨姨,父亲教我写字了?。父亲和沈叔叔说话时,我都没哭,我是不是很乖?” “我们如姐儿最乖了?。”姜姒说着,翻飞着绣着小兔子?的手帕,夸张地故弄玄虚一番,变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欢喜地接过,毫不犹豫地放进口中,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氏见之,欲言又?止。 姜姒道?:“大伯娘,大姐,你们放心,这是秋梨糖,润肺又?清火。” “你这孩子?,作甚要解释,大伯娘可是知道?的,你是个稳妥不过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谢氏难免有些惭愧,遂对如姐儿道?:“如姐儿,你可要记得你五姨姨对你的好?。” 如姐儿重重点头,“五姨姨最好?。不过我今天不能陪五姨姨,我答应父亲了?,以后我都要跟着他识字。” 姜嬗又?惊又?喜,惊的是林杲愿意带孩子?,喜的是女?儿以后跟着自己的父亲,父女?感情自是会非同一般。 她感激地看着姜姒,“五妹妹,谢谢你。” “大姐姐不必谢我,我可什么也没做,是我们如姐儿讨人喜欢,大姐夫宝贝自己的女?儿,愿意亲自教导而已。” 姜姒顺势过去,将慕容梵给的药塞到姜嬗手中。 姜嬗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 “五妹妹,你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该多好?。” “我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我就不是我了?。” “也是,京外见得多,好?过困在四方高墙之中,天长日久的只看得见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越发的眼界狭隘。”姜嬗不无感慨,“这嫁了?人,我竟是忘了?自己从?前是何等的畅快恣意。” “大姐姐不必感伤,人生还长着呢。” 谢氏原本正伤感着,听到姜姒这话连忙附和,“嬗姐儿,你五妹妹说的对,人生还长着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嬗被安慰到,将那瓶药握得更?紧。 …… 姜姒一出屋子?,转头去找田嬷嬷。 田嬷嬷正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春庭院里的杂物,一看到她立马迎上来,神情举止间全?是恭敬与热情。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起府里新换的几个下?人。 事情是田嬷嬷处理的,人也是她换的,她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便知姜姒要问?的是谁。当下?将那仆从?的信息说了?一遍。 “他姓吴,说是独身一人,无妻无子?。原本奴婢瞧他年纪大了?些,怕是无法胜任花匠的活计,不想他展示了?一番,手艺不错,力?气还不小。又?说哪怕是工钱少些,只要有吃住的地方就成。奴婢见他可怜,便将他留下?了?。” “无妻无子?,原来是个孤寡。” “可不是。奴婢正是想着他孤寡一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也亏得他还算本分,人前替你作了?证,要不要奴婢以后多照应他一二?” 姜姒想了?想,道?:“不必了?,你也说了?那是他的本分,你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便是要谢,那也是我个人谢他。” 田嬷嬷不解,照应和感谢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五姑娘,他说自己喜欢清静,不愿与其他的下?人挤一间屋子?,自己卷了?铺盖睡在柴房。你看这…是不是该照顾一下??” 还是个性?子?孤僻的人。 姜姒皱着眉,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个花匠,若是特殊照顾,恐怕会招来别人的眼红。他既然喜欢清静,想来也不喜欢被人盯上和打扰。” 她都这么说了?,田嬷嬷便只好?作罢。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风都像是带了?刀子?般,吹在脸上割得难受。她拢紧斗篷,揣着手炉离开春庭院。 往住处走的半道?上,迎面遇到姜姽。 两人错身而过时,姜姽叫住好?她。 第32章 四目相视,如风轻动。 老?仆从慢慢直起身体,从弯腰驼背到挺拔颀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似那被雪压弯的松柏,抖落身上的负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脸还是陌生而老态,飘逸俊秀的身姿已说明一切。 猜对了啊! 姜姒越发眉眼?弯弯,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无数的星辰落入静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忧无虑地撩拨着人心。 “我给您的糖,您吃了吗?” 她一问双关。 “没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慕容梵没回答,因为?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或者是其它,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能记在心上的东西。 他的迟疑,在姜姒看来就是不喜欢。 姜姒的手里拿着一根剪下的枝条,无意识地左右挥了挥,“我就喜欢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若不是时常吃些糖来缓解一二,恐怕我根本支撑不下去。” “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红尘俗世中,难免会被?推着随波逐流。这世间的营营不休,从来都不会停止。所以但凡是难得?清静之?时,我希望独属于自己的时光是甜的。” 好比是现在,这样的清静,这样的心安。哪怕是没有吃糖,她也觉得?滋味如蜜,一直甜到心里。 她看着眼?前容貌陌生的人,有些纳闷,“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而已。” 闲来无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宁愿在别人家的后宅里当一个低贱的仆从,还真一个与?众不同的癖好。寻常人无一不是渴望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故意找苦吃,这样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贵之?人才?会有。 她虽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着这位王爷说闲来无事或许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说。 “我懂了,这叫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 姜姒不再追问,毕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阴私。 这位王爷是超然不假,可终归是皇室子?弟,且还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现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许是想查林家什么事。 魏其侯掌着兵权,又是京外驻军的将领人物,皇帝防着些也是应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慕容梵问。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隐于市井,从未被?人发现过。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这玩意儿我以前倒是常见,叫做手套。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是个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这等巧思,必然已经传开,又怎会独自使?用。” 他耷着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贴切。仅凭这一点,你便能断定?是我?” “当然不是。”姜姒手里还晃着树枝,小脑袋也跟着摇了两下。突然她朝这边走来,离得?更近了些,闭上眼?睛使?劲一嗅。“王爷,您平日里会用香露吗?” “从来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他记得?当他独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窜出来的兔子?半点也不惧他,甚至还贴着他的脚边不肯走,那亲近懵懂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这一刹那的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如夜里的与?月同行,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姜姒“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闻了闻,“你这衣服上也没有熏过香,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 衣袖上没有,但当慕容梵俯着头看她时,她似乎从对方的气息中感知到那种冷香。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位王爷有体香! 他生来天资纵横,容貌又堪比神?子?,还自带体香,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吧。 可真是羡慕啊。 姜姒确定?了香气的来源,不再探究。 “这侯府是我大姐姐当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替您办到。” “好。” 远处祝平在四处张望着,她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头在找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您随意。” 说完,她往慕容梵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人生当如蜜,您尝尝,真的很?甜。” 风在她的身后追,扬起她的衣,飘起她的发,如那迎着风而恣意绽放的花,无拘无束地开在这天地间。 慕容梵目送着她,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将糖送入口中。 细腻的牛乳味化开,混着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 祝平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说着话,等姜姒到了之?后问:“姑娘,您刚才?和谁在说话?奴婢瞧着好像是那个花匠。” “就是他。”姜姒说:“碰巧看到,想着他帮我做过证,便过去道了谢,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人说,他好像挺可怜的。无妻无子?无处可去,为?了进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钱的事,说是有口饭吃,有地方落脚便足够。” “……” 慕容梵其实没有说错,他确实无妻无子?。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也确实看不上侯府的这三瓜两枣的工钱。 祝平还在感慨,“年纪这么大还要?做工,还穿得?那么单薄,也真是可怜哪。” “人各有命。”姜姒说。 有人天生富贵命,有人生来低贱劳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会可怜。 祝平说了一句“也是”,然后抛开这件事,赶紧告诉姜姒,她方才?过来之?时远远看到了华氏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行色匆匆,正朝着她们?的住处而去。 哪怕她们?来侯府没多久,也听说了那刘嬷嬷的大名。 刘嬷嬷是华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堪称华氏的先锋。但凡华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刘嬷嬷。 “姑娘,那华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状。” 姜姒点头。 她想也应该是。 华锦娘不敢找林杲撒气,那笔账必是算在了她头上。 “刚刚那个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问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当差。因着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几个人到后院帮忙。” 原来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细节,好看的眉渐渐蹙起。 很?显然,哪怕这是有心人为?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既然不是伤害,那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说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说辞,所以才?有今日之?试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处,那刘嬷嬷显然已等了老?大一会儿,乍见她们?悠哉且无事人般的模样,顿时把脸色一沉。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子?还冷着,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门。她烤了火,又换了一个手炉,足足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再出门。 那刘嬷嬷等得?火起,一路上阴阳怪气。等到了萱堂院后凑到华氏耳边嘀咕了一番,听得?华氏皱着眉头,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几眼?。 姜姒浑然不以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双眼?红肿目光含恨的华锦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气得?华锦娘一直用眼?刀子?剐她。 “姜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请你,还要?三请四请,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姜姒指着自己,无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难道华姑娘不知道吗?那么请问,华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华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亲侄女,你说我是谁?” “原来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为?难表姑娘。 很?显然,华锦娘不喜欢表姑娘这三个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诬蔑我的话当着我姑母的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觉得?心虚,毕竟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华锦娘不诬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将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华氏,“侯夫人,你来评评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华姑娘能说得?出来的?” 华氏一噎。 这样的话,还真像是锦娘说的。 一时之?间,她半信半疑。 华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脸色,便知姜姒挑拨成功,越发恨得?牙痒。“姜五,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姑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想赖在我头上。姑母,您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不管华氏信也好,疑也罢,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姜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侄女。 华氏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我家锦娘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必然是不会撒谎的。” “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也不会撒谎的。” 第33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皆惊。 华锦娘被?问住之后,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之色。她不怕发誓,但怕当众发誓。一来林杲在,二来还?有沈溯,如果她发了誓,便是落人口实,日后很难圆回来。 若是不发誓,那便是承认自己有那样的心思。若是传了出去,世人必会骂她心肠歹毒,或是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知廉耻。 她求助地看着华氏,“姑母……” 华氏已经?气得?浑身都在抖,她知道姜姒楞,没想到这么楞。如果锦娘今日?发了誓,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誓不誓的,姜五姑娘,你?真是越发的胡闹了。” 姜姒“哦”了一声,尾音极长。 “我明白了,华姑娘不敢发誓,是因为确实想当大姐夫的续弦。” 林杲实在是没脸再听下去,他最是不喜华氏姑侄,哪怕是日?后真要续娶,也绝无可能?娶华锦娘。 华锦娘不发誓,他发总行了吧。 “五妹妹,我向天发誓,哪怕日?后真有什么万一,我也不会娶华家表妹为妻。” 华家姑侄:“……” 这条路还?是断了! 沈溯心下“啧啧”,今日?这出戏真是太精彩了。他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临时起兴来侯府,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这样的好戏。 他挑着?眉,频频朝林杲挤眉弄眼。 林杲此?时的心情委实谈不上好,这般被?动的感觉还?真是少之又?少,偏偏又?不得?不顺势而?为。 “世子表哥,你?……我为何要这么对?我?”华锦娘哭出声来,她恨姜姒,因为姜姒断了她的路。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姜姽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原来如此?。 这姜家姐妹唱得?好一出红白脸,害得?她以为她们不和,实则姜五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对?付自己,从而?帮着?姜四成功。 她不得?好,别人也别想好! “姜四姑娘,姜五姑娘都发了誓,你?怎能?落于人后?” 她把祸水引到了姜姽身上,倒是歪打误撞合了姜姒的心意。姜姒看着?姜姽,倒是很想听听这位女主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姜姽猝不及防,面色白了白。 随后低下头去,声音幽幽,“我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听母亲的安排。” 言之下意,此?事与她无关,要问就去问谢氏。 “好,好,好!”华锦娘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于是愤怒地指着?她,又?指向姜姒。“你?们…你?们真是好算计!” 说完,捂脸哭着?跑出去。 华氏原也不是什么有心机城府的人,这么一闹心里也没了主意,当下一跺脚,然后去追自己的侄女。 好戏散了场,姜姽和姜姒也跟着?告辞。 姜姒走?在后面,被?沈溯叫住。 沈溯示意她到一边,问道:“听说你?的屋子里进了蛇,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如果她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心知这位郡王是借此?事打开话路,将她叫住绝对?不可以能?仅仅是关心她有没有事。 “方才听你?言语,我便知你?是个有分寸的。你?大姐夫是我好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此?一来,我也好做些。” “郡王不必客气,这原也是我应该做的。” 她总不能?明知自己会克夫,还?嫁人吧。 那岂不是与谋杀无异? 沈溯望着?她的背影,对?不知何时过来的林杲感慨道:“流景,幸好你?今日?够果断,否则我觉得?以姜五姑娘执拗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林杲面色不太好看,睨了自己的好友一眼,“我发现?你?很维护她,难道是为了福王世子?” “确实是为了一个人。” 但不是慕容晟。 林杲也在皱眉,同时也在望着?姜姒远去的身影。 他已试探过,这个小姨子确实不是有身手之人,且暗中也没有人保护。按理说他完全可以释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沈溯拍着?他的肩膀,慷慨大义道:“流景,我知你?近日?肯定?心绪不佳,你?放心,日?后我有空就来陪你?。” 林杲:“……” 他怀疑这个沈久安就是想凑热闹! …… 姜姒不意外姜姽在等自己,姜姽等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我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会这么做。” 等一个人死,好在人死后得?到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占着?对?方的位置,哪怕是得?到对?方的默许,这种投机的心思已经?自带几分阴暗。 若是还?心心念念盼着?对?方赶紧死,那便更阴暗了。 但是很显然,姜姽不信她说的话。 “你?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的,我是万万不会相?信。若是誓言真可信,若是承诺皆能?兑现?,又?何来的出尔反尔,何来的食言而?肥?” “自然是不能?信的。” “我就知道!”姜姽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有动心,只不过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以为你?单纯无害,却不知你?心机最深。” “我心机深?敢问四姐姐,你?连誓都不敢发,难道心机深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我说过,我一个庶女,婚姻之事自己做不了主,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说得?可真好啊,我都差点信了。”姜姒都想为她鼓掌,“好一个身不由己,他日?倘若能?得?偿所愿,在外人看来你?也是逼不得?已。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如此?吧。装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掩盖着?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可真是高明。” 事到如今,她在姜姒面前早已不再伪装,哪怕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也不怕被?姜姒识破看穿,甚至都不会有任何的心虚。 “五妹妹何必讽刺我,我不过是个庶女。三叔虽也是庶子,你?却是他的嫡女。他和三婶疼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连显国公府的那样的好亲事都能?推掉,你?又?怎能?明白我的苦处。” “四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并不怕天打雷劈。我们姜家的庶女,吃穿用度在京里都是头一份。大伯娘从不苛待庶女,对?你?和二姐姐都是宽容有加。当年她已为二姐姐定?下吴家的亲事,只因二姐姐自己不愿意,她便毁了婚约,改替二姐姐与龚家议亲。你?若真不愿意,难道大伯娘还?会逼你?不成?” “你?知道什么!”姜姽变了脸,二姐姐的事她自认为比谁清楚。“若非二姐姐绝食以抗之,母亲怎么可能?会同意?” “那四姐姐你?也可以效仿啊?” 姜姽呼吸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不断。 她和二姐姐不一样,二姐姐向来做惯了那样的事,而?她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庶女,她效仿不来二姐姐。 但有一点她会学二姐姐,那就是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不管这个五妹妹到底是什么心思,之前那一闹不仅断了自己的路,也断了华锦娘的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倒是不用再出手。 她走?之前,留给姜姒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姜姒从另一条路返回,故意绕着?园子走?。 当看到那个弯要驼背的身影后,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 一个暂住的表姑娘,确实不太好和府里的男仆过多来往。哪怕男仆表面上已是老态,若真被?有心人看到传出去也没什么好话。 园子里小道多,隔着?一条路,她似是无意地吟了几句不伦不类的诗。 “天寒不归人,风雪孤身行,夜半敲柴门,借问留客否?” 吟完,她往那边看了一眼。 若是她没有感觉错的话,慕容梵也在看她。她走?远之后还?在想,对?方应该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吗? 走?着?走?着?突然她停下来,双手捂脸。她刚才那句话若是曲解意思的话,是不是等同于邀请别人夜里相?会? 慕容梵会不会误会? 应是不会的吧。 那可是慕容梵哪。 像慕容梵那样的人,几时在意过世俗规矩,若不然也不会夜闯她的房间,还?对?她提过去父留子的建议。 如此?想着?,她踏实了许多。 入夜之后,她着?手准备。先是准备了一些点心吃食,然后找祝安要了一身衣裳。等她换上祝安的衣服后,祝平和祝安都是无比的诧异。 她没让两人跟着?,对?她们说自己有事要办,且会快去快回。 打开门之后,她四下左右一环顾,确定?没有人看见?才往外走?。她光挑暗处走?,借着?夜色确保自己不会被?人瞧见?。 到了慕容梵所住的柴房,看着?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烛光,她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还?不等她伸手敲柴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逆着?柴房里并不光亮的烛火,她看到竟然不是白天那张苍老的脸,而?是熟悉的得?天独厚的出尘绝艳。 她闪身进去,赶紧将门关好。 柴房就是柴房,堆着?高高的柴火,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旧家伙什儿。靠着?一边墙的位置,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上的一应被?褥等物看上去灰扑扑的,且皆是粗布。 一把四脚木料颜色不相?同的凳子,可以看出来不知修补了多少回,还?有一张残缺着?两角的小方桌,桌子上摆放着?粗瓷的茶碗。 第34章 事情到此?,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骂人?是真,打?人?也是真。必是华锦娘诋毁人在前,姜姒忍无可忍打?人?在后。 说?起来,祸首应是华锦娘。 但华锦娘不服,她咬死?姜姒打?了自己,拒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个老东西肯定是故意的,什么时背时不背,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定然是被姜五用什么法子收买了!” 这个什么法子,明摆着?是说?姜姒利用了自己的美色。一个是已经老态的孤寡男子,一个是正值韶华芳龄的少女,到底是多恶毒的心思才能将两?人?扯在一起。便是市井泼妇骂街,也很难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所有人?都这么想?,谁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包括华氏自己。华氏再是不算聪明,再是没?什么心机城府,也知这样的话万万不能明着?说?出来,当下频频朝自己的侄女使眼色,无奈华锦娘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有接受到自己姑姑的暗示。 唯有姜姒和慕容梵知道,华锦娘的话也不算说?错,毕竟他们的确是私下有往来。 “够了!”林杲沉着?脸,目光更是无比凌厉。 他知道,若是任由华锦娘再说?下去?,必定还有更难听的话。 “人?是你叫来作证的,若他真是被人?用什么收买了,那收买他的人?也是你!” 华锦娘闻言,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世子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不知道姜家姐妹俩没?有一个好?的,这个姜五瞧着?一脸的天真,实则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和姜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得我们好?苦啊…她们就?是冲着?侯府来的!” “华姑娘,你说?别人?有心机,难道心思不正的人?不是你自己吗?”姜姒抬起头来,“沈郡王可以作证,我亲口发过毒誓,若我盼着?我大姐姐出事,想?当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我四姐姐虽然没?有发誓,但我知道她必然与我是同?样的想?法。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姜姽。 姜姽原本一直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姜姒突然调转火力,直接朝自己开火。 谢氏一脸悲愤,“我姜家门?风清正,绝对不可能这等?心思不正之人?。姽姐儿?,你五妹妹问你话,你照实说?便是。” 照实说?是不可能的。 姜姽无法,只好?顺应,“我自是没?有的。” “你们听到了吧?”姜姒骄傲起来,如同?得到夸奖的稚子。“我们姜家的姑娘,个个心思清正,万万不可能有那等?龌龊的想?法。我和我四姐姐姐妹同?心,她同?我一样,若是盼着?我大姐姐出事,若是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们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四姐姐,对不对?” 姜姽咬着?牙,从牙缝中硬出一个“对”字。 如此?一来,她的路也断了。 姜姒断了她的路,自是不会放过华锦娘,“华姑娘,如今两?家长辈都在,你敢不敢当着?长辈们的面发誓,如果你盼着?我大姐姐出事,如果你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你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我…我为何要发这样的誓?”华锦娘脸色发白,那红色掌印越发清晰。她求救般看?向华氏,“姑母……” 华氏又气又慌,她根本没?料到上回的事情还没?完。 姜家这个五姑娘,看?着?是个直楞子,实则最是难缠。 “亲家母,这都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话,你可不能当真……” “侯夫人?,自我家嬗姐儿?嫁进侯府以来,上孝公爹,下顺夫君,操持家务管理内宅,从未有过任何纰漏。如今她不过是产后伤了身?子,居然有人?暗中造谣说?她命不久矣,我听着?实在是难受。我知道你最是一个明理之人?,所以哪怕是为了让她安心,你能不能让你的侄女发个誓?左不过你们也没?那个心思,再是毒誓也不会妨碍什么,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 华氏气得想?骂人?。 天知道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为此?谋划了多时,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岂能前功尽弃?可是眼下不仅世子在,侯爷也在,她若是不表个态,恐怕糊弄不过去?。 “亲家母,咱们可是一家人?。嬗娘产后伤了身?子,我比谁都心里着?急。毕竟我们侯府子嗣单薄,我和侯爷还盼着?她给林家多添几个嫡出的孙子孙女。如今她损了元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一想?到此?事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华氏按着?眼角,声音更软了几分,含情脉脉地看?向魏其侯,“侯爷,妾身?知道您也心急,但您再是心急也不要着?急上火,妾身?相信嬗娘的身?体必能调理好?,便是不能恢复到从前,以嬗娘之贤惠明理,也知该做怎样的安排。” 谢氏听到她这番话,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但以世俗的礼法规矩来看?,她说?的话又一点也没?错。侯府确实子嗣少,嫡妻若伤了身?子不好?再生养,也确实该尽早给夫君安排妾室通房。 她见谢氏吃瘪,心下得意。 还不等?她松半口气,姜姒的话就?将她的气堵了回来。 姜姒说?:“侯夫人?,您怎么扯得这么远?我们不是在说?华姑娘有没?有那个心思吗?你故意这么一打?岔,不会是想?将这事含糊过去?吧?难不成你和华姑娘有同?样的想?法?” “……” 谢氏那憋得又气又痛的心,顿时舒畅。 还得是五丫头啊! 她心里舒服了,添堵的就?成了华氏。 华氏好?不容易将事情岔开,不想?又被掰了回来。面对姜姒的质问,她憋得是满脸通红,气得是咬牙切齿。 “你这孩子,混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侯夫人?没?有想?法就?好?,那既然你和华姑娘都没?有那样的心思,为何不发个誓,也好?让我大伯娘和大姐姐安心?” “……” 华锦娘大喊起来,“姜五,你好?毒的心肠!我就?不发誓,我就?不发,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林征道:“侯爷,您听到了吧,华姑娘不肯发誓,她定然是存了那样的心思。我大姐姐是您的儿?媳,她为了给你们林家生孩子伤了身?子,如今她还未出月子,身?体也没?有调理好?,便有人?心心念念地盼着?她死?,希望她将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让出来,这事您怎么看??” 林征:“……” 他能怎么看??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他皱着?眉,狠狠地瞪了林杲一眼。 林杲立马道:“父亲,嬗娘是儿?子的嫡妻,儿?子与她夫妻一体,绝无异心。当着?沈郡王的面,儿?子已经发过誓,儿?子一直将华家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绝对没?有其它的心思。” 所以该表态的都表了态,就?剩华锦娘。 林征的川字眉深得吓人?,有些不悦地看?向华氏。 华氏气极恼极,又万般无奈,只好?对华锦娘说?:“锦娘,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不也一直把世子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发个誓也不打?紧的。” 对于华锦娘而言,此?时不亚于四面楚歌。仿佛是一把剑横在她的脖颈间,由不得她抵死?不从。她心里的委屈如山洪倾泄,大哭着?断断续续地发了毒誓。 一说?完,她捂着?脸哭着?跑远。 华氏叹了一口气,委屈地对林征说?:“侯爷,您是知道的,锦娘最是听话懂事,今日被逼到这个份上,指不定有多伤心。” 这话姜姒不爱听了。 华锦娘委屈,别人?就?不委屈吗? “侯夫人?,我今日可是被华姑娘指着?鼻子骂狐媚子,还说?我只能给人?当妾,这辈子都是男人?的玩物,难道伤心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姜姒说?着?,眼眶微红,娇软的声音中带出几分委屈,听起来就?让人?心疼。“我知道在侯夫人?心里,旁人?必是不能和华姑娘相提并论。所以哪怕是别人?再伤心再委屈,你都是不在意的。” 谢氏闻言,不由得疼惜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五丫头,你受委屈了。” “大伯娘,往日里我只听人?说?大姐姐嫁得有多好?,夫家有多荣耀,没?想?到才住了几日,我都受了这么多的气,料想?大姐姐平日里过得有多艰难。” 林征和林杲父子:“……” 这是在点他们呢! 林杲赶紧表态,“岳母,五妹妹,你们放心,我日后定然不会再让嬗娘受委屈。” “姑爷,你是个男子,又时常不在后宅,你便是有心,也力不能及啊。”谢氏顺势而上,抹着?眼泪,“可怜我的嬗姐儿?,生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没?有人?关心呵护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那些个龌龊的算计等?着?她,早知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这下林征不得不发话了,“亲家母,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有。” 他看?了华氏一眼,华氏忍着?气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至此?,事情以还算理想?的结束告终。 等?人?都走了,谢氏无比感激地拉着?姜姒的手,“好?孩子,大伯娘替你大姐姐谢谢你。” 第35章 空气中飘浮的灰烬,一丝丝地粘在任何可以停下的地方。 人的发间,衣服上,甚至是脸上。 慕容梵老态的脸上布着皱纹,最是适合灰烬们停留,一路走来眉毛上、额头上、还有鼻梁上都有。 姜姒将帕子递给他,“您的脸脏了,等会您自己擦擦。” 他?接过?帕子,攥在手心。 这些年来,他?曾多次隐于市井乡间,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他?仿佛游离在尘世之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不?染半点纷杂。而这一次不?同,他?似乎融入了凡俗之中,来时满心期待,去时留恋不?舍。 “我有两件事要交待, 第一件事你应该已经猜到,这把火是我放的,但我不?过?是先?发制人。第二?件事,日后你若想做些什么,有人会帮你。” 姜姒诧异不?已,下意识问道:“谁?” “你到时便知。” “哦。” 姜姒不?再追问,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反应过?来,也大约猜到慕容梵说?的是什么人,必定是他?埋在侯府的暗线。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如此对自己,无缘无故一无所图。哪怕是离开,都?不?忘暗中替她安排帮手。 “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慕容梵也无法回答。 世间或许有无缘无故的一时兴起,譬如他?们最开始那样。但他?知道所有无怨无悔的付出绝非突如其来,譬如他?此时这般。 他?垂着眸,帕子露出的一角刚好是小?兔子的绣图。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 这个?回答,让姜姒会心一笑。 她就知道,他?们有缘。 原来她之前?说?的没?错,这个?世间总会有人仅是因为有缘二?字,或是因为一时的善心而出手相助。 她目送着慕容梵走远,等她转身往回走时,空气中的灰烬还在。漫天的灰烬随寒风飘浮游荡,或是归于尘土,或是落在什么地方,所到之处尽灰黑。 然而人心比这灰烬还在乌漆,不?管不?顾地想抹在别人的身上,越是想擦干净,反而越抹越黑。 不?知何时赶来的华锦娘不?无兴奋地嚷嚷着:“你们都?看到了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一个?男子挨得那么近,我就说?她和那个?老花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啪!” 这次打?她的不?是姜姒,而是谢氏。 谢氏方才就提着心,防的就是有人趁机抹黑姜姒,一听到她这话,当下不?仅动了手,还动了嘴。 “我家五丫头心思干净,心地纯良,岂容你诬蔑!” 所有人都?惊了。 华氏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傻眼。更让她傻眼的是,姜姒这时已经过?来,哭着扑进谢氏的怀中。 “大伯娘,我好难受,我好愧疚,那个?老伯好可怜。他?无妻无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活,有个?吃住的地方。是我……一定是我害了他?!” “好孩子。”谢氏拍着她的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有些人黑了心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有些人,不?言而喻。 林征也好,林杲也好,齐齐皱着眉头看向华锦娘。 华锦娘大惊失色,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杲说?:“方才我查看了,柴房四周被人洒过?火油。” 火油二?字一出,谁都?知道这不?是突然失火,而是有人纵火杀人。 一时之间,华锦娘百口莫辩。但除了姜姒以外,谁都?认定这事是她做下的,或者说?是她背后的华氏做下的。 华氏乱了心神,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侄女主?意大,不?和自己商量私自行事。华锦娘也在猜,猜想是自己的姑姑为了给自己出气,这才放了火。 所以她们都?心虚。 而她们的心虚,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姜姒悲愤问林杲,“大姐夫,这么说?真有人害那个?老伯?” 林杲沉着脸地点头,那些残留的火油就是最好的证明。先?是后宅进了毒蛇,现在又有人洒火油烧柴房,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非同小?可。 他?隐晦的目光看向华氏和华锦娘,冷冷地说?:“其实这事不?难查,只要去查近日谁从外面买了火油便知。” 华锦娘大惊,下意识抓住华氏的胳膊。因为她刚好让人弄了一些火油进府,目的也是如此,可却还没?来得及行动。 她这般反应,在华氏看来更是认定事情是她做下的。 “这火油虽是不?常用?,但咱们府上也是一直备着的,便是谁那里有,也不?能说?明什么。” 火油可以助燃,侯府的库房里确实有一些存货。 但华氏不?掌家,有些事情并不?知道,那就是侯府采购的火油都?有定数,什么时候取用?过?也能查得到。 “近日天干,柴火都?极好用?……” 林杲的话才说?了一半,被林征粗鲁地打?断。“行了,不?过?是烧了一间柴房,左右没?有伤及无辜,此事不?必再查了。” 在他?看来,一个?下人而已,值不?当如此大动干戈。他?也知道,如果再查下去,势必家宅不?宁,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谢氏暗暗摇头,觉得林征糊涂。 难怪连华氏这样的人都?能在后宅兴风作浪,可见这个?魏其侯也就只是领兵打?仗厉害,在后宅算计上完全就是个?睁眼瞎。 姜姒红着眼睛,小?声问:“侯爷,那个?老伯差点丧命,难道真的不?查了吗?” “这是侯府,我姑父说?不?查就不?查,你一个?外人难道还能左右吗?”华锦娘心虚地嘟哝着,狠狠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作不?甘的样子,乞求地看着林杲,“大姐夫……” 林杲沉着脸,摇了摇头。 林征背着手,一锤定音,“那火油或许是有人不?小?心洒的,天干物?燥,柴房不?小?心起了火也是正常。好在没?有人伤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侯府的老大,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置疑什么。 …… 极贤殿外。 慕容梵慢慢地走着,墨色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宫砖沉浮不?知几百年,仿佛亘古有之,一如他?的气质。他?双手交拢在前?,眉眼间一片平和宁静之色,仿佛世间无任何一人一事能令其动容。 身后传来脚步声,急急地靠近。 “小?舅,听说?你这两日闭关?,可有所成?”沈溯追上他?,喘着气问。 “略有感悟。” 至于什么感悟,天知地知他?知。 舅甥二?人说?话时,有人从宫外往里走。 远看来人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双手握着腰间的金腰带,虎虎生威地朝他?们走来。 等到人走近了,这才看清是林征。 因着沈溯与林杲交好,时常出入侯府,是以林征视他?为子侄,态度也较为随意。但一看到慕容梵,林征的表情就变得无比的恭敬。 行礼,寒暄,一通客套。 “侯爷,听说?侯府的柴房走水了,可有伤及无辜?”沈溯问。 “天干物?燥,不?小?心走水而已,倒也没?有伤及无辜。”林征回答着,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仔细一想,居然是心虚。 若是这样的话当着谁的面说?,他?都?不?会如此,可是当着慕容梵的面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透了一般,不?由得冒起了冷汗。 他?连忙告辞,继续前?往极贤殿。 沈溯望其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林侯,大事上倒还过?得去,小?事上完全一团糟。我听流景说?,那柴房里住着人,事发之时幸好被人救出。您是不?知道,自从流景的夫人不?能管事以来,侯府的内宅是频频出事,前?几日还进了毒蛇,您猜那毒蛇进的是谁的房间,又是被谁给打?死的?” 慕容梵垂着眸,不?说?话。 这些事难道还有人比他?更清楚吗? 沈溯对他?这种反应太过?熟悉,以为他?无所谓在意不?在意,应是听听也无妨,于是接着往下说?:“您一定猜不?到的。那毒蛇进的居然是姜五姑娘住的房间,也是被姜五姑娘打?死的。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想不?到不?仅胆子挺大,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错。 流景为此疑神疑鬼的,说?是在那毒蛇的腹内发现了一枚药丸,他?问我可知京中有哪个?高手能在侯府森严的戒备中来去自如,还能隔空击物?,且一击至命?” 说?完,他?密切关?注着慕容梵的表情。 很可惜,他?在慕容梵平静的神色中一无所获。 慕容梵看着他?,目光平和无波。 他?却被看得有些紧张,渐渐心慌。 “小?舅,您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最近面相生了变化?” “霜雪生桃枝,是好兆头。” “不?…不?是吧。”他?摸着自己的脸,他?今早还照了镜子,可没?看出什么桃枝来。“昨儿?个?我娘还在念叨我的亲事,问我京城第一美人好,还是京城第一才女好。” 小?舅说?他?生桃枝,他?必定是要生桃枝。 一想到要娶妻,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您说?这什么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她们不?会真与我有干系吧? 第36章 明面?上,姐妹俩之间瞧不出任何龃龉。 一个天真娇憨,一个素雅温婉,任是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姜家的姑娘好模样,一个胜似一个的貌美。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时,更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但若是离得近了,便能感知并?不和谐的气氛。 谢氏皱着眉,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姒娇憨一笑,还在摸自?己的脸,“大伯娘,四姐姐好生奇怪,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好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姜姽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母亲,是女儿?失态。女儿?不过是想起有人说?五妹妹貌若天仙,一时看入了迷。” “原来是这样啊。”姜姒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脸上脏了或是长了什么东西,才让四姐姐那样看我。” 她在说?长了什么东西时,姜姽瞳孔一缩。 几人慢慢往回走?,寒风吹来时,谢氏关爱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觉得冷。她乖巧地摇着头,显摆着自?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手炉。 那手炉小巧精致,浑圆滚滚的,外?面?包裹着的锦缎炉套上绣着兔子吃草图,看上去很是有童趣。 谢氏会心一笑,不经意抬头时脸色顿时大变。 “姽姐儿?,你的脸……” 姜姽刚刚就感觉自?己身上和脸上都有点痒,听到谢氏这声惊呼后,忽然心头一紧,不太好的预感瞬间?涌来。 她一摸自?己的脸,整个人僵住。 “啊!” 怎么会这样!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姒。 姜姒像是受到了惊吓,小脸煞白,“四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仅是这会儿?的工夫,谢氏已?反应过来。她不仅面?色沉得可怕,看向自?己庶女的目光更是痛心而失望。 大夫很快被请来,说?辞是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或许是见了风里的草瘴之气,吃几副药,忌几日口,不宜见风便能好。 谢氏亲自?送大夫出去,应是还有话要问。 房间?里只剩姜姽和姜姒,无人之时,她们谁也不会再伪装。 姜姽的眼神?含着毒,看着姜姒。“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哪里是天真单纯,你分明是心机最为?深沉,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你小看的不是我,你小看的是邪不压正这几个字。”姜姒一点也不避,甚至目光中隐约还有一丝笑意。“你害人在前,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之前席上,姜姽事事安排妥当,对客人们照顾也周到。后面?上的那碗墨鱼羹也是她亲自?送到每人面?前,包括姜姒。 所有人都当她行为?平常,唯有姜姒心中警惕,趁人不注意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那碗羹和她的对换了一下。 若是鱼羹没有问题,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但当她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的脸时,姜姒就知道自?己的猜疑没有错。 害人之心不可有,主动害人是罪孽,所以才要顺势而为?。 不知慕容梵知道自?己不仅将这话记下了,还加以利用起来,会不会夸自?己? 姜姒察觉到自?己思绪散开,立马强行收拢。她凉凉地打量着姜姽布满红疹的脸,语气比眼神?更冷。 “四姐姐,你这个样子可真丑。” “……” 姜姽死死地掐着掌心,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大夫说?哪怕是再痒也不能挠,否则有可能留疤,所以她不仅要忍着心里的上煎熬,还有身体?上的难耐。 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别人要承受的! “五妹妹,你是不是很得意?” “谈不上得意,就是觉得你的样子再丑,恐怕也不及你的心丑。” 气氛诡异时,谢氏回来。 没有外?人在,谢氏自?然不用为?了姜家的颜面?而选择隐忍不发。 她看着姜姽,直看得姜姽站都站不住。 “姽姐儿?,你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不知。”姜姽咬着唇,“许是吃坏了东西……”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还差不多,谢氏是一个字也不信。姜家虽然内宅风气正,但她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听其它府邸的阴损之事。 “你先前为?何一直盯着你五妹妹的脸看?” 若不是这件事,恐怕谢氏还会信一两分她说?的话。 她此时终于明白,姜姒之前为?何会有那一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母亲,您是怀疑这事是女儿?自?己做的?” 不用怀疑,谢氏已?经敢肯定。 因为?刚才那大夫为?了给她们留脸面?,说?是吃坏了东西或是见了风瘴,但私下再问时,那大夫便实?话实?说?。 他的原话是,这种药不少见,他不仅听说?过,还知道京中哪几家铺子暗中售卖。言之下意,只要愿意去查,定能查出点什么。 谢氏不用审,仅是朝柳云看了一眼,柳云便什么都招了。 姜姽的身边,如今唯有柳云能用。这样的事她除了交给柳云去做,再无其他的人选。而柳云是姜家的奴才,卖身契都在谢氏手中。 “药是你让柳云在药铺买的,那药铺就开在上阳街拐角处,还要我继续说?吗?” 姜姽脸色大变,“母亲,我…是女儿?糊涂。”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有一番巧言善辩。 “女儿?一心盼着给大姐能好,压根没有想过其它的事。而今侯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女儿?有心想取大姐而代之。女儿?有苦难言,又不好与那起子嚼舌根的人对质,便想着自?损脸面?,好让母亲有理?由?送女儿?回姜家。” “这么说?,你还是用心良苦?” 谢氏当然不信这样的鬼话,但她一口咬定,甚至不惜赌咒发誓。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笃定谢氏不会闹开,更笃定谢氏会为?了姜家的颜面?,哪怕是再不信她,也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送她回姜家。 不得不说?,她赌对了。 谢氏身为?姜家的当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让姜家的名声有损。然而身为?嫡母,若想压制一个庶女也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起了风疹,那便不能见人,是以谢氏命下人们守在外?面?,不许姜姽再踏出房门半步。名义是为?了姜姽的身体?,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毕竟她们还在侯府,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既不可能真的惩罚姜姽,也不可能发卖柳云,一切还得等到回姜家之后再说?。 饶是姜姒无事,谢氏依然觉得愧对她,出去后拉着她的手道:“五丫头,你四姐姐心术不正,今日之事怕是冲着你来的。好在你福泽深厚,她慌乱之中没有害成人,反倒害了自?己。” 她作低落状喃喃着:“原来四姐姐想害的人是我啊,怪不得她之前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五丫头,若然不你换个住处?” “不了。”她摇了摇头,“我若是换个地方住,旁人必是要说?三道四。为?了姜家的名声,我不能这么做。大伯娘您放心,四姐姐出不了门,我们也碰不上,她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害我。” 谢氏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你娘这辈子有你,该是何等的有福气。” “大伯娘,这您就错了。这辈子能当我娘的女儿?,才是我最大的福气。”她说?罢,眉眼一弯,“我不仅有爹娘,哥哥们,还有大伯娘。这辈子能当大伯娘的侄女,也是我的福气。” 谢氏闻言,心下软得一时糊涂。 她也养了女儿?,亲生的姜嬗样样都好,但万万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贴心之言。庶出的姜婳嘴倒是甜,但远不如姜姒来的真诚。 至于姜姽,不提也罢。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侄女,何尝不是大伯娘的福气。” 得亏这个孩子啊。 否则她的嬗姐儿?…… 思及此,她看着姜姒的目光越发的怜爱。 …… 姜姽闭门养病之后,姜嬗的床前竖起了一道屏风。 哪怕是林杲来看望,也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姜嬗放出去的话是自?己面?色憔悴,不愿再以这般面?目见人。但听在华氏和华锦娘姑侄耳中,那就是她命不久矣。 姑侄俩暗自?兴奋,很快又泄了气。 因为?就算是姜嬗死了,她们恐怕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华锦娘恨恨地道:“都怪那个可恶的姜五,原来她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姜四那个没用的,不会是被自?己的堂妹算计了吧?” “不管她算计什么,我都不能让她得逞。”华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事到如今,她是万万不能让姜家人占了便宜。“你们去,把那个姜五找来,就说?我近日精神?不济,让她来给我变个戏法解解闷。” 刘嬷嬷领命,带了两个婆子去请人。 她们还未到姜姒的住处,与姜姒半路碰到。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嬷嬷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姜姒一见她们不善的神?色,自?然是不想答应。思量着先用迂回之术,到时候再寻转寰之机。 刘嬷嬷吊着三角眼,睨着她,“奴婢瞧着姜五姑娘这身极好,半点也不会失了礼数。姜五姑娘,请吧,莫让我家夫人等急了。” “嬷嬷,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她靠在祝安身上,捏了祝安一把提醒。 祝安忙道:“对,我家姑娘自?小身子弱,这会儿?吹了冷风,必须得赶紧回去吃药。” 刘嬷嬷冷哼一声,眼尾吊得更高,看人时的目光也带出几分讥诮。“姜五姑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不把我家夫人放在眼里?” 第37章 姜姒惊讶无比,却没有急着现身。 直到刘嬷嬷朝她藏身之处走?来时,她才迫不得已地站起来。一看到她,刘嬷嬷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吊着的三角眼的沉稳也与往日里截然不同。 “姑娘,你快走。” “那?嬷嬷你……” “这里奴婢来处理。”刘嬷嬷看着地上的华锦娘和郭胜文,道:“奴婢约摸猜到姑娘想做什么?,姑娘放心,奴婢的主子?有交待,但凡姑娘所愿,奴婢必定赴汤蹈火。” 至此,姜姒确信,她就是慕容梵的人。 再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姜姒对她说了一声“有劳”,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间屋子?。出去?之后更是未作任何停留,一口气跑出去?老远。 祝平远远看到她,急忙过来。 “姑娘,如姐儿找到了,人就在萱堂院。” “找到了就好。”姜姒这才发现自?己有点腿软,哪怕是自?以为经历得多,哪怕出事时倒还能镇定谋划,一旦松懈下来只有无尽的后怕。 她说自?己走?累了,让祝平扶自?己到亭子?里坐下。 亭子?的一侧,是平静的池水,因为天气冷,边缘背阴之处还结着一层薄冰。残荷越发的萧条,沉默地倒映在池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有喧嘈之声。 祝平爬到假山之上往那?边望,道:“姑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我看到侯夫人大夫人,还有那?位郭夫人都朝一个地方而去?。” 姜姒低着眼皮,随手?捡起一片枯叶,扔进池水中。 枯叶虽轻,落水之后却也能泛起轻微的波纹。她看着那?淡淡的涟漪,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了一下,“走?,我们也去?看看。” …… 那?间屋子?外?,围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屋子?里传来男女欢好时的声音,吟吟哦哦极尽淫靡,她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全都是一副想听又敢听的样子?。 华氏和谢氏到后,众人立马散开。 “出了什么?事?”华氏厉声问道。 没有人敢回答,全都低头装死。 这一静下来,屋子?里的声音立马格外?的清楚。如此一来,便不用再多问,傻子?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华氏似是十分羞恼,实则心中狂喜,以为事情已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羞耻的!” 她话音一落,刘嬷嬷一马当先就要去?推门?。 “大伯娘,出什么?事了?” 这又娇又软的声音一出,华氏不敢置信地看过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姜姒一脸懵懂,“侯夫人,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我是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华氏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但谢氏已经起了疑,脸色很?不好看。 先是如姐儿在萱堂院不见,后又在萱堂院找到。她想接了如姐儿就走?,却被华氏留下来说话。然后就是有人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事,她又顺道和华氏一同前来。 这前前后后,仿佛像串联好似的。 方才华氏那?句话一出,她隐约有了猜测。 当下紧紧拉着姜姒的手?,压着声问:“五丫头,你没事吧?” “大伯娘,我没事。”姜姒娇憨地笑着,“我一直在找如姐儿,走?得腿都酸了。后来碰到祝平,祝平说如姐儿已经找到,我这才放了心,便坐在亭子?里歇了歇。听到有人说这里出了事,我就过来看一看,这…这里出什么?事了?” “腌臜事。”谢氏朝田嬷嬷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田嬷嬷立马带着人上前,看样子?是要进去?瞧个究竟。 先本也要推门?的刘嬷嬷反攻为守,吊着三角眼大喊,“不能进去?!” “刚才侯夫人也说了,她也想看看里面?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田嬷嬷说着,伸手?想将她拉开。 她抵着劲不让,两人纠缠在一起。 姜姒见之,有些恍惚。 若非亲眼见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嬷嬷居然是慕容梵的人。 她们拉扯之时,两边的人也加入混战。一团你推我挤的乱象中,也不知是哪一边赢了,只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 门?一开,里面?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谢氏面?色极冷,鄙夷地看着华氏,“侯夫人,这声音听着怎么?像是华姑娘?” “怎么?会是锦娘?”一直没作声的郭夫人嚷嚷起来,“二妹妹,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是华氏的庶姐,原本也不是多聪明的人。之前她不说话,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来她不认识姜姒,不知道姜姒就是他们原本的目标。二来她没听出华锦娘的声音,还在稀里糊涂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完事。 谢氏听出她话里的含义,追问道:“郭夫人,你说清楚,为何不能是华姑娘?莫非你以为是谁别人?” “当然是……”郭夫人再蠢,这时也回过味来,支吾道:“我家锦娘最是懂事有礼,我是想着她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是与不是,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谢氏让姜姒留在外?面?,自?己第一个进去?。 华氏磨了磨牙,也跟着往里走?。 很?快,屋子?里没了动静。 “啊!” 华锦娘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我!姜五呢,姜五在哪里!” “啪!” 应是华氏打了她一把掌,她哭得更大声,“姑母,我…我明明看到姜五就趴在桌上,然后我就被人打晕……” 她的嘴被人捂住,发出呜呜声。 姜姒站在外?面?,看上去?无辜又懵懂。 那?些丫头婆子?们低着头,却不时有人间或地偷瞄她一眼,目光各有各的复杂。 气氛怪异至极,只有一阵阵的寒意随风流窜。 突然有人夺门?而出,在看到她之后目光大恨,扑过来就要和她拼命似的,“姜五,姜五,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和你拼了!” 她身?体一闪躲,华锦娘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同时,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林杲面?沉如水,明明走?得很?急,却在看到她没事之后不再走?近,反倒后退两步看着她们。而他的身?后,还跟着沈溯。 这时屋子?里面?的人全部?出来,看到林杲之后神?色不一。当华氏和郭夫人看到林杲身?后的沈溯时,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华氏艰难地挤出笑模样来,“世?子?,后宅之事,你一个男子?莫要插手?。沈郡王来者是客,你快些去?前院招待客人,别怠慢了贵客。” 沈溯摆着手?,“我和流景不讲这些虚礼。” 这么?大的热闹,他岂能错过。 林杲此时可不管了自?己的好友在想什么?,皱着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娘虽然穿好了衣衫,但多少有些零乱,且才经过那?样的事情,神?态脸色上面?多少露了一些欢好之后的行迹,看上去?难免让人生疑。 林杲这一问,所有人都选择避而不答,包括谢氏。 谢氏不在意华锦娘的名声,然而她不得不顾及侯府的颜面?,以及不愿意看到因为华锦娘的胡乱攀咬,而连累到自?己的侄女。 但华锦娘已经崩溃,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也压根不明白所有人的苦心,一心只想着自?己完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姜姒拖下水。 “世?子?表哥,是姜五…姜五她算计我……” 她的话,只有华氏相信。 华氏狐疑地看向姜姒,目光跟刀子?似的。 “你住口!”谢氏大急,将姜姒护在自?己身?后,“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攀咬我家五丫头。既然你不要脸,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正好沈郡王也在,那?就让他来断个是非黑白!” “是姜五,就是姜五害的我!她害我失去?了清白,我不会放过她的!” 姜姒装作一脸的迷糊的样子?,喃喃着:“这怎么?有我的事?我又不认识这个人。大伯娘,这个人是谁啊?” 她指着郭胜文。 郭胜文一早就看到了她,狠狠地惊艳了一把,满心满眼都觉得遗憾。这样娇娇弱弱的美人儿,怎么?就错过了呢。 所有人都看过来时,他连忙收回视线,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进去?就看到锦娘妹妹倒在地上,然后我就被人敲晕了……” 他说的是事实,却没人相信,包括华氏。 华氏惊疑不定,从他的身?上转到郭夫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肯定是有人算计我们!”华锦娘大喊着,“我就是看到姜五倒在桌子?上,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谁能想到她竟然害我!” 一个两个都被敲晕了,这怎么?可能? 华氏看向姜姒的眼神?更狐疑,刀子?也更多。 这个楞性子?的小丫头片子?,莫非是个心机深沉的,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夫人,这事肯定不简单。”刘嬷嬷和她咬耳朵。 她当然知道不简单,可事已至此,她还真没有法子?可想。 姜姒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行为举止,再一次觉得世?事如戏剧,一时曲折一时荒诞,直叫人分辨不清。 这时谁也没看到谢氏的动作,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她已到了华锦娘面?前,抡起胳膊左右开弓,直打得华锦娘眼冒金星。 第38章 …… 旭日东升,天气晴好?。 姜姒再见姜嬗时,姜嬗的气色又好?了?许多,尽管脸上的血色还淡,却已然完完全全转换了生机。 她床前的那?扇屏风,挡住所有人,并不包括谢氏和姜姒。 “大姐姐,你看起来好多了。” “我也?觉得一日比一日好?了?。”她拉着姜姒的手?,态度亲近。“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们做下那?等无耻之事,还想着攀扯你,你你受委屈了?。” 姜姒弯着眉眼,一派单纯,“他们说他们的,我才懒得理呢。” 这?般孩子气的话,惹得谢氏和姜嬗都笑起?来。 昨晚上,华锦娘就?搬离了?侯府,听说走的时候哭哭啼啼,别提有多伤心。半夜里,华氏就?喊着心口疼,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喝药的,折腾了?大半宿。 原本以为华氏这?一病,少说也?得清静个?几天,没想到她们正说着话时,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添堵。 来人自然是华氏的心腹先锋刘嬷嬷,哪怕人没有进内室,哪怕是隔着帘子,也?能听出刘嬷嬷那?故意膈应人的声音。 “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世子夫人,大公子的满月宴是不是该着手?准备了??” 这?话明着是来问满月宴,实则是来催命的。言之下意你到底死不死,死的话的就?早点死,不死的话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因为之前华氏打听到的结果是:姜嬗活不过?一个?月。 华锦娘的事,让华氏的心血和谋划化成了?泡影。她知道华锦娘和郭胜文都是遭遇了?算计,若不然也?不会两人前后?被打昏,醒来后?又受药力所控做下那?等事情。 她自认为吃了?大亏,心心念念地要报复回来,第一把刀就?是用来扎姜嬗和谢氏的心。她和侄女分开?,尚且还有再见时。而她以为谢氏和姜嬗快要分离,且永无再见之日。 刘嬷嬷一连问了?几遍都没有人应声,吊着的三角眼都快翻上了?天。 姜姒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尖酸刻薄的样子。她看到姜姒,翻起?的白眼停了?一下,然后?眼珠子转下来。 “姜五姑娘,你是来传话的?” “正是。”姜姒心下感慨她好?演技,面上却是不显。“我大姐姐说了?,她身子不济,这?满月宴一事就?交给侯夫人操办吧。” 刘嬷嬷撇了?撇嘴,仿佛那?日帮姜姒的人不是她似的,三角眼都快斜上了?天,“姜五姑娘,这?话真是世子夫人说的?” “我还能骗嬷嬷不成?” “我家夫人说了?,世子夫人成天不见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没底。若是大办吧,怕被冲撞了?。若是办得简单些,又怕遭别人的嘴。” 这?怕被冲撞的意思,就?是怕满月宴和姜嬗的葬礼撞上。 姜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姐姐还在?坐月子,这?满月宴的事就?辛苦侯夫人,她办成什?么样子的都无妨。” 刘嬷嬷三角眼翻了?翻,“那?好?吧,奴婢这?就?去给我家夫人回话。” 她人一走,谢氏就?从内室出来。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个?刘嬷嬷和她的主子一样蠢在?了?脸上。” “……” 姜姒心道,刘嬷嬷可不蠢哪。 但是刘嬷嬷真正的身份,她自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慕容梵信任她,愿意帮她,这?才把自己的暗线暴露出来。她又不是白眼狼,岂能不知感恩地咬一口。 “大伯娘,满月宴交给侯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吗?” 谢氏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她不仅不会怠慢,反而还会力求做到最好?,以此来扬她的贤惠之名。” 毕竟华氏笃定姜嬗会死,自己大有机会掌侯府的后?宅之权,所以这?个?满月宴不仅不会出乱子,且还会办得十分隆重。 姜嬗正是深谙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放权。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春庭院没有再请大夫和太医,这?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姜嬗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 华氏筹备着满月宴,阵势极大。 林征身为祖父,长孙的满月宴自是要回来参加。他有些不满意华氏太过?张扬,毕竟儿媳妇的情况不太好?。 “侯爷,正是因为嬗娘的身体怕是…妾身才想着这?么张罗。妾身就?是想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哪怕是日后?没了?亲娘,我们侯府的长孙也?是一等一的受宠。” 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没什?么错。 林征身为男子,当然更看重长孙。 满月宴这?一日,他和华氏一起?来到春庭院,准备亲自抱走安哥儿。 春庭院内,林杲一早就?来了?。 还有姜姽,她也?在?。 谢氏顾及姜家的颜面,先前借口她出了?风疹禁了?她的足,今日侯府宾客众多,未免被人问起?时遭来非议,自然是要解了?她的禁。 她脸上的印子也?淡了?许多,脂粉一盖也?看不出来什?么,那?淡雅知礼的样子与从前一般无二。她也?站在?外?间?,刚好?就?站在?林杲身后?。 华氏装模作样地叹着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伤感,她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嬗娘,今日是安哥儿的满月宴,你是他的亲娘,我想着你必是想亲眼看一看他受礼的。若不然你辛苦一些,出去观了?礼就?回来。” 事到如?今,她更加迫不及待想看到姜嬗垂危的样子。 “父亲,我们先过?去吧。”林杲说。 他也?有些日子没见过?自己的妻子,同其他人一样,他以为姜嬗不愿意再见人,必然是因为病重的缘故。 这?时乳母抱着安哥儿过?来,华氏刚要去接,被林杲抢了?先。 华氏的手?还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华锦娘的事,她吹过?枕头风之后?,在?林征那?里已经过?关。而面对林杲,她可是半点也?不能投机取巧。 林杲抱着安哥儿,对所有人说:“走吧。” 众人转身,正欲离开?时,听到里面传来姜姒的声音,“大姐夫,等一下。” 所有人停下,转过?身来。 田嬷嬷先出来,然后?打着帘子,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姜姒和谢氏一左一右地扶着姜嬗出了?内室。 姜嬗已经装扮过?,正红的锦绣华服,珠翠华美,端庄温婉地看着众人。 “嬗娘,你好?了??”林杲惊呼,明显大喜。 他抱着安哥儿几步上前,离得近了?,更能感觉到姜嬗身体和气色的好?转。 姜嬗温柔地笑着,“世子,我身体已没什?么大事。” 说完,她从林杲手?中接过?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 华氏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相?较于林征的欣慰,她差点连面子功夫都没保住。 林杲看着妻儿,难得的喜形于色。 少年夫妻,他对姜嬗当然有感情。何况近日来后?宅出了?那?么多的事,让他深刻意识到姜嬗平日里的能力与不容易。 “嬗娘,我真是太高兴了?。” 姜嬗也?很高兴,不止是因为不用死。还因为生死一场,不管其中差点有什?么变故,丈夫的心始终还是在?自己身上。 她的丈夫在?身边,她的孩子在?怀中,这?些都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若是死了?,那?么这?一切都会属于别人。 一想到险些如?此,她是无比庆幸,看向姜姒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五妹妹,她恐怕再也?感受不到这?些。 他们夫妻俩走在?最前面,恩恩爱爱的模样让谢氏红了?眼眶。 她忍下泪意,笑容满面地朝华氏而去,“亲家母,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如?今嬗姐儿出了?月子,你又能享清福了?。” 谁要享这?样的清福! 华氏恨恨着,满腹的怀疑。 不是说活不过?一个?月吗?不是说要死了?吗?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碍着别人的眼?很快她反应过?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姜嬗的阴谋! 什?么留下娘家的两个?妹妹,什?么面容憔悴不想见人,分明都是为了?引她上套。她确实是信了?,所以才会中了?算计,害得自己的侄女不仅搬离侯府,还嫁给了?她看不上的庶姐之子。 且从今往后?,因为这?件事,她势必在?姜嬗面前抬不起?头。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赔着笑,装作亲热的样子与谢氏一道出去。 姜姒走在?最后?面,看起?来是想等姜姽一起?。 到了?此时,姜姽也?以为自己明白了?一些事,“五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也?以为这?一切都是姜嬗的算计,更以为姜姒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却一直不说,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四姐姐是指大姐姐的身体吗?我不是早就?说过?,大姐姐不会有事的,是你自己不信而已。”姜姒在?笑,一如?夜里璀璨的明珠。“四姐姐,大姐姐身体好?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姜姽阴郁着,哪里有半点开?心的样子。 “我好?开?心哪。”姜姒还在?笑,“可惜了?,四姐姐,看来我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 姜嬗这?一露面,成功击碎那?些明里暗里的谣言。 有人欢喜有人恨,有人看戏没看成。 第39章 姜府所在的巷子口,姜烜正与人说着话?。 他的一双眼睛,不时地往外看,当他看到有马车往这边而来时,忙对和自己?说话?的人道:“应是我妹妹的马车,你快些走,别被她看到。” 那人也?不迟疑,赶紧退到别人看不见地方。 马车很快驶近,正是姜姒。 离得更近之后,姜姒听到车夫的声音,急忙掀开帘子,浅笑?嫣嫣地看着他。 他惊喜地上?前?,夸张地埋怨,“玉哥儿,这些日子没见,二哥怎么瞧着你好似胖了些,你定然是在侯府玩得忘性,没有想过我们。” 一听到这个胖字,姜姒就把帘子放下了。 “二哥错了,二哥错了。”他拼命地道着歉,面上?却?是带着嘻嘻的笑?意,“玉哥儿,我们从小大到没有分开过这么些天,二哥实在是太想你了。” 这倒是事实。 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无论?京外还是京中,几乎从未分开过,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且一别?就是一个月。 姜姒这才重新掀开帘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旁边一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二哥和谁在说着话?,人呢?” 姜烜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回道:“一个同僚,他回家去了。” 同僚啊。 那还真是。 姜姒心想,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人是慕容晟吧。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二哥和慕容晟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 姜烜跳上?马车,坐在车夫旁。 马车重新驶动,不多时就到了姜家。 等回到家后,姜烜才发现身后几车东西都是姜姒带回来的。初时他以为这是侯府顺道捎给府里的,一问之下才知这些东西全是给姜姒个人的。 不止他以为是弄错了,便?是顾氏也?觉得这不可能。 “玉哥儿,这些东西真的全是你大姐给你的?” 姜姒点头。 “这…这也?太多了吧。”顾氏喃喃着,“真不是让你捎回来给家里的?” “不是啊。”姜姒一指那堆放着的箱笼,“这全是大姐姐给我的。” 她还没说就这些东西,还是她推了又推,减了又减剩下的。若是按照姜嬗的给法,那侯府大半个库房都能给她搬空。 尽管再三确认没弄错,顾氏还是有些不太踏实。从这些东西里移了两份一出来,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二房。 母女俩亲自去的大房,见到谢氏之后,顾氏是再三感谢,“嬗姐儿也?太客气?了,玉哥儿不过是帮着看了几天如姐儿,她愣是送了那些好东西……” 她一开口,谢氏就知道她的意思。 “嬗姐儿给的,五丫头收着便?是。三弟妹啊,你可是不知道,这次五丫头可是帮了我和嬗姐儿的大忙。” “姐妹之间,相?互帮忙都是应该的。” 谢氏心说,这可不是应该的。 那可是救命之恩哪! 她慈爱地看着姜姒,姜姒一脸的乖巧懵懂,仿佛从来就是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通透和不显山不露水。 几人正说着话?,柳姨娘和姜姽求见。 听到外面下人的通传,谢氏叹了一口气?。 一回到姜家,她就处置了柳云。为怕旁人议论?,她对姜姽的禁足限于?大房内,打定主意尽快给这个庶女挑门亲事嫁出去,免得再留在家中真成了祸害。 她动作极快,短短两日时间内就有了人选,前?脚才和柳姨娘通过气?,后脚柳姨娘就和姜姽上?门,显然是对于?亲事有话?要说。 柳姨娘还是以往那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见着顾氏和姜姒母女也?是卑微与恭敬到了极点。 姜姽跟在柳姨娘身后,看上?去神色阴郁,眼睛红肿着。 “大夫人,四姑娘知道错了,求您再给她一个机会。”柳姨娘跪在地上?,拼命地乞求。 对于?这个妾室,谢氏平日里还是愿意给几分脸面的。毕竟柳姨娘性子懦弱,不争也?不抢,最是识趣和胆小。 可对着姜姽这个庶女,她已是彻底的失望。若非看在柳姨娘多年来懂事的份上?,她倒是不介意做一个严厉苛刻的嫡母。 “你这是干什?么?我几时没给她机会?只要她以后安安分分,我自然会给她体?面。” “大夫人…妾知道您是个心善的。四姑娘不懂事,一时想岔了惹您生?气?,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万不能不管她啊!” “我几时不管她了?” 柳姨娘哭起?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见识少,不知道那些个高门大户的盘根错节,但有一点她知道,那就是大夫人提的亲事,四姑娘不愿意。 姜姽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谢氏给她说的人家不仅门第不高,而且还不在京中。 河东王氏嫡支的庶子,上?有顶门立户的嫡兄,下有崭露头角的嫡弟,一个夹在中间的平庸庶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归宿?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愿意多留些日子在家中,听从您的教诲。” “你大了,心也?大了,我可教不了你了。” 这才刚说要议亲,转眼就闹到了跟前?,这样?的庶女谢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多留。她之所以选中河东王氏,一是王氏远在京外,二是高门望族规矩多,且上?头压着厉害的嫡长房,纵然姜姽再有心思也?翻不了天。 柳姨娘只知道哭,不知情的人还当谢氏是多么恶毒的嫡母。 顾氏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她面色讪讪地想起?身,被谢氏一句话?给摁了回去。 “三弟妹,你坐你的。一家人没那些个忌讳,也?让你听听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没有为庶出的女儿着想?” 如此一来,顾氏只能再次坐下。 谢氏说起?了自己?的安排,末了,叹了一口气?,“河东王家都看不上?,我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门亲事,门当户也?对,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氏一开始挺纳闷的,后来一想姜姽之前?心心念念着福王府的富贵,可见是眼光高得吓人,这才看不上?王家。 “母亲,女儿没那个心思。”姜姽委屈不已,“女儿就是想在家中多留些日子,跟在母亲身边多尽孝,多听教诲。” “若真是如此,先?定下亲事,晚两年再出门不就是了?” 这话?姜姽不接,低头落泪。 “行了!”谢氏到底动了气?,一摆手,“你们退下吧。” 她暗想着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一个庶女也?敢几次三番地在她眼皮子里耍手段和心机。 柳姨娘和姜姽退下之时,她又说了一句,“若是这样?的亲事都不满意,那我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言之下意,她会撂挑子。 姜姽大恨,然而凭着内心的那股子气?却?也?不惧。但这样?的话?把柳姨娘吓得不轻,出去之后几乎是哀求。 “四姑娘,你就听大夫人的,她不会害你的……” “姨娘觉得她真的不会害我吗?你看看她,对五妹妹那样?,怕是恨不得让五妹妹踩到我头上?。” “这有什?么好比的,五姑娘她可是嫡出啊。” “什?么嫡出!”姜姽压着声,语气?讥讽,“我是姜家嫡长房的女儿,她一个庶子之女,哪里比我强!” 这下柳姨娘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唯唯诺诺着,生?气?惹得自己?的女儿不高兴。 姜姽满心都堆起?了恨、怨、妒的复杂情绪,临出院子拐弯之时隐晦地朝屋内看去,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一眼就和姜姒的目光对上?。 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仿佛正映衬着她此时的狼狈。 一个庶子之女而已…… 她不会认输的! …… 归家后,姜姒的生?活再度回复从前?。 早起?,上?学。 这些日子以来,她落下了许多的课,姜煜自然是自告奋勇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有空就在一起?,瞧着关系极好。 顾端不时偷偷地看上?好几眼,神情落寞。 对于?他,姜姒也?做了一个表妹该有的样?子。见面就打招呼,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但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有些人,或许注定不是一路人。 放学后,她和姜煜一起?。 天已冷到刺骨,从学堂到姜府这么短的距离都让人有些受不住。他们刚进姜府没多久,便?被人叫住了。 “四哥哥,五姐姐。”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姜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姑娘着红佩绿,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但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脸和鼻子都冻得通红。 “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姜姒左看右看,没看到有人跟着。 “五姐姐,我要离家出走!” 这话?不止姜姒吓了一跳,姜煜也?被吓着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姜姒惊问。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婆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在看到姜婵之后拍着心口,直呼“阿弥陀佛。” “我的小祖宗诶,你可不能再乱跑,老奴都快被你吓死了。” 姜婵躲在姜姒身后,大声喊着,“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我不要嫁人!” 那婆子看到了姜煜和姜姒,面色讪然,“我的小祖宗啊,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说。五姑娘,您行行好,能不能把六姑娘送过来?” “我不过去!”姜婵大喊着,“五姐姐,我不要读书,我也?不要嫁人!” 第40章 姜姒一看?自?家祖父这反应,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她之所以能直言不讳,正是因为仗着和慕容梵的私交,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但?别?人不知道啊。 她低着?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 姜太傅到底老而精明,很快恢复如常,并为自?己的孙女解释。 “王爷莫怪,我?家小五天性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老臣确实?应该找人给我?那不争气的三孙女婿瞧瞧。” “姜公不必多虑,姜五姑娘是干净简单的性子,也是至纯至善之人。人之性情,诸多不一,她这般最?是难得,我?岂会怪罪。” 听到?慕容梵的夸奖,姜姒的头埋得更低。 她干净简单,至纯至善吗? 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慕容梵却?最?是清楚。她一个活了两世,借尸还魂之人,原来也可以称之为干净吗? “王爷这么说?,老臣就放心了。”姜太?傅神色一松,顺着?嘴跟着?夸,“不是老臣自?夸,我?这孙女瞧着?一团孩子气,天赋却?是不低。” 说?着?,他就把前些日子姜姒做术数的事一说?。 而且他为了显摆自?己的孙女,当场让姜姒做题。 姜姒:“……” 他见?姜姒愣着?,以为是怯场,鼓励道:“小五,你别?怕,上回怎么做的,这回就怎么做。王爷精通此术,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那可是你求都求不来的造化?。” 姜姒还能如何,当然是上啊。得亏她活了两辈子,得亏她上辈子数学还行,面对自?家祖父给的三道题,她不费什么劲就全算出?来了。 姜太?傅红光满面,一脸的与?有荣焉。 “王爷,老臣没有吹嘘吧。我?这个孙女,胜过她所有兄弟。可惜了,若是个孙子,我?姜家必出?一良才。” 姜姒被夸得心虚,她就是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啊,哪里比得上那些哥哥们。 为怕再被自?己的祖父不切实?际的乱夸,以及还有题目要做,她赶紧把话题往回扯,“祖父,那给三姐夫请太?医的事…您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姜太?傅正了正神色,“自?然是要请的。”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道:“若论医术之高,当属贺广白。” 贺广白是慕容梵皇祖父在位时?的太?医院院正,亦是当时?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哪怕是放眼如今的太?医院,也无人能及。 他年近百岁,且早已致仕。莫说?是朝中的臣子,就是当今圣上想请动他都不容易。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姜太?傅多少有些震惊。 而慕容梵能提起他,那必是能把他请来。 姜太?傅感激不已,再三道谢。 时?辰不早,慕容梵告辞。 他再三婉拒,“姜公,留步。我?们之间,无需这些礼数。” 天空不知何又?飘起了雪花,他行走在纷扬之中,飘逸出?尘似仙人踏雪而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间。 姜姒突然拿着?一把伞,追了上去。 “王爷,雪大了,你拿着?吧。”她把伞递给慕容梵,又?道:“方才的事,谢谢王爷。” “举手之劳而已。” “对您而言是举手之劳,或许对别?人而言就是大恩大德。” 她声音压低了些,“我?见?过三姐夫,看?着?最?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没想到?却?是个喝醉酒就打妻子的混账。他也不想想,后院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怀上,不是他的问题还能是谁的?地里长不出?东西来是地不行吗?没有播种哪里来的生根发芽,他还有脸打人?真是不要脸!” 当慕容梵半垂着?眸看?她时?,静如湖水的目光将她包围,似是能将她融合其中。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了分寸,纵然是话糙理不糙,但?这样大胆的言论好像并不妥当。 “王爷,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你这样,很好。” 她听到?这话,欢喜起来。 她就知道慕容梵和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也和她两辈子加起来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如此的心境无边,如此的包罗万象,容得下她所有的一切。 雪继续下着?,她因为要举着?伞,又?想替慕容梵挡雪,不少得要踮起脚来。 慕容梵见?之,目光中隐有涟漪泛开,伸手将伞接过。 “你把伞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他们都在风雪中,一人撑伞走了,另一人势必要受风雪。 姜姒闻言,调皮地搓了搓手,然后双手把斗篷上的兜帽戴上,眉眼弯弯,“您看?,这样不就成了?” 滚边的狐毛衬着?她的小脸,面如凝脂,眸如黑玉,极娇又?极美。她笑着?一步步往后退,朝慕容梵挥着?手。 “王爷,您慢走。” 雪花在她周围扬扬洒洒,虚幻如梦。 慕容梵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 许久之后,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姜姒的视线之中除了风雪还是风雪。 “小五啊,你觉得王爷这人如何?”姜太?傅不知何时?过来,问道。 姜姒回头,对上自?家祖父精明而复杂的目光。 “王爷是个好人。” “就这样?” 她认真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净纯净,无一丝杂质。 姜太?傅看?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这个小五啊,还真如王爷所说?,确实?是个干净的孩子。 许是他想多了吧。 …… 翌日。 姜家几妯娌皆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左等右等也不见?张仕同上门,张家仅派了一个下人来回信,说?是张仕同近日公务繁忙,且让姜姪在娘家多住几日,他到?时?候再来接人。 谢氏气得一拍桌子,“好一个公务繁忙!”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姜家多少人在朝中为官,岂能不知道张仕同在御史台的事。莫说?是忙,便是和其他同僚一样的按部就班就谈不上,他在御史台可谓是清闲至极,因为无人敢与?他共事。 既然请不来,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氏的火一上来,当家主母的气势十足,“来人哪,去把几位公子叫来。” 一刻钟后,来的是姜煜和今日在家的姜烜,而最?应该出?现?的姜熠则没来。 举凡是出?嫁女在夫家受了气,最?先出?头的就是小舅子。若小舅子不能成,再轮到?大舅子,大舅子其后才是老丈人出?马。 姜熠是二房的人,他才是张仕同正儿八经的小舅子,没想到?他不仅不来,还说?什么自?己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出?门。 谢氏和顾氏都变了脸,何况是余氏。 余氏原本最?是知书达理之人,此时?竟被气笑了。亏得二爷还想让她把那个庶子记为嫡子,如此遇事就躲的性子,她还能指望对方日后给她的婵姐儿撑腰吗? 无人瞧见?时?,姜烜和姜姒对视一眼。姜姒微不可见?地点头,姜烜立马心领神会,当下一撸袖子,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模样,“他不来就不来,我?和四哥去!” 姜煜附和,“母亲,二婶三婶,就让我?和六弟去,我?们一定把人带回来。” 他如今口齿不钝,也不怎么结巴,人也开朗了许多。 兄弟俩义愤填膺,情绪高涨,无形之中也给了人许多志气,不管是谢氏也好,顾氏余氏也好,瞬间都像是被人壮了胆。 谢氏拍板,“行,你们去,务必把人带来!” 小舅子要替自?己的姐姐讨个公道,哪管什么礼数规矩,张家没找到?人,他们就去了御史台。御史台没有人,他们就找遍张仕同能去的地方。 姜烜是京武卫的人,不仅对京中地形布局熟悉,对找人拿人这种事更是轻车熟路。经过一番摸排之后,终于在一家酒肆将人找到?。 张仕同明显喝了点酒,但?应该不多。人被带到?姜家的时?候,酒也醒得差不多,脸色却?还红着?,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因为心虚。 他身量中上,体型不胖也不瘦,长相端正颇有几分书卷气,属于那种容貌不出?色,看?上去还算舒服的那种人。 单从表面上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家暴男。 “夫人,发生了何事?”他问姜姪,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姜姪别?过脸,不看?他。 他露出?惭愧之色,“我?近日心情不佳,想着?你在娘家多住几日也好,是以昨日姜家派人传话让我?今日来接你,我?便推拒了,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谢氏不想和他绕圈子,直接掀开姜姪的衣袖,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见?事情败露,他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人也跟着?跪下。 “怪我?,都怪我?!”说?完他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酒后犯糊涂,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害得夫人受苦。 这样的话,姜姒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酒后犯糊涂?真正喝多的人只会瘫得像死猪一样,大多数的酒后施暴都是借酒壮胆,或是借酒装疯。 这个张仕同,不仅是人不可貌相,还是一个伪君子! 伪君子最?是会装,也最?是知道该怎么装,除了扇自?己的耳光,还有悔不当初的痛哭流涕,且一边哭一边自?责忏悔。 “大伯娘,岳母,三婶,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她嫁给我?之后,我?是真心想对她好,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有。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酒之后就犯浑,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第41章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言道?破局中迷。姜家所有人都似被凉风过了脑子,瞬间清明起来,几乎同时涌现起一个念头,那就是:和离。 当初和张家结亲,一是以为张仕同老实忠厚会对姜姪好,二是想着他只要本分踏实,在姜家的帮衬下仕途不会差。 而今,这两点全都图不上,那这门亲事还有何可取之处? 顾氏和谢氏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余氏和姜姪。发生这样的事,无论是合还?是离,做主的都是二房母女。 “这位是五姑娘吧。”张母上下将姜姒一打?量,夸奖道?:“一段日子不见,这孩子长得是越发的水灵,看着乖巧又讨喜。亲家婶子,你可真?是好福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如此一来,顾氏更不好说什么?。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命不好,年?纪轻轻守了寡妇,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幸得老天垂怜,让我同儿出人头地,还?娶了姪娘这样的好儿媳。我想着无论如何,我也算是苦尽甘来,恨不得掏心挖肝地疼着姪娘,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说这话时,她怜爱地拉着姜姪的手,“姪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孩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能不能原谅同儿?” 姜姪嘴唇嚅嚅,说不出话来。 姜姒扁着嘴,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喝醉了酒就打?我三姐,这也是恩吗?” “姪娘,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是知道?的,我平日里是如何对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更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做下那样的事。”张仕同保证着,后悔着,一脸的自责与诚恳。 这般姿态,很难让人狠下心来。 姜姪犹豫了。 不止是她,便?是谢氏等人也跟着犹豫。 姜姒瞧着还?是害怕的模样,但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却直直地看着张仕同,清澈一如纤毫毕现的明镜,仿佛能照见所有的阴暗污浊,令人无处可逃。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如果你真?的对我三姐姐好,真?的爱重我三姐姐,那么?在你第一次喝醉酒打?了我三姐之后,你就应该把酒给戒了。可是你呢,不仅没有戒酒,反倒一次次的喝醉,一次次的打?我三姐,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众人闻言,再次受到震惊。 若真?是后悔自责,早在第一次犯错就已回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除非是压根不在意,或者?是故意! 姜姪的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张仕同。 张仕同低头垂眸,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脸上和眼底的心虚。 两年?前?,他中了进士,又被姜家选中为婿,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与他同科的人不知多少人羡慕他。 他一时风光无二,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恭维声,他被人抬举得飘飘然,所以当有个同科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事,一来让姜家人更加高?看他,二来让他在御史台一鸣惊人时,他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就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弹劾了赵大人,一是定?能彰显他的刚正和胆识,二是能让他在官场中一举扬名。 但事与愿违,他是扬名了,却不是美名。 事后他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同科设计陷害。所以他寄希望于姜家,话里话外?的怂恿姜姪回娘家替他说好话。 许是他说得太过隐晦,姜姪压根听不出来,反而劝他放宽心,更应该认真?做事。可这些话在他听来,是姜姪也在怪罪他,不愿意帮他。 他压抑着,愤怒着,开始买醉。 当他第一次借着酒劲打?了姜姪时,内心深处是无比的后怕。他怕姜姪和他闹,他怕姜姪说出去,怕姜姪回娘家告状。事后他拼命自责,哭着求姜姪原谅。姜姪的心软和隐忍壮了他的胆,所以才有第二次,第三次…… “姪娘,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心情苦闷,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姜烜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你这个混账东西,一次叫不小心,两次三次无数次,那就是故意!” 他被顶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就是故意的。 “啪啪啪!” 一连好几声响,张母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上,“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这么?做的。姪娘,你怎么?能由着他胡来,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 张母痛心疾首着,目光在姜姒和姜烜兄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同儿和姪娘成亲时,那时你们还?没回京。我还?以为你们自小长大京外?,又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必是关系有些疏远,没想到你们这么?心疼姪娘,事事为她出头,我真?为姪娘开心。” 从字面上来听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坏话,但仔细一解读,全都是挑拨离间。什么?他们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是指他们三房庶出的身份。什么?他们事事为姜姪出头,是指他们越俎代庖。 这其中的深意不仅谢氏听得懂,余氏也听得懂。 谢氏已然将姜姒当成自己的女儿,岂容外?人说三道?四,当下怼道?:“我家五丫头心思清正,事事都为他人着想。我家六郎是性情中人,更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他们虽然长在京外?,但和长在姜家一般无二,都是我姜家的好儿女。” 自打?姜姒在魏其侯府替姜婵解过围之后,余氏对姜姒便?多了几分喜欢,也跟着道?:“亲家母说的是,我家姪娘有五丫头和六郎这样的好弟妹,我这个当母亲的比谁都开心。” 张母听到她们的一前?一后的回击,面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姜家门风清正,子孙个个都是好的。姪娘心地善良,我打?第一眼起就喜欢。我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膝下也没个女儿。自从姪嫁进来后,我是真?心实意拿她当女儿看待。”说着,她又过来拉着姜姪的手,“姪娘,母亲不能没有你,你和母亲回去,好不好?” 姜姪是心软的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何况自她嫁入张家,张母确实对她不错,事事都以她为重。 “母亲,我知道?您对我好……” “姪娘,母亲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的。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比谁都难过。母亲向你保证,以后有母亲护着你,你在张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姜姪被她拉着,目光也被逼迫着,眼看着就要点头。 这时姜姒忽然把她一推,小脸上全是愤怒,“你胡说,你才没有把我三姐姐当女儿看!” 她一时不察,被推得不得不松开了姜姪的手。姜姪被姜姒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谢氏和顾氏的身后。 “张家就那么?点大,前?屋挨着后屋,他打?了我三姐姐那么?多次,我不信你一次也没听到?”姜姒气愤地质问。 张母叫着屈,“天地良心哪。自从姪娘进门后,我想着儿媳都不愿意听老婆婆唠叨,所以无事尽量不去烦她。再加上我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不少,我是真?的一次也没有听到。” “你听不见?那你也看不见吗?我三姐姐被打?之后身体必定?不适,她必定?也哭过。你方才说你把她当女儿看,难道?你粗心到连你女儿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哭过都不注意吗?” “我……”张母看着像是说不过她,急得不行,“姪娘,你来说,我对你如何?” 姜姪小声道?:“母亲待我极好,其实她有注意过。有一回她无意看到我手臂上的伤,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 “你们听听,我怎么?可能会没注意,我就是听姪娘说是撞伤的,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多想。我若是知道?是这个混账打?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这样的解释,好像很合理。 但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不仅不信,反倒更确定?张母是知情的。 “我听说三姐夫从小是在你的鞭子下成的才,鞭子打?在人身上的伤,别?人认不出来,你难道?也认不出来吗?” “……” 这下姜家人彻底明白了,也彻底愤怒了。 谢氏怒喝,“你们给我滚出姜家!” 张母还?在拼命解释,“亲家大嫂,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我是真?没认出来。” 她把一横,当下又朝张仕同不停地挥着鞭子,“你个混账东西,害得姪娘和你离了心,害得我被人误会,今天我就打?死你!我告诉你,你若不能让姪娘回心转意,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就给我一直跪在这里!” 张仕同一声也不吭,任凭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姜姒朝姜烜一使眼色,姜烜几步上前?去夺张母手上的鞭子,并招呼姜煜,“四哥,你还?不恰快过来,我们把姓张的这个畜牲扔出去!” 经过这次的事,他和姜煜这对原本关系极淡的堂兄弟无形之中有了某种?默契。姜煜几乎没有迟疑,上来他一起左右拖着张仕同,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去。 张母还?想过来拉姜姪,“姪娘,母亲是真?心疼你的,你可不能误会母亲哪。母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张夫人,这事我们姜家自有决断,你请回吧。”谢氏的这声张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张母无法,只好离去。 她一走?,姜姪就捂着脸哭起来。 所有人都是叹息不已,余氏更是难受又自责。 “和离,必须和离!”谢氏气得不轻,一拍桌子。 第42章 姜姽嘲讽不成,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土里被化?解于无形,所?有的锋芒和攻击力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朝刺人未成,反而更添几分闷堵。 她也在看姜姒,努力让自己不落下风。她们就这么望着彼此,眼神似在火拼,如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哪怕姜姪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见此情形也知她们的?关?系微妙。身为三人中最年长之人,她自然是不能看到两位妹妹起龃龉。 天色渐暗,寒气?越深。 园子里的?景致依然,却又让人看不真切。 “四?妹妹这话说得对,却也不对。东西不仅是在五妹妹手里落灰,便是我们姐妹任何一人得了?,结果都是一样。” 姜姽想反驳,想说不一样。 她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若是她和慕容晟没有生分,那么她很?有可?能嫁进福王府,成为日后的?福王妃。 到?那时,以她的?品阶,自然配得上那顶凤冠。但一切都是如果,事实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慕容晟抛弃了?她! “三姐姐,你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可?惜啊,三姐夫不知道珍惜。” 姜姪脸色黯了?黯,她再是绵软的?性子,也容不得别人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回家?的?这两日,她多少也听了?一些府里的?风言风语。 所?以面对姜姽这样的?刀子,她也有自己的?回击,“人各有命,好在我已决定和离。四?妹妹,听说你在议亲,河东王家?门风清正?,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的?事就不劳三姐姐操心?了?,三姐姐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我瞧着三姐夫并不愿意?和离。” 姜姪到?底还是性子软,闻言红了?眼眶,一是气?的?,二是急的?。 事情闹成这样,如果张家?不肯和离,势力还有一些断不掉的?麻烦。她怕自己给?家?人添麻烦,更怕家?人嫌她麻烦。 姜姒一看她的?模样,便知她绝对不是姜姽的?对手。 “三姐姐的?事,也不劳四?姐姐费心?。四?姐姐有空,还是多了?解一下河东的?风土人情,毕竟是在京外,一些习惯规矩都与京中不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礼数,反倒让王家?人笑话我们姜家?的?教养。” 姜姽听到?这话,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道:“五妹妹,我的?事更不用?你操心?。你记住我说过的?话,你注定不如我。” 一个庶子之女,如何与嫡长房所?出的?姑娘相提并论。哪怕是嫡母不慈,哪怕是处境艰难,她也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姜姪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很?是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这次见四?妹妹,我竟是有些不敢认了?,难怪大姐说她变了?许多。” 姜嬗的?原话可?不止是这些,还有警告和提醒。 姜姒抬头看了?看已黑的?天色,哪怕一片灰暗,却还能隐约看到?翻涌的?墨云。如同藏在人心?中的?黑暗,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原本就有之。 “或许她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你们之前并不了?解她。” “五妹妹这话,听着颇有些道理。”姜姪又叹了?一口气?,“大姐姐以前说她心?思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确实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姜姒笑笑,“我也不了?解她,不过我知道,她很?不喜欢我,甚至是十分厌恶。” 姜姪愣了?一下,“五妹妹……” “四?姐姐,我不难过,毕竟我不金子,如何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喜欢我,便已足矣。” 她如此想得开,令姜姪感慨,“大姐姐说的?没错,五妹妹果真是难得的?通透人。” …… 天色完全黑透时,那些东西就送到?了?三房。 看起?来件数不多,一数也就十一件,但每一件都堪称稀世之物。夜明珠龙凤璧,二尺高的?玉珊瑚树,半人高的?双面金佛,其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当属那顶铺翠镶珠的?超品凤冠。 思及先前众人的?反应,姜姒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的?珍宝,也难怪有人会嫉妒眼红。 但同时,她有些纳闷。虽说她让姜家?人认清了?张家?母子的?真面目,帮助姜姪下决定与张仕同和离,仔细说来这些都是她身为姜家?人该做的?,如何能当得起?这般重赏? 若换成是她,赏下其中一件便已足矣。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祖父会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全给?了?她? 她不解,其他人同样不解。 姜烜眼睛都看直了?,喃喃着:“我早就听说祖父手里有好东西,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玉哥儿,这些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东西都摆在这里,当然都是你妹妹的?。”顾氏小心?翼翼地?看着那玉珊瑚树,“这么高的?珊瑚树,我还从未见过。当年在庆国公府的?宋老夫人的?寿宴之上,我有幸见过一株。那一株还不到?这一半,宋老夫人已是宝贝得不行。” 姜慎端看着那玉璧,为其精美罕见赞叹不已。 “我祖母是公主的?外孙女,这些东西都是那位老祖宗的?。我还以为父亲会把这些东西留给?长房,万没想到?竟是给?了?玉哥儿。” 三人齐齐看着姜姒,又是欢喜又是纳闷。 姜姒点头,“我也没想到?呢。” 她确实没有想到?,更不知道原因。若真的?要解释,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祖父看她顺眼。 好半天,姜慎说:“你祖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除了?这个解释,他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管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这些东西如今都归了?姜姒。姜姒将东西全部收好,仅留下那顶凤冠。 她看着这顶凤冠,仿佛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位老祖宗戴上它出嫁时的?风采。公主之尊,凤冠霞帔,该是何等的?雍容华贵。 可?惜了?。 这凤冠落在她手上,恐怕再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关?上门,祝安小声问:“姑娘,这凤冠您要不要试着戴一戴?” 姜姒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心?动,毕竟谁不爱奇珍异宝,她也不能免俗。虽说有些东西不合规矩不能戴,可?在自己家?中无人能见时,那倒是没有必要古板恪守。 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摇了?摇头。 …… 斗转星移,一夜过去。 姜家?的?下人一开门,一眼就看到?外面的?张家?母子。 为了?巴着姜家?这棵大树不放,他们倒也豁得出去。滴水成冰的?天,张仕同竟然光着上身跪在姜家?门外负荆请罪。 而张母执鞭在侧,一看到?有人过来,立马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他一声也不吭,任凭全身的?旧疤上面再添新伤。 过路人见之,无不为他们的?诚心?所?动。 消息传到?后院,最不安的?就是姜姪。 姜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谢氏下令去把人赶走。 人一被赶走,消息也跟着放出去。很?快阖京上下都知道张仕同不仅打老婆,还是生不出孩子的?绝嗣之脉。 如此一来,虽然有人觉得张家?母子心?诚,却也觉得姜家?的?做法并不过份。倘若只是打老婆,那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小事,可?若是生不出孩子,那便是大事。 张家?母子也是绝,眼见着苦肉计不成,干脆来一个大杀招:寻死?。 张母在姜家?门口哭喊着,求姜姪去见张仕同最后一面。 姜姪心?软,想着到?底夫妻一场,哪怕是闹了?这个地?步也不愿意?看到?张仕同出事,她问姜姒,“五妹妹,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有事?若是他出有个什么万一,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他不会死?的?,越是对别人心?狠手辣的?人,越是舍不得死?。” 越是嚷嚷得厉害,越是想吓唬人。 “可?如果……”姜姪还是不安心?,身心?都备受煎熬着。 姜姒暗道那个张母果然是个厉害的?,尤其是会拿捏人心?。这一招接着一招,不就是想让姜姪心?软回头。 但有些人不值得心?软,更不值得回头。 “三姐姐,如果他最后真的?把自己作死?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与你无关?,更与我们姜家?无关?。” “五妹妹,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他们其实也不坏,那些事情仔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听她这么说,姜姒反倒不劝了?。 人各有命,想死?的?拦不住。 如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来占着道理高点,二来又有姜家?撑腰,她还是一头栽进张家?的?泥潭里,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她见姜姒好半天没再说话,不由得忐忑起?来,“五妹妹,你为什么不劝我了??” “三姐姐,无论我如何劝你,真正?做主的?还是你自己。何况我也不是你,你的?感受我无法知晓,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你若真觉得他们值得回头,那你就去找他们。因为你的?下辈子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 姜姒说完,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怔怔着,愣愣地?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 “五妹妹,你说的?对,我还有下半辈子。” 直到?张母被人撵走,她也没有露面。 张家?母子一连闹了?好些天,张仕同光是上吊就上了?三次,听说次次都被及时救下,而每一次张母都会来求她。 第43章 不知过了多久,姜姒如梦初醒。 她小声解释:“这凤冠是我一位老祖宗所传下来的,我祖父将它给了我。” 说着,她动手将凤冠取下。 哪怕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漫长岁月,哪怕不问世多年,哪怕是在这幽黄的灯火之?下,这顶凤冠依旧有着夺目的光华。 “听说我那位老祖宗是大?殷第一位受封的公主?,遥想她当年出嫁时,必定是风光贵气,羡煞世人。” 大?殷建国之?初,慕容氏的开?国皇帝论功行赏。最先赏赐的就是追随自己打下江山的亲兵部?将,但并非所有人都活到了那时候,比如说柔安公主?的父亲。 有些东西可以?父死子继,无子则推女,因而柔安公主?得到了封赏,成为大?殷首位有封号的公主?,也是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异姓公主?。 当然她的荣宠并非完全来自其父亲,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父亲死后,她一直养在慕容家,极受大?殷开?国帝后的喜爱。 慕容梵的声音响起,又近又低,“此冠由金银局打造,杀翠鸟千只,用宝石九十二颗,珠三千余,仅次于当时的后冠。” 姜姒闻言,忽地?觉得这璀璨的凤冠变得越发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暗道这样的东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同时她更加纳闷,如此贵重之?物,祖父为何传给她? “可惜了,这凤冠落在我手里?,以?后怕是再也见不了天日。” 镜子里?,慕容梵在看她。 她只顾看凤冠,自然是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波澜。 “你可知,此冠有名?” “它还有名字?” 姜姒想,或许祖父也不知,姜家人都不知吧,毕竟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一顶凤冠还会有自己的名字。 慕容梵的手越过去,抚上那顶凤冠。若是从后面看,他似是将娇小的少女圈在怀中,极尽亲密缱绻。 但姜姒一无所知,她的心思都在凤冠之?上。 “此冠稀世罕见,名倾城。” “倾城?”姜姒喃喃,“倒是很合适。” 这样顶极的奢侈之?物,倾城二字再是贴切不过。 她对着凤冠小声嘀咕,“倾城,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会。” 凤冠当然不会说话?,回?答她的人是慕容梵。 “王爷,难道老物件也有灵,您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 一室的温暖,安静而美好?。 烛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如水火融合成了一体?,一时之?间半是通透半是焰光,潋滟无双美不胜收。 镜子里?的他们,姿态亲近,彼此凝望。 “咕噜,咕噜。” 有声音从角落里?发出,慕容梵循声望去。 竹条编织的笼子里?,有一团雪白。那团雪白正竖着两只耳朵,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那是方家送的兔子,我怕它冷,夜里?就把它挪到内室。” 姜姒解释着,将兔子来历如实相告。 或许在她看来,慕容梵知道自己的一切,又有恩于她。她在慕容梵的面前无需任何的隐瞒和保留,哪怕是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东西,她也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慕容梵。 所以?她提起方令能时,尽情表达自己的想法与看法。 “我看他和方姑娘的关系极好?,庶子和嫡女之?前能处成这样,一方面应是显国公府的家风不错,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这人的品行极正。 我听说他住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小动物,尤以?猫最多,被戏称为猫儿苑。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心眼?肯定不会坏。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慕容梵沉默了一会儿,道:“兔为群生?,不宜单养,我明?日再给你送两只。” 她不疑有它,“那就多谢王爷了。” 若说品行和爱心,当属这位王爷吧。 临睡着之?前,她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这件事,迷迷糊糊地?猜测着慕容梵会用什么方式给自己送兔子。 天刚微亮时,她被祝安的惊呼声吵醒。 “哪里?来的兔子?” 她听到兔子二字,一下子清醒。 很快视线之?中就出现两团雪白的小身影,它们一时蹦蹦跳跳,一时东看西顾地?,以?无比软萌的姿态进了屋。 “姑娘,这也是奇了!”祝安跟进来,夸张地?比划着,满脸都是惊奇之?色。“奴婢一开?门,这两只兔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万物有灵,许是知道我养了兔子,它们来找伴的。” “…这也不是林子啊,哪里?来的野兔子。再说野兔子少见有白色的,这两只瞧着跟雪团似的,像是家养的……” “不管哪里?来的,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把它们扔出去。”姜姒自是不会告诉别?人,这兔子是慕容梵送的。“左不过我也养着兔子,索性?就都养了吧。” 当主?子的都发了话?,祝安岂能不依。何况兔子这样的生?物,最是能轻易掳获人心。一想到把它们扔出去冻死,不说是祝安,便是祝平也不忍心。 她们把这两只和桂花弄到一起,三只兔子没多会就打成一片。 姜婵闻讯而来,欢喜到拍手。 “五姐姐,它们怎么长得一样啊?” 除了桂花体?型大?些,三只兔子的外形几乎分不出来。 “五姐姐,你给它们也取个名字吧。” 桂花都有名字,其它两只也应该有。 几人一起朝姜姒望过来,等?着她给兔子们取名字。 她搅动着碗里?的甜羹,道:“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吧。” “银耳?莲子?”姜婵欢呼起来,又连连拍手,“好?听,好?听。” 祝安喃喃,“银耳莲子,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祝平看着姜姒面前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暗道可不就是耳熟。“姑娘,您给第一只取名字那么用心,这银耳莲子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桂花有什么用心的? 姜姒自己都糊涂了,“桂花这个名字很讲究吗?” 祝平也被她问糊涂了,讲不讲究您自己不知道吗? “民间传说,月宫有玉兔,与桂花树相伴。您给桂花取的这个名字,自然是极好?的,也是极用心的。” “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姜姒啼笑皆非,“那天方三公子送我兔子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顺嘴那么一叫。” 祝平和祝安:“……” 原来是她们想多了。 所以?银耳莲子什么的,和桂花一样。 …… 到了午时,选秀的事传开?。 很快,这个消息如飘雪一般进入千家万户。 姜家符合要求的人有两位,一是姜姽,二是姜姒。 姜姪来找姜姒时说起这事,不无感慨,“四妹妹这次拒婚,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赶上了选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天家的富贵,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够着的。好?比那积在叶尖的雪,看着高高在上,实则风吹就落,天一热就化。 拱桥之?下,池水已经结冰,那水中的船也被冻在中间。 “小时候大?姐姐带着我们几个玩船,四妹妹胆子小,总站在岸边看,谁劝都不上船。有一天大?姐姐应是看不下去,非让她上了船,且只留她一人在船上。她害怕得紧,船又晃得厉害,最后落了水。其实她却?是不知道,大?姐姐一早就让人将那船在水下固定住,只要她自己不慌不乱便不会有事。” 说起这些往事,姜姪满是怀念。 那时候真好?啊! 大?姐姐有风范,二姐姐性?子最开?朗,四妹妹虽然胆小,却?懂事听话?。她们姐妹几个时常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隔阂。 不像现在,物是人非,嫁人的嫁人,和离的和离,还有人转了性?子。若想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船,怕是再无可能。 “大?姐姐是嫡出,我们几个都是庶出,但我知道哪怕大?姐姐有时候会训斥我们,却?从来都是为我们好?。她不希望我们胆小怕事,更不愿意我们懦弱无能。” 所以?她信姜嬗。 姜嬗说什么,她都信。 “五妹妹,你……” 她刚想问姜姒什么,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府里?的管事领着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是要去见姜太傅。等?人走得更近一些,她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姜姒不认识来人,但听到她行礼之?后称呼对方为“小吴大?人”后,便明?白这人是谁。 是那位差点成为她们二姐夫的吴家嫡子,姓吴名旭。 吴旭和她们见了礼,问:“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他称呼为姜姪为三姑娘,让姜姪少了尴尬与不自在。 姜姒听着他们的寒暄,忽然想到了什么。 风吹过时,叶间松松的积雪“扑簌”地?往下掉,或是落入地?上的积雪之?中,或是与地?面相触直接化成泥水。 手笼的温度渐渐不热,这会儿的工夫,姐妹俩都感觉有些冻脚。等?吴旭的背影远去,她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走。 姜姪继续之?前的话?题,问:“五妹妹,选秀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说句不被世人所容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想嫁人,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别?人。” “你……可是因为我的事,心生?恐惧?”姜姪自责起来,她是脱离了张家,但若是因为她的事,让别?人害怕成亲,那也是她的罪过。 第44章 …… 三房院子外。 顾氏在?门?口等着?,不时朝一个方向张望。揣在袖子里的手炉渐渐变温,她也顾不得让人去换一个。 她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时跺一跺冻得微僵的脚,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快步迎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女儿的脸色,问?:“玉哥儿,你祖父都和你说什么了?” “祖父交待了一些宫里的事,让我进宫之后多多留意。” “还?是你祖父想?得周到,那皇宫可不是什?么善地,我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你且记住你祖父交待的事,万一真进了宫,万事都要小心。” 姜姒自?然称是,眼角余光不经?意瞄向不远处,慢慢垂下眼皮遮住满目的讽刺。 等母女二?人进了院子,一个婆子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缩着?脑袋身体如做贼一样往大房而去。从小门?进了清风院后,拐去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后,忙将门?打开。 柳姨娘慌张的脸一闪而过,随即关门?。 她急问?:“琴姑,打听?得如何了?” 叫琴姑的人回道:“姨娘,四姑娘,奴婢听?得清楚,五姑娘说老?太爷寻她,是为了交待她一些宫里的事。” 姜姽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阴沉。 柳姨娘六神无主,不停地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姜姽冷冷地说:“他们一个个都捧着?她,大姐如此,母亲如此,如今连祖父也偏向了她。明明姜家要进宫有两人,他们却?全都不管我!我倒要看看,进了宫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护着?她!” “姽姐儿,你…”柳姨娘抹起泪来,“要怪就怪姨娘,谁让你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 “我命不好?”姜姽厌烦起来,“你别哭了!我和大姐和六妹妹相比,确实是命不好。但和其他的姐妹们并论,我又何来的命不好!我与二?姐不相上下,比三姐略强,比她则不知强出多少,她拿什?么和我比!” 这一口一个她,柳姨娘和叫琴姑的婆子都知道,是指姜姒。 她们看着?姜姽,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害怕。尤其是柳姨娘,她紧紧抓住琴姑的手,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却?又没着?没落的令人胆战心惊。 “姽姐儿,你…你别这样。等进了宫,你们还?得相互照应才是……” 姜姽闻言,冷冷地看着?她。 半晌,诡异一笑,“姨娘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她的。” …… 姜姒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终于将那几页信上的内容全部记住,然后遵照慕容梵的交待,将所?有的信都化为灰烬。 炭火将那些飘逸字的吞噬干净,一点也不剩。 望着?那些还?是纸张形状的灰,她眼神幽幽。 一只?小兔子不知何时偎在?她脚边,隔着?裙摆蹭着?她。她心下一软,将它抱了起来,慢慢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突然两根灰黑的毛闯入她的眼晴里,在?一片雪白的毛发中如同两根刺。 原来这也不是纯白的兔子啊。 她心情?复杂起来,百般不是滋味。 从穿越至今,包括现在?的家人在?内,她最?信任的人其实是慕容梵。慕容梵悉知她的来历,毫无条件地帮过她。 然而这次…… 慕容梵明知她是克夫命,却?没让她落选,还?给她传递消息。无论她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对方希望她中选。 太子,二?皇子,这二?者之中必有一人是她的目标。 天家最?是无情?地,果然没错。 哪怕是世外之人一样的慕容梵,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谋算。虽然她说过但有所?遣,必千里奔赴的话,可是她却?不想?做任何违背道义之事,更不愿意看到慕容梵的形象在?她内心深处崩塌。 那位天家佛子啊。 不会是真的想?让她克死一个人吧? “姑娘,您怎么了?”祝平进来,见她抱着?兔子发呆,关切相问?:“您是不是在?担心选秀的事?” 她轻轻点头,“我不想?被选上。” 这是她的心里话。 小兔子从她怀中跳下去,去找另外两只?玩。 “奴婢也说不上来,如果奴婢说不希望姑娘被选上,旁人必是以为奴婢不安好心。可奴婢知道,姑娘您是真不想?攀高枝。”祝平将那小兔子提起,重新放到姜姒怀中。 姜姒和小兔子对着?眼,面面相觑。 “是啊,谁也不想?被强迫。”她把小兔子放下。 哪怕那个人是慕容梵,她也不愿意。 …… 进宫的日子临近,姜家一切照旧。 比起京里很多忙碌准备的人家,姜家上下可谓是平静至极。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除了明面上的安排外,不再操一点心。而顾氏认定姜姒是去做个样子,所?以一应准备也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姜姒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关于慕容梵的信一个字也没说。至于进宫的东西,明面上的那些已经?够用,她觉得也不缺什?么。 一家四口人,只?有姜烜不知内情?。 姜烜不知道命格一事,所?以自?打姜姒入选以来,他便开始担心,一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欺负,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选上。 他神神秘秘地来找姜姒,说是自?己找了一个熟知宫中情?形的人,若姜姒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那人。 姜姒正在?看书,听?到这话头都没抬。 兄妹俩感情?极好,他见姜姒不以为意,急得直接上手,“玉哥儿,别看了,快跟二?哥出去一趟。” 姜姒这才抬头,看着?他,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外。 “二?哥,外面那么冷,我不想?出门?。” “事关你的终身,你还?管冷不冷?” 姜姒其实也不是怕冷,也并非真的不想?出门?,而是不想?那个所?谓的知情?人。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个人她应该认识。 她拖着?姜烜的手,娇憨一笑,“二?哥,我真的不用找什?么人打听?宫里的事,反正我也不会被贵人们瞧上。” “谁说的?”姜烜大急,不是自?己自?夸,就他家玉哥儿这模样,放眼京中也找不出几个来。“玉哥儿,咱们不做妾!” 就算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侧妃,那也是妾。 “二?哥。”姜姒还?在?笑,目光中有一丝无奈之色,“你找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姜烜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起来。 “我…我没有和他走得近,是沈大人把他安排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还?是烦他烦得不行,可他是皇家子孙哪,对宫里的事又比较熟悉,我想?着?他欠我们的,合该让他出出力,你说是不是?” “二?哥,我不想?和他再有瓜葛。不管他是真心想?帮我,还?是被你强行带来的,我都不想?麻烦他,更不想?欠他人情?。” “我不是说了嘛,不是我们欠他的,是他欠我们的……” 姜姒看着?他,眼神无比的认真和坚定,以及固执。 “二?哥,你若真为我好,就让他走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很快就会回家。” 哪怕是真留在?宫里,她也不需要慕容晟的帮忙,毕竟慕容梵给的信息太多太全,足够她应付那些人。 姜烜又劝了老?半天,见她确实不为所?动,最?后也只?能?作罢。 …… 天家选秀,流程繁琐。 往往要经?过一系列的筛选和调、教之后才能?在?贵人们面前露脸。所?以哪怕是过了画像初选,接下来还?有很多的关卡。 比如说进宫前的第一关,验身。 这一关验的不止是秀女们的贞洁与否,还?有身体是否有疤有缺,任何让贵人们扫兴的因素都会被一一排除在?外。 姜姒站在?队伍中,看到不断有人被筛出来。当她看到有个被刷下来的姑娘捂着?胳膊哭时,她便猜到那姑娘的胳膊上不是有疤就是有胎记。 隔着?好些人,她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方宁玉。 方宁玉也看到了她,顶着?一张厌世的脸朝她点头打招呼。 她也点点头,以示招呼。 她的前面,是姜姽。 姜姽用只?能?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五妹妹,你可知此次选秀,最?有可能?得偿所?愿的是哪位姑娘?” 姜姒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月白色的鞋面,绣着?吉祥如意的云纹图,上面还?缝着?米粒珍珠。这鞋子是顾氏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慈母之心。 “五妹妹不敢听?吗?”姜姽低低地嘲讽着?。 姜姒依旧不吭声,跟着?队伍往前走。 “谁让我与你是姐妹,谁让我是你堂姐,有些事你不愿意听?不敢听?,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姜姽的声音压着?,有几分怪异。“这些人中,无论出身名声,当数庆国公?府的宋姑娘与显国公?府的方姑娘,一个被人称之人雍京第一美人,一个则是雍京第一才女。五妹妹,你可记下了?” 姜姒心下冷笑,还?是不搭不理。 这个女主,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别人当炮灰吧? 她看上去很蠢的样子吗? 不管是庆国公?府的宋玉婉,还?是显国公?府的方宁玉,她们都是雍京城中排得上的贵女,她们成为热门?人选理所?应当。 第45章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有着还算周正的五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辨识度,是那种让人看过就忘的长相。 当他的眼睛正视自己时,姜姒便知自己?又猜对了。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但其中多了几分幽沉。幽幽的像无尽的深渊,看不清也看不透。沉沉的如无光的海底,不知安寂了千年还是万年。 “那我这次就姓贾。” “……” “你?心里的蛇,是何模样?” 果?然,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姜姒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就?是吓唬他,哪怕是我心里真有一条蛇,应该也没有毒……” “自然是没有毒的。” 慕容梵看着她,她的模样渐渐幻化成一条小白蛇,有着莹白如?玉的身?体,又细又软惹人怜惜。恰如?她此时的姿态,哪怕身?处混杂之地,亦能悠闲自在。 “应是十分可爱。” “……” 这是在夸她吗? 她不仅不开心,反而越发心情复杂。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真正的朋友,更没有像慕容梵这样亦师亦友的朋友。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但他们是朋友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包容着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错觉。 思及此,她情绪莫名低落。 “蛇有什么?可爱的,不管有毒没毒都不招人待见。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曾有过任何的心里阴影,也不会有阴影化成的蛇,就?像您一样。”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梵问她,声音低而沉。 这个问题……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您天赋过人,慈悲心肠,最是无欲无求又光明磊落之人。” “生而为人,谁能真的无欲无求?谁又能真的光明磊落?”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头发紧。 慕容梵这是默认了吗? 是她的错,她上辈子活得那么?艰难,连骨肉至亲都吸她的血,她怎么?还能天真的以为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难过。 原来她一切都是她以为,所谓的良师益友,到?头来终于变成了她最不喜欢也觉得最不舒服的关系。 但这人有恩于她,她不能知恩不报。 “我说过,您若有所遣,我必千里奔赴,但我也说过,不能违背良心道义,不能伤及无辜性命。” “我以为我想让你?做什么??” 这话她可不敢回答,一切还未挑明之前还有转寰的余地。一旦撕开了伪装,那便真正的不能回头。 所以,她只能装糊涂干笑。 “我不知道啊,我听候您的吩咐。” 寒风无孔不入,哪怕是穿得再多,裹得再厚,那些寒气也能直往人的身?体里钻,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银红色的斗篷,雪一样白的毛滚边,衬得她的小脸白如?嫩玉,细如?凝脂,像那枝头的雪团一样惹人喜爱。 她娇憨地笑着看人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可见底的溪水,清澈而通透,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有着隐于山谷的幽静。 仿佛是一眼沧海,也像是一瞬桑田,慕容梵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从未有过的异动?,异动?所到?之处似游走的蛇。 那蛇慢慢从他心底钻出来,如?携烈焰而生,金光耀眼灼热无比! 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姜姒警惕地望去,认出了来人是方宁玉。 等她再转头时,慕容梵已?经走远。 她看着那卑躬的背影,眼神渐渐黯然。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不由得让她想起了那日大火之后的情形。 吴伯、贾公公、还有慕容梵本人,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都是孤独的人? 不多时,方宁玉走到?跟前,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问话,姜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自她踏入这是非之地起,就?应该一刻也不能放松。哪怕是一件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或许隐藏着别人不为人知的算计。好在这一次的算计没有恶意,否则她第一天就?要吃亏。 她将袖笼递过去,“这个东西,你?看用不用得上?” 方宁玉拢起的斗篷松了松,橘色的猫脑袋露了出来,正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并发出哈气声。 “还挺凶。” 她用袖笼将猫套住,居然刚刚好。 两人回到?住处,安顿好小猫后,各自收拾行?李。 秀女们不能带下人,若想用人,只能用宫里安排的人。若不喜欢用那些人,那便事事都要自己?亲历亲为。 从开始收拾,到?一切安置妥当,她们没再说什么?话。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宫女送来方宁玉之前要的东西,一枚煮好的白水蛋,还有一块鸡脯处的肉。 一看到?这些东西,姜姒了然。纵然她上辈子没养过宠物,却也是知道宠物一般都吃什么?。当方宁玉剥鸡蛋分蛋黄时,她主动?帮忙撒鸡胸肉。 方宁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三哥和你?提过?” 她摇头,“没有,我猜的。” “那你?猜得挺对。” 方宁玉将蛋黄和鸡肉丝喂给小猫,小猫“喵呜”着一口?等不得一口?。 “石头,慢点吃。” “它叫石头?”姜姒问。 方宁玉“嗯”了一声,“我在石头缝里捡的它,它就?叫石头。我三哥养的猫都是这么?取名的,草丛里捡的,就?叫绿草。枯井里救出来的,就?叫废井。你?不是也养了兔子,可有取名?” 不用说,姜姒养兔子的事,必是方令能说的。 “养了,我养了三只兔子,一只是你?三哥给的,当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叫它桂花。另外两只是捡的,我正好在喝银耳莲子羹,所以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 方宁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发亮。 “怪不得我三哥觉得你?合眼缘,你?们还挺像的。” 从取名随意这一点看,他们确实很像。 原本姜姒以为话说到?这里,她又会旧事重提,没想到?她不仅没再说起方令能,甚至也没问起选秀的事。 喂完猫之后,她们也吃了饭,然后各自洗漱一番后关门安置。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用的都是上等的银霜炭。姜姒知道并非是所有秀女都有这样的待遇,自己?不过是沾了方宁玉的光。 方宁玉靠在床头看书,许是看得太过忘我,眼神都没有给姜姒一个,似乎完全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事彻底忽略。 姜姒倒也自在,早早就?躺进了被子里。 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和安静。她努力摒弃着心里的那些猜疑和纷杂,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天还没亮,她们齐齐被叫醒。 一番拾掇后,所有的秀女们聚齐。 有人议论起来,好像是少了一个人。很快又有人说明情况,说那位姑娘的床正对着窗户,昨晚上窗户没关,吹了一夜的寒风后直接起了高热,人已?被送出祥秀苑。 “要说我李姑娘也是心大,这寒冬腊月的,再是贪凉快也不能开着窗睡啊。” “与她同屋的人是谁,怎么?没发现?” “我…我和她同屋,我昨晚上睡得太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不同意……”说这话的是和李姑娘同住一屋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吓得不轻。 很明显,李姑娘身?份更高。 但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有这位姑娘和李姑娘知道。 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有什么?样的猜测,竞争的对手少了一个,对很多人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如?风中?的落叶,很快飘零而去。 若想入贵人的眼,第一印象就?是仪态。 所有的秀女们住进祥秀苑的第一节 课,便是礼仪。 教导礼仪的是一位看上去很严苛的嬷嬷,人称史嬷嬷。史嬷嬷说话不快,但掷地有声,走起路来更是一步不差,仪态板板正正。 她的眼神如?刻尺,目光凌厉,看上去极其的不近人情。 “太后娘娘看得起奴婢,派奴婢来教导各位姑娘的礼仪。奴婢知道你?们都是千金小姐,有人出身?国公府,有人是将门之后。但进了这祥秀苑,你?们就?只是奴婢要教导的人,不管你?们曾经是谁,到?了这里都要听奴婢的,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们异口?同声,自然是都说听清楚了。 上课之前,史嬷嬷又说了一些规矩。 所有的课程都有考评,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每日结束之后会根据秀女们的表现打分。若集齐三次上等,便是获得了进宫面见贵人们的通行?证。若集齐了三次下等,那就?准备打包回府。 姜姒听到?这个规矩,心中?无比雀跃。 集齐三次下等分而已?,这还不容易吗? 别说是礼仪,她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课程都不行?。区区三次下等分而已?,对她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但慕容梵会轻易让她离开吗? “姜五姑娘,你?听清楚了吗?” 突然被点到?名,姜姒一脸懵。 “五妹妹,你?怎么?发起呆来?”姜姽看似在提醒,实则是坐实她走神。“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第46章 姜姒的心,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这样陌生的慕容梵,似乎连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试探没有结果,反而凭添了莫名的恐惧。 走在前面的方宁玉突然回过头来,冷淡的目光中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心紧了紧,有些心虚,还以为方?宁玉是发现了什么?,尤其是当方宁玉指向慕容梵时,她的心险些跳出来。 “石头?” 石头! 她顺着方?宁玉的手看去,极其?震惊地看到一小团橘色偎在慕容梵的脚边。 “石头,过来。”方?宁玉说?。 石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姜姒深吸一口气,朝慕容梵走去。 “这是方?姑娘养的猫。”她说?着,准备弯腰去抱石头。石头“喵呜”着,躲到了慕容梵的身?后,还朝她凶狠地哈着气。 方?宁玉见了,看样子?打算过来帮忙。 “方?姑娘,你不用过来了,我自己能行。”她连忙阻止。 “你能行吗?”方?宁玉表示怀疑。 “我行的。” 她不行,不是还是慕容梵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抓住?”她向慕容梵求助。 慕容梵什么?也没说?,弯腰朝石头伸手。说?来也怪,石头立马上?前蹭他的手,顺着就爬到了他的掌心上?。他另一只?手捋了两下猫毛,石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 当姜姒凑过去要抱它时,它瞬间炸毛,并?发出哈气声。 看这样子?,它更像是慕容梵养的猫。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以一种十分温柔乖巧的姿态。低着眉眼,长睫如羽扇,莹玉般脂白的小脸,有着吹弹可破的细嫩。 慕容梵压着眸底的波澜,将她的模样完全纳入自己的视线中。 须臾间仿佛天地无垠,辽阔高远唯有他们二人。天边光影变化,周围景致如画。星月与之相伴,花草点缀旷野。世间万物复苏醒来,与他们同在。 忽然他目光一变,朝方?宁玉那边看去。 方?宁玉一直在看着这边,隐约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乍然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知为何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刹那,他目光收回。 那普通的外表,卑躬的姿态,完完全全的宫人模样,与别的太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让方?宁玉以为方?才的心惊肉跳之感都是自己的错觉。 “想不到,您对付小动物也有一套。”姜姒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小声嘟哝着。 “宫里除了人,就是野猫,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与它们相处。” “宫里有很多野猫吗?” “富贵盈余,岂能无猫?” 姜姒一想也是,天底下谁家也没有皇宫里的伙食好,像猫这样的食肉动物会聚齐在宫中也不足为奇。 “它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最穷?” 这个?穷,当然是相比慕容梵和方?宁玉。 三人之中,她最穷。 “不是。”慕容梵看着她,眼底无风。“你身?上?的气味,它不喜欢。” 她蓦地想起,昨晚上?没有沐浴,她虽然擦拭过,但那种气味应该还有残余。 “都说?狗鼻子?灵,想不到猫鼻子?也灵。” “你鼻子?也灵。” “……” 方?宁玉一直在看他们,越发觉得不安。 “姜姑娘,你行不行?” “快了,你别急,我很快就好。”姜姒回答着,低着嗓子?问慕容梵,“那我现在怎么?办?” 慕容梵抚摸了石头两下,这才把它交到她手上?。说?来更是奇怪,这一次石头不哈她了,乖乖地任由她抱着。 她抱着石头,与方?宁玉汇合。 方?宁玉皱着眉从她手中把石头接过,隐晦地看了慕容梵一眼。两人走远了一些后,她小声道:“那公公着二等宫人服,应是有些体?面的奴才。但是宫里的人心污秽,哪怕是瞧着再面善的人,也不能全然相信。越是手头有些小权利的奴才,越是容易起歪心思?。” “……”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望去,已不见慕容梵的身?影。 听方?宁玉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聪慧无比,一点就通。”方?宁玉靠近一些,“那些奴才虽然身?体?残缺,但亦有人心不死。你日日照镜子?,当知自己容貌如何,千万莫招了那些人的眼,引来那些肮脏的觊觎。” 慕容梵觊觎她?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姜姒有些哭笑不得,那个?人可是堂堂芳业王啊,哪怕是改头换面,应该不至于就变成了猥琐之人,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方?宁玉一定是误会了! 但是这误会又不能解释,何况方?宁玉也是为她好。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你记住就好,以后万不能和那些人走近。” 方?宁玉点拨了她,便不再说?什么?。 宫闱之深,龌龊之多,还是少脏了耳朵的好。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自己和慕容梵刚才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是哪一点让方?宁玉觉得慕容梵会觊觎她。但即使慕容梵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她也不想让别人误会他是一个?心思?龌龊之人。 “刚才那位公公,我瞧着不像是坏人。” “……” 方?宁玉冷淡的目光复杂起来,那个?公公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不对,可是那眼神……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好。” 这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说?到了姜姒的心坎上?。她已经完全不敢去猜慕容梵想让她做什么?,更不敢挑明。 两人回到住处,方?宁玉推门之后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蹲下仔细地观察着入门处的地板。地板上?有一层极薄的灰,若不是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 进去之后,姜姒先看了一眼床头的柜子?,只?见柜子?之上?有一根极细小的猫毛,如浮尘一般没有变动位置。 与此同时,方?宁玉朝她看过来。 她弯了弯眉眼,微微一笑。 方?宁玉也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来访。 当姜姽的声音传来时,姜姒眼底泛起一抹玩味。 这个?女主啊,莫不是来显摆的? 姜姽一进来,那满脸的担忧之色看得姜姒心下直摇头。 已然撕破了脸,何必还要装? “五妹妹,你今日实在是不该。若是忍忍,再坚持一会,也不至于得一个?下等。一旦有三次下等,你就要归家,你真的愿意吗?” 姜姒“嗯”了一声,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姜姽环顾她们的房间,目光落在那四脚炭盆之上?。 这样的炭盆每个?房间里都有,但是她房间里的炭火此时已熄,所有的用度都要紧着夜里。饶是如此,夜里的炭火也远不如眼前的这个?旺。 她按捺着心里的嫉妒,反而越发苦口婆心。“五妹妹,你莫要再任性?了,且不说?丢脸与否,你真的甘心吗?方?姑娘与你同室而居,她可是上?等,你得个?下等,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方?宁玉正?在看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视她为空气。她又上?前几步,刚好到了圆桌旁,拂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五妹妹,你若是不嫌弃,我教你吧。” “不必了。”姜姒觉得甚是腻烦,实在不想再配合她表演什么?好姐姐的戏码。 “五妹妹……” “四姐姐,我乏了。” 姜姽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又失望又无奈,“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私下练一练。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方?姑娘请教。你们一个?房间里住着,可不能再一个?上?等一个?下等了,你无论如何惫懒,也该得个?中等。” 她一走,姜姒就到了桌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方?宁玉也过来了。 两人的视线都在一处,那便是圆桌之上?的茶具。茶具一看就是方?宁玉的东西?,白玉般的薄胎茶杯,凑近一看杯沿上?有一星点细小的粉末。 “我原本不愿意掺和任何的是非之中,无奈事事不如人愿,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知道你不愿嫁福王世子?,更不愿意嫁人,你是不是想着集齐三次下等,到时候顺利归家?” “这是我的打算。” 方?宁玉想了想,道:“有些事,或许并?非你我所能掌控。” 姜姒苦笑一声,“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长吁一口气,问方?宁玉,“你为何也会怀疑?” 她深谙姜姽的本性?,但方?宁玉不应该知道。 方?宁玉淡淡地道:“那日在侯府,我看到你换汤了。后来我听人说?她起了风疹,我便有所怀疑。” 原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我想害她?” 方?宁玉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当初我三哥去侯府原本是相看她的,她却落了水,而你也在。若是我猜得不错,其?中必然有隐情。” “那你更应该怀疑是我害她?” “不是你。”方?宁玉回答得十分肯定,“你曾当众指责福王世子?轻薄于你,并?在芳业王询问你时亲口说?过不愿嫁福王世子?。你若真是攀附权贵之人,行事便不会如此。所以我猜,她想嫁福王世子?,不愿与我三哥相看,原本想算计你,不想被你识破。你来了一个?将计就计,所以落水的人就成了她。 第47章 那串佛珠之中?,有一颗极为显眼。哪怕是离得不算近,哪怕仅是一瞥,他也能将那颗天眼石认出来。 那颗天眼石浑然天成,色如霞光碧晕红影,灵似复瞳万象横生?,莫说是雍京城内,便?是放眼整个大殷,也找不出第二颗。 分明是长相迥异之人,但他此时已感觉到熟悉的气场。 他瞬间坐得笔直,意外又?不意外。 谁让姜五姑娘在这?里呢。 看来小舅是真的在乎姜五姑娘,为了姜五姑娘不惜易容成一个下人,也不知姜五姑娘有没有认出小舅,知不知道小舅的心思? 思及此,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机会难得,也很新鲜,他不知死活地想着,自?己必须得好?好?把握。 他不怕死地问道:“贾公公,你可有人证?” “奴才?一宿无梦,并无人证。” 哦豁。 小舅也说一夜无梦。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大人,他们连说辞都一样,肯定是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先前那位姑娘嚷嚷着,一脸的兴奋,仿佛逮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把柄。 沈溯也很兴奋,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他在心里赞叹那姑娘眼睛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严肃,“入夜之后,世人皆会休息,本官亦是如此,何来巧合一说?” 那位姑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不作声。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姜姒。 姜姒明显感觉到沈溯前后态度的转变,下意识朝沈溯看去?。好?巧不巧,沈溯的目光刚好?望了过来。 不用再问,她便?知道自?己这?位郡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舅舅。 既然如此,那慕容梵便?不会被为难。 但在旁人眼中?,慕容梵不过一个小人物,有心之人还想利用这?小人物,将劲敌拉下水,或者是彻底除去?。 先前那位说看到他们说话的姑娘小声道:“大人,这?位公公无人作证,方?姑娘也无人作证,确实是有些可疑。” 沈溯表情玩味,与他小舅有疑之人可不是方?姑娘,而?是方?姑娘旁边的那位。 “方?姑娘,你仔细想想,可什么能证明你昨晚未曾外出?” 方?宁玉抬着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高冷,“沈大人这?话问得极其的可笑,看书睡觉,皆是我行我素之事,如何证明?” 沈溯:“……” 他想起他娘说的话,什么阖京上下,也就看方?家这?位姑娘顺眼。看上去?不怎么言语,也不太合群,但心思澄明聪慧至极。 可在他看来,这?位方?姑娘极其不知变通,连他话里的暗示都听不懂,枉费才?女之名,更谈不上聪慧至极。 “方?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看书时浑然忘我,不知身外之事。我睡着时,更是入梦境之界,不理世事纷扰。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证明自?己在看书睡觉。沈大人若是因此而?问罪于我,岂不贻笑大方?!” 沈溯:“……” 这?个书呆子! 简直是榆木脑袋,死犟个什么劲,你胡扯个什么理由都行啊! “既然方?姑娘说不出人证,也不愿为自?己辩驳,那本官……” “回大人的话,方?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可以证明她一旦看起书来,天塌下来或许都听不见。”姜姒隐约明白?了沈溯的意图,忙替方?宁玉辩解。“大人,张姑娘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而?不是纠结一些无谓之事。” 沈溯闻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不愧是他小舅看上的姑娘,这?份聪慧机灵劲,便?已胜过许多人。 不像某个书呆子…… 他隐晦地睨了方?宁玉一眼,有些怒其不争。 刚想着顺着这?坡下去?,没想到又?有人站出来。那姑娘上到前面来,努力展现着最好?的姿态,盈盈地朝他行礼。 行过礼后,自?我介绍,“我叫左元音,家父姓左,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介绍完自?己后,她看向姜姒,“姜姒,你少?说两句吧。沈大人心中?自?有数,办案之事岂容你置喙?” 有人下意识看向姜姽,“姜五姑娘的闺名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叫你?” 姜姽掐紧掌心。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名字像,所以才?会相冲。 “我五妹妹叫姜姒,我在家中?行四,也有人叫我姜四,说起来我们的名字确实很像,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有时会让人分不清。” 若非她们相冲,她又?怎么会事事受制。 “那你挺倒霉的,明明你是先出生?的那一个,姜四姑娘就是你。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名的堂妹,着实让人恼火。”说话的人不怕事大,恨不得添柴加薪。 不少?人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为何她们堂姐妹之间看上去?并不和睦,想来和这?个原因脱不了干系。 而?姜姽伤感无奈的表情,更是佐证这?一点。 “一家子姐妹,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是无所谓,毕竟我是先出生?的那一个,但我五妹妹应是心有芥蒂。” “四姐姐自?知我心有芥蒂?”姜姒问她。 她大度一笑,“五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最是懂事乖巧,哪能因为一个名字而?计较。你放心,我会告诉所有人,千万莫要叫错了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所取,源自?前朝名将凤姒。听说凤姒虽为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有力拔山河之气,战功赫赫身强体实,享年一百零三岁。我父母盼我身体康健,愿我长命百岁,这?才?以姒字为我名。” 这?是姜姒从原主记忆中?得知的信息。 她的名字饱含父母的期许,哪怕是读音再相同,也不可能和别人的名字一样。 “但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就是很像。”左元音好?不容易冒头,生?怕自?己的风头被抢,当下不合时宜地说道:“哪怕意思不一样,也很容易让人弄错,只怕是你们自?己都会弄错。” 姜姒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她有些心虚,同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们这?些秀女,若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和富贵,又?为何要争来抢去?。她自?知身份尚可,却也没有到占据枝头的地步。 太子和二皇子的正妃头衔她抢不过,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管是沈溯还是慕容晟,对她而?言都是极好?的选择。相比慕容晟来说,沈溯更胜一筹。 所以她努力表现在,就是想给沈溯留一个好?印象。 “姜姒,我是为你好?。” 姜姒点头,“多谢提醒。” 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反倒让左元音不自?在起来。 好?好?的审问现场,画风不知歪去?了哪里,身为主事者的沈溯倒是有心看热闹,但又?不能光看热闹。 他轻咳一声,道:“行了,本官心中?已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然后他一指慕容梵,“你留下来。” 姜姒闻言,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 慕容梵也在看她,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溯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自?是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暗道原来姜五姑娘知道小舅的身份。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内情,挥手让手下的人也全退出去?,包括姜烜和慕容晟。 众人散尽,慕容梵卑躬的身体慢慢挺直。 尽管面容不同,那通身的气势不减。 “小舅?”沈溯小声唤着,人也到了跟前,“您…您怎么扮成这?副模样?那姜五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 慕容梵“嗯”了一声。 沈溯越发兴奋起来,“您这?么做,是不是都是为了她?” 这?次慕容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案子一事。“此事与慕容启有关,李宏是他的人。那张姑娘作恶在先,也不算死得冤枉。” 慕容启就是当朝二皇子。 “我知道了。” 沈溯一点就透,这?案子该如何处理已经有数。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小舅的终身大事,“您是不是想等姜五姑娘进?宫之后,再向陛下请旨赐婚?我是不是很快就有小舅母了?” 慕容梵没有回答,目光望向外面。 一片银装素裹之中?,那抹桃色如一缕春意。 积雪处处,压弯了树枝,覆盖着地面,也掩盖了所有的不堪。 姜姒站在姜烜身后,听着姜烜在质问姜姽,“四妹妹,你方?才?为何那样?” 姜姽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他们后面的慕容晟,淡雅脱俗的面庞上既有哀怨之色,亦有几许愤恨。 “六哥,我哪样了?” “你…你怎么能那般曲解玉哥儿,你可知你的话有多恶毒!” “我恶毒?”姜姽冷笑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说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她都做了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都做了什么?”姜姒凉凉地看着她,目光比这?满目的积雪还要冷上三分。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姜姽的眼神?,又?看向慕容晟。 慕容晟离得不远,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当姜姒也回头看他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姜姽,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怪就怪我以前心性不定,没能对你有始有终。” 姜姽听到这?话,彻底崩溃。 她要的不是道歉! “世子爷,你一句心性不定,我就要承受所有的不公平吗?曾经我从未有过奢望,我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庶女。是你!是你来招惹我,让我以为自?己可以离经叛道。我把自?己保守的心一点点打开,准备接受你带来的一切,可是你呢?你反而?转过身去?,抛弃了我!” 第48章 秀女们散去的方向,不时有谈笑声传来,但亦有不和谐的声音。 “说来也?是奇怪,我怎么瞧着姜家两姐妹不太和的样子,可行事却又一般无?二。姜四姑娘攀上了宋姑娘,姜五姑娘和方姑娘走得近,实在是令人羡慕。” 说这话的人是左元音,嗓门之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她语气中全是不服气,以及明?显的嫉妒。今日姜姽因着宋玉婉的抬举,而展露了琴技,一开?始就出?了风头?。 原本她进祥秀苑之前就有所准备,还借着斗诗一鸣惊人?,谁成想她准备的诗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接下来的风头?就被姜姒抢了。 “今日这?雅谈会?,她们姐妹俩出?尽了风头?,还说什么不和。莫不是故意为之,耍着我们玩的吧。” 她大声说着,望着姜姒的方向。 姜姒和方宁玉都没有走远,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宁玉低着声音,示意姜姒莫要理会?。“这?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眼睛,我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指不定全被人?记了下来。” 这?一点,姜姒不难猜到。 她没有嫁人?的打算,更不打算进宫,但是方宁玉呢? 方宁玉是国公府的姑娘,不仅出?身足够好,且自己本身的名声也?极佳,又是选秀的热门人?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或者是太子妃,或者是二皇子妃。 “方姑娘,你想进宫吗?” “这?不是我想就能成的,也?不是我不想便能作罢的。”方宁玉冷淡高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的表情。“纵然是我的父母,也?不能决定。” 世家朝堂,京里京外,皆在天家掌控之中。贵人?们为了平衡局势,或者是达到什么关乎江山社稷的目的,往往会?以天下为棋,而所有人?都是棋子。 她的话,姜姒听明?白了。 两人?一路回屋子,期间再没有谈论这?个话题。 从门口的灰,到柜子上?的毛发,都显示没有人?进出?去,但却留下一串串开?花一样的小?脚印,一直延伸至门外。 很显然,石头?又溜出?去了。 姜姒问:“要不要找一找?” 方宁玉摇头?,“不用找了。我三哥说野猫关不住,它若是在外头?找不到吃的,自然就会?回来。” 说完,她情绪有些低落。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如常。 “我三哥真的很好,或许在世人?看?来他无?所事事,又没什么才能,但在我看?来,他不仅心地善良,还十?分的善解人?意。为人?从不计较,心胸宽广待人?以诚。谁要是嫁了他,必定会?过?得很舒心。” “这?话我信。”姜姒赞同道:“方三公子是我见过?最热爱生活之人?。” 方宁玉闻言,眼睛亮了亮。 …… 翌日。 礼仪课照旧。 许是出?了命案的缘故,史嬷嬷的脸色比之前还有严肃,眼睛也?更锐利,看?上?去越发的不近人?情。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太医在。 她环顾所有人?,道:“太后娘娘仁慈,为怕有人?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太医随同。这?位王太医医术高超,若是谁身体不舒服尽管说出?来。” 说这?话时,她凌厉的目光落在姜姒身上?。 姜姒心道,这?不会?是针对自己的吧? 果然史嬷嬷接下来的话,破灭了她还想借口身体不适偷懒的可能性。 “奴婢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所有人?必须认认真真的学。昨日耽搁一天,今日务必补回来,若有一人?不会?,谁也?别想歇着。” 这?真是…… 不学都不行啊。 姜姒低着头?,心知今日躲不过?。既然如此,躲不过?就有躲不过?的法?子的。除了认真学,也?不能再做其它的。 虽然很吃力,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到了下课之时,她出?乎意料地得了一下中等。事实上?是今日的评比,除了上?等就是中等,一个下等也?没有。 上?等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中等。 左元音也?是中等,可想而知她有多?不满意。她不满意的不是自己的中等,而是姜姒和她一样是中等。 “你倒是走运。”她哼哼着,不满地看?着姜姒。 姜姒挺不想搭理她的,“嗯”了一声。 她见姜姒这?个态度,越发来气。 宋玉婉和方宁玉她比不过?,也?不会?去比,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一个庶子之女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 “姜五,你也?就是一张脸能看?。” “我也?这?么觉得。”姜姒在等方宁玉。 方宁玉和宋玉婉都被史嬷嬷留下说话,许是看?到姜姒还在等自己,方宁玉朝她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准备先走一步。 左元音气得直跺脚,和她一前一后同了一段路后,两人?在岔道处分开?。 没有碍眼的人?跟着,她便放慢了脚步,不徐不缓地欣赏着沿途的残雪。残雪一堆堆,一团团,或是遗留在枝头?假山间,或是在地上?散落斑驳着,尽管洁白如故,若仔细瞧去便会?发现?雪白之间,不知何时沾满了灰尘与枯草落叶。 一如人?心。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左元音的声音。 “姜五姑娘,你等一下!” 与左元音一起的,还有好几位姑娘。 左元音气喘吁吁,质问道:“我方才发现?我头?上?的宝石玉钗不知何时掉了,你有没有捡到?” “没有。” “不可能!”左元音一脸的气急败坏,“我之前与你同路,分开?之后也?没有碰到别人?。刚才我们一路找来,也?只看?到了你,你说你没有捡到,分明?是在撒谎!” 她问随行的人?之一,“你可以帮我作证,我今日是不是戴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玉钗?你方才见到我时,玉钗是不是不在我头?上??” 那人?点头?,“我可以作证,早上?我还夸了你的玉钗好看?,很多?人?都听到了。方才不止我一人?看?见了,她们也?都看?到了,那玉钗确实不在你头?上?。” “你听听,她们都能作证!”左元音咄咄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大家相识一场,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东西?若是你捡了,你承认便是。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大不了我把那玉钗送给你。我知道你一个庶子之女,必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眼皮子浅些也?是情有可原……” 又有几人?闻讯而来,其中就有姜姽。 姜姽急切地问:“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若是捡了左姑娘的东西?,你还回去便是……” “四姐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一来就认定我捡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听出?端倪,眼神微妙。 “姜四姑娘,你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认定是姜四姑娘的错,这?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姐姐,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叶有梅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到了姜姒身后,其用意不言而喻。 姜姒很感谢,对她笑了笑。 她明?丽的脸上?全是信任,说:“我相信你,你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玉钗没找到是事实,这?一路上?就只有她,她说她没有捡到,谁信哪。”左元音嚷嚷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姜姒身上?瞄。 这?般架势,似是想搜身。 姜姽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左姑娘丢了玉钗是事实,若真不是你捡了,你何不让她搜一搜?” “我让她搜?”姜姒都快气笑了,“你怎么知道她丢了玉钗是事实?谁亲眼看?到她丢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她藏在哪里,故意在这?里恶心人?!” 左元音闻言,眼神微闪。 她一脸受辱的表情,但实则心虚不已。 之前她一路上?越想越气,走着走着计上?心来,将自己头?上?的玉钗随手?扔进了一处草丛中,又自导了这?一出?。 “你…你这?是诬蔑!” “你说我捡了你的玉钗,难道不是诬蔑吗?”姜姒冷冷地睨向姜姽,“方才左姑娘说我没见过?好东西?,四姐姐,你来告诉她,我手?里有没有好东西??” 姜姽:“……五妹妹,眼下说的是玉钗的事,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四姐姐不愿意说啊。”姜姒下巴一抬,装作得意的样子,“也?难怪,毕竟都是姜家未出?阁的姑娘,祖父却将那些东西?给了我,而不是给你,你自然是不愿意说的。” “姜五姑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出?来听听。”叶有梅的话,等同于给姜姒递了梯子。 姜姒心下感激,道:“我曾祖母出?身共州薛氏,她的外祖母是我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封号柔安。那位老祖宗留下了一些东西?,由我曾祖母带入了姜家,而今我祖父将那些东西?给了我。” 这?话一出?,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柔安公主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人?不知道,但当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这?句话,足以震惊在场所有人?。 当然她们更震惊的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好东西?,姜太傅没有留给嫡子长孙,反倒是给了一个庶子之女。 “柔安公主?”叶有梅惊呼道:“我听说过?她!我听我祖母说过?,说她当年?出?嫁时戴了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那凤冠有名,名为倾城,乃是我朝开?国皇帝所赐。” 第49章 …… 夜幕低垂,迷雾重重。 姜姒知道自?己在做梦,若不然她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芳业王府。她站在石头山上,俯视着整个王府的景致。越是想努力看清楚,越是看不清楚。 一转头,慕容梵就在她身边。 白衣胜雪,披发如?瀑,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那飘逸出尘的身姿,得天独厚的五官,在迷雾中朦胧而美?好。许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任由?自?己放肆地看着对方。 “姜姒,你告诉我。”慕容梵的声音很好听,如?梵音从天边而来。“关于你孩子?的生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神?来,开始去想。 事关孩子?,当然还是要慎重一些,毕竟她的基因占一半,对方的基因占另一半。 半刻钟后?,她开始掰手指,“首先必须身体健康,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孕育健康的孩子?。其次是脑子?要好使,生出来的孩子?才会聪慧,最后?便是长相要过得去,至少个子?要高,容貌要端正。” “仅这三点,倒是不难找。”慕容梵似乎笑了一下,一时间若神?光乍现?。 她惊艳着,“那就?麻烦王爷了。” 慕容梵靠近了一些,语气带着几分诱惑。“你说的脑子?好使,是何程度?容貌长相,是否有?具体的要求?比如?说像谁一样,以便于我找到更合适的人。”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认真地看着对方。 既然这是梦,那她应该大胆一些啊,出应该更贪心?一些。要么不找,要么就?找一个上等的男人。 “聪明才智嘛,比王爷逊色一些就?行。长相嘛,也?是如?此。” 慕容梵这样的人她不敢想,比慕容梵逊色一些的,那必然也?是极为出色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突然她感觉慕容梵又欺近了些,俊美?无双的脸在她瞳仁中放大,令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为痴迷,还是因为紧张。 “样样都比我逊色一些,何不如?和我一样?” 什么? 她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哪怕是在梦里,也?能感觉到狂乱的心?跳声。 这果然是梦啊! “你跟我来。” 慕容梵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朝迷雾走去。 突然他修长的手指像拉开帘子?一般将迷雾拉开,迷雾之中乍然出现?一个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姜姒,你看这个人如?何?” 姜姒看着那个人,渐渐喘不上气来。 蓦地,她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真的有?些喘不上气。呼吸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混着炭火的热气。 她瞬间想到什么,摸出一粒药丸吞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冷空气进来的那一瞬间,她闷堵的胸腔顿时得到疏解。 再看方宁玉的状态,呼吸十分急促,人却没有?醒来。 “方姑娘,方姑娘。” 方宁玉被摇醒,茫然地看着她,渐渐的皱起眉头。她什么也?没问,直接给对方的嘴里喂了一粒药丸。 而方宁玉同样也?没多问,将药丸咽了进去。 冷空气不断从大开的窗户灌进,屋子?里的热气和那种奇怪的气味被慢慢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方宁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谢谢。” “不用谢。”姜姒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此时此刻才有?一丝后?怕。若是她没有?半夜醒来,那她们…… 如?果要谢,应该谢那个梦,以及那个梦里的慕容梵。 “应是炭火被人动?了手脚。”方宁玉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差点连累了你,对不起。” “你怎知是冲着你来的?”姜姒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认同这个推断。因为仇视讨厌她的人,比如?说姜姽,比如?说左元音,应该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个能买通祥秀苑采买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秀女。 须臾间,她已经?有?了猜测。 而方宁玉的话,更印证了她的怀疑。 方宁玉说:“白天我被史嬷嬷留下,许是有?人以为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话给我。” 莫说是有?人,便是姜姒也?是这么以为。 “史嬷嬷找你,所为何事?” 黑暗中,光线昏灰,但她们已经?适应,故而能看见彼此。 方宁玉看着她,道:“史嬷嬷留我说话,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我?” “对。”方宁玉点头,“是你。史嬷嬷说太后?娘娘曾问起过你,似是对你很有?兴致。她惋惜你不求上进,希望我私下劝劝你,若你能好好表现?,说不定你能借此有?一番造化。” 姜姒明白了。 秦太后?之所以会问起她,恐怕不止是因为她在祥秀苑的言行,或许还因为之前她在慕容梵面?前状告过慕容晟。 “她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关于这一点,方宁玉也?有?些想不明白。 方宁玉又说起另一件事,“那人误会太后?娘娘对我另眼相看,必是以为我会坏她的好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我。” “她属意二皇子?殿下?” 姜姒之所以不猜太子?,而二皇子?,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二皇子?比太子?更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庄皇后?是正嘉帝的发妻,但正嘉帝还是皇子?时并不被人看好,所娶的皇子?妃出身也?不如?其他几位皇子?妃。 庄家一无爵位,二非世家,在庄皇后?曾祖父时期是仅是商贾。若不是庄皇后?的祖父读书出仕,官至内阁大学?士,庄家也?不可能与?皇家联姻。 太子?是庄皇后?所出,且因幼年大病一场之后?一直身体不佳。宫里早有?传言他活不长,他一旦不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二皇子?的。二皇子?不仅身体康健,背后?还有?秦太后?和英国公府。 所以不仅是姜姒,其他人也?会以为若是要争,秀女们也?只会争二皇子?,而非太子?。 “不是二皇子?。”方宁玉面?色凝重起来,“你可记得那日张姑娘出事时,沈郡王问起众人夜里都做了什么,她的回答是什么?” 姜姒仔细回忆,记了起来。 “她说她在抄写佛经?。” “没错,她在抄写佛经?。你有?没有?见过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那佛珠中间还串着一块异形玉石,极似天眼石。所以她属意的那个人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太子?。你应该也?听说过,此次选秀,不止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以及捎带的沈郡王和福王世子?,还有?一个人。” 慕容梵! 这个名字一划过姜姒的心?间,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就?是一个误会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为何在潜意识里念念不忘,还做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难道她觊觎慕容梵? 不,不可能! 她敛起心?神?,摒弃杂念。 “你说的佛珠,我没有?注意过。” “你与?她认识的日子?尚浅,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我与?她相识已久,她的心?思我一早便已看出来。她那个人心?气极高,首选摘月,若摘月不成,才是摘星。但她怕是要失望了,芳业王那样的人,说是天边明月亦不为过,他自?来超脱凡尘之外,又岂是凡尘之人所能企及的?何况他会相面?相命,最是能一眼看穿那些表里不一之人,越是不堪之人,他越是不会多看一眼,又岂能让有?心?之人如?愿?” 慕容梵那样的人,确实?堪比天边明月。 姜姒认同着,为梦里自?己的荒唐感到脸红。那样的天边明月,是她这样的人可以摘得下来的吗?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芳业王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事实?时,他们常常私下往来。 方宁玉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道:“我还有?一个消息,也?是关于那位芳业王殿下的。太后?娘娘曾问他属意哪样的姑娘,他回答‘净灵如?玉,洵美?且异’。这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宫里的人都猜他口中的净灵如?玉之人,在我和那人之中。” “所以有?人以为他心?悦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姜姒喃喃问着,心?情有?些复杂。 方宁玉冷哼一声,“那些无知之人,净灵如?玉是指纯净灵秀一如?美?玉,哪里就?是名字中有?个玉字?更可笑的是,这样的话居然有?人相信。焉不知天下名字中有?玉之人何其之多,光是祥秀苑住的就?不止我和那人。什么张清玉、杜玉桐、王妙玉,随便一数都有?好些个。” “这倒也?是。” “是吧,我就?觉得很荒谬,那些人竟然还信了!他们也?不想想,芳业王殿下是这么肤浅的人吗?他说净灵如?玉,难道真是因为他属意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若照此说来,不少人都有?可能。你的小名里也?有?个玉字,真这么说的话,你也?有?可能。” “……” “是不是很可笑?” 姜姒点头,确实?很可笑。 和她之前做的那个梦一样,荒诞不经?。 …… 祥秀苑里管事的嬷嬷姓文,文嬷嬷和史嬷嬷性子?完全不同。史嬷嬷为人刻板而严肃,而文嬷嬷则逢人三分笑。 不管是对哪个姑娘,她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出身最低,模样也?不算出众的姑娘,她也?是无比的恭敬。 第50章 …… 姜姒和方宁玉刚回屋不久,叶有梅来了。 叶有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们的屋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我方才?一路行来,唯有你们这间屋子最是清幽,坐北朝南前有松后?有竹,风水应是?不错。这屋子里的布置简单明了,横梁不压顶,床头不对?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方宁玉问:“叶姑娘还懂风水八卦?” “也不是?懂,就是?略知一二。我大哥最是景仰芳业王殿下,平日里好摆弄这些。” “原来如此?。”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换了一批,依旧烧得旺盛。 叶有梅半点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瞧着十分洒脱。 “这连接死了两个人,我瞧着怕是?还?没完。” 谁说不是?呢。 几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叶有梅一拍桌子,“说这些晦气之事做甚,不如我和你们讲讲雁门关外的?景致?” 叶家是?武将世家,家中常年有人镇守边关。她年幼时与兄长们在雁门关长大,两年前才?回的?雍京城。 雁门关在大殷以西,是?极寒之地,也是?寻常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地方。不说是?方宁玉,便是?活了两辈子的?姜姒都十分感兴趣。 见她们皆是?期待的?模样,叶有梅清了清嗓子,道:“世人都以为雁门关外除了风雪便无其它,但却?不知冰雪一望无垠之美,更不知冰雪融化之后?的?瑰丽。连天的?草原,一眼望去?水草丰美,再过些时日百花竞放绚丽无比。纵马草原之中,累了就在花草丛中打个滚,渴了就喝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别提有多惬意。” “那必定是?极美的?。”方宁玉目露向往之色,“可惜了,那样的?景致我们注定无缘得见。” 姜姒上辈子倒是?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才?更能?体会现实与远方的?差距。 “纵情驰骋天地间,踏花归来马蹄香,叶姑娘比我们都要幸运。” 叶有梅闻言,抚掌道:“没错,正是?这般,姜五姑娘这两句诗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以前也与人提及过那样的?美景,但那些人竟然不以为然,还?规劝我应该收心学一学规矩,莫要贻笑?大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姜五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知己二字,让姜姒怔住。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听到有人说话。这次来的?人是?宋玉婉,与她一起的?是?姜姽。 宋玉婉是?来看望姜姒的?,先是?关切地询问姜姒有没有好一些,又建议她今日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向史嬷嬷告假。 “你此?番受了那样的?惊吓,万事都情有可原。你若是?不便向史嬷嬷告假,我可以替你向她讨个人情。” “多谢宋姑娘,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真的?受得住?”宋玉婉言语之亲切,好似她们关系有多紧密。“你莫要逞强,若真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说完,她看了一眼那炭盆。 “新换的?炭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和文嬷嬷交待过了,以后?送到你们这里的?份例要一一验过,万不能?再有差池。” “多谢宋姑娘。” 除了感谢,姜姒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五妹妹,我今日才?知道你和沈郡王相熟,你可真是?瞒得紧。”姜姽说话的?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极重。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姜姒和沈溯私下有往来,且还?是?不清不楚的?那种。 “四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与沈郡王上次见面时,四姐姐正被大伯母禁了足,自然是?不知道那日沈郡王来了家中。” 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姜姒实在是?厌烦了姜姽的?手?段和套路,若不是?顾及姜家的?脸面,她真想让人知道这位女主都做过什么。 一本书?中,男女主为主,她们这些人要么是?配角,要么是?炮灰,更有甚者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她实在是?想不通,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给这样一位女主当配角当炮灰当路人甲。 叶有梅听出端倪,故意发问:“姜四姑娘瞧着知书?达理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会被禁足?也不知是?犯了多大的?错?” “嫡母管教?庶女,自然是?要严厉一些。”姜姽回答道。 姜姒摇了摇头,“四姐姐,你这么说,我可要替大伯娘叫屈了。我敢说阖京上下也找不出比大伯娘更宽仁的?嫡母,若不然就凭四姐姐做下的?那些事,真换成一个严厉的?嫡母,只怕早就随便把你给打发出门了。” “姜五姑娘,你可不能?话说一半啊。你倒是?说说看,姜四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叶有梅急切地问着,一脸八卦相。 姜姒知道她是?在配合自己,道:“家丑不可能?外扬,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虽然没说什么事,但家丑二字足矣。 她装作惋惜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姽自知不能?和她再辩,转而博取同情。“五妹妹对?我心存偏见,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信。但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若说是?错,那也错在我好心办坏事吧。” 这是?笃定她不会说出来,所?以才?敢含糊其辞。 宋玉婉皱着眉,道:“人生在世,谁能?无错,何况你们还?是?姐妹。姜五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姒刚想反驳,被方宁玉截了话,“宋姑娘这话说得没错,人生在世,谁也不能?保证不犯错,但犯错和作恶是?两回事,不能?混淆一谈。” 她们互看着,也有一番眼神碰撞。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安静之中唯有那盆炭火发出细微的?声响。 “方姑娘,你这话就严重了。”姜姽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和五妹妹交好,你自然是?信她说的?话,我百口莫辩。我是?家中庶女,不如五妹妹受父母疼爱,我人微言轻,也不如五妹妹得长辈看重。” 她看着宋玉婉,一脸的?感激,“多谢宋姑娘替我说话,我实在是?惭愧。” 说完,又转向姜姒。 “五妹妹,宋姑娘一番好意,你可千万别辜负了。” “这都是?应该的?。”宋玉婉看姜姒的?目光充满亲近之意,“姜五姑娘不必觉得不自在,我年长一些,理应照顾你。” 姜姒满心的?纳闷,她和这位宋姑娘并无交集,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对?方何来的?理应二字。 当宋玉婉再次表示亲近而拉着她的?手?时,她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乍一眼看去?,和慕容梵手?上那串还?有点像。 她忽然福至心灵,约摸明白对?方今日这番示好所?为哪般。 宋玉婉这般态度,她能?感觉到不对?,方宁玉和叶有梅做为局外人,自然也能?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等屋子里又剩她们三?人时,叶有梅毫不避讳地相问:“姜五姑娘,你和宋姑娘此?前有什么交情吗?” 姜姒摇头,“从未有过。” “这倒是?奇了。”叶有梅若有所?思,“她对?你的?态度,比你那位堂姐还?要体贴。若非我知你们并无关系,我还?以为她是?你的?长辈或是?长姐。” 方宁玉闻言,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沈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 那宫女的?事很快传来,结论是?畏罪而服毒。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张姑娘之死。 京武卫那边查出来的?结果,是?那宫女怨恨张姑娘曾经骂过自己几句,因而怀恨在心。趁着张姑娘夜里独自外出时,给了张姑娘一记重击。 前因后?果似乎都有,却?又说不出来的?怪异。比如说张姑娘为何外出,又比如说那宫女咬毒自尽的?方式实在不寻常。 但这些没有人解释,所?有的?疑惑如一阵风,吹过去?便也就过去?了,除了飘零几片枯叶,再无其它的?痕迹。 礼仪课照旧,众女再看到姜姒时,一个个眼神微妙。 姜姒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在揣测着什么,无非是?因为沈溯对?自己的?态度。 史嬷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更严厉了些。她板着脸示意所?有人开始练习,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 不到一刻钟,姜姒装作支撑不下去?的?样子。 “嬷嬷,我原本就身子不好,今日还?受了惊吓,可否容我歇一歇。你放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知道这样不妥当,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分,我绝无怨言。” 史嬷嬷看她的?目光,那叫一个怒其不争。 她生怕史嬷嬷生气般,再三?表示,“嬷嬷,你现在就宣布我今日是?下等吧,也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反正她就是?要下等。 慕容梵对?她没有安排,那她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自然是?怎么容易离开这里怎么来。只要拿到三?个下等,她便能?走人。 如此?一来,摆烂即可。 当事人不在意成绩,一再地要求下等,史嬷嬷不给她下等分都不行。 当她刚刚名正言顺地罚站时,叶有梅也提了同样的?要求。 史嬷嬷严厉的?目光看着叶有梅,眼睛都快喷火,“姜五姑娘自小身体弱,叶姑娘也是?吗?姜五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叶姑娘也是?吗?叶姑娘身为将门之后?,打小应该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不论是?耐力还?是?体力,按理说应该更胜常人。你若动?不动?就歇,对?得起自己这身上的?叶氏血脉吗?” 第51章 方宁玉看得分明,那位贾公公之前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对方那极淡又极平静的目光,莫名让她感到心?惊。 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他和姜姒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和姜姒如此亲密? 她疑惑着,震惊着,直到姜姒朝她走来。 姜姒无法解释,只能?说:“我?和贾公公的关系有些复杂,我?不能?说,还请见谅。” “我?明白。” 大家闺秀和一个太?监相熟,无论怎么说都?是极其复杂的关系。方宁玉知道这确实不能?说,故而没有追问。 慕容梵已?经?远去,许是离得远了,那身形竟然不再卑躬。 方宁玉越看越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拉着姜姒,语气郑重,“姜姒,你和他的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他对你或许不一般,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心?里要有数。” 姜姒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慕容梵对自?己?确实不一般,但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他是不是就是你不想嫁人的原因?”方宁玉问。 “……” 如?果是慕恋一个太?监,哪怕再是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有结果。 “…也是,也不是。” 她不能?嫁人,确实是因为慕容梵。是慕容梵告诉她,她的命格有异,但她本人也确实不太?想嫁人。 方宁玉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他是沈郡王的人?” “…他和沈郡王确实有来往。” “难怪。那日?我?便觉得沈郡王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原来他们认识。莫非他是受沈郡王之托照顾你?” “……” 她和沈溯真的没有关系! …… 当天夜里,左元音就因病退出了选秀。 但选秀继续,礼仪课也继续。 史嬷嬷还没来,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谈论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左元音的事。姜姒不想掺和,也不想被人问起,故而和方宁玉站得较远。 方宁玉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高傲的表情中有一些失望。 她看着姜姒,小声道:“你和我?三哥看来是无缘了。” 姜姒哭笑不得,自?己?和方三公子从来就没有缘。 “方三公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 众女正说着话,远远有眼生的太?监走来。那太?监执着佛尘,一看就是宫里某位主子跟前的红人。 “那公公看着像是太?后跟前的勤公公?”有人惊呼。 所有人正诧异时,只见姜姽朝那位勤公公走了过去,也不知她和勤公公说了什么,然后跟着对方离开。 有人惊问,“怎么回事?” 方才离姜姽最近的人回过神来,喃喃着,“刚才姜四姑娘问勤公公找谁,勤公公说太?后娘娘召见姜四姑娘,然后姜四姑娘说自?己?就是,接着就跟他走了。” “太?后要见姜四姑娘!” 这一声惊呼,如?水珠滴进?油锅里,瞬间溅起无数。 但凡是有心?之人,便能?想到在进?宫之前能?被太?后召见,必然会一番造化。因而羡慕者有,嫉妒者有。 有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姜姒,“勤公公说太?后要见的是姜四姑娘,也不知是姜四还是姜姒,姜五姑娘,我?怎么觉得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你呢?” 姜姒装作茫然又惶恐的模样,连连摆手,“你…你可别乱说。那勤公公都?说了是姜四姑娘,也确认了我?四姐姐的身份,定然就是来找我?四姐姐的。太?后口谕绝非儿戏,你不要害我?!” 那人也知有些不妥,哼哼两声没了话。 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也各异。 姜姒低头之际,和方宁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史嬷嬷来了,锐利的目光直接朝她们看来,眉头也皱得比以往更深了些,一个川字清晰可见。 尤其是看到姜姒没事人一般,还想继续摆烂时,她凌厉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怒其不争。 姜姒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按计划行事,“嬷嬷,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不妥当,我?也不求嬷嬷能?宽容我?,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我?绝无任何怨言。” 她眉心?越发皱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那边站着吧。” 姜姒得偿所愿,乖巧地去罚站。 众女在认真而刻苦地训练时,她在发呆。 这样的时节,地上?还有蚂蚁往来。她盯着那些蚂蚁看,看着它?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般。 课程进?行到一半,宫里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还是那位勤公公,看上?去一脸的不虞之色。 “谁是姜姒,姜家五姑娘?” 这话问得清楚,姜姒不得不站出来。 “太?后娘娘召见。”勤公公看了她一眼,又道:“宋玉婉宋姑娘,方宁玉方姑娘,叶有梅叶姑娘也一起吧。” 这次太?后召见了四位姑娘,倒是分担了其他人对姜姒的羡慕嫉妒恨。 进?宫的路上?姜姒和方宁玉都?没说话,宋玉婉关心?了太?后几句,而叶有梅八卦至极,问勤公公为何她们不是和姜姽一起被召见? 这问话简直是戳了勤公公的肺管子,他身为太?后跟前最得用的人,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原本是极其简单的一件小事,不过是召见一个秀女,居然还能?弄错。他在宫里摸爬打滚多年,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那位姜四姑娘必定是故意的! 若不然怎么着也会多问一句,毕竟一家子姐妹,在听到姜姒二字时必定要确认一番,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堂妹。 “先前咱家弄错了,太?后娘娘要见的姜五姑娘。姜五姑娘的名字同姜四姑娘相似,这才闹了一出误会。太?后娘娘细问之后,听说几位姑娘皆是秀女中的翘楚,便想着一并召见。” 叶有梅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姜姒,小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那个堂姐真是有心?了。” 姜姽有心?,但宫里的都?是人精。 不说是秦太?后,就是勤公公都?不是好糊弄的。哪怕她再是装无辜装糊涂,她的心?眼在上?位者眼里,那都?是不够看的。 此?时她正站在景仁宫的大殿中,忐忑不安。 上?座是秦太?后,雍容而尊贵,看似面目慈祥,却让人不敢直视。秦太?后的右下首,是端庄不失华贵的庄皇后,庄皇后之下是明丽大方的秦贵妃。 秦贵妃同自?己?旁边的富贵美妇说着话,态度十分的亲昵。那富贵美妇体态丰腴,微扬的眼尾不时瞟着姜姽。 姜姽认识这美妇,正是慕容晟的母妃赵氏。 这几人中,她也只认识赵氏。 原因无它?,只因这些年来无论是秦太?后还是庄皇后都?极少召见女眷。若非正经?的宫宴,女眷们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而那种宫宴,姜家除了谢氏余氏和姜嬗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为了这样的机会,她才敢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当秦太?后听到她说“臣女姜姽,在家中行四”时,自?然是极其的意外。她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确实是姜四姑娘,也不算是冒名顶替,真论起来至多算是个误会。 但是,这仅是她的想法。 天家的这婆媳几人,似乎将她遗忘了一般。哪怕她不断在心?里替自?己?辩解,安慰着自?己?,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宣告姜姒几人到来。 “你就是姜姒吧?”秦太?后眯着眼,看着她们。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因为除了姜姒以外,其他几人都?曾进?过宫,秦太?后也都?见过她们。 姜姒行礼,请安。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姜姒,在家中行五。” 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行礼的几人平身。“姜太?傅好福气,这一对孙女瞧着一个比一个水灵。” 然后她看向赵氏,“琳琅,你看可是她?这回没弄错吧?” 琳琅是赵氏的闺名。 赵氏打量了一下姜姒,点头,“回母后的话,正是这位姜五姑娘,当日?她在王府露了一手,着实让儿臣开了眼界。”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秦太?后召见自?己?所为哪般。 果然,秦太?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东西都?按照你在王府时要的那些准备好了,姜五姑娘,你看看还缺什么?”勤公公领着她查看那些变魔术所需之物,态度不冷也不热。 她翻看了一下,准备得十分齐全。 “你们准备得很齐全,多谢。” 多谢二字,让勤公公愣了一下。 因为今日?弄错了人的事,他知道太?后娘娘虽没有当众训斥他,但他差事办得不好是事实,为此?他的心?气一直不太?顺。 然而当他听到这句多谢,他忽然觉得好像心?里也没那么懊恼了。 说起来,这位姜五姑娘也是无辜。 这般想着,他态度好了许多。 “咕咕” 笼子里的鸽子叫唤着,体型肥硕。 姜姒道:“公公,能?不能?换一只小点的?” 上?次她在福王府表演时,特意叮嘱过要找体型小而温顺的小鸽子。而这一只的体型,明显偏大了许多。 第52章 殿内极静,她说的话似绕梁不去。 那么的令人错愕,又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秦太后看着她,眼神无比凌厉。 正嘉帝也?像是被惊到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保持帝王的威严,除了以严肃示人外再无其它的表情。 诡异的安静,被沈溯打破。 “皇外祖母,您可真疼八舅啊。” 秦太后气极反笑,语气有些不虞,“哀家是你八舅的母亲,自然是疼他的。他这?些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番话,无异于诛赵氏的心。 当年?赵氏被刚婚给福王,人人都?说赵氏身份低,若非入了秦太后的眼,无论如何也?攀上堂堂亲王。 后来赵氏与福王夫妻恩爱,行事得体颇有贤名,哪怕是这?些年?来福王府没有侧妃妾室,也?没有人说什么,甚至还有人大夸特夸,夸秦太后有眼光,夸赵氏细心体贴。 而今,秦太后的一句于心不忍,等同于抹杀了之前的所有,包括她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及赵氏的名声。 但与此同时,还有人被卷入其中?,那个?人就是姜姽。 赵氏所说的话,姜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串联不到一起。她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也?在阵阵发冷。 她不敢置信着,如梦一般。 然后她听到秦太后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跟着老八。姜家的姑娘,可能不委屈了,一个?侧妃的名头也?不算是辱没她。你身为正室,又年?长许多,以后多照应一些。” 赵氏恭敬称是,恭恭敬敬地谢了恩。 “姜四姑娘,你怎么还不谢恩?”提醒姜姽的人是秦贵妃。 姜姽似从噩梦中?醒来,跪伏在地,“太后娘娘,臣女…臣女……” “太后娘娘抬举你,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秦贵妃的话,成功将?姜姽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上位者的威严岂容挑衅,哪怕姜姽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她倒不在意身后的姜家,但她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恨都?快要溢出?来,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生生掐出?血来。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秦太后摆了摆手,面有倦色。 她说了一句“哀家乏了”,正嘉帝便十分?孝顺的亲自送她回内殿歇息。 而其他则恭送着,然后告退。 出?宫时,姜姒等人有太监引路,与慕容梵他们并不同行。 叶有梅憋了一路,出?宫之后可算是能开口了,“没想到我们几?人进?宫,只有姜四姑娘得了恩典。姜四姑娘,真是恭喜啊。” 姜姽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木的。 听到叶有梅的话,她猛地抬头,看的却不是叶有梅,而是姜姒。“五妹妹,我要入福王府了,以后我就是福王侧妃,你是不是也?要恭喜我?” “这?恩典是四姐姐应得的,自然要恭喜。” “我应得的?”姜姽重复着这?几?个?字,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五妹妹说的对,这?确实是我应得的。” 说这?话时,她的指甲已掐进?掌心的肉里,传来钻心的痛感。 她要嫁的是福王世?子,不是福王! 福王年?纪大不说,还是个?跛子,这?不是她应得的。她死?死?盯着姜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恨意大盛。 “是你,是不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她想扑向姜姒,被叶有梅一把扯住。 “姜姽,你发什么疯啊!今天的事姜五姑娘还没怪你呢。太后娘娘要召见的人是她,是你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故意将?错就错冒名顶替,你还有脸在这?里嚷嚷?你应该庆幸太后娘娘仁慈,没有怪罪于你。” “你知道什么!”她指着姜姒,目光中?全是恨,“是她,是她故意让我听到的,是她故意害我的!” “你说姜五姑娘故意害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玉婉皱着眉问。 方宁玉冷笑一声,“我听着都?觉得好笑,这?贼喊捉贼也?太理直气壮了吗?什么叫姜姒故意让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偷听?” 叶有梅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也?抓住了重点,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姜四姑娘偷听姜五姑娘说话啊,那你说说看,你偷听到什么了?怎么就是姜五姑娘害了你?” 姜姽不说话了,犹在恨意难消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迟疑道:“四姐姐这?么说我,难道是偷听到我和方姑娘说的话?” “姜五姑娘,你和方姑娘说什么了?”叶有梅实在是好奇的紧。 她的好奇心,姜姒自然要满足。 “方姑娘告诉我,说史嬷嬷跟她说,说太后娘娘问起过我,让她劝我多上点心,若是有造化的话,指不定能得太后娘娘召见。” “原来是这?样啊。”叶有梅很快想通了所有的关窍,鄙夷地看着姜姽。“姜四姑娘真是好心机,难怪会冒名顶替。这?么说来,你不应该怪姜五姑娘,而应该感谢她。若不是你占了她的机会,又怎么得到这?么大的恩典!” 恩典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姜姽已然顾不得再装了,一想到要嫁的人不是慕容晟,而是慕容晟的父亲,她就忍不住想尖叫反对。 她磨着牙,眼神越发诡异。 “姜四姑娘,这?是你的造化。”宋玉婉安慰她,“你想想看,福王可是亲王,又深得陛下看重。你是庶出?,能嫁给亲王当侧妃已经是难得的高?嫁,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万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番话她听进?去了。 她脸色不停变化着,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宋姑娘,你说的对。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难免有些激动。福王是亲王,我能嫁给他,确实是天大的福气。” 慕容晟不是抛弃了她吗? 那她偏要进?福王府! 一想到今后她以长辈的身份面对慕容晟,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与期待,还有报复的快感。 她回望着森严巍峨的宫门,突然笑了。 然后她抬着下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姜姒。 “五妹妹,我说过,你始终是不比不过我的。” 亲王侧妃的身份,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太后赐了一个?姜家女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何况辈分?有差,同辈的姜家女也?不可能再入太子和二皇子的后院。 所以在姜姽看来,姜姒的富贵路已断。 姜姒大概明白她的心态,不欲与她逞这?些口舌之快。 “四姐姐求仁得仁,我自然是比不过。” …… 姜姽得了恩典,被赐了婚,按照规矩不用再留在祥秀苑。当天夜里,得到消息的姜家就使人将?她接走?。 而姜姒是在第二天拿了第三个?下等之后,才依例退出?选秀,自行归家。 临行之前,方宁玉和叶有梅一同送她。 叶有梅倒是乐观,笑嘻嘻地说等自己也?退出?选秀,定要去姜府找她玩。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眉宇间却有一丝不舍。过多的话不用说,彼此一个?眼神已能明白。 她明白姜姒对她的祝福,姜姒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惋惜。 至于惋惜什么,姜姒大胆一猜。猜她应该还在误会自己和沈溯,以为姜姽被指给了福王,那自己和沈溯就没了可能。 几?人朝外走?去,所遇到的秀女无一不是眼神微妙。 “姜五姑娘也?是倒霉,原本是她的机缘,没想到被自己的堂姐抢了去。” “我早就看出?她们姐妹之间不和,没想到姜四姑娘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姜姒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出?了祥秀苑。 一出?去,她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二哥!” 来接她的人是姜烜。 按说秀女们被迫退出?,可没有所谓的提前通知,大多都?是临时走?人,那么姜烜是如何知道的? 姜烜很快说出?答案,原来是沈溯透露的消息。 “沈大人还准了我一天的假,定然是我最近表现不错的缘故。” “那是当然。”姜姒顺着他的话,“我二哥英武不凡,沈大人是慧眼识人。”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姜烜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无感慨,“玉哥儿,你瘦了。”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觉得我瘦了,回去我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兄妹俩又是对视一笑。 上了马车后,姜烜才说起姜姽的事。 指婚的消息传到姜家后,姜家上下无一人感到欢喜。再一打听,知道指婚的始末之后,便是上次在她绝食抗婚一事上维护她的姜良都?发了好一通脾气,将?柳姨娘训斥了一番。 柳姨娘吓坏了,跪在清风院的外面一直哭,哭得几?度晕过去。 后来姜姽归来,摆足了威风,不仅把柳姨娘扶起来,还当众质问谢氏为何如此磋磨一个?生养过的的妾室。 谢氏大怒,当即下令禁了她的足。 她不服,闹着要见姜太傅。姜太傅只派人送来一句话,那便后院的事谢氏当家,大房的事也?是谢氏做主。 “大伯娘说了,她一日没有出?门子,那就一日是姜家的姑娘,自己一个?当嫡母的管教庶女,再是应当不过。” 第53章 …… 姜姒回归学?堂,最开心的莫过于姜煜。 因着?她这次又落了?很多课程,姜煜恨不得逮着?空闲就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可谓是旁若无?人。 或有人目光复杂,或有人眼神隐晦,他们皆是置之不理。 按世俗的?规矩来看,落选的?秀女大?多会?闭门不出,直至选秀彻底结束。如她这般一归家就来上学?的?人,阖京上下应该再无?一人。 她望向外面的?梧桐树,树上已无?一片叶子,唯有零星的?一些球果挂着?,一时之间竟然让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五妹妹,这篇文章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她回过神来,重新专注在课业上。 这时易鹊摇了?扇子进来,直奔他们?的?位置。 他先是收起扇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从姜煜身上移过去,定在了?姜姒的?脸上。 姜姒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打量。 他正?看得入神,猛不丁对上姜姒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心下惊艳的?同时,还有被人抓包的?心虚之感。 “姜五,外面有人找。” 姜姒“嗯”了?一声,继续向姜煜请教功课。 她这般模样,摆明不想出去。 易鹊受人所托,自然是不会?作罢,又说了?一遍,“姜五,你没听见吗?我说外面有人找你,你还不快出去看一看?” “麻烦你去告诉那人,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人不用?猜,姜姒也知道?是谁。 “姜五,我觉得你还是去见见他吧。”易鹊小声劝着?,脸色有些神秘和担心,“他就要离京了?,临走之前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慕容晟要离京了?? 姜姒心下一琢磨,大?概明白福王妃的?苦心。 她细思一番,决定还是去见一面。 慕容晟没进学?堂,人在学?堂外面。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时已是颓丧至极,眼睛里一片黯淡,更无?从前的?光彩。 看到她后,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自嘲,亦像是在苦笑。 “姜五,你说的?对。是我太天?真了?,我怎么能以?为事情过去了?呢?” “你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些?” 他摇了?摇头,目光越发黯然。 那年他甫一进姜家学?堂,一眼看到那个淡雅文静又貌美的?姑娘时,他简直是惊为天?人。他天?真地以?为那样的?姑娘最是需要呵护,也应该得到怜惜。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可以?呵护她怜惜她,给她想要的?一切。为此他痴恋着?承诺着?,辗转反侧着?。甚至为了?让她更在意自己,而无?比混蛋地去招惹另一个姑娘。 好?半天?,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姜五,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靠在围墙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骄傲和精气神。 “我不应该招惹她,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的?自以?为是?”他喃喃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我把你扯了?进来,害你被处处针对,我还害了?我母妃,害得自己家不成家……” 不久之后,王府就会?多一个人,一个令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的?人。 父王不再属于母妃一人,母妃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成天?就围着?他和父王转。而他呢,也不能再留在王府。 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这要散了?。 他已经向父王和母妃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最随和无?争的?父王都叹着?气说他们?王府再无?清静,母妃则是看着?他,沉重地说了?两个字,“孽缘。” 这就是孽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要去军中历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犯的?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的?头上。我和我母妃说过了?,让我母妃以?后好?好?看着?她,莫让她再害人…… ……你说的?对,她心里的?毒蛇是被我放出来的?,所以?她现在咬上了?我们?,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为何要那样…这是我的?报应!” 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散,那些呜咽,那些自责也一并消失在风中。 姜姒抬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当日之因,才有今日之果。 “那你保重。” “姜五!” 慕容晟在叫她,她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清楚的?呜咽,“……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了?。” 确实,再也不可能过去了?。 姜姽这条毒蛇,注定会?让福王府不得安宁。如同一根针一根刺,深深扎进福王妃和慕容晟母子的?心里。 凡主家纳妾,出面的?的?都是正?室。哪怕有秦太后的?指婚,王府要娶侧妃这样的?事,还得由正?妃露面。 赵氏表面功夫不能落下,为表示对指婚的?看重,亲自登了?姜家的?门。 她进到姜家之后,姜家所有的?女眷恭敬相迎。 谢氏为首,余氏和顾氏其后。除姜姽这个当事人外,姜姪姜姒姜婵姐妹几个也在,一众人拥簇着?她,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亲和,半点?也看不出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的?苦闷和无?奈。 当姜姽上前行礼时,她亲热地相扶。 “论年纪,我年长你许多,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笑着?,对谢氏道?:“多谢姜大?夫人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我家王爷。” 这话说得漂亮,姜姽羞涩低头。 她没有抬头,自然看不见赵氏眼底的?冷意。 赵氏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能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当然有几分手段。这些年她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更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正?是因为看得明白的?,她才会?在紧要关头权衡利弊。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亲生儿子的?姻缘,丈夫的?后院里添个把人的?事更容易处理。 “瞧这水灵的?模样,花骨朵似的?招人稀罕,我看着?都觉得心中欢喜。” 这话实在是假得很,莫说是欢喜,便是连一星半点?的?顺眼都谈不上。对于一个和自己儿子有过瓜葛,且费尽心机想嫁给自己儿子,最后又成为自己丈夫妾室的?女子,赵氏再是心大?,再是心胸宽广,也不可能喜欢得起来。 她在笑,心里却只有苦。 谢氏也在笑,“王妃娘娘,您这么说可真折煞我了?。我时常自省自身,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疏忽,没能把这孩子教好?。以?后她进了?王府,还得有劳王妃替我好?好?教她,莫让她失了?分寸。她若是不服管教,王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姜家决无?二话。” 姜姽闻言,眼底生恨。 母亲好?毒的?心肠! 当嫡母的?有了?这样的?承诺,一个庶女还如何仰仗娘家?以?后福王妃再也不用?顾忌姜家,还不是想怎么整她就怎么整她。 “母亲,您可不能不管女儿啊。这还有些时日,女儿定要日夜聆听母亲的?教诲,万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让王妃埋怨母亲没把女儿教好?。” “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主意也大?了?,母亲已经教不了?你了?。”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王妃心善,又年长你许多,你日后得她教导,才是真正?的?有福气。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不服管教,顶撞了?王妃,千万别哭着?回家告状!” 姜姽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大?恨。母亲分明是在助长福王妃的?威风,怂恿福王妃以?后可以?随意磋磨自己。 天?下的?嫡母啊,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亲,您这是不管女儿了?吗?” 赵氏是个聪明人,谢氏这一表态,她便明白姜家对姜姽的?态度,当下笑道?:“姜妹妹放心,你以?后进了?王府的?门,那就是王府的?人,我不会?不管你的?。” “王妃仁慈,那我这女儿,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谢大?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姜妹妹的?。” 两人眼神交流着?,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侧妃虽是妾,但和一般的?妾不同,不可能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王府。纵然不会?如大?婚一样大?操大?办,该有的?章程也不能少。 长辈们?要流程,小辈们?自是要避嫌,包括姜姽自己。 姐妹几人出了?正?厅,除姜姽外的?三?人又出了?清风院,姜婵被婆子先带走。姜姪和姜姒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姜姪忧心忡忡,“选秀之后,四?妹妹又变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姜姒刚想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 一回头,姜姽正?目光阴阴地看着?她们?。 姜姪吓了?一跳,“四?妹妹!…风大?,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因着?赵氏上门,谢氏才临时解了?姜姽的?禁,按理说姜姽此时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着?先前的?禁足。 姜姽一步步朝她们?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得意。 “一家子姐妹,我再送送你们?,毕竟过几日之后,我们?便会?不同,到时候你们?万万当不起我如此这般对待。” “四?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当不起,你赶紧回吧。” 第54章 …… 姜府门前的巷子口,姜烜刚进来?,猛不丁一人一马从自己身边疾行而过。那马蹄打了一个急弯,马上的人缰绳一勒将其刹住。 天子脚下,自然是少不了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见?怪不怪,打眼看去时却有惊讶之色。但见?那?马背上的可不是什么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哥儿,而是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束着发,身手十分矫健,在勒住缰绳之时,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你,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姜五姑娘的兄长?” 姜烜莫名,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姑娘。 叶有梅一跃下马,牵着马绳,道:“我叫叶有梅,那?日你随沈大?人去祥秀苑办案,我见?你和姜五姑娘说过话,听人说你是他兄长。” 他恍然大?悟,见?了礼。 “原来?是叶姑娘。” 叶有梅等他上前,又道:“正好,我说过等选秀之后来?找姜五姑娘玩。你是她兄长,烦请你为?我带个路。”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会和这样的姑娘有往来?。 许是他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叶有梅一甩高束的马尾,笑得很是明?丽动人,“我和姜五姑娘是朋友。” 朋友二字,道出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他纵然心中再有猜疑,到底来?者是客,他当然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 他们刚进姜府,迎面遇到顾氏。 顾氏先是一怔,尔后一喜,“烜儿,这位姑娘是……” 姜烜赶紧相互介绍。 叶有梅行了礼,得到允许后被?人领着直接去往姜姒的屋子。 姜姒听到祝平的通报声,立马让人进来?。同时紧绷而又繁乱的心一松,暗自庆幸叶有梅来?得及时。 “方姑娘,你要来?找姜五玩,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高冷的模样,但眼神?不一样,看上去明?显柔和放松。闻言先是哼了一声,然后道:“我要做什么,为?何要知?会你?” “好你个方宁玉,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和我玩。”叶有梅一屁股坐到姜姒的另一边,诉苦般告起状来?。“姜五姑娘,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方姑娘都对我爱搭不理?的。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看她的臭脸!” “姜姒,你可别听她的,她成日里没个正形,怨不得我不想理?她。” “我叫她姜五,你叫她姜姒,这又是姜五又是姜四?的,怎么听着这么乱哪。”叶有梅拉着姜姒的手,“姜五,你可有小名?” 姜姒点头,“有的,我小名叫玉哥儿。” 这个小名一出,她便知?叶有梅必有疑惑,所以也?不等对方问起,接着就把自己这小名的来?历说了一遍。 叶有梅表示,这小名确实?不太一样。 “你叫玉哥儿,我记着方姑娘的母亲好像唤她玉姐儿,你们这一个玉哥儿一个玉姐儿的,又把我绕糊涂了。” 方宁玉白她一眼,“偏你事多。” “玉哥儿,你看看她。”叶有梅忿忿着,转眼又换了一个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姒,“我小名叫阿蛮,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蛮。” “阿蛮。”姜姒从善如流。 这时方宁玉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名,是我三哥给我取的。” “你快说说,叫什么来?着?”叶有梅迫不及待地相问。 姜姒看方宁玉的面色,似乎那?个小名有些不太好说出口,便道:“无?妨的,你叫玉姐儿,我叫玉哥儿,并不冲突。” “我其实?更喜欢我三哥给我取的小名,只是旁人未必觉得文雅。”方宁玉顿了一会儿,说:“我三哥见?我极爱读书,玩笑着说我是衣鱼转世。” “衣鱼?”叶有梅重复了两次,“所以你另一个小名叫衣鱼?” 衣鱼是一种虫子,以食书为?生。 方宁玉默认着,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叶有梅笑起来?,“这小名好听,衣鱼,衣鱼,还挺顺耳。” 姜姒也?觉得这小名不错,三人便说定了,以后私下相处时都可以小名称呼对方。一时之间,气氛无?比的松快,几人的关系无?形之中也?亲近了不少。 这一亲近,有些话题也?就没了忌讳。 叶有梅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选秀一完,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但是我娘说,太子和二皇子只选了正妃,挑了几个小妾,那?大?妾的人选还没定,日后必是还有一轮选,这几日正着急着给我相看人家呢。” 她口中大?妾二字,指的是侧妃。 “反正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妾。”她明?丽的脸上蒙了一层愁色,“我本人自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我爹是大?将军。” 这个问题现实?而残酷,几人齐齐沉默。 叶家有兵权,势必会成为?太子和二皇子争取的对象。而所有的拉拢之中,以联姻最为?有效和直接。 过了好一会儿,她提醒姜姒,“玉哥儿,你在贵人们面前可是露了脸的,就你这张脸…委实?太打眼了些,难保没被?人盯上,你也?应该早做打算。” “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姜姒说。 方宁玉听到这话,眼神?有些微妙。 那?位贾公公,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因着留了心,她便使?人去打听,打听的结果是因病而出了宫,去向不明?。 “玉哥儿,你…你知?道有些事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姜姒却听懂了。 姜姒心知?方宁玉误会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是因为?别人,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嫁人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有梅是不够敏锐,却也?能?看出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秘密,正打着自己听不懂的哑谜。 方宁玉道:“玉哥儿和你不一样,姜姽是福王的大?妾,就冲这一点,她和太子二皇子的后院都无?缘。” 她也?用了大?妾这两个字,顿时让叶有梅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兴奋。 “这么说来?,姜姽这个大?妾当得还算是有点用处。” 说到姜姽,叶有梅还有话说。 “我听人说福王妃翻了老醋缸子,变着法儿为?难她。她这一病不仅不能?和福王圆房,还被?福王妃给移到一处偏院。不过也?有人说她嫌福王年纪大?,故意装病不肯圆房。你们说,这两种说法哪个更可信?” 方宁玉和姜姒异口同声,“她故意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叶有梅一拍巴掌,“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不是有人传,说她中意的福王世子,费尽心机想成为?福王府的世子夫人。后来?她被?指婚后,那?慕容晟立马收拾东西?出了京,应该就是为?了躲她。” 几人猜得不错,姜姽就是自己装的病。 她对福王侧妃的身份还算满意,但她到底还是一个妙龄的女子,福王不仅年纪大?,还是个跛子,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所以为?了避免和福王圆房,她一进王府就开始装病。 福王妃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让她搬到偏远的院子,美其名曰有助于她养身体。她吃了哑巴亏,险些咬碎了银牙。 正当她苦思?冥想如何反击时,秦太后召见?了她。 她被?召见?的第二日,回了姜家。 侧妃也?是妾,妾室没有三朝回门一说,但她身份不一样。亲王府的侧妃不是一般的妾,所以她此次回姜家阵势不小,将亲王侧妃的排场摆了个十足十。 一应仪仗分外的齐全,轿辇华贵繁复,红罗绣花伞,青罗孔雀扇。银腰带侍卫开道,左右红吾杖各二,配嬷嬷一人,侍女两名。 她自己更是打扮隆重,浅红华服珠翠满头,从妆容到打扮无?一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到了姜家门外,她扶着那?嬷嬷的手款款下了轿辇,微抬着下巴睥睨着。 姜府正门紧闭,只开着旁边的侧门。侧门外迎接她的是姜府的管事与一群下人,不见?主子们的踪影。 “嬷嬷,你看这合规矩吗?” 那?嬷嬷闻言,严肃认真地道:“亲王侧妃从二品,姜家上下理?应出来?恭迎。” “嬷嬷原是太后娘娘身边得用的人,这些规矩懂的自然比旁人多些,那?就由嬷嬷上前去替我传个话。” “奴婢这就去。”那?嬷嬷领了命,去向姜府的管事传话。 姜府的管事一听,立马进去禀报主子们。 姜家人聚齐于正厅之中,听到管事来?报后全都不说话。姜良面有愧色,几乎不敢往谢氏那?边看。 余氏和顾氏面面相觑,齐齐叹了一口气。 谢氏最先起身,“既然侧妃娘娘要按规矩行事,那?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走?吧,我们都出去迎一迎。” 一行人到了门外,准备恭迎姜姽入府。 姜姽却止步不前,又问那?嬷嬷,“嬷嬷,我年纪小,有些规矩不太懂,他们来?迎我,也?不知?这礼数上有没有差错?” 那?嬷嬷看了一眼姜家众人,皱着眉道:“若有官身诰命,见?侧妃可免礼。但若无?诰命在身,见?侧妃应行大?礼。” 姜家三兄弟,姜良官阶从四?品,姜卓从五品,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能?请封诰命,其下则无?资格。所以姜家三妯娌中,唯有顾氏没有诰命在身。 顾氏上前一步,刚要行大?礼,被?姜姽一把托住。 “一家子骨肉,我又是小辈,岂能?受三婶的大?礼。三婶是我长辈,不行大?礼情有可原,但……”姜姽的眼神?看向姜姪和姜姒姜婵几人,“三姐姐也?是长,若是不行大?礼也?说得过去,可是五妹妹…” 第55章 …… 梦中。 姜姒正卧在林间的青苔之上,四周一片寂静,草木葳蕤繁茂。叶隙间透出?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惺忪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让她欢喜。在这里她是悠闲的,她是安静的,也是自在的。如精灵徜徉在天地?之间,说不出?来的惬意放松。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一条巨大的金蛇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吓得缩成一团,眼睛也下意识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闻到熟悉的气息,竟是那冷冽的冷香。不由得大着?胆子动了动眼皮,只?见那金蛇已?近在咫尺。 更可怕的是,金蛇张着?嘴,吐着?腥红的信子。那信子看似欢快无比,极度兴奋地?舔着?她的脸。 “啊!” 她从梦中惊醒,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扯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件男子的大氅,且这大氅的制式颇为?眼熟。 再?往一旁看去,慕容梵就坐在不远处。一如往常的飘逸而从容,仿佛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波动半分,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得天独厚的俊美,让他给?人的感觉越发的不似凡人。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极低,唇色瑰丽。 姜姒老实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梦里被那金蛇用信子舔过的地?方,仿佛在现实中被人舔过一般。下意识伸手?一摸,竟然还有一点濡湿。 “确实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有一条蛇,一条金光闪闪的蛇,它好像要吃我。” 慕容梵闻言,眼底隐有幽光。 “那蛇必定是喜爱你。” 姜姒愕然。 这位王爷在说什么? 她梦里的蛇,一条想吃她的蛇,怎么可能?会喜爱她?更何况这人又不曾入过她的梦,又怎知那蛇没有恶意,甚至是喜爱她? 果然,天家佛子的心不能?以常人度之。 她垂眸之时,看到了桌上的棋谱,记起了睡着?之前的事。 完了。 棋谱没有背完,她居然睡着?了。 “王爷,我不和?您多说了。我祖父让我背棋谱,还说我今日必须把这棋谱背完。” “姜公为?何让你背棋谱?” 说到这个,姜姒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祖父觉得我太过心软,说是人生如棋,若不能?熟练掌控每一颗棋子,终将会满盘皆输。” 熟悉的冷香靠近,她不由得想到梦里似乎也闻到过类似的气息,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之感。 面前的棋谱被合上,慕容梵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不用背了,这事我同姜公说。” “……” 姜姒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好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 这书是祖父让她背的,若真是有人替她求情,那个人也应该是她的父母,而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王爷,这…这不太妥当吧?” 慕容梵看着?她,那包容万千的眼神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人生如棋,有人执子,便有人观棋。” “…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做下棋之人,我看棋就能?成?”她说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上回我与您对弈,您仅胜我一子,您不觉得我在下棋一技上极有天赋吗?” 慕容梵没有回答她,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包容。 须臾,她恍然大悟。 并非是她有天赋,而是有人水平太高?,无限向下地?兼容了她。 “您怎么不明说啊?害我还以为?自己天赋过人,为?此很?是得意,还在祖父面前显摆过。祖父不会是被我误导了,所以才心心念念让我学棋吧?” 如果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与姜公可对弈过?” 她点点头。 慕容梵的目光更加的一望无际,眼底隐有淡淡的笑意,“姜公见多识广,岂会轻易被人误导。” 所以这么说来,祖父也知道她菜。 那为?什么祖父还想让她学棋? “姜公思虑甚远,有时候或许思虑太过。”慕容梵将那棋谱拿开,“我会同他说。” “那就麻烦王爷了。” 两人离得极近,姜姒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全是信任。那样的依赖而不自知,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慕容梵俯着?眉眼,眼底深处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贪婪。 “我要离京一段时日,年后才归。” 姜姒“哦”了一声。 这时门口?处传来姜太傅故意发出?来的轻咳声,“王爷来了,怎地?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老臣怠慢了。” “临时起意,是我唐突了。”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在看到桌上的棋谱已?经合上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孙女。 姜姒刚要回答,慕容梵便开口?了。 “世事无常,棋局亦是如此,与其深谋远虑,不如静观其变。” “王爷所言极是,是老臣着?相了。” 长辈们?都已?经协商好了,姜姒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碍事,遂适时地?告退。 没走两步,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下来,不太自然地?还给?慕容梵。因为?无从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干脆直接不解释。 她低着?头出?去,自然是没看到自家祖父眼底的精光。 …… 园子的假山旁,有两人在说话。 一人是姜姪,另一人是吴旭。 也不知吴旭说了什么,姜姪不仅脸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直到吴旭人已?走远,她还痴痴地?站在原地?。 姜姒远远看到他们?,等吴旭走了才慢慢靠近。 “三姐姐,你怎么了?” 姜姪用帕子按着?眼角,“五妹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小吴大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她连忙否认,“他没有说不好听的话,他最是一个懂礼之人,又岂会欺负我一个女子。” 姜姒已?经有所猜测,但面上不显。 “那这就奇了,他没说不好听的话,也没有欺负人,那三姐姐你怎么哭了?” 姜姪摇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说是哭,看着?又像是在笑。眼里全是泪,但却无一丝悲伤的情绪。 见她如此,姜姒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三姐姐,你是不是有顾虑?” “五妹妹,你看出?来了?”她擦着?眼泪,说起自己的烦恼和?纠结。 原来自她和?离归家后不久,吴旭便递了话到姜家,意思是愿意娶她为?妻。她初时是欢喜的,欢喜之后便是犹豫。 她和?离过,而吴旭则是头婚,所以她无比的纠结。 “不瞒五妹妹,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当年姜吴两家议亲,吴旭也时常出?入姜府。有一回他给?姜太傅送了一口?鱼缸,谁知下人们?不小心将鱼缸给?摔碎了,他不仅没有训责下人,反而重又买了一模一样的补上。这事恰好被姜姪撞见,那时就觉得他为?人宽厚,是一个不错的人。 后来姜婳一心想高?嫁,没有选择他,而是嫁进了龚家。姜姪便生了一些?心思,且被姜嬗看出?来。姜嬗也觉得他是个好归宿,为?此还劝过姜姪。无奈姜姪虽然有心,但顾虑也多,主要就是因为?他和?姜婳议过亲。 这与姐姐议亲,最后娶了妹妹的事,倒也不是没有过,可说出?去终归不怎么好听,所以那时的姜姪比现在更犹豫。 “…五妹妹,他那样好的人,如今前程又不错,我一个和?离过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 “三姐姐,他想娶的人是你,说明在他的心里,不管你有没有和?离过,你都是他的属意之人。再?说和?离过怎么了?这又没妨碍别人什么?你们?彼此愿意,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姜姪闻言,泪眼亮起来。 “五妹妹,你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吗?” “当然。” 姜姪心里是愿意的,她之所以犹豫无非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一旦有人告诉她,这道坎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便也就迈了过去。 一时之间,她又哭起来,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她拉着?姜姒的手?,哭哭笑笑,“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一嫁由亲,二嫁由己。 吴旭的速度极快,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后很?快派人来下聘。虽说她是二嫁之身,但因为?吴旭的重视,婚礼办得很?是风光热闹。 相比上次姜姽出?门子,这一次才是名正?言顺的嫁女儿。 不管是二房,还是大房三房,皆是一脸的喜气。谢氏和?顾氏帮着?余氏,将喜宴办得那叫一个热热闹闹。 娘家的妹妹出?嫁,姜嬗自是要出?席。她和?林杲一起,一个牵着?如姐儿,一个抱着?安哥儿。一家四口?到了姜家后,如姐儿直往姜姒怀里钻。 姨甥俩翻着?红绳玩,别提有多亲近。 谢氏看着?气色大好的女儿,再?抱着?养得不错的安哥儿,怎么看怎么高?兴。高?兴之余,不忘姜姒的恩情。 “五丫头,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她对顾氏道:“三弟妹,这五丫头的亲事可得好好寻摸。她身子娇弱,不宜做劳累的宗妇,也不能?嫁庶子,须得是那受宠的嫡次子嫡幼子。嫁过去后不用操持内宅,只?管吃吃喝喝开开心心便是。” 若不是因为?那克夫命,她说的这种?亲事最合顾氏的心意。 第56章 …… 这会儿,巷子前后都没有人。 往前是?姜府的后门,往后是姜家学堂的正门。学堂已经放学,夫子和学子们都已各归各家,姜府的后门紧闭着,好半天无人?进出。 风刮一阵停一阵,不时卷起地上的枯枝残叶。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 姜姒啊姜姒,你可真够贪心的。还说什?么?这辈子有父母亲人?足矣,没想?到竟然?对一个有恩自己,还处处帮自己的人?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骂醒了自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爷,那个集贤堂真的什?么?都能代办吗?” “但凡世人?有求,只要银子给足,便无所不能。”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组织,听起来确实不错。”她眉眼?一弯,模样稚气而俏皮,“是?不是?我想?找什?么?样的人?假扮与我成?亲,他们都能找到?” 慕容梵看着她,眼?底隐约也?有淡淡的笑意。 她要什?么?,自己都愿意依着。管他世俗规矩,管他礼数教条,有他在,必能事事都护着她,保她无后顾之忧。 “高矮胖瘦,应有尽有,你提要求,他们自会办到。” “那行。” 慕容梵这般待她,她居然?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为自己的所思所梦感到汗颜,更为自己方才的试探感到羞愧。 这时她听到慕容梵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 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梦中的场景,一时有些心虚。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她望了望不远处的马车,赶紧转换话题,问:“王爷,您刚才不是?说有急事要办吗?您去忙吧,不用管我,到时候您让您的人?联系我们便成?。” 慕容梵道:“事情已经办妥,我等会就走。” 这么?快就办好了? 看他这样子,莫非是?不会停留? “您还要出京?” “嗯。” 天家的秘密太?多,姜姒可不会不识趣的问他回京办的急事是?什?么?,更不会问他出京到底要办什?么?事。 她娇憨地笑着,祝他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昙花一现?。 当天夜里,姜家三房正屋的灯火通明,一宿未灭。 翌日一大早,顾氏就到了清风院。 谢氏一看她的脸色,当下眉头?一皱,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话还未出口,眼?眶已经红了。 见她这般模样,谢氏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三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嫂,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三弟妹,你真是?急死我了,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谢氏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慰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太?多顾虑。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迟疑而纠结,“昨晚三爷回来,我与他提起你说的那门亲事,他好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不满意,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谢氏也?急了,事关姜姒的亲事,她比谁都上心。眼?见着顾氏欲言又?止,把她急得直催。“三弟妹,你可急死我了,没想?到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 顾氏摆足了姿态,这才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着牙恨恨地道:“没想?到三爷居然?早把玉哥儿的终身给许出去了!” 谢氏大惊,忙问许的是?哪户人?家。 这话像是?戳了顾氏的心窝子,她当下哭出了声。等她一时哽咽一时气愤地将事情说完,谢氏都傻眼?了。 好半天,屋子里除了顾氏的哭声,再无其它。 谢氏自己给自己倒茶,一连喝了两杯,这才把心里的惊愕给压了下去。与此同时,又?是?心疼姜姒,又?是?气姜慎。 “老三怎么?如此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按着眼?角,也?跟着气愤不已,“可怜我的玉哥儿,自小我是?当眼?珠子一样养大的。三爷倒好,竟然?一点也?不心疼,随口就给许出去了。若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我也?不说什?么?…” 说到这,她小心地瞄着谢氏的脸色。 谢氏沉着脸,面色是?无比的难看。 半晌,她一拍桌子,“老三也?太?糊涂了,这万万不行。那些个游侠居无定所的,一个个都没有正经营生,又?十分喜好斗殴滋事,日子穷困潦倒不说,还过得朝不保夕,这样的人?,五丫头?不能嫁!” 原来顾氏姜慎和姜姒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方案落在姜慎身上。说是?姜慎几前年在济州府任上时,有一间下到乡间体察民情,不想?途中遇劫。 那劫道之人?一听他是?官身,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想?将他杀人?灭口。幸亏一游侠经过,救下他的性命。他感念对方的救命之恩,一时报恩心切许下了儿女亲事。 “大嫂,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这些年很?是?后悔,无奈那游侠居无定所,他遍寻无果,许出去的信物也?要不回来。他不告诉我,是?想?着那游侠一直不找门来,要么?是?忘了,要么?是?遇到了不测……谁想?想?前几日竟然?有了音讯,对方说自己受了伤,想?借着亲事冲一冲喜,口口声声要玉哥儿嫁过去……” 谢氏越听越觉得离谱,来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们姜家是?什?么?门第,再是?低嫁那也?是?叫得上名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一个混日子的无名小卒。 她最后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以钱财弥补。 当然?,这个法子注定不能成?。 很?快姜家上下皆知此事,姜太?傅将全家人?召齐。 姜慎顶着自己父亲锐利如刀的目光,还有谢氏恼怒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那游侠不同意,执意要娶姜姒。如若姜家不同意,对方便闹到京城来。 谢氏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三哪老三,你当年莫不是?遇到了仙人?跳!” “大嫂,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那位莫壮士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我自己许出去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你许出去的是?五丫头?的终身!”谢氏指着他,第一次对他发火。“我们姜家是?什?么?门第,那个姓莫怎么?敢…敢让我们姜家的姑娘给他冲喜!” 他心虚着,只能一直低着头?。 这个计划哪哪都透着不妥当,真的能行吗? 顾氏心里也?没底,内心极其的忐忑不安。 “老爷,若不然?我们再求求那位莫壮士?” “那些江湖人?士行事乖张随意,恐怕不吃这一套。”姜慎叹着气,“这事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 至始至终,姜太?傅都没有说话。 等到众人?沉默时,他忽然?问一直低着头?的姜姒,“小五,这门亲事你若不愿,祖父便是?拼着姜家的名声不顾,也?要替你把亲事给退了。” 姜姒闻言,心下动容。 这辈子有这些亲人?就够了! 可惜她有克夫命,否则她愿意规规矩矩做一个古代姑娘,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不负亲人?的疼爱。 “祖父,我听爹娘的。” “你莫管他们,祖父只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姜姒低着头?,越发愧疚。 她的真实想?法是?,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时代的不同,注定了观念的天差地别,所以她不可能仅凭着身子弱这个理?由,而一辈子不嫁人?。 当然?,她完全可以告诉全家人?自己是?克夫命,但是?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多变,哪怕家人?不会忌讳她,也?会同情她。日日背负着别人?的嫌弃或是?同情,这不是?她想?要的。 一个有克夫命的女子,和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她觉得后者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因为和离过而不再嫁,也?更加的顺理?成?章。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却?不会说出来。 她的回答是?,“祖父,救命之恩,既然?我爹已经许诺报答,焉有反悔之理?,更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我们姜家百年的声名。” 姜慎硬着头?皮,附和道:“父亲,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们姜家向来行事清正,万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坏了一直以来的清名。” 顾氏掩着面,装难过装哭。 所有人?都没了话,一时之间皆是?无言。 姜太?傅眉头?紧锁,这门亲事他当然?不满意。 若想?让那人?退亲,其实有很?多种法子,不管入流与不入流,最终都会让对方吃下闷亏,日后也?不会波及姜家的名声。 但那个忘年之交临出京之前曾经与他说过,说小五心性通透干净,日后若想?做什?么?便依着去做,莫要有任何的强迫。 如果是?其它的事便也?罢了,可是?这嫁人?…… 王爷自来灵慧异于常人?,或许是?他想?错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看得分明,这一眼?是?疑惑。她心一紧,还当是?自家祖父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当门外传来“你们看着办”这句话时,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家之主都已默许,亲事很?快操办起来。 出门的日子定在年后,但哪怕如此,这门亲事还是?太?过仓促,且也?不合规矩。仓促是?显而易见的,不合规矩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新郎倌都没有露面,而是?让新娘子带着嫁妆出京去三元城完成?婚礼。 第57章 浮光流火四字一出,余氏的面上都是与有荣焉。 “嬗姐儿好见识。”她赞叹着,“我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等不入世的料子,实在是开了眼界。” 所谓浮光流火,原是前朝皇族最为推崇的衣料。产于一隐世山中之族,传说那隐族人有不传之技,不仅能?以天光染布,还能引凤凰之火淬色。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但也能?说明这种面料的精美与难得。这浮光是指此衣料之光泽璀璨,如天光润染。而流火则指其艳丽流金,似凤凰涅磐之金火。 祝平捧着嫁衣,在众人跟前晃了一圈。 而胡婆子紧随其后,也捧着一顶凤冠。这凤冠极尽珠光宝气,缀满宝石珍珠,但并没有逾制。 “莫姑爷,真是有心了。”余氏之前也对这门亲事?不赞同,这会儿却是变了想法。暗想着那莫家?姑爷能?如此用心,可见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姜嬗睨了姜姽一眼,故意问道:“四妹妹,你看五妹夫送给五妹妹的这凤冠嫁衣如何?” 这嫁衣凤冠一出,姜姽自知落了下风。 她不太甘愿地承认,“这嫁衣凤冠自是极好的,只是五妹夫混迹于?市井之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家?产,哪里来的银子置办这样的东西。” 莫说是普通人,便是如今的慕容氏皇族,也拿不出几匹浮光流火。 前朝后期,皇族越发的荒唐无度,为了逼迫隐族多产出浮光流火,无所不用其极地剥削压榨,以至很多隐族人劳累至死。 民间起义?频发时,不少隐族之人趁乱避世,隐姓埋名不再制作浮光流火。后来慕容氏得了江山,本着以俭治国的作风,将浮光流火从进?贡之物中剔除。 这些年除了早年的私藏,几乎难觅这种传奇色彩之物的踪影。皇家?都难拿出几匹来,民间更是难见。一个江湖市井之徒居然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旁人质疑一二也是正常。 面对她的质疑,姜嬗自有话堵她。 “四妹妹这话有失偏颇,你又不知五妹夫底细,你怎知他无恒产?何况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未必没有结交一些能?人。他既然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便足见他对五妹妹的看重。” 姜嬗说罢,笑着催促姜姒去换上?新嫁衣。 姜姒从善如流,在祝平祝安和胡婆子几人的侍候下,换上?了嫁衣,且戴上?了凤冠。 嫁衣十分?合身,仿佛是量身为她定制一般。 “这嫁衣尺寸刚好,五妹夫真是有心了。”姜嬗小声感慨着,暗道那个莫妹夫倒是个有心人,必然是暗中打探过五妹妹的身量,若不然准备的嫁衣也不会如此合适。 姜姒则是心有疑惑,主要也是因?为这嫁衣实在是太过合身。 琉璃镜中,映出她此时的模样。玉色天成,娇美动人,其颜之幼,其眸之透,仿佛从未经?历过世间的风雨。光泽夺目流金淬火的嫁衣,与宝珠交错璀璨生辉的凤冠,将她衬得越发的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且贵气逼人。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嫁人。然而她所嫁非人,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五妹妹,你这般模样,真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姜嬗站在她身后,由衷赞叹着。 她扶着姜嬗的手站起来,面向所有人。 刹那之间,仿佛浮光掠影,流火从天而降,衣艳人美宛如一幅令人见之便觉惊心动魄的极致画卷。 姜姪喃喃着:“五妹妹本就长得好看,如此一装扮,简直是天女下凡。” 姜婳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到底还顾着脸面,也附和了几句。然而面子顾了,心里的酸水也不能?不倒一倒。 “如此看来,那位五妹夫还算是有点门路。只是到底出身太低了些,纵然是有些家?产也配不上?五妹妹。” “二妹此言差矣。”姜嬗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如今在她心里,姜姒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堂妹,而是比她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旁人说姜姒一个不好,她心里就是老大?的不快。不管对方是不是也同为她的妹妹,她俨然已经?区别对待。 “这般瞧着,五妹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他有真本事?,再有我们姜家?的举荐,日后未必没有一番作为。” 听到这样的维护,姜姒很是过意不去。 只是时至今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顺着自己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必要之时,或者是时机合适之时,做些顺水推舟之事?。 她小声和姜嬗咬耳朵,“大?姐姐,我应该很快会回来的。那个莫须有若不愿意来京城,我就同他和离!” 姜嬗闻言,含笑点头。 “是这个理。” 转过头,姜嬗问姜姽,“四妹妹,你看五妹妹这般打扮,如何?” 还能?是如何,自然是极好的。 但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从姜姽的口中说出来,在看到姜姒打扮好的那一瞬间,她满心都充斥着强烈的情?绪。嫉妒、愤恨、还有浓浓的不甘。 无疑,她被姜姒完全比了下去。 不管是浮光流火的嫁衣,还是那缀满珠玉的凤冠,不仅没有削弱姜姒的容貌,反而是相得益彰。 “五妹妹这一头一身确实是不错,可惜了,这凤冠再好也比不过祖父给的那顶倾城。也不知我们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有戴上?那顶凤冠的一天?” “那四姐姐可要记得活长一些。” 姜姒的话,含冰带雪,立马将气氛降至冰点。 她摸了一把凤冠上?的珠翠,娇美一笑,“这凤冠我很喜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的凤冠上?有这么多的宝石。” 这倒是实话。 哪怕没有逾制,这顶凤冠的用料和做工都是极其的难得,放眼雍京城也找不出几顶同样价值的出来。 这时谢氏和顾氏一同进?来,两人在看到她时,齐齐愣在原地。 姜嬗抿着嘴笑,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半天,谢氏回过神来,一脸惊喜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赞叹出声。 “五丫头这般打扮,还真是仙女下凡哪。” 姜姪笑起来,“大?伯娘,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顾氏也到了跟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一时恍惚一时感慨。恍惚是因?为她惊艳于?女儿的模样,感慨也是因?为这身打扮。 她心下酸涩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怜她的玉哥儿,成个亲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 那该多好啊。 所有人都不意外她的表现,毕竟母女连心,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要嫁人,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不会难过。 谢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三弟妹,我们女子都有这一天,这是大?喜事?,你可不兴难过。以后莫家?姑爷身体养好了,便让她和五丫头搬回京中,到时候也能?时常见到。” 她拭着眼泪,只能?点头。 姜姒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不能?明说,“娘,您别这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句话,也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懂。 等到母女俩说私房话时,姜姒悄声问她,“娘,这次我们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 姜姒垂着眸,视线之中都是浮光流火之美。 光是这一身,就远远不止三百两。哪怕是做戏,那个聚贤会也做得太真了些。何况这样的好东西明显没有被重复使用过,若不然自有风声走?露。 再说以这身嫁衣的合身程度,日后恐怕也很难再被重新利用。为了一桩买卖下如此的血本,且还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为什么? 顾氏比起她来,还有另一个疑惑。 “我们并未让他们送嫁衣,他们为何会有这一出?这嫁衣如此华贵,他们倒是舍得,万一他们以后再用,岂不是很容易被人识破?” 这话又提醒了她,未有所求,怎会多此一举? 这嫁衣…… 到底是谁的手笔? …… 吉时一到,她出了门。 这一身的浮光流火,自然引来无数惊艳议论声。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原先就在谈论这门亲事?,尤其是对姜家?那位不露面的姑爷谈论得最多。眼下看到姜姒这一身,越发对姜家?那位游侠姑爷感兴趣。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竟然还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可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若无真本事?,怎能?救下姜侍读,还得了这样一桩好姻缘。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再是有些本事?,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可惜了姜家?的五姑娘……” 方宁玉和叶有梅也在宾客之中,不时对视一眼。 在此之前,她们自然见过姜姒,也看得出来姜姒对这门亲事?并无抗拒之意。方宁玉以为自己悉知姜姒的秘密,对此很是惋惜。而叶有梅因?为自身习武的原因?,竟然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这些人知道什么,那位莫公子这般有本事?,一能?护住玉哥儿,二还能?让玉哥儿过得自在随性?。这样的亲事?,不比嫁给什么世家?公子天天窝在后宅里,与一群人斗来斗去强?” 方宁玉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么想。” 姜家?的门外,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是大?家?闺秀这么低嫁的,可谓是闻所未闻。二是所有人都好奇,姜家?真的会把姑娘嫁过去吗? 人群之外,有两位少年。一人着锦衣华服,一人是军中士兵的装扮。锦衣华服的是易鹊,士兵装扮的是慕容晟。 第58章 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因为这个人,竟然和慕容梵有三四分的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慕容梵,是你吗?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不对。 她认识的那个人有着苍穹一般包罗万象的目光,平和又包容。而这个人的眼神像混沌初开?,有着太多的暗涌和不确定。 一种说不出来失望从?心?里漫延,铺天盖地让人想哭。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涌起无法忽视的羞愧感。 这个人的形象,不正?是她自?己要?求的吗? 犹记得准备进行这个计划时,她便提出了自?己对假扮之人的要?求,不管是她描述出来的身高身形,还?是长相容貌,都?是循着自?己梦中说过的话,即比照着慕容梵,低些档次就成。 如此?看来那个聚贤会倒是有些本事?,竟然能照着她的需求,找了这么一个人来。若非眼神不对,她几乎又要?认为这人是慕容梵假扮而成。 放下车帘,她下了马车。 姜烜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无比惊喜而崇拜地看着那个叫莫须有的男子。“莫…莫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的年纪,显然比莫须有小?,但他又是姜姒的兄长,所以这称呼上便有些为难。叫妹夫吧,太早,叫兄台吧,不合适,思?来想去,兄弟二字倒还?能过得去。 莫须有道:“我不放心?,跟过来看一看。” “那你的伤?”姜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伤在哪里,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药味,表明他此?前应该伤得不轻。 “性命无忧。”他说。 “那就好。” 这时姜姒已?经过来,与他见了礼。 风从?他的方向而来,吹来浓郁的药香,除了药香之外,再无其它。 他不是! 姜姒确定的同?时,觉得自?己极其的可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在下来迟,姜五姑娘受惊了。” “幸亏公子及时赶到,我并没有受到惊吓。” 两人客气地寒暄着,疏离而陌生。 姜烜为了缓和气氛,也确实是心?中好奇,当下问莫须有,“莫兄弟,方才我都?没看清你是如何出的手?,敢问你师从?何人?” 莫须有道:“我学得杂,师从?无从?可考。” “那你能不能教我几招?” “乐意之至。” 姜烜兴奋起来,他本就是好武之人,好武之人最是慕强,越是遇见高手?,越是欢喜和崇拜。若能有机会切磋讨教一二,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行人准备再次启程,姜姒回到马车中。 她听到一声哨声,从?掀开?的车帘一角看去,只见一匹银白色的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无比温顺地到了莫须有的身边。 那马通身无一杂色,毛色光滑如绸,身姿矫健尽显骏逸之态。哪怕她不懂识马辨马,也知这马必然是一匹好马。 而姜烜的惊呼声,也印证了这一点。 “好马!莫兄弟,你这匹马…难道是汗血马中最为稀有的银天马?” 银天马三字一出,姜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越发看出那马的不同?,马身线条优雅不说,一双马眼晶亮而有神,隐约还?带着几分高傲之色。 而姜烜已?是激动无比,他刚想伸手?去摸那马,那马竟然昂着头走开?,并像赶人似的甩了甩尾巴。 他也不恼,反而越发肯定。 “莫兄弟,你这马当真?不错。” “你若不嫌弃,金马倒是不难寻,我可以送你一匹。” “你说真?的吗?”姜烜因为极度的惊喜,脸都?红了。“我不嫌弃,我不嫌弃!” 开?什么玩笑! 金马就是汗马赤马,他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个莫兄弟,果然有些本事?。他突然觉得这门亲事?竟然比想象中好太多,之前有诸多的不满意,此?时却越想越满意。 他们骑马在前,有说有笑。 当然话多的是姜烜,笑的人也还?是他。他对莫须有十分的感兴趣,从?武学到江湖之事?,但凡他有问,莫须有皆有回应。 一路行至太历城,准备打尖住店。 趁着莫须有去询问掌柜时,姜烜悄悄和姜姒咬耳朵。 “玉哥儿,我觉得这个莫兄弟不是一般人。他身手?了得,那嫁衣还?有那马,足可证明他颇有几分能力。你看到那些迎亲的人没有?先前那宋四爷也耍横时,他们明显是要?动手?。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不仅全?是练家?子,且身手?应该都?不差。” 这些姜姒也看出了。 但她知道内情,心?想着聚贤会那样的组织,必是极尽网罗有能力的人,所以派出来的人都?会武也不足为奇。 “他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当年也不会救下爹。” “这倒是。”姜烜挠了挠头,声音小?了几分,“玉哥儿,我觉得莫兄弟挺不错的,我方才与他谈了一路,我发现他不仅谈吐不俗,还?见识多广。我敢说,他的身手?绝对不在我们沈大人之下,至于他的能力,也绝非一般人可比。我觉得这门亲事?…或许也不错。” 姜姒很诧异,这才多大会儿的工夫,她二哥的态度就来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那个莫须有不知掌柜在说什么。他正?好背对着这边,那背影越发的像慕容梵。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突然回头。 这一回头,难免和姜姒的眼神撞上。 那张与慕容梵有着几分相似的长相,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对方的目光又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玉哥儿,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不错?”姜烜凑近了些,如同?小?时候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极欲和自?己妹妹分享时的模样。“你看他的长相气度,半点也不输京中的那些世家?公子。” 姜姒点点头。 凭心?而论,这个莫须有确实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单从?外表而言,也是上等之姿。一身青衫亦不掩其气质,若是换上锦衣华服必定更添风华。 但他不是莫须有,而是一个不知姓名和来历的陌生人,更是一个注定与自?己萍水相逢,短暂交集之后再不相见的人。 这时他应该是办好了住店事?宜,朝他们走来。 先是说了住宿的安排,然后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方才那掌柜说了,今日是太历城一年一次的祭芒神,晚上会有戏龙灯与焰火。” “呀,我们这次竟然赶上了?”姜烜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 他说起一家?人回京之时,也经过了这来历城,当时就听说此?处的一些风俗,其中就有这祭芒神。 “玉哥儿,你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她当然知道原主说了什么。 “我说,若有机会,真?想亲眼看一看。” “这不就有机会了。” 姜姒望向外面,天色已?渐暗,远处似有热闹声不断传来。如今她代替了原主,原主的愿意她自?然要?去实现。 一入夜,城中灯火通明。 百姓们争相涌上街头,跟着长长的龙灯后面。锣鼓声震天,人们的欢笑声也渲染着气氛,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河边人头攒动,不少?人都?在放河灯。姜烜买了三盏,自?己留了一盏,一盏给了姜姒,一盏给了莫须有。 “玉哥儿,你写了什么?”他问姜姒。 姜姒看着夜色,心?念坚定。 “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健康平安。” 这是唯一的心?愿。 姜烜咧嘴一笑,“我还?以为……” 他隐晦地朝那边看去,只见莫须有已?经将手?里的河灯下了水。“莫兄弟,你什么也没写吗?” “心?事?不告天,唯有自?己知。我所求,在心?。” 水色灯光,如幻影霓虹。 姜姒忽然觉得,这样的莫须有,不仅和慕容梵长相有些相似,神态似乎也有些相似。灯火水色在他脸上汇聚,一时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超凡脱俗。 “玉哥儿,你有没有觉得莫兄弟像一个人?”姜烜喃喃着,目光一直盯着莫须有看。“之前我就觉得有点像,如今这么看着,是越发的像了。” “你也觉得他像芳业王?” “你也这么觉得?”姜烜眼神渐亮,“我先前都?不敢说,他长得确实是有几分像芳业王殿下,身形也有些像。” “他不是。” 姜烜伸指一弹自?己妹妹的脑门,笑道:“傻玉哥儿,他当然不可能是。他只是长得有点像王爷而已?,他若是王爷,那可真?是邪了门了。” 是啊。 如果他是慕容梵,确实是有些邪门。 姜姒娇憨一笑,摸了摸自?己被弹过的地方,嗔道:“二哥,我再弹我脑袋,我可就要?变笨了。” “怎会?我家?玉哥儿是越来越聪慧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突然半空中炸开?焰火,映在水中。 百姓们涌动起来,欢呼着,追逐着,拥挤着。 姜姒和姜烜被挤开?,她被迫往后退着,又被人撞了一下,身体摇晃不稳之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仰头望去,入目所及是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 焰火再次在空中绽放,灿烂了这春暖之夜。无数火树银花般的绚丽,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光芒消失时,她回过神来。 第59章 林风穿过,混着树木青?与泥土的气息。万物复苏的?季节,仿佛人心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开始蠢蠢欲动,大有破土萌芽之势。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无?比的?陌生。 上辈子,她为了生活拼尽了全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向往。那样的努力和压抑,让她谨小慎微而又自?卑。 这一世,她不?需要努力,亲人的?爱护将她包围,她心满意足。所以两辈子加起来,她似乎都在被动接受,也都忽略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答案似乎就在那里,她却不?敢去触碰。 因为她害怕! 这时她又听到老徐说:“后来我遇到了公子,是公子点化了我,指了我一条明路。姜五姑娘,恕我多嘴,恕我年纪越大话越多。这看人不?能光用眼睛,你得用心去看。你若是用心去看我家公子,必能发现他的?好。” 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脸,那里原本有一道?极细小的?疤痕。曾经?她以为这一世拥有的?太多而心生惶恐,以为出了破便能保住如今的?所有。 但她隐蔽的?心思被慕容梵看破,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还与她说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与老徐说的?一般无?二?。 所以慕容梵认识老徐! 老徐称莫须有为公子,应该已经?视莫须有为主,那么莫须有到底是谁? “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老徐。 老徐的?目光中尽是尊敬,道?:“我家公子世无?第二?。” 这个回答,倒是个万金油。 毕竟人生在世,谁不?是独立的?个体,谁又不?是独一无?二?。 老徐双手合十,不?知念了什么,然后示意所有人准备开始动身。他笑眯眯地建议姜烜,若是累了可以和姜姒同乘马车。 姜烜年少,他累倒是不?累,但身体有些?发软却是真的?。他想了想,也没?有逞能,毕竟自?己确实是需要平复一下,再者他还有话想同自?己的?妹妹说。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内的?宽敞足够容纳好几人,便是多了一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许是好奇,许是为了掩饰什么,他不?停地翻找着那些?暗格。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马车倒是精巧,看起来应是顶级的?能工巧匠所制。莫兄弟果?真是有些?能耐,什么好东西都有。” 这话姜姒不?接,等到他的?情绪似乎恢复得差不?多,才问,“二?哥,你好些?了吗?” 他点头?,又摇头?,眼睛却是亮得出奇。“这两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还当自?己有多能耐,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京武卫,想着自?己的?身手怎么着也算是中上。没?想到这一趟出京,我才知道?自?己有见识浅薄。 莫兄弟那样的?人,我自?是不?敢去比。但玉哥儿,你刚刚没?有看到,那些?人…没?有一个在我之下。还有那个老徐,我真是开了眼了,他们?每一个人,若是放在京武卫,那都是个顶个的?能人。” “二?哥,你不?要妄自?菲薄,假以时日我相信你必会超越现在的?自?己。” 他“嗯”了一声,“等见到莫兄弟,我必向他多讨教。他那样的?身手,便是教我个一招半式的?,我也能受益匪浅。”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玉哥儿,他那样的?好本事?,只要他愿意,必能在京中闯出一番天地。旁的?不?说,我们?京武卫进人,一半是世家举荐,一半是能者居之。沈大人是爱才惜才之人,以他的?身手必能得到重用。” “……有些?人自?由惯了,怕是不?喜欢受到约束。” “为了你,说不?定?他会愿意。”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又睨了一眼祝平祝安,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应是很满意。” “……” 一瞬间,姜姒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连二?哥都看出来那个莫须有见色起意,那么…… 他更不?可能是慕容梵! 但是…… 老徐的?事?,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又让她有些?摇摆。 他真的?不?是慕容梵吗? 哪怕他不?是,那他会不?会和慕容梵有什么联系? “二?哥,如果?有个人心甘情愿地帮你,又不?想让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姜烜挠了挠头?,“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不?想你背负太多,更不?图你的?报答。” 姜姒慢慢垂眸,心情越发复杂。 一直以来,慕容梵不?正是如此吗? 无?私的?为她好,从不?图她的?回报。 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何其的?幸运。而今,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难道?希望莫须有就是慕容梵吗? 姜姒啊姜姒,你是不?是贪心了? …… 两日半后。 一行?人进到三元城地界。 三元城四通八达,属于四方进京必经?之地。城中铺子林立,往来商贾车队如云,各种口音混杂。 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地方,其实最适合意欲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居住。所以在这座城池之中,可以接受更多的?不?同。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避世之人,或许都能在这座城池中安定?下来。 姜姒换上了嫁衣,戴好了凤冠。 镜子里映出她的?样子,端地是玉肌凝霜雪,娇颜似瑶月。饶是见惯她美貌的?祝平祝安二?人,亦是惊艳了许久。 进了这城中,自?然是要弃了马车,改为花轿。 市井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混着锣鼓的?声音。假成亲而已,她原本应该无?比的?平静。然而此时此刻,她居然有一丝紧张。花轿极有规律的?小幅度摇摆着,一晃一晃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花轿停下时,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听到有人说“新郎倌踢轿门了”,整个人都紧绷着。 男人的?花靴踢着轿帘,帘子被掀开的?同时,她又看到了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掐着掌心提醒自?己。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慕容梵! 一应婚礼流程都有,礼成之后送入新房。 隔着盖头?的?纱,她将这宅子与布局看了一个大概。不?得不?说,这宅子不?错,尽管外表上看着倒是寻常,内里的?布置却精致雅观,新房更是如此。 雕窗刻柱自?是不?必说,一室的?暖色并非来自?烛火,而是因为珠台之上的?夜明珠,一眼望去如万千光华入了眼。 此等豪富,让人望而却步。 “姑娘,姑爷看来确实有不?少的?恒产。”祝平低着声,语气却是欢喜。 祝安更外露些?,已然喜形于色,“京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还当姑娘嫁过来会受苦受穷,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咱们?姑爷不?仅有本事?,且还不?缺银子。” 姜姒暗暗心惊,从浮光流火到银天马,再到这鸡子般大的?夜明珠,哪一样都不?可能是寻常人能拿出来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是聚贤会的?手笔,如今她已全盘否认,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三百两的?买卖下如此的?血本。 这时,有一美妇人进来。 乍一眼看去,主仆几人都已惊艳。 美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小,衣着也极为素净,发饰也极为简单,眉眼平和肤白?貌美,那辨不?出年纪的?容色,以及淡然的?气质,令人为之倾倒。 她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隔壁的?邻居,姓柳。今日是应莫须有的?邀请,前?来帮忙的?。她的?手里端着饭菜,问姜姒饿不?饿。 姜姒确实有点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许是因为路途劳累的?缘故,也或者与她此时的?心情有关。 柳氏摆好饭菜,劝她多少吃一些?。 “莫夫人,你别嫌我话多,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自?己。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纪离开父母,跟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时我也像你这样忐忑不?安,彷徨无?助。” 这样的?话,立马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她问:“柳夫人,你可能不?知道?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氏微微一笑,越发气质卓越,又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管是被人推着走,还是自?己的?选择,人在紧要关头?时,或多或少都会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改变心意?但无?论如何,得活着,得吃饱饭。” 一番话,说到了她心里。 她默默地坐下,听劝地端起了碗。 柳夫人说得没?错,不?管她心里的?纠结的?是什么,都要吃饭。 饭菜看上去清淡,但入口却是微微的?酸辣味。哪怕她之前?没?什么食欲,此时却突然多了几分胃口。 “柳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用了心,又怎么会准备这么合心意的?饭菜。 柳氏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喜欢。 “你满十五了吗?” “我十七了。” “瞧着面?嫩,还像个没?长开的?孩子。”柳氏的?目光越发的?爱怜。 等她吃完饭后,柳氏收拾了碗筷,交待了祝平祝安几句,无?非是厨房在哪里,如何烧水之类的?话。 第60章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立马意识到不对。 等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她已用被子包着?自己?坐起,小?脸冷若冰霜,下巴微微地扬起,皱着?好看的眉不满地睨着?对方。 “姜五姑娘口中的王爷,是谁?” “我的事?,与莫公子无关。” “怎能无关?”男人?看着?她,虽未过来,却已然具有明显的侵略感,“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我应该是长得很像你口的那个王爷。只是不知你对那王爷是何心思,居然找一个与他相似之人?假成亲?” 她的心一颤,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 这人?是什?么意思? 试探,还是质问? 所以自己?已经认出?他的事?实,万万不能被他看出?来,否则他会如何看自己??必然会觉得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更是一个得寸进尺的无耻之人?。 “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男人?终于站起身来,那样的修长如竹,随意之中不自觉流露出?原本?的飘逸之感。绝尘的容貌虽减少了好几分,但依然俊逸。 他一步步走近,到了床边。 姜姒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因为心虚而微微地蜷缩着?,细碎而小?声地哭泣着?。 慕容梵,求求您了。 您别这样! 不就?是换了一副面孔,披了另一个身份的皮,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您这次为何会如此放飞自我?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惊疑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瞪得比以往都大,仿佛只要自己?的眼神不躲闪,便能证明自己?的不心虚。 “莫公?子,请自重。” “姜五姑娘,在世人?眼中,我们如今是夫妻。你既然要做戏,还要瞒过身边的人?,难道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慕容梵,超出?了她的认知,实在是太过陌生,太过邪气了。 “你若是敢对我无礼,我……” “我若想对你无礼,你如何能反抗得了?” “……”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小?脸满是震惊,却并没有害怕。 因为这个人?是慕容梵啊。 男人?已坐到床边,暗沉的瞳仁似黑夜中的苍穹,慢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一寸寸收紧,令人?无处可逃。 “我会和他们解释,毕竟你受伤了。” 好半天,姜姒听到男人?的轻笑声。 “倒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缓缓起身,双手抱胸,姿态恣意而随性,如同一个真正的江湖游侠。 足有半刻钟,他才转身朝外走去。 他出?去后没多久,祝平和祝安就?进来了。 两人?齐齐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但见姜姒小?脸酡红,正捂着?脸倒在锦被之上打着?滚。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姜姒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着?声音道。 她总不能说,方才自己?居然有些期待吧。 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哪怕祝平祝安再不通人?事?,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姑娘,您和姑爷……” 姜姒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深吸一口气,“他受伤了。” 受伤这个理由,合理是解释了没有圆房的原因。 祝平和祝安都没有怀疑,也没有再说什?么。 梳洗更衣好,老徐亲自送了早饭过来。 早饭看上去清淡,但并不是真正的清淡,粥是鸡汤人?参粥,佐粥有什?锦丝和玉兰片等,皆是清爽脆嫩又开?胃。 “姑娘,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公?子都有法子为您寻到。” 他还称姜姒为姑娘,显然是知道姜姒和自家公?子是假成亲。而姜姒,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有些眼熟了,因为他们之前见过面。当然,他那时并不是这样一张脸。 但祝平和祝安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打着?眉眼官司。又见自家姑娘不以为意,不得不将质问给?憋了回去。 人?一走,主仆之间说话自是随意了些。 “姑娘,那老徐怎么不叫您夫人??”祝平问。 “他便是叫了,我也要纠正他。”姜姒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你们听听他那口气,什?么叫天上飞的,地上游的,但凡是我想吃的,他家公?子都能为我寻来。一个江湖草莽而已,不过是有几分本?事?,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奴婢觉着?,他应该是想讨好您。再说了,若您想吃什?么姑爷都能替你寻来,岂不是说明姑爷看重您?”祝安小?声说着?。 “我要他看重!”姜姒装出?气恼的样子,小?脸板着?。“我可是太傅府上的姑娘,下嫁给?他一个无所事?事?的无名小?卒,他看重我那是应当的。” 如此一来,祝平和祝安以为她是无比的嫌弃莫须有,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 突然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祝平出?去一会后又回来,白着?一张脸。“姑娘,官差来了,说是咱们家姑爷犯了事?,他们要把人?带走!” 姜姒一听,大急。 院门紧闭着?,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在外面叫嚷着?。 因着?这样的动静,惊动了不少附近的人?。百姓们不明就?里?,围了几圈指指点点。 “这家人?怎么了?犯了什?么事??” “我早就?看出?这家的公?子不一般,我的老天爷啊,他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而官差之首的话,竟然和这样的猜想一样。 “从去岁以来,城外常有商队被劫,祸首一直逃窜在外,近几日这人?终于露出?行踪,没想到居然敢对国公?府的人?下手,还敢大摇大摆在城中置产成亲,当真是无法无天!” 有人?惊呼,有人?怒骂。 国公?府三个字,对京外的百姓而言那可是一辈子听都听不到几回的顶级世家。人?们议论纷纷着?,说什?么的都有。 莫宅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官差们却是不敢硬闯,显然是顾忌着?什?么。 人?群之外,有两个人?一直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一个袖子里?的胳膊吊着?,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了臼。另一个拄着?拐拖着?一条腿,不知道是葳了还是断了。 这二?人?正是宋四爷,和他的跟班。 “老八,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四爷放心,我都打点好了。这等立大功的好机会,岳都尉怕是早就?盼着?了。” 此人?姓常,在家排八,是宋家姻亲,也就?是庆国公?夫人?娘家的人?。 “那个姓莫的,我怎么觉着?有些邪门?”宋四爷阴着?一张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他的这条胳膊是彻底废了! 六天前,那个姓莫的找到了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生生折断了他一支胳膊。常八想上前帮忙,被踹断了一条腿。 哪怕是此时想来,亦是惊愕无比。 那样的身手,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找大夫看过,说是内里?的骨头都碎了,大罗神仙也续不起来。也就?是说,至此以后他们都成了废人?。 世家之中,兄弟众多,他们好不容易得到重用,如今身体一废,日后必定不再有用,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不管他有多邪门,不管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那位王爷,他必须死!”常八恨恨着?,他身体才一动,断腿就?钻心的痛。 “可是他结交的那些人?,将我们派出?去的那些人?杀得个干干净净……” “怕什?么!”常八爷咬牙忍着?痛,“一个无名的江湖游侠而已,再是结交了一些人?,又如何敌过得官衙!三元城的地牢,我定让他有去无回!” 那些官差们还在叫嚷着?开?门,就?是没有人?直接往里?闯,急得他破口大骂。 “官差抓个人?都不敢进门,简直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哪里?知道那些官差肚子里?的官司,他们可不是什?么废物?,而是人?精。 这三元城之首当然是城守孙大人?,但孙大人?任期将满,所有人?都知道接任孙大人?位置的是现?如今的都尉岳大人?。 抓捕人?的命令是岳大人?下的,可此前孙大人?明明交待过他们,说这位莫宅的主人?与自己?是旧识。 一个是还在任的老上司,一个是即将上任的新上司,他们左右为难着?,自然是一个也不想得罪,所以才有这番磨蹭拖延。 他们如此做派,便是普通百姓都看出?了不对。 “那莫家公?子我见过,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娶的那位夫人?,你们可看见了?我听说好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衙门是不是弄错了?” 官差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也希望是弄错了。 为首那个人?眼珠子转了转,示意后面的人?上前,“你们去,把门给?我砸开?!” 没想到后面的人?不仅没动,反而齐齐往后退。 有人?小?声说:“头儿,还是再等等吧。” 甚至还有人?装肚子疼,忍不了的那种,不由分说捂着?肚子就?跑,直把围观的百姓看得一头的雾水。 当然,宋四爷和常八二?人?的面色更加难看。 “老八,事?情?好像不对,我们走。” 第61章 春意初发的季节,空气中?都似乎飘荡着万物不安分的气息。如?同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瞧还是枝丫萧条的模样,细看却有芽苞冒出了头。 慕容梵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成了句子?,她竟觉得怎么也听不懂。什么叫为她而?生,什么叫为她而存在? 这人知?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在撩人! 她蜷缩的心尖阵阵悸动着,似要绽放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强硬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如?果不是她自己提的要求,也就?不可?能有?这个?模样长相的莫须有?。而?莫须有?这个?人的存在,也确实是她一手造成。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正视自己提这个?要求时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找一个?和慕容梵相似的人?抑或者她要的就?是…… “莫公子?,你是聪明人,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请你以后按规矩行事。” “那姜五姑娘的规矩是什么?” 姜姒都快哭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慕容梵吗? 她认识的慕容梵超凡脱俗,包容而?仁慈,不似世间凡夫俗子?。但这个?人锋芒毕现,优雅却危险,还有?着?令她胆战心惊的侵略感。 “我的规矩就?是我出了银子?,聚贤会就?得按我的要求办事。莫公子?身为一桩买卖中?的货物,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个?雇主?” 说完,她不敢看慕容梵的脸色,心虚腿软地离开。 “公子?,您为什么不告诉她?”老徐不知?何时过来,无比恭敬地立在一旁。 “她需要的是莫须有?,不是慕容梵。” 慕容梵三个?字一出,男人的身份确认无疑。 “公子?,您明明对她有?意,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我说过,她想?如?何,我都依她。我不愿挟恩图报,更不会以权势逼迫于她。我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倘若不能,那我便急她所需,为她所用。” “公子?如?此待她,实在是用心良苦,我想?她终会知?道?的。”老徐说着?,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性子?,祝平说姑娘今早还念叨新春的嫩荠菜,我得赶紧找人去弄些?来。” 他?刚走两?步,被慕容梵叫住。 “她还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姑娘性子?随和,也不怎么挑食,倒是没说有?什么想?吃的。但我问过祝平,祝平说前几日赶路时,姑娘见着?河边一株早发的桃花,念了一句什么‘桃花流水鳜鱼肥’,也不知?是不是想?吃鳜鱼?” 慕容梵点了点头,转眼就?出了门?。 姜姒一推开窗,恰好看到他?往外走。 祝安见之,小声问:“姑娘,姑爷这是要去哪啊,瞧着?很着?急的样子??” “谁管他?去哪!” 话虽这么说,姜姒心下却是不断地嘀咕。这里可?是三元城,慕容梵这么急着?出门?,难道?是要去办什么事?或者是去见什么人? 她原本想?找姜烜探个?口风,一问之下才知?道?姜烜也出了门?。 姜烜倒是留了话,说自己去衙门?打听一下宋四和常八的事,免得又有?什么变故,到时候他?们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后,慕容梵回?来了。 一看他?的模样,姜姒都有?些?不敢认。 他?今日穿的是青衫,此时上面不仅有?水渍,还有?泥点子?。袖子?和裤脚都挽着?,手里提溜着?两?条鲜活的鳜鱼。 老徐迎了上去,嗓门?不小,“公子?,您怎么亲自下河去捉鱼了!” 那两?条鳜鱼被他?接过,然后举得老高,目的就?是想?让姜姒看到。 “都怪我多嘴,我也就?说了一句姑娘路上念叨着?‘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话,您就?不顾自己有?伤在身,还下河去捉鱼。瞧这两?条鳜鱼,可?真够新鲜的!” 他?分明是知?道?姜姒在看,故意又举高了些?。 转头时看到窗户内的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然后堆起满脸的笑。“姑娘,您看这是公子?特意给您捉来的鱼,我这就?去给蒸了。这鳜鱼啊,还是清蒸最为鲜美。” 祝安也欢喜起来,道?:“姑娘,您听到了吗?怪不得之前姑爷着?急出门?,原来是给您捉鱼去了。” 隔着?不近的距离,姜姒看着?院子?里的那个?人。她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极尽的复杂,复杂到让人想?哭。 慕容梵啊慕容梵,您为什么这样? “姑娘,您怎么了?您哭了吗?”祝安看见她眼底的水色,惊讶地问。 她连忙垂眸,命祝安将窗户关上。 然后她用帕子?按着?眼睛,闷闷地道?:“我没有?哭,刚才开着?窗,风吹了沙子?进眼而?已。” 祝安不疑有?它,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给她净脸。她洗了脸,又净了手,擦干之后愣愣地坐在镜前。 镜子?照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娇嫩而?鲜艳,有?着?含苞待放的羞涩。一双美目中?潋滟着?水光,盈盈而?含情,带着?几分懵懂的春意。 这是她吗? 她凑近一些?,想?要看仔细一些?。当?她清楚看懂自己眼底包含的情愫时,她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 “姑娘,您在看什么?”祝安纳闷相问。 “我在看我自己,我想?看清楚我自己。” 这话好像很好懂,又好像有?点深奥。 祝安似懂非懂,“那姑娘您还是别看了,否则奴婢怕您看久了,会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姜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 快午膳时,姜烜赶了回?来。 他?一进门?,就?去找慕容梵。 慕容梵正在喂马,哪怕是喂马这样寻常的动?作,他?做来却是无比的悠闲从容。那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总在不经意间流露。 姜烜远远看着?,心中?有?些?惊疑。 他?在京中?见过的世家子?弟也不少,比如?贵为郡王的沈大人,但沈大人好似也没有?这位莫兄弟给人的感觉更尊贵。 那银天马十分高傲,见有?生人过来,昂着?头喷气。 “莫兄弟,你这匹马可?真是成了精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不起我的样子?。” “此马有?灵性,他?并不看不起你,而?是在和你打招呼。”慕容梵解释道?。 “真的吗?”姜烜惊奇起来,试探着?摸了摸银天马的毛皮。这次银天马没有?转开,也没有?朝他?甩尾巴。 慕容梵最后添了一把草料,这才看向他?,“你打听到什么了?” 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他?却是浑身一个?激灵,一时间仿佛是平日里被自家祖父叫住问话一般,不由得恭恭敬敬。 “我刚去衙门?打听了,宋四和常八都被收了监。听说此事还牵扯到了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也被下了牢。孙大人已经派快马送折子?进京,想?来不用多久就?有?结果。” “官匪勾结之事古来都不鲜见,若需巨财以图大业,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那这么说来,他?们两?家真的…不应该如?此啊,宋家的嫡女刚嫁给了二皇子?,他?们为何要如?此?”姜烜喃喃问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几变。 或许正是因为有?女嫁给了皇家,才有?所谓的大业。 他?脸白了白,“莫兄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在京中?时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而?自己这个?妹夫不仅是京外之人,且还是闲散人士,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不论是在朝在野,多留心多打听再多细思,便能见一叶而?知?深秋。” “受教了。”他?赞同,又佩服。 只是这么一来,更添忧虑。 二皇子?和宋家联合一起,想?干什么大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若是从前,他?们姜家中?立而?无所谓,可?如?今他?们明明白白得罪了宋常两?家,万一对方成了事…… “不必担心,万法无边,自有?因果,蚁穴可?溃千里长堤,但湮于洪水。” “你的意思是……” 姜烜不知?为何,眼界豁然开朗。 仿佛朝堂与皇权这两?道?坚实的门?,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透过这条缝隙,他?隐约看到了什么。 而?这样的觉醒,并非来自家中?的长辈,竟是自己的妹夫。他?越看自己这个?妹夫,越不像是一般人。 “莫兄弟,以你的能力,为何一直甘于市井?” “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你想?不想?进京武卫,我可?以举荐你。我们沈大人公正惜才,你敢保证以你的能力,必定会得到重用。” 慕容梵道?:“我认识沈溯。” “…你,你认识我们沈大人?”姜烜震惊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些?事,我以后告诉你。” 姜烜满肚子?的疑惑,没多久自己就?想?通了。他?以为像自家妹夫这么有?能耐的人,能认识沈大人也不足为奇。 他?和慕容梵进屋时,饭菜已经摆好,姜姒已坐在桌边等他?们。 慕容梵坐在姜姒的右边,姜姒以为自己的二哥必定会坐在左边,没想?到他?越了过去,直接坐到慕容梵的旁边。 第62章 …… 莫宅的门外,有人不停在徘徊。 那是一位年约十几岁的姑娘,看衣着应是三元城的寻常百姓。肤色偏黄,模样生得?有几分清秀,发间别着一朵白布花。 她伸着脖子朝院子里张望着,几次想敲门而犹豫不决。 姜姒打眼看到她,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她像是吓了?一跳,惊讶地看过来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人! 同为女子,年纪应该也相仿,她惊艳过后是浓浓的自卑与自惭形秽,不由得?拘束和不自在起来,头也下意识低下去。 视线之中,是自己皮肤略糙的一双手,而眼前?的这位夫人却有着玉一般吹弹可破的皮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白嫩。 她应该转身就走,可是她一路打听过来,听到的都是莫家公子如?何的不一般,家里的下人又是如?何的出手阔绰。 苦日子过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苦海,她不想错过。哪怕是一根细小的稻草,她也想紧紧抓住。 姜姒见她低头不说话,准备进?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怯的问,“请问你是莫夫人吗?” “是。” “莫夫人。”她几步上前?,跪到了?姜姒面前?。 姜姒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起来说话吧。” “莫夫人,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她自是不肯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是一个被人施恩之后来找寻恩公的姑娘。 据她所说,她叫朱招娣,自小父亲相依为命,前?日她父亲病逝,她无力埋葬,便?自卖自身想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 两日来,别有居心的人不少,真心想买她的人没有。眼看着走投无路之时,恰好今日有位公子经过,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安葬自己的父亲。 恩人行色匆匆,连姓名住处都没有留下。她安葬好父亲后,四处找人打听,一边打听一边找,终于找到了?地方。 “你是说,帮助你的人是我夫君?” “…他们说那公子确实住在这里,想来就是莫公子。莫夫人,莫公子已经出银子买了?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姜姒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莫名有些生气。 慕容梵今天确实出过门,说是去给自己下河捉鱼,没想到半路上还有闲情逸致助人为乐。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不同,原来那人对所有人都一样! 她小脸一冷,对朱招娣道?:“既然给了?你银子,也不图你回报,你不必如?此。且安心离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夫人!”朱招娣拼命摇头,“莫公子已经买下了?我,我就是他的人。这辈子若是不能让我做牛做马报答他,我……” “他给了?你十两银子,除去安葬你父亲之外,应该还有不少的剩余。你实在良心难安的话,何不用?那些银子做点?小生意。我先前?瞧着,三元城中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少,铺子里还有女掌柜。待你日后赚了?钱,再还给我们也不迟,如?此一来,便?是两清了?。” “这怎么?可以!”朱招娣大急,那些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的女子要么?是不顾名声名节的,要么?就是寡妇泼妇,她的父亲读过书,她自己也习得?几个字,怎么?能自甘下贱呢。 这位莫夫人自己貌美无比,想来应该极受莫公子的喜爱,没想到心胸如?此狭窄,连她这样模样的女子都容不下。 “夫人,我手脚勤快,日后绝不给您添麻烦,求你大人大量收下我吧。” 姜姒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且等一会,我去问一问。” 她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夫人,夫人仁慈,我日后一定?好好侍候夫人。” 这样的上赶着,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 姜姒暗自叹息,心下有些复杂。 毕竟不是她救的人,她还得?问一问当事人。如?果那个当事人愿意……她一个外人也没有理由和资格拦着。 进?门一后一问老徐,才知慕容梵在屋后教姜烜招式。 她小脸板着,面无表情地朝屋后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姜烜无比兴奋的声音。“莫兄弟,你教的这几招太好使了?,以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经你一指点?,确实这样更利落更直接。” 一转头,姜烜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玉哥儿,莫兄弟实在是太厉害了?。” 姜姒哼哼着,芳业王当然厉害。 去河里摸鱼的路上,都不忘救人于水火,还给自己招来一个心甘情愿当牛做马的姑娘,这样的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 “莫公子,外面有人上叫朱招娣的姑娘找你。” “朱招娣是谁?”问这话的不是慕容梵,而是姜烜。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在看到自己妹妹那明?显带着薄怒的小脸,猛地恍然大悟。“莫兄弟,那朱招娣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我不认识。” “莫公子怎么?可能不认识?”姜姒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明?显有咬牙切齿的感觉。“人家朱姑娘可是说了?,莫公子的大恩大德,她愿意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 姜烜看出了?不对,也听出了?不对,靠近慕容梵,小声问:“莫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梵看着那个气鼓鼓的小姑娘,眼底尽是幽深。 “姜五姑娘,你是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啊,人是莫公子招来的,人家说了?你今日花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她就是你的人,她这辈子跟定?你了?。” 姜烜越听越不对,十两银子? “等等,玉哥儿,那位朱姑娘是不是刚死了?爹?” 他一开口,姜姒立马就猜到了?什么?。 “二?哥,难道?是这是你做的好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挠了?挠头,“我今天去衙门,一路走得?急,路上看到有个姑娘卖身葬父挺可怜的,就给了?她十两银子。我可是说了?这银子是帮她的,不是买她的,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 姜姒心知自己闹了?误会,为自己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醋缸子模样感到汗颜,当下是尴尬不已,看都不敢往慕容梵那边看一眼,低着头去追自己的二?哥。 外面的朱招娣还跪在地上,眼睛不时往门里看。哪怕是看不太清楚,也能看出里面超出自己见识的富贵。 她期待着,憧憬着,越发?坚定?了?决心。 “莫公子。”在看到姜烜出来后,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不姓莫。”姜烜到底年少,不仅正值热血,也正是同情心泛滥的年纪。“我不是和你说过,那银子是我给你的,不是买你的。” “公子。”朱招娣想着,就算他不是莫公子,那从他的衣着气质来看也不是普通人。遂哭泣起来,“你的大恩大德招娣不能不报,我不求别的,只要能侍候在公子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烜挠着头,很是为难。“我身边有侍候的人,你赶紧回家去吧。” “公子,你要是不收下招娣,招娣就长?跪不起。” 姜姒一出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小脸越发?冰冷,面如?寒霜而娇若桃李,看人时一双美目又大又水,清澈通透仿佛能照进?人心。 被她一看,朱招娣下意识低头。 “别人给了?你十两银子,你口口声声要报答,却是死活想留下来。你可知他一个正在议亲的人,若是身边突然多了?你这么?一个人,他还如?何说亲?” “我…我没想这么?多,何况我就是一个低贱之人,便?是留在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个丫头,谁会容不下。” “丫头?”姜姒冷笑,“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丫头,若是因为你,而害得?他丢了?好亲事,你还要执意报恩吗?” “夫人,你何必强加这么?大的罪名给我。我再是出身低贱,我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好些个公子小姐的院子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多我一个又能如?何?” 姜烜是年轻,但不傻。 他此时也看出朱招娣或许并不只是想报恩,不由得?皱起眉头,“玉哥儿,你回去,这事我自己解决。” 姜姒想了?想,点?头。 她一进?门,姜烜就变了?脸。 “朱姑娘,这样吧,我后悔了?,你把我的十两银子还给我,我不帮你总成了?吧?” 朱招娣还以为他将人支走,自己对上他一个更有成算,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的绝情,当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公子……” “我是一时好心,但我不蠢。你说你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见多了?一心想攀附的人。” 少年郎气势一换,哪里还有之前?的开朗阳光,竟带着京武卫平日里行事的张狂与狠劲,看人的眼神都锐利了?许多。 朱招娣自以为自己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听着他们不是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或是动不动就纳妾的事,还当自己也能有幸成为那些被供着吃喝的花草。 “公子,我…” “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滚蛋!” 钱当然是不可能还的,最后朱招娣只能走人。 朱招娣一走,姜烜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进?门,便?看到姜姒和祝平祝安。 祝安往地上啐一口,“什么?报恩?那朱姑娘分明?是想赖上六公子。这哪里是报恩哪,依姑娘看是报仇还差不多。若六公子是脂貌丑年老之人,她还会要死要活的当牛做马吗?恩将仇报,还贪得?无厌,呸!” 第63章 夜静而安宁,幽染着淡淡的冷香。 这香气熟悉而特别,像是勾动人心的引子,直把人心所有的情绪都勾引出来?,不管不顾地任其漫延。 她?哭得伤心而哽咽,透着让人心疼的委屈,以?及令人怜惜的可怜。如同无依的小兽,紧紧抱住自己可以信赖的支撑。 男人的大掌轻抚着她柔弱的肩头,一下一下似安慰。 “姜姒,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声低喃让她?停止哭泣,她?从男人的怀中抬起头来?。仰着泪痕布满绝色的小脸,如被水洗过的凝脂玉。小巧的鼻头微红着,可怜巴巴地打着嗝。 “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王爷您有恩于我,不求我回报,我却事?事?麻烦您。您处处为我着想……而我不仅报答不了半分,反倒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这样的她?,定然很让慕容梵为难,所以?慕容梵才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一时内疚,一时羞愧,内疚自己?给别人增添了烦恼,羞愧自己?的不要脸。 慕容梵看着眼前的少女,恍若心底的那条金蛇又腾空而起,正?张着大嘴垂涎着近在咫尺的美味。 那么的贪婪,那么的迫不及待。 “你怎知我不求回报?” “王爷……您想要我怎么报答?”她?眼巴巴地,水润而晶亮。“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赴汤蹈火。” 腾空的金蛇不耐地吐着信子,在空中来?回地转悠起来?,像是想一口将?美味吞下,又在犹豫该从哪里下嘴。 慕容梵目光幽沉,不答反问?,“你又梦到我了?” 姜姒控制不住地打着哭嗝,无?比乖巧地点?头。这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清醒了许多?,清楚的五感告诉她?,她?应该不是在做梦。于是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同?样反问?一句。 “王爷,您怎么来?了?” 她?想问?的其实是: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梵修长的手指拭着她?脸上的泪,“莫须有走了,我如何能不来??” 她?心下一跳,面色一白。 原来?慕容梵早就看出来?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好,孰不知自己?这点?道行在慕容梵的眼里有多?么的不够看。那她?说过的那些贬低又难听的话…… “王爷,您都知道了?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认您的。我是怕您不希望我认出您来?,所以?才假装那样。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是我的错。”慕容梵似是幽幽一声叹息。“我这次不应该瞒得太紧,害你不敢与我相认。姜姒,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您不生我的气?” “姜姒,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样的好,她?都快承受不住了。 她?还在打着嗝,愣愣地任由?男人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脸,有泪水滑落在她?唇边,她?下意识去舔。 原本犹豫着该从哪里下嘴的金蛇,似是突然看到了破绽,急速地俯身而下,吐着信子品尝着垂涎多?时的美味。 辗转着,反复着,得寸进尺。 而姜姒,已经彻底晕沉了。 她?被动地随着,娇弱而顺从。内心深处那个不敢去想的答案呼之欲出,冲破压制明明白白地露出了真?面目。 慕容梵喜欢她?! 或者说慕容梵帮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那她?呢? 她?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悸动而期待,所以?她?对慕容梵的感情也已变了质。 渐渐沉沦之时,她?猛地清醒。 他们这样是不行的! 她?克夫啊,若是继续下去,假戏成了真?,原本的假成亲变成了真?夫妻,那么她?岂不是会害了慕容梵? “不…不,不要!”她?推拒着身上的男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慕容梵,我们不能这样…我,我会克死你的!” 说这话时,她?竟然一直闭眼睛。 所以?她?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风云,更没有看到那强烈的隐忍。那金蛇的贪欲被打断,不满足地呼啸着,最后?不甘在消失。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克我。” 听到这话,她?蓦地睁眼。 好半天,她?终于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在祥秀苑那次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太子和二皇子,而是他自己?。 一时之间,她?心情复杂,却不知为何又哭起来?。 “慕容梵,慕容梵…” 她?越哭越厉害,扯着慕容梵的袖子还不够,还由?着自己?的内心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强行将?自己?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这都是真?的吗? 慕容梵喜欢她?,她?也不克他,会有这样的好事?吗?她?枕着男人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怕一眨眼,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 一夜是真?是幻,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去,醒来?时一片茫然。 左右看去,床上只?有她?一人,屋子里也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埋首在枕头上努力地嗅着,仿佛有丝淡淡的冷香。 她?脑子一个激灵,唤了祝平进来?。 “姑爷回来?了吗?”她?问?祝平。 祝平摇头,“姑娘,姑爷没有回来?,您是不是想姑爷了?” 这一次,她?没有否认。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思?及昨晚那似梦非梦的情景,只?觉得一颗心空得厉害。原来?真?的是梦啊,原来?她?果真?是贪心了。 “姑娘,您手上怎么多?了一串佛珠?”祝平惊讶地问?。 她?一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串佛珠。每一颗佛珠都不是凡品,其中更有一颗世间罕见的天眼石,碧晕红影中似有复瞳万象横生。 这是慕容梵的佛珠! 所以?昨晚慕容梵真?的来?过,她?也真?的不是做梦。 如果一切都不是梦,那么她?和慕容梵……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这佛珠是怎么一回事??”祝平满腹的疑惑,见自家姑娘小脸红红的在笑,越发?觉得古怪、 姜姒用袖子掩好佛珠,强作镇定,“昨晚姑爷回来?过。” 祝平恍然大悟,也不奇怪地佛珠的不凡。毕竟在她?看来?,自家姑爷是个极有本事?的,前有浮光流火,后?又是银天马,所以?哪怕这佛珠再罕见,她?也觉得理所应当。 “那姑娘,您和姑爷……” “我现在觉得,他其实也挺不错的。”姜姒说着,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她?双手捂脸,倒在床上翻了一下滚。 这样的欢喜让她?很难控制得住,若非有些喜悦实在无?法与人分享,否则她?真?想拉着祝平的手好好倾诉一番。 祝平看她?这般模样,也跟着高?兴。 …… 天气晴好,春光明媚。 祝安挽着菜篮子进门,篮子里地堆得高?高?的野菜。野菜嫩绿水灵,一看就是刚采摘不久的新鲜。 她?一连喝了两碗水,这才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原来?她?一早出去买野菜,挑来?挑去都觉得不满意,不是嫌不够新鲜,就是嫌卖相不好。存心打听了一圈,干脆自己?去城外?挖野菜。 “姑娘,您看我采的这野菜,是不是特别水嫩新鲜?” “你是不是找了一处好地方?”姜姒问?完,又夸,“我瞧着这些野菜不仅新鲜,还摘得很干净,确实比买的那些都要好。” 祝安得了夸奖,别提有多?高?兴,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找了一处必是没有人采过的好地方,那里的野菜又密又嫩,还兴致勃勃地表示自己?明日还去。 祝平知自家姑娘今日心情好,也跟着在一旁打着趣。主仆仨说说笑笑,院子里充斥着岁月静好的平淡欢喜。 姜姒看着那些野菜,心下微动。 她?让祝安分了一半出来?,准备亲自给柳夫人送去。 开门的人还是那位江先生,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但说话的语气虽冷,却是很轻。他告诉她?柳夫人在屋子里,正?在煮雪水沏茶。 她?把野菜递给他,进屋去找柳夫人。 柳夫人还是居士打扮,看着悠闲而随意。那种无?关岁月的从容貌美,让人见之不由?得心生宁静。 许是知晓了一些内情,她?自然能从对方的五官神态中找到熟悉感。 “莫夫人来?了,快坐下。”柳夫人笑着招呼她?,态度十分的亲近。 她?也不扭捏,更不推辞,直接坐到柳夫人对面。 雪水是去年冬里埋下的,氤氲的水气中弥漫着松香,应是有人耐心从松叶间收集的冬雪,不仅干净且沾了松树之香。 柳夫人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罐干梅花,示意她?递过去。她?伸手之时,不意外?地露出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只?一眼,柳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深。 有些事?,不需点?破,有些人,更是不会说破。 比如她?,比如柳夫人。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开始我和我男人也是假扮夫妻,不成想扮着扮着,倒是假戏做成了真?。日后?等我‘死’了,便能光明正?大做一对真?夫妻。”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是真?,真?亦是假。宁叫假的成了真?,莫让真?的变了假。我与夫人或许一样幸运,倒是难得的缘分。” 第64章 …… 日头渐西斜,倦鸟尽归巢。 天边慢慢生出晚霞,瑰丽而斑斓。 姜姒醒来时,恰有霞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桌上?的?美人瓶上。瓶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支桃花,半是花苞半是绽放。 祝平侍候她?更衣梳发,祝安则整理着床铺。床铺间一片零乱,自是留下了?男女欢好?之后的?痕迹。 主仆三人都没说话,一个比一个脸红。镜子里映出她?此时的?模样,容貌与平时无异,但眉宇间眼神?之中透着初经人事?之后的?风情。不知是桃花醉了?春风,还是春风拂了?桃花,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一室的?古怪气氛,被祝安打破。 祝安收拾好?了?床铺,不知何?时站在祝平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家姑娘,目光痴痴地赞叹,“姑娘,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祝平赶紧问:“姑娘,您要梳个什?么发髻?” 姜姒红着脸,说出来的?话更加娇软,“这都快天黑了?,也不必梳什?么复杂的?发式,随便挽个髻子就成。” 最?后,祝平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根玉簪固定。 外面的?晚霞更盛了?些,霞光越发的?流光溢彩。哪怕是从窗户望过去,亦能感受到天边云彩变化出来的?美景。 “姑娘,今日这晚霞委实太过好?看,您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祝平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便开口询问她?。 她?心动,但身体不好?动。 腰酸,腿也软,恐怕站不住。 遂摇了?摇头,“我身子不适,恐怕站不住……” 话音一落,视线之中便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那样的?飘逸,那样的?举世无双,哪怕并不是她?最?为熟悉的?容貌,却让她?顿时心尖都像是被火灼过一般。 思及之前的?种种,不由得面红心跳,下意识半垂着眼皮,羽扇般的?长睫不停是轻颤着,一如她?的?心里的?悸动。 她?和慕容梵已经是真夫妻了?! 慕容梵没有立马进来,而是正在吩咐着老徐什?么。老徐领了?命令,很快离开。 不多会儿,慕容梵进了?屋。 祝平和祝安识趣地退到一边,一个个都低着头。 姜姒也低着头,她?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也更烫了?。她?的?身体很酸很软,深刻地印记着那些羞于启齿的?亲密。 “晚霞流火,要不要出去看看?” 这声音极轻,如羽毛刷过她?心间。她?的?心瞬间蜷缩起来,如同?受到爱抚的?含羞草,恨不得将其包裹起来。 陌生的?体验之后,是全?然陌生感觉。 她?暗道自己好?歹活了?两辈子,哪能如此羞怯。当下搭上?男人递过来的?手,一手扶着桌子想?站起来。 只是她?可以战胜自己的?心,却驾驭不了?如同?散架的?身体,身体一软的?同?时,人也被慕容梵托住。 “我…我腿软得厉害。”她?小声地说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尽是娇憨与羞涩。 慕容梵压着眉眼,眼底万象更新,如风云涌聚。 活了?二十三年,他?才?算是真正走入世间红尘之中。比之佛法更让人沉迷,比之星相更令人向往。 他?原本平和的?目光中,似有无数星光在闪烁,而那些光芒,又尽汇于一处。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满心满眼都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你?……”姜姒低呼着,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着姜姒,从容地出去。 祝平和祝安见之,将头埋得更低。 而此时的?屋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躺椅,躺椅就放在屋檐下,旁边还支着一张小桌,桌子上?一应茶水点心俱全?。 老徐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恭敬地等?待着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慕容梵一个眼神?过去,他?心领神?会地告退。 姜姒被放在躺椅上?,身下是细软的?长毛垫子,身上?被人搭上?软和毯子。她?抬眼望去,正好?对着夕阳西下的?方向。 霞光万丈,美不胜收,越是夕阳将尽,越是瑰丽无比。 “真美啊。”她?由衷地感慨着。 “确实极美。”慕容梵看着她?,仿佛她?就是全?世界。 她?伸出自己的?手,捂住慕容梵的?眼睛,“你?别这样看我……” 这样的?目光,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 慕容梵拿开她?的?手,凝望着。 这人间的?盛景,应该就在自己眼前了?吧。 他?想?着,俯低着身体。 苍穹之下,黑暗褪去,光影重重。大金蛇死死地缠着小白蛇,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寸寸地吞噬着。那么的?贪婪,那么的?索求无度,任凭小白蛇如何?的?挣扎,也挑不过它的?压制,只能顺从地承受着。 唇齿相依,亲密无间。他?们的?身后是漫天的?霞光,如神?之光芒将他?们笼罩着,任是谁见了?也会赞叹这一对容貌无双的?神?仙眷侣。 …… 春日迟迟,可看朝霞可看流云。 青草一日比一日旺盛,枝叶也一天比一天繁盛。百花竞相开放着,空气中处处都充满着不知名的?花香。 闲暇时,姜姒就爱窝在躺椅上?,晒太阳看晚霞,抑或者就是发呆。这样的?日子悠闲而满足,白天的?花香,晚上?男人身上?的?冷香,没日没夜地在她?身边萦绕着。 偶尔失神?时,她?会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祝平从外面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姑娘,之前那个叫朱招娣的?又来了?。提了?一些东西,说是来感谢六公子的?。” “你?同?她?说,六公子不在。再告诉她?,我们不需要她?报恩,让她?回去吧。” “奴婢说了?,她?说既然六公子不在,那她?谢谢姑娘也是一样的?。”祝平说着,皱起眉来,“她?就跪在外面,说是姑娘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姜姒也皱起眉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那朱招娣的?喊声。 “夫人,我是诚心诚意来谢恩的?,你?若是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姑娘,你?听听,这般的?无赖,哪里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来寻事?的?。若是被旁人瞧见了?,还当我们欺负她?,实在是可恶!”祝平有些气不过,发着狠,“姑娘,要不奴婢去把?她?赶走!” 姜姒想?了?想?,道:“你?让老徐去。” 若朱招娣是真的?来报恩,那还罢了?。若是想?耍什?么心机…… 思及此,她?目光微冷。 老徐长得面善,天生一副笑脸。 他?一露面,那朱招娣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委委屈屈起来。 “莫夫人为何?不愿见我?我是真心诚意来谢恩的??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她?便看不起我,连见我一面也不肯吗?” “这位姑娘,我家夫人正忙着,没空见客。” 一听老徐口中称着夫人,朱招娣又变了?脸色。方才?她?见老徐长得富态,衣着也不俗,还以为是个主子,没想?到是个下人。 “这位大哥,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家夫人的?。我上?次说错了?话,你?家夫人必是生我的?气。我不敢耽搁她?太久,只求她?出来见我一面,我与她?当面道个歉……” “你?真的?只是想?和我家夫人当面道个歉?”老徐还是笑模样,不大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冷冷地看向不远处。 朱招娣以为他?有所松动,心下一喜。 “真的?!我只是想?和你?家夫人当面道个歉,道完歉我就走!” “你?是一个人来的??”老徐突然问她?。 她?表情一讪,眼神?开始飘忽,“我爹死了?,就剩我一人。” “你?也是个可怜人。”老徐收起模样,“可惜了?,这世上?总有一些可怜人,尽做一些可恨之事?,实在是不值得同?情。” 朱招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我…我……” “你?走吧。” 朱招娣往那边看去,咬了?咬牙,“这位大哥,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你?家夫人长得好?,名声在外,有人慕名而来也是正常。我……” “快走!”老徐气势一变,哪里还有之前的?和善模样。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仿佛从善人变成了?恶鬼。 哪怕朱招娣再不知事?,也知道这样的?老徐是万万不可能通融的?,更不可能同?情怜悯自己。她?畏畏缩缩地爬起来,却是不敢离开。 老徐见她?如此,当下冷笑一声,随手不知扔出去什?么东西,只听到“哎哟”一声,有个人抱着头冒了?出来。 那人约摸三十岁的?年纪,身材短胖而富贵,看其身上?的?衣服料子,家境应该不错。 他?怒视着老徐,“你?个奴才?,下手也没个轻重,你?可知道我是谁?” “藏头露尾,小人而已。” “一个下人胆敢如此无礼,让你?家夫人出来,我必是要好?好?问问她?,她?是如何?当家理事?的?,竟然纵得你?们这些奴才?无法无天。” “我家夫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哟呵!”短胖男子斜了?老徐一眼,“好?大的?口气啊!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哎哟!” 他?这次的?呼痛声,比之前那一声更大。而他?想?抱着的?地方,也不是头,而是自己的?腿弯。但他?太胖,身体弯不下去,一下子往前栽去。 第65章 …… 十日后?。 雍京城内已?是处处柳绿花红,上阳街更是热闹至极,歌乐声不断从凤凰池中的画舫内飘出,悠扬而又婉转。 灯火映红了池水,也映照中画舫中客人的脸。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眉宇间却全然不见意气风发,有的尽是纠结与烦恼。 慕容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声不吭。 他的对面,坐着风流倜傥的易鹊。易鹊摇着扇子,眼神不时往旁边的画舫瞄去,隐约可见那些舞妓们妖娆的身姿。 “我说世子爷,你如今都回了京,又重进了京武卫,你为何还这?般不开怀?”易鹊实在是纳闷,却一直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主动追问。 他的回答是又仰头干了一杯酒,神情间越发的郁闷。 易鹊无法,只能陪着他喝。 画舫慢慢靠岸,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一看到接应之人,易鹊立马醒酒,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晟。 “世子爷,是郡王。” 一听到郡王二字,慕容晟仿佛清醒了些。 “溯表哥。” 沈溯让人先送易鹊走,自己?亲自上前扶住慕容晟,慕容晟憋在心?里的郁结与难受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你知不知道…姜五的那个?丈夫是谁?”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敢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当时他震惊至极,也吓得不轻,连第二眼都不敢看,慌不择路地逃离。一路疾行回京,他又有家不能归,除了找易鹊出来喝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沈溯反问他。 他从这?句问话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悬的心?到底死了。 “原来真的是他…”他喃喃着,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真的无畏,竟然说出了那个?名字。“慕容神秀!慕容……” 沈溯一把?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他呜呜着,那股劲一泄,突然一把?抱住沈溯,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压抑的,也是自责的。 “溯表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摇头,被酒气熏染的脸上有一些茫然,“他不是…那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姜五的?”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不是因为你,他大概不会认识姜五姑娘,更不会与之有牵扯。” 沈溯的话,是事实。 但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晟而言,却是另一种残忍。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的难看,充斥着后?悔与自责。 “为什么会这?样?姜姽成?了我父王的侧妃,姜五也成?了我的长辈…” 沈溯挑了挑眉,语气不辨喜怒,“如此说来,你的眼光倒是极好。” “……” “行了,少在这?里悲秋悯月的,明?早你还得上差。” “溯表哥……” “这?事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我有个?宅子,你暂时先住着。你父王母妃那里,你记得寻个?空回去去看一看。” 慕容晟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的沮丧,“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姜姽就?不会成?为我父王的侧妃,我母妃和父王也不会离心?……” 此前他虽不在京中,却也知道京中的事。听说近些日子以?来,父王很?是宠爱姜姽,姜姽在王府里风光无二,连母妃都不放在眼里。 沈溯提溜着他,有些嫌弃,“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有心?思担心?你父王母妃。你父王行事自有分寸,他的事你少管。当务之急,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陛下要祭皇陵,你随我同行。” “祭皇陵?”他疑惑着,算起日子来,“不对啊,这?也没什么大日子,皇伯伯为何突然要祭皇陵?” “或许是老祖宗们托了梦吧。”沈溯说着,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前几日夜里,正嘉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先祖们龙袍七零八落,一身的破败,说是地宫年久失修长满了虫子,把?他们的龙袍都给咬烂了,一个?个?怒骂后?世子孙不孝,何等失望云云。 正嘉帝从梦中惊醒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亲自前往皇陵修葺祭祀。 “皇伯伯要祭皇陵,小皇叔知道吗?”慕容晟问。 沈溯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忖着这?个?时候,小舅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夜深人静,三元城外的小院内一片清幽。 正房的窗户半开着,月光如银辉一般洒进来,照着窗边之人出尘如玉的脸上,似晕染着无上的圣光。 床帐内,传来了声娇软的呓语:“慕容梵……” 迷迷糊糊中,姜姒下意识往床外面偎去,却没有落入熟悉的冷香中。她迷茫地睁开眼时,慕容梵已?经?上了床。 他一身整齐的穿戴,看样子是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她仰了仰小脸,看向?窗外的月色,“这?么晚……” “陛下要祭皇陵,我要随行。” 原本她已?重新闭上眼睛,听到这?话之后?蓦地又睁开,瞬间清醒过来。陛下突然要祭皇陵,此事非同小可。 上回宋四的常八的事,想来在京中也掀起了一些风雨。庆国公府和常家第一时间与他们断绝关系,庆国公更是跪在极贤殿前两天两夜,才算是保住了宋家上下免于被牵连。 此案还扯出了一些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与宋四常八等人皆被判了秋后?问斩。 表面上看,这?案子已?经?完结,但事实未必。朝堂风云莫测,天家子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况慕容梵这?样特殊的身份。 “你要回京?几时走?” “现在。” 这?么急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慕容梵抚着她的脸,眼神将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包容着,“玉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老徐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泉中,无比的舒服又温暖。 这?样的承诺啊。 还真是让人动心?,又忍不住贪心?。 良久,她乖巧娇憨地点头。 …… 一夜不知多少花开,又有多少花落。 当晨曦的光照进小院时,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祝平进来侍候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的模样。那么的娇软乖巧,又那么的茫然怔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在计划外,又在计划内,比她原本想要的还要再多,她应该满足,也应该知足。但不知为何,她似乎在不甘和贪心?。 “姑爷这?么早又出去了,必是又给姑娘去抓鱼了。”祝安端着水进来,见慕容梵不在,以?为慕容梵如近日所有的清晨一样,又亲自下河去抓鱼了。 姜姒闻言,垂下眼眸。 “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恍然大悟。 “姑娘,您不用担心?,姑爷身手了得,必然是不会有事的。”祝平安慰着。 祝安也附和,“您不是和隔壁的柳夫人合得来,不然您去找她说说话。” 她立马想到什么,收拾好之后?前往隔壁。 一连敲了三回门,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她眼尖,在门下的缝隙中看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清楚是给谁的,仅有一句话:有事外出,后?会有期。 “柳夫人怎么也外出了?”祝安问着,一脸的纳闷。 “许是有什么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着,心?里却是比谁都知道柳夫人为什么会离开。 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抽出了枝叶,嫩绿而新鲜。 躺椅旁的小桌上,梅瓶中插着的东西又换了模样。从桃花杏花到梨花,再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到如今的嫩竹。 仰倒在躺椅上,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晴空万里辽阔高远。天大地大令人向?往,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突然,一只纸鸢闯入她的视线。 很?快,纸鸢的线不知为何断了,落在院子中。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问能否进来捡自己?的纸鸢。 祝安将那纸鸢捡起,左看右看来了兴致,“姑娘,这?个?时节最合适放纸鸢,您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她准备将那纸鸢送出去。 姜姒的目光不经?意瞄到那纸鸢的线,立马叫住她。并让她去找老徐,让老徐去给外面的人送纸鸢。 老徐得了吩咐,拿着纸鸢看了一眼,“还是姑娘心?细。” 那纸鸢的线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人整齐割断,切口?十分平整。 祝安看到那切口?,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跟着老徐一起出去,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她骂人的声音。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是放纸鸢的地方吗?好在这?纸鸢没有砸到人,否则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人模人样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不知轻重不知所谓?” 那人应是被骂得有点懵,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这?个?丫头,真是有辱斯文。” 祝安对他的回答,是重重地“呸”了一声,然后?“嘭”一声将门关上。 见到姜姒,祝安还气不过,“奴婢瞧着他像个?读书人,谁知道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书,莫不都是些话本子,才会使出这?样的下三烂的招数。” 姜姒笑了笑,莫名有些恍惚。仿佛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 第66章 那是一个细绵布做的月事垫,另一面还绣着花。 算日子,她的月事确实就是今日。但?这一路奔波,她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当然这种事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月事并没有如期而至。 要么是劳累所到,要么…… 她接过东西,还是乖巧娇憨的模样。 顾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柔声叮咛她好好睡一觉,然?后轻轻掀了珠帘出去,又?交待了祝平祝安一番。 祝平和祝安进来,看到她手上的东西,皆是齐齐惊了一惊。惊讶过后,又?都是微妙而?欢喜的神色。 她小声叮嘱,“这事还做不得?准,许是一路奔波推迟了而?已,你们暂时不要声张。” 两人应下?,依旧难掩喜色。 若真是…… 她下?意识抚着自己的腹部,什么也感觉不到。原以为存了这样的心事,必是很难睡得?着,没想到不多会就见周公,且一个梦也无。 天色渐黑,檐下?的灯笼亮起,照出四季平安的图案。 姜慎归家时,一听到女儿已经回家,连官服都顾不上换,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陪同他一起的,自然?是顾氏。 夫妻俩见女儿还未醒,却也不急着离去,而?是在外间等着。屏退所有?的下?人后,姜慎面上的高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 “这事总算是结束了。”他低声感慨着。 顾氏点头,“是啊,玉哥儿已经回了家,想来事情已了。谢天谢地,一切还算顺利,我这心哪,可算是放下?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时,姜烜也回来了。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回了家,他自是迫不及待地要见。进来之后见父母都在,他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果然?,顾氏一看他的模样,当下?皱眉,“看看你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换一衣服再来看你妹妹。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是如?此的不稳重?。” 姜姒迷瞪瞪地醒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由得?问道:“娘,二哥要成亲了吗?” 三人见她醒来,一同进到内室。 她拥被坐起,一副娇软软的样子,笑看着自己的家人。 顾氏上前,给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小声道:“也没那么快,这议亲也得?有?个过程,但?应是差不多了。” 一听这话,她忙问议亲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烜满脸的不自在,颇有?几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假装不在意地粗声粗气道:“就是父亲同僚杨大?人的女儿,你在祥秀苑时应该见过。” 姜姒微微一怔,很快想起了这么一个人。印象中是个模样还不错的姑娘,总与几个姑娘抱团行事,言行举止都透着几分好强,似乎曾经说过她的酸话。 “二哥与她相看过吗?” 姜烜闻言,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挠着头不太自在地道:“看过一眼?,长?相还过得?去,这种事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这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 “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合着我和你爹是那等古板不开明的父母,死?活逼着他成亲一般。”顾氏嗔怪着,又?问姜姒,“玉哥儿,你与那杨家的姑娘可曾有?过交往?” 姜姒摇头,“不曾。” “那倒是不巧。”顾氏说:“我见过那姑娘,瞧着是个知书达理的,正好能约束一下?你二哥这性子。” “娘,合着您找儿媳妇,是为了管您儿子的吗?”姜烜假装生气,不满地嘟哝着,一边还和姜姒做着鬼脸,“玉哥儿,你是不是也管着莫兄弟?” 莫兄弟三字一出,气氛有?一瞬间的古怪。 顾氏心下?叹息,想来那聚贤会确实有?些?人物,若不然?二儿子也不会将那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你说什么浑话呢。”她剜了姜烜一眼?,“当着你妹妹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等日后杨家姑娘进了门,我必让她好好管一管你。” 姜烜不明就里?,故意叫起屈来,“您还是我亲娘吗?那姓杨的还没进门,您就与她站在一边,日后我岂不要活得?左右为难,倒不如?不成亲拉倒!” 他这样的话,自然?又?引得?顾氏好一顿训斥,直到他服了软,说自己说错了话,也收回了不成亲的话,这才作罢。 但?到底,他还是想问莫须有?的事,“玉哥儿,莫兄弟到底有?什么事?为何?没有?陪你一起回京?” “他有?一些?私事,说是要出门一段日子。我思来想去,自己在三元城也没有?亲朋好友,索性回京住些?日子。我给他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必有?决断。” “原来是这样。”姜烜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我就放心了,以他对你的看重?,看到你留的信之后,必然?马不停蹄地上京。” 姜慎和顾氏闻言,皆是一脸震惊。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复杂。顾氏嫌弃地看向姜烜,“行了,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熏着你妹妹。” 姜烜夸张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嬉皮笑脸地告退。 他一走,顾氏就急问姜姒,“玉哥儿,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那就好。”顾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有?些?放不下?。毕竟女儿长?成这样,那个人若是假戏真做陷了进来也是意料之中。“玉哥儿,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不能害了他。” 姜姒垂着眸,轻轻点头。 不知是睡久了的缘故,还是这一路的劳累,她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些?饭菜后,便让祝平将自己从三元城带来的特产土仪等物分了一下?,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三房,而?姜太傅那里?,她准备亲自去。 正嘉帝五日前已去往皇陵,随行的官员大?臣不少。姜太傅年事高,被留在了京中,所以随同出京的姜家人是姜家长?子姜良与长?孙姜烨。 关于这次祭皇陵,连顾氏这样的内宅妇人都觉得?有?些?蹊跷。 “说是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皇陵失修长?满虫蚁,将先帝们的龙袍都咬烂了。这次不光是要祭皇陵,听说陛下?有?意亲自修皇陵。朝中的事务交给了太子,太子临时监国,你祖父是辅佐大?臣之人。” 所以什么年事以高,或许只是借口,正嘉帝留姜太傅在京,完全是为了辅佐太子。太子留京,那么随同他去皇陵的皇子自然?是二皇子。 “你爹说,陛下?此举用意颇深,必是想昭告天下?人,太子是储君,他的地位不容动摇。” “陛下?自有?深意,但?有?心之人未必会罢手。” “谁说不是呢。”顾氏叹了一口气,“那个皇位啊,什么时候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坐上去的会是谁。我们姜家不参与这些?事,倒也不必过多忧心,只尽自己的本分即可。” 一路说着话,顾氏将女儿送到了姜太傅的书房外。 书房内亮着灯,姜太傅还没有?睡。 门外守着的下?仆进去通报之后,很快将姜姒请进去。姜姒一点也不意外书房内的杂乱,随处可见的书堆,这里?一堆那里?一推,书柜上的书也零零散散的。 而?姜太傅正爬在木梯上,不知在顶层的书柜上找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后也没有?回头,指挥着姜姒过去帮他扶梯子。 “祖父,您要找什么书?” “我记得?前几年王爷送过一本书给我,我竟是想不起来放在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姜太傅说着,终于低头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隐约有?一丝笑意,“京外待不习惯,跑回娘家了?” 这样的打趣,倒让姜姒一愣。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自在,或许以后我可能就住在娘家,哪里?也不去了。”姜姒说着孩子气的话,实则是在试探自己的祖父。 姜太傅抚关胡须,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在意那些?个闲话。” “真的吗?”姜姒娇憨地笑着,“祖父,您这话,孙女可是会当真的。” “你这丫头,信不过祖父?” “信!” 姜姒大?声答着,无比的欢快。 有?了祖父这句话,她大?抵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时姜太傅手里?拿着一本书,大?笑一声,“可算是被我找到了。” 那本书看着像一本棋谱,书页泛着百年岁月积淀的土黄色。翻开之后还可闻见古书特有?的书霉味。 他将书递姜姒,姜姒伸手之时,露出了手腕上的佛珠。 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 下?了梯子,他扶着自己的腰,连连感叹着,“老了,真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姜姒上前扶着他,他摆了摆手。 “小五啊,祖父年纪大?了,许多事情看不透,也看不明白了。但祖父知道,你是个心里?干净又?聪明的孩子,你必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 “祖父……” “祖父老了,也顾不上姜家几年。姜家的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后辈。”姜太傅说着,将那本棋谱给了她。 她拿着棋谱,只觉沉重?。 “祖父,我不会下?棋。” “不打紧的,你就做观棋之人,自有?人替你代劳。” …… 翌日。 姜嬗得?到消息后,立马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姜家。 一家人聚在清风院,还有?跑来跑去的婵姐儿和如?姐儿,以及会“咿呀”叫唤的安哥儿,别提有?多热闹。 第67章 姜姒的心?突然有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当?它真的如期出现时,她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木然呆滞的模样,反倒其他人越发同情怜悯。 林杲道:“或许是那人?听岔了,也?或许人?已救起。五妹妹,我已派人?去打听消息,你…你切莫胡思乱想。” 谢氏姜嬗等人也安慰着姜姒,姜姒茫然着,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顾氏抹起泪来,低着头扶着姜姒,“玉哥儿,你大姐夫说的对,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你…别乱想,娘送你回去歇着。” 她面上瞧着悲切难过,实则心?里却是一块巨石落了地。 母女二人?一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她便压着声音对姜姒道:“玉哥儿,那人?已经使计脱了壳,这事可算是结束了。” “是啊。”姜姒喃喃着,“结束了。” 莫须有已经彻底消失,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这么一个人?。 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虚构出来的人?物,是她真正的丈夫。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注定如梦一场。 而今的她,是丧夫之人?。往后?的她,是寡居之人?。从今往后?,她与慕容梵之间隔着的不止是阶级地位,还有云泥的身份。 “玉哥儿,你怎么了?”顾氏终于看出她的不对,不无担忧地问,“这事都过去了,你可不许再多想。” “娘,我没事。” 她笑了一下,如往常一般娇憨。 顾氏放下心?来,安顿好她之后?又匆忙离开。 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蹦哒着过来,偎在她脚边。她伸手将其抱起来,置于自己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兔子光滑柔软的毛皮。 “你是银耳还是莲子?” “姑娘,这是莲子。”祝平小心?翼翼地回着。 “原来你是莲子啊。”她顺着莲子的毛皮,“你看你,长得和银耳那么像,和桂花也?很像,但你就是你,你不是银耳,也?不是桂花,你就是莲子。” 祝安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祝平,祝平轻轻摇了摇头,两人?皆是一脸的担忧。她们都以为姜姒是在胡言乱语,若非伤心?过度,又怎会如此。 但只有姜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须有消失了,而慕容梵此时正与陛下在祭皇陵。莫须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须有,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冷月孤影,月常在,而影不常在。 这样的分别,如同?中与影子的告别,无声又无息,便是想说什么,也?无人?可以诉说。纵然是想怀念,也?不知该怀念谁。 一夜思绪纷杂,睡得也?不算安稳。 祝平祝安服侍她起床更衣时,一个比一个更加的担忧。原因无它,一是这样的事必然会被人?议论,二是她的月信还没有来。先前两人?期待欢喜,眼?下却是不知道该不该期待。 她看着镜子的自己,也?能看见?镜子里她们的神色。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自己的腹部,忽然无比的期待。 如果梦中开的花,在现实中结了果,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安慰。正如慕容梵曾经给她的建议,她假成了亲,又有了孩子,借父生子的计划顺利完成。 只是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父,会是慕容梵。 将将收拾好,顾氏就来了。 一看到姜姒的脸色,顾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玉哥儿,你是不是又没睡好?”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在镜子里瞧过,确实还不怎么好看,“娘,我就是先前累着了,还没有缓过来,您别担心?。” 顾氏一想也?是,旁人?不知道内情,她们可是知道的。那什么莫须有出事,原本就在她们的计划之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她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好好身子,少出门?之类的话。正说着,胡婆子急匆匆地来报,说是陆夫人?上门?了。 陆夫人?的丈夫也?是姜慎的同?僚,受姜家和杨家所?托,充当?中人?媒人?的角色。 姜姒忙催她去见?陆夫人?,她也?没有耽搁。 还未进自己这一房的正厅,她便挤出一个笑模样来,想了想又觉不妥当?。哪有姑爷刚出了事,当?岳母就能笑脸迎人?的。 她一见?陆夫人?,陆夫人?的面色比她还不好些。 “姜三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我怎么听着,你家的姑爷好似没了?” “确实是出了事。” “这可如何是好?”陆夫人?纠结着,有些为难。“姜三夫人?,你也?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所?托,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自是知道嫁女如送女投胎,半点也?不能马虎。杨夫人?心?疼女儿,让我来问一问,若真是你家姑爷没了,你家姑娘又住在娘家,那……到底不太?好听,你说是不是?” 新寡之人?住在娘家,娘家的兄弟嫂子能容自是千好万好。若是不能容,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 顾氏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杨夫人?的意思。 “陆夫人?,我女儿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我自是知道你是个疼爱女儿的,也?知道你的为难。可是杨夫人?也?是个疼女儿,她也?有她的顾虑,儿子和女儿,孰轻孰重,你心?里还是得有个数。” 言之下意,比起儿子来的终身大事,嫁出去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势必要有一个取舍。 顾氏满心?的不舒服,她想说自己的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地养着,可比两个儿子还要看重。但她也?知道于世人?而言,女儿终究比不过儿子。 “陆夫人?,还烦你和杨夫人?多说些好话,我们都是疼女儿的人?,将心?比心?,我相信她必然能理解我。”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姜三夫人?,我看杨夫人?和杨姑娘的样子,恐怕不好转寰。实则也?并非没有法子可想,你女儿这门?亲事原本也?不太?如意,你何不为她好好打算一下,再给她寻个好去处?” 丈夫去世,依规矩当?妻子的要守孝三年,但有一种?例外?,那便是为让逝去的亲人?安心?,热孝内也?可婚嫁。 她的这个提议,若是正常情况之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姜姒的情况不一般,之所?以成这个亲就是为了守寡的结果。 “陆夫人?,这个法子恐怕不成。劳你和杨夫人?和杨姑娘再说说,我瞧着杨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或许还有得商议。” “姜三夫人?,咱们也?相熟。有些事我也?就不瞒你了,若是你们执意如此,那这门?亲事恐怕……” “这门?亲事,我不要了!”门?外?响起姜烜的声音,随后?他一脸阴郁地进来,对陆夫人?道:“麻烦你去转告杨家人?,如果他们容不下我妹妹,那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顾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面上还是要顾忌些,忙训斥道:“你胡说什么?大人?们议事,哪里有你置喙的份。你还不赶紧去上差,莫要误了时辰。” 姜烜一身京武卫的卫服,显然是正准备去京武卫衙门?,他将手按在腰间的腰刀上,“娘,我话撂在这里了,这门?亲事作罢!” 说完,他大步离开。 陆夫人?一脸凝重,“姜三夫人?,你看这……” “陆夫人?,让你见?笑了。我这儿子最是疼他的妹妹,他也?是一时情急。劳你再和杨夫人?杨姑娘好好说说,实在不行?的话,那也?是我们两家没有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夫人?只能告辞。 消息传到姜姒的耳朵时,她正在喂兔子。 她慢慢站起来,望向四墙之上的天空。明明是同?一片天,为何京中的天与京外?的天会有所?不同?? 突然她视线一转,看到姜烜正在探头探脑。 “二哥,你今日没去上差吗?” “我抽空回来一趟。”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那是御品轩的点心?。 姜姒动容不已,笑着将点心?接过。 “玉哥儿,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我和爹娘都不会嫌弃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住着。若真有人?敢说三道四,我第一个不饶!” “二哥,你对那位杨姑娘……” “就见?过一面,也?就是觉得不讨厌而已。若她连你都容不下,哪怕她是天下的仙女,我也?不会娶她。” 姜烜再三保证,他对那杨姑娘真的谈不上喜欢,这门?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并不停地叮嘱姜姒,千万别因为这门?亲事而胡思乱想。 姜姒乖巧地应着,到底还是有些愧疚。 她对那杨姑娘没什么印象,原本以为或许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约她在茶楼见?面。 送信来的人?是杨家的下人?,说是杨姑娘指名?道姓要见?她。 那茶楼在上阳街上,与御品轩离得不远。 这事她没有瞒着顾氏,顾氏派了胡婆子跟着她,并祝平祝安一共三人?。几人?到了茶楼,杨家的下人?直接将她带到二楼雅间。 印象中的人?,突然清晰了起来,她看清楚了杨姑娘的样子。长相确实不错,衣着打扮也?很精致,唯有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 “姜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杨姑娘。”姜姒淡淡地打着招呼。 杨姑娘抬着下巴,而半垂着眼?皮,以一种?居高而轻蔑的目光看着她,“之前在祥秀苑,姜五姑娘你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那时不少人?还想着,以你的容貌或许会有些造化。谁也?没有想到,你最后?居然嫁给了一个市井小民,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第68章 …… 上阳街的?一处茶楼前,姜烜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然?后皱着?眉头迈步进去。 英俊的?少年郎,身着?京武卫的?卫服,朝气而阳光。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之常年习武的?身段,最容易让姑娘们侧目。 二楼雅间的门外,年轻的?丫头见之,莫名羞红了脸。 “姜六公子,我家姑娘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说罢,丫头向里面的?主子禀报一声。 姜烜抿着?唇,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腰刀之上。他一眼看到那坐在桌前的?人,没有继续再往前走。 “姜六公子,请坐。”杨姑娘浅浅一笑,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昂着?头,冷冷地道:“不必了。我?还有公务在身,杨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杨姑娘闻言,神色淡了淡,略显委屈和忧伤地垂下眼眸,“我?知道姜六公子必是恼了我?,我?若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也必是不信的?。可?我?实在是冤得?很,忍不住想?替自己?辩解几句。” 两人到底议过亲,也不算是全无关系之人,姜烜想?了想?,对方到底是个姑娘,或许是自己?错怪了也说不定,当下脸色缓和了些。 但心知纵然?不是杨姑娘自己?做的?,应该也与?之脱不了干系,要么是杨姑娘的?家人,要么是她身边的?人。 “那些风言风语实在是令人气愤,我?身为兄长,听到旁人如此诋毁自己?的?妹妹岂能不气。若事情?不是你做的?,我?自是不会怪你。” “姑娘家的?名声重要,我?如何能不知。姜六公子爱护自己?的?妹妹,更?是无可?厚非。然?而人言可?畏,姜五姑娘不能幸免,我?亦不能。” 说罢,杨姑娘睫毛颤了颤,似是在哭。 姜烜到底年轻,最是见不得?姑娘家这样,难免有些内疚自责,还有一些束手无策。“你别这样,若是旁人见了,还当是我?欺负了你。” “你…你难道没有欺负我?吧?”杨姑娘抬头,眼眶已红,“如今阖京上下都?知道你我?在议亲,若是最后亲事没成,旁人还不知如何说我?。” “你只说我?们八字不相合便是,若是可?以,你尽可?以说我?的?不是,我?绝无怨言。” “姜六公子当我?是什?么人,我?岂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去诬蔑你的?名声。”杨姑娘咬着?唇,一副又羞又气的?样子。“我?与?你妹妹相识一场,她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听她同情?自己?的?妹妹,姜烜对她的?态度又缓和了些,暗自懊悔自己?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误会对方。 “杨姑娘,那…你说如何?” “我?…我?能如何?我就是心里委屈。” 这话听着?竟然?像是在撒娇。 姜烜顿时?不自在起来,两人虽然?议过亲,但也是第?二次见面。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杨姑娘,我?是个粗人,也不太会说话。若是之前有得?罪和冒犯之处,还请你见谅。” 杨姑娘破涕为笑,脸上泛着?红晕,“我?哪里会怪你,我?就是怪老天爷爱捉弄人。原本我?们都?要定亲,谁知横生这些枝节……” 定亲二字,听得?姜烜心头一跳。 “杨姑娘,亲事的?事…还是莫要提了。” “怎么?你想?就这么不管我?了?”杨姑娘又气恼起来,一甩帕子,“难不成你真的?会为了你妹妹,连自己?的?亲事都?不要?” 这话让姜烜心头一冷,先前热血冲头的?感觉散了一些。 他看着?杨姑娘,无比认真地点头。 杨姑娘绞着?手中的?帕子,眼底一片冷意,说出来的?话却是透着?几分软。“我?又没让你不管你妹妹。她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亲事,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人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坏事……” “你住口!” “你……”杨姑娘见姜烜变了脸色,还当是自己?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连忙怪罪自己?。“我?是为你妹妹不值,以她的?出身,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那样的?人。如今那人不在了,你若是真心疼爱她,正好趁机为她再谋一桩好姻缘,我?也会帮你的?……” 姜烜胸口起伏着?,双拳紧握, 所有人都?说莫兄弟必定凶多吉少,但他就是不信。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不可?能说没就没。大姐夫已经?派人去了滕城,必定会带来好消息。 “杨姑娘,你别说了。” “姜六公子,你…你别误会。我?是一片好心,你放心,我?已经?求了我?母亲和外祖母,她们都?答应帮你妹妹……“ “不必了!”姜烜看着?她,“我?家的?事不劳杨姑娘费心,杨姑娘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容不下我?妹妹。既然?如此,那我?和杨姑娘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六郎!”她见姜烜要走,急得?大喊,“你若是敢走出这个门,你一定会后悔的?!” 姜烜头也没回,“我?的?事,也不劳杨姑娘费心。” 她气得?直跺脚,狠狠地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 好你个姜六郎! 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这门亲事她原本就觉得?有些委屈,没想?到居然?还要受此羞辱。她倒要看看,有那么一个寡居而名声不佳的?妹妹,雍京城中还有谁愿意与?姜家三房结亲。 那茶杯没有落地,被姜烜反身接住。 隔着?大开的?门,姜烜无比凌厉地看着?她。 “原来这就是杨姑娘的?真面目,什?么知书达理,装得?累不累啊?” 说完,他将茶杯往地上一摔。 一出茶楼,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些姑娘家,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怕! 前有那什?么朱招娣,后有这位杨姑娘,一个比一个表里不一,看来成亲这种事,搞不好是要倒大霉的?。 “姜六郎!” 忽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望过去时?满眼的?红艳艳,红衣的?少女骄阳似火,明丽而娇俏动人,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恰如一把火,瞬间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又惧火光太盛,而自己?根本抵御不住,忽然?有些自卑起来。 “叶姑娘?” 叶有梅一步步走近,道:“长话短说,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姜烜一脸莫名,看着?她。 她抬了抬下巴,望着?那茶楼,“你方才是去见那姓杨的?了?” “……” “她是不是还想?劝你不管玉哥儿?” “这不可?能!”姜烜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事关自己?妹妹,他的?原则不会变。“管他什?么亲不亲事的?,哪里有玉哥儿重要。” 听他这么说,叶有梅的?脸色从阴到晴,一片明媚。 “算你还有几分当哥哥的?样。我?与?你商议的?事也与?此有关,你正在议亲,而我?家人也正为我?的?亲事烦恼。我?与?玉哥儿交好,我?是万不能看到她受委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姜烜越发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叶有梅。 叶有梅一甩自己?高高的?发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直到人走远,姜烜还一头的?雾水。 叶姑娘和他商议什?么了? 他又默认什?么了? 好半天,他似是明白了什?么,风一样地往家里跑。 姜姒看着?气喘吁吁的?他,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忙问他怎么了?他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玉哥儿,那个叶姑娘…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她去找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在议亲,她也在议亲,还有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她是什?么意思??” 姜姒闻言,哭笑不得?。 她还当叶有梅是说笑的?,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 但婚姻大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世家嫁女,越是考量多。叶有梅是将军府的?嫡女,而二哥仅是姜家庶房的?嫡子,身份上相差不小。 所以纵然?叶有梅有意,这事大抵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时?,外面传来嚷嚷声。 “我?就说这个丧门星不能留,你们一个个偏偏要护着?!” 这是姜熠的?声音。 姜熠应是十分气愤,大力地拍着?门,“五妹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听好了,你已经?坏了你自己?亲哥的?亲事,难道还要害我?们吗?” “五弟,你乱说什?么?议亲本来就有不成的?,哪里就是五妹妹的?错。再说五妹妹是三房的?人,你自己?的?亲事成与?不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这是姜煜的?声音,听着?言语已经?顺畅,几乎没有任何的?吃顿。 两人在门外拉扯着?,一个要推门,一个拼命阻止。 姜熠气得?咬牙切齿,“不怪她,怪谁?她就是丧门星!” “五弟,你再这样说的?话,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也不是第?一次议亲,先前那几个都?不成,难道也是因为五妹妹?” “我?不管!”姜熠耍起横来,“都?是她害的?!” 第69章 …… 未近清风院,便听到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姜姒听出显国?公夫人云氏的声音,话?语中似乎还提到了她。她一派天真的模样,与姜婳一同进了?门。 姜婳已按下满心的惊疑,此时面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对。 两人一进屋,立马上前给云氏请安。 云氏含笑看着姜姒,“玉哥儿?瞧着,像是清瘦了?些。” 这一声玉哥儿?,立马彰显出她对姜姒的亲近。 姜姒还没说?什么,她又道:“你夫君的事,我也听说?了?。传言有?不实,耳听也未必是真,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你不必太过忧心。” 她自然是不知道内情的,但?本着尽力安慰人的心思,才会有?这番话?。 顾氏道了?谢,说?:“但?愿老天有?眼。” 其?实这是一句虚话?,在场的也只有?姜姒听得?出来。 云氏示意姜姒上前,然后拉着姜姒的手?。这般举动?越发?让顾氏打心眼里舒服,毕竟身为一个母亲,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他人的善待。 “我常听玉姐儿?提起你,我知道你是个心明如?镜,处事通透的孩子。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你只当听不到,千万莫受影响。” “多谢夫人。” 姜婳听着云氏的话?,若有?所思。 再看那一脸乖巧娇态的堂妹,越发?觉得?心惊。她忽然想起此前姜嬗对姜姒的态度,约摸是明白了?什么。 姜姒的手?还被云氏拉着,云氏脸上敛下去的笑意又浮现?,“我看你这孩子,就是一个有?福气的。” 说?罢,又对顾氏道:“咱们说?话?,也不必讲那些个虚的,有?什么我就直说?。叶家那孩子你们也见过,与玉哥儿?又要好,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论门第,姜家和叶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叶有?梅是叶家的嫡女,也是叶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若是与之议亲的是姜家嫡支嫡子,倒是相得?益彰。可三?房只是庶支,姜烜不过是个庶子之子,身份上确实是不般配。 站在姜家三?房的立场,这门亲事自然是千好万好。顾氏一开始也是惊喜无比,这会儿?的工夫却是冷静了?些,终于觉出了?些蹊跷之处。 “方夫人所言极是,这门亲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是我们高攀了?。” “若是你情我愿,何?来高攀一说?。”云氏不用问,也知顾氏在想什么。“刚才我说?玉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并非是虚言。若不是她,或许我也不会跑这一趟。叶夫人疼爱女儿?,更是一个开明的人。叶家那孩子自己愿意,这门亲事简直是万里挑一。” 顾氏其?实也猜到了?这点,若非是叶家那孩子自己愿意,大抵不会有?这一出。但?照这么说?来,她反倒觉得?委屈了?叶有?梅。 当下迟疑起来,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心领神会,对云氏道:“夫人,这事既然是阿蛮的意思,我总得?先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氏闻言,不恼反喜,无比欣慰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是个妥帖的。” 姜婳一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谢氏顾氏等人送云氏时,她叫住姜姒,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姜姒。 “五妹妹,这样的好亲事,明显是六郎高攀,以他的出身能力,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何?况先前因为杨家那一出,京里多少人在看笑话?,你们更应该趁机出一口气,用这门亲事来堵那些人的嘴。” 姜姒面对她时,已没有?必要再装天真。 “人往高处走,万般皆为利,这本无可厚非。当初二姐姐你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以绝食抗之,最终如?愿。不管二姐姐你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勇气都令人佩服。” 她万万没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她不愿嫁小吴大人,无非因为小吴大人官职低,家世也不显。而现?在的丈夫那时不仅官职高,且家底颇丰。所以她不顾嫡母的劝阻,执意为自己争取,为此没少被人指责。哪怕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拿这事挤兑她。 而今,她居然听到有?人说?佩服她,且在将将之前,她还被这个人真正的面目所震惊,为此心惊不已。 “五妹妹,你不必含沙射影……” “二姐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世家联姻,两情相悦的极少,大多数都是有?所图。或图权势或图富贵,抑或者是图皮相,终归要图一样。” “你既然什么都懂,那你便知道我说?的那件事,或许有?我自己的利益,但?我并非完全是为自己考虑。除去年纪大些,那位大人无论是官职,还是身份都不会委屈你。” 姜姒看着她,淡淡一笑。 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寡妇嫁给高官,必然是世人艳羡的对象。哪怕高官年岁不小,儿?女成群,亦是一门好亲事。 “二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五妹妹,你先别急着拒绝,且再仔细思量一下。” “不必了?。” 这没什么好思量的。 姜姒想,这一辈子自己拥有?的已经够多。 她现?在要做的是,与叶有?梅好好谈一谈。 叶有?梅爽快地赴约,两人约在了?凤凰池边的茶楼见面。毕竟这样的时刻,再约对方来姜家似乎并不妥当。 两人一见面,叶有?梅就拉着她往池边跑。 春风拂面,垂柳如?丝。 白天的凤凰池没了?夜里的灯火辉煌,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宁静。那些画舫或是停靠,或是漂泊,不闻歌舞声。 这样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发?问:“阿蛮,婚姻不是儿?戏,我知道你同情我处境艰难,但?哪怕是再好的友情,也不值得?搭上自己的终身。” 叶有?梅闻言,明丽地笑起来,“玉哥儿?,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觉得?我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吗?” “那你……” “实不相瞒,最近为了?我的亲事,我父母可谓是操碎了?心。你也知我的性子,我最是不喜那等古板迂腐的男子,也不喜太过自以为是的人。那些个世家子,在我眼里一个比一个不讨喜。若是让我嫁人以后束手?束脚,还不如?杀了?我。” 说?到这,叶有?梅脸上的笑意一收,看向姜姒的目光有?些惋惜。 “说?实话?,我之前还很羡慕你的亲事。” 姜姒垂着眸,“我也很庆幸。” 哪怕是曾经拥有?,也已经足够了?。 叶有?梅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蓦地睁大眼睛,“玉哥儿?,你…你是不是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她的沉默,代表一切。 远处的画舫中,忽然传来悠扬的琴声,那如?泣如?诉的曲子婉转着飘扬着,一丝一缕地往人心里钻。似那池边的垂柳,丝丝缕缕在荡漾着,在人心间荡起不断的涟漪。 叶有?梅看着她,突然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佛祖,求你保护玉哥儿?的夫君平安。信女愿意……” 她一把捂住叶有?梅的嘴,叶有?梅“呜呜”地叫唤着,很快被她松开。 “玉哥儿?,你怎么不让我说?完?” “阿蛮,你不要这样。”她心下叹了?一口气,“我的事,不应该由别人承诺付出什么事。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但?我更希望你好。婚姻不是儿?戏,你实在不必要为了?别人,而轻易做出选择。” 叶有?梅闻言,先是认真地看着她,然后笑起来。“玉哥儿?,你干嘛这么严肃。我说?了?,我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不瞒你说?,我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受不了?太多的规矩。亲事的事,我有?很郑重的思量过,第一我喜欢你,第二我看你二哥也很顺眼。 你想想看,你若是我,一是有?自己喜欢的小姑子,二是还有?看得?顺眼的夫君,三?来嘛,婆家的长辈们也都是和善的人,这样的亲事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真的看我二哥顺眼?”姜姒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粗壮的大柳树,声音也大了?几分。 叶有?梅怕她不信,再三?保证。 “我真的看你二哥顺眼。你看你二哥是习武之人,这一点与我兴趣相投。他的性子不沉闷也不迂腐,肯定不会过多约束我。再说?了?,他长得?也不错,尤其?是穿上京武卫的衣服时,分外的好看。”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叶有?梅不知想到什么,明丽的脸红了?红。“世人常说?侄女似姑母,我还想着以后生?一个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儿?。” “……” 姜姒放了?心,朝不远处道:“二哥,你听到了?吧?” 叶有?梅顿时跺脚,终于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玉哥儿?,你怎么把你二哥也叫来了??” “不瞒你说?,之前那些话?既是我想问你的,也是我二哥想问你的。谁都知道,他是高攀了?你,倘若你真是因为我而嫁给他,那就太委屈你了?。我不愿意这样,他也不愿意。” 姜烜露了?面,有?些不太自在的样子。 刚才姜姒和叶有?梅说?的话?,他都听到了?。那什么他长得?不错,穿京武卫的卫服更好看的话?,已经让他面红耳赤,后面那句什么要和他生?女儿?的话?,简直听得?他热血躁动?。 姜姒适时退到一边,等到他们不再注意自己时,又悄悄地离开。 第70章 仿佛是一眼万年,姜姒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祝平的声音响起,明明很近,又?似很远。 “……姑爷!” 这声姑爷如惊雷一般,瞬间将姜姒惊醒。 这不是莫须有! 莫须有已经不存在了,只有慕容梵。 慕容梵背着祝平,祝平在看到不远处那辆马车时越发?惊喜,以为自家?姑爷平安归来。但很快她的欢喜凝固在脸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王……王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看到了慕容梵的侧脸,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而慕容梵的眼睛里,此时只容得下怀中的人。那一惯平静的目光,已然是风不平浪不静,掀起?巨浪滔天。 他按在姜姒脉搏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以他的性情与自控力,能让他有此反应可见这事对他而言有多不一般。 从他的表情中,姜姒肯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怀孕了! 这样的时刻,她竟然还能笑出来,娇娇的,怯怯的,还有几分天真。 她的笑,让慕容梵心里的那条大金蛇从巨浪中现?身,高高在上地悬浮着,体型比之以往又?大了许多。 它?咆哮着,翻腾着,不知在寻找什么。 “……王爷,姑娘!”祝平一抬头,发?现?自家?姑娘已被?人抱着,上了那辆马车。 她不敢起?,又?不敢喊。 脑子里很乱,但却一片空白。 幸好她们一下马车,车夫就赶着马车绕去后?门,否则…… 哪怕她再?是不敢想,也知道事情不对。方才她真的以为是自家?姑爷回了京,可见王爷和?自家?姑爷的身形有多相似,更何况长相也有几分相似。 那王爷和?姑爷…… 她惊愕着,心跳如雷。 而此时的姜姒,其心跳之快,亦不遑多让。 原本觉得十分宽敞的马车,这会儿竟是无?比的逼仄。哪怕她被?轻抱轻放,哪怕慕容梵的动作小心翼翼,她还是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种压迫感又?不纯粹,还透着夫妻之间那种说不出来的亲密。是怕又?不是怕,最是令人心肝乱颤。 尤其是当慕容梵的大掌,小心翼翼地轻放在她腹部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尖又?缩了起?来,剧烈地悸动着。 “莫须有已经不在了。”她长睫微颤,声音又?娇又?软。 慕容梵将她圈着,“我一直都?在。”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他。” “他是我,我自然可以是他。” 她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莫须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须有。莫须有在虚构中存在,又?在虚构中消失,而她身为莫须有的遗孀,永远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芳业王有交集。 哪怕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们曾是一对夫妻。哪怕他们这对假戏真做的夫妻,还孕育出了孩子,他们依然是世俗中两条平衡线。 “他是我的夫君,你不是。” “谁说我不是!” 慕容梵气势一变,满是危险的气息。 那侵略感吓到了姜姒,她愣愣地看着他。从相识至今,他似乎一直隔绝在尘世之外,仿佛不是世间之人。而这样的他,情绪太过外露,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你别这样,这都?不像你了。”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是人人景仰的芳业王啊。” “芳业王?”慕容梵的声音不辨喜怒,好似一声叹息,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玉儿,我不想再?依着你了。” 听到这话,姜姒的心跳得越发?狂乱。 什么叫不想再?依着她? “慕容梵…世俗礼法如山,纵然我视它?如纸,但它?依然是山。” “无?论是何等高山,我们越过去便是。” 她震惊着,怔怔地看着慕容梵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那么的浓烈,那么的深沉,无?处不在地将她包容着。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哭。 “慕容梵,你可能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这辈子我拥有了太多,我欢喜着幸福着,又?惶恐着,唯恐有朝一日?会失去。为此我曾想出破,就是害怕失去这一切。你这么好,长得好,出身高贵,又?对我好,这样的好真的可以属于我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上辈子的经历造就了她骨子里的自卑,哪怕这一世的幸运也无?法将其驱散。 那骨子里的自卑会时刻提醒她,她不能贪心。一旦起?了贪念,或许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求仁得仁,已然很满足。 慕容梵取出一块帕子,替她擦着泪水。 她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只小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正?是她的手艺。那是吴明离开侯府时,她送给对方擦脸的。 吴明、贾公公、莫须有。 从她穿越以来,慕容梵好似一直都?在她身边。 如良师益友,又?如明灯。 “慕容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好?如果你不是这么好,或许我还可以自私贪心一下。可是你这么好,若是属于我,老天爷如何能容得下……” 她哭着,越想越觉得难过。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会得寸进尺。她如何能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将慕容梵这样的人拉下神坛,从受人景仰到被?人质疑与唾弃。 慕容梵继续为她擦着眼泪,听到这番话后?却是揉了一把她的脸。她一时忘了哭,红着鼻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在笑,虽淡,却有着明显的欢喜。 “你…你笑什么?”姜姒脸上挂着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良久,如梵音的低语入了她的耳朵。 他说:“天地有容,容纳着世间万物。世人视天为正?,若天都?不正?,何来世间公道,又?何来天地正?气。所以老天爷若真有眼,必定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皆能终成眷属。” 这番话如一道光,照进姜姒心里最为自卑阴暗之处。 她抬起?头来,如水洗黑玉的眸子先是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玉色开始润泽,最后?大放异彩。 慕容梵看着她,平和?的目光容纳着她。 半晌,她破涕为笑,“慕容梵,有你真好。” …… 一刻钟后?,普通而宽大的马车驶出了巷子。 马车经过巷子口时,姜烜无?意中往那边看了一眼,下意识皱起?眉头。 叶有梅见他看那马车,问:“这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你是不是认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马车样式普通,就是这大小有些眼熟。” “这马车确实是大许多,但也不算难见。” “也是。” 但他到底存了一些幻想,朝姜家?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祝平扶着姜姒进门,当下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马给了叶有梅之后?,立马狂奔回家?。 祝平扶着姜姒刚进家?门没?多久,就被?他追上了。 他气喘吁吁,在看到姜姒明显哭过的脸色之后?急切地相问,“玉哥儿,我刚才看到有辆马车,是不是……?” 姜姒想起?慕容梵叮嘱自己的话,点?了点?头。“是他!” 这个答案,震惊的不止是他,还有祝平。 祝平的心又?狂跳起?来,整个人也跟着抖得厉害。 姑娘说那个人是姑爷,也就是说姑爷是…是王爷! “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姜烜狂喜着,一拳捶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树干被?砸动,满树的叶子跟着抖了抖。 他很快“咦”了一声,“那他为什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他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 “可是遇到了麻烦?” “也不是什么麻烦,应该有些棘手,但他说他会处理好,让我等他。” 这确实是慕容梵的原话。 姜姒双手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腹部,抑制不住的满心期待。 姜烜心思粗,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妹妹的小动作,还在那里纠结自家?妹夫遇到了麻烦,却不找姜家?帮忙的事。 “莫兄弟也真是的,他在京中应该也不认识几个人,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呢?玉哥儿,你方才真应该留他,至少让他见一见祖父。” “我真的留不住他。” “罢了。”姜烜叹了一口气,“他这般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知道他没?有事,我也就放心了。再?有人说什么你克夫守寡之类的话,我必打得他满地找牙!” 姜姒闻言,哭笑不得。 兄妹二人在岔路分开,等到姜烜走远,祝平才犹豫而胆战心惊地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姑娘,姑爷真的是……” “此事暂时不要?声张。” 听到姜姒这话,祝平忙不迭点?头。 主仆二人刚回屋,祝安就气鼓鼓地进来,手里还挽着一个小筐子。筐子里装着一些新鲜的嫩菜,显然是要?喂兔子。 “冬姨娘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口中的冬姨娘,是姜熠的生母。 “她说什么了?”祝平忙问。 祝安“呸”了一声,“她那张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也就是二夫人和?善,才纵得她一个姨娘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背地里嚼主子们的舌根。” 姜姒不用问,也知道冬姨娘说了什么。 无?非是她是个丧门星,害得姜熠亲事不顺。 祝平也猜到了,气愤不已,“五公子自己不成事,亲事不成怨这个怨那个,简直是胡搅蛮缠……” 第71章 当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头顶的香罗帐。 帐子垂泄着,守在床边的祝安听到动?静,连忙掀开帐子侍候。先是将她扶起靠坐着,然后又给她腰间垫上小枕。 她刚想问什么,便听到外面冬姨娘尖利的声音,“大夫人,二夫人,不是妾爱生事,实在是五姑娘留不得。丧夫的寡妇,肚子里还有遗腹子,这是要丧家的啊!” 寡妇不吉,遗腹子更不吉,世人皆忌讳。 顾氏内心?的震惊无?人能知,姜姒晕过去?时,她还只当自己女儿的身子不好?,吓得连忙去?请大夫。当大夫迟疑地告诉她是滑脉时,她第一反应是不信。 她让大夫诊了又?诊,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最?开始她一心?紧张女儿的身体,自然是没心?思管冬姨娘。 冬姨娘是生养过的人,心?眼又?多,在姜姒晕倒时就有所猜测,便一直没走。等得知姜姒真的怀孕后,很快生出一计。 谢氏和余氏就是她派人去?请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开。她倒也不是真的容不下姜姒,毕竟她一个二房的妾室,哪怕是再受宠也管不了三房的事。她只是想借机生事,若能讨些好?处最?好?,若是没有好?处她也不吃亏。 谢氏和余氏被她问住,齐齐看向顾氏。 “三弟妹,五丫头真的……” 怀孕不比其它,这种事瞒不住,除非是不想要孩子。 顾氏亦是有千言万语,不知该找谁问。 “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也不必为?难。”门开了,祝安扶着姜姒出来。 姜姒的气色略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的娇弱,让至亲之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顾氏连忙过去?,小?声道:“玉哥儿,你身子不宜,进去?好?好?歇一歇,这事娘会处理?。” 她还就不信了,一个别房的姨娘还能管得了她三房的事! “娘,这是我的事。”姜姒心?中不无?愧疚,“对不起。” 顾氏有些受不住,眼眶立红。 她有无?数的疑惑,又?心?疼又?懊恼,心?疼自己的女儿的命,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那么荒唐的事也能同意。 “玉哥儿,你……” “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一点?也不后悔。” 母女二人说?话时,冬姨娘已?经?有些不耐,“三夫人,不是妾多事。妾也是没有法子,五公子的亲事一直不成,眼下是越发的艰难,他好?歹也是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妾不能不管啊。” 姜熠的亲事说?艰难,其实也未必。姜府的公子,哪怕是个庶子,也不至于说?不上亲。根本的原因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他一向心?气高,自以为?比姜煜和姜烜都要优秀,还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那些门第低些嫡女,他要么是嫌性子木讷,要么是嫌长相不佳。那些门第还行的庶女,有些也不尽如人意。 当然,他挑剔别人,别人更挑剔他。他无?所长,能力也不显,空有一个姜家二房独子的名头。有心?之人一打听,得知他与嫡母不睦,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迟疑。 冬姨娘生这一场事,还不就是因为?母子俩都眼红姜烜的亲事。打量着若是不能讨些好?处,那也不能让三房得意。 “五姑娘,你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若是万事没有,在娘家住些日子也无?妨。但你丧夫又?怀了遗腹子,这般住在娘家,还惹来那些个闲言碎语的,实在是不太妥当。你若是个懂事的,便知自己有多不应该。” “冬姨娘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姜姒对谢氏和余氏道:“侄女的事,让两位伯娘为?难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外面住。” 顾氏大急,“玉哥儿……” “娘。”姜姒越发觉得愧疚,“暂时先这样,我出去?住些时日也无?妨。” “五姑娘,你看你说?的是哪里话,这事要是传出去?还当是妾挑拨离间。妾真不是这个意思,妾就是心?急五公子的亲事。若是他的亲事定下了,那些个闲言碎语便能不攻自破,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这番话,总算是让谢氏和余氏明白?她的意图。 谢氏怒极反笑,“冬姨娘,亏你想得出来!” 一个妾室,居然算计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可笑至极。 余氏冷着脸,“冬姨娘,你若是嫌我办事不利,大可以和二爷说?,何必在这里为?难五丫头。” 她是嫡母,姜熠的亲事经?的都是她的手,她比谁都知道姜熠为?何迟迟定不下亲事。但凡是姜熠觉得过得去?的姑娘,无?一不是在打听相看之后便作罢。 说?来说?去?,那个庶子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外表瞧着还像一回事,一旦开口立马现形,委实是不敢令人恭维。 亲事既便是成了,若有个什么不好?的,这对姨娘庶子必会编排自己的不是,说?自己这个当嫡母的何其用心?险恶。所以这事无?论是是成还是不成,她都里外不是人。 说?实在外,她真不想管。 冬姨娘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自是恨她不尽心?,“大夫人,二夫人,妾没有为?难五丫头。妾知道五丫头是个能人,结交了不少人。什么国公府的姑娘,将?军府的姑娘,还有侍郎府的姑娘。我听说?那侍郎府的姑娘好?像有什么毛病,五丫头与她交好?,兴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冬姨娘的目的,合着是想攀上左家。 余氏面色更冷,讥笑一声,“我说?怪不得我提的那些亲事,不是这里不成就是那里不成,原来冬姨娘眼光高,看中了人家侍郎府的嫡女。” “二夫人,妾不是思量着五丫头和那左姑娘交好?。我们也不嫌她有毛病……” “冬姨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姜姒吩咐祝安祝平,“你们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谁要赶你走!”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各异。 很快姜太傅背着手出现,那双精明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然后落在姜姒身上,“小?五,你安心?在家里住着。若是谁有异议,尽管来找我。” 说?完,他又?背着手离开。 冬姨娘哪里还敢有异议,更不敢去?找他说?道。 她面色讪讪,寻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开溜。一出去?就碰到了脸色铁青的姜烜,姜烜还朝她挥了一下拳头,吓得她花容失色。 余氏嘲弄着,表情渐渐黯然。 谢氏叹了一口气,道:“二弟妹,你别想太多,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是。” “大嫂,我这心?里……”余氏别过脸去?,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她自来是要强的性子,这些年更是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弓,一刻也不曾放松开怀过。若是她的炜哥儿还在,她何至于如此。 “二伯娘,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也不会扰了你和大伯娘的清静。” “这你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些个客气。”余氏按了按眼角,将?眼泪忍了回去?。“你三姐姐这一胎怀相不好?,吐得下不了床。若非如此,她必定是要来看你的。她让我转告你,万事放宽心?,自有否极泰来之时。” “那二伯娘也替我转告她,这话我记下了。” 姜姒想了想,又?道:“二伯娘,你也一样,万事放宽心?,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一切都会好?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余氏刚四十出头,在后世看来还是很轻的年纪,应该还有生养的机会。与其日后受制于一个离心?的庶子,何不自己再努力一把。 但她一个侄女,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太透。 一场闹剧结束,顾氏有很多的话要问。 等谢氏和余氏一走,她就沉了脸,命姜姒回房歇着,将?姜烜和祝平祝安叫到一处。凌厉的目光看着几人,因碍着隐情又?不能直接发问。 “六郎,你先说?,那个莫…莫须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烜一听就来了劲,“娘,我不是早就说?过,莫兄弟是个能人。他有本事,手下还有一些可用之人。我听他说?过,他还认识我们沈大人。” “他还认识你们沈大人?”顾氏惊问,心?中的疑团更大了些。 转念一想,那个什么聚贤会鱼龙混杂,暗底不知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与世家高门之间或许也有往来,认识沈郡王应该也不足为?奇。 “认识而?已?,哪里值得逢人就说?道。” “娘,这你可就误会莫兄弟了。是我见?他有本事,提议向沈大人举荐他。他百般推辞,这才说?自己认识沈大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愿在京中谋个差事?” “…好?像是。” 顾氏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这世间若有人有机会却不愿意进衙门当差,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要么实在是胸无?大志,要么就是犯过什么事见?不得光。 那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想来应该是后者。 玉哥儿怎地如此糊涂啊! 她满心?的难受,看向祝平祝安,“他对你们姑娘如何?” 祝安回道:“姑爷对姑娘自是极好?的。初时姑娘还不太喜欢他,嫌他是个莽夫,后来才接受他。” 这时姜烜嘿嘿笑出声来,“不枉我劝玉哥儿多了解他,我就知道但凡是玉哥儿了解了他,必定会对他倾心?。” 姜烜才说?完,立马感觉到自己亲娘杀人般的目光。 第72章 信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等我。 姜姒看着这两个字,有些纳闷。 慕容梵亲口明白地告诉过自己,让她等他,为何又要来信专门强调?须臾,她反应过来,这封信不是为了?安抚她,而为了安祖父的心。 祖父应是早就猜到慕容梵的心?思,也知?他们之间的一些事。而今他们的关系扑朔迷离,祖父必是有些云里雾里。 慕容梵故意写了?这么一封信,让祖父代为转交,无非是想让祖父知?道他对自己的看重,以及他们之间还?有着密切的联系。 此次陛下祭皇陵,绝非如外面所传的那样仅是因为祖先们托梦。天家人行事,尤其是天子,从来不会?没有目的。 果然。 她的猜测是对的。 当陛下的仪仗进了?雍京城,有关二皇子被留在皇陵继续监工皇陵修葺的消息才传开。天子的龙辇一入那座高墙深重的皇宫,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姜良和姜烨回了?家,父子二人皆是满脸倦色,风尘仆仆。 姜姒与家人们一起,迎接他们归来。 姜家这一代人中,姜烨为长。他长相?俊雅清正,无论仪表还?是言行举止,无一不是符合世家大族嫡长孙的规范。 关于他的事,姜姒曾听顾氏提起过。原本他自小有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正是他的表妹谢世倾。 谢世倾是谢家嫡长女,不仅才貌双全?,性?情也十分大方讨喜。不说是谢氏满意欢喜,便是与她接触极少的顾氏,也对她的印象极好。 按照顾氏的话,像谢世倾那样的姑娘,几乎集齐了?世家大族嫡长女的所有优点,无论嫁去哪家,都是哪家之幸。可?惜这么一个人,却在十七岁那一年,即将嫁进姜家时?突然出了?意外:马车惊了?马,她从马车中摔出来,当场毙命。 她死后,谢家上?下悲痛自是不必说。姜烨也因此变了?一个人,清雅依旧,却冷情了?许多。他这样的人,不仅自己的家族看重,还?被其他的世家大族看中,自谢世倾去世后,上?门说亲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绝。 这两年谢氏也由着他,不再劝他议亲。 姜姒想着古往今来那些“问世间情为何物”“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传诵,抬头望着白云若絮的天。 情深隔着生死,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 突然,姜烨朝她走来。 “五妹妹,你的事我已悉知?。姜家骨肉一家,绝不会?容不下你,你且放心?在家里住着。” 她连忙道谢,“多谢大哥哥。” 姜良是长辈,过多的话不会?说,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亲和,也说了?一句,“五丫头放宽心?,安心?住着便是。” 说完,皱着眉看了?一眼姜卓身?后的姜熠。 很显然,府里发生的事他们父子二人已经?知?晓。 姜卓面色不太好看,颇有几分讪讪然,在姜良看过来时?立马表态,“大哥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五郎。” 姜熠躲在他身?后,低头而愤然。 “五郎,当着全?家人的面,你还?不赶紧给你五妹妹赔个不是?”他回头,严厉地命令着。 他一番苦心?,姜熠却不能理解。 “父亲,儿子…儿子没错。” 姜卓气极,语气更是严厉了?些,“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还?不快去!” 姜熠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再不争气,再令人失望,他也不会?放弃。他让姜熠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姜姒道歉,看似是让姜熠低头,实?则是在帮姜熠。 但姜熠不明白他的苦心?,更添怨愤。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女子,还?怀着遗腹子,如此的不吉,你们为何要护着她?父亲,你知?不知?道因为她,我出门都被人笑话……” “啪!” 这巴掌不是姜卓打的,而是姜烨打的。 姜烨比姜熠高半头,气势更是高出一头不止,他冷冷地看着姜熠,道:“我远在京外,都听说了?五妹夫还?活着的消息。你尚在家中,为何消息如此闭塞?我想你并非不知?,而是执意自以为是,用心?恶毒而已。” “她是骗人的!”姜熠捂着脸,叫嚷着,“你们都被她骗了?!她的男人明明死了?,她却说没有,分明是仗着我们没人见过那个莫须有,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说到这,他慌乱地向姜卓寻求支持,“父亲,您相?信儿子。儿子猜得肯定没有错,她就是骗人的……” 这样的话,让姜卓更加的失望。 世家大族最忌讳家丑外扬,倘若这真是姜姒的谎言,身?为姜家人不仅不能戳穿,还?要百般为其遮掩。 余氏适时?出声,“二爷,五郎思虑太甚,不信五丫头的话,也不信妾身?。妾身?为他说的亲事,他无一满意,还?道是妾身?故意。妾身?实?在是力不从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看着姜卓,姜卓已经?是面沉如水。 唯一的儿子不成器,他能怎么办? “夫人,五郎的事……” 他话还?未说完,冬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二爷,求求你,你帮帮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他意欲甩开冬姨娘抓着他衣摆的手,脸色越发的难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计较,你赶紧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来,矮着身?子,“二爷,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太爷已经?发了?话,不让我们再说五丫头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怕事情有误会?,更怕你们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气,妾这就走。” 她一步三回头,期间还?不停地给姜熠使眼色。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头向姜卓认错。 “父亲,是儿子的错。您让儿子给五妹妹道歉,儿子听话便是。”他转向姜姒,“五妹妹,对不住。” 姜姒没什?么表情,道:“我夫君没有死。” 姜熠自是还?不信,比起姜姒的话,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测。当下眼珠子一转,神态与冬姨娘一般无二。“五妹妹既然这么说,那六郎大定之日,想来五妹夫应该能露面吧?” 所谓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这么说,用意明显。 姜姒闻言,表情依旧,“五哥哥莫急,不必急于哪一日,他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这样的话,越发让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测,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里的长辈们也该急了?,你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怔了?怔,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 下聘乃是两姓议亲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家上?下一派热闹。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样欢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携夫携子女前来,一家人齐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说有笑。 聘礼全?部堆放在一起,顾氏清点了?好几遍,生怕有所遗漏,看得谢氏频频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当婆婆,怎地还?如此紧张。 顾氏确实?不是第?一次当婆婆,但大儿子姜焕议亲时?她并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谢氏帮忙料理。 “这次我事事盯着,才知?原来这些事是如此之繁琐操劳。当年三郎议亲事,我帮不上?忙,一应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亏了?大嫂,让我躲了?一回清闲。” 谢氏连说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些,然后过来帮着她一起又清点了?一遍。 姜嬗抱着安哥儿,与余氏说着话。而姜姒则陪着如姐儿翻着花绳,那张容色绝佳的小脸上?尽是笑容,娇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浑然忘我,欢声笑语不断。 “五丫头瞧着,还?是个孩子。”余氏望过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绝对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认识的姜姒,其聪慧通透无人能及。 是以,她与余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应是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余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难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发觉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烟波色,冰肌玉骨惹人怜,恰似温房暖室里不知?风雨的幽兰,不知?世间凡尘之扰,亦无岁月无情之伤。 姜姽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忧愁不知?悲伤的模样。那样的美而不自知?,那样的欢乐与烂漫,瞬间让人嫉红了?眼。 气氛一时?不对,所有的欢声笑语仿佛立止。 姜姒抬头望去,正好与姜姽的目光对上?。 姜姽身?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时?上?门无可?厚非,但三房人心?里都清楚,姜家并没有派人去王府送过信。 换句话说,她今日上?门,完全?是不请自来。 何况她那一身?的装扮,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下意识皱眉。并非是说她的打扮不得体?,而是太过得体?,可?谓是华丽至极。 金丝线绣诰命服,凌云高髻凤翅摇,额前垂下宝石坠,眉间还?点了?一朵金花钿。如此之隆重华美,不亚于命妇赴宫宴,或是宫妃回家省亲。 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也都没有声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儿,都下意识往姜姒的身?后躲了?躲。 众人的反应,在她看来很是满意。 “你们见了?我,为何如此反应?”她伸手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后,“如姐儿,到四姨这里来。” 第73章 姜姒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托扶着,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她欢喜着,又羞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盈荡着一汪春水,说不出的?潋滟。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比之聘礼上那些红绸结成的花团还要盛大鲜艳。 原来这就是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旁若无人的看着眼前的人,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悦,眸子中也慢慢开出一朵花来,泛着隐隐的?水光。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除了姜太傅和姜慎顾氏等知?道内情的?人外,其他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中,一个个身形都像是被定住。 姜太傅的?一声轻咳,让不少人回过?神来。 姜烜胡乱地指着,手指都在抖,一时指着慕容梵,一时指向外面,语无伦次,“王爷…您,您…您……” 他想问,慕容梵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玉儿,他还想问慕容梵为什么长得像自己?的?那个莫兄弟,他更想问慕容梵和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关系,和莫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无数根线,搅在一起?成了一团麻。他似乎知?道头在哪里,又好像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王爷,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莫须有?的?人?” 这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又将所有?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梵朝他看来,轻轻颔首。 他脑子里的?乱麻更是缠绕在一起?,七缠八绕的?反倒越发糊涂:莫兄弟长得像王爷,王爷认识莫兄弟,那王爷难道和莫兄弟是兄弟? 不。 不对啊。 王爷是先帝的?儿子,没听说先帝还有?第十八个儿子啊。 难道…… 他呼吸一紧,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王爷,那您,那您是……” “我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 一句“我就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是今日?的?第三?道惊雷,也是最大最炸的?那一个,震得所有?人都像是出现了幻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姜太傅又轻咳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装糊涂,确实也是装的?,但说他糊涂,却?也是真糊涂。 慕容梵将姜姒扶着坐下,平静如苍穹般的?目光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道:“我与玉儿有?缘,但缘法诡异,乃是两世姻缘在一世。” 姜姒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 他低着眉,那包容的?目光瞬间让姜姒心安。 两世姻缘在一世这句话一出,姜太傅便推断出他们这一通折腾是为哪般,“王爷,您的?意思是您与小五的?姻缘,须经由两世才得圆满?” “正是如此?。”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过?来,以为慕容梵化名莫须有?娶姜姒,是为第一世姻缘。而今恢复身份,若是再?娶姜姒,则为第二世姻缘。但只有?姜姒知?道,所谓的?两世姻缘在一世,仅仅是因为她两世为人而已。 姜太傅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那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前成亲,荒唐而仓促,实属有?些无奈,这一次必不会委屈玉儿。” 慕容梵的?回答,安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姜姽。 姜姽从开始的?“这怎么可能?”,到后来的?“一定是弄错了”,再?到“便是被芳业王看上,姜姒最多?不过?是低品阶的?妾室而已”,最后听到慕容梵的?这句话,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惊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咆哮着“这怎么可能!” 但不管她如何的?祈祷,最终的?结果?都没能如她所愿。她听到姜太傅请慕容梵去下一盘棋的?话,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一走,谢氏等人立马围着姜姒,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全是激动与兴奋。 “五丫头,真真是吓死我了。”谢氏自认为自己?一向稳重,今日?算是破了功,喜形皆露了痕迹,“原来莫姑爷就是王爷,怪不得,怪不得啊。” 一连两句怪不得,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所有?人才恍然想起?,怪不得新郎倌不露面,怪不得一个市井人士随便一出手就是浮光流火。 姜良下意识看向姜烜,问:“真是难为六郎了。” 他的?意思是姜烜一早知?道,却?半点也不能透露,方才还假装不知?情的?样子,委实是难为这孩子。 姜烜仍旧处在恍惚与震惊中,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但背着人时,他悄悄问自己?的?父母,是否一早知?道? 姜慎和顾氏对视一眼,讳莫如深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自是不能向外人言道。 一大群人议论着惊叹着,已然忘了正事?,还是谢氏记起?,忙催着送聘礼的?人赶紧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姜良是大伯,也是姜家的?下一代的?当家人,由他打头,领着一众抬着聘礼的?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一喜高?过?一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姜家上下人人走路生?风,那些抬着聘礼的?人脚步轻快,更是健步如飞。 谢氏见之,更是笑容满面。 她对顾氏道:“三?弟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六郎和五丫头的?终身都有?了着落,你且等着享福吧。” 顾氏也笑,“我只盼着他们都好。” “五妹妹出嫁时,我心里瞧着百般不是滋味,替她委屈难过?。”姜嬗也是一脸感慨,“那时还想着,若是能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该有?多?好。现在看来,五妹妹是富贵在天。” 生?死难料时,她受了姜姒的?恩惠,因而捡回一条命。独自细思时,她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位神医的?来历及目的?。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暗道必是王爷一早瞧上了五妹妹,特意安排那神医替五妹妹调理身体,她也因此?受了益。 众人有?说有?笑,以姜姒为中心。 这时外面响起?凄厉的?哭声,然后就看到冬姨娘要死要活地冲了进来,“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姜姒磕头。 “五姑娘,是妾的?嘴没个把门。妾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浑话,求你看在妾也是担心你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妾这一回。” “冬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谢氏喝斥道。 冬姨娘满脸的?泪,不知?是真的?后悔,还是被吓的?。 一刻钟前,她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吃着厨房的?婆子私下孝敬她的?新鲜点心,摆着自己?二房独子生?母的?架子,幻想着将来的?种种。那些憧憬太过?美?妙,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猛一听那三?房短命的?姑爷居然是芳业王,她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拉着报信的?丫头急切地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那一瞬间,她身子都软了。回过?神后,哪里还有?心情想什么自己?日?后如何在二房作威作福的?美?事?,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五姑娘,都怪妾这张嘴不会说话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掌一掌的?扇得实在,很快半边脸都肿了。 哪怕她再?得宠,哪怕她再?是二房唯一子嗣的?生?母,她所有?的?有?的?放矢也只敢在姜府的?内宅之中。 她见姜姒不语,朝前爬去。 “五姑娘……” 不等她爬到,自有?下人受到谢氏家妯娌们的?眼色,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说是扶,实则是死死的?拿捏住,然后将她拖到一边。 “五丫头,她就是个浑人,你看该如何处置?”谢氏小声询问姜姒。 姜姒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犹记得三?房刚回京时,原主?和姜烜兄妹俩一个顽劣不肯读书,一个天真傻白甜,还都操着外地口音的?京城话,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其中笑得最开心就是她。 那时她的?原话是:“歪树种在了园子里,可惜了一块好地。开的?花再?好看有?什么用,闻着什么味儿也没有?,没得让人嫌弃。” 歪树指的?是姜烜,臭花说是原主?。 “冬姨娘,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个清楚。你说开得好看,又没什么味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五姑娘…妾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姜姒一派天真的?模样,看着她,一字一字,“那是假花。” “对,对,是假花,是假花。”冬姨娘挤着笑,拼命地附和着。 这个时候无论姜姒说什么,她都会跟着应声,点头如捣蒜,一脸的?讨好和谄媚,与之前的?针对和嫌弃大相径庭。 人之趋利避害,捧高?踩低,从来都不会缺席。越是高?墙重重的?深宅大院,越是处处尽显人情冷暖。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便是一直未曾离去的?姜姽。 姜姽的?目光直勾勾的?,死死地盯着姜姒。 姜姒不经意地抬手,手指拂了一下自己?的?额发,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珠,便在她细白的?腕间若有?若现。 “冬姨娘,你可知?有?些花好看,但气味难闻,那又是什么花?” 冬姨娘哪里知?道,但她知?道如今的?姜姒不能得罪。见姜姒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姜姽的?方向,立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第74章 …… 莫须有就是慕容梵的消息一出,阖京上下一片哗然之声。 人们奔走?相告,不论高门大?宅,还是市井小巷,但凡是有人处,皆有人议论此事,口沫横飞唾星四溅。 最后不少人得出一个结论:姜家三?房的?风水必定极好! 若不是极好的?风水,怎能儿子攀上了将军府的?嫡女,女儿飞上了天家的枝头。一个庶支而已,能有此等造化,必然是占了姜家最好的风水之地。 姜家上下对这样的?言论嗤之以鼻,什么?风水论定,那些全是子虚乌有,真正的?是事在人为,个人命数而已。 三?房喜事不断,前脚才派人去叶家下聘,后脚就有人上门下聘。前来下聘的?有两拔人,一拔是礼部的?人,另一拔是慕容梵自己的?人。 亲王成亲,按例皆交由礼部打理,一应流程全是礼部操办。但当年秦太妃离京时,曾向?陛下讨过一个旨意,那便是慕容梵成人后亲事自主。这也是他一直不成亲,秦太后和陛下都没有给他赐婚的?原因。 礼部的?人走?后,慕容梵自己的?人才上门,为首的?是福王,沈溯和慕容晟随其?左右,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 福王是慕容梵的?兄长?,婚姻大?事由兄长?出面再是合适不过。姜姽虽是福王的?侧妃,但福王却不是姜家的?女婿,甚至都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姜太傅出面,与福王详谈大?婚事宜。 沈溯在姜家子侄中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林杲,用?眉眼打着招呼。而林杲在看到好友朝自己挤眉弄眼时,背着手端着架子。 两人的?交情,莫说是私下,便是在宫中遇见也是无所顾忌,完全没有任何的?避嫌,连陛下都打趣他们是火烧不离灰,水淹不离泥。 所以林杲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不由得让沈溯皱了皱眉。 这个林流晾搞什么?名堂! 小姨子的?大?喜日子而已,一个当大?姐夫的?摆什么?架子,还装什么?矜持,真是阴沟里的?水,拎也拎不清。 这时他听到慕容晟和姜烜在说话,姜烜说:“世子,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以前的?那些事休要再提。” 慕容晟心情万般复杂,面上不敢显现?出来。溯表哥曾说他眼光好,当初纠缠的?姜家姐妹一个成了他父王的?侧妃,一个即将嫁给他的?小皇叔。 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不好另说,但心里实在是苦。原本他今日可以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原因为无它?,因为来比不来更好。倘若不来,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前的?事,揣测他对姜五还有心思。他大?大?方方地来送聘,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已放下。 “你?放心,我知道的?。” “那就好。”姜烜一掌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 长?辈二字,听在沈溯的?耳中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终于明白林杲今日的?表现?是为哪般,原来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好你?个林流景!” 他一拳过去,被林杲避开。 林杲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摆足长?辈的?姿态,“沈贤侄,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你?一个小辈,动不动就对长?辈无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去你?的?长?辈! 沈溯咬牙切齿,“你?再敢自称长?辈试试?”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十分?相熟,一向?以兄弟相称,不分?大?小。而今兄弟突然变成了长?辈,他想不也想立马从内心深处抗拒。言语威胁不够,他还朝林杲挥了挥拳头。 林杲压根不惧,装模作?样,“这如何是我自称?我五姨妹嫁了你?小舅,便是你?小舅母,论辈分?我确实是你?长?辈,不是你?想不认便不是的??” “一码归一码,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这时姜婵和如姐儿打打闹闹地经过,林杲一指跑得满头大?汗的?姜婵,道:“久安,你?就认了吧。不仅是我,连她?都是你?的?长?辈,按辈分?你?得称呼她?一声姨。” 沈溯:“……”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这厢因为小辈的?身份倍受打击,与他同命相怜的?还有他的?未婚妻方宁玉。 方宁玉和叶有梅同为姜姒的?好友,惊闻此等喜事岂有不上门之理。两人一见姜姒,一个看着姜姒不说话,一个则是不停地问。 不说话的?是方宁玉,不停问话的?是叶有梅。 叶有梅既是姜姒的?好友,又是姜姒未来的?嫂子,问起话来自然是没什么?顾忌。“玉哥儿,你?给我说清楚,你?和芳业王是什么?时候勾搭…啊…呸!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姒捂着脸,她?就知道会有今天! 幸好她?到底活了两世,别的?不行,但两辈子两张脸,脸皮总应该比别人厚一层吧。所以她?很快放开捂着脸的?手,开始装天真装懵懂。“我见你?与我二哥无话不说,一说就是老?半天,难道这些事我二哥没和你?说吗?” 叶有梅被反问,自己和姜烜确实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遇上就没完没了,从武学到一些京外之事,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当然这事她?也问过姜烜,而且这一次他们不仅说过话,还牵了手。 初知情滋味,难免面皮薄,更怕被人看出来。她?当下脸一红,声音都小了几分?,“我问了,他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反而越发的?糊涂。” 不是姜烜说不明白,而是姜烜自己都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她?这般模样,引得姜姒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 “你?快说!”她?恼了恼,挨着姜姒,装作?凶狠的?样子。 姜姒眉眼含笑,艳若桃李。 一时之间,叶有梅看呆了,喃喃着,“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芳业王也是男人,栽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说着,还寻求别人的?认同,问方宁玉,“衣鱼,你?说是不是?” 方宁玉向?来性子淡,闻言点了点头。 “玉哥儿,你?看吧,衣鱼也是这么?想的?。”叶有梅来了劲,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用?手指勾着姜姒的?上巴,眯着眼睛打量。“这样的?美人儿,换作?我是男子,我也要费尽心机弄到手。怪不得因着那两世姻缘在一世的?话,芳业王那般的?煞费苦心。” “还真是。”方宁玉又表示赞同。 几人正闹着,叶有梅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地看着方宁玉,“衣鱼,你?若是嫁了沈郡王,岂不是要跟着沈郡王唤玉哥儿一声小舅母?” 方宁玉错愕不已,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 叶有梅为自己的?发现?欢呼,猛地大?笑起来,“我以后是玉哥儿的?二嫂,你?唤玉哥儿小舅母,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唤我…唤我什么?呢?叔母还是姨母?” “……” “应该是叔母吧。来,衣鱼,你?提前适应适应,唤一声听听?” 方宁玉一向?没什么?大?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她?恨恨地道:“沈溯那个王八蛋,可算是把我坑苦了!” 连王八蛋这样的?字眼都能出来,可见她?有多恼怒。 叶有梅的?笑声之大?,听着像是要将屋顶给掀了。她?一边笑一边学,学方宁玉恼怒的?样子,学方宁玉以后称呼她?们的?样子,最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姜姒也捂着肚子,纯粹是想感受肚里小生命的?存在。 方宁玉何等心细,立马觉出了不对,“玉哥儿,你?…你?是不是……?” 叶有梅也看过来,惊呼出声,“玉哥儿,你?怀上了?” 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点了点头。 …… 许是因着姜姒怀有身孕的?事,也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最后议亲的?结果是,她?和慕容梵的?婚期在姜烜和叶有梅之前。 对于这个结果,无一人有异议,包括将军府。 叶家之前与姜家三?房结亲时,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说叶家养个嫡女等于白养。还有那些原本有意与叶家联姻的?人家,更是没少?幸灾乐祸。 而今,不管是看笑话的?也好,幸灾乐祸的?也好,齐齐闭了嘴,一个两个的?在背后说叶家人滑头,必是早就看出了端倪,这才巴巴地和姜家三?房结亲。 姜家三?房也好,叶家也好,对这些话都没怎么?在意。用?叶有梅的?话来说,“世人一张嘴,上下两片唇,黑的?白的?酸的?甜的?,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若是听了全往心里放,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这样的?不痛快叶有梅不会找,叶家人也不会找。 婚期议定后,姜家便忙活着准备嫁妆。 谢氏感慨道:“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将祖母留的?那些东西给了五丫头……” 话说到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公爹那时便知王爷的?心思? 她?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只见姜姒正和姜婵在说笑。姜婵人小鬼大?,贴着姜姒的?耳朵说悄悄话。 “五姐姐,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嫁人了。” 姜姒莫名,问她?为何。 她?晃着小脑袋,很是底气?足的?样子,“因为…如果一次嫁得不好,还可以嫁第二次,第二次就好了。三?姐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怕了。” 第75章 “啊!” 姜婵尖叫一声,白着脸指着它,“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吐血了?” 姜姒大惊,上前一看,只见桂花不仅吐了血,还在浑身抽搐着。不过没抽搐几下就停了,然后是一动不动。 “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了?” 祝平一摸,摇了摇头,“姑娘,桂花…应是死了。” “死了?”姜婵吓得将手里的菜叶子扔了出去,“它…它怎么会死的?它这个样子,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是显而易见的。 姜姒命姜婵不要动,尤其是手。 姜婵吓得不轻,拼命点头,两只手僵硬地伸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余氏赶来。余氏赶到后不久,谢氏和顾氏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很快,大夫上门。 一番诊断之后,断定桂花是中毒而亡,且也从那?些没有吃完的青草菜叶中验出了毒。毒是寻常的毒,只要有银子都能买到的那?种。 但下毒之人当?然不可能是姜婵,姜婵被余氏一手一脚地带大,并非那?种全然无知的孩童。她有几分聪慧,也有一些早熟,说起来之前发生的事?还算条理清晰。 青草和菜叶都是下人们给她准备的,她一路提着来找姜姒,期间并未碰到什么人,但遇见了一只兔子。 她让随行的婆子去追兔子,见婆子没追上,急得自己扔下篮子也去追。主?仆二人追了半刻钟左右,一无所获。 那?婆子与她的供述一样。 所以哪怕是她,此刻也大约明白,应是在她们去追兔子时?,有人对?篮子里的青草菜叶动了手脚。 “我就说,园子里哪里会有兔子!我还是以为是桂花银耳它们几个跑出去了……”她跺着脚,双手绞在一起。她的手已经清洗干净,大夫仔细验过,确保她的手上没有残毒。“五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桂花……呜呜……” 她哭起来,压着声音。 不管她有多早熟多懂事?,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在自己面前咽了气,这种冲击或许能让她做好几天恶梦。 她还这么小,哪怕是害死了一只兔子,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必定会留下极深的阴影。而那?些阴影,若是处理不当?或许会影响她的性格。 姜姒安慰她,“六妹妹,不是你害你了桂花,是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害死了它,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其他人也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因?为暗处的人不止是冲着姜姒的,应该对?余氏和姜婵也怨念颇深,此举一是恶心姜姒,二是挑起二房母女和三房的敌对?。 谢氏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竟然使这样的下作?手段。我姜家?世代的清誉,他们都不管不顾了,真是好样的!” 她是当?家?主?母,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何况谁不知姜姒如今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针对?算计姜姒,那?就是置姜家?上下不顾。 这如何能忍! “查!” 当?家?主?母下决心要彻查内宅,那?叫一个掘地三尺。兔子是没找到,但在冬姨娘身边婆子的住处发现了兔子屎。 冬姨娘哭天抢地,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也跟着狡辩,说许是那?兔子窜到了她住处,并非是她弄进?府的。 谢氏压根不听她狡辨,直接将人发卖。 至于冬姨娘,尽管不停地喊着冤,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最?后不知余氏和姜卓说了什么,她被连夜送去了庄子。 很快,姜姒和慕容梵的大婚之日到了。 这一日的姜府,群灯罩着红,处处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走路生风,主?子们红光满面,便是不喜应酬的姜太傅,都破例出来迎客。 姜姒的闺房中,也是热热闹闹。方宁玉和叶有梅都在,还有姜家?的几位出嫁女。姜姪应是孕吐好了些,今日也露了面。姜嬗自是不必说,来得最?早。姜婳来得略晚些,最?后来的是姜姽。 姜姽一来,姜嬗就笑道?:“上回?四妹妹还说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的一天。这好事?就怕说,一说就中,今日四妹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是何等风采!” “我们也没见过呢,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姜婳隐晦地看了姜姽一眼,上前凑着趣。 姜姽今日的打扮倒是没那?么隆重,虽说也是珠光宝气不输人,但并未着那?华贵的诰命服。倘若她穿了,也注定要被姜姒比下去。 姜姒换好了喜服,这喜服象征着亲王妃的身份地位,且无比华贵。五彩金绣孔雀摆尾,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坐在镜前,被人侍候着描妆戴冠。 镜子里的美人稍显几分稚嫩,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似那?初绽的花骨朵,清灵美好又勾人夺魄。 当?她站起来面对?众人时?,不意外听到惊艳的吸气声。 叶有梅最?是夸张,惊呼声不断,“不愧是倾城,玉哥儿,你这般模样,若非倾城,我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倾城之冠配倾城之人,姜姒在倾城之下,又在倾城之上。倾城点缀了她的容颜,给予她另一种倾城。 她一步步走向众人,停在姜姽面前。 姜姽只觉刺眼,凤冠刺眼,凤冠之下的人也刺眼。光芒太盛,一如寒气之剑,实实在在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觉自己满心的难受,不知是被扎得痛,还是因?为心间的扭曲而抽疼。 她迫使自己不回?避,与姜姒的目光相撞。 那?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火光四溅,只有她们知道?。 姜姒伸出,袖子滑落的同时?,露出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串。她抚着凤冠上的宝石珠翠,笑得无害而灿烂。 “四姐姐,你看清楚了吗?” “五妹妹这冠,确实是极好。” “只是冠好吗?”姜姒还在笑,一脸的天真,“我还以为四姐姐会为我高?兴,原来是我想多了。” “我自是替五妹妹高?兴的。”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睨着她,“四姐姐是怎么为我高?兴的?难不成?是送过一份大礼给我?” 大礼二字,好比是虫子进?了姜姽的耳朵里,挠得她瞳孔一缩。 “五妹妹这是怪我的礼太轻了?” “怎会?”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明镜一般。“四姐姐托人给我送的礼,我已经收到了。可惜了,四姐姐自小长大姜家?,姜家?没能教给四姐姐太多的心计手段,哪怕四姐姐自以为藏得深,我还是能一眼看穿。” “五妹妹,二妹妹之前还托人给你送了礼,是什么东西??”姜嬗问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半点也不到眼底。 “不是个东西?。”姜姒意味深长地道?,“难为四姐姐一片心意,只是心意用错了地方,反倒让送东西?的白忙一场,出了力还没落下好。” 她指的是桂花之死。 原本她还不怎么确定,毕竟冬姨娘一个隔房的妾室,实在是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来得罪她,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 刚刚那?一诈,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姽道?:“五妹妹这话说得糊涂,我听着也糊涂,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托人给你送过礼?” “四姐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是你送的。” “五妹妹这话,越发让我糊涂。我是真没给私下给你送过什么礼,你莫不是弄错了?” “四姐姐,不管你认不认,我知道?是你送的就成?。礼物太重,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回?去才?好呢。” 说完,她朝姜姽一笑。 这笑娇憨如旧,却透着森森的冷意。 姜姽还来不及反应和反驳,又听到姜姒说:“在姜家?,你我是姐妹,我唤你一声四姐姐,我叫我五妹妹。但出了姜家?的门,这些称呼便不能再用了。姜侧妃,你说是不是?” 姜侧妃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姜姽心上。 一个侧字,将正室与妾室区别开来。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显摆自己的品阶,再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品阶压人一头,更可恨的是,从今往后她才?是被压一头的那?个。 身为侧妃,她在王府处处受制。面对?福王妃,哪怕她有福王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靠山,依然被掣肘磋磨而有苦难言,讲出去都是福王妃为了她好。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曾经她以为不堪忍受的嫡母打压,原来与真正的内宅手段相比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姜家?后院的一些龌龊,更是连别家?的一分一毫都不及。正如姜姒所说,姜家?比其他世家?都要清静的内宅实在是没有教会她太多的心计手段,她的那?些伎俩在福王妃面前不堪一击。 她突然很想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时?余氏和顾氏来了。 顾氏看到装扮好的女儿,一时?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这次是真的! 她的玉哥儿,真的要嫁人了。 “五丫头这一身,真真是贵气逼人,又好看得紧。”余氏赞叹着,一脸的与有荣焉。 这门亲事?曲折离奇满是戏剧性,那?些羡慕的嫉妒的猜疑的,明里暗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外面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府外更是围观者众人,一层叠着一层不肯离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以身骑赤红金马的慕容梵为首,后面跟着沈溯等一众世家?公子,其阵势之壮观,人员规格之高?,乃是雍京城多年来的头一份。 第76章 …… 芳业王府建成至今,从未如此热闹过。 宾客散尽,沈溯扫尾。 他明显也喝了一些酒,俊脸微红神采飞扬,眉宇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出了王府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往当年撒了一泡尿的墙根底下一看,瞟到有人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几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不?用借助灯火,也不?用质问一二,他已认出了那人,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古怪,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在飞。 慕容晟正小心地?埋藏着自己年少时的喜欢与爱慕,犹在自怨自艾中,准备和自己过去的一切来个?告别,冷不?丁被人打断不?说,且打断他的人还?没头没脑地?笑成个?疯子。 “溯表哥!”这声溯表哥真?是叫得咬牙切齿,又带着几分羞恼。 他都这么难过了,溯表哥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半天,沈溯才笑够了。 “你小子,我还?当你早走了,没想到你跟个?娘们似的躲在这里哭。” “谁娘们了?我就是喝多了…有些走不?动道,想着缓上一缓再走。再说我不?想被我父王看见,否则他又要骂我不?孝,让我回王府住。”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晟一直就住在沈溯在外面的宅子里,尽量避着福王,死活不?愿搬回王府去住。他不?想看到姜姽,更不?想面对自己的母妃。纵然母妃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招惹,给母妃惹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表哥,我真?的很难过……” 他是真?的很难过很后?悔,若不?是他年少轻狂又识人不?清,他怎么会?惹到姜姽那样的女子,生生拆散了自己的家,沦落到有家不?能归的地?步。 沈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说什?么呢,今日是我小舅,你小皇叔成亲。我高兴,你也应该高兴。你这小子行啊,真?论起来,你还?是你小皇叔和小皇婶的红娘呢。我说慕容红娘,你怎么不?向你小皇叔讨要红娘的喜钱哪。”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红娘喜娘,他恨不?得绕着自己的小皇叔走。如果说他是小皇叔和姜五的红娘,那么他也是自己的父王和姜姽的红娘。 如是想着,心又扎得厉害。 沈溯可不?惯着他的悲风悯月,拉着他要再喝一场,一路还?嘀咕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我小舅,你小皇叔终于下了凡尘,以?后?也过上娘子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 凡尘是什?么? 这两个?字笔画并不?繁复,却包括世间的一切。 于慕容梵言,他虽身在凡尘之?中,但多年来不?曾真?正融入过。生而记事,他注定一出生便以?清明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个?世间。 他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接受。父皇见他第一面,便大赞他非同凡响。母妃抱着他,眉宇间并不?见欢喜。 四?岁那年,父皇驾崩,三皇兄继位。母妃将她留给三皇兄,毅然决然地?出宫。他看着母妃离去,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称职的旁观者。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迹市井之?中,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然而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悟,无论他将世俗中的错综复杂看得有多透彻有多包容,他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的变数的都在那一天,当一个?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状时,便注定了与他在这凡尘之?中的纠缠不?清。 “玉儿,我很高兴……” “就这么高兴吗?”姜姒贴着他问。 凡尘男子所说的“娘子孩子热炕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寻常的俗事在佛经星相之?外,却比得见浩瀚星空还?让人满足。 他长?手一伸,将姜姒圈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兴,再也没有更高兴的了。” …… 一夜缱绻,鸳鸯交颈。 天还?未亮,夫妻俩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妇,与民间的媳妇一样,成亲第二日得给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却不?是姜姒名义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宫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门。 昨日见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见,竟是无比的苍白?,还?透着久病缠绵的那种青灰色。 许是知道姜姒想问什?么,秦太妃小声道:“不?必担心,我若不?积忧成疾,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马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太妃最先?下马车。她望着那深墙宫阙,表情不?喜也不?悲,许多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来了。” “母妃。”姜姒说:“您可以?不?进去的。” 近二十年远离这深宫,远离这里的是非。她见过秦太妃在宫外的自在,深以?为秦太妃委实不?必要再趟浑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紧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那些个?忌讳,权当是母妃陪你们走一程。” 这话里的意思,姜姒听得明白?。将死之?人没忌讳,那么有忌讳的就成了别人,秦太妃这是想护她一程。 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晨曦之?中,宫门厚重生金辉,那些琉璃翠瓦,飞檐镇兽露出些许的端倪,引得宫墙之?外的人无比的神往。 但姜姒却觉得这不?是一扇门,而一个?巨兽的嘴。一旦进了巨兽口?中的人,要么是被兽化?,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着人的皮,行着鬼的事,穿金戴银地?像个?被权利欲望操纵的傀儡,一辈都得不?到解脱。 要么是九死一生,将一颗心在血里染过,刀里滚过,被那些阴谋算计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终残留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残喘着逃了出来。 未近景仁宫,便听到大殿中传出来的欢笑声。 檀香气,脂粉气,混着其他各种的香味儿,混成令人喘不?上气的浓郁恶臭,让人闻之?却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兽是鬼还?是人,都要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心,在这血刀里滚一回。 秦太后?秦贵妃姑侄俩和庄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两位皇家的新媳妇,太子妃韩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还?有两名脸生的女子,年长?些的盛气凌人,瞧着并不?一个?好相与的,年轻些也不?遑多让,从相貌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他们一进来,秦太后?就招手让秦太妃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太妃一脸病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些年臣妾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侍候……” 她一句话三喘,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强支撑。早有看懂秦太妃脸色的宫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谢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恻隐和感慨,“当年你离宫时,瞧着还?跟花儿似的。这一转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这些,身体也衰败成这样,哀家看着都难过。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搬进宫里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哀家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早已别了红尘,又拖着这样的身子,万万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怜悯臣妾,还?是让臣妾住在王府。梵儿刚成亲…他这王妃啊,臣妾看着还?是个?孩子,怕是还?得多教几日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离开二字,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样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离开就是离开,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太后?自是不?会?再强行让秦太妃搬进宫。唏嘘了几句后?,又叮嘱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姜姒离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传言说秦太后?当年对秦太妃颇为照顾,或许确有其事。 韩氏和宋玉婉给她们见礼之?后?,那对母女起身给他们请安,听她们自称,原来是靖平县主和她的女儿周乡君。 说到这位靖平县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脉,与慕容氏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出身英国公府,是秦贵妃的庶姐。 虽说靖平县主是个?庶女,但却入了秦太后?的眼,深处秦太后?这位姑母的喜爱。秦太后?膝下无子无女,早年时常接她入宫小住。因?着这份荣宠,她被破例封了县主。这份宠爱从未衰败过,一直长?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提到周乡君此人,姜姒颇有几分印象,原因?无他:这位乡君在整个?雍京城还?是一个?名人。 所谓名人,是此名声远扬,不?管是美名还?是毁誉。而这位周乡君,却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轻浮备受世人诟病。她虽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据说她的后?院中养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其实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会?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对,还?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强大的背景支撑不?说,本人也要经得起世人指责。 第77章 须臾,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虚弱地看着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请太医时连连摆手,“陈年旧疾,臣妾缓一会儿就好了。太后娘娘,臣妾失礼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这样了,秦太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这样,如今恰好在宫中,怎能不让太医看一看?”宋玉婉一脸的忧心,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已高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人?。 “母妃,你都这样了,何不让太医看一看,兴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话,让姜姒心念一动?。 既然他说能让太医看,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她摇了摇头?,那神情间的怅然和忧伤变化出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姜姒无法形容的情绪,微妙而复杂。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进到这高墙之中。” 这话让姜姒费解。 据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时各地献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间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们年幼时,应该谁也不会知道?后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会是进宫。 除非是一种?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培养的棋子?。 难道?秦太妃就是这样的人?? 秦太妃却没?有再说了,而是望着身后的皇宫出神。 大?好的阳光铺洒在那些金碧辉煌之上,越发的尊贵耀眼。但那样的耀眼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白得让人?惊慌。 婆媳俩正欲马车时,有人?叫她们。 “太妃娘娘,芳业王妃。” 从宫门内出来的人?,是靖平县主与其女周乡君。 周乡君一脸的亲热,盛情邀请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说自己一见姜姒就觉得投缘,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姜姒可不信这样的鬼话,什么?投缘,头?圆还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样的虚情假意,别人?这么?来,你也得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闲,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门。” 这也是一句空话。 近日不得闲,日后也会不得闲。 周乡君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地说自己对姜姒是如何的一见如故,临别时还依依不舍。 姜姒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冲着自己芳业王妃的身份。 上了马车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姿态风情而随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那个周乡君,还真是有其父之风。” 周乡君的父亲周惟风,曾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风流韵事不胜枚举,还有不少的风月诗词为世人?津津乐道?。当年靖平县主痴慕周惟风,女追男逃闹出不少的笑话。最后还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县主的夙愿。 而周惟风在与靖平县主成亲之后没?两年就出了京,这些年竟然音讯全无。听说靖平县主早前不知进宫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说周惟风早死了,有人?说他已遁入了空门。 总而言之,周惟风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靖平县主生了周乡君,有女为藉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那个周惟风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门?” 秦太妃闻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马知道?,必有隐情,“母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由得让秦太妃莞尔。 “去年走水路,远远见过一面,虽改头?换面,但风流依旧。” 那也就是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家,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过着自己风流才子?的日子?,将靖平县主和周乡君这对妻女忘得一干二净。 姜姒不知该说周惟风是渣男,还是该说靖平县主以势压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知道?周乡君绝对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刚想说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让她靠着歇一歇,她也不矫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稳稳当当,行驶途中鲜少颠簸。 到了王府外,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间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慕容梵那张神子?般的脸。 秦太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随后慕容梵上了马车,车帘随之放下。 一帘幽梦不知何处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旧是熟悉的石头?山,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隐约可见那亭子?与松树,以及静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形。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地道?:“王爷,照您的吩咐,已给那位姜五姑娘烧了佛经,做了法事。” 慕容梵摆了摆,许管事很快消失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又?是那种?如万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来了。” 姜姒大?惊。 慕容梵看得见她? 她低着想看清自己,却只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头?时,已不见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别走,你回来……” “玉儿!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隔着浓浓的白雾,那里仿佛有一扇门。她大?着胆子?上前将门推来,瞬间一道?白光袭来。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 “玉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慕容梵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个梦,不…我应该是做了几个连贯的梦。我梦见原来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来慕容晟找你诉苦,说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说他还惦记着那个姜姒。你告诉慕容晟,他和姜姽没?有缘分?…他离开之后,你好像发现了我,你问‘谁在那里?’……刚刚我梦见你让许管事给那个姜姒烧了佛经还做了法事,你又?发现了我,你对我说‘你又?来了。’可我却看不见我自己,连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处找你……” “那都是梦,哪怕意味着什么?,也终不是事实。” “嗯。” 姜姒往他怀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马车在王府门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们恭候着,以许管事为首。 祝安小声?问:“许管事,这事…是不是应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 许管事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眯眯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极是,事关王爷和王妃的私事,确实不宜外传。我自会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显有些紧张。 她虽是姜姒身边的贴身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毕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显,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说是她,便是稳重些的祝平,进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丢了自家姑娘的脸,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许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必过多忧心,王爷爱重王妃,一应事宜皆会安排妥当。” 听到他这么?说,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许多。 这时慕容梵抱着姜姒下了马车,惊得她立马低下头?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出,许管事连忙朝所有人?挥手。很快下人?们退得一干二净,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着姜姒,神色无波却小心翼翼。 那飘逸从容的姿态,原本应是踏雪饮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怀,生生将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红尘之色。好比是松叶间的一捧雪,因慕恋松下的幽兰而自甘坠落,宁愿化做幽兰花蕊中的一汪水。 第78章 对于慕容梵这?个女婿,顾氏自然是极满意的。这种满意除去权势地位,以及过人的容貌外,还有慕容梵的品性。 那么的从容淡然,那么的飘逸出尘,哪怕仅是看?着,便能让人无端的景仰与尊敬。但对于这个女婿,她虽身为?岳母,却是不敢托大的。 所以她见着慕容梵,口中称的是“王爷”二字。 坠入凡尘的神子,沾了世俗红尘的气息,依然不掩其出高山松雪般的气质,望之令人崇敬生畏,又如圭如璋让人赞叹。 “我字神秀,岳母可以唤我神秀。” 神秀二字,是陛下赐的字。 顾氏做足了心理建设,好半天才艰难而又小声地道:“那我以为?后就叫你神秀。那个神秀…我家玉哥儿年纪小,性子简单,你多担待。” “岳母放心,我最是知?道玉儿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她想做什么,我总能?保她自在。” 有这?句话,顾氏自然是再?放心不过。 她大着胆子看?向这?位高高在上的亲王,犹如做梦似的不敢相信,如此尊贵的后生居然会是自己的女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暗恼自己近日来欢喜过了头,竟是忘了去信给自己的长子姜焕,告知?家里近日的大事。遂急忙写了信,派人送出京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姜焕已?经收到?家里之前去的信,且如今人已?在回京的路上。 长亭渡口,商旅云集。 河水涨了几日,风浪不小,许多旅人商贾都被困在渡口边上。客栈酒肆里人头攒动,汇聚着各地的口音。 一家客栈大堂东边角,围坐着一行人。这?一行人是两?对夫妇,其中?一对年长些,带了一儿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五六岁。另一对夫妻年少些,唯有一个尚在咿呀学语的稚儿。 这?两?对夫妇皆是从共州来,巧的是原本两?家都是京城人氏,又是同僚。如今一个是任期已?满,另一个是突然接到?调令,自然是一道结伴归京。 年少些的夫妻俩不停地派人去打?听何时可以开渡,显然有些急切。当丈夫的眉头紧锁,神情间全是忧心与焦急。当妻子的哄着怀中?的稚儿,因丈夫的心事重重而面色凝重。 “三郎,你莫急。父亲和?母亲最是疼爱玉哥儿,亲事想来也会多般考虑,不至于稀里糊涂就把玉哥儿嫁过去。” “父亲母亲疼爱玉哥儿不假,但那人挟恩以报,他们必是迫不得已?。玉哥儿自小体?弱,仔细将养着我都不放心,何况是嫁给那样一个人。” 这?年少的夫妻,正是姜家三房的姜焕与其妻郑氏。郑氏怀里的稚儿,是两?人的长子姜云,唤作云哥儿。 云哥儿口中?咿呀着,郑氏附和?着,母子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姜焕看?着娘俩,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一些。 旁边那七八岁的男童坐不住,不停地在客栈内跑来跑去。小姑娘倒是乖一些,偎在自己的母亲身边。 “这?养女不易,如珠如宝地养大,哪个当父母的不是盼着日后能?落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公婆开明。”年长些的那位夫人摸着自己女儿的发,来了这?么一句。 她见郑氏没搭话,故意问道:“小姜夫人,你说是不是?” 郑氏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可惜了,你那小姑子命不好。再?是父母疼爱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嫁了那样的人家。”那夫人摇着头,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若是早些定下人家,也不至于有这?么个下场。” 她说的早些定下人家,别有深意。 郑氏面色已?经有些不虞,她们的丈夫虽然是同僚,且还同是京中?人氏,但在共州时走动其实并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郑氏不喜这?位钱夫人。 钱夫人是商贾出身,为?人势利而精明,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种人。无意中?得知?姜焕还有一个妹妹,且妹妹身体?不太好时,便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的娘家以及娘家弟弟。无非是自己的娘家何等的豪富,自己的弟弟又是何等的知?道疼人。 单看?钱夫人的行事秉性,郑氏也不太相信她说的话。她话里话外都是想结亲的意思,郑氏一直打?着哈哈。后来她挑明了说,郑氏敷衍不过去,便说自己一个当嫂子的,如何能?做主?小姑子的亲事。 因为?这?事,钱夫人没少磨人。最后郑氏为?了躲她,什么借口都用尽了。饶是如此,她仍旧锲而不舍,将目标对准了姜焕。 姜焕是男子,钱夫人推出钱大人,男人和?男人交涉,同僚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意与不同意都应该有个说法。 他的答案是不同意。 列出来的理由有两?种,一是妹妹的亲事他做不了主?,全凭父母定断。二是自己的妹妹自小体?弱,恐怕不适合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 这?个人口众多,是他打?听的结果。钱夫人的娘家人多,商贾之家没那些个忌讳,什么嫡出的庶出的也不在意。男丁一来元精就抬了姨娘,所以钱夫人的弟弟虽未成亲却有好几个妾室通房,更?甚的是已?经有了庶子。 钱大人一是被自己的夫人逼得没办法,二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姜家的地位摆在那里,若是能?攀上关系当然是利处多多。 但他诚心想结交姜焕,轻易不可能?得罪。所以姜焕一拒绝,他便不敢再?提,也就歇了攀亲的心思。 按理说,事情至此便就罢了,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该如何处还得如何处,面子上是万万不能?撕破的。 然而钱夫人太过执着,哪怕是被明着拒绝依然不死心,继续朝郑氏下功夫,话里话外的都是姜姒身子不好,恐怕也不好生养之类的云云,若是嫁去别的人家必会被人挑错,而她的娘家并不介意等等。 这?些话听得郑氏都快气笑了,什么叫不介意,无非就是正室没进门?,庶子已?经出生。她实在没忍住,好生嘲讽了钱夫人一番。 至此,女人之间的龃龉已?生。 “我那妹夫虽是个普通人,但听着也是个有本事的。这?男人天地纵横行事仗义,总好过那些只知?吃喝玩乐之人。” “富贵人家的子孙,不用操心衣食,再?是没什么建树也比那些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强上数倍。” 这?时一行人从外面进来,嗓门?不小。看?他们的衣着,应是行商落脚之人,一个个举止随意,嚷嚷着饿死了,让店家赶紧上饭菜。 “此次进京,倒是长了见识,竟然赶上了芳业王的大婚。”一人道。 芳业王三字,听在其他人耳朵里都是一震。 钱大人喃喃,看?向自己的夫人,“芳业王成亲了?这?样的大事此前怎会没有一点风声?” 他不是世家子,而是寒门?子。他娶钱夫人,图的是钱家的财力,以及钱家在京中?的倚靠。钱夫人娘家在京外盘踞,又经商多年,按理说再?是手眼不够,也不至于消息闭塞成这?样。 钱夫人有些讪讪,“怕不是假的吧。芳业王那般人物,陛下何等看?重,他的婚事应当昭告天下才是,哪能?事先?半点风声也无……” 钱大人不等她说完,问姜焕,“小姜大人,你可知?芳业王殿下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句话问的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在问姜焕事先?有没有收到?消息。毕竟姜焕是姜家子孙,以姜家的身份地位若京中?有什么动静,理应比他们更?早知?道。 姜焕摇头,回了一声“不知?。” 钱夫人道:“小姜大人都没收到?消息,想来必是假的。” 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假的也要多问一嘴。 姜焕是这?么想的,钱大人亦是。 两?人一起朝那行人走去,钱大人问:“你们方?才说芳业王殿下大婚了,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行人见有人打?听,当下都来了劲。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热闹。姜焕越听越不对,连郑氏也听出了端倪,抱着云哥儿过来。 “你们说芳业王妃是姜家女?哪个姜家?”姜焕急问。 “还能?是哪个姜家,自然是一门?清流百年书香的姜家,姜太傅的那个姜家。” 钱大人看?着姜焕,“小姜大人,是你家的姑娘……” 姜焕脑子都打?了结,半天都算不过来。 他们姜家,没出嫁的只有二房的六妹妹姜婵。他茫然地望着郑氏,“蓁娘,咱们家没出嫁的是不是只有婵姐儿?” 郑氏比他还懵,“婵姐儿才六岁……” 那些人一听,约摸是听出了什么,有人问他们,“你们是姜家人?” “正是。”姜焕道:“我乃姜太傅之孙,在家中?行三。” “原来是小姜大人。”那些人纷纷行礼,一声接着一声地道着恭喜。“近日你们姜家喜事连连,姜家六郎与叶将军府的嫡女定了亲事,姜家五姑娘又成了芳业王妃,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姜家五姑娘!”钱大人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姜焕,“那不是你的妹妹?” 姜焕呼吸都紧了,忙向那些人确认。那些人已?经知?晓他是姜家子孙,意欲卖他一个好,于是争先?恐后地抢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好半天,他们终于把事情弄清楚。 郑氏喃喃,“三郎,原来五妹夫就是芳业王殿下!” 钱大人面色尚可,一劲地向他们道着恭喜。而钱夫人的脸色都白了,面皮都在抽搐个不停,似乎是想挤笑又挤不出来。 第79章 姜焕很是诧异,下意识看向了姜姒。 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调令是家里长辈们的重新考量,但看母亲这般反应,应是完全不知情的。 若是母亲也不知,而芳业王却提前知晓,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是自己妹夫的意思。 姜姒娇憨地笑着,“大哥,我想着给娘一个惊喜。” 这也是变相的承认是慕容梵做的安排。 不光是姜焕听懂了,顾氏也听懂了。 顾氏嗔道:“你这孩子?,怎地嫁人了还如此任性。你大哥归京,你怎好亲自去接,若是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郑氏也点头,“五妹妹如今身份不一般,确实不宜轻便出行。” 她怀里的云哥儿?咿呀着,似是很赞同自己母亲的话。 顾氏眼睛立马被从未见?过面的孙子?吸引,赶紧从儿?媳妇手中将孙子?接过,抱在?怀里怎么也稀罕不够似的,心肝宝贝地唤个不停。 其?他?人闻讯出来,皆是又惊又喜。 姜焕一家三口一路舟车劳顿,安顿休息好后,姜家的男人们也陆续回来。请安的请安,见?礼的见?礼,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他?看到姜烜,目光欣慰。 “六郎长大了。” 姜烜有些羞赧,晒成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在?听到自己的兄长询问亲事时,一张脸更是红得厉害。 姜焕见?他?这般,有些感慨。 “以前我总是担心你,不放心玉哥儿?。如今你们一个比一个好,我这个当?兄长的真替你们高兴。” 原主和姜烜长在?京外,一个身娇体弱,一个性子?顽劣,说出去没一个让人省心,事事都让人操心。 姜焕身为兄长,因着有一双需要被照顾的弟妹,从来都不曾轻松过。先前他?独自留在?姜家,跟着堂兄姜烨一起读书,无一日敢懈怠。在?京外历练时,一旦想到他?们,便觉得肩上的责任无比的重大,越发的兢兢业业。 如今一双弟妹都有了好结果,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好比是肩上的重任还没有卸下,不知何时竟然空了,所有的努力突然没了方向,这种失重感让他?有些茫然。 郑氏常伴他?左右,最是知道他?揽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也最是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当?下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三郎,我瞧着六郎和玉哥儿?都懂事了不少?,一个比一个有好。你这个当?兄长的可能不落在?他?们后面,需得更努力些才是。” 一番话如同鸡血,瞬间?让姜焕失落的心重新找到了定?位。 阖家团聚,一室的欢喜。 但这样的热闹,似乎与姜熠无关。他?站在?近门处,阴沉沉地看着所有人,隐晦的目光不时盯着姜家三房的三兄妹,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感到后背一凉,莫名打了一个寒战。正心惊时,听到下人通传的声音,很快慕容梵已?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慕容梵在?经过他?身边时,似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淡,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但他?却无端紧张起来。 慕容梵是来接姜姒的,这也是姜焕第?一次见?自己的五妹夫。 “王爷……” “你是玉儿?的兄长,可唤我神秀。” 以慕容梵的身份,哪怕是姜家的姑爷,姜家人也不敢以“姑爷”“妹夫”这样的称呼唤他?。若称呼王爷又显得太过生分,称其?字倒是合适。 姜焕深吸一口气,迟疑地唤了一声“神秀。” 神秀二字,从此就?是慕容梵在?姜家的名字。姜家人再说起他?时,无一不是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开始是“神秀如何如何,”到后来是“我家神秀如何如何。” 不光是姜太傅姜良姜卓等长辈,便是姜烜行走在?外,一旦谈论起家中事情,但凡是牵扯到慕容梵,自是无比骄傲地说上一句“我家神秀……” 他?在?京武卫当?值,那些同僚们每每听之,无一不是牙酸羡慕。唯有沈溯和慕容晟面色微妙,一个比一个心气不顺。他?因而常被沈溯派出去,远在?自己的眼皮之外,就?是为了避免听到他?那句“我家神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慕容梵接了姜姒后,夫妻二人打道回府。 慕容梵弃了自己有着王府徽记的马车,改与姜姒同乘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马车行至上阳街闹市时,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让开,让开!” 马蹄声响起,行人的惊呼声不断。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地如何张狂!” “……嘘,你赶紧闭嘴吧,前面那人是宋家的管事,我以前见?过。听说他?们家的三公子?今日回府,想来后面那位就?是。” 很快,马蹄声就?近了。 姜姒和慕容梵乘坐的马车样式普通,但较之寻常的马车宽大不少?,哪怕是避让,一时之间?也避让不及,何况压根没有避让。 前面宋家的管事倒还算有眼色,毕竟是下人,张狂恣意也有些分寸和忌惮,在?经过马车时勒了缰绳,嘴里骂了一句后绕开。 马车停了下来,虽未避让,但若是绕开一些必不会撞上。然而后面的宋三公子?宋景志压根无所顾及,见?马车一动一动地堵在?路上,恶意一起直接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的马还没有碰到马车,马前蹄一跪,他?整个人直直地飞了从去。 一时之间?,惊呼声四起。 前面的管事连忙下马过来,将他?扶起。 他?捂着心口,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小爷滚出来!” 坐在?马车前的车夫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马车更是纹丝不动,好似里面没有人一般。 “好哇,本?公子?在?京中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硬茬子?。”宋景志一抹嘴边的血,示意那管事扶自己起来。 那管事心中忐忑,小声劝道:“三公子?,你伤得不轻,还是先回府请大夫看一看。至于这碍眼的人,必是跑不掉的。” “不!”宋景志“呸”了一声,吐出一些血沫子?。“这口气本?公子?忍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拦本?公子?的路。” 他?凶狠地上前,欲去掀开那马车帘子?。 这时马车前面的帘子?一开,一张芙蓉面一闪而过。“这位公子?,大路朝天,你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虽是惊鸿一瞥,他?却被惊艳到失了神。听到那又娇又软的声音,无端地酥了骨头,恶意倒是消了下去,但邪念又起。 京里的世?家大户,出行的马车皆有象征身份的徽记。他?见?这马车虽然大是大了些,可一来样式普通,二来也无徽记,想来至多?不过是家底殷实的人家,或者是商户。且必是外地人。 原因无他?,他?的姐姐宋玉婉有着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而马车内的美人儿?容貌竟丝毫不输他?的姐姐。若这美人儿?真是京城人氏,不可能无人知晓。 “这位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认识公子?,自然不知道公子?是谁。我想着不管公子?是谁,也得依规矩,遵律法而行事。如今日这般纵马在?闹市,显然是不妥当?的。” 宋景志大笑起来,许是扯到了内伤,脸上的皮肉抽动着,看上去有些扭曲。“姑娘与我谈规矩律法,可真是好得很。你不知我身份,我不怪你。我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也不是没有气量的人。你若能自罚三杯酒以赔罪,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可巧的是,旁边就?是一家酒楼。 “错在?公子?,公子?怎好意思让我赔罪?” “错与对,本?公子?说了算。这位姑娘,我怜你一介女子?,不愿与你为难。你若是个识趣的,还是照做的好。” 马车内一时没了声音,他?还当?自己的威胁利诱起了作用。 他?得意地笑着,伸手去掀马车的帘子?。 这时那又娇又软的声音再起,“我不善饮酒,若不然让我夫君陪公子?喝几杯如何?” 夫君二字一出,让他?很是意外。方才那张芙蓉面晃了他?的眼,他?自是没有看清美人儿?的发式。一想到这样的美人儿?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他?顿时无比的恼怒。 “你夫君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子?喝酒?” 他?怒极,一把上前准备去掀车帘子?。 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痛得缩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张宛如神子?的脸。 这张脸,宋景志见?过,当?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和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芳业王,是芳业王!” 有人也认出了慕容梵,惊呼着,立马跪了一大片。 不少?人反应过来,既然马车里坐着的是芳业王,那么能与芳业王同乘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刚才那位貌美的夫人便是芳业王妃。 宋景至全身抖得如筛糠一样,他?一年前犯了事,为避风头离京。好不容易回京,还想着如何的扬眉吐气,谁成想好死不死撞上了芳业王。 芳业王何许人也! 刹那之间?,他?已?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状。 上回他?的舅舅常七给他?顶了罪,落在?沈溯手上。沈溯铁面无情,任他?们宋家四方周旋依旧不留情面,常七也因此被判流放。 第80章 宋玉婉盯着那佛珠看,那天眼石的纹路如复眼,流转着绮丽而奇异的色彩,幻化?成数不清的光圈。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串,仿着这串而制。但仿品就是仿品,哪怕佛珠再是润泽饱满,其点晴之处的玉石比之眼前这枚天眼石相差不知多少。 天眼石的光圈将她围住,她恍惚听到姜姒的问话,心神震了一震,下意识回道:“那日原本我是打?算一人去?看望你和方姑娘,碰巧遇到姜侧妃,我想着你们姐妹情深,便不疑有他地与她同行,如何知道她有害你之心。” “也是。”姜姒依旧把玩着天眼石,语气有些沉重。“我与她姐妹一场,若非事实?摆在那里,我也不相信她会害我。我们进祥秀苑时,自?身以及随身之物?皆检查详细,我实?在是想不出她是哪里弄到那些害人的东西?” 一时无言,宋玉婉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幽幽地一声叹息,“实?不相瞒,她害我不止一次,实?在是防不胜防。我此前一直长在京外,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这等姐妹不和的丑事我又?不想让王爷知道。 如今她是福王侧妃,我们始终免不了有往来。如果不知她的手段,日后岂不是更加胆战心惊。你我同为天家妇,你若是知道一些,还望不吝告知。” 这番话既揭了自?己的短,又?示了弱。 宋玉婉原本还有些忌惮于她,觉得她能独得慕容梵的垂爱,必是有过人之处。听到这番话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小心。 身为天家妇,还是皇子妃,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太子多年体弱,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宫中?还有太后与贵妃为靠。他们宋家选择二?皇子,二?皇子及其一派选择她,皆是为了强强联手之故。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心思,她尽可以去?搏一搏,而今尘埃落定,她不应该再想东想西,唯有助夫君成就大业一道为正途。 芳业王虽不理朝政,但极得陛下看重。如果她能与芳业王妃交好,让对方信任自?己,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思及此,她斟酌道:“十七皇婶所询之事,我好像听过一些。有些女子喜用香粉之物?,那香粉盒子里上面是香粉,下面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姜姒装作极为震惊的样子,后怕般地松了一口气。“得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我想破头也不知道她那些东西是如何带进?去?的。” 她这般不沉稳,看在宋玉婉眼里自?有另一番思量。 宋玉婉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怎么会认为这样孩子气的人不能小瞧,为此在来之前还思量了许久。 “自?来人心难测,上有规矩,下有路数,总有心机深重之人,处心积虑地行着不为人知的隐晦之事。十七皇婶见?的不多听的也不多,自?是想也想不到。我若不是长在京中?,听得多了,恐怕不知中?了多少算计。” “这京中?的人,怎地如此多的心眼。”姜姒好看的眉蹙着,似是很?苦恼的样子。“还好有你这么个年纪相当的侄媳妇,否则这偌大的天家,我还真不知道与谁能说上几句话。” 侄媳妇三字,让宋玉婉有些不快。 二?皇子随陛下出京祭皇陵后,便被留下监管修葺皇陵事宜。陛下的这一举动,令朝堂上下动摇了好些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让太子监国,又?留二?皇子在京外的意图。所以她在京中?,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拉拢人心。 “十七皇婶若是不嫌弃,我时常过来陪你说说话,可好?” 她看到姜姒有些意动之色,心下一喜。 谁知姜姒面上的动心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担心和犹豫所取代,“不妥当的。太妃娘娘正在府中?静养,我日日都要侍疾,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如…日后有了闲,我再邀你过府?” “……那自?是太妃娘娘的身体要紧。” 太妃娘娘瞧着应该也没几日好活了,自?己也等得起。 宋玉婉如是想着,俨然认为自?己已经?拉拢了姜姒,强压着喜色不显,尽量装作同样担心秦太妃身体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是不自?觉飘向?了外面。 若是能时常出入芳业王府,便能时常与那人相见?…… 姜姒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在那里六神无主般地碎碎念,“难怪别人说媳妇不好当,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不好做,何况我们是天家妇。这宫里宫外的一堆事,我是一件也理不明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十七皇婶莫要忧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说给我听,或许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她说这话时,心中?的期待压都压不住。早知今日之行如此顺利,她之前的那些揣测与考量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我……”姜姒像是有话要说,左右看了看,仿佛是很?忌惮一旁的方嬷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也没什么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侍候太妃娘娘用药,就不多留你了。” 这般做派,让宋玉婉以为是方嬷嬷在场,所以姜姒才?会欲言又?止。而姜姒如此直白?的赶客,宋玉婉竟然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告辞。 出了王府的大门,宋玉婉停下来回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满心瞒眼的以为自?己这一行拉拢了姜姒,不久之后定会成为芳业王府的常客。 而在她走后不久,那屋子的屏风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秦太妃。 秦太妃简衣常服,气色如常,哪里有半点病态,冷哼一声后,对姜姒道:“这位二?皇子妃,心思太多。” 姜姒道:“不管她什么心思,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一是她已知道宋玉婉是知情者,二?是她也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混进?祥秀苑的。因为她根本没提姜姽是哪一日用的毒,而宋玉婉却精准说出是哪一日。还有她也没有说那毒是粉状,宋玉婉直接点出了香粉藏匿之事。 宋玉婉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但并没有提醒她,或许是想借姜姽的手除掉她,也或许根本就是帮凶。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结交。 “你个小机灵鬼。”秦太妃笑起来,“二?皇子这媳妇精明过了头,思量太多,反倒被聪明误。她以为拉拢了你,而你压根没有给她一句准话,还让她吐了个干净。不过以她的心机,很?快便会回过神来。” 事实?正是如此。 宋玉婉回去?的路上已经?反应过来,很?是恼怒。 今日她明明是为了弟弟的事登王府的门,最后她不仅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忘了弟弟的事,还被套了一堆话,且除了一句“日后有了闲,再邀你过府”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空话之外一无所获。 她气得心肝肺都疼,还拿不准姜姒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左右拉扯着怀疑着,越想越懊恼。 等见?了秦太后,将今日之行的事一说,换来了秦太后的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让她汗颜。 她为自?己辩解道:“孙媳念她是长辈,有心想替她分?忧……” “长辈?”秦贵妃睨着她,“论年纪,她还比你小一些。论出身,她不知比你低了多少,你若真拿她当长辈看,权当是我们看走了眼。” 她们选择她,并非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庆国公?府。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她以为自?己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 然而秦贵妃这话,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她。 “母妃,儿媳知错了。” 为今之计,除了认错,所有的辩解都是多余。 秦贵妃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仍有许多挑剔之处,比如说她今日的装扮,委实?是太过华丽,甚至可以说是花枝招展。 “启儿不在京中?,你行事更应该稳重些才?是。” “是。” “以后芳业王府那边,你少去?为好。” 她低着头,又?应了一声是。 秦太后和秦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有些不虞。 这对姑侄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因着所图的是宋家,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万事不如她们的大事重要,等功成之时,有些人有些事再来计较也不迟。 她恭敬地告退,出了大殿后缓口气之时,隐约听到殿内传来两个字“蠢货。” 而此时的芳业王府,秦太妃和姜姒婆媳俩正有说有笑。 秦太妃说着,慢慢隐去?笑容,道:“你今日真真假假地说了一堆,倒是有句话真得不能再真,天家的媳妇确实?不好当。如今京中?风云之相已现,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姒也敛起笑容,郑重点头。 自?陛下祭皇陵以来,京中?确实?已有风云聚变之相。那些明里暗里的波滔与暗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涨涨落落,席卷着各方的势力。 “也不必过分?紧张,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些用处。”秦太妃说着,朝姜姒眨了眨眼睛。 姜姒眉头重新舒展,不禁莞尔。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一道难题,她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开明的婆婆。 “母妃,您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就算了,七八十也就够本了。我这辈子啊,前半辈子因着心中?执念,错过了太多。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在乎我的人而活。” 说到这,秦太妃的面色有些怅然若失。 她似乎是在追忆,也或者是在怀念。 姜姒没敢打?扰她,静静地等待着。 第81章 慕容晟是中了毒,至于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一无所知。因为他既没有乱吃东西,也?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今日?一切如常,与?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 毒发时他与?沈溯正好在一起,幸好有沈溯在旁边,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他是中毒,且及时给他喂服了百毒解。 百毒解可解很多的寻常毒,但解药起效还得有一会儿。沈溯思?量着找个地?方让他缓一缓时,恰遇慕容梵经过。 慕容梵将两人带回王府,却没让他们进屋。 “醒了就叫人。” “…你早就醒了?”沈溯听到自家小舅没什么?情绪的话,下意识看向自己扶着的慕容晟。 这小子醒了怎么?不说话,害他扶了一路。 他当?下将慕容晟一松,慕容晟的身体?一时没准备,晃了几下后站稳。看着应该是醒了,但不太?敢抬头。 其实早在进王府没多久,慕容晟就醒了。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又或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索性?一直装着。如今被慕容梵点破,他自是再也?装不下去。 “小皇叔。” 这声音低如蚊子叫,半点也?不似从前?那位春风得意的王府世子爷。 沈溯有些看不下去他这副死样子,怒道?:“你好歹也?是慕容家的子孙,怎地?如此无用,好端端的被人下了毒,竟然一无所知,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天家的子孙如果连基本的警醒都没有,何时被人下毒都不知道?,那确实是命不长的征兆。今日?若不是沈溯就在身边,事?情怕是要糟。 他被沈溯骂了,但并不生气,而是羞愧。羞愧自己真的不够机警,到了现在都想不出是何时中的毒。 “溯表哥,我也?有…也?有百毒解。” 沈溯轻哼一声,“纵然你有解药,凭你这糊涂的性?子,那也?是个死!” 他的话毫不留情面,说的却是事?实。 百毒解对寻常人而言是难求的良药,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出门必备之物。慕容晟身上备有百毒解,但毒发之时却没反应过来?。 慕容晟越发的羞愧,头埋得更低。 他这个样子,沈溯是越看越气。 “叫人哪!” 慕容晟茫然,他不是叫人了吗? 沈溯一脸的怒其不争,光叫小舅有什么?用,太?妃娘娘和小舅妈还?在呢?这臭小子脑子怕不是生满了铁绣,居然连小舅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快叫!” 慕容晟快速地?抬眼一看,看到了秦太?妃和姜姒。 “太?妃娘娘安。” 秦太?妃侧着身子,靠在方嬷嬷身上,瞧着有些虚弱的样子,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不愿让沈溯和慕容晟看出什么?端倪。所以?在慕容晟和沈溯都问?了安之后,她掩着面让方嬷嬷扶自己去休息。 她一走,便将姜姒完全显现出来?。 慕容晟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无论他私下告诉过自己多少次,曾经的姜五姑娘已经是他的小皇婶,可是他始终无法释怀。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几乎不可闻,“小……小皇婶。” “叫得这么?小声,谁听得见?”沈溯双手环胸,用脚踢了他一下,“没吃饭哪?我看你胃口好得很,吃毒吃得那么?欢实,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溯表哥。”这声带着几分乞求。 沈溯心下叹息,这臭小子还?当?自己为难他呢。可怜他的表哥心哪,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这小子着想啊。 “小舅,小舅母,这小子刚中了毒,精神不济,我这就带他下去缓一会。你们不用管我们,等他缓好了我就带他离开。” “等会直接回王府。” 听到慕容梵这句话,表兄弟俩人皆是一惊。 慕容晟喃喃,“小皇叔……” 他不想回王府! “既然逃不过,何不去面对?难道?你能一辈子不回去吗?” “小舅说的没错。”沈溯回过味来?,“你小子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面对,若是你不想继承王府的爵位那就另当?别论。” 只要不愿意放弃王府的爵位,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慕容晟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可他就是过了不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一想到如今的王府多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的人,甚至他还?能看到自己的父王与?那人恩爱亲热,他的心就堵得厉害。 “溯表哥,我能不能……” “不能!”沈溯一口拒绝,“那宅子我要收回了,你赶紧滚回去吧。小舅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不知好歹。” 有些人,不逼一逼就永远走不出那一步。 他也?不等慕容晟再考虑,对慕容梵道?:“小舅放心,待会我就送这小子回去。” 说完,仿佛是怕慕容晟再说些什么?,提溜着走人。 姜姒看着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丈夫,莫名?有些想笑。 这男人…… 她上前?用自己的两只手包住男人的一只手,勾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人时,还?用食指挠了挠男人的掌心。 “你让他们进王府,不就是为了让慕容晟叫我一声小皇婶吧?” 慕容梵没有否认,原本包罗万象的目光中一片幽暗,如同夜色中的苍穹,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沉。 这样的眼神,姜姒一点也?不陌生。那些香罗帐内的旖旎,从来?都伴随着这样无边的黑暗,将她完完全全的吞噬。 她瞬间松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娇娇地?笑着。 …… 顾端的婚礼,她没有参加。 当?初回京时,顾氏只说顾端要成亲,对顾端成亲的对象一字未提,那时她便知道?这门亲事?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一门亲事?,从议亲到定亲,流程之中必有消息传出。旁人不知,亲戚多少都会有些耳闻。而顾端的亲事?,不说是旁人,就是顾氏也?是在定亲之后才知道?的。 顾端的妻子,乃是王氏娘家嫂子的侄女。 王氏门第本来?就低,与?之结亲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高门大户,甚至连小门小户都淡不上。 她那嫂子虽说是秀才之女,其父在乡里被人也?被人称为范秀才,可实在是让人看不起。家徒四壁不说,一家子的男丁一个比一个游手好闲,且好高骛远。 这些年若非王家接济,范家人只怕是连明日?下锅的米都没有。男人们不事?生产不思?养家糊口,女人们也?摆着大户人家主母姑娘的做派。 顾端的妻子小范氏,在王氏的口中一是身子骨不行,二是心思?太?深。从王氏隐晦的话语中,这门亲事?听起来?像是范家的故意设计。 小范氏一心想嫁高门,以?范家的眼界和人际关系,他们能攀上的最好人家就是顾端。顾端去王家做客时饮了些酒,不想酒未醒时就被人发现与?同在王家做客的小范氏滚到了一起。家丑不能外扬,出了这样事?,除了娶小范氏,顾端也?没有别的选择。 王氏对顾端期望之高,还?盼着顾端能金榜提名?娶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如今被小范氏截了胡,自是心气不顺。 姜烜大婚之日?,顾家人前?来?贺喜,姜姒见到了王氏口中心机深沉的小范氏。 小范氏看上去身子骨确实有些弱,并没有病态之感。说话细声细气的,听起来?有些刻意。瞧着像是一朵小白?花,但总觉得哪里别扭,看起来?让人不太?舒服。 她明显想和姜姒说话,无奈近不了姜姒的身。 以?姜姒如今的地?位,那些前?来?赴宴的夫人们皆是要来?请安,且无一不是想与?之攀谈,她便是想挤也?挤不到跟前?。 姜姒嫁了慕容梵,姜家与?天家也?便成了亲戚,是以?福王和赵氏也?来?了。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慕容晟和姜姽。 这一家人有些怪,不知情的还?当?是一对年长的夫妇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 若是依照那本书的剧情,慕容晟最后肯定会娶姜姽吧。 姜姒如是想着,再看他们时只觉得有些复杂。 姜姽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委实有些尴尬。她是姜家女,按理说今日?是回娘家贺喜,所得的待遇应该与?姜家其他的出嫁女一样。 可她又是与?福王与?赵氏一同前?来?,身份是福王府的侧妃。姜家人与?福王府的往来?,哪怕是妇人们相交,那也?是冲着赵氏,而非她这个侧妃。 一时之间,谢氏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赵氏笑道?:“姜侧妃是姜家的姑娘,姜大夫人怎么?招呼都合适。” 谢氏忙道?:“王妃大度。” 转头对姜姽道?:“你姨娘近日?身子越发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 姜姽面色不怎么?好看,闻言没说什么?。 经过姜姒身边时,她停下来?,唤了一声“五妹妹。” 姜姒微微颔首,算是与?她打过招呼。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部,道?:“前?几日?世子回了王府,听说这事?多亏了五妹妹。到底是同窗一场,五妹妹你还?是很关心世子的。” 此言一出,那些夫人们无一不是表情微妙。 姜姒淡淡地?道?:“四姐姐你可能是听岔了,我何德何能,哪里能劝得动晟贤侄。晟贤侄能回王府,一是他自己想通了,二是我家王爷提醒了几句。” 赵氏一把握住姜姒的手,“十七弟妹,这事?多亏了十七皇弟,若非他说通了晟儿,晟儿只怕还?与?我们置着气。他是我和你八皇兄的独子,他若是一直不回王府,我和你八皇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2章 “姜侧妃这是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她急忙吩咐着,看上去十分的上心。 如?此做派,瞧着正是一个合格的嫡妻所为。 在场的?夫人多,谁不是眼明心亮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的?意味深长,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有人小?声低语,“姜侧妃这般模样,莫不是怀上了?” 怀上二字,似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溅起无数议论声。不少人都看?着赵氏,企图从赵氏的?脸色中看?出些许的?破绽。 赵氏已经命自己身?边的?嬷嬷上前,与冯嬷嬷一起扶着姜姽去?安置。 这里是姜家?,姜姽是姜家?女,不管谢氏对这个庶女多么?的?失望,面?上和规矩上都不可能明着怠慢。 谢氏的?动作极快,不多会她的?心腹廖婆子?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进了屋,宾客们都拦在屋外。 屋内,有姜家?几妯娌和姜家?的?姑娘们,以?及赵氏。 姜姽靠在锦榻上,那大夫替她诊着脉。 冯嬷嬷焦急地问道:“大夫,我家?侧妃近日胃口不好,时常犯恶心,她这是怎么?了?” 听这症状,应是有喜无疑。 姜家?人皆是这么?以?为,但无人为之欢喜,实在是因为姜姽的?所作所为让姜家?上下失望。 那大夫听到冯嬷嬷的?问话,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重新又替姜姽诊起脉来,且眉头是越皱越紧,俨然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半晌,他才迟疑反问:“你家?侧妃最近有没有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此言一出,冯嬷嬷大惊失色。 “大夫,我家?侧妃到底怎么?了?” “姜侧妃应是吃坏了肚子?……” “这怎么?可能!”冯嬷嬷喊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声音又低下去?几分,语气却是无比的?焦急,“大夫,你再仔细看?看?,我家?侧妃肯定不是吃坏了肚子?!” 赵氏也道:“大夫,你再认真瞧瞧,切莫出了岔子?。” 那大夫皱成川字的?眉头中,似是有了一层薄汗,他顶着压力,再次替姜姽把脉。良久之后,他换了一个说法。 “许是我医术不精,实在是看?不出其它?,若不然你们请太医来给?侧妃娘娘瞧瞧?” 言之下意,他没有诊出喜脉,还是觉得姜姽是吃坏了肚子?。 这时姜姽幽幽地睁开了眼睛,似是很茫然地看?着所有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一室的?沉默,没有人回答她。 她望向那大夫,“大夫,我怎么?了?” 可怜那大夫又顶着压力,回道:“侧妃娘娘晕倒了,我医术浅薄,若不然你再请别的?大夫看?看??” “既然你瞧不出来是什么?问题,那便再另请吧。”姜姽说着,看?向谢氏。“母亲,女儿不孝,劳烦您了。” 谢氏无法,只好让人再去?请大夫。 另一个大夫很快请到,诊断的?结果依旧同样。 姜姽自是不信,她月信推迟了近半个月不说,近些日子?以?来时常恶心犯困,怎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她环顾所有人,一时之间觉得这满屋子?的?人,一个比一个可恶,没有一个是盼着她好的?,或许早就暗中勾结想害她。 突然,她目光凌厉地看?向了姜姒,“五妹妹,你说,我是吃坏了肚子?吗?” 姜姒无所惧,淡淡地道:“四姐姐恐怕是问错了人,我又不是大夫,自是不会看?病。四姐姐若是不信这些大夫的?诊断,可以?多找几个大夫看?看?。” “说的?好,我就是不信你们!”她看?着新来的?大夫说。 当然这个你们,指的?可不是大夫,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我要见王爷!” 这话是对赵氏说的?。 赵氏闻言,当真让人将福王请了过来。 福王跛着腿进了屋,姜姽立马哭起来,“王爷,这些庸医乱说,他们说妾吃坏了肚子?。妾在王府蒙王妃照顾,一应衣食住行?皆是妥妥当当,怎么?会吃坏肚子??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这么?处心积虑地挑拨我和王妃的?关系,实在是该死!” “王爷,是妾身?没有照顾好姜妹妹。既然宫外的?大夫们不成,若不然妾身?这就递牌子?进宫,请太医来给?姜妹妹瞧瞧身?子??”赵氏的?声音,温柔至极。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福王看?了看?姜家?众人,有些犹豫。 今日是姜家?办喜事,这么?一来,姜家?的?夫人们都不得闲,外面?的?宾客没了人招呼,到底是不太合适。 谢氏看?出他的?纠结,道:“王爷,我与二弟妹三弟妹去?前面?招呼客人,姽姐儿的?姐姐妹妹留在这里陪她。”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理。 他点了点头,颇有几分羞愧地望向赵氏。赵氏倒是落落大方,对谢氏和顾氏表达了叨扰的?歉意后,立马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太医来的?也不算慢,毕竟福王的?身?份摆在这里。 姜姽伸出手腕,凭着太医替自己诊脉。 很可惜,太医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可能!” 姜姽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福王流眼泪,“王爷,妾的?月信迟了半个月,近些日子?常犯恶心,这怎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妾能感觉到…妾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您的?骨肉!” 若真是怀上了,这么?短的?日子?能感觉到吗? 姜姽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什么?感觉都没有。 福王小?声地哄着,“太医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不会有错。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不必急于这一时。” “姜妹妹,王爷说的?没错,你还年轻,实在是不必如?此着急。”赵氏也跟着劝。 若是旁人见了,谁不夸赵氏一声大度。 眼见着自己的?丈夫像哄女儿似的?哄着妾室,她一个当正室的?不仅不能甩脸色,还要跟着丈夫一起哄。 “我不信!”姜姽明显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尤其是在听到赵氏开口之后,更?是恨上心头。“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姜家?请的?大夫,还有宫里的?太医,他们怎么?可能会骗你?”福王依旧好声好气,“今日是你堂弟的?大喜之日,你折腾了这么?一通已是不妥,如?何还能再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姜姽掐着掌心,“王爷,您是知?道的?,妾有多盼着能给?您生个孩子?。妾都能感觉到孩子?就在妾的?肚子?里,他们却说妾是吃坏了肚子?……” “姜妹妹,若不然我们先回王府,然后再多请些大夫和太医给?你看?看??”赵氏提议道。 “不行?!”姜姽脸色一变,若真是回了王府,她肚子?里的?孩子?必定保不住。“我头晕得厉害,我起不了身?。” 福王的?脸色变了变,已经有些不快。 过了一会儿,他摆了摆手,吩咐人再去?请大夫。 很快,雍京城的?大夫流水似的?进了姜府,又一个个神色各异地被送出去?。他们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无非是吃坏了肚子?或是脾胃不好。 姜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喃喃着:“你们都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想害我,你们想害我的?孩子?!” 福王的?面?色已不太好看?,不虞道:“你就是闹肚子?,莫要胡思乱想。” “王爷,一定有人想害妾!”姜姽说这话时,目光紧盯赵氏,然后移到姜姒身?上。 姜姒视而不见,继续当个木头人。 赵氏则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忧心忡忡,“前几日晟儿才中了毒,王爷,难道真是有人想针对我们王府?” 福王眼神一变,看?了姜姽一眼,“那你说,是谁想害你?” 姜姽闻言,死死掐着掌心。 “妾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乱说!” 说完,福王袖子?一拂,道了一句“回府!” 赵氏同姜姒等人道别,追随在他身?后。 他们好像将姜姽给?忘了一般,竟是谁也没有叫她。她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白,别提有多难看?。 冯嬷嬷有眼色地去?扶她,她借坡下驴,不甘愿地起身?。 经过姜姒身?边时,她抬了抬下巴,“五妹妹,你也是亲王妃,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无用,由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姐姐。” “四姐姐,你被人欺负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姜姒左看?右看?,很是懵懂的?样子?,还问姜嬗,“大姐姐,四姐姐说她被人欺负了,你看?见了吧?” 姜嬗皱着眉,“我也没有看?见,不如?四妹妹你说清楚是谁,我们去?给?你讨个公道。” 姜姽看?着她们,又气又恨。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离开。 等她后,姜嬗不无感慨地道:“她不是福王妃的?对手。” 她长在姜家?,姜家?的?门风和内宅的?干净让她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宅斗,自然也没有学?到过人的?心机手段。 而赵氏显然不是一般人,从其能被秦太后看?中指给?福王,到这些年稳坐福王妃的?位置便能得知?。 “她想借姜家?的?势,顺利生下孩子?。却不想孩子?都是别人的?算计,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别人将计就计,让我们见证了她的?疑神疑鬼。” 姜姒说着,和姜嬗相?视一眼。 第83章 …… 芳业王府。 六角龙头的?宫灯已经亮起,宫纱上?绣着富寿延年的图纹。灯影与树影一同?绰绰,安静之中又显几分冷清。 秦太妃立在影重之处,玉簪挽发素衣简约。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双手捻着一串佛珠。那佛珠倒是如常,唯色泽油润包浆深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她听到下人们恭敬迎接这一府之主的?声音,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欣慰。 很快慕容梵和姜姒进了门,她淡笑着上?前。 “你们是否要再用些饭菜,或是来些清口的?茶水?” “不?必了。”慕容梵回道。 她依旧笑着,“你们累了一天,应是乏了,那就早些歇息吧。” 慕容梵颔首,姜姒与她道了别,夫妻俩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灯影又重了几分,在夜色中分外?的?张牙舞爪。她立在原地,久久未挪脚步。直到四周再归安静,她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阴暗中,慢慢走?出一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显然不?仅知道来人是谁,且十分熟悉。 “梵儿事事为我考虑周全,却从不?愿意麻烦我。有儿如此,是我三生之幸。”她低语着,语气越显沉重。“当年我把他扔给?陛下一走?了之,也不?知是错是对?” “为人父母,计之深远,你那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他亦知道,你又何?必自责。” 重影变化之时,来人俊朗的?五官忽隐忽现。若是姜姒在此,必能认出此人,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三元城时陪在秦太妃身边的?江先生。 江先生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秦太妃身上?。 秦太妃拢了拢披风,道:“纵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这些年来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娘亲应有的?责任。无亲生父母相伴之苦,我深有体会,却不?想我依然做了同?样的?选择。” “芝儿,这不?是你的?错。当年那般情形之下,你做的?是最好的?选择。” 先帝生前,极其宠爱幼子。幼子聪慧过人,非常人能比,许是老父爱幼子,也许是老而?犯糊涂,所以先帝曾动过将天下传给?幼子的?念头。 那时风言风雨,人心飘摇,多少人伺机而?动,多少人煽风点火,最终皇位传给?了正?嘉帝。哪怕正?嘉帝是众皇子中心性最为良善的?一个,哪怕他能继承皇位也有慕容梵的?功劳,但人心难测,何?况帝王之心。 帝王心性,最是不?容任何?危及自己君王地位之人。成年的?君王若想对付一个年幼的?皇弟,简直是易如反掌。 秦太妃思前想后,决定?釜底抽薪。她请旨去守皇陵,将幼子扔给?了正?嘉帝。正?嘉帝全权接管养育幼弟的?责任,慕容梵的?命便有了第一层保障。她守皇陵是为慕容氏,这便是第二层保障。 “梵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未怪过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自责。若他不?是天家子孙,那该多好。” 江先生离她更近了些,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有时候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孽。若我当年不?曾执意入宫,或许他就不?会生在皇家……” “都过去了,你又何?必对自己如此苛责?” 夜色已深,天际都黑透了。 “是啊,都过去了。”她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着,“我也不?是一个好娘亲。” 而?那边慕容梵和姜姒已经回房,一番更衣梳洗后,夫妻二人如平常一样屏退所有的?下人,享受着独属他们的?时光。 夜明珠生着暖辉,染着一室的?宝气华光。 姜姒踮着脚,欲取多宝阁中的?一件玉器。她够了几下未能如愿,转头看向慕容梵。慕容梵未有言语,长?手一伸将那玉兔子递给?她。 她把玩着玉兔子,笑得娇气,“我正?有所求,你便能如我愿,我很是欢喜,我想你也应该很是欢喜。” “自是欢喜。”慕容梵看着她,包容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不?管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你想说什么?” “世人都说你芳业王是天家佛子,灵心慧性无人能及,你怎会不?知我想说什么?” 慕容梵闻言,垂眸,“我不?愿麻烦她。” “她是谁?”姜姒抱着玉兔子,挨着他身边坐。“他是你娘亲,你若能麻烦她,或许才是对她的?孝顺。” 方才她看得分明,秦太妃虽然笑着,但那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母妃应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已经为了做了很多,皇陵十二载,寂寞冷清无人知。若不?是为了我,她何?至于苦守那么多年。好容易可以放下一切,又因为我而?回到这京中。” 秦太妃在慕容梵十六岁之前,日?日?守着那死气沉沉的?皇陵,吃斋念佛清修苦熬,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异动。 十二年的?母子分离,换来的?是慕容梵与正?嘉帝的?情同?父子,也奠定?了慕容梵在正?嘉帝心中的?分量地位。 “她在等我长?大?,江叔也在等她。若不?是为了我,他们早该逍遥山水。” “母妃和江叔早就相识?” 慕容梵点点头,“江叔是我外?祖父的?义子,我外?祖父创立了聚贤会。我外?祖父姓柳,我母妃自小跟随养父母长?大?,她的?养父姓秦。” 姜姒很是诧异,她猜到慕容梵和聚贤会关系匪浅,但没想过是这样的?关系。 一时无言,唯明珠依旧。 像慕容梵这样的?人,早已将世间万事万物看得透彻,又何?需旁人多说什么。 半晌,她说:“慕容梵,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戏法是老套路,玩转着帕子,然后变出一块糖来。 这次的?糖与上?次不?同?,未掺牛乳,却有果香。她将糖递到慕容梵面前,一脸的?娇憨。“这是新口味,你尝尝。” 慕容梵看着她,如看一弯新月。新月美好而?洁净,却长?了两边勾子。勾子不?知何?时伸出了触须,牢牢地抓住人心。人心变成了大?金蛇,一口将那块糖吞下,在口中囫囵地品尝着。 “甜不?甜?”她问。 “甜。” 再也没有比更甜的?糖了。 慕容梵记起自己的?幼年,那时他常被先帝带在身边。 有一日?先帝抱着他,突然叹起气来,“老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和父皇相见?朕陪不?了你几年了,若是你早几年出生那该多好!” 老儿子是民间老父对幼子的?称呼。 那时他看着先帝,已经感觉到围绕在先帝周身的?死气。垂老的?父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糖给?他,慈爱地让他吃。 他吃了。 那味道他记得很清楚,竟是极苦的?。 他吃完糖后,先帝摸着他的?头,又叹起气来。“老儿子,你要记住,别人给?的?糖不?能吃,因为这些糖啊都是苦的?。” 后来先帝临终之时,再次叮嘱他,“老儿子啊,记住父皇说过的?话,别人给?的?糖不?能吃。你尝过了别人的?甜头,终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父皇没有料到,他不?仅吃了别人给?的?糖,也尝到了甜头,并?甘之如饴地付出所谓的?代?价,因为这代?价是如此之甜,甜到他上?了瘾,再也放不?开。 …… 半夜迷迷糊糊间,姜姒感觉身边的?人起了床。 她惺忪地睁了眼,意识不?怎么清醒地问了一句,然后听?到慕容梵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让她接着睡的?话后,又重新进入梦乡。 清晨醒来时,慕容梵还未回来。 慕容梵留了话给?她,此时早已离了京。 原来昨夜里是京外?传来的?消息,说是二皇子病了。 二皇子被留在皇陵已有些时日?,这些日?子以来太子一直跟着陛下处理朝中事务。那些原本支持二皇子的?人自然有所动摇,私底下没少做些小动作。所以二皇子这次的?病,实在是生得关键。 慕容梵这一去,就是四天。 四天后,他终于回府。 姜姒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想也未想便准备去门口迎他。刚过一道月洞门,远远看到秦太妃也往那边去,当即停下脚步。 方嬷嬷很是诧异,看着她。 她深深地嗅了嗅树木的?青气,道:“母子连心,母妃必是有许多话要和王爷说,我还是先别往跟前凑的?好。” 秦太妃在皇陵十二载,身边只有一个心腹,那就是方嬷嬷。方嬷嬷比谁都知道秦太妃对儿子的?牵挂,也比谁都知道他们母子的?不?容易。 她眼眶一红,目光却是欣慰,“王妃心善,奴婢有福了。” “是我有福气。”姜姒声音渐低。“我以前从未想过,我这辈子能如此圆满。” 许是这辈子太好太圆满,她已经很久未曾想起上?辈子的?事。 很快她也会当母亲,关于如何?做一个母亲,她不?知道。但她想,无论她是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母亲,她都会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的?母亲。 比如秦太妃。 秦太妃已经到了前院,打眼就看到慕容梵进府。 她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思念,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的?热情,而?是如平常一样淡然娴静,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一路奔波,可是要先用些饭菜?” 问完之后,她也未有期待之色。 慕容梵道:“儿子确实有些饿了,劳烦母妃了。” 第84章 …… 二皇子病已愈,并未随慕容梵回京。 慕容梵面圣之后,将此行一事禀报,却原来二皇子不过是偶感风寒,服了几碗药下去后便无大碍。 至于这点小病为何先前传得厉害,知?情者无一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之间不少原本摇摆的墙头草又是?小动作不断。 京中风云已现?,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明面上繁华依旧的雍京城,如同一张绷着弦的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控。 这样的节骨眼上,福王府又出了一件事:福王病了。 福王这次生病,整个王府讳莫如深,后来还是?一个婆子说漏了嘴,世人这才知?道原来福王是?难消美人恩。 姜嬗来看姜姒时,说起这件事来脸色很不好看。 “她着急怀孩子,许是?病急乱投医,不知?深浅地?对福王下了虎狼之药。福王那身子骨瞧着还不错,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两碗药下去就倒了。如今外面都在传她如何不知?事,又如何的不知?羞,质疑我?们姜家的门风。” 这个她,当然是?指姜姽。 外面都传她因为假孕一事,着急怀上孩子,没日没夜地?缠着福王,还给福王服下壮阳之药,直接将福王药倒。 福王这一倒,赵氏立马接手照顾。 如此一来,姜姽不仅孩子没了影,甚至连福王的身都近不了。听?说福王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头疼,亲口说最近不想见她。 她找太后哭诉,说自己如何的委屈,赵氏又是?如何的不容人。原以为太后会给她做主,没想到?她反而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 之前?她在王府张扬,以为自己凭着年轻貌美笼络了福王的心,背后又有?太后给自己撑腰,丝毫不把赵氏放在眼里。但?这事一出,赵氏不仅在舆论上占了上风,还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世人皆道赵氏这个王妃不易,前?有?独子差点被害,后又有?丈夫险些被废,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仅没有?半句怨言,更是?没有?苛责姜姽一句,而是?默默承担起调养福王身体的责任,还想替姜姽隐瞒,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惠之人。 反观姜姽,犯了错还不知?悔改,明知?福王身体已经有?损的情况下,依旧吵着闹着要见福王,没有?一日消停。 时日一久,王府里的人都传她神智出了问题。有?下人说看到?她独自一人对着池水自言自语,还有?人说看到?她对着一棵树破口大骂。 赵氏不仅请了太医,京里的大夫也?没少请,想给她看一看,皆是?被她赶了出来。谢氏身为她的嫡母,被请进王府相劝。她不卖谢氏的面子,口口声声说所有?人都想害她。 姜嬗被赵氏请去看她时,险些不太敢和她相认。 到?过?福王府后,姜嬗转头就登了芳业王府的门。 “瞧着脱了相不说,那双眼睛更是?让人瘆得慌。到?底姐妹一场,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说到?这,姜嬗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姜姒道:“大姐姐心善,但?她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也?只认为世人皆错,而她无辜。” 姜嬗闻言,又叹起气来。 可不正是?如此。 她看到?昔日的姐妹那样,心里不好受的同时,难免真心实意地?劝了好半天?。谁知?姜姽不仅听?不进去,反而指责她用心险恶。 当着赵氏的面,有?些话她又不好说得太明白。弄得自己是?又气又恼,气这个庶妹自己不争气,恼自己多此一举。 “既然她觉得自己没错,那且由着她去吧。” 话里的意思,是?再?也?不会管姜姽了。 这天?夜里,姜姒又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好像是?原主溺亡的水边,姜姽和慕容晟面面而立。姜姽扯着慕容晟的袖子,一张脸白得厉害。 “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姽儿,我?…我?说服不了我?母妃,她不同意我?娶你。为了能娶你,我?还去找过?我?小皇叔。可我?小皇叔说,他说你…他说我?们无缘。” “你说过?除了我?,你谁也?不要,你说过?你会娶我?的!”姜姽喃喃着,“你说你母妃不同意,你说你小皇叔说我?们无缘,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忘了自己承诺吗?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姽儿,你,你别?急啊。”慕容晟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为难道:“我?母妃说,她不会拆散我?们。” “…不会拆散我?们?”姜姽很快明白这话的意思,一把推开他,“你想让我?做妾!” 姜姒冷冷地?看着他们,忽然画面一转,竟然来到?了一家茶楼。 茶楼的雅间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赵氏,另一个是?姜姽。姜姽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更加苍白。而赵氏丰腴华贵,一如从前?。 “晟儿对你有?情,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不开明的母亲。你若想与他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你若觊觎王府下一代主母的位置,恕我?无法同意。” “王妃娘娘,你的出身也?不高,为何也?会瞧不起人?” 赵氏的表情,因为姜姽这句话而生出了不悦之色。 “并非你出身不高,而是?你心术不正。” “我?从未害过?人,王妃娘娘为何如此诬蔑我??” 赵氏盯着她看,目光古怪,“从未害过?人?你那堂妹是?怎么?死的,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没有?,没有?!”她一时情急,打翻了茶杯,茶水湿了她的袖子。 “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为何如此惊慌?”赵氏还在看她,古怪的眼神中隐有?鄙夷与嫌弃。“但?有?或者没有?,你心知?肚明。我?的儿子,不可能娶你,这一点也?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赵氏起身,施施然离开。 出了茶楼,她身边的嬷嬷问她,“王妃娘娘,您是?怎么?猜到?那姜家五姑娘之死,与姜四姑娘脱不了干系的?” “我?也?不知?为何,打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上辈子就与她就不对付一般。” 姜姒心想,果然女人的直觉最厉害。 赵氏和姜姽,一个妻一个妾,正是?很难对付的关系。 醒来后,她思及这两个梦,深以为同为书中的后续。 两日后,王府的管事匆忙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事,请她过?去一趟。她一问之下才知?,姜姽今日终于失控,拿着剪子寻死觅活,嚷嚷着要见她。 秦太妃闻言,指了指自己后,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意思她明白,是?让她拿侍疾做借口别?去。 慕容梵却对她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她是?因,也?是?果。你是?因,亦是?果,既然互为因果,无可避免,我?陪你去。” 这番话,只有?姜姒明白。 他们到?王府时,远远就看到?王府的园子里围了不少下人。 众人看到?他们,恭敬地?让出路来。 姜姒一眼就看到?水池边的姜姽,比之上回所见,她俨然像换了一个人。许是?瘦得厉害,两颊陷了进去,颧骨突显出来。一双眼睛凹着,目光凶狠而疯狂。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这是?你们逼我?的,这是?你们逼我?的,这是?你们逼我?的……”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神情至癫。 突然她看到?了姜姒,眼底的恨光大盛。 “姜姒!”她大喊着,“姜家既有?我?姜四姑娘,为何要有?你姜姒!明明是?先有?的我?,为什么?你后来者居上!若是?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什么?叫没有?我??”姜姒看着她,目光无比坚定。“难道你真的以为没有?我?,你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是?!”她声音尖利,神态越发的疯狂。“若是?没有?你,他就不会见异思迁!” 说到?他这个字时,怒视着慕容晟。慕容晟抿着唇,脸上充斥着后悔自责还有?厌恶。 “所有?的错全在我?,你莫要攀扯他人。” “她都嫁人了!嫁的还是?你的皇叔,你还护着她!”姜姽哭起来,“世子,你告诉她,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这样的话,慕容晟没法回答。 她没听?到?慕容晟的回答,神情又是?一变,“你这个负心汉!你抛弃了我?,你害了我?。我?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你说过?你会娶我?,你说过?会让我?当你的世子夫人,你为什么?食言了?”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慕容晟断然否认,哪怕他最为痴迷姜姽时,他也?没有?给过?这样的承诺。 姜姒心下微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梵。 慕容梵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她立马看懂了。她再?次看向姜姽,道:“姜姽,你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莫不是?做梦?” 做梦二字,让姜姽愣了一下。 突然她的手腕吃痛,握着的剪刀脱了手,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朝后仰倒,“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救命,救命……”她在水里挣扎着,求救着。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她开始往下沉,才有?两个婆子跳下水,将她救了上来。她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嗓子眼,不停地?吐着水,衣裳尽湿狼狈至极。 第85章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缓和。 但姜姽却觉得极冷,仿佛置身冰窟。先前疯狂躁乱的心,忽地静了下来,整个人?似是经?历了一场大梦醒来。 “我不配?我为什么不配?”她看着姜姒,目光恍惚,“难道你就配吗?” 姜姒被问住了。 她配吗?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真的属于她吗? 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望去,撞进熟悉的眼眸中。 “她自然是配的。” “慕容梵……” 慕容梵看着她,温暖的目光包容着她所?有的不安和怀疑,“这世?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纵有万般美好,亦不及你之万一。” 她心头?刚冒起的自卑缩了回去,一时间如沐春风,说不出的好受。 “慕容梵,你是山外山,你也是天外天,我何其有幸。” “我亦是。” 两人?对望着,眼神如水交汇。不知是小溪奔向了大海,还是大海容纳了小溪,他们融合着,再也不分彼此?。 这般如花美眷,又旁若无人?。 姜姽看着,眼底慢慢长出了刺。 “王爷,您不要被她骗了?”她嚷嚷起来,“您一定不知道,她当初口口声声说被世?子?轻薄,实则对世?子?爷已经?倾心……” “你闭嘴!”慕容晟双手握着拳,牙关咬着,额头?青筋暴起。 他不敢看慕容梵,断然否认。“小皇叔,您别听她瞎说。她疯了…她在胡言乱语,小皇婶厌恶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倾心与我。” “慕容晟,你这个孬种!”姜姽大笑起来,如疯如癫。笑着笑着,她又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见异思迁?你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哭哭笑笑,神情越发?的癫狂。湿了的衣自然是干不了,湿了的发?还在滴着水,发?间还有一根水草。 赵氏忙对那两个婆子?道:“还不赶紧把姜侧妃带下去。” 那两个婆子?得了令,一左一右地搀起她,她像失了魂一样被拖下去。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大喊,“你们害我,你们害我!王爷,你骗得我好苦啊!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事已至此?,不管她看出了什么,不管她还想做什么,皆是枉然。 一场闹剧结束,赵氏一脸的心有余悸。 她和福王再三对慕容梵和姜姒夫妇表达歉意,言之下意若非实在无奈,若非无法眼睁睁看着姜姽寻死,是万万不会惊动他们的。 慕容梵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姜姒道:“八皇兄和八皇婶夫妻同心一致对外,如今外患已除,你们也能高枕无忧。” 这话并无什么不妥,却听得他们齐齐心头?一跳。 赵氏作忧心状,“姜侧妃变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十七弟妹放心,我会送她去庄子?上好好养病,望她能早日康复。” 这样的结果,早在姜姒的意料之中。 “八皇嫂心善。” “相处一场,我也实在不忍心。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她,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有劳八皇嫂。” 赵氏和福王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 王府的威严在门?庭中尽情彰显,高墙红门?琉璃瓦,石狮侍卫银衣甲,铜锁朱漆的大门?一关,将所?有的龌龊隔绝在内。 姜姒上了马车之后,娇美的脸冷下来。 “不知他们以后能否心安理得?” 这个他们,指的是赵氏和福王。 姜姽不值得同情,但赵氏和福王夫妇行事也失了磊落,尤其是福王。 “你那个八皇兄,瞧着老实憨厚,最?是老好人?一个,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愿接纳别人?,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吃了又吐,实在是恶心。” 她来了心气,小脸板着,“但愿八嫂子?一样的好胃口,不嫌弃他的吃相难看。” 末了,她似乎还是气不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睨了慕容梵一眼,眼皮垂下之时,眼尾却是吊着。 慕容梵何等聪慧,立马知道这一眼是警告。 他当即表态,“我绝不会如此?。” 算你识相! 姜姒吊着的眼尾一缓,瞬间又恢复成往日里娇憨的模样。“我就是觉得那样的专情让人?膈应……刚才一直没见冯嬷嬷,难道是被太后收回去了?” “太后送出去的人?,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人?还在王府,且以后也会一直在王府。” 这话姜姒听懂了。 那个冯嬷嬷应该已经?成了赵氏的人?,也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赵氏的人?。若非如此?,姜姽不可能一而再地中招,先是鬼胎草,后又是让人?神智错乱的东西。 王府侧妃不是一般的妾室,姜姽发?疯的事瞒不住,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世?人?唏嘘之余,自有不少议论声。 赵氏面子?功夫做得好,一是在太后那里自诉错处,二是征得了姜家人?的同意,这才将姜姽送出京。 姜姽的离开无人?在意,除了柳姨娘。柳姨娘哭着求谢氏,让她跟着去照顾姜姽。但姜姽是王府侧妃,送去的地方?也是王府的庄子?,她一个姜家的姨娘去照顾并不合适。 谢氏很为难,让她去找姜良。姜良一口回绝,命她死了这条心,安生在姜家好好养身体。她大哭一场,当天晚上就病重了。 她这一病,直到去世?不过两月时间。 这两个月间,姜姒已显孕相。 平日里常与秦太妃相处,一起喝茶谈天,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她有着前?世?的见识,不管秦太妃说什么都能接得上。 天气渐热,她衣着自是轻薄了许多,哪怕是屋子?里早就置了冰盆,她依旧心火极旺,不时扇着美人?团扇,瞧着随意自在,更是极妍极娇。 “两个人?的火气,自是比一个人?旺盛,清心经?或许管用。”秦太妃见她燥气不减,笑着说道。 她手上的团扇不停,“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燥得很。”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此?话怎讲?”她来了精神,小脸满是八卦好奇之色。 秦太妃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 “我怀梵儿时,也是燥得厉害,便让人?念些清心的佛经?来静静心。” 她不知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不是天上传来的诵经?声吗?” 秦太妃闻言,大笑出声。 “那是我日日佛经?听多了,耳朵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念经?。谁知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那样。” “那这天眼石……”她抬起手腕,露出那串佛珠。 秦太妃更是笑出了眼泪,“这天眼石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生梵儿时握着它?,是希望我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我。梵儿出生时,我将它?放在了梵儿手中,谁知梵儿紧紧攥着不放,便有了那个传言。” “原来如此?。” 姜姒恍然大悟。 这些是传言,但慕容梵生而记事的事不是假,这又该如何解释? “王爷说他记事早,幼年时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随我。”秦太妃说,“我也记事早,两三岁时发?生的事都记得。倘若有可能,我真希望我和寻常人?一样,将那些事都忘了。” “母妃。” “都过去了。”秦太妃勉强一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重新焕发?出光彩来。“你可知凤凰池三景是哪三景?” 这个姜姒还真知道。 所?谓的凤凰池三景,指的是万柳飞花、霞光照水、以及池心画舫。万柳飞花有时节性,霞光照水也要看天气,唯有池心画舫最?为常见。 两岸的万家灯火映照着池水,一艘艘画舫悠闲在池心中,在阑珊中尽情地徜徉,洒下一水的金辉。 这些画舫瞧着一般无二,内里的招待却是大不相同,迎合着客人?们的喜好。当姜姒随秦太妃上了包下的画舫之后才发?现,她们包下的画舫中全?是男子?。 “世?人?皆好色,男女都一样。家养的牡丹看久了,偶尔出来看看野花野草也不错。”秦太妃说着,朝她眨眼睛。 她心下啧啧,暗道这可不怪自己。 秦太妃落了座,姿态十分从容,看上去并非第一次光顾类似的地方?。毕竟京外比京中更为不受约束,各地都有这样的画舫与馆子?。 往来端茶水送点?心酒水的男子?一个个眉清目秀,但又不显得艳俗。 很快有人?抱了琴上来,看样子?是要抚琴。抚琴的男子?姿色上等,若不是在此?地遇到,必会让人?以为他是哪户人?家出来的优雅贵公子?。 贵公子?的琴技同样不俗,听得人?熏熏然。 姜姒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与秦太妃共饮。江风吹拂着轻纱帘,带来池水独有的气味,清凉之中还有淡淡的腥草味。 这样的惬意,这样的自在,让她无比的放松。 她看着那贵公子?,似乎有几?分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仔细一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像谁。不由得在心下感叹自己也逃不过一孕傻三年的老话。 突然,画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人?和物都晃了几?晃。桌上的茶水点?心散落一地,侍从们发?出惊叫声。 “有人?撞画舫!” 早在画舫异动时,姜姒已被秦太妃紧紧护住,随她们出门?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外面传来一声娇叱,“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和我抢人??” 第86章 姜姒听到?这声音,和秦太妃相视一眼。 秦太妃唇角勾了勾,表情略带一丝嘲讽。 她们?今日外出没?有声张身份,跟来的人也全是便衣出行。外面的人?自是以为她们?没?什么来历背景,声音底气十足地登上画舫。 艳丽的妆扮,张扬的气质,正是周乡君。 周乡君在看到?她们?后,明显愣住。 秦太?妃已?经掩了面,作虚弱状。 姜姒一脸的愁苦之色,半点也看不出是来寻欢作乐的人?,“原来是周乡君,还?真是巧啊。我母亲的病一直不好,我想哄她开心,便带她出来散散心。说来也怪,我们?包下?的这艘画舫竟然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全是些男子。” 她说到?最后时,脸上的懵懂与?不解尽现,那天真单纯的模样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说的话,还?真当她是无知的情况下?包了这艘画舫。 周乡君见她没?有表明身份,当然也不敢拆穿,讪讪着,“确实是巧。” “周乡君,你?之前?喊什么,什么人?和你?抢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看到?周乡君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时眼神微妙。 那两?人?长相都不错,一个衣着干练配着腰刀,一个衣着华贵文质彬彬。他们?的打?扮有些眼熟,长相也有一两?分眼熟。 “你?可能听岔了,我是听琴声而来,想见一见弹琴的人?。”周乡君见她往自己的后面看,当即转身,在看到?那两?人?时低声喝斥,“谁让你?们?跟上来的,快回去!” 那两?人?倒是听话,连忙诺诺地退下?。 画舫内所有的侍从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被吓着了的鹌鹑。很显然他们?应该都认识周乡君,且周乡君必是让他们?害怕与?小心的客人?。 弹琴的公子抱着琴,上前?给周乡君行礼。 周乡君下?意识伸手,虚扶着他。“听到?琴声时,我就猜是水公子。先前?听说水公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这声音之温柔,听得姜姒和秦太?妃鸡皮疙瘩掉一地。 那叫水公子的男子语气倒不见任何的受宠若惊,甚至是有些冷淡,“劳乡君惦记,流春的身子并无大碍。” 原来这人?就是京中有名的琴伎水流春。 水流春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但他这通身的气质却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原因无它,他自小被养大的方式等?同于瘦马。 这样的人?,被养成?之前?无人?识无人?知,一旦养成?之后露了脸,要么被达官贵人?收入囊中,要么成?为烟花之地的宠儿。 周乡君的眼睛似粘在水流春的脸上,很是恋恋不舍放了手。 “姜娘子是我朋友,你?好好招待她们?。” 说着,她向姜姒和秦太?妃再次行礼,“姜娘子,我就不打?扰你?和你?母亲的雅兴了,我这就告退。” 秦太?妃突然咳了起来,姜姒立马心领神会,道:“周乡君且慢,我母亲乏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这画艘已?被我们?包下?,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你?留下?听听曲子吧,这位水公子的琴技委实不错。” 周乡君听到?这话,假意推辞几下?后便应了。 画舫靠边后,姜姒扶着至始至终都掩着面装病的秦太?妃上了岸,与?周乡君告别之时,还?有些不安地询问。 “今日这画舫,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哪有侍候的全是男子的,瞧着怎么这么奇怪。周乡君,你?可知道怪在哪里吗?” 周乡君:“……” 这位芳业王妃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她打?着哈哈,说侍候人?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姜姒对她的回答似是很满意,紧皱的眉头也跟着松开,“乡君言之有理,是我想多了。” 背过?身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姜姒和秦太?妃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夜色渐深,这凤凰池之地宛如不夜天,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无疑是整个雍京城中最为繁华之处。 那些酒肆茶楼都没?有打?烊,依然客人?进出。 婆媳二人?正欲登马车之际,对面的酒肆有两?人?同时出来。一人?劲装配腰刀,一人?华服戴玉冠,装扮与?方才周乡君身边的那两?人?有些相似。 “凤凰池有三景,雍京城有三杰,说起这京城三杰,你?可知是哪几人??”秦太?妃问姜姒。 姜姒看着前?面的两?人?,心下?恍然。 怪不得! 她终于想起之前?那水公子像谁了。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堂兄姜烨。 京城三杰是坊间的戏称,三人?分别是魏其侯世子林杲,宜安长公主?之子沈溯,以及姜家嫡长孙姜烨。 而前?面的两?人?,就是林杲和沈溯。 姜姒看着他们?,暗道那周乡君倒是胃口大,还?想将京城三杰全部纳入自己的后宫,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可惜这三人?出身地位都不低,真品弄不到?手,仿品倒是快要凑齐了。 他们?一个比一个眼尖,也都看到?了她们?。 这个时辰遇到?,还?是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过?意外,几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倒让人?为难。 最后还?是林杲一马当先,过?来行礼。 “这个时节爽气足,最是适宜出来散散心。太?妃娘娘还?是多应该出来走走,五妹妹你?也是。” 他给她们?找了借口,倒是免了一些不自在。 姜姒从善如流,“母妃的病要养,但也不宜一直闷在王府。白天出门多有不便,更易被人?认出,反不如晚上来得方便。” “是这个理。”林杲说着,看向一旁的沈溯,“你?正好顺路,若不然你?送送太?妃娘娘和你?小舅母?” 小舅母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沈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这个林流景,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杲见之,问:“久安,你?眼睛怎么了?” 沈溯:“……” 林流景你?个小人?! 他磨着牙,瞪了林杲一眼。 然后解释,“方才风大,眼睛里进了沙子。” 夜风轻拂,且近水边,哪里来的沙子,又如何能进得了眼睛。这样的借口拙劣而浅显,该懂的都懂。 身为小辈,送送长辈们?是应该的。 他再是心里将林杲骂了一百遍,送秦太?妃和姜姒的事却是义不容辞。他刚准备说什么时,忽然心有所感。 不远处的灯火之中,有人?缓缓而来。 “小舅!” 姜姒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如见月华。 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世间虽弱水三千,我却愿只取一瓢。 因为她这一瓢,胜过?弱水三千。 慕容梵到?了跟前?,平和的眼神在夜色中莫名幽幽,“玩得可尽兴?” 姜姒忽地心头一跳,下?意识朝秦太?妃看去。秦太?妃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副极其虚弱的模样。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挠了一下?,瞬间了然。 “……没?怎么玩,我和母妃事先不知那画舫不太?一样,正好遇到?了周乡君,索性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将地方让给她了。” 沈溯听出了不对,朝那些画舫看去,然后对林杲使了一个眼色。 林杲心道不会吧,这个五妹妹瞧着一团孩子气,但行事最是稳妥,他家夫人?时常挂在嘴边,夸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 周乡君的风评,京中无人?不知,她愿意接手的地方,必是他们?想的那样。就算五妹妹不知事,那太?妃娘娘呢? 秦太?妃无力地道:“你?们?应是有正事要说,我和小五在马车里歇一会儿。” 姜姒也是个精怪的,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梵睨着林杲和沈溯,“你?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尽管这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的喜怒,但沈溯知道,他小舅这是要赶人?了。他赶紧识趣地道:“我们?没?什么事,就是林世子还?要去给他女?儿买糖人?,今晚非拉着我出来,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小舅,再晚怕是那卖糖人?的要收摊了,我们?这就走。” 林杲:这是什么破借口。 好吧,买糖人?就买糖人?,也好过?在这里当木头人?。 两?人?告辞后,立马溜之大吉。那大步流星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当他们?是急着要去执行什么公务。 马车内,姜姒小声地问秦太?妃:“母妃,您说慕容梵有没?有生气?” “我看不出来。”秦太?妃叹了一口气,“他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与?他住在一起,许多事情都在慢慢熟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怕他嫌弃我。” “母妃,他怎么可能嫌弃您,您千万别多想。他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无论您做什么,只要您开心,他定然也会跟着开心。”姜姒说着,掀开帘子,一下?子与?慕容梵对上,娇憨一笑。“王爷,你?说是不是?” 婆媳俩一唱一和,这样的伎俩慕容梵岂会看不穿? 慕容梵垂着眸,眼神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娇俏小脸,心底的那丝慌乱慢慢隐退。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得到?消息时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他怕。 他怕自己不够周全,力有不及,护不住想要护住的人?。他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在意的人?会受到?伤害。 第87章 …… 一家三口进王府不久,慕容梵朝暗处看了一下?,那树影绰绰中似有一人,身量高大而身形挺拔。 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姜姒凭着那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猜出那人是谁。她扶着秦太妃,一直将秦太妃送到住处。 府里?就三?位主子,自然不必住太开,是以秦太妃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未曾走近,便闻到药香,混着树木花草的香气分外的让人心安。 檐下的灯笼绢纱上写着佛语,一边写着有缘而来,另一边写着无?缘而去?。 入屋后药香反倒淡了许多,唯有淡淡的清幽兰香。屋内布置精巧,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巧思妙意。 从外间入内,掀开两层帘子,一层纱一层珠,便是素雅的内室。内室如幽静的空间,有床有桌还有书架衣柜。 进到这空间内,秦太妃恢复如常,自在随意地坐在桌前,替自己?和姜姒都倒了一杯茶水。茶水的温度刚好,显然侍候的人十分用心。 这茶与姜姒在三?元城喝过的一样,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无?比的清香,也是秦太妃自己?采摘自己?炒制的茶叶。 姜姒喝着茶水,约摸猜到这茶是谁准备的。先前她一直没有问那位江先生?去?哪了,看来人早在王府内,一直未曾露面而已。 桌上除了茶具,还有一本游记。游记恰在她手?边,露出一抹深绿色的流苏,流苏上是一颗通体碧润的玉珠。 世家大户的姑娘或是夫人,但凡是喜欢看书之人,最喜做一些精美雅致的书签,缀以华美的流苏和玉珠。 “母妃去?过黄州吗?” 这本游记的名?字便是《黄州所见录》,故而姜姒有此一问。 秦太妃垂了眸,道:“去?过,是个很?美的地方。” 黄州地处江南,是有名?的才子之乡,因着盛产香墨,而十分富庶。 她说着,翻开那本佛经,将书签取出。 那书签如姜姒所想,果?然很?是精美。画的是一副标准的江南水乡图,小桥流水,流水从白墙黑瓦的民宅中穿过,水中泛着一叶轻舟,轻舟上摇浆的不是披着蓑笠的老翁,而是一位妙龄的少女。 “这画是母妃所作?” 秦太妃点头,“我有一小友,最爱黄州。我与她偶然相遇,却一见如故。我听她提起过黄州,便心生?向往。” 姜姒凑近了些,闻到了墨香。 这是黄州特有的龙香墨,且还不是一般的龙香墨,因为这味道她有些熟悉。 “母妃的那位小友,如今可还有往来?” 秦太妃闻言,沉默不语。 半晌,才道:“她已经不在了。” 她看着姜姒,挤出一抹笑来,“今日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姒起身,告辞离开。 一出门?,便看到等在外面的慕容梵。 慕容梵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她回望着屋檐下?的那两盏灯笼,拢了拢披风的带子。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道尽这世间所有的聚散。 “你的易容术,是谁教你的?” 慕容梵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道:“是江叔。” 江叔,那便是江先生?。 “我外祖父是妓生?子,从小混迹在烟花之地,自学了这门?手?艺。” 所以江先生?的这门?手?艺,传承自慕容梵的外祖父。 “母妃是不是也会?” “会一些。” 姜姒没再问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极其的舒适,却吹得?人心翻涌。如同?那无?边天际中的乌沉涌动,让人无?法平静。 她一时没了话,默默地走着路。突然她感觉慕容梵停了下?来,仰着望去?时,对上了一双似头顶天际一般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慕容梵似有一声叹息,握着她的手?。“有时候聪慧未必是好事。” 她听到这话,便知自己?的心思挂了相。若论聪慧,她恐怕远不及他吧。他这般的洞察人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怎么办呢,我都猜到了。” 这声音真是又娇又软,听得?人心荡漾。 慕容梵手?下?的力道紧了紧,“玉儿,你要记住,这世间有无?数的因果?,除了你自己?的因果?,其他人的因果?都与你无?关。” 是啊。 那是别人的因果?,她便是知道了那又如何。 “我知道了,我不会做什么的。” …… 黑暗中,风云变幻。 景仁宫内,秦太后听着靖平县主的哭声,无?比的头疼。 这么晚还能入宫的人,除了被召见外,也只?有少数有特权而独宠的人,靖平县主就是其中之一。 她自小被秦太后看重,秦太后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她进宫如自家的后院,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 “姑母,您可不能不管伊人哪。她可是您看着出生?的,也是您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这些年就一门?心思,却求而不得?。您最是疼她,您难道就忍心看着她越陷越深,被世人嘲笑吗?” 秦太后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哀家如何愿意看到她被人嘲笑,可她实在是…你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拎出来不得?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没了活路。” “她也是没有办法啊。”靖平县主哽咽着,“我们母女都是苦命人,天生?长了一副痴情的心肝,半点也由不得?人。姑母,您就可怜可怜她,成全她吧。” 秦太后头疼得?越发厉害,强撑着道:“这事哀家再思量思量,天太晚了,你就别出宫了。” 景仁宫中,有一间属于靖平县主的房间。但凡是见过这间房间的人,无?不一是惊叹靖平县主的受宠。 靖平县主目的没有达到,一晚上气不顺,哪怕是半夜听到主殿请太医的动静,她也赌着气装没听到。 秦太后夜里?头疼的睡不着,一连宣了好几个太医。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人,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宫外的媳妇女儿得?到消息,自然要进宫探望。 姜姒刚到宫门?时,正巧碰上宜安长公主。 宜安长公主是那种碧玉般的女子,文气而淡雅,她给人的印象不似皇家出身的公主之尊,而更似清贵人家出来的书香女子。 两人一同?进了宫门?,沿路话着家常。 女人们的家常有三?大类,一是老公孩子,二?是衣裳首饰,三?是京中轶事。 宜安长公主仅有沈溯一子,提及自己?唯一的儿子颇为头疼,“方家那丫头多文气稳重,我瞧着阖京上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安静的姑娘。偏我家那臭小子是个死脑筋,嫌人家是个书呆子,横看竖看不顺眼,一口?一口?书呆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操心。” 姜姒听着这样的抱怨,半点也不操心。 所有赐婚的都成了亲,唯剩沈溯和方宁玉。她和方宁玉熟稔,当然知道他们还不成亲的原因不在沈溯,而是在方宁玉。 方宁玉对嫁人一事没什么兴致,寻了个机会和沈溯挑明,说是他们不过是勉强被凑成对的人,晚些成亲对彼此都好。 沈溯同?意了,并?独自承担了责任。他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双方长辈面前表明自己?不想过早成亲的意思。 说起这事,方宁玉曾经感慨过,“他有此担当,应是一个不错的人。” 姜姒想,一个男人若有责任和担当,成亲之后哪怕不会日久生?情,应该也能彼此尊重相敬如宾,在这个时代已是不错的姻缘。 反观沈溯戏称方宁玉为书呆子之事,她与宜安长公主的看法不一样。宜安长公主认为这是嫌弃,而她却觉得?未必如此。 “方姑娘喜静,郡王喜闹,两人一静一闹,正好互补,成亲以后说不定会相处极好。” 宜安长公主对她这话大为赞同?,引为知己?,“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句交谈,很?快拉进她们之间的距离。 进到景仁宫后,但见庄皇后秦贵妃,太子妃韩氏和宋玉婉都在。当然,自然也少不了原本就住在宫中的靖平县主。 靖平县主看到她们,轻哼一声。 姜姒已有了孕相,但面色却更加如桃李一般。 “芳业王府瞧着越发气色好了,这怀的莫不是个小郡主?” 这话从靖平县主口?中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话,而是怀着恶意。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嫁人后生?了儿子才能挺直腰竿,她以为这样能打击到姜姒。 姜姒一心想要女儿,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反倒满足一笑,“那就多谢县主吉言了。” 靖平县主刺人不成,反添了几分气闷,她自己?心里?不舒坦,看谁都不顺眼,哪能咽下?这口?气,当下?又道:“说起来,你们三?人差不多日子成的亲,怎地芳业王妃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们竟然还没有消息。” 这个你们,指的是姜姒和宋玉婉,以及韩氏。 韩氏不愧是庄皇后的儿媳妇,性子瞧着都是一脉相承,婆媳二?人像透明人似的,哪怕是被人欺到头上,也会选择息事宁人。 “我如今只?想好好照顾太子,旁的不作想。” 谁不知太子体弱,这怀不上孩子也不能怪韩氏。韩氏这话合情又合理,但换来的却是靖平县主的撇嘴。 按理说,靖平县主虽有县主封号,但却是臣,在她们面前只?有恭敬的份。然而因着多年来被秦太后宠着,她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皇家人,且十分的托大。 第88章 殿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神情变了变,有些惶恐不安。她作怯怯状,忐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无措却一脸的懵懂。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话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扎心。 靖平县主瞪着她,眼珠子都快冒出火星子。 当年周惟风是有名的风流才子,勾得靖平县主成日里?跟丢了魂似的。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暗中托了人去说亲,没想到被?周惟风一口拒绝。 周惟风坦言自己?还未定性,不宜成家立业。 靖平县主求亲不成,便求到秦太?后面前,扬言非周惟风不嫁。秦太?后疼她,一道懿旨给两人赐了婚。 她得偿所愿,嫁给了周惟风。婚后周惟风对她虽然不怎么?亲热,但还过得去。她以?为生了孩子就能收拢周惟风的心,谁知后来周惟风竟然一去不归。 这些年因着秦太?后宠她的缘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如今被?姜姒一语道破,她自然是面子挂不住。 “还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是个牙尖嘴利的。” “我……”姜姒小脸越发的惶恐,不安地望着秦太?后,“母后,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县主应是一个好生养的,可惜少了机会。”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秦太?后面有不虞之色,但对上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火也?发不出来。“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儿臣知道了。” 说话时,赵氏到了。 赵氏一进殿,便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她行礼请了安,关心了秦太?后的身体之后,极有眼色地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靖平县主憋着一口气,说话越发的不好听,“王府里?连个妾室都没有,也?没有庶子庶女要管教,福王妃怎地来得如此之晚?” “县主有所不知,许是母子连心,王爷昨夜里?一直心悸睡不着。我照料了一夜,今早便起得晚了些。听闻母后昨晚上身子也?不适后,这才着急忙慌地进宫。” 这番话,又扎了靖平县主的心。 全京城谁不知福王夫妇感情好,福王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侧妃,却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人人都有丈夫,看似还都挺恩爱,她是越想越来气。 “之前那个姜侧妃,瞧着好好的一个人,这才进你们王府多?久,没想到人竟然疯了,实在是让人惋惜。说起来,那姜侧妃还是芳业王府的娘家姐姐。芳业王妃,你说说看,你们姜家的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娘家人为何不管不问?” “县主这话实在是诛心。”赵氏明?丽的脸上蒙着一层忧愁,“太?医看了,京里?的大夫也?看了,都说姜妹妹心思太?重?,她的病全是心病。这世间万般病,唯心病难医,姜家人通情达理,自是知道这个道理。” 靖平县主冷哼着,显然对这样的说辞嗤之以?鼻。 这样的事便是有所猜测也?不好明?说,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没有办法揪着不放,便从另一个角度来扎别人的心。 “芳业王妃,我瞧你是个懂事的,可千万莫学那些心胸狭窄之人,怀了身子还霸着男人不放,没得坏了自己?的名声,你说是不是?” 姜姒眼底微冷,这个靖平县主真是讨人嫌。 “我的名声坏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 靖平县主气得人仰马翻,眼珠子里?的火星子“噼啪”作响。 秦太?后皱着眉,冷眼看着姜姒。 姜姒装作不知的样子,犹在那里?紧张,“原来嫁人这么?多?事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嫁人的好,或者像县主这样府里?没有男人,又省心又自在,也?不必担心名声坏了。” “……” 宜安长公?主忍俊不禁,早在听说自己?那小皇弟对一个姑娘上了心,费尽心机将人弄到手之后,她就知道这姑娘必定不是一个寻常人。 明?明?瞧着一脸的孩子气,年纪也?不过十几岁,说起话来要么?是滴水不漏,要么?就是用?软刀子戳人。 这样的性子,还真是对她的脾气。 “小弟妹这话真是说到了我心坎里?,若是府里?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家不知有多?自在。旁的不说,少侍候一个人总归是轻省不少的。” 她是正嘉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靖平县主可不想与她对上。原本之前大家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倒也?相安无事,一旦有人下了场开撕,势必不太?好看。 秦太?后刚才一直纵容靖平县主,由着靖平县主怼天?怼地,自是因为看出了靖平县主心情不佳,想让她出出气。没想到这么?一来,她不仅没有出气,反倒更添了几分气,还是不好发作的那种。 更让她生气的是,宜安长公?主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还在那里?关切地问她,“县主,这些年周公?子真的半点音讯也?无吗?” 她听到这话,气得两眼发黑。 这些年找不到周惟风,并非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有时得到周惟风在某地露面的消息,等派人赶去时又扑了空。 “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人,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没有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难道她要告诉所有人,周惟风没有死,而是在躲她吗? “皇姐,我听说若是人死后一直无人知,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的。”姜姒小脸更白,一副极其害怕的样子,“若不然立个衣冠冢也?是好的……” “是这个理。”宜安长公?主无比同情地看着靖平县主,“这么?多?年了,县主你也?该死心了,还是应该早些让周公?子入土为安吧。” 靖平县主:“……” 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姑母。”她气不过,只好找秦太?后搬救兵。 秦太?后怒其不争,又心疼她,凌厉地看向姜姒和宜安长公?主,“你们这一个个的,就不能盼着点人好?靖平也?就这么?点念想了,你们非要逼她吗?” 这话就重?了。 姜姒当下不安地站起来,“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心疼县主的痴情,想着与其一直囿于不切实际的期待中,倒不如放下。”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县主多?年来一直放不下周公?子,儿臣身为一个外人,有时候瞧着都不忍心。”宜安长公?主跟着道。 庄皇后婆媳俩一直没说话,依旧当透明?人。 宋玉婉倒是不想当透明?人,但最会审时夺势。她不怕得罪姜姒,而是碍于宜安长公?主。一边是有陛下撑腰的宜安长公?主,一边是有太?后做倚靠的靖平县主,她一个也?不想得罪。 这几人的心思都不难猜,唯有秦贵妃的态度耐人寻味。她是靖平县主的嫡妹,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替靖平县主说半句话。 关于这一点,姜姒从慕容梵早前给她的那些资料中得知了原因:那是因为姐妹俩在闺中就有龃龉。 秦贵妃是嫡女,而秦太?后最为疼爱的却是靖平县主这个秦家庶女。因着秦太?后的宠爱,靖平县主未出嫁时一直压秦贵妃一头?。 若不是秦太?后递了一个用?意明?显的眼神给秦贵妃,秦贵妃今日可能会一直乐得看戏。 “这生与死的,谁也?说不准,再找些时日总不会错。”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漫不经心地看向姜姒,“你这怀了身子,不该操心的事就少操些心,对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王爷那边,你还是得安排人去侍候,免得冷落了王爷,还招了闲话。” 姜姒装出一副不敢担事的样子,抱着肚子娇怯地看着她,“这些事我不懂的,我娘也?没有教过我。若不然我回?去找母妃和王爷商议,他们必定会有妥当的安排。” 这时宋玉婉终于不忍了,“先前我瞧着十七皇婶是个能扛事的,没想到一遇事就躲。这给男人张罗的事,哪里?能让男人自己?安排,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若是实在没主意,何不让皇祖母给你指点一二?” 姜姒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她期盼地望着秦太?后,“母后若能指点一二,必是极好的。只是王爷会看面相,这安排的人还得他看过面相之后才能定下来。” 宜安长公?主笑起来,“这倒是在理,神秀看人极准,若不能入他的眼,便是再貌美的女子他也?不会要。母后,依儿臣看这事也?别人小弟妹商量,她确实做不了主,还得神秀自己?同意才行。” 慕容梵名声在外,世人皆知他最是精通这些事。哪怕是秦太?后也?不敢真的直接往芳业王府塞人,因为无论塞进去什么?人,只要慕容梵一句话便会被?退回?来,这也?是多?年来她没给慕容梵送人的原因。 所以?这个大坑,姜姒成功避过。 她不无庆幸是想,幸好她男人会看面相,否则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出宫时,她又和宜安长公?主一道。 宜安长公?主不无嫌弃地说起靖平县主,“她呀,自己?的男人跑了,这些年越发的狭窄自私,最是看不惯别人夫妻恩爱,你以?后少理她。” 姜姒笑笑,一副乖巧的模样。 同宜安长公?主分开后,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马车行到上阳街时,她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酸甜香,让车夫停下马车。吩咐祝平去御品轩买些点心后,她便掀着帘子观看街上的热闹。 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下来一位抱着琴的男子。 第89章 祝平听?到动静,从御品轩里冲了出来,等看到王府的马车无恙地停在原地时,腿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姜姒一看她这?模样,便知她是误会了什么。 “吓死奴婢了。”她心有余悸,脸色银白。 不远处已围了不少人,一片嘈杂议论声。她得了姜姒的吩咐后,将?点心放下,到前面去?打?听?情况。 不多会儿,她回来禀报。 “王妃,前面是周乡君的马车。” 这?个姜姒知道。 “谁从马车摔下来了?” “好?像是周乡君。” 这?时人群之中传来尖利的哭声,伴随着更为?凄厉的哭喊,“乡君,乡君!” 听?这?声音,应是周乡君的丫头。 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堵得水泄不通,这?条道看样子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通行。姜姒几乎没?怎么?思索,便吩咐车夫改道而?行。 因?为?人太多,马车调头不易,不时有人往前面挤去?,同时也有人退出来。挤过去?的人一边挤一边问退出来的人,退出来的人撞见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乐意告之。 “…人肯定?是不行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那个石墩子邪门的很,几年前也有个姑娘从马车摔下来,也撞在那石墩子上,当场就送了命。那姑娘听?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好?像姓谢……” “这?么?邪门的石墩子,怎么?不移了啊?” “谁知道啊,好?像那姓谢的姑娘家人没?有追究,说是丧命之地,最?合适祭祀,年年都有人在那石墩子前烧香烧纸的…” 祝平的脸色还有些白,听?到这?些话?后,道:“原来大夫人的娘家侄女也是这?个地方出的事,那石墩子必是邪门得很,若不然?也不会连接发生这?样的事。” 马车已经调好?头,恰好?到了对面,正是之前周乡君的马车暂停之地。姜姒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马车侧边的帘子掀开。 她抬头望去?,只见旁边茶楼的二层之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着,显露出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客人。 唯有中间的那间窗没?有大开,而?是半开的。半开的窗边,也没?有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在一众挤着人头的窗户中,显得分外的与众不同。 旁人若见之,或许会以为?那雅间恰好?无人。但姜姒却不这?么?以为?,她不仅怀疑那窗户后面有人,且知道那人与所有人一样,正密切关注着周乡君的事。 “奴婢听?说那位谢姑娘原本和大公子有婚约,她出事之后大公子十分伤心,这?些年不愿成亲也是因?为?她。”祝平惋惜着,“大公子可真是个痴情的人。” 姜姒闻言,放下帘子。 “情深才会生执念。” 姜烨如此,周乡君也是如此。 马车缓慢地挪动着,渐渐出了拥堵之地。绕了好?几个巷子之后,这?才回到王府。王府的大门紧闭着,与那些身着铁甲的侍卫一样的冷清。 一侧的偏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人,正是许管事。 许管事看到外面的马车,忙命人将?大门打?开,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姜姒。 姜姒听?着他禀报着一些府里的事,进了王府。 “…王爷离开之前吩咐过,王妃爱吃鱼,这?新鲜的鱼货一日也不能断。那丙穴鱼长于高山之溪,鲜美无比。一路派人用?冷泉养着,到了京城还是活的,早上送到的,这?会儿已经做了……” 他虽话?多,但说起事来颇有轻松有趣,并不让人听?着厌烦。 祝平和祝安都与他混得较熟,说话?也随意许多。 祝平问他,“听?说那丙穴鱼腹藏宝剑,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笑眯眯地回着,“是真是假的,祝平姑娘等会就知道了。” “那等会我?可得好?好?瞧瞧。”祝平说着,多看了他几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心下了然?,却不戳穿。一个人的外貌可以变化,但真实的性格应该变不了多少。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祝平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因?为?许管事就是在三元城时的老徐。 进到内院,许管事止了步。 这?时有内院的婆子出来,传达了秦太妃的话?,将?姜姒请到了秦太妃的院子。姜姒鼻子灵,哪怕院子外有檀香,内有兰香,她还是闻到了另一种极淡的纸张烧过之后的气味。 很显然?,有人在之前烧过纸,且还刻意处理了痕迹。 进了门,她一眼看到正在看书的秦太妃。秦太妃听?到动静将?书合上放在一边,笑着招呼她赶紧坐下。 那合上的书中夹着书签,书签的流苏露在外面,正是她上回见过的那个书签。 她也不矫情,直接用?最?舒服自在的姿势坐下,等到秦太妃问完宫中发生的事后,她将?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也不敢往前凑,听?说是流了不少的血,也不知伤得有多重。想着以她的身份,不管伤成哪样,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 话?音一落,便有人来报,说周乡君已经没?了。 周乡君有乡君的封号,并不是一般的世家姑娘,且她的母亲靖平县主又极得秦太后的宠爱,她的死很快在京中传得纷纷扬扬。 听?说靖平县主在得知爱女摔下马车当场毙命之后,根本不愿意相信。哪怕是周乡君的尸体送了回去?,她依然?不死心地派人去?请太医,且请了一个又一个。 可怜那些太医这?辈子只知道医死人,还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面对像个疯子似的靖平县主,一个个宛如死里逃生了一回。 直到两天后,靖平县主才接受爱女已经去?世的消息,发了疯的她,亲自带人去?到街上,将?那石墩子给移平了,还闹上了谢家。 她在谢家撒着泼,非说是谢家人当年没?有移了那石墩子,才害得她女儿送了命,死活要让谢家人偿命。 谢家上下被她闹得苦不堪言,最?后谢老夫人求见了太后,谢大人面了圣。之后秦太后和陛下一起发了话?,这?才将?她制住。 谢氏说起这?件事来,气得不轻。 “可怜我?那侄女死得无辜,没?想到死后还要被人如此诬蔑,靖平县主简直是欺人太甚。好?在太后和陛下开明,没?有助长她的嚣张,否则我?谢家岂不永无宁日?” 她说这?话?时,姜姒正好?回了娘家。 一家子女眷都在清风院说话?,顾氏和余氏闻言,都在劝她消消气。 顾氏道:“世倾那孩子,虽说我?只见过几面,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好?孩子。心地最?是良善,哪怕是…也不可能会害人。” 这?番话?针对的是最?近的流言。 因?为?周乡君的死,世人的关注点都不在那受惊发狂的马身上,反而?在那石墩子。有人绘声绘色地传,说谢世倾无辜枉死,化成了厉鬼藏在那石墩子之中。因?着要投胎转世为?人,所以要找一个替死鬼。 而?周乡君,就是谢世倾选中的替死鬼。 说到这?事,谢氏自是更气愤。 “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乱传,那周乡君出事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若不然?那好?好?的马怎么?就惊着了?” “可不是嘛。”余氏也跟着道:“周乡君平日里行事狂悖,从不知收敛。靖平县主也是个张扬的,许是她们母女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碍了什?么?人的眼,有人暗中算计她们罢了,如何能扯到旁人身上,更何况谢家侄女人都不在了,简直是太过荒唐。” 民间出故事,大多数是越荒诞离奇越受人欢迎。姜姒知道,这?样的传言不仅短时间不会消散,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衍变成一个吓人的鬼故事。但鬼故事终究是鬼故事,人若是当了真,且用?其生事,那就是人心里也住着鬼。 她如今月份渐大,肚子也显怀了许多,哪怕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也掩盖不了怀孕的事实。叶有梅与她坐在一起,不时往她隆起的小腹看。 顾氏见之,眉宇间有些许的喜色,又不能表露出来。 现在的姜家三房之中,顶数三房最?为?美满。姜焕一进京就领了差事,郑氏是个懂事孝顺的,云哥儿又最?是惹人爱的年纪。姜烜在京武卫当着差,叶有梅虽是低嫁却性子随和,姜姒自是不用?说,嫁得好?又受丈夫爱重。 反观其它两房,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比方说大房,姜烨身为?嫡长子嫡长孙,却迟迟未能成家。姜姽又闹成那样,最?后还落得一个送出京的下场。三房更不用?说,余氏早年丧子,唯一的庶子又是个养不熟的,还不如大房。 所以哪怕顾氏心里再如意,也不能在两位嫂嫂面前得意忘形。 “那些人传得真真的,我?听?着都生气。可话?又说回来,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又能如何。”她叹了一口气,劝谢氏。“大嫂,你也莫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我?哪能不气。”谢氏也跟着叹气,“若是世倾还在,烨儿也不会……” 正说着,打?眼看到姜烨进了院子,她连忙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姜烨一身官服,应是刚回家。 他进了屋,向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婶子行了礼,又和姜姒叶有梅和郑氏等人见了礼,道:“父亲让儿子转告母亲,他今日要晚些回家,母亲不必给他留饭。” 谢氏回了一句自己知道了,等他离开后,表情更加的怅然?。 第90章 姜烨已换上一身素青色的常服,他背手而立,手中握着一个卷轴。哪怕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此时的神情,亦能感觉到他背影的忧郁。这种忧郁仿佛是常年笼罩在哀伤之中,随着岁月的变迁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的浓郁。 姜姒与这位大堂兄接触极少,自然谈不上亲近。但她莫名有种预感,他此时要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果然,等她走近之后,他朝她看过来。 她唤了一声大堂兄,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姜家的子孙之中,最?有姜太傅风骨的就是姜烨。姜烨是那种世族大户最?为正宗的嫡长风范,不论才情还是能力,以及长相,都?堪称家族继承人之中的翘楚。 他的儒雅,他的稳重,无一不是令人称赞。当他看?着一个人时,温润之中又显锐气,让人不敢忽视。 “五妹妹近日可好?” 姜姒老实回道:“自然是好的,大哥哥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烨笑了一下,笑容极淡。 “世人皆长了一颗心,万般种种都?藏在其中,又岂会无事?”他抬了抬头?,不知是在看?树,还是在看?叶子。 这是一棵梧桐树,是姜府中处处可见的树种。这些树应是姜家的先祖们所种,年岁都?不小,树干的粗壮与斑驳显示了它们所经历过的岁月风雨。 姜姒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姜家学堂的那棵梧桐树,仔细瞧去,忽然发现这棵树似乎和学堂里的那棵有点像。 她始终记得那日姜熠想赶自己出姜家时,姜烨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样的长兄,如同这棵树一样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但是这样一棵能为人遮风挡雨的树,却无人在意它树干的那些斑驳。 “大哥哥所言极是,人心藏事,事情多了,自然就有了烦恼。但烦恼这样的东西,最?是要不得。若是让它们掌控了人心,人心该是多么的难过。” 姜烨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不避,目光清澈如水。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明明一个温润一个如水,却仿佛交换了无数的言语。 良久,姜烨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她,“我?一有物,麻烦五妹妹转交给?太妃娘娘。” 她接过卷轴,问:“大哥哥认识我?母妃?” “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认识,更无私交。这是一位故人之物,我?也不过是代为转交而已。” 卷轴应是一幅字画,已经装裱好。 至于姜烨所说?的故人,她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郑重地表示自己必定亲手将东西交到秦太妃手上。 姜烨说?了一句“有劳五妹妹。” 堂兄妹俩至此分开,姜姒继续前行。 路上,她没有打开卷轴。 回到王府之后,直接先去到秦太妃的住处,将卷轴交给?对方,并说?明来?处。 秦太妃当着她的面,将卷轴打开。画卷上所绘的应是某地的风物景致,其上有街巷屋宅,商铺行人,一派热闹景象。有水穿城而过,两边人家最?为繁盛。码头?上的力夫,水边浣衣的妇人,还有水中泛着的乌篷船。 画卷上题着字,写着:黄州一景。 下方也题着字,写着:赠柳夫人。 “当年我?与那小友相识,她听闻我?有游历山河之意,极力推荐我?去黄州。她说?她曾在黄州的姑姑家住过一段时日,那里的景致与风土人情俱佳。许是怕我?不信,她便说?要画一幅黄州游览图送给?我?。” 秦太妃所说?的小友,姜姒早就猜到了。 姜烨能让她转交画,本身就是一步明棋。 “我?虽未见过她,但从这幅画上能看?得出来?,她必是一个极有才情的人。” 画中无论屋宅还是人物,皆是栩栩如生,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底不俗。而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不仅有着对生活的热爱,还应长着一副玲珑细腻的心肝。 “你?都?知道了?”秦太妃问。 姜姒点了点头?,到了此时,她没有再装糊涂的必要。 秦太妃所说?的故人,与姜烨说?的故人,应是同一人,那就是谢世倾。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谢世倾的印象,但姜姒知道,那位谢家表姐必定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否则也不会让姜烨念念不忘,更不会让秦太妃视为忘年之交。 秦太妃摸着那画卷,“六年了,该放下的人,也应该都?放下了吧。” 姜姒想,也许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放下。 虽然她不是姜烨,但她好像能理解姜烨的执意。因?为若是她被迫于慕容梵分离,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更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 见她沉默不语,秦太妃叹息一声,“你?大堂兄可好?” “瞧着尚可,但他自来?心事藏得深,便是有什么事也不会显露出来?。” “难为他了。”秦太妃又是一声叹息,“我?帮他,也不知是对是错,或许是害了他。” …… 夜幕落下,灯火登场。 姜姒没有等慕容梵,早早上床歇息。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身边的动静,下意识地朝熟悉气息靠了过去,不怎么清醒嘟哝了一句:“慕容梵,你?不要离开我?。” “做梦了?”男人的声音低而沉。 “没有。”她将男人的手拉着,贴在自己的脸上,语焉不详地又嘟哝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慕容梵俯身过去,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什么是很快就好了,她不怎么清醒,自然无法细想。 一夜无梦,醒来?后床边又不见人。 一问祝平,才知慕容梵不仅回来?的晚,起得也十分的早。这样的早出晚归已有几日,连祝安都?不忍不住嘀咕。 “王爷最?近是不是太忙了些?” 慕容梵深得正嘉帝的看?重,却并无官职在身,按说?不应该忙成这样。 姜姒低头?喝着粥,思?量着夜里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句话。慕容梵说?快好了,想来?是有些事快有结果了。 这京中的风云,终会化成一场狂风暴雨。只有在狂风暴雨之后,才可拨云见日。但狂风暴雨之前,还有无数的动静。 比如说?周乡君的葬礼。 听说?她生前最?为宠爱的两位面首不堪悲痛,伤心之下以身殉情。所以她的葬礼不仅隆重,还有陪葬者。 又比如说?户部的贪没案,从上到下清理个遍,上至尚书,下至一个库房主事,里里外外地查了个底朝天?。 该抓的抓,该处置的处置。姜婳的丈夫龚侍郎也在清查处置之列,从侍郎之位被撸下,连降六级,从四品被贬为从七品,还被贬到了京外。 这消息未传出之前,姜婳来?找过姜姒。 姜姒一早得到过慕容梵的提醒,对她来?找自己并不意外。 一段时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衣着打扮也尽显素气,半点不见之前的珠光宝气。 姜姒以为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必是想让慕容梵出手捞龚侍郎一把,没想到两人先是寒暄,后又说?到周乡君的事,再说?到姜家的事,甚至还谈到了姜姽。 直到她起身告辞,她也没有提龚侍郎一句。 这倒是怪了。 姜姒虽说?不是很了解她,但大抵也知她的性子。她生性要强,生平最?为骄傲之事应该就是嫁给?了龚侍郎。眼?见着龚侍郎要落魄,她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二姐姐没有别的事要说?吗?” 她闻言,苦笑一声。 “五妹妹也听到风声了?” “略有耳闻。” “不瞒五妹妹,我?今日来?王府,确实是受了我?家老爷之托。”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是庶女?,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凡是我?想要的,我?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当年我?死活要嫁给?他,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说?实话,若是换成几个月前,得知他官位不保,我?必是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奔走的。” “那为何现在不想了呢?” “因?为我?发现自己错了。” 姜婳又是一声苦笑。 她真的错了。 她以为一开始别人是图她的年轻貌美,后来?嫁过去之时,是因?为她治家有方而看?重她。但是几个月前,她突然明白了,别人图的不是她的年轻貌美,也不是她所谓的能力手段,而是她姜家女?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暗示我?去求祖父,让祖父帮他在陛下面前说?话,我?虽有心,却始终未能帮得上忙。我?以为他能理解我?的难处,也能理解祖父的为人处事,没想到他早就生了怨恨。若非上回的事,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她说?的上回的事,指的是她曾经想让姜姒给?人当填房的事。因?为这件事,龚侍郎变了脸,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用?,还说?娶她还不如娶一个妓子,扬言要休了她。 后来?传出莫须有就是慕容梵时,吓得龚侍郎两天?都?不敢出门,在她面前又换了一副面孔,不是夸她贤惠就是夸她大度,成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别提有多讨好。 “男人哪,原来?都?是贱骨头?。当年我?图他官职高,这几年侍候他讨好他,我?以为他看?重的会是我?这个人。没想到他看?中的仅是我?身后的姜家,以前姜家的姻亲们。你?可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有多讨好我?。我?看?着他讨好我?的样子,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他的事我?才不会管,若是他真的出了事被贬,我?便同他和离,反正这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以我?姜家女?的身份,就算是再嫁也不会差。” 第91章 …… 户部贪腐一案牵涉甚广,朝中?近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些牵连。正嘉帝极其震怒,但震怒之余却没有?一罚到底,对于有些牵扯不深的人高高拎起,又轻轻放下,最后只能含糊了事。 若不然?,较了真?一并?重罚,只怕是朝堂震荡,势必会动摇根基。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身为帝王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龚侍郎之上还有?户部尚书,他因为胆小谨慎连从犯都算不上,所以仅是被贬而已。他被贬的消息传出之后,姜婳便火速与他和离。 姜婳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且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尽全力地去争取,这?样的性格确实让姜姒佩服,然而佩服不代表认同。 对于姜婳这?个人,姜姒不想深交。 姜姒再见她?时,是在魏其侯府。 按理说,京中?的形势诡异,气氛也不太对,举凡是有?点?眼色的重臣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办寿宴。 但偏偏魏其侯就这?么干了。 姜嬗派人给?她?下请帖时,明明说的仅是小办而已,没想到她?一到侯府,看?到的居然?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的场面。 而站在门外迎客的人,却是华氏。 只一瞬间?,她?便明白了。 “我?这?个好婆婆可真?是厉害啊,不声不响就给?我?来了这?一出,害得我?是措手不及,这?会儿厨房里的东西?还不齐呢。”姜嬗忙得是脚不沾地,抽空向她?解释了一句。 她?赶紧问姜嬗自己能帮什么忙,姜嬗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将她?按坐着,“行了,你现?在身子金贵着呢。你就好好待着,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这?帮忙的人有?的是,不差你一个。” 姜家人都来了,能帮忙的人不少,谢氏余氏顾氏齐齐上阵,确实不差她?一个。 “王爷不在京中?,你凡事得更仔细些。”顾氏小声叮嘱她?。 她?乖巧应下,坐着不动。 前几日京外有?消息传来,说二皇子被东西?砸到了腿,如今人已回到京城医治。所以慕容梵被临时派去皇陵,接替了二皇子之前的差事。 不多会儿,姜婳和姜姪一前一后地进来。 姜婳看?上去和从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妆容依旧精致,衣着打扮更是华丽。而姜姪因着这?一胎怀相不太好,瞧着气色有?点?难看?,还有?些许的浮肿之感?。 两人站在一处,一个明艳一个憔悴,委实是差别大了些。 “三妹妹,你气色怎么这?么差,小吴大人可真?不会疼人。”姜婳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会走路不久的儿子。 姜姒想,她?之所以能说服龚侍郎和离,许是和这?个孩子有?关,若不然?和离之后孩子也不会跟着她?。 她?没有?搬回姜家,而是住在自己的私宅里。 说实话,姜姒还挺羡慕她?。因为她?现?在的生活,便是姜姒以前想要的那种。有?钱有?财产还有?孩子,简直不要太爽。 姜姪被她?说的脸都红了,小声回道:“二姐姐,你别乱说。他对我?很?好,怪只怪我?肚子里的这?个实在不是一个省心的。” “你看?看?你,这?么护着他。我?与你玩笑罢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这?话实在是不妥当,听得姜姪脸更红,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姜姒道:“二姐姐,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下次别说了。” 姜婳也没生气,反而看?着好脾气般连说了两个好字。 她?们?是姜嬗的娘家妹妹,自然?是在春庭院躲清静,并?不与侯府的那些宾客们?待在一起,与前院的热闹不一样。 “大姐姐抽不开身,只顾在后宅忙着,倒是让侯夫人露了大脸。”姜婳让身边的婆子将自己的儿子抱出去玩,神神秘秘地对姜姒和姜姪道:“她?必是摆了大姐姐一道,若不然?以大姐姐也不会如此的手忙脚乱。” “她?怎么能这?样?”姜姪皱着眉,“若是侯府的宴席菜不够,难道她?就有?面子了?” “她?可不管这?些,反正侯府是大姐姐当家。便是被人说三道四的,说不定正合她?的心意。” “侯爷竟然?也不管她?,真?是……” “三妹妹,你也是嫁了人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有?时候枕头风啊,比什么心机手段都好使。” 姜姪听到这?话,脸上刚退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 “二姐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姜婳忽然?看?了姜姒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与姜姪说起一些孕期的事来。两人同为孕妇,不管是吃啊穿啊,都能说到一处去。 姜婳也是生养过的人,不时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她?们?分享一些心得,一时之间?几姐妹瞧着很?是和谐。 等到宴席快开始,她?们?才?动身去往前院。 还未出内宅,便看?到远处鬼鬼祟祟的刘嬷嬷。 刘嬷嬷那吊白的三角眼也看?到了她?们?,表情?似是明眼一变,然?后看?向了姜姒。姜姒心下微动,说自己落了东西?在春庭院,从原路返回。 果然?,她?离开了姜婳和姜姪的视线之后,刘嬷嬷立马过来找她?。 “出了什么事?”她?问刘嬷嬷。 刘嬷嬷长话短说,快速将事实说了一遍。 姜姒听完,小脸全是冷意。 华氏这?是找死! …… 前院中?,一派热闹景象。 林征红光满面,华氏看?上去亦是如此。但若是瞧得仔细些,便能发现?她?有?些紧张。当然?,纵然?有?人看?了出来,也只当她?是怕寿宴出了岔子而紧张。 林杲笑容勉强地招呼着男宾,偶尔看?向自己的父亲时,明显带着几分无奈。 沈溯见之,打趣他,“你这?个老子真?是堪比十七八的少年郎,越来越有?精神头。” 他没好气地睨着沈溯,“沈贤侄这?么闲的话,不如帮你表叔我?招呼一下客人?” 沈贤侄几个字,如几点?火星子一样燎了尾巴毛,瞬间?炸了起来。 这?时一个下人过来,小声对林杲说姜姒找他。他闻言眉头都快打了结,对上沈溯一脸八卦的脸,越发的没好气。 “我?去去就来,这?里就交给?沈贤侄了。” “林流景,你给?我?好好说话,再叫我?贤侄,信不信我?和你没完?今日你想走都不走了,我?还就非得拉着你不可!” “你拉啊!”林杲耍起了无赖,“你小舅母找我?,你若是不让我?去,我?倒要看?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沈溯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你一个当姐夫的,她?一个当小姨的,她?这?个时候找你,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得去。我?那小姨子是小姨子吗?那可是小祖宗!” 林杲这?话倒不是假的,在他心里,姜姒可不是小姨子,而是妥妥的小祖宗。 且不说姜姒的身份之高,便是姜姒在姜嬗心目的地位,那也是无人可以撼动。姜嬗平日里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这?事若是换了我?五妹妹,她?会如何如何……” 他不与沈溯过多废话,沈溯也不敢再拦他。 喧闹声不断,他身为主家忙进忙出也是常理,所以并?没有?在意他的离开。同样,魏其侯被返回的他叫出去时,也没有?人在意。 除了华氏。 华氏红光满面的脸色,隐约有?一丝不安。她?不时朝宾客中?张望着,神情?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焦急与犹豫。 不多时,林征和林杲一前一后地回来。林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抱来了自己的女?儿如姐儿。 如姐儿被他放下后,直接朝随后进来的姜姒跑过去。 “五姨姨,你今天能不能给?我?变个戏法儿?” 姜姒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外甥女?的小脸,软着声音回道:“当然?可以啊,如姐儿,你这?次千万要看?好了。” 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帕子。 早在她?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了过来。一则是因为她?的身份使然?,二则是因为她?过人的美貌。 她?将一块糖包进了帕子里,故弄玄虚了一番后抖开帕子。帕子里空空如也,自然?已没了糖的踪影。 “如姐儿,你猜猜,糖去哪了?” 如姐儿歪着小脑袋,“咦”了一声,上上下下在打量着她?。 她?眉眼弯弯,“不在五姨姨身上哦。” “那在哪里?” 这?时她?身边的祝平上前将手一伸,掌心中?赫然?是一块相同的糖。 如姐儿没有?接糖,小脸沉思着,突然?童言童语地道:“五姨姨,这?是刚才?的糖吗?” 姜姒笑道:“是啊。如姐儿若是不信的话,你自己可以找个东西?交给?五姨姨,五姨姨照样能给?你变到别人身上去。” 如姐儿听到这?话,还真?的找了起来。她?一时摸摸自己的金锁,一时又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布偶,一副为难而舍不得的样子。 姨甥二人的这?番互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一时之间?没什么人说话,热闹声被安静取代。 “如姐儿,祖父给?你一个东西?,保证你五姨姨找不出第二个。”林征突然?出声,朝如姐儿招着手。 第92章 不少人都认为,林征是因为愿意宠着自己的孙女?,才会将虎符这等重要的东西当成孩子?的玩意儿。 而如姐儿年纪小,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祖父手中像拿一块糖果一样?随意地将?虎符拿走更是说得过去。 很?快,众目睽睽之?下,如姐儿将虎符交给了姜姒。 “五姨姨,你这次变慢一些。” 姜姒如水的眼眸已弯成?月牙形,孩子?气地郑重表示自己动作肯定会放慢一些。她说到做到,故弄玄虚之?时,还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尤其是在经过林征和华氏身边时,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华氏被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看,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仿佛看不见?似的,眼神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当?她再次展开帕子?时,帕子?里自然没了虎符的踪影。 “如姐儿,你猜猜看,这次东西在谁那里?” 华氏原本一片空白的脑子?,在听到这话之?后如同炸开了一道惊雷,那不详的预感落下来,狠狠地击中了她的心。 她发着抖,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如姐儿装大人般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顺着她刚才走过的地方来回一遍。一时看看众位宾客,一时又看看自己认识的亲人。 忽然,她一指林征和华氏的方向,语出惊人。“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华氏脸白如纸,俨然一副魂不附体之?状。 如姐儿到了跟前,仰着小脸,一脸自信地问林征,“祖父,您能不能告诉如姐儿,东西是在您身上,还是在祖母身上?” 林征哈哈大笑,逗着孙女?儿,“这个祖父不能说,我们如姐儿自己猜。” 祖孙二人互动着,大多数的宾客们都当?热闹来看。 如姐儿小脸皱起来,看看林征,又看看华氏,纠结了半天,迟疑猜测,“我猜东西应该是在祖母身上。” 姜姒也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到底在不在侯夫人身上呢?还请侯夫人站起来跳两下。如果东西掉下来,那就证明我们如姐儿猜对了。如果东西没掉下来,侯爷,那就要劳烦您了。” 这话说得有技巧,众人都以为如果东西不在华氏身上,之?所以劳烦林征,是因为林征也要像华氏一样?站出来跳两下以证明东西不在自己身上。 但对于?心里有鬼的人而言,这句话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意思是如果东西没在华氏身上,那么?林征定然会有所行动。 华氏白着脸,艰难地站起身来。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只见?她袖子?里掉出一物来,正是那枚虎符。 如姐儿欢喜无比,立马将?虎符捡了起来,邀功似的举的,“五姨姨,祖父,我猜对了!” “我们如姐儿可真?聪明。”姜姒摸着她的头,目光怜爱而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过早地卷入如此的明争暗斗中,被逼着快速成?长的样?子?,真?的让人觉得好难过。 她将?虎符交林征,“谢谢祖父。” 林征也夸了她几句,然后接过虎符收好。 两场戏法?儿结束,大部分的宾客都只当?是宴席中的一个让人放松的插曲。然而对于?有些人而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得而复失的历险。 姜姒因为身份的缘故,自是受到不少夫人们的追捧。好些女?客围着她,无一不是想借此机会与她亲近。 显赫的身份,无上的美貌,她的年轻与她的幸运一样?令人嫉妒。 “十七皇婶还是这般的会哄人开心,看来在京外的那些年,十七皇婶没少去看人变戏法?儿,这才学了一身哄人开心的好本事?。” 宋玉婉是笑着说的,但那笑意明显不达眼底。 姜姒看着她,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机锋。“这算什?么?好本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学着玩的。若是能哄得了家里的长辈孩子?开心,我也开心。” 两人都是皇家的媳妇,瞧着年纪差不多,但却差着辈儿。 有人便打趣道:“芳业王妃看着还像个孩子?,可不就是喜欢这些孩子?的玩意儿。” 宋玉婉暗恨,什?么?孩子?! 一个嫁了人,怀了孩子?的女?人,算什?么?孩子?? “戏法?儿都是骗人玩的,先前的那个我倒是看明白了,十七皇婶你是事?先在自己丫头那里也放了同样?的糖,而你手里的那颗则是藏了起来。后来的我没看明白,那东西应该只有一个,到底是如何到侯夫人身上的,还请十七皇婶为我解惑?” 姜姒小脸一变,严肃地摇了摇头。 她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能说,你便是看破了,也请别说出去。毕竟外面还有人以此为生,我们可不能图一时之?快,而砸了那些人养家糊口的营生。” 这话引得不少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她心地善良。 宋玉婉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面色渐渐挂不住。更让她窝火的是,她听到有好几个人在说如果自小长大京中的话,她那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恐怕就要易主。 论辈分,她为小,论美貌,她还输了,这让她如何能忍!若是最后二皇子?未能成?大事?,她岂不是要永远被压一头? “二皇子?妃,您怎么?在这里?”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充斥着讨好之?意,“这里风大,小心着了凉。” 来人妆容俗艳,穿金戴银,正是华锦娘。 宋玉婉见?之?,眼底划过一抹鄙夷之?色,“原来是华娘子?。” 她之?所以称呼华锦娘为华娘子?,只因华锦娘已经和离。这和离过的妇人,不再冠以夫姓,而是改回自己的姓氏,或被称为某夫人,或被称为某娘子?。 华锦娘一脸的巴结,“二皇子?妃近日可有进宫,不知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身体可好?” “皇祖母和母妃自是身体康健。” “那就好。”华锦娘作羞涩状,“只要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玉体金安,我就放心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亲自向她们请安。” 宋玉婉听到这话,鄙夷之?色又起。 这个华锦娘是个什?么?东西! 真?当?自己是天仙吗?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这般不知所谓的女?子?,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简直是可笑至极。 华锦娘可没注意到她的脸色,一个劲地往男宾那边看,当?看到几位在一起说话的年长贵客之?后,目光中的贪婪都快溢出来。 宋玉婉实在是受够了她的蠢样?子?,正欲走人时,忽然想到什?么?,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以前你住在侯府时,同芳业王府有过节?” 她吓了一跳,结巴起来:“……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慌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这此一时彼一时,她虽然是王府,但倘若你以后得了机会,未必低她多少。” 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她的心瞬间火热起来。 “二皇子?妃,您是说…您是说……” “我只是说,万事?皆有可能。” 她没听出宋玉婉话里的机锋,还以为自己盼着的事?终于?要成?了。一时间底气从脚跟窜起,整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 宋玉婉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是不显。 “芳业王妃怀着身子?,最是应该注意。你代侯夫人招呼客人,千万别怠慢了她。” “是,是,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照顾两个字,华锦娘咬得很?重。 原本今日她得了华夫人的吩咐,代为帮着招呼宾客,目的就是为了人前露脸和长脸。眼下得了宋玉婉的暗示,她计上心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等她背过人去想安排自己的计划时,立马被人捂着嘴拖走。 姜姒身边的方嬷嬷去了又回,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小脸始终带着笑,未有一丝波动。 忽然她感受到一道不舒服的视线,她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收回。 不舒服的视线来源于?边上的几位年长的男客人,那几人衣着皆是华贵,正是今日齐聚的京中三位国公爷。那不舒服的视线,来自其中一人。 “那华锦娘怎么?回事??”姜婳过来,不屑地道:“今日侯夫人想让她出出风头,没想到她居然晕倒了,真?是个上不台面的东西。” 见?姜姒似乎不怎么?在意华锦娘的事?,她又道:“你可知华锦娘已经和离了?” 姜姒摇了摇头,依旧一副不感兴致的样?子?。 “五妹妹,难道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吗?” “二姐姐是指,那华锦娘拿我们姜家女?说事?的传言吗?” 华锦娘同她那表哥和离,口口声声说是学姜家的姑娘。 姜婳没好气道:“她自己当?初做下了丑事?,被迫嫁给了她那表哥,嫁过去后自是百般不如意。她自己看上了高枝,一心想攀一攀,要死要活同她那表哥和离,还说学我和三妹妹,真?是不要脸! 她也不瞅瞅自己的模样?,打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这世上的高枝岂是那么?好攀的,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看向的是男宾那边,目光恰好对着那三位国公爷。 好半天,没听到姜姒的回应,她疑惑问:“五妹妹,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她想给谁当?填房吗?”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为何要在意。” 姜婳闻言,愣了一下。 “那在五妹妹眼里,我是不是也是无关紧要的人?” 第93章 …… 华锦娘醒来时?,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华氏。 她?惊呼着,“姑母,您怎么了?” 华氏想开口,但因为抖得太过厉害,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们……”华锦娘这才看到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这个你们,指的是林征林杲父子,还?有姜姒。 姜姒道:“先前我无意中听到宾客中有人提到了虎符,当时?就觉得?不对。我便将此事告知了大姐夫,大姐夫上了心,让侯爷一看,虎符果然不见了。” “侯爷,妾身…妾身是一时?鬼迷心窍,就是想拿出来看看……” 华氏这样的鬼话,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到。 虎符这样的贵重的东西,岂会放在别人能拿得?到的地方?。不说是重重暗格机关,且藏匿之地除了林征外,林杲都不知道。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林征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防得?了别人,防不了自己的枕边人。 “说,是谁指使你的!” 华氏爬过来,抱住他的腿,“侯爷,是妾身鬼迷心窍,妾身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妾身侍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妾身这一回吧。” 他大怒,“你还?知道我们是夫妻!” 倘若虎符今日落到别人手上,等待他们林家的将是灭门之灾。 “妾身…妾身对侯爷的心意,侯爷最是知道的。妾身万不坐做出害侯爷之事,若不是有人多事,妾身等会就将东西还?回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林征都快气笑了。 这个继室啊,他愿意宠着依着,无非是觉得?蠢些就蠢些,比那?些有心机深府的女人好掌控。但他错了,因为蠢是无边的,才是最不能掌控的。 “等会就还?回去?那?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华氏拼命点头。 那?人说了,只是借用一下?,用了就还?回来。 “王妃,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私下?找我要,闹了这么一出,是不是故意挑拨我和侯爷的夫妻感?情?” 姜姒也被气笑了。 到了这个地步,华氏还?如此的天真。她?不会以?为撒个娇,再吹吹耳旁风,林征就会将这事揭过了吧。 如果林征真是这样轻重不分的人,也不会坐到现在的位置上。 而自己之所以?没让林氏父子控制她?,将虎符拿出来的原因,无非是怕东西已经不在她?身上。所以?方?才的戏法儿?还?有下?一步棋,那?就事一旦虎符不在她?身上,自己就会故技重施,再变一个戏法儿?,戏法儿?的目标就会变成宋玉婉。 宋玉婉就是她?要交接的人! 这个信息是刘婆子给的。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因为刘婆子。 姜姒不想暴露刘婆子的身份,哪怕刘婆子是一个暗线,也是一枚棋子,随时?都可能被牺牲掉,但在她?眼里,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棋子。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对方?有朝一日能功成身退,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华锦娘听得?云里雾里,虽然脑子里什?么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怪姜姒,遂愤怒地指着姜姒,“我就知道是你!你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害我姑母!虎符不是侯爷给你的吗?你在这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人理会她?,林征还?在凌厉地看着华氏,对华氏可怜讨好的眼神视若无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侯爷,妾身…妾身就是鬼迷心窍……” “姑父,我姑母都说了,她?这次就是犯了糊涂,您就原谅她?好不好?”华锦娘算是在侯府长大的,印象中林征对她?这个侄女还?算不错。 林征看着这对姑侄,怎么看怎么觉得?一个比一个蠢。 “今天不说,以?后都别想开口说话了。” 华氏姑侄俩齐齐吓傻。 什?么叫以?后都别想开口说话了? “侯爷!” “侯夫人,要不要我替你说?”姜姒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为了帮自己的侄女达成心愿,以?为自己听了那?些人的话,将虎符偷了出去,你的侄女便能得?偿所愿地嫁入高门,对吗?” 姑侄俩像哑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华氏。 她?记得?那?人说过的话,说如果她?做成了此事,将来侯府会更上一层楼,从侯府到国公府,她?便是国公夫人。到时?候她?不仅身份更尊贵,她?的侄女也身份尊贵,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们,她?们华家也会跟着受益。侯爷也会因为感?激她?,从而更看重她?。 那?些话像一个又一个的大饼,砸得?她?晕头转向。她?晕了头,一门心思想给向别人证明自己,想给侯爷一个惊喜。 如今她?看着林征的表情,这才醒悟。 这哪里什?么惊喜,分明是一个天大的陷阱! “我…我…侯爷,您相信妾身,妾身是想帮您……” “你是在害我们!”林杲冷笑,“原来我林家上下?的性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用来攀高枝的梯子。” “我想着以?后都是一家人,相互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一家人?”林杲再次冷笑,“好一个一家人哪,父亲,这样的一家人您还?要吗?” 父子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插手自己父亲的事。 林征老脸又臊又红,沉思一会儿?,道:“自然还?是一家人,华氏入了我林家的门,那?便生是我林家的人,死?是我林家的鬼。” 华氏闻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侯府这次的寿宴在热闹中落幕,后果就是累病了侯夫人华氏和她?的侄女。华锦娘被留在侯府养病,与自己的姑母一起被人专门侍候着。 三?个月后,华氏病重且无力回天。她?去世之后华锦娘伤心过度,不到一个月也跟着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姜姒离开侯府时?,便得?知沈溯派了两名京武卫送她?回府。那?两人一个是她?二?哥姜烜,另一个高大而面生。 离近之时?,她?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姜烜拼命朝她?挤眼睛,她?装作看不到。急得?姜烜一路上几?度欲言又止,等到了王府时?迫不及待地提议要和那?人一起送她?进王府。 她?板着小脸,严厉道:“二?哥,这不合规矩。” “我可是你二?哥,我和我这位…兄弟口喝了,想进王府讨一口水喝还?不行吗?” “你们想喝水,我让人送出来便是,作甚要进去?”她?手一挥,真让人送了水来。 姜烜端着水,目光复杂。 他还?以?为他家玉哥儿?变聪明了,没想到这一怀了孩子,又和从前一样不知事。他都看出来了,这位新来的贾兄弟是他的莫兄弟,没想到玉哥儿?居然没看出来。 这夫妻之间的矛盾,往往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说叶有梅时?常给他一些惊吓惊喜什?么的,他如果没被吓到或者是没有被惊喜到,那?都是要被说的。 莫兄弟故意在玉哥儿?面前晃,不就是想让玉哥儿?认出自己来。若是玉哥儿?一直没认出来,说不定以?后会被念叨。 “玉哥儿?,我这位兄弟姓贾,他是我们新来的。你别看他姓贾,其实他是真的。”说完,他可能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十分不好笑的笑话,无比的尴尬。 “什?么是真的?”姜姒还?在装糊涂,她?看着那?张陌生而普通的脸,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他姓贾也好,姓真也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二?哥,你今日怎地如此哆嗦?” 姜烜那?叫一个急啊。 这对夫妻俩一个云淡风轻的,一个云里雾里的,倒让他一个外人干着急。 真是愁死?个人了。 “贾兄弟,头儿?不是有话交待你转告玉哥儿?,你快说吧。” 姜姒目光如水,看向那?人。 那?人道:“沈大人让我转告王妃,近日京中或许会不太平,望王妃谨慎出行。” “我知道了。”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眼神,这是另一副面孔的慕容梵。 “我家王爷出门在外,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还?请你转告你家大人,若是他有信去给我家王爷,记得?叮嘱我家王爷,一切万事小心。” “好。” “还?有他一个闲散王爷,有些事不必要卷入太深。” “好。” 什?么都答应,也不知能不能做到。 其实那?些事,也不是不想卷入就能不卷入的,身为天家子孙,面对风雨将来江山更迭之时?,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两人互望着,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眼神。 大事当前,姜姒知道暗中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无论这个男人变成了什?么样子,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京中。只要他回来了,自己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以?后就算是有再大的风雨,只要知道他就在附近,自己就不会害怕。 姜烜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企图从姜姒的表情中看出惊讶与惊喜来。但他很快失望了,姜姒的小脸没有这两种情绪。 “玉哥儿?,你还?有什?么要说?” 姜姒心下?好笑。 “没了。” 她?转身之际,勾了勾嘴角。 姜烜见她?就这么走了,越发的急了。 这个玉哥儿?,到底有没有认出来啊。 如果就这么走了,莫兄弟不会失落吗? 不行,他身为亲哥,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的妹妹圆个话。抓耳挠腮想着,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牵强的理由。 第94章 …… 虎符的事情,对于有些人而言,无异于是打了草惊了蛇。这打草惊蛇的后?果,就是加速促成了他们?的计划。 太子犯病后?晕迷不醒的消息传出?,仿佛山崖边悬了多年未落的石头终于掉了下?来,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似乎都没有人觉得意外。 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上奏折重立储君。听闻正嘉帝在早朝时雷霆震怒,怒斥了那些上折之人。 他大发龙威之后,自己也病倒了。 天子和太子一个晕迷一个病倒,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人:那便是二皇子慕容启。 慕容启拖着未好的身体,不顾正嘉帝的劝言没日?没夜地极贤殿侍疾。他对自己父皇的一应侍候都不假手别?人,不管是斟茶倒水还是喂药,十足一个大孝子。 京中风向?渐斜,谁不夸他贤能。 多事之秋,偏偏有人毫无眼?色,跑到秦太后?面前说?什么要给自己的女儿配一桩冥婚。如此任性的人,除了靖平县主再无第二个。 靖平县主说?是周乡君托了梦,口口声声说?那两个陪葬的面首身份太低,死活要给周乡君找个阴间的夫君。 秦太后?原本就因为陛下?和太子的事而焦头烂额,被她这么一闹也病倒了。 姜姒很快接到了进宫侍疾的旨意,与她一道进宫的是秦太妃。 宫门外,她们?与宜安长公主碰了头,并未见到赵氏。 福王府大门紧闭,下?人们?说?赵氏听到秦太后?病倒之后?一着急,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一个骨折了的儿媳,自是没有办法进宫给婆婆侍疾。 而福王前些日?子就说?心悸,已经好些日?子没露过?面。如今赵氏也倒下?了,夫妻俩正好可以关上门,不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 宜安长公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老八两口子,每次都病得是时?候。” 当年众皇子争位的最?后?阶段时?,福王也病了。 到了景仁宫,宫里?的几位主子都在。 庄皇后?、秦贵妃、韩氏,还有早她们?先一步到的宋玉婉。 说?是侍疾,但她们?连秦太后?的面都没有见到。隔着珠纱帘,也只能看到里?面秦太后?隐约的身形。 秦太后?说?了几句话,中间咳了好几下?,听声音像是病得不轻。在听到秦太妃的声音后?,她明显有些意外。 “你怎么也来了?” 秦太妃回?道:“臣妾不放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 “哀家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你自己身子不好,哀家让人送你回?去。” 这语气听着,似乎有几分真情在。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臣妾更应该留下?来。再说?玉儿这孩子年轻,又怀着身子,臣妾留下?来,与她也有个照应。” 隔着珠帘,姜姒感觉秦太后?应是在看她,目光并没有善意。 半晌,秦太后?才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在芳华宫安置吧。” 芳华宫是秦太妃以前的宫殿,这些年居然?一直空着。 庄皇后?说?自己顺路,一直陪她们?到了芳华宫。对于这位皇后?娘娘,姜姒唯一的感觉就是能忍。明明是后?宫之主,却处处被秦贵妃压一头。 她交待了一些事,又仔细叮嘱了姜姒几句,这才准备离开。 姜姒送她出?去,她眉头不太舒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承儿这次,也不知能不能好?” “皇嫂不必担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化险为夷的。 “他自小多舛,本宫成日?里?也跟着提心吊胆,这日?子过?得昏天暗地的。有时?候本宫觉得自己的眼?前蒙着一层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着心里?的那口气往明走,不知何时?是个头,也不知能不能走到头。” 王权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隐忍了多年的人,有这样的困惑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样的话,她居然?可以说?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 说?完之后?,她看着姜姒明显还有些稚气的脸,不由感慨,“你比承儿还小一岁,本宫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把你当个大人。” 姜姒道:“皇嫂说?的那种感觉,其实臣妇也有过?。” “你也有过??” 庄皇后?纳闷起来,仔细一思,以为她说?的是当初慕容梵隐瞒身份之事,“拨得云开,才能见月明。你和十七皇弟最?后?能在一起,听着都让人替你们?高兴。” “皇嫂说?的是,云开才能见月明,今晚必是一个月明之夜。” “那就借十七弟妹的吉言了。” 庄皇后?笑了笑,望向?东宫的方?向?。 …… 深宫幽幽,白天全是金碧辉煌,到了夜里?竟然?莫名有些阴森之气。哪怕是宫灯处处,依然?让人感到恐惧。 许是上头的主子都倒下?了,后?宫的嫔妃一个个安静得可怕。诡异的寂静中,似有无数的鬼魅在伺机而动。 芳华宫的灯火,明亮至极。 殿内不时?传来秦太妃的咳嗽声,以及姜姒关切的声音。 月至中天,有太监匆匆而来,说?是秦太后?病情加重,请姜姒过?去。秦太妃撑着虚弱的身体,坚持要陪同。 那太监无法,赶紧快一步去禀报。 婆媳二人到了景仁宫外,秦太妃被拦下?。 拦人的嬷嬷语气有几分诚恳,“太妃娘娘身子抱恙,何必走这一遭?太后?娘娘有话要和芳业王妃交待,许是要说?上一些工夫。不如奴婢派人先送您回?去?” “不急。”秦太妃摆了摆手,“我陪她一道进去,向?太后?娘娘问个安再出?来。”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嬷嬷只好去通传。 半晌,里?面传来秦太后?的声音,让她们?一起进去。 内殿中,药味重了许多。 那珠纱帘子已经掀开,秦太后?就靠坐在榻上。观其面色,委实不像一个病重之人,相反那眼?神之锐利,一看就是精神气十足。 她看着秦太妃,说?了一句“你这是何苦呢?” 秦太妃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真挚道:“当初在宫中,多亏太后?娘娘照拂,臣妾才能顺利产子。这些多年来,您又看着梵儿长大,等同亲子一般。如今梵儿好不容易成了亲,眼?看着快要当父亲,臣妾知道您心里?必定也很是欣慰。” “你知道哀家疼神秀就好。你说?的没错,哀家看着神秀长大,待他同亲生的一样。他向?来不理会世间俗事,不太通晓人情世故,难免被什么人给糊弄了。哀家不忍见他泥足深陷,今日?就替他做个主。” 她话音一落,便有两位粗壮的嬷嬷过?来。她们?的手还没有碰到姜姒时?,姜姒已被秦太妃护在了身后?。 “你敢违抗哀家的命令?” 秦太妃摇头,“臣妾不敢。太后?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这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哗众取宠,居心叵测,有损我皇家的颜面。”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姒心下?了然?,秦太后?是因虎符一事迁怒于自己。 若非虎符一事失败,这些人必是还有很多的准备时?间。如今他们?被迫提前动手,定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她和秦太妃对视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让她不要说?话的眼?神。 早在进宫之前,她们?便已料到此行肯定凶险。若想避开,大可以学福王夫妇的做法。但福王夫妇和她们?不同,有些事别?人能躲得过?去,她们?躲不掉。 秦太妃告诉她,自己还有一招棋,可保她平安。 此时?此刻,秦太妃让她别?说?话,她约摸是猜到了对方?要用那招棋。 “太后?娘娘息怒,这孩子自小长在京外,很多事情都不懂,正如当年的臣妾。臣妾还记得第一次见太后?娘娘时?的情形,那时?您着凤袍戴凤冠,通身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当时?臣妾想的是,原来您长这样啊。” 秦太后?眯了眯眼?,当年的事她许久不曾想起了,忽然?间被人一提,她下?意识有了印象。甫一见面,她就觉得那时?的秦太妃看着有几分顺眼?。 因着这几分顺眼?,后?来她随手帮过?秦太妃几回?。 “你向?来是个懂事,也最?是有分寸,更应该知道哀家身为嫡母,教训一下?自己的儿臣无可厚非。” “太后?娘娘说?的是,若这孩子真是做错了,您想怎么教训都可以。只是这孩子还怀着身子,臣妾实在是怕有什么闪失。毕竟我们?女人怀个孩子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你在讽刺哀家?”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感慨。臣妾看着这孩子,就想到了臣妾的母亲。臣妾的母亲早年失踪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也不知这些年……”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很快便有人不经通传而进来。 进来的人衣着庄重,年纪不小,正是秦太后?的侄子英国公秦绩。 秦绩的身体有两重,一重是一品的国公爷,还有一重是朝中的四品大员。 他一进来,放肆的目光就落在姜姒身上,“这么晚了,芳业王妃还怀着孩子,怎能在此处久留?来人哪,还不快送芳业王妃回?去!” 那两位嬷嬷闻言,下?意识要动。 秦太后?掐了掐掌心,“你担心哀家的身体,这么晚还进宫来探望,哀家很是欣慰。你先出?去一下?,哀家还有些话和她们?说?。” 第95章 秦太后恍惚记得,很多年?前有个很爱笑的少年对她说:“我姓柳,烟花柳巷的柳。” 那时她还是楼里?的姑娘,正是快要开花的年?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开始挂牌接客。她幼年?被卖到烟花之地,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还从未见过笑得那般开朗的少年?。 少年?告诉她,如?果她想离开楼里?,他可以帮她。她半信半疑着,又带着几分向往与小心。她承诺少年,如?果他能?带她离开,她愿意这辈子跟着他。 后来,少年?做到了?他说的事,她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们生活在一个小镇子上。少年?不知从哪里?学了?许多的技艺,总能赚到还算多的银子养活她。 她学着寻常女?子的模样,开始操持着家务。为怕自己的容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成日里?以面纱遮脸。 日子就那么过了?好几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少年?已成了?顶门立户的男子,憧憬着再赚些银子就给她买一个大宅子。 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一直那么过下?去,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她,说她原本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姑娘,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府里?一个背主?的婆子给抱走,此后音讯全无。 家人千辛万苦找到她,不愿她再在外面受苦,想接她回去。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必须一个人回去。 一边是亲生父母,另一边是丈夫女?儿,她犹豫了?。 最后家人妥协了?,答应她可以要女?儿,但必须先和他们回去。等她先安置好了?,再将她的女?儿接走。 她承认,她被别人口中?的京中?繁华迷了?心,也为家人口中?的世家女?几个字彻底动摇。她不顾丈夫的哀求,毅然决然地离开。 回京的路上?,她意外流产,同时也得知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刚刚过世。为了?掩盖她被拐和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事实,家人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她取代妹妹的身份回到国公?府。 此后她代替了?自己的妹妹,嫁进了?皇家。有秦家的手眼通天,她的身份无人怀疑,成过亲生过子的事也被掩盖。 从烟花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后悔过。哪怕进宫之后没有生养,有秦家做倚靠,她的后位也无人撼动。 几年?后,她的女?儿被接到了?国公?府,成了?弟弟的庶女?。 她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进宫时,她看着那张依稀有几分?相似的脸,无比激动地替那孩子规划着富贵的一生。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只是往昔的柴米油盐,与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臣妾的母亲失踪后,臣妾与父亲便一直被人追杀。幸亏臣妾的父亲好交朋友,得人帮助逃过了?追杀。为怕不测,他将臣妾托付给自己的一位朋友,此后便没了?音讯。” 怎么会这样? 当年?父亲不是说,为了?要回孩子,他们给了?柳郎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因为这个原因,她虽然对那个爱笑?的男人有些许的愧疚,但并不深。 秦太后死死地掐着掌心,内心如?烈焰翻滚。 深宫多年?,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不知后宅龌龊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她心中?便有了?完整的怀疑。 她的女?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就能?记得很多事。但几年?后再次,她发现那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全都是小聪明。 那时她还用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安慰自己,想着有自己相护,还有享不尽的富贵,无论她的女?儿聪明与否,这辈子都能?锦衣玉食。 如?今想来,处处是破绽。 包括她落的那个胎。 这时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再次不请自入。 “姑母,您的身体要紧,侄儿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看着登堂入室的侄子,眯了?眯眼睛,“谁让你进来的?” 秦绩不料她会质问?,表情错愕之余,有些不悦。“为了?姑母的身体,侄儿管不了?那么多。” “哀家的身体无事,今晚恰好睡不着,就留她们在这里?说说话,你自去忙吧。” “姑母?”秦绩的声音充满了?浓浓不耐,面上?已经没了?尊敬之色。“侄儿劝姑母还是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秦太后闻言,咳了?起来。 秦太妃上?前,拍着她的背。 她突然一把握住秦太妃的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秦太妃不躲也不避,由着她的目光仔细地看着自己。 秦绩皱着眉,脸色变了?变。 “姑母,父亲曾与侄儿说过一事,让侄儿必要时提醒一下?姑母,当年?……” “住口!”秦太后大声一喝。 谁知秦绩不仅不怕,反而越发张狂,“姑母,您不会真以为侄儿怕了?您吧。您是什么出身,您不会忘了?吧?若没有我们秦家,您现在……” “哀家是你姑母!” “姑母?”秦绩的声音有几分?讽刺,这颗棋子安插多年?,也享了?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时候该弃了?。 只要过了?今晚,他再也不用尊一位低贱的妓女?为长。 “行吧,那侄儿就不打扰姑母和秦太妃说话。”他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了?姜姒,“芳业王妃,我正好顺路,不如?送你回去?” 姜姒努力?忽视他的目光,道:“不必了?。” “芳业王妃何必客气,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不能?这么怕我。” 这话听得姜姒想作呕。 那时姜婳说的欲娶她当填的人,就是这位英国公?。 真是恶心死了?! 秦绩笑?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 说时迟那时快,谁也不知道内殿之中?何时多了?一个太监,更不知道那太监是如?何出的手。他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那伤口好半天才渗出血来。而他只来得及抽搐了?两下?,人已经咽了?气。 秦太后震惊地看着那太监,问?:“你…你是谁?” 那太监不语,默默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虽然面容不同,但姜姒还是认了?出来,这人是江先生。 秦太妃替秦太后倒了?一杯水压惊,“太后娘娘莫怕,这是臣妾父亲的义子。” 一听是这话,秦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时间,殿中?有种诡异的安静。 好半晌,秦太后才艰难地发问?:“你义父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是问?江先生的。 江先生道:“义父只交待我要照顾好义妹,旁的从未提过。” “从未提过?”秦太后喃喃着,忽然笑?起来。“他见人三分?笑?,从不与人红过脸,他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恨一个人,想来也只是再不提及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秦绩的尸体,对江先生道:“收拾了?吧。” 江先生什么话也没有,十分?利落地处理了?秦绩的尸体。 这一殿的富丽堂皇,晃着她的眼。 她视线渐渐迷茫,仿佛是大梦一场。 到了?此时,她终于明白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秦家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位嫡女?,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秦家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她。她作为一枚棋子,目的就是保住秦家的地位,再扶持秦家的下?一代。 当她起身时,秦太妃扶住了?她。 “太后娘娘,您要去哪里??” 这声太后娘娘,听得她心中?五味杂陈。 “哀家去看看陛下?。” 正嘉帝那时,如?今守着的人不止是二皇子,还有秦贵妃。 秦家没拿到林征的虎符,无法以军力?逼宫,唯有从宫中?突破。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夜太子必亡,而正嘉帝也会不省人事。 她抬了?抬手,瞧着是想摸一摸秦太妃的发。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最后只有一声带着苦涩的叹息。 殿外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动静,风云已起。 她看了?看秦太妃,又看了?看姜姒,叮嘱她们不要出去,交待江先生保护好她们。而她自己,则气势威严地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也注定漫长。 秦太妃让姜姒睡一会儿,并替她盖好锦被,眼神温柔,“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等你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梵儿。”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许是太累了?,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梦中?,她好像回到了?前世。 医院的走廊,一位中?年?女?人大喊:“你们医院自己处理就好了?,那死丫头的尸体我们不要!” 女?人的身边中?年?男子也附和,“人是你们医院收的,也死在你们医院,我们不找你们麻烦都是好的,还让我们处理后事,信不信我告你们?” 几位医生听到这样的话,纷纷摇头。 他们可不管这些医生怎么想,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商量着赶紧去银行。 “我问?过她的同事了?,他们说她的工资去年?就涨到了?一万六,她却跟我们说只有六千,死丫头还防着我们,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还在外面做什么兼职,一个月少说也有好几千,那么多的钱,怎么算也有好几十万。” “等这些钱取出来,我们就能?给儿子买婚房了?。” 两人满心的欢喜,谁能?想到他们刚死了?一个女?儿。 姜姒看着他们,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那些钱,他们注定一分?也拿不到。 梦境一晃,换了?一个地方。 年?轻的僧人从一位西装男子手里?接过捐赠的牌子,牌子的捐赠人处写着两个字:姜姒。 西装男子是一名律师,他完成了?捐赠之后,烧了?一柱香,“姜姒女?士,你的遗愿我们事务所已照你的遗嘱完成,安息吧。” 他走后,年?轻的僧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也烧了?一柱香。 “姜施主?,佛祖保佑你,下?辈子富贵安康。” 年?轻僧人转身之时,姜姒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张脸竟然是莫须有的脸! 有几分?像慕容梵。 猛地一睁眼,她看到了?慕容梵。 “慕容梵,谢谢你!” 她一把将慕容梵抱住,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欢喜。 前世的她孤煞劳苦,心灵飘荡无依无靠。她时常会想那样的颠沛流离,到底会承载怎样的结果。而今她终于知道了?,上?辈子的种种,换来的是这一世的圆满。 慕容梵,这辈子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