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野》 第1章 风云人物 宋霜序这次回国的行程很突然,谁也没告诉。 航班落地,听着机场广播里标准的普通话,四周来往穿行的皆是国人面孔,她才真正有了回到故土的实感。 霜序穿一身浅米色风衣,里面是再简约不过的亚麻白衬衣和牛仔裤,却从绸缎似的柔软发丝里透出一种金枝玉叶的贵气。 司机师傅一口地道京腔:“姑娘,您上哪儿去?” “第三医院。” 四月的燕城焕发着万物复醒的生机,霜序五年没回来,这次匆匆回国,是因为学姐舒扬生病了。 进病房时,身体消瘦的舒扬正盘腿在病床上打坐,嘴里念念有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男人只可亵玩,不可走心……” 霜序一路的担忧在这时卸下:“怎么生一场病还看破红尘了?” 正诵经的舒扬一睁眼,惊喜溢于言表:“嗳,你怎么回来了!” “你有事我当然得回来啊。”霜序在床边坐下来,“医生怎么说?” 前阵子舒扬查出了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简单来说,就是起源于造血干细胞的恶性肿瘤,也有人叫它白血病前期。 交往多年的男友趁她住院,不仅卷走了公司账面上所有的现金和一半骨干,还带走了舒扬忙碌两年的技术资料。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舒扬说,“医生说我现在已经到了中危2期,往白血病转化的机率很高,得做化疗。” “那好消息呢?” 这种情况下,霜序期待能听到一些正面的消息。 “好消息是,化疗只能控制,不能根治,还会对卵巢功能造成重创,我可能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霜序起初以为她说反了,但想一想这两个消息真说不上哪个更坏。 “这叫好消息?”她摸舒扬的额头,“这病不会还影响脑子吧?” “认清渣男不算好消息吗?”舒扬这人生性潇洒,什么都看得开。“况且我本来也不想生孩子。我怀疑我这病是遗传,我爸就是白血病走的。” 她跟陈沛然在一起四年,一起回国创业,感情稳定,谁能想到她一生病,陈沛然就马不停蹄地卷钱跑路。 霜序听得皱眉:“不指望他雪中送炭,但能不能别落井下石?” “男人这玩意不都这样吗?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爱情。相信爱情的女人,一定会吃遍爱情的苦。” 舒扬说着一摆手,“算了,你没谈过恋爱,你没共鸣。” 这话霜序的确赞同。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我已经为此吃过苦了。”霜序说,“我还有一点积蓄,已经转到你卡上了,虽然不多,但应该能帮你暂时周转一下。” 舒扬数了数手机银行余额的位数,发出公鸡打鸣般的尖叫:“这叫‘不多’???” 霜序的“不多”,跟她的“不多”,这他妈的压根就不是一个概念。 霜序捂住她的嘴让她安静:“嘘……知道我对你掏心掏肺就行了,别激动。” 沈聿很疼她,从小就会给她零花钱,她被送出国之后,怕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吃苦,沈聿又把额度提高了几倍,五年加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别说掏心掏肺了,你把我挖肝割肾都行!”舒扬说,“真借给我这么多吗?我现在的状况,不一定能还得上……” 霜序说:“算我入股好了。” 飞雪已经在破产边缘徘徊了,别人都避之不及,现在入股的得是24k纯金傻子。 舒扬跟前男友分手撕逼没哭,独自躺在医院病床上自己签化疗同意书没哭,此刻热泪盈眶。 “关键时刻还是你靠得住!” 坚强归坚强,她虽然自己能扛,这种时刻有个人在背后撑着是不一样的。 霜序笑着拥抱她,在她背上拍了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男人不要也罢,没关系,我陪你。” 舒扬想到什么,直起身问:“对了,你这次突然回来,你家里人那是不是不好交代?他们让你回来吗?” 关于家人,关于出国之前的事,霜序不常提及。 舒扬只知道她跟家人关系不亲厚,她有个哥哥,是对她最重要的人。 还有就是,五年前,霜序是被强行送出国的。 ——她自己把这个叫做流放。 霜序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镇定:“最坏不过再被送走一次。我回来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此时霜序还不知道,自己回国的消息,已经被某个不曾注意到的路人散布出去。 要说燕城名流圈里哪位千金的名头最响亮,top3宋霜序绝对有一席之地。 除了她曲折复杂的身世之外,还因为她背后有个大名鼎鼎的沈聿。 消息经过几手最后传到岳子封这,他转手把照片扔到小群里,艾特了沈聿好几遍都没得到回复。 沈聿刚从会议室出来,就接到他的电话:“忙什么呢不回我信息。霜序妹妹回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沈聿闻言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点进微信,看见霜序的照片。 背景是医院,人来人往,似是察觉到有人偷拍,她转身回望,发丝拂过面颊,净澈的眸子微带茫然。 沈聿又退出去,打开霜序的对话框,确认没有新消息。 霜序出国之后跟他的联系就变少了,以前跟在他身后像尾巴一样的小孩,已经有很多事情不再跟他分享。 上一次主动给他发微信,还是两个多月前的“新年快乐”。 但回国都不通知他,是不是“叛逆”得太厉害了? 秘书将一份大额财务单递过来,沈聿接笔签了字,神色不变:“为什么要告诉你?” “瞧你这话说的,霜序也是我妹妹啊。”岳子封兴致勃勃,“晚上叫她出来吃饭呗,我都好久没见她了,怪想她的。” “找你自己妹妹吃去。” “我妹才七岁,我跟她吃儿童套餐吗?不够我塞牙缝的。” “那你该去看看牙医了。”沈聿直接把电话挂了,手指向外轻轻一摆,秘书带上门离开。 他把电话拨给霜序。 霜序接到电话的时候,正要从医院离开。 沈聿这时打来的原因她自然清楚,一边接起,一边思考着该怎样解释自己擅自回来的事。 电话那端沈聿先开口,语气是稀松平常的自然:“回来了?” “嗯。”霜序说,“下午刚到。” “去医院做什么,身体不舒服?” 沈聿不疾不徐的语速让她自从登上飞机起就没着没落飘着的心,稳了一点。 “我没事,只是来看我学姐。” 沈聿没说什么,只道:“晚上回家吃饭。地址发我,我派人去接你。” 霜序老实地答:“好。” 天色擦黑,晚春的燕城尚存料峭寒意,霜序把风衣领口拉紧,站在路边没等多久,车就到了。 司机绕到后方,恭恭敬敬地为她打开车门:“霜序小姐。” 霜序把箱子交给他,弯腰正欲上车,才看见坐在车里的男人。 第2章 这里没有人期望她回来 沈聿从公司过来的,身上穿着笔挺矜贵的浅灰色西装。 时间没有在他清隽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投来的眼神依旧与霜序记忆中一样。 温柔,安定。 可虽然年年沈聿都去看她,她此刻还是陡然生出了一阵陌生感。 见她迟迟没上车,沈聿叫她:“小九。” 这道清沉的嗓音一响起,霜序的鼻腔霎时涌上一股无言的酸涩。 她马上把眼睛垂向地面,弯腰坐上车,叫了声:“哥。”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晚高峰的车流中,车厢内静谧无声。 沈聿双腿交叠,问她:“几点的飞机?” “两点多落地的。” “怎么没叫我去接你。” “怕打扰你工作。”霜序说,“机场打车很方便。” 沈聿视线从另一侧偏过来,瞧着她低眉敛目的样子。 她以前很开朗,被他宠着长大的小孩,最喜欢也最依赖他,在他跟前是无法无天的。 现在很安分。 但太安分,就欠缺亲昵,连坐姿都透出生疏。 自从被强迫送出国之后,她连春节都不肯回来,兴许是因为赌气,或者单纯不想见到国内的这些人。 沈聿上次见她还是去年,她生日,发高烧一个人窝在国外的公寓,沈聿飞过去看她。 她变化很大,比起以前还跟在他身边的时候。 少女的青涩已经在数年的分别中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轻熟女性的清丽。 沈聿垂目看她一会,说了句:“小九跟哥哥生分了。” “没有,我只是……” 怕给你添麻烦——那还是生分。 霜序干脆硬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成年人的惊喜,有50%的风险变成惊吓。 霜序和沈聿回到沈家时,沈长远夫妻已经都在等着了。 一进门,付芸就喜出望外地把她拉过去,上下左右前后轮番看了一遍,一会说她长高了,一会说她没怎么变样,跟以前一模一样。 “你每个月给她打视频,当然看不出来差别。”沈长远看着心情很不错,问霜序,“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家里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临时有事才回来的,”霜序解释,“走得仓促,没来得及跟你们讲。” “这么晚才回来,饿坏了吧?”付芸说,“今天晚上的菜都是你爱吃的,王嫂知道你回来,别提多高兴了。” 餐桌上都是霜序从小爱吃的菜,东星斑摆在她面前,乌鸡汤炖的鲜香可口。 付芸不停给她夹菜,沈长远问了几句她在国外的生活,聊到她的工作,难免说起这次回国的行程。 “这次假期请了多久?” 霜序知道雷区快到了,但她不想说谎。 放下筷子,抬起头,正色道:“我辞职了。” 她说完这句,客厅陷入一阵安静。 “你辞职了?”付芸手里的筷子顿住,诧异地看向她,又看看沈聿,“没听你提过,怎么这么突然。” 辞掉国外的工作意味着,她这次回燕城可能就不走了。 刚才的温馨和乐好似一层工艺精致的玻璃,漂亮,但易碎。 “你辞了航空公司的工作,是打算回国发展了吗?” 霜序没回答,而是询问:“我可以回来吗?” 付芸神色犹豫:“你在国外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回来了?” 为什么突然想回来呢—— 一方面是因为舒扬生病,另一方面,也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想回家了。 但霜序知道他们想要的并非一个理由。 国外很好,只是比不过她心里对燕城的情感。 这里夏季酷暑炎热,冬季寒冷漫长,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惜这里没有人期望她回来。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沈聿将一碟剔好刺的鱼放到霜序面前。 鱼肉晶莹软嫩,盛在瓷白碟子里,落到桌面轻轻一声“哒”,打破餐桌上令人不适的安静。 “你学姐怎么样了?” 霜序简单说了舒扬的病情。 沈聿问:“需要我帮忙吗?” 她摇头:“化疗方案已经确定了,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具体还要看化疗之后的效果。” 话题就这样被转移开。 吃完饭,付芸留霜序在家里住,没给她拒绝的话口,直接拉着她上楼。 “你的房间今天才叫人打扫过,你原来的东西都没动,还是老样子。你看——”付芸献宝似的指着簇新的粉色碎花床单,“我专门给你买的,喜欢吗?” 霜序又说:“谢谢干妈。” “老说什么谢谢呀,跟我还客气。” 付芸停顿片刻,握着她的手道:“回来也好。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事都没个人照应,我也放心不下。上次你哥去看你,说你发烧烧得都迷糊了,一个人躺在家里,连口水都没人送,给我难受的,半夜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她说到这眼睛都红了,霜序忙安慰道:“我没事,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 “再大也是个小姑娘。”付芸摸摸她的脸颊,“你从小在飞机上就睡不着觉,累坏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 付芸下楼后,霜序自己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指尖抚过桌子,和对墙的书架。 这是她住了十年的房间,空气的浮尘都是她熟悉的味道。 洗过澡,霜序想下楼找王嫂说一声,给舒扬煲个汤,走到楼梯口时脚步慢慢停下。 从扶栏的缝隙能看到客厅,沈聿背对她坐着,对面是沈长远夫妻。 “阿聿,你跟我说实话,霜序这次回来,你事先真的不知情吗?”付芸问,“是不是你同意的?” 沈聿叠着腿,声音很淡:“她想回来就回来,不用谁同意。” “那你给我交个底,她现在回来了,你怎么想?” 沈聿说:“你们跟宋家合伙送她走的时候,没问过我意见。”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付芸说,“当初那些流言蜚语都快把我们家淹了,要不是她……” 霜序靠墙站着,感觉到后背慢慢浸上来的凉意。 沈聿语气无波无澜地打断她:“小孩嘴坏造谣,别人当真,你们也当真。” 付芸沉默下来。 沈长远拍拍她的手:“过去的事不提了。她这几年都不肯回来,肯定是觉得我们不想她回来,伤心了。孩子既然想回来,就别再送她走了。” “她要是想回来,这里永远是她的家。”不论如何,付芸疼她是真心的。 “但是阿聿,霜序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亲兄妹也要避嫌,何况你们。” 霜序没再听下去,转身回房。 第3章 贺庭洲 可能是时差作用,霜序躺在熟悉而舒适的床上,毫无睡意。 睡不着,干脆翻出游戏机和旧卡带来玩,好几年的老游戏,玩了几把手就熟了。 怕吵到沈聿,她没开声音。 一直到听见楼下的车声,转头看见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才发现天都亮了。 她走到窗边勾开窗帘,看见沈聿的车驶出院子。 关了游戏准备回去补个觉,眼睛刚眯上,手机叮了声,微信消息。 哥哥:【下楼吃点早餐再睡】 霜序下楼时,付芸跟沈长远正在客厅说话,见她下来就停了话头。 “怎么不多睡会?”付芸说,“你醒得正好,看你干爸多疼你,一大早就差人去徐记排队买早茶,虾饺皇、流沙包还有手撕鸡,都是你爱吃的。” 霜序看看对面喝茶的沈长远。 他不会做这种事。沈聿才会。 但霜序只当做不知道,笑着说:“谢谢干爸。” 吃完早餐,她没再回房间睡觉,借口要去医院看舒扬就离开了。 到医院时,舒扬正在讲电话。 不知对面讲了什么,她脸色铁青,挂完电话扬手就想把手机丢出去。 霜序提醒:“一万块。” 舒扬咬牙切齿地收了回来。 “什么事把你气成这样?” 舒扬心大,能把她气炸毛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霜序把小餐桌支起来,她带了营养餐过来,还有补充维生素的蔬果汁。 里面有舒扬最讨厌的胡萝卜,但她这会太气愤,没顾上品尝,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 “陈沛然那个死贱人,带着我们的技术资料跑去投奔一直打压飞雪的宸星,现在还跟云盾集团搭上线了。” “云盾年前就在关注我们的液氢无人机研究,合作本来都十拿九稳了,他给我搞这一出。怪不得我前几天联系云盾一直没信儿。” 霜序见过陈沛然,记得是个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男人,不然也不会拿下舒扬。 没想到是这种背信弃义趁火打劫的烂人。 她皱了皱眉,安抚道:“你先别急,合作不是他想抢就那么容易抢走的,再联系云盾那边谈一谈。” 舒扬掀开被子:“不行,我得亲自去云盾一趟。” 霜序赶忙把她按回去。 “你病成这个样子要去哪,明天就要做化疗了,别乱跑。” “霜序你不知道,要是云盾的合约再被宸星抢走,飞雪就真的很难再翻身了!” 舒扬对丧失生育能力没多少遗憾,但抢走她的研发成果,等同于抢走她亲生的孩子! 液氢无人机是飞雪这两年几乎倾尽所有的核心项目,就跟命根子一样。 “公司好几个元老都被陈沛然带走了,现在没有人能顶上来,我们那个镇司之宝技术大神又是个社恐,这事只能我去。” 而她又大病缠身。 要么说陈沛然贱呢。趁人之危的小人。 霜序叹气:“你安心在医院待着。我替你去。” 舒扬临时给霜序安排的助手姓廖,小姑娘把一堆项目资料抱到办公桌上。 “资料不太全,有一部分被陈总带走了,你看缺什么我给你找。” 霜序跟舒扬同专业出身,上手并不费力,用最快速度熟悉完舒扬的项目进展,就带着小廖一起去了云盾。 路上她临时抱佛脚,拿手机检索云盾集团。 能找到的信息很有限,除了高冷整肃的集团官网,只有某些财经或军事频道零星提到的一两句。 小廖在她旁边念叨: “云盾有很多军工机密工程,听说要是半夜偷偷翻墙进来,被抓了还要判刑的。” “他们在西郊还有一个超级大的飞机生产基地,一整个停机坪上停满了歼击机,超级壮观!” “网上一点关于他们贺总的东西都搜不到,好像是有军方背景,总之很神秘的。” 军方背景?姓贺?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 云盾集团的总部大楼巍峨肃穆,警卫比周围的其他建筑都更森严,入口层层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霜序带着小廖走到前台:“你好,我们是飞雪创新科技的,来找贺总。” “请问您有预约吗?” 霜序礼貌道:“你能帮我问问他有没有空吗?十五分钟就好。” “抱歉,贺先生今天的时间已经排满了。” “那他明天或者后天有时间吗?” “抱歉,您可以拨打秘书室的电话进行预约。” 穿蓝色套裙的女职员说话温声细语,搪塞的话术一套一套,打发人的业务十分之熟练。 “看吧,贺总根本不会见我们。舒总约了他几次都约不到,他们肯定跟宸星已经签约了。你知道宸星有多贱吗,他们为了抢走云盾集团这个合同,恨不得倒贴。”小廖肩膀丧气地耷拉下去,“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刚说完,电梯打开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人。 冤家路窄,正是陈沛然。 “你怎么在这?”陈沛然看见霜序颇为意外,接着看到小廖,露出一个“懂了”的眼神。 “你学姐把你从国外叫回来了?我说你也是真傻,大老远从国外跑回来投奔她,她现在可是自身难保。” 小廖一脸踩到狗屎似的晦气,听他还敢提起舒扬,怒气冲冲。 “陈总,舒总现在人还在医院呢,你们好歹这么多年感情,你能不能讲点良心?” “我对她还不够有良心?在她身上浪费了几年时间,没让她赔我青春就够意思了。要不是靠我,就她那理科生的脑子,飞雪能有今天吗?” 男人总是很轻易将自己放到道德高地:“她这病说不定就是泡在实验室里天天接触那些东西得上的,早点听我的老老实实生个孩子,现在也不用发愁以后生不了了。” 小廖气得脸色涨红:“你说这话也太过分了吧!” 说真心话,霜序此刻很想把装着电脑的包甩到陈沛然那张理直气壮的脸上。 但她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正事。跟他浪费口舌是最没用的。 她握住小廖手腕,把人拽回来:“跟没良心的人讲良心是没有意义的。” 陈沛然跟舒扬一起回国创业,短短三年就站稳了脚跟,自诩青年才俊社会精英,一点没把这两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你不会是想来谈液氢无人机的生意吧?”陈沛然说这话时的语气很轻蔑,还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a4文件,“我实话告诉你,云盾的合同我已经拿下了,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霜序伸手:“我看看。” “这么重要的东西能给你看?”陈沛然把文件塞进公文包里。 霜序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她转头对前台职员说:“麻烦你跟你们贺先生说一声,是宋霜序找他。” 小廖被她弄得有点疑惑,小声问:“你认识贺总?” 好消息,认识。 坏消息,不熟。 但当着陈沛然的面,霜序没给自己漏油。 шшш★ ǎ n★ c○ 再怎么不熟,总比陌生人好说话些吧? 这样想着,她也故弄玄虚地说:“认识好多年了。” 陈沛然嘴角的斜度充满轻蔑:“燕城谁不认识贺庭洲啊,单方面的认识可不算‘认识’。你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不懂燕城的规矩,你知道贺庭洲是什么人吗?” “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就是在贵胄云集的燕城,贺家那也是金字塔顶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霜序一点没被吓到,反问一句:“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陈沛然嗤笑一声,觉得这小学妹毛都没长齐还学人装逼。 “你是谁都白搭,贺总不是随便谁都能见着的。你学姐都约不到他,你在这瞎逞什么能?” 他话音刚落,正向上请示的女职员将手中的听筒双手递给霜序,语气恭敬: “贺先生请您听电话。” 陈沛然脸色一变,五官有向四面八方裂开的趋势。 霜序微微一笑,当着他的面把电话接过来,叫了声:“庭洲哥。” 第4章 情妹妹 前台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陈沛然站在旁边死死盯着她。 座机清晰地将男人的声音传递过来,微弱的电流感听来磁性,还有两分不知道是不是霜序会错意的轻佻: “这是我哪位情妹妹?” “……” 什么玩意儿,要不是这是云盾的公司座机,霜序都怀疑是打错电话了。 她不着痕迹地捂住听筒,背转身。 小廖马上“懂事”地把陈沛然往远处拖,很大声地说:“陈总,你偷听人家讲电话太没品了吧!” 四周有人看过来,陈沛然表情有点尴尬,甩开她:“你喊什么喊。” 霜序对着话筒说:“我是宋霜序。” 对面:“送什么?” 霜序心里那一点“也许他会看在熟人的份上帮个忙”的期冀落了空。 她没想到贺庭洲连她名字都不记得,没办法,只能搬出沈聿。 “霜序。”她吐字清晰,“沈聿的妹妹。” “找你哥?”男人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腔调,跟热络没半毛钱关系,“他不在我这。” 霜序:“我找……您。” 电话那头的静谧持续三秒。 贺庭洲语调轻懒:“等着。” 五分钟后,贺庭洲的总助亲自下来接人,毕恭毕敬地把霜序请进电梯:“宋小姐,这边请。” 陈沛然的脸色用难看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小廖没想到她真能行,从绝望中燃起熊熊的希望:“你真的认识贺总啊?那我们这次不是赢定了!” “先别半场开香槟。”霜序用手挡着嘴小声说:“我跟他……不太熟。” 贺总只见霜序一个人,小廖只能留在大堂,眼巴巴看着电梯门合上。 光亮的金属门框上映出陈沛然紧绷而扭曲的表情,跟刚才的自信张狂判若两人。 她立刻爽了。 “陈总你脸色好难看啊,生气归生气,可别气出病来了哈哈哈哈。” 陈沛然瞪她一眼,顾不上嘴战,心急火燎地掏出手机,压低声音打电话:“给我打听一下,宋霜序到底是什么人。” 他没想到贺庭洲竟然真的肯见她。 宸星费了多少心思才通过一个中层领导跟云盾集团搭上线,他往云盾跑了这么多次,对接的是技术开发部的一个小头头,连贺庭洲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 她要真认识贺庭洲,那宸星跟云盾的合作不就完蛋了吗?! 霜序本人却没这么大把握。 贺庭洲是沈聿的朋友,按理说,有沈聿这层关系在,这个小小的液氢无人机合约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沈聿那帮兄弟里面,霜序接触最少、也最怕的就是贺庭洲了。 她对贺庭洲为数不多的印象停留在:坏。 到达位于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引路的总助敲完门,里面传来一道淡冷的嗓音:“进。” 跟刚才电话里的很不一样。 总助推开门,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霜序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前的碎发被吹起又落下。定神,迈进去。 贺庭洲的办公室是生冷的黑灰色系,冷硬的线条和金属感昭示着主人的不近人情。 她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 会客区围坐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不怪霜序第一眼先看见贺庭洲,他在其中实在过分突出。 跟沈聿的斯文英俊不同,贺庭洲整张脸的骨量感很重,浓眉深目,鼻峰高挺,帅得很有攻击性。 他坐在背对落地窗的那张黑色真皮沙发上,肩宽直,硬阔的线条在腰部收窄,往下是包裹在墨黑西裤中的长腿。 门开时,他掀眸扫来。 那双眼冷锐狭长,只一眼,就让霜序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贺庭洲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滑就过,看上去漫不经心,大概连她现在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霜序不懂他既然在跟人谈事,干嘛放她进来。 自己识趣地坐到不远处,关上耳朵不偷听。 等了快二十分钟,那边的谈话才结束,等那些人都离开,霜序起身朝会客区走过去。 贺庭洲坐在原位,低头看文件,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个人。 霜序知道这点时间也是借了沈聿的面子才蹭到,在他批复文件的同时,说明来意。 贺庭洲头都没抬一下,钢笔在纸张上摩擦出沙沙声。 他指骨修长有力,笔锋遒劲,那声音便时轻时重,游云惊龙。 霜序简述了飞雪在液氢无人机项目的最新进展,说到一半,发现贺庭洲的注意力不知何时从文件转移到了她身上。 摊开的蓝色文件夹放在膝盖,他手指撑着额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形状锋锐,瞳色是深邃的墨黑。 霜序分辨不出他是听得专注,还是在走神。 “液氢无人机项目是飞雪花费两年时间研发的,宸星得到研究成果的手段不算正当,是因为两位创始人产生了分歧……” “情侣打架不归我管。”贺庭洲终于开口。 “我要的是技术,又不是他们的爱情结晶,孩子跟爹姓还是随母姓,没差。” “有差。” 霜序有条不紊地说,“舒扬是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的研究生,陈沛然是学金融的,飞雪研发部的技术核心一直都是舒扬。比技术更重要的,是掌握技术的人才。” 停顿一下:“贺总既然关注了这个项目这么久,应该很信任舒扬的实力。” 贺庭洲眉梢轻挑:“不叫庭洲哥了?” 霜序心说你不是不记得我吗。 “……庭洲哥。”她改口。 贺庭洲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几秒:“飞雪的事,怎么要你来走关系。” 霜序想说不是专门来走关系,她临时上阵,事先都没想到这一层。 但想想关系要是能走成,能帮到舒扬就是好结果。 “舒扬是我学姐,她现在人在医院,不能亲自过来,我是代表她来的。” “走后门走到我这的,你是第一个。”贺庭洲似是觉得有趣,直起头道:“给你开个先例也不是不可以。” “宸星同样的条件,想签约的话自己跟秘书约时间。” 霜序皱起眉:“宸星开的条件,几乎是白送给你们,为的是搭上云盾集团的线。反正这个项目是飞雪的,他们得来根本不要钱,毫无成本。但对飞雪来说不一样,飞雪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资金和心血。” 要是白送给云盾,过去两年那不是都白干了吗。 霜序试着跟他商量:“条件能不能再谈谈……” 没等她说完,贺庭洲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他身上的黑色衬衣开着两颗扣子,这一笑,不像集团总裁,反倒像个浪荡邪肆的公子哥。 钢笔在贺庭洲的指骨间转了几转,他咬字方式轻懒,像调情: “小公主,你在我这没那么大面子。” 第5章 没良心的丫头 霜序回到大堂时,陈沛然竟然还没走。 她在上面待了将近四十分钟,陈沛然就等了四十分钟。 电梯一到,陈沛然嗖地扭头。 陈沛然不是燕城本地人,留学也是公派出国,三线城市出身的他压根不了解燕城最顶层那个圈子。 他回国这几年,霜序刚好不在,他不知道舒扬这个小学妹其实很有来头。 不仅是外交部宋司长家的千金,还是那位沈家那位公子的干妹妹。 小廖一个箭步冲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霜序轻轻摇头,小廖的脸一秒钟丧气。 陈沛然焦灼的心安稳落回肚子里。还以为她多能耐呢,也不过如此。 整整领带,他趾高气昂地走到霜序面前,挡着两人的路。 “我都跟你说了没戏,非要自取其辱。你以为贺庭洲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吗,你爹再厉害,见了姓贺的也得低一头。” 霜序挺讨厌男人叽叽歪歪。 “男人嘴太碎可能是肾脏方面问题,肾虚阳气不足影响心肺功能,就会通过多说话来辅助换气,你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 她语速还是那么不慌不忙,一连串说得煞有介事,陈沛然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肾的位置。很快反应过来,脸一绿。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回去也劝劝你学姐,有病就好好治病,跟我斗什么,她斗得过我吗!” 霜序本来想晚点告诉舒扬结果,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但没防住小廖这个传声筒。 她学陈沛然学得太惟妙惟肖,气得舒扬咔嚓掰断了一双筷子。 “等我出院,看我不把他活剐了切成生鱼片!” 舒扬分手向来奉行好聚好散,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非要撕得血淋淋都不体面。 陈沛然是第一个让她破例的。 小廖义愤填膺:“剐!必须剐!” 舒扬生存的斗志都被点燃了:“帮我问问医生,化疗能不能快点做,一天做一次,我着急出院。” 小廖腾地一下就站起来:“我这就去!” 霜序无语极了:“你坐下。那是化疗不是spa,一天做一次,阎王都得对你们甘拜下风。” 小廖:“哦。”坐下了。 舒扬冷静下来,安静几秒,突然指着小廖对霜序说:“知道陈沛然为什么没带她走了吗?” 霜序没绷住笑了。 小廖:“因为我对你忠心耿耿啊。” 舒扬说:“你对陈沛然忠心多好,去祸害他去。” 小廖嘟嘟囔囔,俩人拌着嘴,霜序看了看时间,起身说:“我得走了,今天我哥生日。” “就是你那个沈聿哥哥吗?”小廖一脸向往,“我搜到他的照片了,帅我一脸!” “对啊。”霜序眼睛弯着,走之前交代小廖:“你们舒总就交给你了,别把她弄死就行。” * 生日会在沈聿的私人别墅,晚上,霜序端着蛋糕上车时,沈家的司机笑着问:“给少爷做的蛋糕?” “嗯。” 她小时候兴趣多变,沈聿对她的小爱好总是很当回事,游泳、马术、射箭,都是他亲手教会她。 但烘焙这事他实在不曾涉猎,专门给她请了老师。霜序学了个皮毛,三分钟热度就又转移到游泳上了。 不过每年沈家人——尤其是沈聿生日,她亲手做个蛋糕的传统一直保留了下来。 霜序五年没回过燕城,不公开露面,埋入尘土的流言蜚语又随着她的回归重新被翻起来。 前几年她人在国外,年年沈聿生日都不回来,今年却是没理由再回避。 回来这几天,外面说什么她一概没关注,今天也打定主意,不管收到什么怪异的眼光,都把自己当瞎子。 三层的白色法式建筑灯火璀璨,点亮一片夜空,水晶灯光华四射,香槟的清甜香气随着人影流动。 门口有一对双胞胎正在说话,分别穿着红色和蓝色裙子,看见霜序后,拿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霜序把外套脱下递给佣人,人很多,没看见沈聿的影子。 吧台边几个男人正端着酒聊天,岳子封穿着骚包的粉色衬衣,胳膊肘架在吧台,见几个人视线都被门口吸引,喝着鸡尾酒随意往那瞟了一眼,顿住。 来这的姑娘各个盛服浓妆,争奇夺艳,霜序的妆容极清淡,美得却不费力气。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标致,本是明艳挂的长相,偏偏眼神清透干净,硬是将那两分美艳也变得很纯。 岳子封以前就总说她生了一双让人想要保护的眼睛。 宴会厅的水晶灯都偏爱她,用绸缎似的光将她包裹,黑色平肩小礼服,修身裙摆下一截纤秾合度的脚踝,高跟鞋带子系在玲珑的骨骼上。 岳子封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小霜序吗?” 他放下杯子大步走过来,直接给了霜序一个大大的拥抱:“几年不见,小丫头变这么漂亮了。” 他是沈聿发小,也是看着霜序长大的。 霜序见到他倍感亲切,一只手小心地护着蛋糕,笑着让他抱了下:“子封哥。” “都多久没见你了,自个儿跑国外一待就是几年,毕业了也不回来,就一点不想你的哥哥们?” 霜序不给面子地摇头:“不想。” “没良心的丫头。”岳子封说,“不想我们总想你哥吧。” 霜序笑笑没说话。 旁边的男人端着酒杯凑过来:“来,妹妹,我也抱抱。” 被岳子封一巴掌呼开:“滚滚滚。你是什么东西,妹妹是你配抱的吗?一会沈聿过来抽不死你。” 都知道沈聿多宝贝这个妹妹,那人也不生气:“你等着吧,要抽也先抽你。” 霜序把蛋糕拿到桌边,见上面已经摆着七八个蛋糕,一个赛一个的华丽精美。 她带来的蓝莓慕斯在其中显得过于朴素,就像高档别墅小区的保安门房。 放好蛋糕正要走开,听见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就是她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怎么可能让你看出来,谁会把不知廉耻四个字写脸上?” “她长相看起来挺单纯的呢……” “你才单纯嘞!她心计深着呢,知道自己私生女的身份在宋家不受待见,所以一直赖在沈家,逮着机会就想扒着沈聿不放呗。” 霜序只当没听见,转身想离开,红衣女越说越多。 “哥哥跟妹妹乱/伦,真够恶心的。” “啊~沈聿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啊……” “你知道他是哪种人?不然你想,他干嘛把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带在身边?可能他就好那口……” 霜序用几年时间让自己学会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却无法容忍她们用那种鄙夷龌龊的语气谈论沈聿。 她转回身,走到那对双胞胎面前,静静看着她们:“好哪口?” 第6章 吃个耳光开胃 刚刚还阴阳怪气的红衣女脸上浮现几分心虚,还有什么比背后说人闲话被逮个正着并当场质问更尴尬的。 很快她就变脸如翻书地扬起亲热如好姐妹的笑容:“霜序啊,好久不见呢。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们都可想你了。” 霜序的眉眼柔和又干净,看她们时却很凉薄:“这么想我怎么不给我发信息?是没有我的号码吗?” 对方掩饰着尴尬:“我以为你换号码了呢。” “你要是发过就知道没换。”霜序无温的眼神盯着她,没打算放过她们,“你刚才话没说完,怎么不说了。” 红衣女神色讪讪:“我也是听别人瞎说……” 她话音没落,霜序往前走近一步,抬手一个耳光扇到她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女人没想到她会动手,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马上惊慌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再也不听别人胡说了!宋小姐,你别生气……” 霜序看向蓝衣女,她脸都白了,战战兢兢道:“我没说,刚才都是她说的。” 霜序冷冷道:“相声也讲究捧逗,你刚才捧她的哏不是挺起劲,现在想起来拆伙了。” 她再度抬起手,两个人吓得齐齐一缩。 霜序从旁边的桌子上端来一个双层奶油蛋糕,放到她们面前。 “今天我哥生日,我不想破坏他的心情,不然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管不好自己的嘴,就把它们堵上。” 她语气不轻不重,气势却冷迫逼人:“这个蛋糕什么时候吃完,你们什么时候走。” 霜序说完,径直从她们中间穿了过去。 两人脸色僵硬地看着那只巨大的蛋糕,大气都不敢喘。 霜序刚走几步,冷不防对上一道视线。 她仰头看过去,木质楼梯的栏杆上倚着个人。 贺庭洲人像刚睡醒,灰色丝绸衬衫的扣子系得松松散散,轮廓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惺忪懒劲,那种亦正亦邪的气质因而更加明显。 他眼里满是玩味,看样子怕是把刚才的热闹都看完了。 霜序顿了顿。 “真吓人。”贺庭洲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不会被灭口吧。” 霜序没觉得自己打人有错,她那巴掌还打轻了。 但被人看到总是不好,好像她盛气凌人欺负人似的,让人觉得沈聿没教好她。 “我只是请她们吃个蛋糕。” 贺庭洲双手揣在西裤兜里,踩着懒拖拖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下来。 “吃蛋糕之前得先吃个耳光开胃,你家的规矩?” 他个子真的很高,擦肩而过时,落下深浓的阴影。 霜序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叫住他。 “庭洲哥。” 贺庭洲侧过身,眉尾轻轻一挑,示意她说。 现在飞雪被宸星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跟云盾合作,就是把心血白送给人,赔得连底裤都不剩。 但要是不合作,意味着把机会白送给宸星,心血一样付之东流。 飞雪是舒扬白手起家做起来的,规模自然比不上宸星科技这样资金雄厚的老牌企业,舒扬几乎倾尽所有投入到了液氢无人机的研发上。 左右都是白送,不管送给谁,都面临着破产。 既然碰上贺庭洲,怎么都得再努力一下。 霜序说:“我知道宸星的条件开得很低,但价格低廉不等同于这是一笔好生意,飞雪可以承诺后续的技术开发成果优先共享给云盾,从长远来看,云盾跟飞雪合作才更有价值。” “我学姐现在的处境真的很难,这个合作对她很重要,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 贺庭洲把头略低下几分,作出一副高个子人群对矮子的绅士风度,好整以暇地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他瞳色深,刚刚还一副没睡醒的懒样,此刻直直看进霜序眼底,让她有种被鹰盯住的感觉。 霜序说:“我……” 贺庭洲:“怎么,你要请我吃蛋糕吗?” “……” 霜序清楚自己在他跟前的斤两不足三两,没办法只能再次搬出沈聿。 “你跟我哥是朋友,能不能看在他的份上,帮个忙?” 贺庭洲站直身体,又恢复那种随心所欲的样子:“你想用你哥的面子,就让他来跟我聊。” 霜序抿了抿唇。 她今天原本就是打算找沈聿帮忙的,现在却不想为了这件事去麻烦他了。 刚刚那两个女人的话犹在耳畔,她不想再让人用那样的口气抹黑沈聿。 她当然知道只要她开口,沈聿肯定会帮她。 她也知道要是沈聿出面,只要一句话,这桩难为着她和舒扬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小时候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庇护,现在长大了,不能为他做什么,至少应该,学着不去依赖他。 她沉默的几秒钟里,贺庭洲已经抬脚离开。 贺庭洲径自走到桌边,有人凑上来跟他打招呼,他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下,极其随意地从那堆琳琅满目的蛋糕里挑选一个,拖到自己跟前,拿起叉子。 霜序张开嘴巴,一个音节都没来得及发出。 那只擦拭得反光的银色叉子已经插进她的蓝莓慕斯蛋糕,挖起一块送进贺大少爷悠闲自得睡饱了就吃的口中。 霜序的嘴巴只好又合上了。 她好几年没露过面,多的是人趁机来攀交。 背后说三道四,当面逢迎巴结,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切换自如的面孔。 管她跟沈聿到底是什么关系,有关系就行了。再不济,她还有个爹。 沈聿在牌桌上,瞥见她身影,勾勾手指,让人在他身边添了张椅子。 霜序刚要坐,旁边岳子封伸手,把椅子往他那边一拖:“小霜序来坐我这!每次你一坐你哥那,他手气就蹭蹭好,今天来给我加buff。” 沈聿道:“人菜,小九也救不了你。” 霜序看了两圈,岳子封二十几年的麻将可能都是用脚打的,别说她了,财神爷来了也救不了。 怪不得他每次都输钱,只能说输得其所。 沈聿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有消息弹出来,霜序瞥了眼,没仔细看就收回。 沈聿没理会,过了会,电话打进来。 他这才拿起手机,起身的时候掌心落在霜序头顶:“来替我。” 霜序过去接替,起了一手天听的好牌,刚把倒立的小鸡正过来,听见对家的男人问:“洲爷玩两把?” 抬头,见睡饱吃好的贺庭洲走过来,坐上对方殷勤让出的位置。 他看一眼牌,嫌弃地啧了声:“什么烂手气。” 霜序上家的左钟笑道:“霜序妹妹在这,别人的手气怎么可能好。” 他说完出了张一筒,霜序刚要伸手摸牌。 贺庭洲从自己牌堆里抽出两张,丢出去:“碰。” 霜序收回手。 不知道贺庭洲是不是故意的,不是自己要碰,就是给岳子封喂,霜序三圈都没摸到牌。 等到第四圈,她终于有机会摸牌。 手气来了挡不住,刚好是听的三条,正要拿回来。 “放下。”贺庭洲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浇下来,“碰。” 霜序:“……” “你缺不缺德。”岳子封都看出来了,“霜序妹妹要胡了吧?” 霜序在心里默念两遍“甲方是爹”,舒扬的爹现在就是她的爹。 硬生生把牌放回去:“没胡。” 贺庭洲的椅子往后半仰着,后腿支地,他压着椅背慢慢地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第7章 哭了我就收手 霜序挺喜欢打牌的,一般都是跟沈聿他们打,哥哥们都把她当团宠,哄着让着,自然开心。 但贺庭洲不在这个“好哥哥”的行列里。 不让她摸牌不说,还把把点她的炮。 沈聿桌上的筹码很快就被她输完了,霜序眉心都拧到一块去。 她感觉贺庭洲在故意针对她。 这个人恃强凌弱欺负她也不是第一回了。 岳子封看得于心不忍,求着他:“你点我吧行不行?一会给霜序妹妹气哭了,小心沈聿回来找你算账。” 贺庭洲从对面瞥过来,饶有兴致地端详霜序的眼睛:“哭了吗?哭了我就收手。” 岳子封说:“你可真欠。” 霜序有理由相信,就算自己真哭了,贺庭洲也不可能收手。 她第一次见贺庭洲的时候,刚十七岁。 那时候霜序对他仅有的了解,都来自外面的各类传言:为人狂妄嚣张、做事出格、仗势欺人、差点把人弄死……等等。 总之,不是好东西。 霜序记得自己对贺庭洲的第一印象,冷感里带着点危险。 贺庭洲来沈家,她每次打完招呼就有多远躲多远。 极少数的情况下,沈聿有事走开,她需要承担起招待客人的任务,不得不留在那跟贺庭洲独处。 那会她刚开始学国际象棋,便拿出来请贺庭洲一起下。 下棋是沈聿手把手教她的,她自认学得还不赖。沈聿每次都让着她,悔棋也纵容,但贺庭洲不一样。 他毫不留情赶尽杀绝。 霜序不怕输,但不喜欢被虐。 她不想再下,想收棋盘,贺庭洲那双狭长锋锐的眼就懒洋洋睨过来,讽她:“输了就跑,丢不丢人。” 导致有段时间她对国际象棋都有了阴影。 沈聿接完电话回来,扫一眼牌桌一目了然的形势,挑眉:“怎么欺负我家小九。” 霜序马上给他让位置,被贺庭洲针对得不爽,但现在有求于人只能忍着,还给贺庭洲找补了一下。 “我不太会打。” 沈聿笑着在她后脑勺轻拍两下,还跟以前一样,把自己的手机丢给霜序拿着,重新上了牌桌。 “好好看着。” 沈聿跟贺庭洲能打个平手,势均力敌你来我往,好歹把霜序丢掉的场子挣回来些。 霜序在一旁观战。 她以前是不学这些技巧的,打牌全靠财神爷附体一样的手气。 现在才发现里面门道其实很多,要算牌,要走一步看十步,除了自己的牌,别人的牌也要了如指掌。 战局焦灼时,她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挪到了对面。 看了一眼贺庭洲的牌,没看懂。 因为这人压根不理牌,怎样抓回来就怎样摆着,四条和九筒中间夹着发财,一万和二万相隔一整条银河系。 七零八落自带防偷窥效果。 霜序正试图在脑子里厘清他到底听什么,贺庭洲毫无预兆地偏头:“看明白了吗,小卧底。” 注意力原本都在牌局里的几人顿时都朝霜序看过来。 她有种做贼被当场逮到并公开处刑的感觉。 “我没……”她想解释自己不是偷看,只是好奇他的打法。 贺庭洲晃着椅子,用一副打发小孩的口气说:“听八万。快回去给你哥报信吧。” 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平民,岳子封输得裤衩子都快没了,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我说沈聿怎么每次都赢,原来是带着个小黄盖!” 霜序有口难辩。 沈聿只笑,手里的半截烟在水晶烟灰缸上敲了敲,也不辩解,就这么担下派遣卧底的罪名。 “兵不厌诈。” 说着,送了张八万出来。 贺庭洲果真听八万,一点没客气地推倒牌,晃着椅子:“胡了。” 霜序真想往他的椅子腿上踹一脚。 她老实坐回去,再不往贺庭洲那去了。 零点,蛋糕插上蜡烛,推到沈聿面前,众人围成圆圈合唱着生日快乐歌,他被簇拥在中央。 霜序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反而到了后面。 这种事在她十八岁之前绝不会发生,沈聿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有多宠她。 不过早晚都要习惯的,她不可能永远站在他身边,这一点霜序已经在慢慢学着接受了。 她正跟着节拍打节奏,沈聿的目光越过其他人,向她投来。 橘色烛光将他的轮廓映得明明暗暗,他朝她伸手:“小九,过来。” 一圈人都回头看她,站在前面的赶忙侧身让开路。 霜序走过去,沈聿手掌搭住她左肩,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正对着蛋糕上跳跃的蜡烛。 “许愿吧。” 这事霜序以前常干。她总有那么多许不完的愿望,自己的生日还不够,沈聿每回生日,愿望都让她来许。 但凡她许下的愿望,沈聿都会帮她实现。 霜序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道道视线,各种含义都有。 可是爱许愿的女孩已经长大,知道不是所有心愿都能实现。 “我现在没有愿望。”霜序说,“哥,你生日,还是你许吧。” 沈聿的双眼被曳动的烛火染得深邃,她再定睛看时,里面只有一如往昔的温柔,摸摸她头发道:“那就留着,有愿望了再许。” 生日会的后半场,空气里浮动的都是酒精。 回来这几天霜序都没好好休息过,没撑住在沙发上睡了会,醒来时身上盖着毛毯。 佣人守在旁边,见她醒了便道:“少爷说,您困了就去楼上房间睡。” 霜序循着说笑的人声望去,见沈聿跟岳子封那些人还在喝酒。 这帮公子哥们酒酣意浓,有美丽娇俏的女人依偎在怀。 沈聿今天是寿星,少不得被那些人联合起来灌酒。 他交叠长腿放松地靠在沙发里,白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夹着烟的右手搁在沙发扶手上,烟兀自燃着,他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心不在焉。 坐在沈聿身边的那个女人漂亮得尤为显眼,霜序觉得眼熟,好像是哪个女明星,一时没想起来。 她好似没睡醒,望着沈聿的方向发呆。 听见岳子封已经染上醉意的调笑:“人家大半夜赶飞机跑来给你过生日,你怎么也没点表示。” 沈聿:“你嫉妒?” 岳子封:“我嫉妒你还让给我呗?” “那可不行。”女明星笑得很甜,很自然地把下巴靠到沈聿肩上。 以前这是她的特权。 她从小就很黏沈聿,沈聿跟岳子封他们去玩,她非要跟着一起去,沈聿也都带着她。 因为有她在,他们玩的都很素,那时候沈聿身边没有那些女人,她困了就趴到他身上睡觉。 霜序直愣愣的视线缩回来,垂向地面,撑在沙发边上的手指细长泛白。 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一点异样都没有,问佣人:“庭洲哥呢?” “没看见贺先生,应该是走了吧。” 霜序马上起身,脚步匆匆地往停车场的方向去。 佣人拿着毛毯在她身后问:“您要走了吗?不跟少爷说一声吗?” 霜序摇摇头:“不去打扰他了。” 第8章 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春末的夜风将凉意浸透皮肤,霜序打了个寒战,才想起出来忘拿外套。 人群的热闹和温度都被留在那座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停车场星光寥落。 她不想再进去,找了一圈,看见贺庭洲的那辆全黑柯尼塞格还在,但人没在车里。 她站在树下等着,后半夜的夜空更显空寂,墨色浓郁,将别墅前院的欢笑声隔在一层透明的结界里。 霜序听见脚步声,远远瞧见一道高而挺拔的身影,长腿踩着夜色,信步走来。 贺庭洲走到车旁,按下车钥匙,树影下冒出来一个人影。 “庭洲哥。” 贺庭洲往后退半步的同时草了一声。 他手撑着车顶,稳了稳自己在乌漆嘛黑的大半夜受到惊吓的神经。 一双高深莫测的锐眼在黑夜里盯向对面的人,小小一个却能吓人一大跳。 “干什么,躲这打劫呢。” 我一米六六打劫你一米八八,我疯了吗。 霜序等得有点冷了,没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刚才吃的蓝莓慕斯是我给我哥做的。” 为了防止贺庭洲赖账,她当时还拍下照片留作证据。 贺庭洲垂眸往她手机屏幕上瞥了眼,那张骨相周正的脸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出半分不好意思。 “怎么,你给你哥下毒,不小心被我吃了?” 霜序把手机拿回来,无语:“我干嘛给我哥下毒?” 贺庭洲漫不经心靠着车门:“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霜序的指尖下意识扣紧了裙子的布料。 冷风在脊椎里流窜,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以至于她张口的第一下没发出声音。 谁能有贺庭洲恶劣,别人最多在背后嚼舌根,他当面捅刀子。 风吹过脸、手臂和小腿,哪里都是钻心的凉,霜序忍住立刻、马上从他面前跑掉的冲动,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我没别的意思,蛋糕你吃就吃了,只是希望跟飞雪的合作,你至少再考虑一下。” 她没敢讹太多,不是不想讹,是一个蛋糕而已,没那么值钱。 但那是她给沈聿做的生日蛋糕,贺庭洲好歹吃了,行个方便不过分吧? 贺庭洲定住,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他背后的树影还在摇晃,简直像因为网速不好突然卡掉的电影画面。 霜序不明白他怎么了,看他卡了三秒钟都没动,正要说话。 贺庭洲动了,一本正经:“考虑好了,不行。” “…………” 如果无语有形状,就是此时此刻霜序差点没忍住的白眼。 刚刚冻结的血液都被气得重新流动起来了。 “你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 吃人家嘴短的自觉,贺庭洲显而易见没有:“三秒钟还不够认真,小公主,你可真难缠。” 他就是不想给机会,一丝一毫都不给。 霜序有点郁闷,他吃了她给沈聿做的蛋糕,又不能叫他吐出来。 她怕贺庭洲真的吐给她,怪恶心的。 “算了。”她不应该对他抱有幻想。 “这就算了?”贺庭洲说。 霜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抄着兜,松懒地倚住车门:“我肠胃比较娇弱,吃完你的蛋糕不太舒服,明天需要去做个检查,伤了胃你记得负责。” “……什么?”霜序的脑子跟不上他不走寻常路的发展。 她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做蛋糕的材料,都是今天新买的,不应该有问题…… “看在你哥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贺庭洲大人有大量,“记得转告你哥,欠我一个人情。” 不远处有一对男女笑闹着从别墅出来上车,不一会,车驶出了停车场。 一阵风过,霜序的裙摆被荡起。 她没讹成人。 还被讹了。 本来就是不想让沈聿欠他人情,没想到一通操作,目的没达到不说,赔了蛋糕还倒欠他一笔。 霜序知道自己被耍了,怄得慌,又无处申诉,只能往肚子里咽。 她今天心情真的不好,心脏里堵着一块被某种液体泡胀的海绵,连带着一些积攒的情绪,在同一时间向泪腺发起冲击。 舒扬消减的身体,陈沛然的耀武扬威,不被欢迎的家,还有沈聿怀里的女明星…… 霜序只觉得眼眶一热,视野被迅速漫上来的湿意占据。 她垂着眼:“你不想帮忙就算了,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了。” 她说完就扭头快步走了。 转身的刹那,贺庭洲看见她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她挺瘦的,但不骨感,是那种嫩生生的纤细,黑裙服帖地起伏在曲线走向上,从背后看去细伶伶一条。 晚上风大,她走得又急,好像要被吹走似的。 贺庭洲靠在车上,自我反思了几秒钟,是不是把人欺负狠了。 * “贺总竟然是这种人?”舒扬十分震惊。 她见过贺庭洲一次,在一个无人机产业博览会上。 那天的交流会汇聚了来自全球的专家学者、行业精英、以及杰出企业家,舒扬好不容易蹭到一个名额,跟一位有意向的投资人聊液氢无人机的开发时,恰巧被贺庭洲听到,飞雪这才得到了云盾集团的关注。 不过当天给她递名片、以及之后联络她的都是云盾负责无人机板块的某位中层。 她只记得自己那天远远望过去,贺庭洲身边围绕的皆是大会主席、工程院院士等行业大拿。 他穿一身高定西服,身形挺拔颀长,如鹤立鸡群,对着一圈追捧恭维他的人,那张脸半点表情都欠奉。 何等的高冷显贵。 虽然霜序告诉沈聿不用帮忙,他还是关照过医院,给舒扬安排了一间vip病房。 舒扬做完化疗的副作用很大,医生给她吃了止吐剂才缓解一点。她脸色发青,整个人都疲惫极了。 舒扬对他的印象就是帅绝人寰高不可攀,没想到他私下性格这么……混蛋。 “不帮就不帮吧,好歹也跟你哥是哥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你。” “我开始就不应该抱有幻想。他是我哥的朋友,不代表就要给我面子。” 霜序现在已经认清现实和自己的天真,眉心烦恼地皱着:“可能还是要找我哥才行。” “别。你别麻烦你哥了。”舒扬说,“贺庭洲这个人太难搞了,你要是想给你哥这个面子,早就给了,都不用你这么求他。成年人的世界,他既然没松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咱们何必非要强扭这颗瓜。” 第9章 不给你就哭鼻子 霜序意外:“那你打算要把他这颗瓜拱手让给宸星?” “他们这么想要,让他们拿去好了。” “我还以为你会咽不下这口气呢。”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啊,别人能糟践我的心血,我自己不能糟践。宸星想打价格战,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云盾选择他们很合理,同样一个东西,换我我也选便宜的。” 舒扬这两天看开了,自己说服了自己:“没事,别人手段脏,我输了算我识人不清,但丢人的不是我,我问心无愧。” “你那笔钱已经帮我解决了飞雪账务上的问题,大家拖欠的工资跟奖金也都补上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呗。等我治好病,这个仇我必报!” 霜序忽然说起:“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舒扬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可高冷了,你急性肠胃炎,我好心送你去医院,忙前忙后,结果你拿一卷美钞打发我。” “不是打发,是感谢。”霜序纠正,“我那时候刚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不想交朋友。” “怪不得出了医院你就再没联系过我。”舒扬道,“说起来还得感谢我那个混血前男友。” 当时她的那任男友跟霜序住同一栋楼,某天晚上发了骚扰短信给霜序。 这种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当事人是个难题。 霜序思考过后,还是冒着可能会里外不是人的风险,直接把短信内容转发给了舒扬。 “那天你冲到我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想揍我。”霜序说,“没想到你拽着我去找他,当场赏了他两个耳光,一个为你自己打,一个替我打,然后潇洒地甩了他。” “当时我就想,这个女人好洒脱,我好喜欢她的性格。”霜序转头看着舒扬,微笑的眼睛很认真。 “我很高兴,几年过去,你依然是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舒扬。” 舒扬张开手臂抱了抱她:“那就学学你学姐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要看得开,男人嘛,遍地都是。” 霜序一愣,那一瞬间的神情像被人发现了努力掩藏的秘密:“你怎么知道……” “猜的。”舒扬笑得虚弱而狡黠,“霜序,你的眼睛那么漂亮,可惜只看得见你哥哥。” * 晚上霜序回到沈家时,已经近十点。 下车时手机在口袋里作响,宋家打来的电话。 她回国的事情瞒不了宋家,前两天在沈聿的生日会公开露面之后,她回来燕城的事,就从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 她是擅自回来的,崔宁早晚要找她,霜序一点都不意外。 霜序虽然姓宋,宋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却坐得不实。她是宋勉之的女儿,但宋夫人崔宁不是她妈。 她从小在沈家长大,跟宋家人感情并不亲厚,甚至可以用淡薄来形容。 五年前他们强行把霜序打包送出国,更是让本就不多的亲情更加稀薄。 霜序站在门外树下,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端庄而高贵的女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二。” “要不是今天听人家说起,我都不知道你回国了。”崔宁说,“回来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话里责怪着她不孝顺没礼数,但霜序比谁都清楚,她要是真回去看看,只会遭嫌弃。 崔宁真正责怪的是她没经过他们的允许就擅自回国。 “最近事情很多,等忙完了再回去。”霜序说。 “周末回来一趟。” 崔宁直接下命令,不给她拒绝余地,就冷酷地挂了电话。 霜序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仗着她已经听不到,说了句:“谁爱回谁回。” 说完抬脚正要进家门,耳边突然一声鸣笛。 猝不及防的霜序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长得跟一只大蟑螂似的柯尼塞格就停在路旁不远。 车窗打开,贺庭洲坐在车里看着她。 霜序不想理他,又不能没礼貌。 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秒钟就反应敏捷地把视线平移开,装作没看见他继续往前走。 仿佛一个睁眼的瞎子。 脚刚迈出去,男人幽淡的嗓音传过来:“别装。” 霜序背对他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礼貌转过身:“庭洲哥,好巧。” 贺庭洲:“不巧。找你。过来。” 霜序朝他走了裹小脚似的两小步,隔着两米远站在车外:“您有事吗?” 又您上了。 贺庭洲淡淡瞧着她那副,仿佛离他近一点就会呼吸不畅窒息而亡的抵触样儿。 “我不喜欢仰视别人,上车说话。” 真难伺候。 霜序现在不求他合作了,对他避之不及:“我刚从医院回来,身上可能有很多病菌,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贺庭洲薄唇微讽地一牵:“你上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我克死。” “……” 霜序咬咬嘴唇内侧,最后还是抬步,绕到副驾上车。 哑黑色的高级皮革与碳纤维,跟贺庭洲这个人一样冷酷。 霜序甫一坐进去,就被一阵带有凉意的深沉气息包围了。 某种冷调的松杉木质香,凛冽中又有一丝生机,还有一丝……甜味儿。 贺庭洲嘴里含了颗糖,牙齿咬着,漫不经心地侧眸看她。 “你读的什么大学?” “斯坦福。”霜序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贺庭洲:“校训是为学姐卖命?” 霜序噎了一下:“我就不能为我自己卖命吗,现在飞雪有我自己一半股份。” “一半股份就能买到沈聿的妹妹,舒总挺会做生意。” 霜序不喜欢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我学姐对我很好。她有没有算计我,我自己知道。” 贺庭洲喉咙里轻哂一声,讽刺意味浓厚:“小公主,对你好的人还少吗。” 对她好的人很多吗?霜序不觉得。 “我小时候被亲妈抛弃过一次,所以对被送走这件事,有很大的心理阴影。刚被送到国外的那段时间,我状态很差,学姐是唯一关心我的人。” “国外的饭真的不好吃,中餐馆很难找到正宗的,我从小连灶台都没碰过,煮面都分不出几分熟。” “学姐经常来陪我,给我做中餐,春节的时候为了给我包一顿饺子,跑了半个城市到处凑材料。” 霜序说:“硬要算的话,她既没救过我的命,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但最难熬的时候是她陪着我过来的。她现在遇到困难,我帮她不应该吗?” 贺庭洲显然理解不了这种羁绊和情感。 “你哥知道一顿饺子就能骗走你两千万吗?” 霜序就知道他不会懂。 他这种出身显赫、凌驾众生的大少爷,怎么会懂被抛弃的感受? “在我心里有比两千万更有价值的东西,我不觉得亏。”霜序不想多说,“你嘲讽完了,我能走了吗?” 贺庭洲把一份文件撂到她腿上。 是液氢无人机的合约,条件跟最初给舒扬开的一样。 霜序眉心鼓起的那点不高兴变成狐疑。 “你不是不答应吗?宸星追着要倒贴送给你,白捡的便宜,你为什么选我们?” 嘎嘣一声,贺庭洲嘴里的糖咬碎了,慢吞吞嚼着:“不给你就哭鼻子,小公主脾气那么大,回去找你哥告个黑状,我怕你全家来请我吃蛋糕。” “我没哭鼻子……”霜序想否认,又一想,要是认了就能帮飞雪拿下合作,也不是不行。 她明白贺庭洲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得罪她无所谓,但他跟沈聿是好兄弟,沈聿疼她,贺大少虽然目下无尘,为这么个小事跟兄弟生分了太不值当。 这样一个小项目对云盾集团来说,犹如狮子身上的一根毛,不如卖她一个面子。 想通这点,霜序拿着合同下车,关车门前弯腰对他说了声:“谢谢庭洲哥。” 第10章 把她脸都打肿了 早晨下楼时,沈聿坐在餐厅,喝着咖啡查阅工作上的邮件。 霜序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回来了,坐到他对面安静地吃早餐。 这种沉默在以往是很少见的,她在沈聿面前活脱脱一个小话痨,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跟他分享。 这次先开口的是沈聿:“听妈说,你最近天天去医院照顾你学姐。” “嗯。学姐她妈妈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怕她知道了担心,生病这事暂时还没往家里说。” “照顾病人的事让看护去做,不要太辛苦。” 沈聿虽然不干涉她的交友,不见得愿意自己放在手心里宠大的妹妹跑去伺候别人。 “知道了。”霜序应着。 “她的治疗方案是全国最顶尖的血液科专家会诊过的,不会有问题,别担心。” 他对舒扬的病上心,都是为了她,霜序搅着碗里的粥,“嗯”了声。 似是察觉她情绪不高,沈聿看她一眼:“不高兴?” “没有。”霜序转移话题,“哥,你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吗?” “刚回来就摊上事儿了?”沈聿修长指骨捏着咖啡杯,嗓音染上两分笑意,“说吧,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晨曦的微光流淌在他眼底,霜序避开视线:“不是我。我学姐跟她的合伙人有一些经济上的纠纷,我找的那个律师不太在行。” 不是什么大事,沈聿说:“我给你安排。” “谢谢哥。” 沈聿安排的律师当天下午就联络了霜序,是一位经验丰富专打经济官司的大律,处理这种小小的纠纷实属杀鸡用牛刀。 周末霜序忙着跟律师见面商谈,宋家自然是不回的,崔宁的命令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晚上回到沈家,付芸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等她。 见霜序回来,付芸让王嫂把热好的牛奶端过来:“这几天忙什么呢,每天都回来得这么晚。” “帮我学姐处理公司的事。”霜序其实不爱喝牛奶,还是乖乖接过来。 “你回来之后,还没回过家里吧?”付芸说,“抽个空,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看看。” 八成是崔宁找过她了。 沈宋两家交好,很多时候,付芸都得顾忌着崔宁的面子,不能伤了和气。 “最近太忙了。”霜序一口气把牛奶闷完,打了个呵欠,“好困,干妈,我先上去睡了。” 她说完就快步上楼回房间,付芸看着她背影,无奈极了:“一说这个她就跑。” “霜序小姐跟他们又不亲近,宋家可是一天都没养过她。当时宋司长那一巴掌那么大力气,把她的脸都打肿了,夫人把她送走,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现在人刚回国她就急了。难不成还想让霜序小姐在外面一辈子都不回来?” 王嫂一心向着自己看大的姑娘:“要我我也不稀罕回去讨骂。” “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付芸说,“怎么说那也是她的家人,将来霜序的婚事还得听宋家安排,把崔宁惹不高兴了,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王嫂叹了口气:“宋夫人那样,能给霜序小姐安排什么好婚事。” 付芸给崔宁回了一通电话说这事。 “她不是故意不回去,估计是忙忘了。她有个学姐生了大病,公司听说也遇到了一些麻烦,霜序在国外的时候这个学姐很照顾她,俩人感情特别深厚,这阵子为了她学姐的事四处奔波呢,忙得我都见不着她面。”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没能说服崔宁,她冷声道:“你见不着,我看你们家沈聿倒是能见着。” 付芸语气不快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阿聿从小就疼霜序,把她当妹妹看的,平时见个面不是很正常。” 崔宁并不多说,直接把一段视频发给她。 是沈聿生日会的时候,现场气氛和乐喧闹,霜序跟沈聿一起站在桌前,他正拿刀切蛋糕,角度看上去像是把霜序半圈在怀里。 视频只有短短的十几秒,吵闹的声音结束,付芸脸色已经变了。 崔宁的语气依然端着:“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为什么送她走的?你们沈家要是觉得五年前闹得还不够难看,那我也不怕豁出宋家的脸面,陪你们一起丢这个人。” * 霜序其实一点不困,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心情丧丧的。 她不喜欢宋家,除了因为没感情之外,还因为五年前的事。 霜序的身世在圈子里不是秘密,宋家大小姐不是宋夫人崔宁亲生的,谁都知道。 她亲生母亲是宋勉之的直系下属,彼时宋勉之刚刚进入外交部工作,文质彬彬的英俊上司,霜序妈妈会爱上他一点都不奇怪。 两人在工作中慢慢产生了感情,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宋勉之还是单身。可惜双方身份地位悬殊,霜序的爷爷官居副部级,而宋勉之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一个小翻译的出身显然匹配不上他的前途。 宋爷爷强硬地拆散了两人,但霜序认为他的阻挠并不是唯一的因素。 宋勉之这个人,最爱的是事业和他自己。 她妈性子挺倔的,自尊心很强,被逼着辞职,后来发现怀孕也没告诉宋勉之,自己把孩子生了下来。八岁之前,霜序都是跟着亲妈一起生活的。 后来,妈妈不要她了。 她对被抛弃这件事有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五年前宋家要把她送出国时,她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送她走。她想给沈聿打电话,手机被没收了,他们把她关在一个房间里,几天后押上飞机。 每次想起那时候的感受,都会觉得窒息。 霜序一大早起来,就见付芸在厨房里忙着煮东西。 用烤焦的红枣和雪花梨熬煮的姜汤,里面放了冰糖,喝起来是甜的。 她不喜欢姜味,很讨厌喝姜汤,所以从小一感冒,付芸就会给她煮这个甜姜汤。 好多年没喝过了,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竟然很想念。 梨已经煮成半透明的质感,霜序凑过去,用叉子叉走一块偷吃。 “家里有人感冒吗?” 家里光厨子就有三个,付芸不经常亲自下厨的,能让她亲手煮姜汤的人就那么几个。 她好端端活蹦乱跳的,沈长远这几日出差,那就只有…… “你哥发烧了。” 付芸将热汤盛进保温壶里,“这两天气温反复,他又不注意照顾自己,你待会出门,顺路给他送过去吧。” 霜序一听,没敢耽搁,把嘴里带着姜味的梨咽下去,拿上保温壶就赶去沈聿那。 第11章 故意让她看见 霜序十七岁之后,沈聿就搬出沈家独居了。 他搬出去之后,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霜序能见到他的频率,就是每天变成了一周一次。 付芸说他工作忙,她还是很不开心,上课的时候恹恹地把下巴垫在课桌上。 她最好的闺蜜信誓旦旦地说:“你哥都二十五了,肯定交女朋友了,住在家里不方便,自己住就能带女人回家过夜了。” 霜序说她胡扯:“我哥才没交女朋友。” 反正她每次去沈聿那,都没见过什么女人。 当时她是不信的,直到后来,她在沈聿生日的时候躲在公寓里想给他一个惊喜,然后亲眼看见,他和一个女人接吻。 那一刻对她来说,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她知道沈聿的门锁密码,他常用的密码就那一个,以前她每个周末都往那跑,在那之后,她就再没去过了。 车开到公寓楼下,霜序拎着保温壶上楼。 沈聿不知道有没有去看医生,她也不清楚他家里有没有药,路过药店就顺路买了些。 按完门铃,等了一会门打开了,她先看到一头栗棕色的卷发,接着是女人精致美艳的脸。 霜序毫无防备地怔住。 是那晚的女明星,尽管素颜,依然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男士衬衣,宽大的衣摆盖到臀下,下面光着两条腿,连拖鞋都没穿。 女明星一手扶着门,略带敌意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似乎把她当成了某种竞争对手。 “你找沈聿吗?他还没睡醒呢。” 霜序在刹那的僵硬之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给我哥送点姜汤。” “你就是他妹妹啊。” 沈聿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很宠爱的妹妹。 女明星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拢拢刻意弄得慵懒凌乱的头发,把扒开的衬衣领口拉上,语气轻柔中甚至多了点讨好:“你稍等一下,我去叫他。” 霜序站在门外没动:“不用了,你拿进去吧。” 她把保温壶和药递过去,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转身就走了。 “嗳……”女明星看看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知道自己这次干得太蠢了,第一次见面就把沈聿的家里人得罪了。 正懊恼,沈聿从卧室走出来,高烧未退的嗓子还哑着:“谁来了?” “你妹妹来给你送姜汤,但她没进来走了。” 沈聿视线滑过她手里的保温壶和药袋,微微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原本带有倦色的眉眼在慢慢降温。 她有点手足无措,还没反应过来,沈聿已经从她身旁经过,拿上外套拉开门出去了。 电梯有点慢,也许不慢,只是每一秒都让霜序觉得无比漫长。 等门打开,她进去刚转过身,就看见沈聿的身影走出来。 她视线往下垂,看着沈聿走到电梯门口的脚:“哥。” 沈聿嗓音有点沙涩,应该是感冒的缘故:“来了怎么不叫我?” “怕打扰你。”霜序说,“我还要去医院看学姐。” “我送你。” “不用,你生病就多休息会吧。” “感冒而已。”沈聿迈进电梯,按下负一楼。 电梯里有些沉默,沈聿偏头看她,她整个人都站在角落,肩膀贴上了厢壁,跟他保持了最远的距离。 今天是沈聿自己开的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霜序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沈聿跟她说话,她没听见,直到他又叫了一声:“小九。” “嗯?”霜序回过神,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医院。她打开车门下车,弯腰对他说了句:“哥,我走了,你注意身体。” 沈聿没说话,看她的目光含义不明,霜序心不在焉,什么都没注意. 停了停,沈聿说:“进去吧。” 她应了声,匆忙地走入医院来来往往的人潮中。 霜序觉得自己才像是发了高烧的人,走在四月的暖阳下,却从骨头缝里往外沁着寒意。 沈聿身边有女人,她知道的。 但脑子里知道,跟亲眼看到是不同的。 前者是慢性持久的钝痛,后者则是一种尖锐刺疼,让迟钝的人清醒,让麻痹的人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她心如明镜,付芸今天是故意让她去的,故意让她看见。 怎么就,提防她到这种地步呢? 走到病房楼下,霜序才猛地回神,想起今天是约好跟云盾签约的日子。 云盾的加盟,决定着飞雪是否能起死回生,化疗的副作用慢慢减退,舒扬这两天身体好了点,为了表示飞雪对这次合作的重视,她今天亲自带着小廖去云盾集团签约了,根本不在医院。 于是她没上楼,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晒太阳。 闭着眼睛,阳光洒在脸上,四肢慢慢回温。 不是在回国之前就决定好了,以后摆正自己的位置,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妹妹吗,难过什么。 霜序,霜序,她在心里警告自己。 你没资格难过。 舒扬和云盾这次到云盾的待遇大大提升,进门就有专人迎接,一路送进电梯。 因为贺庭洲的会还没开完,秘书将她们请进休息室,奉上精致的咖啡与点心。 还有两块蓝莓慕斯蛋糕。 这东西舒扬不能吃太多,小小品尝了两口,剩下的都进了小廖的肚子。 小廖一边吃一边嘀嘀咕咕:“这个贺总真的好难搞,心思诡谲,搁古代就是那种阴险毒辣的昏君,现在给你块蛋糕,说不定没等我吃完就一刀嘎了我的脖子把蛋糕掏出来。” 舒扬:“别说了,我想吐了。” 不多时,隔壁会议室的门打开,一行西装革履的男士从里面走出来。 走在中间的贺庭洲鹤立鸡群,在一众平平无奇的高层之中,他像是一个来自漫画世界的精修图层。 小廖:“哇草,好帅啊!他长得好像我未来老公!” 舒扬:“你不怕被嘎了脖子的话,我没意见。” 玻璃门外,贺庭洲原本正漫不经心地听着人说话,秘书走到他面前说了什么,他朝休息室看进来。 视线依次掠过她们两人的脸,顿了一微秒,毫无反应地收回去。 五分钟后,她们和贺庭洲面对面坐在了会议室里。 贺庭洲坐在背对窗户的椅子上,两条腿搭起来,西裤下露出一截黑色西装袜。 签约的过程分外顺利,他甚至连句话都没多说就爽快地签了字。 拿到新鲜出炉的合约,舒扬说了几句感谢赏识合作愉快之类的场面话。 贺庭洲合上笔帽,很随意地问了句:“宋霜序怎么没来。” 小廖的心情就像死灰复燃的小草一样充满希望,毫无心眼地泄露了霜序的行踪: “我们小老板给她哥哥送姜汤去了。” 第12章 哪个女人对他不痴心 听小廖兴高采烈地说签约过程很顺利,霜序如同蓄满了雨水的云一样沉甸甸的心情才轻快一些。 舒扬摸摸她脸:“怎么脸色这么白,你也发烧了?” “没有。”霜序说,“可能我天生皮肤白吧。” “去你的!”天生跟白不沾边的舒扬叉腰,“基因好了不起是吧。” “是呀。”霜序跟她拌了几句嘴,笑起来,脸色看起来才好一些。 把舒扬赶回医院,她就开始着手处理招聘事宜了。 技术部的人当初都是舒扬带来的,在两个合伙人分家时,大都选择了站在她这边。 陈沛然带走的是飞雪的管理层和行政人员,对一个科技公司来说,行政管理是血肉,虽然失去了元气大伤,但真正的核心骨骼还在,就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不过想恢复正常工作,把空缺的岗位填补上是必须的。 忙了一天,下班后小廖跟另一个女孩商量着一起拼车回家,见霜序还在办公室,勾着头问:“小老板,你还不走吗?” “等会就走。” “我看这个天一会要下雨,你早点回去啊。” 霜序转头看向外面,这才发现天真的阴了。 可一想到沈家,想到付芸,她心情就又沉到谷底,被倒灌进来的海水压着,始终浮不起来。 不想回家,干脆找了间酒吧去喝酒。 蓝夜club里乐声震天,穿着清凉的男女在舞池里狂野摇晃,她要了杯特调,坐在吧台。 这调酒师水平不怎么样,难喝极了,但她还是又要了第二杯。 正喝着,两个男人走过来,一左一右地坐到了她旁边,盯她的眼神十分露骨:“美女,怎么自己一个人喝酒啊。” 一股浓郁且庸俗的古龙水味熏到鼻子,霜序没搭理,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从包里摸出一张纸币压在下面推回去,跳下高脚凳就要走。 “哎,别急着走啊。”男人伸手拦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这么有缘分遇见,我请你喝杯酒,咱们认识认识呗。” 霜序本来心情就不好,路被他们俩挡得严严实实,很不耐烦:“没看见缘只看见粪了。” 男人脸一菜,很快又故作轻松地跟同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挺有性格啊。” “我就喜欢你这种小辣椒,够劲,一起玩玩呗?” 说着手就想往霜序肩上搭。 她扭头,明艳标致的眉眼一片冷意:“你最好别碰我。” “我今天要是碰了能怎么着?”男人压根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调酒师看不过眼说了句:“兄弟,欺负女孩子就没意思了。” “有你什么事!” 他挑战欲被激起来,伸手就想来拉扯霜序,半道被一只斜刺里插来的手截住。 有人反把手搭到他肩上,哥俩好地笑着说:“想玩来跟我玩呗。找我妹妹做什么?” 刚才还横得不行的两人一见岳子封,立马像狗见了主人似的卑躬屈膝,语气讪讪:“岳少,这么巧啊,这是你妹妹?” 岳子封在这,那沈聿也在? 霜序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左钟跟另外几个倒是都在,但没看到沈聿。 人群最后,贺庭洲闲闲依靠着栏杆,两只手揣在裤兜里,嚼着口香糖远远看着这边。 闪烁变幻的灯光把舞池里狂舞的人照得好似一群妖魔鬼怪,他英挺的鼻梁分割着光影,脸上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 看到他的表情霜序就知道,今天如果岳子封他们不在,贺庭洲是不会搭理这事的。 岳子封笑眯着眼:“这当然不是我妹妹。我妹妹才七岁。” 那俩人明显松了口气。 燕城岳家,要是得罪了今天吃不了得兜着走。 一口气还没落到底,岳子封笑容刷地一收,刚才还弥勒佛似的和蔼转瞬间冷如阎王,手在那人脸上拍了几下:“这是你们沈公子的宝贝妹妹,下次长点眼,碰她一根手指头,剁你十根不带手软的。” 两人吓得连声赔不是,对着霜序猛鞠躬:“沈小姐,是我们狗眼不识泰山,我们就是看你一个人在这喝酒,怕你孤单……” 这歉也不知道道给谁了,反正霜序不姓沈。 “孤你爷爷的单!”岳子封直接招手叫来保安:“把他俩拖到男厕所给我揍一顿!瞅他们贼眉鼠眼的样儿就来气,脑袋上顶俩窟窿,他妈的不长眼珠子的傻逼玩意儿!” 那俩人还在求饶:“岳少,别介!咱们还一起喝过酒呢……” 岳子封恶狠狠说:“给我往死里揍!死不了就行。真死了算沈聿的!” 收拾完人,岳子封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样子:“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呢,自己喝多没意思,来,跟哥哥去上面玩。” 霜序马上摇头打算拒绝:“不了,我正打算走……” 话没说完,岳子封二话不说就把她往楼上带。 “你哥今儿不在,我也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喝酒啊。这地方坏人多,回头一个没看住哪个不开眼的把你给欺负了,你哥知道不得跟我急。” 左钟说:“这是你子封哥的地盘,你要是在这被人欺负,你哥不得把他生拆了。” 听见沈聿没来,霜序才放弃抵抗跟着他上去。 一帮人说着话往上走,楼梯上铺了地毯,光线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不知是地毯的褶皱还是谁的烟头烫出来个洞,霜序的高跟鞋跟被地毯勾住了。 脚下一绊,正往上走的脚步就往下错了一步,落下去的时候踩到了谁的脚。 只听背后有人轻啧了一声,她马上道歉:“对不……” 一只手扶住她腰,往上轻轻一托,把她送了上去。 指腹在她腰上留下轻捷但有力的触感,她站在台阶上回头时,正好对上贺庭洲墨色深浓的眸。 可能是太猝不及防,眼与眼之间的距离超过了安全限度,霜序的心脏就跟被电击似的猛地蹦了一下。 她:“……起。” 贺庭洲的手收走,揣回口袋里,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比起扶她,更像是因为她踩到自己而把人推开。 “起什么。上个楼梯都能摔跤,要不要叫你哥找个宝宝篮把你吊上去?” 他语气散漫得很,但这话还是跟好听不沾边,前头的岳子封等人都回过头来。 霜序侧身把路让出来:“你先走吧。” 贺庭洲从她身侧越过,走了上去。 岳子封道:“你说说你,老挤兑妹妹干什么,有没有一点当哥哥的胸怀?” 贺庭洲没有:“她也没叫我哥哥啊。” 今天来的人不多,都是她熟悉的哥哥们,岳子封带她进了包厢,叫服务员不知道从哪搞来一瓶果啤,撬了瓶盖递给她。 霜序心说,小孩喝的玩意儿,你看不起谁呢。 岳子封把她招呼到身边坐,右手边就是贺庭洲的单人沙发。 他这人到哪都有一种极度松弛的慵懒,往沙发里一靠,旁边就有人懂事地为他递烟倒酒。 他们聊的大多是一些金融期货、风投、私募股权之类的东西,霜序对金融不感兴趣,听得也一知半解。 过了会,不知怎么聊到感冒的沈聿。 “听说大明星从剧组翘了班跑来照顾他,对他真是痴心一片啊。” “痴心顶个屁用,哪个女人对他不痴心?”岳子封说,“大明星今儿个刚被送走,在机场还被粉丝堵了,你没看新闻?” 霜序低着头喝果啤,送不送走,都跟她没关系。 “妹妹也到年纪谈恋爱了吧。”有人问她,“在国外交男朋友没?” 霜序没想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顿了顿,答:“交了。” 第13章 暗恋我啊 其实没谈,但她觉得说谈过能省很多麻烦。 接着又想到,如果她交个男朋友,付芸是不是就能放心一些,不再把她当个对沈聿贼心不死的家贼来防着? 岳子封惊讶地哎哟一声:“哪个外国的臭小子啊?长什么样啊?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怎么没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分了。”瞎编还不简单。 “怎么就分了?” 霜序嫌他八卦,呷了口酒,说:“玩玩而已。” 这话一出,空气都静了几秒。 霜序感觉到一道颇具存在感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她顺着看过去,对上贺庭洲的目光。 看什么看? 霜序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好令他们吃惊的。 在座这帮公子哥,有一个算一个,玩过的女人哪个不比她认识的男人多。 她平时太乖了,沈聿把她保护的像个城堡里的小公主一样,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哥哥们一下全都给震住了。 贺庭洲幽邃的眸盯着她,饶有兴致:“玩过几个? 夺冒昧啊你。 霜序把烫手山芋抛回去:“庭洲哥你呢,你玩过几个?” 多几年的饭不是白吃的,贺庭洲哪那么容易被她问住,薄唇微扯:“我不玩男人。” ……好吧。 “哎呦呵,妹妹真是长大了嘿。”岳子封感慨万千,心情不亚于自己亲妹妹三岁时抽他的第一个嘴巴子。 “小时候那么点大,一转眼,都学会玩弄男人的感情了。” 霜序说:“你二十二岁的时候没玩过女人吗?” “靠。说的也是。”岳子封乐了,“妹妹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跟哥哥说,哥哥再给你找一个好的。” 霜序的理想型,已经有一个活生生的满分模板在那里。 斯文,温柔,对她永远都充满耐心。 但她不能说,所以她瞎说。 “我喜欢野蛮、霸道、不讲道理的。” “哟。”岳子封突然坏笑起来,“你这不是报你庭洲哥哥身份证号呢嘛。” 霜序自己都愣住了。 她只是往沈聿的反义词说,没想影射贺庭洲。 旁边几个人全在乐,有人笑着冲贺庭洲说:“嗳,洲爷,霜序妹妹看上你了,怎么说?” 霜序跟着转动脖颈。 包厢没开那些花里胡哨的灯,暖橙的光线朦胧,镀在人身上一层柔光。 贺庭洲靠着沙发,烟灰蓝衬衣扣子半开,薄而锋锐的唇里叼着根烟,就那么在氛围灯的明暗光影里,眯着眼瞧她。 霜序正要说话,他两指夹着烟从嘴里拿下来,一把微哑低磁的嗓音:“暗恋我啊。” 霜序:“……” 真是天大的误会。 他手里的烟就着台面上的杯沿敲了敲,烟灰掉进浅棕色的威士忌,拖腔拉调地说:“死了这条心吧。我不玩朋友的妹妹。” 谁要你玩了。 她暗恋谁都不可能暗恋贺庭洲。 原本想解释,但想到付芸,也许让大家都误会她暗恋贺庭洲,能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一些。 而且,她知道贺庭洲知道她的小秘密。 他这么说,就是故意捉弄她。 于是干脆不解释,接了句:“哦,那我失恋了。” 岳子封笑疯了,压根没当真,就贺庭洲那臭不要脸天天欺负妹妹的混蛋样儿,人中邪了才暗恋他。 “装什么蒜,你什么时候有节操了。” 贺庭洲也不恼:“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 “你有个蛋。”岳子封一百二十分的笃定,“你要是有那玩意儿,以后你就是我爹!” 家里有妹妹的人特别有当哥哥的自觉,没到十二点,岳子封就催着散场。 他们都喝了酒,岳子封正找人送霜序回家,瞥见贺庭洲,直接把霜序往他跟前一推:“正好,你没喝酒,你送妹妹吧。” 上次被讹的经历历历在目,霜序哪敢欠他人情。 “不用了,我自己……” 她的拒绝没说完,贺庭洲眼皮垂下来乜她一眼:“怎么,你还想趁着夜黑风高非礼我?” 霜序:? 她莫名其妙:“我哪有。” “那为什么不敢坐我的车。”贺庭洲一脸“别解释,你就是觊觎我的美貌”。 他手指勾起随便挂在沙发背上的高定外套,往肩上一甩,咬着烟,踩着松弛散漫的步子往外走。 霜序只能跟上去。 直到坐上副驾,也没想明白这到底什么逻辑。 不坐他的车,就是想非礼他? 那谁要是想离他远一点,岂不是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想不通干脆放弃,贺庭洲这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不喝酒,却跑来酒吧这种全世界最吵闹的地方睡觉。 他的思维可能就是喜欢另辟蹊径。 贺庭洲把烟灭了才上车,把他的西装外套往副驾丢过来,可能是忘了今天这有人,习惯性的一个动作。 霜序被他衣服上冷冽凉沉的气息砸了一个扑面,扭头看他一眼。 “拿着。”贺庭洲发动车子,单手掌着方向盘,丝滑地从停车位滑上大路。 跑车没后座,也不能把他的衣服丢了,她只好叠起来暂时放到腿上,摆得端端正正。 承人恩惠,一句话不说不太礼貌,但霜序实在想不出跟他能聊什么话题。 聊生活?她跟贺庭洲的生活八竿子打不着,无从下口。 聊液氢无人机的项目?拜托,都下班了。 总不能聊他身上那些传言吧,差点弄死人什么的…… 燕城的公子哥不是谁都像沈聿那般出类拔萃,多的是骄奢淫逸的二世祖,惹出祸事也能靠家里摆平。比如郑家那个出了名的纨绔。 霜序对贺庭洲知之甚少,只从别人口中听过一些有的没的。 贺司令当年在中缅边界配合破获过一个跨国贩毒集团,那些人穷凶极恶,绑架了当时才五六岁的贺庭洲和他妈妈。他妈妈就是在当时牺牲的。 这事应当是个忌讳,无人敢在贺庭洲跟前提,霜序也只是在某次宴会上听见几个喝高了的男人管不住嘴泄露了一两句。 回去好奇问沈聿,沈聿敲她脑袋:“这么爱打听,给你改名叫宋打听?” 所以在燕城这地脚下,贺庭洲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想怎么任意妄为,就怎么任意妄为。 贺这个姓氏是用权势堆垒起来的高山,权贵三代,军功显赫,他有不高兴了就把天捅破的资本。 正想得入神,贺庭洲的手毫无预兆地朝她伸过来。 霜序一个激灵,反射性地避开,后背挨住车门。 察觉她惊吓的反应,贺庭洲眼皮微掀:“躲什么?” 他伸手打开副驾前的储物盒。 微光从车外打来,那只手指骨修长,手背上筋骨起伏,野性的力量感。青色血管向上蜿蜒,没入奢贵的衬衣袖口。 霜序看着他从里面摸出一盒糖,剥开一颗扔到嘴里,哂道:“咱们两个害怕被占便宜的应该是我吧。” “……”霜序默默坐好,“我这不是怕我占到你便宜吗。” 贺庭洲黑眸瞥过来,低哼一声:“你试试看呢。” 她有几个胆子试试? 关键是,她又不傻。 车停到沈家门外,霜序下车一秒钟都不耽搁,把叠好的外套放到座椅上,挥了挥手:“庭洲哥再见。” 然后麻溜地跑进家门。 第14章 未来嫂子 这个时间,付芸和佣人已经休息了,沈家的别墅灯光都已经暗下来,走廊给她留了灯。 王嫂披上外皮从房间里出来接她:“怎么这么晚呀,太太一直在等你,看你这么晚不回来担心得不行,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上去休息。肚子饿不饿?厨房给你留了鱼汤,我给你煮碗面?” “不用忙活了,我不饿。”霜序小声说,“你快去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 王嫂看着她上楼,这才回了保姆间。 霜序没再开灯,轻手轻脚地上楼回卧室,没惊动任何人。 早晨付芸见到她,问起来:“你昨晚去哪了,王嫂说你凌晨才回来。” “跟子封哥他们去喝酒了。”霜序表现得很正常,好似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她神色无恙,付芸不安的心才落回去。 王嫂煮好咖啡送过来,霜序低头吃着煎蛋,听见对面的付芸说:“你哥过完生日已经三十一了,婚事该定下来了。我昨天跟你干爸商量了一下,打算在燕城的人家里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你哥也没意见。这几天有空,你帮我一起看看?” “行啊。”霜序抬起头笑了笑,“您选的人肯定哪都好。” 付芸说这事估计只是试探,实际上只叫着霜序一起看过一次照片。 沈家这样的门第,联姻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捆绑,不是霜序这些晚辈能插得上手的。更何况她甚至都不是沈家的人。 出生在这样的阶层,她连自己的婚事都未必能左右,遑论沈聿的。 * 接到岳子封电话的时候,她刚洗完澡。 岳子封喊她出去玩,霜序说:“你们玩吧,我准备休息了。” “这么早就睡了?家里的床是不是睡着比美国的舒服?”岳子封说,“以前多勤快啊,你哥不带你都非要跟着,现在怎么叫都叫不来了。真不来?你未来嫂子可在这呢,不来看看?” 霜序感觉自己有点耳鸣,不知道是不是洗澡耳朵进水了。 她没想到事情进展得那么快。 这就,定了吗? 对方是什么人,哪家的千金,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霜序不想去,把被子蒙到脸上,又怕自己不去显得怪异,被人看穿。 妹妹对嫂子应该是什么态度呢? 好奇、兴奋、迫不及待一探究竟…… 于是她装作兴奋地应了一声:“当然要看。地址发给我吧。” 霜序到会所时,已经四十分钟后了。 月下海棠这地方挺特别,不在于其奢华,相反比起其他会所富丽堂皇的门面,这座二环内的四合院本身就够“贵”。 当然它不缺奢华,汉白玉台阶上刻着卷草纹,院里移栽的罗汉松一棵就价值百万。 来这里消遣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随便单拎一个出来家世都贵不可攀。 年轻女孩对这里趋之若鹜,月下海棠名字听着浪漫,事实上金钱、权力和欲望,才是它的底色。 这地方不是会员制,但等闲人进不来。 车辆不能入内,霜序在门口下车。 提着手包往里走,却见一台纯黑色的柯尼塞格堂而皇之地停在院子里。 好的,谁让他姓贺呢。 霜序进包厢时,一帮人正在兴头上。 里面非常热闹,人很多,男男女女,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妹妹,这儿。” 岳子封招手把她叫过去,揽着她,拿酒杯的手指着坐在沈聿旁边的女人,笑眯眯说:“知道这是谁吗?你未来嫂子。” 跟霜序想象中优雅端庄的大家闺秀不同,这个女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明亮又有元气。 说不清是这包厢的灯光太模糊,还是沈聿的神色本身就那么淡。 他没否认,只是淡淡瞥岳子封一眼,惯常用来损他的语气:“你那漏风的嘴去看看牙医吧。” 岳子封不以为意:“霜序你妹妹,又不是外人,知道怎么了。” “八字没一撇呢。”女人有点不好意思,那是一种很真实不做作的娇羞,天真烂漫的底色,一看就是被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 她看向霜序的眼神是好奇的:“你就是小九吗?” 只有沈聿会叫她小九。 沈聿跟这位联姻对象聊过她,却从来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对方甚至知道她的小名,她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这让霜序有种很微妙的、被隔离在外的感觉。 其实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以后沈聿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她曾经享受过的特权,早晚会失去。 “你好呀,早就想认识你了。我叫陆漫漫。”陆漫漫很友好地笑着。 霜序回以礼貌的微笑:“陆小姐,你好。” “干嘛那么见外呀,叫我漫漫就行。我跟你同岁。”陆漫漫说,“你别听子封乱说,我还不是你嫂子呢。只是家里有这方面的想法,让我们先接触看看。” 没区别。 联姻联的是两个家庭,两个当事人只要不是看对方一眼就要呕吐,或者有什么硬性缺陷,这门婚事很容易就能敲定。 霜序也就跟着说了句:“那等你们有两撇了我再改口。” 陆漫漫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 当着沈聿的面,霜序自然不能拒绝。 刚刚通过好友申请,陆漫漫就很自来熟地挽住她胳膊,还凑过来嗅了一下:“你身上好香啊。你的用什么香水?” “……”霜序社恐都快被她嗅出来了。 但这是“未来嫂子”,她忍着没抽回手:“我今天没用香水。” 陆漫漫笑着冲沈聿说:“你妹妹好可爱哦。” 虽然同在一个圈子,霜序跟陆漫漫却一点都不熟。 陆漫漫是贺庭洲的表妹,贺司令是她亲舅舅。她爸爸在军委担任要职,早年间因职务常驻霖城,她从小跟着父母在霖城长大的。 霜序跟陆漫漫的人生轨迹刚好错开,她在燕城的时候陆漫漫在外地,五年前陆漫漫回来,她反而被送出国了。 陆漫漫跟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宋乐颜是好姐妹。 不巧的是,宋家这两朵姐妹花,关系似仇人。 大家的话题基本上都围绕着沈聿跟陆漫漫,开一些朋友之间不过火的玩笑,气氛轻松愉快。 陆漫漫到底也才二十二,被一帮人打趣得脸都红了,挨着霜序问:“小九,你偷偷告诉我,他有没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缺点?” 霜序说:“我哥没有缺点。” “你问错人了。你问妹妹,她能给沈聿打一万分。你应该来问我。”岳子封伸手,“给我一百块,我把沈聿的小秘密都告诉你。” 陆漫漫笑着往他手心里打了一下:“我才不信你,我只信小九的。” 霜序听见这话,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深处有探究。 陆漫漫是真不记得她们上一次见面的场景了,还是当着沈聿的面在装? 第15章 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燕城最雍贵的权贵子弟,今天在这聚了一半,月下海棠的老板亲自送过来几瓶珍藏的人头马路易十三。 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胖老头笑道:“今儿个各位爷都在,我这小小地方蓬荜生辉,送几瓶小酒添点喜气,一点小心意,沈公子别嫌弃。” “嚯,秦老板大气啊。” 霜序心想,原来就连会所的老板都知道了,全世界可能就她不知道吧。 包厢里面传来女人柔柔的说话声,温声细语:“洲爷睡醒了?” 霜序循声看过去。 这间包厢都是预留给他们,平常不对外开放。内部空间极大,里面那块区域只开了两只低色温的射灯,光影昏沉,她压根没往那留意。 直到此时才看见,影影绰绰的昏暗里,长沙发上还躺着一个人。 沙发短促,男人的大长腿放不下,交叠起来翘在扶手上,手背在眼睛上搭着。 旁边地毯上跪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手里拿着把扇子轻轻给他扇着风。 四月的气温一点不热,这扇子摇的纯纯就是一个温柔乡的醉生梦死。 睡个觉都有美人在枕榻旁伺候,论奢靡,谁能及他贺庭洲。 霜序心想,这人怎么喜欢到处睡觉? 晚上也不知道是有多精彩劳累的夜生活,困成这样,包厢这么吵都能睡得着。 贺庭洲懒洋洋坐起来,起身,撩开半坠的纱帘出来。 单人沙发上的男人很有眼力见地给他腾位置,贺庭洲坐下来,问人要了支烟。 那位摇扇美人跟着出来,坐到他身侧的扶手上。 紧身旗袍勾勒出顶好的身段,侧叉下一双白皙细长的腿轻轻勾着,玲珑软香的身体向贺庭洲倾斜,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柔嫩好似无骨,拢着打火机为他点烟。 挺极品的美人,不像是一般的女公关。 血脉压制,陆漫漫明显有两分惧怕他,正色地叫了声“表哥”。 岳子封正问贺庭洲:“听说首长前两天回来了?” 贺庭洲眼尾懒懒掠过去,这个角度看上去睫毛很长。 “你打听他的行踪干什么,打算刺杀他?” “我没……” 贺庭洲说:“想要他命,用不着费那么大劲。待会我送你过去,他要是知道你有这想法,也得夸一句勇气可嘉。” 岳子封差点给他吓跪下,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真没那大逆不道的贼心!” 贺庭洲轻哂,掸了下烟:“怕什么,就是吃颗枪子儿的事,老头子枪法准头好着呢,包你无痛。” 他老子那是什么人?出行要动用一级警卫的。岳子封就是浑身长满了胆子,也不敢提那俩字。 这玩笑贺庭洲能开,他今天晚上回去,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放哨。 岳子封抬手往自己嘴上扇了一下:“我就他妈多嘴!” 陆漫漫对霜序的关注有点过多,话题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引。 “小九这么好看,追求者是不是很多?” “没有。”霜序说,“我没有追求者。” 陆漫漫道:“我怎么听人家说,以前郑祖叶追过你呢?后来沈聿还让他给你道歉呢,怎么回事啊?” 没等霜序回答,岳子封就嗤道:“郑祖叶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他那不叫追,那叫骚扰。” 都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那个郑祖叶是圈里有名的三世祖,仗着郑家的权势为非作歹,据说初中就会玩女人了。 跟贺庭洲的坏不同,贺庭洲的坏是一种危险性,郑祖叶是烂到根上了。 那时候霜序才十五,一小姑娘,在一些场合碰见过几回,郑祖叶就开始骚扰她。 沈聿知道后直接上郑家登门算账,郑老爷子老脸挂不住,亲自押着孙子给她认错道歉,这事才算完。 那之后郑祖叶就没再招惹过她了。 “你哥对你很保护嘛。”陆漫漫说。 沈聿对霜序的确很保护,没成年之前,正儿八经的追求者一个都没有。 高三一毕业,她十八岁生日还没过就被送出国了,在国外这几年,除了舒扬,她拒绝任何社交活动,谁提到她都会说一句高冷,哪来追求者? 提到这个,岳子封就想起上回,扭头冲沈聿说:“妹妹在国外交男朋友了你知道吗?家里水灵灵的白菜被人偷偷啃了你都不知道吧。” 沈聿坐在对面,朝霜序看过来:“谈恋爱了?” 霜序没想到岳子封会当着沈聿的面提,没去看沈聿的表情,“嗯”了声。 沈聿夹着烟的手指揉了下额角,没说话。 岳子封十分唏嘘:“小时候多乖啊,跟在你屁股后面像个小尾巴似的,天天‘哥哥~’‘哥哥~’,叫你都带着波浪号的。” 四散的青雾半遮半掩,沈聿拿起酒,修长指节扣在玻璃杯口:“看着乖而已。一身犟骨头。” “那还能有我妹妹犟?当初要不是看你天天带个妹妹眼馋,我也不至于追着我妈要妹妹,结果要来一个孽障。” “真的啊?”陆漫漫问,“小九小时候这么可爱吗?” 说到这个岳子封来了劲:“你是没见过她小时候,粉嘟嘟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哭一下能把人哭化咯,要不沈聿怎么独独对她心软,把她捡回家去了。你换左钟,他在那哭抽抽死沈聿的车轮都带停一下的,不从他身上碾过去都不错了。” “哎,”左钟说,“不要拉踩。” 岳子封说:“我妹妹长大要是玩男人,我指定把那个男人扒了皮切成片蘸酱油喂狗。” “岳公子太双标了吧。”贺庭洲身边那位旗袍美人笑着开口,声音细柔好听,“只许你们玩女人,就不许我们女人玩男人?” “沐大美人你当然能玩,妹妹不一样啊。”岳子封感觉这事只有沈聿跟自己有共鸣,“你就问沈聿,看他想不想抽死那男的。” 沈聿敲了敲烟灰,神色很淡:“你还是去司令那讨颗枪子儿吧。” 陆漫漫瞅瞅他,瞅瞅霜序,若有所思的样子。 岳子封:“靠,一个个都针对我。”说着转向霜序,“妹妹,来咱俩聊。” 霜序站了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安静极了,霜序在水流下心不在焉地揉搓手指,听见脚步声抬头,从镜子里看到进来的陆漫漫。 陆漫漫歪着头:“你很讨厌我吗?” 霜序反问:“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错觉?” “感觉咯。” “别多想。”霜序关掉镀金的龙头,慢慢擦干手,“你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大方,讨人喜欢,谁会讨厌你。” 她转身想走出洗手间的时候,陆漫漫忽然看着她说了句:“嗳,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第16章 定时炸弹 刹那间的僵硬令霜序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掐了下指尖,几秒后才找回声音:“没有。你不要误会。宋乐颜当时说的那些话你别当真,她跟我关系不好,故意造谣的。” 陆漫漫不知道信了没。 毕竟不是亲兄妹,霜序设身处地,觉得换做自己恐怕也会膈应。 沉默片刻,她再度开口:“你不用信我,相信我哥的人品就行了。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你对他的看法。” 霜序回包厢的时候,话题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 贺庭洲原来坐的沙发已经空了,他跟那位美人一起消失了。 至于去哪了,霜序也不在意。 她直接拿起包,岳子封一脸纳闷:“你才来多大一会,这就走啦?不等你哥了?” “我有点累了,你们慢慢玩。”霜序说,“哥,我先回去了。” www★tt kǎn★¢o 离开酒色暖香的包厢,走到四合院院子里,微凉的风拂过罗汉松枝叶。 看见那台嚣张的黑色超跑,霜序才注意到树下有人。 旗袍美人正俯身对着车窗说话:“洲爷不玩了?” “没劲。”贺庭洲意兴阑珊。 美人说:“那我带你去玩点好玩的?” 贺庭洲搭在车窗上的手掸了掸烟,笑一声,咬字很懒:“什么好玩的,我听听。” 霜序没想打扰他们男勾女搭的“雅兴”,但他车停得实在跋扈,在进出的必经之路上。 她又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结束,不想在这里看现场直播,想想还是坦然走了过去。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很难不引起注意。 女人直起身,跟她说话也是柔情似水的,但没对着贺庭洲时抛的小钩子:“宋小姐要走了?” “嗯。” 贺庭洲冷锐的黑眸漫不经心向她瞥来。 “送你?” 霜序不至于那么没眼力见,看不到他们在调情。 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在侧,谁有闲功夫送她回家? 再说贺庭洲就没对她友善过,只是出于礼貌客气一下吧。毕竟等沈家和陆家成了亲家,他就是沈聿的表大舅子,亲上加亲了。 假客套,她懂。 “不麻烦你了,庭洲哥。”她懂事地说,“你忙你的吧。” 贺庭洲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忙?” 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别人喝酒他睡大觉,不就是养精蓄锐晚上跟美人共度春宵? 霜序没敢说,解释道:“司机送我来的……” 她话音没落,贺庭洲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一脚油门,嚣张狂傲的引擎声碾在她的神经上,扬长而去。 霜序愣了一下。 意外他竟然就这么铁石心肠地抛下了美人。 美人本人倒是见惯不惊的样子,扶了下被风荡动的耳坠,眼梢的流波连霜序一个女人都觉得妩媚:“他是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的。” 回到家,霜序洗完澡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觉得累,脑袋又清醒地翻飞着各种抓不住的思绪。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会所没待多久,却特别耗费心力。 手机弹出微信消息,她摸过来看。 陆漫漫:【你到家了吗?】 喜欢沈聿的女人一直都很多,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茬接一茬。 她们有的想从霜序这里走迂回路线,有的嫌她占据了沈聿太多关注。 但无一例外,她们都必须讨好她。 霜序还小的时候,没心没肺地替她们转交过情书。那些信沈聿从来不看,倒是她好奇心旺盛,喜欢打开来仔细研读。 类似的殷勤她见过很多,但陆家大小姐根本没必要讨好她。 霜序客气地回:【到了,谢谢关心】 陆漫漫:【明天有空嘛,一起逛街?】 霜序拒绝了:【抱歉,明天有事】 这之后,陆漫漫隔三岔五就给她发微信,约她吃饭、逛街、去网红店打卡。 霜序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还想试探什么,拒绝总是客客气气,但因为太客气,疏远的意思也十分明显。 成年人的世界,她认为对方会领会自己的意思。 毕竟陆漫漫看上去天真烂漫,实际很聪敏。 陆漫漫发了几次,看她一直态度疏冷,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 几天后,付芸打来电话,说家里来了客人,让霜序早点回去。 她从公司回到沈家,看到坐在客厅的陆漫漫。 陆漫漫冲她挥了挥手:“小九,又见面了。” 付芸笑容满面:“漫漫都等你半天了。” 霜序当下感觉不太舒服,当着付芸的面不好发作:“陆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漫漫好似没听出她语气里的疏离:“我妈快生日了,我实在不知道给她送什么礼物好,想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也不会选礼物。”霜序踢皮球,“你还是请别人帮忙吧。” 陆漫漫可怜地眨眨眼:“可是我没有别的朋友了。我小时候跟我爸在霖城长大的,燕城的人我都不认识几个。” 装什么可怜,你跟宋乐颜不是好姐妹吗? 但这话霜序不能说出来,陆漫漫的可怜不是装给她看的。 果不其然,付芸来劝她:“你每次给我买的礼物都特别称心,就帮漫漫挑个礼物吧,费不了多少时间。晚上干妈给你煮陈皮红豆沙好不好?” 霜序再不甘愿也只能答应。 付芸安排了司机送她们,路上,霜序全程侧脸看着窗外,没搭理陆漫漫。 “别生气嘛。”陆漫漫戳戳她胳膊,“我没别的意思。我约你总约不到,只能上点小手段咯。” “没生气。”霜序说,“你知道用我干妈能拿捏我,说明你聪明,我生气有什么用。” “所以你一开始别拒绝我不就好了。” 霜序转头,看到陆漫漫脸上的微笑,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跟你做朋友呀。” 霜序懒得跟她兜圈子:“我哥跟我干妈都不在这,你不用演戏,不如直接一点。” 陆漫漫往驾驶座看了一眼,司机是沈家的。 霜序直接下车,走进一间咖啡馆,要了一间私密性好的包间,门一关,两人面对面而坐。 霜序直入正题:“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是我哥的联姻对象,你有两家父母撑腰,不需要讨好我。我不讨厌你,就算讨厌,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也会对你很客气。所以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 “可我对你很好奇。” 陆漫漫用镊子夹起方糖放进咖啡里,慢慢搅拌着:“我不怕告诉你,我的确很喜欢沈聿,其实我刚回燕城,第一次在宴会上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你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吗?” “那天晚上我只跟他说了两句话,我问他洗手间在哪里,他叫人带我过去,我说谢谢,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甚至有点敷衍,但我脸红了一整晚。不过我那时候还太小,你明白的,你跟我同岁。” 霜序并不想听这些:“这些你应该跟他讲,而不是跟我讲。” 陆漫漫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往下说:“我知道他身边有过其他女人,我不介意,他这个年纪,又那么有魅力,要是一个女人都没有才不正常。那些女人都不要紧,对我来说,最有威胁性的是你。” “未婚夫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妹妹,长得特别漂亮,他又特别宠爱……” 她说到这看了霜序一眼:“你不觉得你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吗?” 第17章 跟哥哥走吗 那种被海绵堵塞的感觉又来了。 霜序很讨厌这种被人当贼防着的感觉,但她问心有愧,怪不了任何人。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她错了,她喜欢沈聿就是十恶不赦,是个不知廉耻痴心妄想的白眼狼。 霜序也很讨厌说出这句话:“你放心,我只是他妹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 陆漫漫耸耸肩:“我不觉得哦。你喜欢他,我知道。” “那你想怎么样?”霜序直视她,“想要我跟我哥断绝关系,换取你的安枕无忧吗?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不可能。” “我并不想因为我影响你对我哥的看法,你们这段金玉良缘我从来都没想过破坏,但我哥永远都是我哥,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你接受得了就接受,接受不了自己取舍,不用来给我施压,我没义务对你的‘不高兴’负责。” “你在你哥面前那么温顺,怎么对我这么刚?” “你是我哥吗?”人当然有亲疏远近之分,家人和外人能一样吗? 霜序直白地说:“讲道理你不想听,那我就直接点——这个婚,你爱订不订。” 老实说,在今天之前,陆漫漫都以为霜序是一个柔顺乖巧很好拿捏的人。 但她有种感觉,这反骨的一面才是真正的宋霜序。 “我没那么霸道啦,你们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养条狗都有感情呢,何况是兄妹。不过,作为你的未来嫂子,我有权利了解清楚你这个干妹妹的底细吧?” “你如果真的认为自己有权利,直接问我哥不是更快。” 陆漫漫又露出那种微笑:“你确定想要我去问他,‘你干妹妹是不是喜欢你?’” 霜序很讨厌陆漫漫用沈聿来威胁她,但她也无法否认,这种手段的确最有效。 “我的身世宋乐颜肯定告诉过你。我被我妈抛弃了,我八岁的时候,她不想要我,把我送回了宋家。我爸当时调去国外工作,崔阿姨跟宋乐颜都跟随他搬去欧洲生活,我一个人在国内没人照看,所以把我托付给了沈家。” “你爷爷呢?” “我爷爷是全世界最讨厌我的人。” 霜序指尖捏着咖啡杯的把手,那个圈做得很小,她摩挲着光滑的瓷面,平静得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对我妈私自生下我又送回来这件事很有意见,又觉得我胆小爱哭,一身小家子气,把我丢给保姆就不管了。” 陆慢慢从小被全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里,成长在童话一样的童年里,很难理解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小孩,爹不疼娘也不要,亲人都在世,却像个孤儿。 “那岳子封为什么说,是沈聿把你捡回家的呢?” 霜序看她一会,有所保留地回答:“沈家跟宋家是邻居,我哥路过,看我可怜,把我带回去的。” 陆漫漫露出同情的眼神。 霜序懒得去判断她的同情是真的假的,她也不需要,放下咖啡,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以后别再来烦我。” 夜幕在玻璃窗外无声铺开,这个时间的咖啡馆客流量很少,她推开隔间的门扉,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家的司机等在咖啡馆外面,霜序让他送陆漫漫回家,自己沿着商场外面幽静的长街走了一段,上了大桥。 夜幕降临后的燕城,灯火璀璨,别有一番繁华。 湿凉的风拂面,桥下有河水涛涛而过,河堤上的灯连成线,从此刻延伸到八岁那一年。 她给陆漫漫讲的故事是省流版。 对一个小孩来说,被妈妈抛弃是天崩地裂的。尤其是,她的妈妈明明一直很爱她,可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八岁的孩子已经懂很多事,她当时知道妈妈要送她走。她不想走,抱着门框不撒手,被妈妈硬拽了出去。 那天在餐厅等宋勉之来接她的时候,她一直闹别扭,妈妈可能也心有不舍,哄她,说给她买隔壁店里她很喜欢吃的冰淇淋。她闹脾气不去,妈妈就自己去,拜托店员照看她。 她独自坐在餐厅里,看到一个个人推门进来,每进来一个年龄疑似的男人,心里的抗拒就会加重一分。压死她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长相很猥琐的男人一直盯着她。 她吓到了,冲动地跑出餐厅想回家。那是她很不熟悉的地方,她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最后也找不到那间餐厅了。 所有的委屈一起涌上来,她站在路口崩溃地大哭,直到一双很干净的球鞋出现在她糊满眼泪的视野中。 一个长得像漫画书里主角一样好看的少年在她面前蹲下来,弯着眼睛问她:“怎么了,小朋友。” 她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很有耐心,听她呜哩哇啦地讲了半天,还给她买了一只很漂亮的小蛋糕。 他看出她的防备,所以送她去警察局,一直在那里陪着她,等到妈妈来接她。 那天的事霜序一直记得很牢,记得他身上很香,记得他揉她头发时手心的温度,记得他走之前跟她说了“再见”。 也记得她回到家后,因为她乱跑而满世界找了她一个下午的妈妈狠狠打了她。 她哭了一夜,流干了眼泪,第二天被妈妈直接送到宋家,她一路安安静静,再也没闹。 当时看着妈妈离开的背影,她在心底里期望着妈妈能回头看她一眼,但自始至终都没有。 宋勉之因为工作调任,已经在前一晚出国了。妈妈送她回来的决定很突然,他原定的安排里根本没有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女儿。他只抽出了一顿午餐的时间给她们,到达餐厅后没有见到人就离开了。 所以,宋家那栋房子,是空的。 家里只有两个看护房子的佣人在,既不认识她,也对她的身世窃窃私语。 被妈妈抛弃的悲痛和孤立无援的无助淹没了她,几天后宋爷爷才抽空来到别墅看她。 他气场本就严肃,看她的眼神又充满挑剔,小女孩不安的表现让他很厌烦,待了不过几分钟就走了。 佣人只负责她的一日三餐,除此之外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霜序被独自遗留在那座空掉的别墅里,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人。 她每天蹲在院子的围栏前望着外面,像一只生长在那里的野生蘑菇,仍旧不切实际地幻想着妈妈会回来接她。 她没有等到。 但她等到了那个好看的哥哥。 哥哥穿着附中的校服,肩上挎着书包,傍晚时分会从围栏外经过。 每次霜序的蘑菇脑袋都会像向日葵一样跟着他旋转。 终于有一天,他踏过绿葱葱的草坪向她走来,站在花园的铁艺围栏外,弯腰盯着没人要的她看了一会,问她: “跟哥哥走吗?” 那年沈聿十六岁。 外人只知道她被交给沈家抚养,但他们全都搞错了一点。 养大她的并不是沈长远夫妇,而是沈聿。 第18章 得不到我就要跳河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放纵恣意的年纪,有人玩赛车,有人玩女人,有人抽烟纹身打唇钉,沈聿则在身边养了个小姑娘。 所有人都知道,他把这个妹妹当掌上明珠,宠得没边,要什么给什么,去哪都带着。 宋家不想要的小垃圾,被他当成小公主一样养大了。 霜序跟陆漫漫说起那些被抛弃的过往,一点都不会觉得难过,她在原生家庭受到的创伤,沈聿都为她弥补了。 她难过的是,她感到自己正走在一条被迫失去沈聿的道路上,被推动着向前,无法停下来。 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多了那些女生写给沈聿的情书,被藏在文字里的病毒传染,不然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哥哥呢? 她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是沈聿把她捡了回去。 有一天如果连沈聿都抛弃了她,要怎么办呢? 她在桥边的长椅上坐着吹了会风,风越来越烈,卷得她头发都乱了。 要是能一觉醒来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最好不要长大。 一辆黑色跑车从面前疾驰而去,片刻后,又慢吞吞倒退回来。 鸣响的车笛声把霜序从长久的发呆中唤醒,她茫然地回过头,看见停在路边的黑色超跑。 贺庭洲落下车窗,目光在她红彤彤的双眼停留半秒,又看看她身后,挑眉。 “得不到我就要跳河?用情挺深啊。” 一阵无语横冲直撞,把霜序被风吹得发蒙的大脑和心里那种透不过气的沉闷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偏开头,几秒后没绷住笑了出来。 笑了一下马上又抿住唇,假装自己没笑过。 什么人啊,莫名其妙的。 “上车。”贺庭洲说。 坐他的车容易让人发毛,霜序没动。 “这河今天是非跳不可是吗。”贺庭洲抱起胳膊往后一靠,“去吧,我开开眼。” “我没有要跳河,我只是在这里坐一会。”霜序解释,“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回家。” 贺庭洲似乎认定了她不跟他走,就是要找机会跳河。 “那叫你哥来劝你?” “……” 一提沈聿她就老实了,叹一口气,乖乖拉开副驾车门上车。 贺庭洲没急着发动车子,从驾驶座侧眸看了她一会。 霜序大概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子,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发红的眼眶,合在一就像一个被人欺负了不知道该找谁撑腰,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河边的小孩。 她察觉到贺庭洲的注视,转过头,目光不解:“怎么了吗?” “等你哭呢。” 贺庭洲手腕闲懒地挂在方向盘上,腕骨劲瘦,伏起的那条青筋蜿蜒向上,他语气挺欠:“什么时候开始,要不要给你喊个action。” ……我谢谢你啊。 “我没要哭。”霜序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留下了爱哭的印象,她明明没在贺庭洲面前哭过。 贺庭洲唇角意味不明地扯动一下:“回家扑你哥怀里哭是吧。几岁了,还认人。” 霜序张了张嘴,又没话可说,于是闭嘴了。 她小时候的确挺爱哭的,一不高兴,眼泪说掉就掉,不用喊action。 她今天实在不想说话,与其找话题跟贺庭洲尬聊,不如好好闭嘴。 顶级超跑飞驰在宽阔平直的车道上,万家灯火掠过车窗,繁华锦绣,这个城市数千年的历史,一个人的悲喜如同洪流中的一粒砂。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隔壁车道并排停下一辆粉色大g。 副驾玻璃降下,一道清亮的女声传过来:“帅哥。” 霜序循声看过去,一个打扮时髦的美女趴在车窗上,紧身小背心身材火辣,正冲贺庭洲放电。 “一个人啊?” 估计是因为高度差,天又黑,她没看见车上还有个霜序。 “不是。”贺庭洲手肘架在车窗上,懒不正经的调子,“一个鬼。” ……什么东西。 “你有女朋友吗?”那女人问。 “你想我有吗。”贺庭洲调情也游刃有余。 女人也很擅长,抛来一个含情脉脉的媚眼:“你想有就有咯。” 贺庭洲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同时显出冷漠和暧昧两种矛盾的质感。 他懒洋洋地咬着糖:“算了,怕有人吃醋,又要跳河。” 霜序:“……” 关她毛事啊。 帅哥满大街都是,但如此绝色还开顶级跑车的有钱有颜大帅比就很稀缺了。 眼看直行的绿灯亮了,那美女不甘心轻易放弃,整个上半身探出车窗,扔过来一张卡片。 “我今晚都有空,call me~” 散发着香水味的卡片从车窗掉到贺庭洲腿上,他两根手指夹起来,上面用黑笔写着一串号码。 霜序瞄他一眼,他神情散漫,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他没把那张卡片扔掉,就那样夹在手里开车,偶尔停车等红灯的时候,还在方向盘上哒——哒——地轻敲着。 霜序把脸扭向窗外。 看来自己耽误他的艳遇了。 片刻后,车停在一条陌生的小巷子里,只有两侧垂下来的微弱光源,偏僻又昏暗。 这是哪? 为什么来这? 车门嘭地一声,霜序沉浸在emo中的脑瓜子被震得一个激灵,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一瞬间眼前闪过很多耸人标题。 妙龄少女深夜惨死巷中,幕后凶手竟然是…… 笃笃——贺庭洲在外面敲了敲车窗。 霜序透过玻璃,看到他背着光的、一米八八的高大身影。 她把玻璃降下来一道缝,从缝里望向他。 贺庭洲正垂眼看她,视线相碰的瞬间,好像一下跳进未知的深潭里。 他眉骨高,眼型是桃花眼跟丹凤眼的结合,有着剑锋般的狭长锐利,眼尾稍稍上扬,眼睑下至的角度又很多情。 对视几秒。 贺庭洲慢悠悠地出声:“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你不会以为隔着一条缝偷看我,我就看不见你吧。” 霜序:“……我在等你说话啊。” “下车还要请你?公主架子挺大。”贺庭洲说着右手撑在车顶上,懒懒地欠身,“请吧,尊贵的公主殿下。” “……”霜序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哪?” “吃碗面。” 她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间面店,老式木质门牌没有led灯,在晚上很不显眼,只有门前铺出来的一小块暖光。 “我不饿。” “没问你。”贺庭洲说,“不饿就看着我吃。” 行吧。 藏在小巷子里的店面很有些年头,但收拾得很干净,还未靠近就有香味扑鼻。 本来不觉得饿,香味一勾,霜序的肚子就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这回事了。 第19章 失踪 贺庭洲似乎是常客,老板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将两份牛肉面端上来时,熟稔地跟他闲谈:“有段时间没见你来了,最近挺忙?” 贺庭洲把碗里的葱花一颗颗挑出来:“嗯,忙着关顾别人家的生意呢。” 老板笑呵呵地也不生气,看向霜序的眼神是善意的:“头回见你带人来,这么标致的小姑娘,是女朋友吧。” 贺庭洲没否认,一副烈郎怕女缠的口气:“为了我要死要活的,被缠上了,能怎么办。” 霜序在老板有点意外的表情中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懒得解释了。 这间店虽然开得偏僻不起眼,味道却出奇的好,汤底鲜香浓郁,面是手工拉的,又细又有弹性。 一碗热汤面下肚,河边透心冷的风都随之消失了。 霜序吃得有点热,鼻尖都熏起微红,抬起头才发现贺庭洲在看她。 他的面就没吃多少,靠着椅子的姿势很懒,把玩着面店的粗陶茶杯,两条长腿搁在方桌下,显得十分屈就。 “好吃吗?” 霜序点了两下头,有点好奇:“这么隐蔽的店,你怎么会知道的?” “没听说过燕城是谁的地盘?”他的狂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霜序脱口一句:“女厕所你也很熟吗?”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真是狗胆包天,都敢跟他抬杠了。 贺庭洲右眉微微上抬:“话这么多,吃饱了?” “吃饱了。”霜序拿纸巾细细地擦干净嘴唇,白天涂的口红早就掉了,呈现出润红潋滟的本色。 贺庭洲瞥过一眼:“吃饱了就去付账。” “我付账?”她杏眼微微睁大了一圈,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想到。 不管是跟沈聿还是岳子封那帮哥哥一起吃饭,从来没有人会让她一个妹妹付账。 “不然我付?”贺庭洲心安理得地像个大爷,“把你从河边捡回来,送你回家,还得请你吃面,你暗恋我还是我暗恋你?” “……” “没带钱?付不起叫你哥来。” “……” 霜序歇菜,老实地拿手机准备去付款。 打开手机才发现有二十多通未接来电,除了司机汪叔和付芸的,还有沈聿的。 还有置顶的微信消息。 哥哥:【在哪】 哥哥:【小九,接电话】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给沈聿回过去,付芸的电话又打进来。 刚一接通,付芸就焦急地问:“霜序,你跑哪去了?” “陪陆小姐逛街去了,您不是知道吗?”她有点没搞清状况。 “老汪说送完漫漫回去接你,就找不到人了,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付芸语气责怪,“你这孩子,怎么不接电话呀?” 她在桥上发呆的时候没留意时间,这会才发现从离开商场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我开会调静音,忘记调回来了。”霜序懊恼地揉了揉额头。 “你哥开车出去找你了,你快给他回个电话。” 沈聿的电话几乎是刚拨过去就接通了,霜序叫了声“哥”,突然又哽住,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今晚的“失踪”。 电话里沉默片刻,沈聿开口时声线依然温和,问她:“去哪了?” “吃面。”霜序说。 “地址给我。” 霜序把面店的地址报过去,沈聿说:“别乱跑,等我一会。” 霜序“嗯”了声,挂断电话,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 这个时间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安静得出奇。 想起还没付款,她重新拿起手机问正在准备打烊的老板:“多少钱?” 老板笑容友善:“贺先生已经付过了。” 付过了? 霜序扭头,原来的位置空无一人,贺庭洲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她走出店门,贺庭洲正靠在车上抽烟。 他宽肩长腿,身材跟衣架子似的,衬衣被微风鼓起,映着车灯的光,一身落拓风流。 “我哥来接我,我在这等他。”霜序想了想,还是对他说了声:“庭洲哥,今天谢谢你。” 虽然她没想跳河,但当时心情的确很坏,有个人把她从河边的冷风里拉回来,带她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她的感谢是真心的。 烟雾缭绕里,贺庭洲瞥她一眼,回答也很“贺庭洲”:“谢着吧。” 他掐了烟,直起身上车,柯尼塞格在嚣张狂傲的声浪中扬长而去,大概迫不及待找他的艳遇去了吧。 沈聿到这时,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老板心地很好,或者是看贺庭洲的面子,一直等到沈聿来接她才打烊。 这老胡同更深夜静的,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霜序跟老板道了谢上车,沈聿看了眼这间朴实而偏僻的面店:“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面?” 说不清自己什么心理,她下意识隐瞒了贺庭洲的名字:“有个朋友推荐的,这家的面很好吃。” “跟朋友一起来的?”沈聿问。 “嗯。他先走了。” 车开出胡同,驶上柏油马路,车厢里静默片刻,沈聿不经意地问:“跟漫漫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霜序回答,“陪她给她妈妈买生日礼物了。” “买了什么?”沈聿问。 她顿了下,下午一家店都没逛过,一时之间编都不编出来:“咖啡……店。” 谎她撒,后半部分让陆漫漫自己去圆吧。 回到沈家时,客厅灯火通明,出差的沈长远已经回来了,付芸还没睡,正在客厅等着他们。 看到他们回来,付芸提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忍不住嗔怪道:“你跑去吃面也不跟老汪知会一声,人找不到,电话也不接,让我们一通好找。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知道考虑后果。” 霜序低头道歉:“对不起,干妈,让你们担心了。” 沈长远拍拍付芸的肩,让她冷静:“人找到就好,霜序又不是故意的。” 又对霜序说:“你干妈就是关心则乱。一会联系不上你就担心,自己在家里急得团团转,还把你哥都叫回来了。” 霜序点头:“我知道的。” 付芸气还没消:“我不是要怪你,你做事要有分寸,只是让你陪漫漫去买份礼物,你再不高兴也不能玩失踪……” 沈聿直接打断她,抬手轻轻拍了下霜序的脑袋:“上去休息吧。” 霜序看了眼付芸,因为沈聿的袒护,付芸脸色更差了。 沈聿神色清淡:“听话。” 第20章 她该搬出去了 这一晚霜序睡得不太好,梦做得断断续续,很多片段都是小时候的场景。 醒来之后,天光大亮,阳光从窗帘铺洒进来,将带有细闪的壁布照耀出粼粼的微光,晴朗而静谧。 霜序躺在这张属于她的床上,环视着她的房间。 她在沈家生活了十年,每一盏灯的温度、每一块地砖的花纹,都溶于血液般熟悉,二楼的旋转楼梯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来。 这里距离附中15分钟车程;她在泳池里学会了游泳;十二岁时心血来潮养的乌龟,现在还在院子的池塘里颐养天年。 “家”在她脑海中的具象化就是这座房子,但十八岁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被送走的那五年就像一场漫长的脱敏,而从她回国那一刻开始,就正式开启了离开这个家的倒计时。 她该搬出去了。 舒扬知道她的打算后,没有做任何评论,只是无声地给与支持:“你可以先去我那住,反正你有我家钥匙。我那有两个房间,你要是喜欢以后都跟我住也行。” 霜序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吧,我有地方去。我在松明路9号有一套房子。” 正吃药的舒扬差点被水呛到,咳了两声:“松明路9号?”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问题吗?”她激烈的反应把霜序弄点有些茫然,她这几年没在国内,难道松明路那出过什么事? “它的问题就是房价高得太离谱让我等凡人望尘莫及而已。”舒扬安慰地拍拍自己。 “你身上还是少了点千金大小姐骄奢淫逸的恶习,搞得我时常忘记你是个有钱人这件事!” “你好意思讲?”霜序哼了声,“我那两千万都喂了狗了。” 舒扬:“汪。” “神经啊你。”霜序笑骂。 舒扬也笑起来,又问她:“这事你跟你哥说过了吗?” 霜序顿了顿,捏着塑料空药板,把上面的铝箔纸都撕干净:“还没想好怎么说。” “借口倒是好找。”舒扬看得通透,“主要是你心里这关得过得去。” 孩子长大了出去独居这本来没什么,但霜序的情况不同,沈家不是她真正的家人,何况还有五年前的事,一直是他们不能提起的隔阂。 没等霜序联系沈聿,沈聿先打来电话:“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带你去见个人。” 晚上,霜序换了一条偏正式但不隆重的蓝色小方格连衣裙,长度过膝,很春天的颜色,优雅与活泼兼具,出门时外面罩了件奶白色风衣。 七点零五分,沈聿的车驶进院子,霜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沈聿正在讲一通工作电话,目光隔着车窗缓缓落到她身上。 霜序小跑了两步,司机下车打开车门,她弯腰钻进来,说了句:“哥,你迟到了。” 沈聿勾起唇角:“嗯,这次想要什么?” 电话那端正汇报工作的下属疑惑道:“……沈总?” 沈聿唇边的弧度还在,语气里的温柔却不见了,公事公办地:“晚点交份报告过来。” 霜序上学的时候有专属司机,但她总是希望沈聿能去接她。沈聿要是迟到,她就不高兴,他买礼物来哄,慢慢就成了惯例。 等他挂了电话,霜序才开口。 “哥,我想搬出去住。” 沈聿好一会没说话,眼底的笑意慢慢淡落下去。 霜序在他的眼神里感到有点难过。 她张口想解释什么,沈聿的电话又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这通电话一直到抵达餐厅才结束。 沈聿带霜序见的人,是燕城航空研究院的院长。 跟院长吃饭的时候,霜序一直表现得很得体。 燕城这个权力之都,一砖一石都是权力打下的地基,凌驾于金字塔顶端的,是贺、沈、郑、岳这样的门阀显贵。 宋家老爷子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但比起沈家,还是差了些从祖辈积累下来的底蕴。 说来也巧,徐院长跟宋勉之恰好是高中同学,有点私交,记得他带在身边的女儿,是个活泼伶俐,颇有些骄纵的。 眼前这个却一次没见过。 宋家的家事外人不知道,同学之间多少听说过一点内情,这个大女儿不是现任宋夫人亲生的。 但有沈聿给她坐镇,没人敢怠慢。 徐院长对霜序赞赏有加:“航空这个领域的女性可是很稀缺啊。这个行业的辛苦是外面看不到的,没想到宋小姐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子,有这样的热血和情怀。” 霜序说:“我不文静,也不觉得自己柔弱,我哥从小就很支持我,喜欢的东西都可以尝试。” 徐院长笑道:“那真要感谢沈总的鼓励,才没有让我们损失一位人才啊。” “这几年无人机市场发展迅猛,从农业领域到货运物流,包括军事领域,都有独特优势,国内这方面的前景也是非常广阔的。我们院就有自己的无人机研发团队,承担了不少国家级项目,像宋小姐这样的海归高端技术型人才,正是我们需要的,您这几天要是有空,可以来我们院参观参观。” 霜序说:“有机会吧。” 今天这场饭局的意图双方心知肚明,沈聿想把这个妹妹安排到他们研究院工作。能有机会在沈聿跟前说上话,徐院长自然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但还宋小姐这意思,是对他们院没兴趣?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沈聿。 后者神色倒是不见变化,只是缓缓看了霜序一眼,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听说徐公子自己创业?” “是啊,他从小就喜欢玩车,把烟草局好好的工作辞了,非要跟他朋友一块搞什么新能源汽车,钱是砸进去不少,车的影子还没见着。” 一说起家里不省心的孩子,徐院长就叹气,他们家不比那些权贵家庭,没那么厚的家底够挥霍。 “最近在忙着跑贷款,好几天没见人了。” “年轻人有这份冲劲是好事。”沈聿浅笑道,“回头我跟亨泰银行的周总打声招呼,你让他递个资料过去,成不成,还要看他们公司的资质。” 徐院长惊喜难当,连忙双手端起酒杯:“那真是太谢谢沈总了。我替他敬您一杯。” 饭局结束,回去的车厢一路安静。 霜序想解释一下,看到沈聿闭目养神的侧脸,就没出声。 快到沈家时,沈聿睁开眼,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他下了车,点了根烟慢慢抽着。 霜序在车里看了片刻,下车走过去:“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聿敲了敲烟灰,在夜幕里看向她:“又要搬出去,又拒绝我给你安排工作,翅膀硬了,想闹独立了是不是?” “我只是不喜欢这个工作。”霜序说,“这种地方,我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发展,他们只会把我当成吉祥物供着,但供的其实是‘特权’,说不定还要在背后嘲讽我关系户。” “有特权不好吗,没人能欺负你。” “能享受到特权的时候,特权当然好。”霜序低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沉默一会。 “要是有一天,我背后没有你撑腰了呢?” 第21章 我就是宋家的丑闻 到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沈聿面前的烟雾随着风散去了,如水的夜色在他眼底铺陈成深邃的墨色。 “咒我呢?你哥看起来很短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霜序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 沈聿的嗓音里好似卷进了风:“小九长大了,不像小时候,有什么事都找哥哥。” 霜序鼻腔倏地一酸,压抑的情绪像溃堤的潮水,冲破眼眶。 她想说不是,可她知道那是假的。 从五年前被送走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是以前的小九了。 她垂着脑袋,豆大的泪珠砸到地上,无声地消失。 沈聿把烟掐了,掌心落到她头顶,动作温柔地揉了揉。 霜序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像水浸过的绸缎,乌黑柔软。 她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岳子封以前手闲跟沈聿一样摸她脑袋,她都不让。 “不想进研究院,那想做什么?”沈聿问。 霜序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调平稳地说:“我打算跟我学姐一起创业。” 沈聿不置可否:“想创业,给你开一间自己的公司玩?” 霜序摇头:“我学姐做的液氢无人机项目我很感兴趣,飞雪的科研实力也很强,未来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很看好。” 沈聿没打击她的热情,笑着道:“那我等你上市敲钟的那一天。” 霜序“嗯”了声。 她想起车上被电话打断的话,踟躇地再度提起:“哥……” “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沈聿知道她要说什么,“松明路那套房子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 霜序放下心来:“我还没跟干妈说。” 沈聿安抚地拍拍她脑袋:“妈那我会解决。” 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跟付芸说的,总之霜序从沈家搬出去的事情,很顺利地过了付芸那一关。 松明路那套房子一直没住过人,家具齐备,生活用品一概没有。缺的东西她在线上订购,统一送了过去。 她从沈家带走的东西不多,打包好让家里的司机送了过去。 很多旧书都不会再有翻看的一天,衣帽间里那些满满当当的服饰鞋包都属于她的少女时期,不止款式过时,尺码也不合适了。 就像这个房间一样,只属于十八岁以前的小九。 霜序本来想把她养的那只乌龟一起带走的,新家已经订好了鱼缸,但在花园的池塘找了很久都没看到乌龟的影子。 她去问平常负责喂食的佣人:“归归呢?” 佣人也奇怪:“昨天还在这呢。肯定是又躲到哪个角落偷懒去了。” 这只龟平常就喜欢越狱,自己找个犄角旮旯猫着。 霜序便道:“那你找到了给我打电话。” 舒扬听说她搬家的事,说要给她帮忙,背着医生偷偷从医院溜出来。 霜序对此反应很冷酷:“你待不住想出来玩直说,我敢使唤你干活吗?你现在比玻璃都脆弱,碰一下就得血流不止。” 舒扬的病就这毛病,贫血,血小板减少,一出血就难以止住,还容易反复感染。 “嗨,那我就不装了。”舒扬马上虚弱地往新沙发上一躺,“我现在身娇体贵,干不了活,你俩赶紧收拾完给我叫个外卖。” 小廖正像兔子一样在整个房子里窜来窜去,一边窜一边发出“天呐,这么闪亮的厨房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天呐,这个衣帽间比我们家的三室一厅还大!”“天呐,这个浴缸能同时和四个肌肉猛男一起泡澡诶!”……的惊叹。 霜序正把从沈家搬来的东西拆箱整理,小廖一个箭步扑过来:“小老板,你歇着,我来!” “我自己来吧,你都跑了三圈了,不累吗?” 没等她把话说完,小廖就把她手里的箱子夺走:“我年轻,身体好。” “你内涵谁呢?”舒扬安详地瘫在沙发上,“你就给她个机会表现一下吧,我看她现在想辞职马上来你这里应聘保姆。” 小廖面露羞涩:“嘿嘿。” 试问哪个年轻人不想在三环大平层豪宅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呢? 哪怕是个保姆房。 “我不需要保姆。”霜序思考片刻,“不过我的乌龟不见了,鱼缸里有个空缺,你需要吗?” 舒扬笑惨了。 霜序去给她们拿水,埋在箱子里的小廖抬起头问:“小老板,你还得过全市青少年游泳大赛的冠军?” 霜序看看她举在手里的一只用减震棉仔细包起来的奖杯:“对。我很喜欢游泳。” 这是她三分钟热度坚持最久的一个爱好,沈聿还给她请了专业的游泳教练。 她从小到大得过的奖杯不少,只有这一座从沈家带了过来,由此可见对她的意义。 “十六岁的时候得的,我的第一座游泳比赛奖杯,也是唯一一座。” “啊,”小廖说,“你的实力这么昙花一现吗?” 霜序噗嗤笑了,挑眉说:“我实力很强的。不过这次比赛之后,就被我爸明令禁止再参加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工作需要家里人保持低调,尤其是我。”霜序无所谓地笑笑,“我就是宋家的丑闻,最好不要出现在大众面前。” 比赛结束后她拿着奖杯笑容灿烂的照片,被主办方刊登在头条上。但得奖时的兴奋都在接到宋勉之的越洋电话后化为泡影。 要知道,宋勉之一年都不见得给她打一次电话,唯一一次打来,就是禁止她再参加比赛。 小廖难以理解:“哪里丑了,明明这么美。” 霜序愣了下,笑倒在沙发上:“谢谢你新颖的角度,有被安慰到。” 舒扬也笑得不行:“你说她这智商到底是怎么考上重点大学的?” “大智若愚。”霜序说。 “你看!”小廖蹦起来,“只有小老板懂得欣赏我!” 三个人笑笑闹闹,东西不多,却整理到晚上才忙完。 这大概是回国以来,霜序最轻松的时刻了。 小廖自告奋勇押送舒扬回医院,霜序送她们到楼下,看着车开走。 转身要回去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一台加长轿车。 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立在车前,远远朝她鞠了一躬,打开车门。 霜序一天的好心情直线下降。 走过去,坐到车上,司机将车门关上。 司长夫人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永远穿着得体端庄的香奈儿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鞋子上半点灰尘都不能沾,高贵两个字铭刻在她的每一个细胞里。 她仪态端庄地坐在对面,先透过车窗打量几眼外面的高层豪宅。 “这的房子不错。沈聿对你倒是很舍得。” 霜序知道她这趟来的目的不是看房子:“您喜欢就买一套。” 崔宁这才剔她一眼:“你宋大小姐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想见你一面,还要我亲自来找你。沈家跟宋家的房子邻着,你每天出入沈家,就抽不出一点空进一趟家门?” 霜序:“我在学习大禹。” 三过家门而不入。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崔宁不喜,直接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美国?” 第22章 最好别动歪心思 “美国不叫‘回’。”霜序道,“我不喜欢那。国外的工作我已经辞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是谁让你辞职的?沈聿还是付芸?这么大的事,你跟我和你爸商量过吗?” 霜序在她的不满中平静道:“我自己决定的。” “没有他们的允许,你敢擅作主张?” 崔宁似乎认定是沈家有人给她撑腰。她最厌烦霜序跟沈家的亲近,这件事让她在人前人后被戳了多少次脊梁骨,好像她容不下人,把孩子丢给别人养似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沈聿想把你安排进研究院。老徐跟你爸是老同学,他越过你爸找老徐为你安排工作,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 霜序道:“你要是觉得他越过你们帮我安排工作不高兴,也可以亲自找徐院长为我打点。” 崔宁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霜序知道,所以嘲弄地扯了一下嘴角。 “你放心,研究院的工作我拒绝了。不过你也不用高兴,拒绝的原因是我打算跟人合伙开公司。” “你不用迁怒我哥和干妈,我自己想回国就回国,想留下就留下,我成年了,行动自由。” 崔宁脸色冷了些:“宋霜序,我虽然不是你亲妈,但是你法律上的母亲,沈家对你再好,我要把你送走,他们没人能帮你。” 霜序当然知道,五年前她就是这样被送出国的。 “我哪都不会去。”她不卑不亢,“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无力反抗的未成年少女,你想把我送上飞机,就先把我绑了再说。” 崔宁眉头狠狠一皱,着实没料到出国几年,让她生出了一身反骨。 她眼神不悦地盯了霜序一会,恢复自己的端庄优雅,嗓音高傲而冷漠:“你真是翅膀硬了。罢了,你想回来就回来吧,免得又有人说我容不下你,只要你不给我惹事,我无所谓你在哪。” “明白。” 霜序下车准备离开,崔宁坐在车里道:“沈家跟陆家的婚事已经准备定下了,这段时间你安分一点,最好别动歪心思。” 她能动什么歪心思? 霜序没回答,不知道听没听见,关上车门转身往回走。 已经九点,繁华的东三环灯河灿明,松明路9号却在闹市中独得一片幽静。 这套大平层地段极佳,是沈聿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霜序一直都知道,当初逼她出国,除了宋勉之跟崔宁,也是沈长远跟付芸的意思。 所以她一直不肯回国,因为已无家可回。 那年她十八岁的生日,是在加州度过的。沈聿飞过去看她,把这套房子转到她名下,是让她有地方回的意思。 她心里都明白。 * 周末,舒扬在饭店订了包厢,全公司聚餐。一是正式欢迎霜序就任飞雪ceo,二是犒劳在风雨飘摇中对她不离不弃的老员工们。 霜序去取订做的蛋糕,到饭店的时间就比其他人晚了一步。 到饭店时,小廖正发微信催她:“你到了吗到了吗到了吗?这个澳龙已经勾引我十分钟了!” 霜序笑着回语音:“你先吃。” 说完察觉到一道不友善的注视,抬头,看见电梯前的男人转过身。 又是陈沛然。 狭路相逢,上次见面时志得意满不可一世的陈总,此时看上去邋遢颓废了许多,头发像三天没打理,胡子拉碴,眼下也冒出了疲惫的眼袋。 “宋霜序,我真是小看你了。”陈沛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你怎么哄贺庭洲点头的?靠你那个爹?” 霜序说:“你管我靠什么。” 陈沛然花了不少金钱和时间讨好云盾负责无人机板块的那位总监,眼看着合作要成,临门一脚,那秃子突然不接他电话了。 这是他向宸星投诚的项目,拿不下来在宸星就站不住脚跟,他这段时间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等到宸星的人阴阳怪气告诉他别瞎忙活了,才知道云盾已经跟飞雪签完约了。 昨天法院的传票刚刚送到他手里,飞雪那边请了业界知名的大律准备和他打官司。 赔了夫人又折兵,今天听说那秃子今天在这吃饭,就是专程来堵他的。没想到冤家路窄碰到霜序。 “指不定靠什么呢!”陈沛然一肚子火全发到了霜序身上,“我可听说宋家根本就不认你这个女儿,把你送给别人养,你爹会帮你?” “舒扬费了那么大劲都搞不定这个合约,你才回来几天就把贺庭洲拿下了,我看你是爬上他的床了吧!” 四周的路人古怪地看过来,霜序无动于衷:“跟你有关系吗。” 陈沛然那个恨啊,尖酸刻薄的嘴脸都显露出来:“长得漂亮就是好使啊,两腿一张,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话太不入耳,霜序眉心微皱,冷声道:“管理好你自己的嘴,再造谣我就多告你一条诽谤罪。” “你以为我怕你?我造什么谣了,你要不是跟他睡了,贺庭洲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放着宸星这种大企业不选,跟一个快破产的小公司合作,白送的东西他不要,非要花高价买,他是疯了傻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陈沛然越说越大声,随着他掷地有声的怒骂,叮——地一声。 对面那部电梯的门向两侧开启,贺庭洲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寡淡散漫的声线问他:“惊不惊喜?” 陈沛然就像一只没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倏地没了声音。 霜序顺着他惊恐的视线意外回头。 电梯里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神色一个比一个古怪。 最中间那位两手抄着兜,西服衣摆拨到后面,露出里面平整的白衬衣和收入西裤的紧韧腰线,端的是风流倜傥。 “贺总……”陈沛然整张脸都迅速灰败了,嘴唇嗫喏着试图挽救自己,“我……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贺庭洲:“把你舌头捋直了说话,听着费劲。” “贺总,没想到这么巧,您亲自来这吃饭吗?”陈沛然的表情变成低三下四,切换太生硬因而格外可笑。 贺庭洲凉凉地道:“我不亲自吃,你替我吃?” 陈沛然涨红着脸:“贺总,你们云盾明明答应了跟宸星合作,口头协议也是协议,结果你转头就跟宋霜序签了合同,不是耍我呢吗?” “耍你?你有什么可耍的。” 踩着滔天权势长大的贺家太子爷,毫不掩饰自己的倨傲和嚣张:“我就算耍了你又能怎样,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沛然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被当众羞辱的脸都快恼成猪肝色:“姓贺了不起吗?!” 贺庭洲嗤笑:“是了不起,怎么,你也想姓贺?叫声爹,我认你这个干儿子,正好你爷爷在家等着抱孙子呢。” “噗……” 后面有位年轻男人没忍住笑出了声,陈沛然恼羞成怒地瞪过去,对方迅速做好表情管理:“对不起。” 霜序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陈沛然叼着奶嘴被贺司令抱在怀里哄的画面…… 她抿了下嘴唇,保持住冷静的表情。 第23章 非分之想 陈沛然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看人像河豚一样气得都快爆炸了,忽地瞥见一个地中海发型,马上指着他喊道: “贺总,贵公司的范总监亲口承诺我会跟宸星合作,收了我那么多好处,答应的事又反悔,你们贺家势力再大,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吧!” 大庭广众之下,一口大锅扣到贺家头上,范总监脑门上的冷汗唰地就流下来了,呵斥着过来推搡他:“什么话你想好了再说!” 贺庭洲丝毫不在意周围群众的眼光,右手纡尊降贵地从口袋拿出来,朝陈沛然一点,锋锐如刀锋的眼刮过范总监光秃秃的脑袋: “你解决他,或者,我解决你。” “您放心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解决得干干净净!”范总监连声保证,硬是把陈沛然 拖走了,“咱俩的事私下解决,别在贺总跟前闹!” 小廖的电话打过来,估计是等着急了。 霜序说:“庭洲哥,那我先走了。” 说完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准备越过他上楼。 贺庭洲垂眸盯着她从面前经过的身影,意味深长落下一句:“就那么想睡我?” 手机里小廖一句“到n……”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一片“喔哦~喔哦~”仿佛峨眉山团建的哄闹。 小廖开了外放! 贺庭洲估计也听见了:“你在给猴子打电话?” 霜序怔愣过后迅速把刚接起不到十秒钟的电话给挂了,下意识看看贺庭洲身后那几位男士。 几人立刻把眼神投向四面八方,看房顶看地板看空气,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挂个牌子写上我是聋子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没有……”她难得感到窘迫,“对你有非分之想。” “那怎么解释你刚才被人造谣到脸上都不澄清。” “你都说了是造谣,他怎么想又不重要,没必要跟他解释。”霜序强作镇定,“如果别人怀疑什么,我就要自证什么,那不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是吗。”贺庭洲质疑,“难道不是因为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故意制造误会跟我传绯闻?” “……你才癞蛤蟆。” 霜序脱口说完就后悔了。 以前她只敢在心里吐槽,自从上次吃完面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贺庭洲说话开始有点放肆,嘴快得都来不及管理。 “行,你是天鹅,你想吃我这只癞蛤蟆,满意了?”贺庭洲根本不屑跟她争这些无谓的名头。 霜序:“……” 贺庭洲慢慢悠悠道:“你也管理一下自己对我的欲望,天天这么狂热,我挺害怕的。” ……你害怕个鸡毛! 他后面那一排下属的脸上都写着:“哈,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霜序感觉自己就算长十张嘴,现在都说不清。 被陈沛然当面造黄谣,都没如此无语。 贺庭洲说完,手抄着兜施施然跟她擦肩而过,走了。 下属跟在他身后,每一个人经过霜序时,都会对她露出一个集恭敬、谨慎、心照不宣于一体的微妙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随便吧爱咋咋地的心情走进电梯,连按了三下关门键。 一进包厢,里面一双双眼睛探照灯一样咻地射过来,同事的眼神一个比一个暧昧。 “哎哟哟,刚才电话里是谁呀?~” “一对情侣在说话,我刚好经过。” 霜序淡定从容的态度很有信服力,但小廖不信,她明明听见后面还有一句…… 没等她质问,霜序就先发制人:“刚才在楼下碰见陈沛然了。” 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转走:“他来这干什么?真晦气。” “他这个人就是眼光短浅,但凡自己出去另立门户,别人都能高看他一眼,结果跑去舔宸星的臭鞋,我都看不起他!” “要我说,陈沛然那个烂人走得正好,他要是不走,小老板你就不会来了。” 在大家七嘴八舌同仇敌忾臭骂陈沛然的时候,霜序悄悄松了口气。 她当时真应该第一时间澄清的,再这么宣扬下去,全世界都要知道她暗恋贺庭洲了。 谁知道一念之差,事情的发展变得这么……陡峭。 舒扬眯着眼睛斜过来跟她耳语:“刚才那个声音我听着有点耳熟啊,一下没想起来,到底是谁?” “别问。”霜序端起果汁抿了一口,“除非你现在给我两千万,否则我是不会说一个字的。” 舒扬马上把自己脉动回去:“算了,他不值两千万。” * 沈陆两家家世相匹,沈聿在年轻一辈里优秀得出类拔萃,各方面都没得挑剔,陆漫漫又对他一见钟情,这场门当户对的联姻让两个家族一拍即合,关于婚事的商谈进行得顺利无阻。 两家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定在月底。 霜序毕竟自小养在沈家,就算不姓沈,也算半个沈家人,这种日子势必要到场的。 “其实我觉得你不去也没什么。”舒扬说,“沈家养大你是情分,但你只是个干妹妹,不去也不算失礼数。” “那是我哥。”霜序说,“怎么能不去。” 舒扬马上要做第二次化疗了,刚抽完血躺在病床上,心疼她:“我怕你到时候不知道要多煎熬。” “早晚要习惯的。”霜序在努力让自己学会接受。 如果说喜欢沈聿是少女时期萌芽的一朵小花,那朵花生长在荒芜贫瘠的土壤上,早就日渐枯萎,她在试着将它拔掉。 就算不是陆漫漫,也会是张漫漫王漫漫李漫漫,沈聿会和别的女人结婚这件事,她必须接受。 当天,霜序提前十分钟到达吃饭的酒楼,她穿了身新中式的改良无袖旗袍,黑色正式,不会抢眼也不出错。 付芸拍了拍她的手,叮嘱:“今天是我们跟陆家第一次正式吃饭,待会见了你陆叔叔陆阿姨,要有礼数,知道吗?” 她还是对霜序不放心。 霜序只当不知,垂着眼安分说:“我知道了。” 陆家人就在这时到了,听见院里的说话声,霜序回头从窗口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顿住。 陆漫漫今天也穿了一条黑色旗袍,虽然款式略有区别,但放眼望去,无论是衣服还是挽起的头发,相似度都太高了。 第24章 不能委屈陆漫漫 付芸明显愣住,目光从陆漫漫身上移回到她身上,神色变得为难起来。 “怎么这么不凑巧。” 撞衫在哪里都尴尬,何况是今天这样的场合。 待会进来两人一照面,场面恐怕更微妙。 沈聿也没想到会如此,顿了顿,安抚道:“不要紧,漫漫不是小心眼的人。” “再有心胸的女人也不可能不介意撞衫,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付芸愁得眉心都皱着,“头回见面就让她难堪,当着她父母的面,怕是她父母心里也要有疙瘩。” 沈聿解开扣子,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给霜序:“先穿着。” 付芸眉毛皱得更紧:“这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你的衣服。” 没等沈聿再说话,霜序站了起来。 今天的主角不是自己,她很清楚这一点。第一次见家长,不能委屈陆漫漫。 所以需要回避的是她。 “我去找件衣服换。” 幸好这种中式酒楼的雅间设计了两道门,趁陆家人还没进来,她迅速从另一道小侧门出去了。 她向经理询问是否有应急的衣服,但这要求实在太难为一间酒楼。于是她打听了最近的女装店的位置,快步跑出酒楼,打算现买一身替换。 提起裙摆迈过门槛,一转弯差点跟人撞上。 贺庭洲托住她胳膊,稳稳地,没让她撞到自己身上。 霜序往后退了半步站稳,他松开手,垂着散漫的黑眸睨她:“生扑啊。” 可霜序今天没工夫跟他纠缠:“庭洲哥,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说着看见贺庭洲身后的车,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跟他见外:“我现在需要去买件衣服,你能送我过去吗?” 司机把他们送到酒楼,今天这顿饭少说也要两个小时,一般他们会趁这段时间到周边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叫回来也要花费时间。 她没有国内驾照,打车显然没有现成的快。 她很少用这种恳求的眼神看他,哪怕是找他谈合作,都是一板一眼地谈条件。 贺庭洲打眼往她身上一扫。 这件旗袍本身不算鲜艳夺目,暗线兰花刺绣若隐若现,就是奔着低调去的。 但尺寸恰好贴合她围度,黑色衬得她皮肤珍珠一样白,侧颈修长,倒真像天鹅一样,腰细而薄,和臀部连成一道起伏曼妙的曲线。 “美成这样还不够,你打算把自己打扮成天仙,艳压谁?” 霜序没时间跟他解释,看他不像有帮忙的好意,直接越过他跑下去,打算打车。 贺庭洲靠着车门抱起手臂:“最近的商场开车过去十五分钟,一来一回半小时,你确定要让两家长辈等你那么久?” “经理说往东有一家服装店……” 没等她说完,贺庭洲道:“嗯,我过来的路上看见了,卖运动装的。” “……” 这种场合,自然不能穿运动装。 霜序一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直愣愣地站在路边,心想,要是今天直接逃掉,沈聿会不会对她失望。 贺庭洲今天开的不是跑车,是辆四门轿车,他反手打开车门,拿出车上的备用衬衣,朝她丢过去。 霜序连忙抬手接住,看看手里的男士衬衣,现在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庭洲哥,谢谢你。” 沈聿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拿着衣服回到酒楼。 “我找到衣服了,哥,处理好就回去,你别担心。” 电话那端静默片刻,沈聿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情绪:“那就好。” 霜序问服务员借了更衣室和剪刀,直接把旗袍拦腰剪成半身裙。 贺庭洲的衬衣对她来说太太太大了,所幸丝绸质地轻薄,垂感好,不会显得太夸 张。 她把过长的袖子挽起几道,下摆打了个结,白色丝绸衬衣跟刺绣半裙倒也还算搭。 虽然在今天的场合显得随便了些,但已经是最好的方法。 她回到雅间时,里面气氛正好。 陆父穿一身正儿八经的中山装,面相慈祥爱笑。陆母则比霜序想象中年轻得多,一双手保养得十分细嫩,一看便是从小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女人。 她笑起来的眉眼跟陆漫漫如出一辙,十分亲切地夸赞霜序:“长得可真标致,要我说,比电视上那些明星可漂亮多了。” 陆漫漫应该没告诉她自己喜欢沈聿的事。 霜序乖巧地笑着说:“谢谢阿姨。” 她坐到桌尾,旁边的位置上坐着贺庭洲。 他是陆漫漫的表哥,今天则代表着贺家。 沈长远问起贺司令:“好长时间没见他了,司令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六十岁的身体,二十岁的体魄,比我都结实。”贺庭洲翘着二郎腿,照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庭洲今年多大?我记得你比阿聿小两岁。” “二十八。” 付芸道:“那也差不多该安定下来了。你跟阿聿年纪相仿,又是好兄弟,早点结婚,也好让司令抱上孙子。” 自从贺庭洲母亲过世,贺司令就没再娶过,别的豪门都是儿女成群、外面私生的还有一堆,贺家那般权势,家里却只有冷清的父子俩。 已经抱上了。霜序心说。 贺庭洲背靠椅子,嘴角勾着弧线,那点笑却极散漫,浮在表面不从心上过:“我没沈聿的好福气。” 这话算是变相夸了双方,一句话让桌上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沈聿淡笑道:“你福气还叫浅,别人都不用活了。” 霜序听见大家在笑,也配合地笑笑。 贺庭洲偏头瞥她一眼。 她就像一个设定了某种程序的机器人,既不插话,也不大动作地去伸手夹菜,只低头盯着面前的一道香辣牛蛙吃。 安静,存在感微弱。 只有某些特定的条件——比如大家的笑声,能启动她的程序,短暂地反应一下,接着便继续沉浸回自己的世界吃东西。 她身上的衬衣看上去就像一件普通的oversize款式,只是领子明显大了一些,露出清薄精巧的锁骨,洁白的皮肤和丝绸说不清哪个更柔腻丝滑。 贺庭洲目光从那截瓷白的颈子上走过,她挽起的长发已经放了下来,满背铺开的乌发,是另一种绸缎的质感。 “你能帮我剔下鱼刺吗?” 霜序听见声音抬了下头,看见陆漫漫正歪头跟沈聿说话:“我爱吃鱼,但我每次吃都容易卡到刺。” 语气是一点点的撒娇,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厌烦。 沈聿当然不会拒绝。 他是一个做任何事都赏心悦目的人,包括剔鱼刺,霜序见过很多回。 那碟白嫩的鱼肉放到陆漫漫面前,她弯着眼睛说:“谢谢~” 霜序低下头,继续吃牛蛙。 牛蛙很入味,肉质鲜美q弹,只是有点辣。 她正吃着,听见旁边人说:“自己的近亲吃起来是不是更香?” 霜序最开始没听懂,迷茫地转过头,对上贺庭洲那双狭长而却意味深长的眼,慢慢回过味来。 她看看自己筷子上的牛蛙…… 可不是癞蛤蟆近亲么。 吃不下去了。 第25章 你家在哪? 这天宴席的最后,付芸送给陆漫漫一套非常贵重的首饰做见面礼。 水滴形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钻石项链上,璀璨生华,还有配套的戒指和耳坠,每一个单拿出来都价值数千万。 这套首饰霜序在她和沈长远的结婚照上见过,是她结婚时佩戴的。 “这是我跟长远结婚的时候,阿聿奶奶送给我的礼物,现在终于能传给你了。” 传家宝还未正式订婚便送给陆漫漫,可见付芸对这位准儿媳的认可和重视。 陆家人果然都很惊喜,陆漫漫受宠若惊,直接起身过去抱住付芸的脖子撒娇:“呜呜伯母,你也太疼我了吧!我现在就改口叫妈会不会显得很不矜持?” 付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陆母笑着嗔道:“你呀,真是不知道羞。” “我羞什么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陆漫漫当场就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这条项链好漂亮,阿聿,你帮我戴一下。” 沈聿接过项链,帮她戴上。 陆漫漫的开心溢于言表,眼睛明亮得像星星,长辈们都是一脸欣慰。 霜序隔着桌子,就像坐在舞台下,旁观一场聚光灯下与自己无关的幸福剧目。 付芸跟陆母连声夸她戴起来好看,陆漫漫又专门问霜序一遍:“小九,好看吗?” 霜序说:“好看。” 陆漫漫笑眼盈盈:“你都说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 让情敌见证的幸福可能会更美妙吧。 霜序心想,早知道说不好看气气她。 陆母见状以为两人亲昵:“你们两个真投缘。” “我们同岁嘛,”陆漫漫说,“有很多共同语言。” 霜序并不觉得她们有共同语言。 她跟陆漫漫的人生轨迹完全不重叠,各自生活的是不同时期的燕城。陆漫漫拥有的父母宠爱她没有,她对于被抛弃的恐惧陆漫漫不曾经历也体会不到。 她们俩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审美雷同吧。 宴席结束,从望春楼出来,沈聿和陆漫漫他们走在前面。 陆漫漫挽着付芸的臂弯撒娇,一口一个伯母叫得很甜,哄得付芸眉开眼笑。 霜序走在最后,她前面是贺庭洲。 贺庭洲揣着兜,步子迈得懒,慢慢跟前面的人错开了一段距离。 抄手游廊上,趁前面的人听不见,霜序跟他道谢:“庭洲哥,今天谢谢你帮忙。” 衣服她穿过了,贺庭洲应该不会再要。 “你的衬衣多少钱?”她态度诚恳,“或者我赔你一件新的。” 贺庭洲侧过眸:“然后让你顺理成章私藏这件?” “……我藏你衣服干什么?” “那要问你自己,”贺庭洲声线轻懒,“想对我的衣服做什么。” “我没那么变态。”霜序感觉她已经麻木了,很快说不定就能接受自己是个癞蛤蟆这件事。 “那我洗干净还你。” 回家的车上,付芸看看霜序身上大变样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身是件旗袍。 “那么短时间,你从哪弄来的?” “借的。”她答得含糊。 “要是平时吃顿饭,撞了也就撞了,今天情况特殊,让你受委屈了。”沈长远语气有些抱歉。 “不会。”霜序神色平静,“没影响大家的心情就好。” “你跟漫漫眼光倒是相似,这么巧穿了一样的。” 霜序笑笑,没说话。 回去之后,她把贺庭洲的衬衣送去干洗,原本想问沈聿要他的微信,想了想还是找了岳子封。 岳子封问:“要你庭洲哥哥微信干什么呀。” 霜序编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借口:“上次在望月楼吃饭,他衣服落下了,我还给他。” 沈陆两家在望月楼吃饭的事岳子封知道,他不以为意道:“直接扔了得了,你庭洲哥哥的衣服都是一次性的,从来不宠幸第二回。” 扔是能扔,但不能便宜了她这个牛蛙近亲。 霜序说:“我扔了不太好,还是让他自己扔吧。” 岳子封把贺庭洲的名片转发过来:“我跟他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加他就行。” 贺庭洲的头像是一片水,一片清透、粼粼的水。像马尔代夫的海,非常纯净的水蓝色。 跟他本人的气质迥然不同。 霜序的好友申请发送过去,很快就添加成功。 【庭洲哥,你的衬衣我洗过了,怎么还你?】 贺庭洲回得简洁:【送过来】 霜序:【那我明早送到你们公司】 贺庭洲:【逮个机会就想跟我传绯闻是吧,要不要给你开个新闻发布会,再买点通稿昭告天下】 他到底是被多少女人倒贴过,这么敏感。 霜序只好道:【那我送你家好了,你家在哪?】 贺庭洲发过来一个定位:【给我带个蛋糕】 看这意思,是要她现在就送过去。 拿人家的衣服手短,毕竟他上次帮了大忙,霜序没什么怨言。 她不了解贺庭洲口味,但看他好像很喜欢蓝莓慕斯,路上随便找了家店买了一只。 贺庭洲发给她的地址在燕西一栋别墅,霜序到的时候,整栋别墅灯火通明,但静悄悄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门自动开了,她提着蛋糕和衣服走进去,挑高6米的客厅通透开阔,整面落地窗对着修剪整齐的草坪,户外有一个大泳池,里面蓄满了水,水面反射着庭院灯光。 家里连个阿姨都没有,霜序不好乱走动,坐在客厅等了一会,打算给贺庭洲发个信息说东西送到了,她人就先走了。 字还没打完,二楼传来懒散拖沓的脚步声。 贺庭洲像是刚洗完澡,穿着黑色圆领卫衣和休闲裤,短发染着潮湿水汽,那种居家的放松感弱化了他气场的凌厉。 “庭洲哥。”霜序站起来刚打完招呼,看见他身后跟了一只立耳杜宾犬。 她不怕狗,但这种体格健硕的成年食肉类大型动物,难免令人紧张。 杜宾犬本身就是一个凶猛的犬种,贺庭洲这只看上去尤其精壮,体重说不定能顶一个她了。 贺庭洲走过来,杜宾也跟着走过来。 贺庭洲在霜序左边的沙发坐下,打开蛋糕拿叉子吃起来,说了声:“坐。” 霜序刚准备坐下,贺庭洲道:“我在说狗。” “……哦。”她屁股僵在半空,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想直接走了算了,就见那只杜宾犬踱着步子绕过茶几,来到她右侧,坐下了。 狗神色严肃威武,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霜序身体有点僵硬,安慰自己,家养犬一般都训练有素,不会乱咬人。 但也很难说啊,贺庭洲自己都没素质……不是,她的意思是,贺庭洲人都不是好人,养的狗能是什么好狗。 她盯着杜宾犬,犬就盯着她,一人一狗对峙片刻,她先没抗住。 刚想认输把眼睛移开,狗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她,紧接着舌头就舔了下她的手。 “啊!”霜序差点弹起来,条件反射地往贺庭洲那边挪了一大步。 第26章 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贺庭洲慢条斯理地享用蛋糕,对此视若无睹 霜序看看他,试图让他管一下自己的狗:“它舔我。” 贺庭洲眼皮都没抬:“它饿了。” ? 饿了就去吃狗粮啊。 霜序头都大了,又默默挪动一点点,把手放在远离狗的那边,心里庆幸她今天穿的是条长裤。 “你家里……没有狗粮吗?” 光顾着喂自己,也不知道喂狗,把狗饿得都舔人了。 “没有。” “那它平时都吃什么?” 贺庭洲吃完了半个蛋糕,搁下叉子,上身懒散地往后一靠,掀眸朝她瞥过来,说:“吃肉。” 知道他这人恶劣,喜欢捉弄自己,但霜序是真的有点害怕。 她决定马上离开这里,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回去了。” 贺庭洲不置可否,靠在真皮沙发上,食指撑着太阳穴,淡淡看着她。 霜序看看左右,陷入两难境地。 左边坐着贺庭洲,右边坐着狗,她想从这里出去,势必要从一个人或一个狗面前经过。 在贺庭洲和狗之间犹豫片刻……要不从沙发后面翻过去?或者踩着茶几飞出去…… 算了,太不体面。 “庭洲哥,你能让它先走开一下吗?”她说,“我出不去了。” 贺庭洲事不关己,不打算帮忙:“自己跟它说。” “……” 霜序看看那只威猛的成年杜宾犬,态度很好地尝试沟通:“你能让一下吗?” 狗不知道听没听懂。 狗原地卧下了。 霜序长长吐出一口气,朝贺庭洲那边走去。 最起码,贺庭洲不咬人。 沙发跟茶几之间的距离,容一人通过本身没问题,只不过贺庭洲腿伸得长,几乎把整个通道都挡住了。 他坐姿闲适,像个大爷,完全没有要让一下的自觉。 霜序不打算再开口请他挪一下尊贵的玉足了,直接抬脚,小心地侧身从他腿上方跨了过去。 前脚稳稳落地,后脚却意外地绊到了他,整个人骤然失去平衡往下栽去。 贺庭洲冷眼旁观,根本不扶。 人在摔跤时的本能是来不及请示大脑的,霜序情急之下本能地用手撑了一把。 等再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按在贺庭洲的大腿上。 贺庭洲往那扫了一眼,掀眸。 霜序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漆黑如漩涡一般的眼底。 “摔得挺自然。”贺庭洲挑眉点评,“好摸吗?” 被求生欲操控的手随着他的话音恢复了触觉,手心下的肌肉紧实坚硬,让人几乎能想象到它凶悍的爆发力。 霜序立刻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发烫地道歉:“对不起。” 贺庭洲盯着她的目光很深,神情看上去却散漫极了:“你摸我,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我不是故意要摸你。”霜序把手悄悄地背到身后,欲盖弥彰。 “你自己不让我过。” 贺庭洲唇角轻佻地往上一扯:“过哪?” 很平常普通毫无含义的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霜序的脸却烫得厉害,可能是那双眼的缘故。 贺庭洲眉骨高,眼窝又深邃,那双眼睛分外冷锐,多数时间都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距离感。 但只要带上一点笑,眉目含情,好不风流。 “衣服还你了,蛋糕当我请你的,我们扯平了。再见。”她说完扭头就走。 贺庭洲看着她镇定中藏着两分慌乱的背影,狗也盯着她背影。 等霜序的身影消失,贺庭洲收回目光,狗无聊地趴到了地上。 霜序长这么大,恋爱没谈过半个,对沈聿的喜欢刚刚萌芽还没有机会说出口,便被掐死在摇篮里。 平时表现得再冷静沉稳,底色依然是未经人事的白纸一张。 从房子里出来,她用手心按按脸颊,给自己手动降温。 贺庭洲知道她喜欢沈聿的,那句“爱而不得”扎心扎得多狠。 霜序也知道他一直在消遣自己,但事情的发展怎么感觉有点脱离轨道了? 等等……贺庭洲不会真的以为她移情别恋暗恋他吧? 回到松明路家里,睡前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了陆漫漫的新动态。 她最近跟岳子封那帮人经常玩在一起,她既是沈聿的准未婚妻,又是贺庭洲的亲表妹,自然会得到许多优待。 再加上开朗热情的性格,得到别人的喜欢对陆大小姐来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 她在很快速地融入沈聿的圈子。 那原本也是霜序的圈子。 说欢迎有点虚伪,排斥也谈不上,只是一种潮湿的、难以言喻的雾气弥散在胸腔,不会带来疼痛,但在不知不觉间打湿了你的衣服。 霜序点了个赞,滑过去。 她很想找舒扬聊聊,但时间太晚,舒扬估计已经睡了。化疗对身体的损害太大,做一次能要人半条命。 她的朋友的确很少,如果不是舒扬因缘际会闯入她的生活,她是抗拒交朋友的。 www◆ an◆ c o 所以现在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无人可找。 以前她也有过无话不谈的好闺蜜,最终她分享的秘密都变成了捅向她的刀子。 霜序把手机刚到一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入睡。 再见到陆漫漫是在发廊,霜序去修剪头发,正要离开的时候,进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 陆漫漫跟宋乐颜被一群名媛簇拥着,在沈聿生日会上见过的那对双胞胎也在里面。 “乐颜,那不是你姐吗。”有人先看见她。 宋乐颜比霜序小两岁,她的长相五分像崔宁,五分像宋勉之,霜序则完全遗传了妈妈的眉眼。 不过宋乐颜骄纵任性,身上毫无崔宁的端庄,她刚二十岁,明俏傲气的脸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不屑道:“乱说什么,我是独生女,哪来的姐姐。” 她的小姐妹一贯爱捧她臭脚:“也对,你爷爷跟你爸爸都不认她呢。” “宋司长当初调去国外都不带她,她妈也不要她,你们说她得有讨厌啊,自己爸妈都不想要她。” 霜序懒得搭理,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陆漫漫为她说话:“你们这样说有点过分了,小九也是我朋友。” 双胞胎马上语重心长地提醒:“漫漫,你可别被她单纯的外表骗了,你把她当朋友,你不知道她对沈……” 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霜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 第27章 贼心不死 “你是不是不长记性,我上次说过什么,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霜序语气不冷不热,双胞胎对上次的耳光心有余悸,马上忌惮地闭上了嘴。 “你们怕她干什么,”宋乐颜神色轻蔑,“那个耳光我早晚帮你们讨回来。” 霜序看她的目光没温度:“不用早晚,你现在就可以讨。这么想让我扇你吗?” 宋乐颜嗤之以鼻:“宋霜序,你敢打我吗?” 她从小就骄纵蛮横,从来只有她打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打她的份。 霜序说:“我为什么不敢,你脸上长荆棘了?” “被赶出国几年,你嘴巴变厉害了嘛。”宋乐颜眼神里充满恶意,“上回怎么一句话不会说,只会站在那脸色惨白地发抖呢。” 后面那群珠光宝气的小姐妹闻言都露出一副得意而看好戏的嘴脸。 陆漫漫虽然没有表现出鄙夷之色,但站在她们其中。 这个场景非常巧合地和五年前重叠了。 霜序站在她们对面,有一瞬间像回到了把她踹进地狱的那场欢迎会。 她被送到宋家的时候,宋乐颜已经跟着宋勉之定居欧洲,她们俩从小连面都没怎么见过。 不论是宋家人的关爱,还是宋家的财产,她什么都没得到过,也并不稀罕,从没打算跟这个妹妹争。 按理说,她们两个如果能井水不犯河水,也能相安无事。 但宋乐颜偏不肯,要不是她挑事,五年前霜序就不会被送走。 那年宋勉之调任回燕城,宋乐颜跟着他回国,为了迎接她,有人为她办了一场欢迎会。霜序也收到了邀请,本来不想去,但付芸说宋乐颜刚回国,要给她这个面子,姐妹俩好好相处。 所以她去了。 那天参加的人不少,燕城各大家族的千金小姐都聚齐了。霜序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大家看她的目光非常怪异,她一头雾水,直到看到她最好的朋友站在宋乐颜身后,心虚躲闪的目光不敢看她。 宋乐颜当着所有人的面笑嘻嘻地说:“你喜欢沈聿呀?他把你当妹妹,你想跟他乱/伦,真不要脸。” 那天就像今天一样,宋乐颜趾高气昂地蔑视着她,身后站着一群拥趸,嘲笑奚落她不知廉耻,竟然对自己的哥哥有非分之想。 说沈聿真龌龊,说不定是个恋童癖。 那一刻霜序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到太阳底下,赤裸裸地供人围观。 她小心翼翼地喜欢着沈聿,甚至没有机会告诉他,就以这样的方式被耻辱地撕开。 就是从那天,一些风言风语散播出去。 为了平息流言,崔宁对外认了她做干女儿,碍于沈宋两家的面子,流言被压下来,没有大肆传播。 但宋勉之为此大怒,派人把她从沈家接回去关了起来,办理好手续就把这个丢人的女儿送出国了。 霜序捏了捏发僵的指尖:“你还敢提。” 宋乐颜有恃无恐地哼了一声:“你敢做我为什么不敢提?” “就是。”她的跟屁虫附和,“你都不要脸了,还怕我们说啊。” “你怎么有脸回来的?” “都是谣言啦。”陆漫漫两侧嘴角向上提,虽然是个微笑,但笑意很淡,“阿聿跟小九是感情很好的兄妹,谣言就不要再传播了好吗?” 那帮跟屁虫看看她,讪讪地闭嘴了。 如果今天她不在,这个巴掌霜序是一定会抽下去的。 陆漫漫也看出来了,对她说:“小九,给我个面子好吗?” 霜序静静看她片刻,抬手结结实实一个耳光扇到宋乐颜脸上。 宋乐颜惊叫一声捂住脸,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双胞胎应激似的往旁边闪开了。其他人又惊又怕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宋霜序现在胆子这么大,真敢对宋乐颜动手。 “宋霜序,你疯了吗?你敢跟乐颜动手,不怕宋司长打死你!” “那我就打死她再说。” 霜序甩了甩震疼的右手,对陆漫漫说:“我可以给你面子,但这个耳光是五年前欠的,今天给不了。” “下次一定给。”她说。 陆漫漫都惊住了。 她这一面跟沈聿面前那个温顺安静的小九,简直判若两人。 宋乐颜捂着脸瞪着眼睛都没反应过来,霜序把手放进外套口袋,转身潇洒地走了。 那群女人气鼓鼓地说:“她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嚣张啊。” “她嚣张什么,还不是仗着沈聿给她撑腰。” “漫漫,你可得提防着点她,她肯定对沈聿贼心不死!” 陆漫漫看着霜序离开的背影,没说话。 * 这一巴掌打的很爽,但并没让霜序的心情好多少。 就算给宋乐颜十个耳光,也无法让时光倒流回去。 她被逼到今天这个处境,都是拜宋乐颜所赐。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简直有毒,沾上就让霜序觉得心烦。 回到松明路的家,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她在玄关站了一会,觉得什么东西都陌生得很。 灯、沙发、实木餐桌、还有空空如也的鱼缸。 她往沈家打了通电话,问她的乌龟有没有找到,接电话的是王嫂:“它平常爱呆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就是不见影子,真是奇了怪了。” 很好,连乌龟都抛弃她。 没人要的小垃圾。 王嫂又关心她自己在这边住得惯不惯,语气很不放心:“回家里住多好啊,你一个人在那孤孤单单地,回家都没口热饭吃。太太说给你请个阿姨,你又不要。” 霜序不喜欢单独跟保姆住,小时候的阴影。 她无所谓地笑笑:“我自己在国外住了五年呢,早就习惯了,没关系的。” 王嫂哑了。 挂了电话,霜序把脸埋进羽绒枕里,憋得快要呼吸不上来时,电话响了。 “妹儿,睡了没呢。”岳子封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喜气洋洋。 “还没。” “那早点睡,明天咱们开游艇出海玩去。” 不用想,沈聿跟陆漫漫肯定都会去。 霜序随口胡编:“我晕海。” “什么晕海,你怎么不晕我呢。你个浪里白条游泳白练了?”岳子封说,“最近都不出来跟我们玩,叫你吃饭也叫不出来。跟你哥闹别扭了?” “哪有……”霜序话还没说完,电话被人接了过去。 接着,沈聿清朗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霜序认命地叹了口气:“没事。我明天要先去看一下学姐,晚点去跟你们汇合。” 第28章 不速之客 海天的天空又低又蓝,晴朗而纯净的颜色令人心情舒畅。 海风扑面,带来湿润的清爽气息。 港口内停泊着成片的帆船游艇,一艘船身超过百米长的纯白超级游艇矗立其中,雄伟巍峨,如同一栋精美的巨型建筑。 戴着白手套的船员为她提行李,霜序沿着舷梯登船,岳子封正在甲板上等她。 “哎哟,我们小宋总可算来了。”岳子封领着她进去船舱,揶揄道,“哪天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哥哥我呀。” 霜序把耳机从耳朵上摘下来:“你说什么?” “得,白说了。”岳子封在风里又喊了一遍,“我说你哥现在有人管了,我还没着落呢,将来记得给我养老,哥哥的晚年就托付给你了。” 霜序才不给自己揽这种活儿:“怎么不让你自己妹妹养?” “我妹妹哪有你靠得住。”岳子封呵了声,“天天给我饭里掺沙子,等我老了她能喂我吃屎。” 霜序出国的时候他妹妹才两岁,她还抱过呢,没想到小丫头片子长大了这么能干。 她忍不住笑起来:“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 “看,笑起来这多好看。”岳子封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小时候多爱笑啊。美国真是个吃人的地儿,把我们小霜序笑容都吃没了。” 霜序这才明白岳子封是故意逗她开心呢。 本来以为是自己最近的不开心被他发现,进船舱后才明白另有原因。 这艘超级游艇的奢华超乎想象,甲板设有直升机停机坪,还容纳了小型游艇与迷你潜艇。室内影院、健身房等娱乐配置一应俱全,船尾还有一个巨型泳池,就像一座位于海上的豪华城堡。 一楼客厅空间开阔,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此时众人正聚集在此喝酒谈笑。 除了霜序意料之中的人,还有个宋乐颜。 宋乐颜跟陆漫漫坐在一块,见了她,露出一副“你给我等着”的眼神,无声冲她哼了下。 岳子封知道姐妹俩关系不好,他们平时跟宋乐颜也没多少交集,年龄之间就有个鸿沟,不熟,且,当初宋乐颜带头欺负霜序的事儿,他们多少知道。 宋乐颜说的那些屁话他们都没当过真,这丫头跟个小太妹似的喜欢拉帮结派,霜序可是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疏还有别呢。 “漫漫的朋友,给个面子。”岳子封低头轻声哄了句,“你不用搭理她,哥哥们都在这呢,欺负不了你。” “没事。”霜序只是烦她,不是怕她。 至于陆漫漫会带宋乐颜来,她也不在意。 她其实一直没期待过陆漫漫会理解自己,人只有对自己有共鸣的经历才能感同身受,陆漫漫跟她就不是一类人。 陆漫漫跟宋乐颜才是一类人——父亲的掌上明珠、调到外地工作会带在身边的心肝宝贝、家里的宠儿。所以她们能成为朋友。 霜序跟沈聿以及其他哥哥们打了招呼,目光掠过贺庭洲时凝滞了一瞬。 贺庭洲到哪都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嚣张,他一人占了一整张沙发,脸上盖了本杂志,正在睡觉。 封面女郎妖娆性感,盖住了那张立体又矜贵的脸。 没眼看。 但让霜序情不自禁身体紧绷的是,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眼熟的、白色的、丝绸衬衫。 跟她上次借穿过的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她怕沈聿或者陆漫漫认出来。 但男士衬衫款式都大差不差,贺庭洲似乎很钟爱这种舒适亲肤的面料,她也无法断定就是同一件。 岳子封不是说他的衣服从来不穿第二次吗?兴许只是类似的款。 沈聿跟陆漫漫都没什么反应,应该只是她多想。 这件事就像一根头发丝掉在她的神经上,细小的捏不住,但你知道它在那,时不时地带来轻微的扰动。 霜序的视线隔一会就往贺庭洲身上瞄一眼。 大家该喝喝该聊聊,说笑自如,一点没压声音,是个人在这里都睡不着吧? 她奇怪地小声问:“这样不会吵到他吗?” 岳子封说没事:“他就爱听着人声儿睡觉。” 见多了睡眠浅需要安静的,用人声助眠的癖好还是头一回见。 已近傍晚,云层被夕阳染成渐变的暖橘色。 岳子封开了眼时间:“行了,人都到齐了,开船吧。” 他刚通知完船长,甲板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今天要出海,怎么也不叫上我,人多一起玩才热闹嘛。” 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进入船舱,霜序感到一种厌烦的熟悉感,回头。 男人戴着一副三角形墨镜,穿着很花俏的印花衬衣和沙滩马裤,他把墨镜抬到头顶,露出一张让霜序皱眉的脸。 多年没见,郑祖叶那身无赖恶棍气质,一点没变。 有人语气客气地叫了声“郑少”,郑老爷子威名赫赫,这孙子再混,也不是好惹的。 “我说谁的游艇这么招摇停在这,原来是熟人啊。等我呢?” 岳子封啧了声:“什么海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当然是你们大游艇上的香风了。”郑祖叶不请自来地往沙发上一坐,两只胳膊大剌剌往后一架,左脚翘在右腿上。 岳子封头大地看看沈聿,又看看贺庭洲。 沈聿神色极淡,脸上一点情绪不见。 贺庭洲在沙发上睡得自在,对这个不速之客毫无所觉。 在燕城的地界,贺、沈、郑、岳几个大家族共同盘踞在同一块土地上,同气连枝,但私底下,也有不同的圈子。 譬如岳子封、左钟跟沈聿是发小,关系最紧密,跟贺庭洲是后来才熟悉,但他们这帮人,从来不跟郑祖叶混在一起。 不为别的,就是看不上,处不来,不是一路人。 这就是个混账,但人都来了,总不能把人赶下船。 郑祖叶似乎打定主意打算赖在这,岳子封倒是想把他赶下去,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郑家的面子不能不看。 这艘船上要真有一个人敢把郑祖叶丢下船的,那只有百无禁忌的贺庭洲了。 可惜这丫的睡得正香。 就在这时,外面的舷梯开始收拢,船要开了。 得,想下也下不去了。 第29章 索吻 贺庭洲一直睡到饭点才醒。 船员过来通知晚餐已经备好,岳子封正要叫他,他掀了脸上的性感女郎,自己慢腾腾坐起来。 “靠,”岳子封说,“你可真会醒。” “饿了。” 贺庭洲一身倦懒,从桌上捡了只烟盒抽出一根,用牙咬着,眼皮朝霜序的方向轻抬:“打火机。” 霜序正盯着他身上的衬衣研究,听见声音目光上移,跟他对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 真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大少爷,自己伸个手会死。 霜序把桌子上离她不远的打火机递过去,贺庭洲点燃烟,又把打火机给她丢回来。她连忙双手捧住才没掉地上。 又不是她的打火机,就放桌子上能怎样。 她起身跟随其他人往餐厅去,郑祖叶从她身后跟上来:“好久不见啊,小美女。” “别惹我。”霜序眉宇间的厌恶昭然若揭。 她十五岁没成年的时候,这人就对她色眯眯的,沈聿护着她,郑老爷子亲自教训了他一回才消停。 郑祖叶笑嘻嘻地:“打个招呼而已,那么紧张干什么。” 霜序没理他,加快脚步走了。 郑祖叶的眼睛在她身上走来走去。 霜序的漂亮不只在于五官,她浑身上下,头发、双眉、牙齿、肩膀、甚至是双腿的比例和脚踝的弧度,全都无懈可击。 比她艳丽性感的女人大把,清纯挂的郑祖叶也玩过不少,但谁都没她身上这味儿。 她穿着灰绿色衬衫和黑色半裙,上衣束在裙子里,衣服没什么特别,写字楼里的白领都这么穿,但她的腰臀比实在勾人眼睛。 郑祖叶凭借自己阅女无数的眼光目测她的三围,88、56、88。 他舔了舔牙,自言自语:“这腰掐起来肯定很带劲。” “你的脖子掐起来也很带劲。” 一道寡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郑祖叶回头,贺庭洲目中无人地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船上的晚餐是五星级水准,餐后有party,霜序回房间休息一会,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在走廊碰上宋乐颜。 宋乐颜一看见她就想起上次那个耳光,脸疼了好几天不说,当着那多人面被打,让她很丢面子。 “上次那一巴掌我还没还你呢。” “那你来错地方了。”霜序看着她,“你在这可还不了我。” 宋乐颜咬了咬牙,这艘船上都是沈聿跟他的朋友,他们都把宋霜序当宝贝,她才是势单力薄的那一个。 “要不是我跟着爸爸去欧洲待了十年,有你什么事,真把自己当燕城的小公主了?别人都用什么眼神看你你不知道吗?就你没脸没皮,非要往沈聿身上贴。” 霜序眼神冷下来:“你要是学不会怎么说话,我就再教你一次。” 宋乐颜哼了一声:“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你这么喜欢沈聿,你猜陆漫漫能不能容下你?她有陆家撑腰,你有什么?你不会真以为沈聿会为了你得罪陆家吧,你猜要是必须在你们两个中间选一个,他会选谁?” “你管他会选谁。”霜序冷冷地说,“反正选的不是你,你操什么心。” 正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捅到要害的宋乐颜噎住。 霜序抬脚离开,经过她的时候丢下一句:“少吃点盐。” 她都走开了宋乐颜才反应过来,她在阴阳她闲得慌。气不过把胳膊肘往墙上怼了一下,结果疼得捂着胳膊嘶嘶抽气。 游艇已经行驶到公海,墨蓝的海与天空融成一色,海浪卷着笑声传来。 众人聚集在船尾的俱乐部,香槟酒塔香气四溢,交响乐团演奏着华丽的圆舞曲。 喝酒的喝酒,跳舞的跳舞,正在兴头上。 贺庭洲在沙发区待着,他无论到哪里都有一种普天之下皆我领土的松弛感,脚往茶几上一搭,垂着眼单手在手机上敲字,不知在给谁发消息。 霜序拿了杯香槟,在他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视线又一次往贺庭洲衬衣上瞟的时候,被他撞个正着。 贺庭洲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这么喜欢看,坐过来看。” 霜序不好解释自己在怀疑他穿自己穿过的衬衣,显得太自作多情,抿了口酒转移话题。 “庭洲哥,你不去跳舞吗?” 贺庭洲眉梢意味深长地挑起:“你在邀请我跳舞?” ……是她出国太久中文退化了吗,这句话里哪个字有邀请的含义? 不,不是她的中文有问题,是贺庭洲现在看她,就像360度全景癞蛤蟆。 霜序有点苦恼,他不会是真的误会了吧? 那就麻烦了。 刚纠结如何澄清这个越来越深的误会,岳子封过来喊她:“妹妹,来跳舞!” 霜序摇头:“我不跳了。” 她的拒绝被当成耳旁风,岳子封直接把她拽走:“在这坐着多没意思。来,给你展示一下哥哥的迷人舞姿!” 岳子封这人一点包袱没有,各种夸张搞怪的动作逗得霜序笑靥如花。 等大家喝到酒酣意浓,舞跳累了,回到沙发区休息。 沈聿招手指叫她过去,把正在跟付芸视频通话的手机递给她。霜序抱着手机坐下来,跟付芸聊了一会才挂断。 有人提议玩阿瓦隆消遣时间,岳子封拿了副扑克牌出来:“阿瓦隆费脑子,我都累了,玩国王游戏吧。” 一张鬼牌十张数字牌,拿到鬼牌的国王可以指定任意一个数字的拥有者完成一件事。 前两把大家玩得有所收敛,第三局,贺庭洲拿到鬼牌。 霜序眼尖瞄见了贺庭洲的牌,迅速把自己的牌朝下盖好,以免他看见了借机捉弄自己。 身边传来一声微嗤,贺庭洲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声嗤霜序理解为了“自作多情”。 贺庭洲对她根本没兴趣,朝岳子封一抬眼,发布指令:“下海游一圈。” 人家都是点牌面,就他嚣张地点人。 “还是你狠。”岳子封叉腰站着,拿着自己的牌晃了晃,“让我下去游行啊,有本事你猜出我这张是什么。” 贺庭洲轻嗤:“你后面的镜子反光。” 岳子封马上扭头看,他背后的架子上还真有块用作装饰的镜面。 贺庭洲下巴懒洋洋一抬:“下去吧,红桃10。” 岳子封:“靠!” 众人起哄着围到甲板,岳子封闷了杯酒暖身,脱了鞋骂骂咧咧地跳了下去。 等他游完一圈甩着一身水回来,这个游戏才真正进入到放开玩的阶段。 聚会游戏玩的就是一个刺激,以前霜序最喜欢看他们没节操地互相闹,她在旁边乐得看戏。 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沈聿的戏。 陆漫漫被抽到了,要从在场的异性中挑一位kiss。 岳子封挤着眼睛调侃:“嘶,你想挑谁呢?我猜猜,该不会是沈聿吧。” 陆漫漫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不好意思,双颊透出一层薄红。 但她就连害羞也大大方方,在一众善意的起哄声中,朝沈聿仰起脸索吻。 第30章 来者不拒 霜序就坐在沈聿旁边,能够清晰地看到陆漫漫期待而烂漫的脸。 但她看不到沈聿的神色,也看不到他垂眸望向陆漫漫的眼神。 想来会是很温柔的。 “沈聿,这你都不亲?”岳子封恨不得上去按头。 “嗳你行不行啊?” “装纯情呢。” 沈聿在损友的起哄中很浅淡地笑了下,朝陆漫漫俯下头。 霜序在同一时间垂下眼睛,没去看那一幕。 她盯着地面,好像开始感觉到船身在海浪中的轻轻晃动。但不应该的,这艘游艇那么大,那么稳。 贺庭洲瞥了她一眼,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也就没看到他兴味索然的神情。 “谁是黑桃a?赶快站出来,别想躲啊。” 岳子封的吆喝声让她醒过神,抬头才发现游戏已经进行到下一局,大家正四处找寻新的倒霉蛋。 霜序捕捉到对面投来的视线,宋乐颜隔着桌子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无穷的眼神,亮了下手里的鬼牌。 “我是国王哦。”宋乐颜说话的时候盯着她,“黑桃a,自己站出来吧。” 霜序察觉到什么,伸手去拿自己面前的牌时,在背面摸到了一个轻微的褶皱。 那是有人做的标记。 岳子封找了一圈没找到,看向剩下的最后一个:“小霜序,不会是你吧。” 霜序把自己的牌翻过来,果然是黑桃a。 宋乐颜眼中的得意昭然若揭,重复了一遍任务:“你左手边的人或者是右手边的人,任选一个,用嘴传递纸牌。” 闹哄哄的现场倏地寂静下来,一道道目光聚集到霜序身上。 她左手边坐着沈聿,右手边是贺庭洲。 宋乐颜就是故意想让霜序难堪。 用嘴传递纸牌,两个人的嘴唇隔着一张薄薄的卡片紧紧贴在一起,暧昧程度不亚于直接接吻。 她知道霜序喜欢沈聿,但她敢找沈聿吗? 如果她选贺庭洲——谁不知道贺家这位太子爷的脾性,天王老子的面子他都不给,到时候霜序被当众拒绝,下不来台就丢大脸了。 陆漫漫的眼神也落在霜序身上,似乎想看她会怎么选择。 霜序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嗒——酒杯放到桌上的轻响打破趁机,沈聿神色极淡,声音也听不出情绪:“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岳子封跟着打哈哈:“得了,我得赶紧上去洗个热水澡,一会感冒了。” 宋乐颜不肯善罢甘休:“别人都玩了,就她不能玩啊?传个纸牌也不过分吧,你刚才还抱着人家美女嘴对嘴喂葡萄呢,这么玩不起干嘛来玩游戏。” 岳子封噎了一下。 “没事。”霜序说。 郑祖叶摇着酒杯,似笑非笑地插嘴:“要不你选我啊,我很乐意代劳。” 她宁愿选一头猪,都不会选郑祖叶这个流氓。 霜序拿起一张扑克牌,用牙齿咬住,转向右侧。 心想,自己癞蛤蟆的名声恐怕要坐实了。 宋乐颜正想纠正她纸牌不是这么传的,沈聿眼神朝她扫来。 那一眼颇冷,她闭嘴了。 贺庭洲坐姿松散地靠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脸上意兴阑珊。 霜序倾身朝他靠近,他冷眼看着她的主动,没有要接的意思。 那对狭锐的黑眸里只有无动于衷的漠然。 像旁观一场与自己不相干的戏码,她被当众刁难进退维谷的处境,和强装镇定依然从眼底泄露的局促。 她是台上的小丑,他是台下的看客之一。 霜序预料到他不会给她台阶,只是没想到如此冷漠和令人难堪。 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这种事,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知道宋乐颜在幸灾乐祸,她知道沈聿在看着她。 她的脸红起来,不是因为害羞,是尴尬。 算了,就这样吧,大家都看到了,是贺庭洲不愿意配合,不是她玩不起,不是她对沈聿贼心不死。 身体正要往后退,贺庭洲一把勾住她的腰,把她带过去。 霜序猝不及防地扑到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贺庭洲揽着她,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低头,牙齿咬住扑克牌的另一端。 那瞬间霜序几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跟自己的缠在一起,他鼻尖擦过她的,很轻很轻、像是错觉。 脸颊的温度呈指数飙升,霜序发现自己好像不会呼吸了。 她看见贺庭洲的睫毛,意外的长。 那层薄薄的冷淡的眼皮忽而掀起,她毫无防备地撞进贺庭洲漆黑深邃的瞳孔,心跳猛地颤了一下。 她几乎感觉到贺庭洲的体温,那只手臂揽着她腰,他身上的松杉冷香原本是很淡的,此时薄雾般将她整个人笼罩。 整艘船都在这一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海浪涛涛声,哗哗地击打着船身。 有人手里的杯子落地,嘭地碎裂,响声惊醒霜序,她迅速从贺庭洲怀里退出去。 贺庭洲扭头把牌吐掉,靠回沙发上。 陆漫漫也很惊讶,这个她从小到大都不敢亲近的表哥,竟然会配合霜序玩游戏。 但想想男人大概都如此,送上门的暧昧,来者不拒。 她转回视线看看沈聿,他表情并无异样,一如平常。 可她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看见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骨节绷得很紧。 第31章 你的喜欢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哇喔~~~” “洲爷可以啊!” 岳子封眼珠子快瞪脱窗:“接牌就接牌,你搂人家霜序妹妹腰干什么!” 贺庭洲表情很懒,无所谓似的:“不搂怎么接。要不你来?” 霜序能听见他们在起哄开贺庭洲的玩笑,声音进了耳朵却无法被大脑处理,说的什么她一概没听清。 手指撑着沙发边沿,她盯着地板的纹路发了会呆,等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下去。 游戏到这就散场了,船尾的人稀稀落落地散去,霜序起身时,对上沈聿的视线。 “这种游戏可以不做。”沈聿开口,音色依旧温和,“下次不要逞强。” 霜序点点头:“嗯。” 她这时才发现贺庭洲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她转身从船尾离开,沈聿坐在沙发上,重新点了根烟抽起来。 岳子封手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做哥哥的人最懂做哥哥的心情,成年归成年,谁看见妹妹跟人玩这种游戏不想掀桌子。 “游戏嘛,妹妹玩得也不过火。” 宋乐颜想看场好戏,最后的效果虽然不如她预想的精彩,但看到霜序那个表情,当着沈聿的面跟人做这些心里肯定难受死了吧哈哈。 岳子封看她一眼:“我说你,老欺负你姐姐干什么,她又没惹你。” “玩个游戏就欺负她了?”宋乐颜不屑一顾,“是你喊她一起玩的,那是你欺负她咯。” 岳子封啧了声:“你这丫头真不招人喜欢。” 这话让宋乐颜脸一拉:“谁稀罕招你喜欢,你以为你谁啊。” 沈聿夹着烟的手搭在扶手上,那身气度从容沉静,嗓音在海风中却显得分外凉薄。 他看都没看宋乐颜,垂眸掸了掸烟灰,对岳子封说:“明早送她下船。” 霜序沿着船侧通道走了一会,她走得慢,前面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消失,有人还未尽兴,约着一起去spa,或者找个地方再喝一杯。 也有今天刚刚勾搭上的,难舍难分地一起进了房间。 她回到三楼时在甲板上看见贺庭洲, 这层甲板无人,光也暗,她走近了才看见栏杆前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贺庭洲正抽烟,他的丝绸衬衣被劲烈的海风吹得紧贴在身上,烟以风的形状在他指间散开。 霜序原本想径直回房,想了想,朝他走过去。 “庭洲哥。” 海上风很大,她声音轻,贺庭洲回眸。 她长发被吹得凌乱飞舞,大海深沉幽暗的色域衬她肌肤雪白,眉眼清晰秀致,如精心描绘的工笔画。 贺庭洲:“有事?” 霜序能感觉到他今天格外冷淡,虽然不明白原因。 当然,贺庭洲对她从来就没亲切过。 “刚才的游戏,谢谢你给我台阶下。” 她斟酌着言辞:“其实我……没有暗恋你,也没有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怕给你造成什么误解,所以跟你解释一下。之前没有解释是因为,我以为你知道……” 她没说完。 “误解什么?”贺庭洲问 “误解我喜欢你。” 贺庭洲缓缓抽了口烟,指尖在烟上弹了弹,抖落的灰烬掉入海里,他语气轻慢:“你的喜欢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霜序怔了怔。 贺庭洲说:“你不是在利用我掩人耳目,戳穿做什么,不怕被人发现你的小秘密了?”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一直都在捉弄她,她竟然还怕他会误解。 来自取其辱,还真是够蠢的。 “你没误会就好。” 她说完扭头就走,贺庭洲瞧着她背影,目光不明。 霜序走到楼梯前又折返,抿着嘴唇蹙着眉心回到他面前:“我得罪过你吗,为什么你总是挖苦我?” 她不想开罪他,可那话真的好伤人。 那么轻描淡写,但远比宋乐颜要伤人百倍。 宋乐颜针对她是因为讨厌她,贺庭洲是为什么,她不明白。 霜序本来对他是很感激的,今天的台阶,包括之前的数次帮忙。 那碗热面让她自以为跟贺庭洲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点,偶尔也敢在他面前放肆,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现在才发现她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贺庭洲反问:“我挖苦你什么了。” “我的喜欢怎么就不珍贵了。”霜序质问,“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贺庭洲背倚着栏杆,长腿支地:“珍不珍贵去问你哥啊,问我干什么。你喜欢的是他又不是我。” “我喜不喜欢我哥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喜欢他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可能是情绪一而再地起伏、被压抑到临界值了,也可能因为贺庭洲那句尖锐的话真的伤害到了她。她一下有点没收住。 “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不去跟他讲?”贺庭洲瞳色墨黑冷锐,声线也淡得没温度,朝她身后的船舱扫了眼。 “他应该还没睡,我帮你叫出来,你亲自告个白怎么样。”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霜序捏紧了泛白的手指,“我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 贺庭洲把烟折断丢进垃圾桶。 “那就别摆出一副所有人都伤害了你的委屈样子。” “我摆什么样子了?”霜序声音在海风里带着轻微的颤抖,“谁都防着我,谁都能用这件事来拿捏我,我想回国要看很多人的脸色,我摆给谁看?谁在乎我委不委屈?” 船灯的微光落进她湿润的眸底,贺庭洲看见她眼尾红得厉害,瞪着他的眼神像受伤而倔强的兔子,又像一朵被雨淋湿的野百合。 霜序在愤怒之后,从他冷淡的态度里恍然想起来,他是陆漫漫的表哥。 他跟陆漫漫虽然很少互动,也不亲密,以至于她都忘了那是他的亲表妹,但毫无疑问,他会站在陆漫漫那一边。 于是胸腔里起伏的气愤慢慢落下去,随着冷静回笼的是一种迟来的清醒。 她算个什么东西呢,在这里和贺庭洲理论。 她承认自己的确很爱哭,但她知道眼泪只有在在意你的人面前,才会被珍视。 于是所有的情绪都忍了回去。 “抱歉,我忘了,你是陆小姐的表哥,你维护她,觉得我多余,是应该的。” 贺庭洲没说话,他瞳孔颜色很深,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如遥远处深晦的海面,看不见一点波涛。 “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对她有威胁性的干妹妹,哪怕我什么都没做过。没关系,我理解,换我,我也讨厌我这样的绊脚石。”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破坏我哥的人生大事,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盼着他好。” 她说完这些话,转身逆着风走了。 第32章 求救都不会? 静音材料保证了船舱的绝对静谧,套房比酒店更为奢华。 霜序在床边坐了一会,毫无困意,想出去透透气。 五月初的海上依然会冷,泳池的水却意外的温暖。 她细长的身体宛如一尾灵活的鱼,在水中自在游动。 游了不知几个来回,直到累了,她面朝上漂在水面,看着浓郁深蓝的夜空。 她慢慢把自己沉下去,沉进水中。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隔绝了,浮力让人觉得温柔而宁静,包裹着她,承托着她,保护着她。 沈聿对于她的意义,就如同这片水域。 她试着想象,如果当年她在街头大哭的时候,沈聿没有停下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会被坏人拐走,还是遇到另一个好心人? 如果沈聿没有把她从宋家捡走,她会一个人在那里自生自灭,变成扭曲病态的人格,还是有一天死在那座空房子里都无人知晓? 今夜无月,要是她消失了,大概所有人都会感到轻松和开心吧。 憋气到达极限,霜序从水面钻出来,抹掉脸上的水,原本空无一人的泳池岸边多了一个男人。 郑祖叶闪着精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大晚上跑来游泳,一个人寂寞得睡不着啊?” 霜序瞬间没有了兴致,游到另一侧抓着梯子上岸。 她下来游泳纯粹因为跟贺庭洲吵完架心情太差,一时兴起,没换泳衣。 黑裙子被水打湿贴在身上,她弯腰拿浴巾的时候,郑祖叶整个血液都躁动起来。 她不算丰腴的美人,身材清瘦,腰很细一把,但丝毫不影响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脚踝纤细,浑身上下的皮肤嫩生生的。 霜序把浴巾披到身上就要进船舱,郑祖叶绕过泳池,一把攥住她手腕。 “走这么快干什么,聊会呗。”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霜序动了下手腕想挣脱,没挣动,郑祖叶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剐。 “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更招人了,嗯?发育了?妈的,沈聿艳福真他妈不浅!” “别用你卑鄙龌龊的思想污蔑我哥。”霜序挣脱不开,手腕都被他抓疼了,冷声喝道:“放开!” 拉扯间她身上的浴巾被弄掉了,整个人都湿着,那水汪汪瞪来的一眼,把郑祖叶瞪得心旌一荡。 “装什么清纯,沈聿天天把你放身边,没玩过你?” 霜序抬起想挥打的另一只手也被郑祖叶抓住,顺势趴到她肩颈处嗅了一下:“你身上好香啊。” 他一晚上喝的酒全都窜到了下腹,酒劲催发欲火,恨不得把人就地办了。 霜序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么放肆,在沈聿眼皮子底下就敢对她动手动脚。 “我哥还在上面,你敢碰我!” “你哥忙着跟陆漫漫上床呢,哪有功夫管你。等他下来,我事儿都办成了。” “你以为你今天得手了,明天他就会放过你吗?” “今天老子先把你办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郑祖叶在外面干的比这还混蛋的事儿多了去了,只要他爷爷还活着,就没人能把他怎么着。 沈聿这人斯文,太守礼,跟贺庭洲那种做事全凭心情的混球不一样,郑祖叶心里门儿清,这是沈聿的地盘又怎样,明天沈聿就是想杀了他,还有他爷爷兜着呢。 大不了再挨顿揍,管他呢,先爽完再说。 霜序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踢打,但她刚从泳池上来,鞋都没穿,细嫩的脚踹到郑祖叶腿上,没把他爽死。 她拼了命地挣扎,还是被郑祖叶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此时此刻的她无比绝望。 她本能地扭头看向船舱,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她,但偌大的游艇,根本没人听到这里的动静。突然,她看见楼上栏杆前的那道身影。 如同看见救星,她本能地喊了一声:“庭洲哥!” 郑祖叶动作一顿,跟着抬头往上看了眼。 海风咸涩,贺庭洲颀长的身形矗立在三楼栏杆前,双手揣在裤兜里,垂下来的眼神一片漠然。 霜序甚至清晰看到他眼中的厌恶。 他一直在那,他看见了,但摆明了不打算理会。 郑祖叶看贺庭洲没有插手坏他好事的意思,放了心:“你叫错人了,我今儿就是把你弄死,他都不会救你。” 一片寒意把霜序的心脏冻住,求救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 能理解的。 他没义务要救自己。 她被郑祖叶推到了舷墙上,挣扎间脚撞到凸起的金属尖,尖锐的痛感瞬间就将生理性的眼泪逼了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船员从船舱里跑出来,高声喊着:“宋小姐!” 郑祖叶低骂了一声脏话,松开了她:“我看她快摔倒了,扶一下。” 船员给霜序重新披上了浴巾,她脸色苍白,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被船员一路护送着带到了三楼。 贺庭洲站在刚才的位置,回头,一如刚才淡漠的目光扫过她狼狈的身体。 “求救都不会?” 我叫你了。 你没理我。 “刚才凶我的时候不是挺厉害。”贺庭洲说,“这会怎么哑巴了。” 霜序还是不说话,裹着浴巾站在他跟前,安静得反常。但又似乎,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过分安静的女孩。 船员把她送到就离开了,甲板上只剩下海浪声。 贺庭洲低头瞧她一会。 “说话。” 她终于出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往船舱里走。 她始终记得贺庭洲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旁观的眼神,让想要求救的她遍体生寒。 她无法把他跟救了她的船员挂上钩,她知道自己应该感恩,但更想从此敬而远之,再也不要跟他说一句话。 贺庭洲目光滑过她光裸的脚,血色在白皙的脚面上流淌,一走一个血脚印。 他啧了声,迈步追上去,弯腰,手穿过膝弯将她横抱起来。 霜序马上推他要下去,贺庭洲乜着她:“医务室或者你哥房间,自己选。” 霜序就安分了。 贺庭洲把她抱进船上的医务室,放到医疗床上,霜序两条脚垂在半空。 贺庭洲找到消毒湿巾,托起她脚腕。 霜序想躲,贺庭洲瞥她一眼:“叫你哥来?” 她就沉默不动了。 擦过伤口的时候有点疼,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贺庭洲把用完的湿巾丢到一边。 “娇气。” 随着他这两个字,霜序压抑的情绪突然之间冲破临界值,眼泪控制不住地奔涌出来。 打湿了睫毛,一颗颗连串地滚落。 她也不吭声,就那么坐在床边,安静地掉着眼泪。 “说一句就哭?”贺庭洲说,“小公主。” 霜序还是一声不吭,把脸扭到一边去,嘴唇抿得紧紧的。 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反衬得她一张脸愈发干净清透,只是那双杏眼红红,不停地往下掉珍珠。 贺庭洲从兜里摸出颗糖,剥开包装纸,虎口掐住她下巴一捏。 霜序嘴巴被迫张开,紧接着就被塞了颗糖进来。 她眼睛还红着,简直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糖纸在贺庭洲手里捏成团,精准地抛进垃圾桶,他神色轻懒:“不是要哭,在哄你啊。” “……” 霜序嘴里含着糖,下睫毛上还挂着泪,满肚子委屈就像被人拧上了水龙头,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第33章 那你冒犯我一下 门被叩响两声,已经休息的医生被仓促叫起来,快速帮霜序处理被金属割破的伤口,上了药。 伤口有点深,医生给她注射了破伤风针,又叮嘱道:“伤口要注意不要感染,愈合之前尽量别沾水。” 霜序点头应下。 处理完,医生看看贺庭洲,又看看她,隐晦地试探:“这事儿,要告诉沈公子吗?” 他以为是贺庭洲弄的。 霜序身上都是湿的,裹着浴巾,明显是下过水,脚又伤成这样,一看他就没干好事。 你说说,这混蛋。 两边他都不敢得罪,说了怕贺庭洲记他一笔;不说,明天沈聿知道了,保不准找他秋后算账。 贺庭洲无所谓的口气:“看她自己。” 放在以前,被人欺负了,霜序第一时间就会委屈巴巴地去找沈聿了。 但现在,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沈聿的麻烦。 带未婚妻出海游玩,美好的心情却要被她破坏。 这件事沈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回去若再为她出头,八成要跟郑家交恶。 要是没有她,事情就简单多了。 霜序无意识地抠着指甲:“明天再跟他说吧。” 她不知道陆漫漫是不是真的在沈聿房间,她总不能,现在跑去敲门打扰。 套房在同一层,从医务室回房间,霜序跟贺庭洲一前一后穿过铺着地毯的走廊。 到门前,她停下来,回身对贺庭洲说:“庭洲哥,之前我说的话你不用在意,我没有权利对你发脾气。这段时间我可能无意间冒犯过你,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说完也没等贺庭洲反应,就进去关上了门。 她表现得很有礼貌,甚至尊敬,一点不像骂他“你才癞蛤蟆”时的放肆。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是很自在的,爱笑,会撒娇,比如以前跟着沈聿的时候。 根本不是对他这种恨不得拿王母娘娘的簪子划一条银河的疏离。 她就像个一直用外壳保护自己的乌龟,觉得安全了,才会慢慢把脑袋和爪子试探地伸出一点。一旦被刺伤,马上就会缩回去,带着她的壳滚得远远的。 霜序刚走进房间,听见门被邦邦敲了两声。 她折回去,把门拉开小半。 “公主脾气挺大。”贺庭洲抱着胳膊倚到门框上,单刀直入地问:“在生哪句话的气?” 霜序一阵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说你的喜欢不珍贵那句,还是说你长了一脸可怜样儿那句?”贺庭洲问。 她没做声。 贺大少爷这辈子都没干过反思自己言行的事,抬着眉往前回溯半天,抛开当时某种不爽的情绪,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那是我让你跟你哥告白那句?” 霜序不懂他又在玩哪一出,握着门把手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今天晚上的话我全收回。”贺庭洲垂眸看她,“行吗?” 他眼神竟然是认真的,这让霜序既讶异,又摸不着头脑。 她看了贺庭洲几秒,移开眼说:“不需要。你说的不过是你的心里话。” “谁说的。”贺庭洲理直气壮,“你还能读到我的心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口是心非呢。” 霜序真觉得他很奇怪,伤人的话说都说完了,现在又要收回。 “随你吧。”她不想深究也不想理会。她能感觉到贺庭洲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关门了。” 贺庭洲抬手撑住她想要合上的门板:“说清楚,在闹什么脾气。你不说我怎么哄你?” 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哄她?大概是看她哭了,怕她明天跟沈聿告状吧。 “你不用哄我,而且我也没闹脾气。” 只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以后摆正位置,别再把自己当葱而已。 站得近,贺庭洲比她高了一个头,轻飘飘地睨着她:“我非要哄呢。” “你别再捉弄我了。”霜序说,“我真没生你的气。” 贺庭洲端详着她,像在判断。 几秒后:“那你冒犯我一下。” “……” 什么奇葩要求。 霜序只想以后划清界限,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贺庭洲挡着门她没办法关,只能忍耐着说: “我不会再冒犯你了,今天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我不喜欢带着事过夜,要闹脾气就今天闹完。”贺庭洲霸道地给她选择,“你冒犯我,或者我哄到你不生气为止。” 霜序实在是很累,又被他弄得非常无语,什么人啊。 她脾气被激上来,双手抵住他胸口用力往外推:“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我要休息了,拜拜!” 贺庭洲低头看看她的手,顺从她的力道往后退了一步。 门在他面前关上,里面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有毛病吧。” 今晚这么折腾一通,就算不困,霜序的精神也疲累了,躺到床上很快就睡过去。 估计是着凉了,又吹了海风,半夜她发起高烧,浑身发烫。 浑浑噩噩地睡到早晨,被敲门声吵醒时头痛欲裂。下床去开门,路过镜子,看到自己整个人都红得异常。 陆漫漫元气满满地站在门外:“早啊。” “早。”霜序脚下发虚。 “待会儿阿聿带我去浮潜,你去吗?”陆漫漫问,“他说你游泳拿过奖,浮潜也很厉害。” 霜序一摇头,脑袋里沉甸甸地发痛。 陆漫漫看出她脸色不对,伸手贴上她额头:“哇,你脑门都烫手,怎么烧这么厉害?你等着,我去帮你叫医生。” 医生过来给她量了体温,留下了退烧药,陆漫漫站在她床边说:“你这样肯定没办法去了。” “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她眼睛睁不开,过一会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陆漫漫离开了。 她烧得昏昏沉沉,身上在不停地出汗,每一根骨头和神经都疼得厉害,睡也睡不踏实,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抱着被子蜷缩着。 朦胧间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拂开她鬓边被汗打湿的碎发,轻轻地抚摸着她脸颊。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烧得神智有些不清楚了,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做梦。 “哥……” 沈聿坐在床畔,指腹碰碰她烧得发红的眼皮,声音很低:“睡吧,小九。” 霜序在这道安心的声音里又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退烧药起了作用,再次睁开眼睛时,她清醒了一些。 床边无人,套房里安静得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她想起沈聿今天要陪陆漫漫去浮潜。陆漫漫第一次浮潜,来之前就很期待。 他们应该已经走了。 第34章 还得是咱贺爷啊! 睡到快中午,她自己量了体温,烧已经退了些,不过身体虚得厉害,一点力气没有。 微信很多消息,舒扬表达了自己的羡慕嫉妒恨,让她拍点照片给自己解解瘾。 霜序给她画大饼:【等你好了带你来】 她爬起来喝了杯水,走到窗边想给舒扬拍照,看见下面的甲板上聚集了一堆人。 沈聿跟郑祖叶面对着面,正在对峙。 她愣了下,鞋都来不及换,马上往外跑。 郑祖叶半夜差点把霜序欺负了的事,被船员私底下说漏了嘴,最终还是传到了沈聿耳朵里。 他找到郑祖叶的时候,他还在喝酒,搂着一个不知谁带上船的嫩模狎笑。 沈聿冷声道:“不想被牵连就滚。” 嫩模立马起身跑了。 “这么凶干什么。”郑祖叶说,“不会是来找我算账的吧。我就是跟你妹妹玩玩,又没把她怎么着。她不是好好的吗。” “小九不是给你玩的。”沈聿眼神冷得像冰,“上次我就说过了,再打她主意,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郑祖叶不慌不忙地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站起来跟他面对着面。 “女人不就是用来玩的,我不玩也会有别人玩,之前她没成年就算了,现在成年了你还看这么紧,想留着自己玩啊?” 沈聿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郑祖叶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所以肆无忌惮。 沈聿一拳砸到他脸上的时候,他的笑容都没来得及收,整个人都被打得摔到了地上。 四周顿时一片惊呼吵嚷,陆漫漫吓得捂住了嘴。 霜序跑下来时,沈聿揪着郑祖叶的衣领把他掼到了甲板的护栏上。 旁边的人全在围观,还有拿手机录像的。 她正想过去,陆漫漫拉住她:“你还是别过去了。” 眼看郑祖叶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岳子封跟左钟才上去拦:“差不多了,再打郑老那不好交代。” 郑老护犊子,要不郑祖叶也不会被养成这副德行,在燕城作威作福。现在又没出事,把他孙子打成这样,老头子说不定还要给他出头。 郑祖叶扶着栏杆爬起来,在鼻子下面抹了一下,带着半脸的血更显得猖狂:“打啊,怎么不打了。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看我爷爷会不会第一个宰了你妹妹。” 沈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就连霜序也没见过他这副阴沉的样子。 “妈的。”岳子封听得都窝火,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就在这时,一道懒散的身影从霜序和陆漫漫旁边晃了出去。 “表哥?” 贺庭洲估计刚睡醒,黑发微微凌乱,一脸被打搅了睡眠的不爽,听见陆漫漫叫他也没搭理。 他踩着懒怠的步伐走向甲板,围观的人看见他都自动让开道。 沈聿和郑祖叶还在对峙,郑祖叶气焰嚣张:“你能拿我怎么样?” 贺庭洲慢悠悠走过去,抬起一脚,把他从护栏上踹翻了下去。 “卧槽!” 船上霎时一片惊呼尖叫,一群人涌到栏杆边往下看。 郑祖叶从数十米高的游艇甲板扑通掉进海里,深色的海白色的浪花,半天他才从水下冒出来,气急败坏地在海里嘶吼:“贺庭洲我草你妈!!!” 贺庭洲嗓音懒得很:“我没妈,草你自己的吧。” “……” 他说完,在一众人瞠目结舌心惊肉跳的注视中,抄着兜转身从甲板走了回来。 从霜序身旁经过的时候,她嘴巴因为震惊而微微张着。 “闭上。”贺庭洲说,“一会流口水了。” 沈聿过来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手心贴上她额头:“退烧了?” 霜序点头:“现在好多了。” 沈聿不跟她提昨晚的事,只是安抚地摸了摸她脑袋:“是不是饿了?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他安排完,朝贺庭洲走过去,手落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谢了。” 谢的不是刚才那一脚,是昨晚,他救了霜序。 “客气什么。”贺庭洲视线从霜序身上带了一下,“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 这话听在霜序耳朵里,虚伪极了。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妹妹关照过? 岳子封从甲板上回来,呲着大牙心情舒泰:“还得是咱贺爷啊!这傻逼恨你这么多年都是有原因的,就你能治他。” 郑祖叶恨他?霜序忍不住瞄了贺庭洲一眼。 “没掐死他真是我的失职,连累社会了。”贺庭洲懒不正经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是不是玩笑,“一会我就跟王母娘娘请罪去。” “我让他在海里漂了会,看他快游不动了,给他丢了个游泳圈下去。”岳子封说,“出气归出气,真弄死了,郑家得找咱们偿命。一会找个人弄艘快艇送他上岸,叫郑家来人接。” 还没到午餐时间,厨师专门为霜序开火煮了鱼汤面——哦,不是她一个人,是两个人。 陆漫漫也进来了,坐到餐桌对面,也要了一碗面。 奶白的汤底,熬得香浓,海鱼的鲜美是养殖鱼无法相提并论的。霜序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不知不觉吃了半碗。 陆漫漫碗里的面没动多少。 霜序放下筷子,正打算离开餐厅,陆漫漫自言自语般说:“你哥真的很疼你诶,昨天乐颜惹你,你哥连夜就让人把她送走了。今天你一发烧,他就取消去浮潜的行程了。” 宋乐颜被送走了?怪不得今天没看见她。 他们没去浮潜,那早上她看见的是沈聿还是幻觉? 霜序看着陆漫漫,她抬起头来说:“我第一次看你哥打架。” “他这个人骨子里特别有绅士风度,永远都从容有度的,没见他对谁发过火。我以为激怒他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发飙揍人的样子也帅惨了。” 霜序能明白她的意思。 陆漫漫本来就介意她,现在沈聿三番两次为她出头,她心里可能不舒服了。 “我哥很保护他身边的人,对你也一样。如果我被人欺负了他都无动于衷袖手旁观,这样的人,你也不会喜欢了。” 陆漫漫托着腮:“说的也是。” “你们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他会陪你做很多你想做的事。”霜序安慰她。 沈聿太好了,她的运气大概不够多,只能够拥有十年,以后他会是别人的。 “有哥哥肯定很幸福吧,好羡慕你。”陆漫漫说,“我是独生女,既没有哥哥姐姐也没有妹妹弟弟。” 霜序还羡慕她有父母宠爱呢。 “你不是有哥哥吗?”她说,“你表哥也很为你着想。” “你说我表哥?他为我着想?”陆漫漫忽然发出两声“哈!哈!”的诡异的笑,直起身体情绪激动地说,“我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跟人家扯头花输了,哭着跑去找他,想让他给我撑腰,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嫌我烦,说:‘你把头发剃了,不就无敌了吗。’” 陆漫漫双手拍了一下桌子,看得出来怨念深重,“你见过哥哥这么对妹妹的?” 霜序表情严肃,忍了忍,没忍住:“……噗。” 第35章 真难哄 客厅里,岳子封还在对贺庭洲叨叨:“你说你,看见那傻逼欺负妹妹,还不赶紧去帮忙,喊俩船员去,他们的嘴能严实吗?现在全船的人都知道了,妹妹脸皮薄,多难受啊。” “你这脑子。”左钟说他,“郑祖叶跟庭洲有过节,他恨庭洲恨得多深你不知道?但凡跟庭洲沾边的东西他都要抢。本来对妹妹的兴趣可能三五天就过了,要是看见庭洲护她,马上就得把人盯死了,下药绑架也要弄到手。” “那倒也是。”岳子封损道,“郑祖叶这辈子对咱贺爷才是真爱。” 贺庭洲懒洋洋掀过来一眼:“想下去陪他直说,我送你一脚,让你俩双宿双飞。” “他对我就是不感兴趣,你说可怎么着。”岳子封幸灾乐祸地晃着腿,“你以后离妹妹远点。省得那畜生又缠上她。” 贺庭洲不置可否,眉宇间是无所谓的散漫,手里不知从哪拿了张扑克牌,在指间翻来转去地玩。 游艇在当日傍晚靠岸,云层被霞光染成渐变的粉橘色,大海始终蔚蓝。 陆漫漫上了沈聿的车,沈聿关上副驾车门,回头看向她。 他还未开口,霜序便懂事地道:“你送陆小姐吧,我跟子封哥他们走。” 沈聿叮嘱她:“回去好好休息,烧没退记得吃药,” 霜序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车开走。 贺庭洲的柯尼塞格停在路旁,跟岳子封一前一后。 霜序径直朝后面岳子封那台车走去,经过柯尼塞格时,车窗降下来,贺庭洲说话:“上车。我送你。” 霜序脚步停了停,没有打算过去的意思,客客气气道:“不麻烦你了,庭洲哥,我们不顺路。” 她住东三环,他住燕西,蛮远的。 说着就继续朝后走了。 昨晚不是哄好了?还这么冷淡。 贺庭洲手臂架在车窗上,食指撑着太阳穴,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坐进岳子封的车,慢慢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真难哄。 * 回燕城之后,霜序有一阵子没再见过贺庭洲。 除开沈聿和岳子封他们,她和贺庭洲之间的交集,本就不多。 倒是偶然在外面碰见过一次,她陪付芸去吃饭,贺庭洲很巧也在同一家餐厅。 他同行的人霜序不认识,那些人对他态度都十分追捧,他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视线隔着半个餐厅掠过她时,很短暂地停了一下。 霜序看见他旁边的女人,是上次在会所见过的旗袍美人。 紧身裙里身段婀娜,托腮微笑着与桌上其他人说话,桌子底下的脚尖却在悄悄勾贺庭洲的小腿。 非礼勿视,霜序移开视线,再没往那看过。 离开餐厅时,正好在门口遇上。 “庭洲啊。”付芸停下来,笑着跟他说话。 贺庭洲懒散应了几句,目光滑过站在她另一侧的霜序。 霜序只在最开始礼貌地叫了他一声“庭洲哥”,之后就转头看向路边,等着。等到付芸说完话,就跟她一起上车走了。 沈陆两家的联姻是燕城豪门圈的鼎盛大事,风声走漏出去,各家媒体报刊翻来覆去地写,沈家别墅和沈聿的私人住所外面每天都有人蹲守。 狗仔的长枪大炮从某扇窗户窥得一角,年轻靓丽的女人抱着男人的腰,轻轻踮起脚。 男人修长的身形在纱帘后半遮半掩,看不到正脸,光是一道身影和下颌的线条就足够浮想联翩。 这张照片第二天就上了各大媒体,传得到处都是。 小廖吃瓜吃得起劲,一边刷新闻一边兴奋地叨叨:“哇,这照片拍得好有氛围!好配好配!” 舒扬趴在床边吐得死去活来,顺手从垃圾桶里捡起苹果核丢她:“闭嘴。” 看护迅速把呕吐物收拾干净,霜序洗了毛巾给舒扬擦脸。 “真的!小老板你看。”小廖把手机举到霜序脸前,“是不是把你哥拍得很帅?这个陆小姐也好漂亮。” 霜序被迫怼着脸看了看,点头:“嗯,确实拍得很好。” 舒扬指着小廖,想骂一时没找到下嘴的角度。 看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霜序反而笑了:“没事。就当脱敏治疗了。” 脱敏是一个缓慢而漫长的过程,她发觉自己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难过了。 戒断对沈聿的依赖和羁绊,是剥皮抽骨的过程,但也很容易。 因为不得不,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最近只在周末回沈家吃饭的时候见过沈聿一面,他关心几句飞雪的近况,她一一回答,这就是全部的交流。 “什么脱敏治疗?”小廖天真无邪地凑过来,“你对什么过敏?” 霜序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对你有点过敏。” 小廖:“。” 陆漫漫的奶奶上了年纪身体不好,没随他们回燕城,留在了气候宜人的霖城休养。 婚事定下后,沈聿陪她前往霖城拜见长辈。 岳子封的妹妹过八岁生日,岳家老来得女,对这个小女儿百般疼宠,包下酒店宴会厅为她庆祝。 生日会是儿童主题,为了迎合小朋友喜好,整个宴会厅都装点成了迪士尼城堡。 岳妹妹打扮成了自己最爱的兔子警官,岳子封被迫戴上了狐狸发箍和尾巴,满场被人调戏。 “真是毁童年。”几个损友一边吐槽一边拿手机狂拍。 岳子封一把扯住他们几个:“她闺蜜非要演白雪公主,正愁没人扮小矮人呢,去去去,衣服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左钟试图挣扎:“你确定我们站在她旁边是小矮人,不是大巨人?” 等他们穿好小矮人的cos服装出来,霜序坐在旁边笑喷了。 小矮人人数还差一个,左钟一边捯饬着系错位的扣子,一边问:“庭洲没来?” “让他扮小矮人?你做梦呢!让他演王子他都不干。” 霜序喝着果汁,心想,贺庭洲的气质也不像王子。 他比较像恶龙。 穿着朱迪cos服的岳妹妹十分可爱,头上的两只兔耳朵一晃一晃。 她看见霜序,跑过来抓住她:“艾莎公主找到啦!” 顿时,好几个打扮得五彩缤纷的小女孩一窝蜂朝她跑过来,拉着她手要把她拽起来。 “我不是……” 霜序话没说完,一个女孩凑到她跟前,眨巴着星星似的眼睛说:“姐姐,你好漂亮!你演艾莎公主好不好呀?” 嗯……好吧。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的眼神和赞美。 生日会的策划人员挖空了心思,儿童版、成人版的cos服一应俱全,更衣室里配备了专业的化妆师和发型师。 霜序一样没逃过,被拉去换上了艾莎公主的蓝裙子。 发型师本来要给她带假发,比划了几下之后放弃:“算了,你的头发这么漂亮,还是别带这种劣质假发了。” 于是帮她编成了同款辫子,从左肩垂下来。 霜序从更衣室出来,回宴会厅,裙摆有点长,她低头用手拎起来。 正走着,视野里出现一双皮鞋,她急忙刹车,往后退的同时抬头。 贺庭洲低着头,目光慢悠悠地把她从头看到脚,然后再从下往上看回来。 最后定到她脸上,缓缓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第36章 吃脏东西了? 他这一个挑眉,比任何语言含义都丰富,霜序莫名生出一种羞耻感。 她从他旁边绕过去,快步回宴会厅了。 过了会,她正被几个小朋友拉着一起玩游戏,听见身后几声卧槽。 回头看见贺庭洲时,愣了一下。 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王子服,一双腿长得实在过分,束腰的设计凸显出劲瘦紧韧的腰线,再往上是宽直平阔的肩。 他一走进来,几个小女孩兴奋地哇哇尖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朝他跑过去。 岳妹妹顿时连自己最钟爱的兔子警官都不想做了,霸气地宣布:“我让你做我的王子。” 贺庭洲怡然自得地往沙发上一坐:“你想得美。” 被迫半蹲在地上的几个小矮人不甘心地看着被簇拥的他:“现在的小姑娘,是不是太双标了?” 岳子封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真是稀罕了,求他半天他不干,这又自己去换上了。” 生日会邀请了岳妹妹的好朋友和同班同学,还有不少世家的小朋友,整个会场热闹得像游乐园。 小朋友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蛋糕被推出来,注意力顿时都转移走了。 霜序得到清净,走到沙发区,离贺庭洲远远地坐着。 她喝了杯香槟,吃了点小蛋糕,目光扫过贺庭洲的方向时,不经意地和他撞上。 他撑着下巴,姿势松懒,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你看什么。” 贺庭洲唇角微微勾起,嗓音里像是带了笑的,还有两分根本不掩饰的轻佻:“看公主啊。” 霜序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满场都是公主,又不是我一个。” “是吗。”贺庭洲这两个字说得极为不走心,视线依然饶有兴致地在她身上走。 霜序并不想跟他多说话,在船上她就清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了,打算跟他保持距离了。 她低头吃蛋糕,贺庭洲又说了句:“挺可爱的。” “……” 她口中的蛋糕险些咽不下去。 后半场她都没再理会过贺庭洲。 生日会快结束时,穿白制服带领结的适应经过,从托盘里取出一杯香槟递给霜序。 她道谢,接过来喝了半杯,然后回到更衣室,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化妆师都已经离开,可能是空间小,显得逼仄,她穿衣服的时候觉得有些胸口有些闷。 想换完出去透透气,这种感觉却越来越严重。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呼吸急促,有种脚下发飘的眩晕感。 喝醉了吗?可她今天只喝了两杯香槟,不至于。 这种不适感在她走出更衣室后,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酒店的工作人员经过,问她:“小姐,您还好吗?” 霜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清楚地知道,马上回家是最好的。 “麻烦带我出去。” “您跟我来,出口在这边。” 她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跟着对方走了一段,工作人员将她带到一部电梯前,按下按钮。 霜序忽然抬头看向她。 对方回头看看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那一瞬间,霜序心里警铃大作。 她蓦地想起之前很早之前跟沈聿来过这里,这个电梯,是通往楼上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想也没想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宋小姐!” 工作人员的速度显然比脚步虚浮的她要快,很快追上她,一把抓住她胳膊。 “您不是不舒服吗,我带您上去休息。” 霜序挣扎,却使不上力气。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咬着牙说,“是谁指使你的?” 对方不回答,强硬地把她往电梯的方向带。 郑祖叶?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霜序混乱的脑袋想,可他今天不是没有来吗? 如果他来了,她会心生警惕,会防范,会有多远离多远。 郑祖叶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没出现。 在那么多人的宴会厅里,全是小朋友的欢闹场合,有她熟悉且信赖的人,端着托盘送酒的侍应生太寻常且自然,她怎么可能会防备。 现在宴会结束,客人已经离开,岳子封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 这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 脚下铺着酒红色的吸音地毯,轻缓的脚步声几乎让人听不见。 但绝望之中的霜序还是听见了。 贺庭洲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白衣黑裤,清爽利落。 看到他的一刹那,她猛地一下挣脱开,用尽全力朝他扑了过去:“庭洲哥……” 她记得那晚游艇上,贺庭洲的冷漠,但她现在没有别的人可以求救。 怪只怪她运气差,每次遇到的都是他。 贺庭洲抬手接住了她。 他出现得太突然,那个工作人员见了他,不敢再强行拉人,迅速低头走了。 霜序脚下几乎站不稳,两只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贺庭洲胳膊。 加速的心跳快得要跳出喉咙,她身体软得像没骨头,往他身上倚靠,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贺庭洲看出她状态异常,把她下巴抬起来,盯着她面色潮红的脸看了看。 “吃脏东西了?” 霜序点头:“快结束的时候,有人给了我一杯酒,好像有问题。” 贺庭洲皱了下眉,把她虚软的身体抱起来。 他怀抱宽厚而温暖,这让霜序在绝处逢生之后生出一点安全感。 贺庭洲把她带到顶楼套房,霜序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药效已经开始起作用。 她浑身都在发热,神智已经快被燃烧的血液淹没。 这种状态下跟一个成年男性待在酒店房间里,太危险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想去找手机,但她的包不见了,刚才拉扯中被那个人拽掉了,她的手机在包里。 她坐起来:“庭洲哥,你能帮我打一个电话给我哥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还是本能地想要找沈聿。 贺庭洲在床对面的沙发坐下来,点了根烟,语气悠闲:“这种事你哥应该帮不了你。” “那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烟雾笼罩着贺庭洲的眉眼,让霜序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医院也帮不了你。” 第37章 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也对,她要是这副模样被送去医院,明天就会传遍整个圈子。 受害的是她又怎样?丢人被笑话的也只会是她。 沈聿如今正和陆漫漫谈婚论嫁,这种丑闻可能会让陆家有看法。 还有宋家。要是再因为她丢了脸面,不知道会不会又把她抓上飞机送走一了百了。 那怎么办? 霜序愣愣地跪坐在床边,脖颈的皮肤已经泛起绯色。 贺庭洲夹烟的手支在扶手上,置身事外地看着她,从容且慵懒。 霜序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意味着什么。 如果面前是郑祖叶,她会找把水果刀先捅死他再说。 但是贺庭洲的话……实在不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脑袋里天人交战,左右摇摆。 比起被大张旗鼓地送到医院,引起一连串连锁效应,跟贺庭洲睡个觉,好像比较简单一点。 像他这种风流公子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玩过那么多女人,随便跟人调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守身如玉的原则。 癞蛤蟆反正她都当过了。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她手指揪着床单,看向沙发上气定神闲的男人。 “庭洲哥,你能……帮我吗?”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副什么样子,眼尾微微发红,清澈的杏眼里含着一汪莹莹水光,那种令人不忍亵渎的干净和迷乱的情-欲交织在一起,向男人发出这种邀请,简直是引人犯罪。 贺庭洲手指撑着额角,房间暖橙的灯光打在他眉骨间,把他的眼睛藏在浓重的阴影里。 “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还能怎么帮? 大尾巴狼,装什么纯情。 “你能跟我做吗?” 她直接得令人意外,贺庭洲眉梢轻轻挑了一下,抽着烟,不答。 “没关系,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 她其实忍得很辛苦,手指和脚趾都绷得紧紧的,怕自己控制不住在贺庭洲面前露出丢脸的媚态。 他肯定会嘲笑她。 贺庭洲眼皮一掀:“你打算找谁。” 霜序朋友圈里还真没有这种时候能“用得上”的人。 燕城遍地都是娱乐会所,叫一个鸭子又不难。 只是她眼下这状况,自己去找肯定不行。舒扬人在医院,沈聿去了霖城,她能信任的人不多。 “我可以……找子封哥帮忙。” 她刚说完,贺庭洲就轻哂一声,语气凉飕飕的:“那你记得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你哥回来砍。” 他误会了。 岳子封跟他不一样。 对霜序来说,岳子封就是亲近的兄长,属于无性别的范畴,根本就不在她选择的列表里。 不过他们经常在外面玩,肯定知道哪里可以叫一个又快又好的鸭子。 就是让岳子封帮她叫鸭子这种事,怎么开口都会非常非常非常尴尬。 要是贺庭洲肯,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去舍近求远。 “你是顾忌我哥吗?”她说,“我不会告诉我哥的。今天是意外情况,你就当、就当,帮我一个忙。如果你觉得吃亏,我可以给你钱。” 贺庭洲最不缺的就是钱,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毕竟让他白白帮忙他肯定不乐意。 “行啊。”贺庭洲很好说话,“不过我挺贵的。” 霜序想想一晚上自己应该付得起:“你要多少?” 能把云盾集团做到行业头部规模,贺庭洲的生意头脑不是她能比的。 “你卡里有多少。” 霜序的积蓄已经全投进飞雪了,剩下的不多,实诚地回答:“还有一百万。” 贺庭洲仗着她这会意乱情迷智商下降,坐地起价:“那我要一百万。” 霜序懵了两秒:“一百万?” 你那玩意是钻石做的吗? 贺庭洲懒洋洋地:“都说了,我很贵。” 霜序的呼吸被药效催发得急促,她感觉有蚂蚁在啃她的身体,心跳得很快、很慌。 她懂,一百万就是拒绝的借口罢了。 这种要求说出口都难为情,被拒绝就更窘迫。她本来就很难受,就知道指望谁都不应该指望贺庭洲。 “算了。” 她语气里有没忍住的哽咽,但因为那两个字太短,听不出来。 她从床尾跌跌撞撞地下去,想去浴室用冷水冲澡,可是脚发软头发晕,没走两步就摔了。 贺庭洲刚好坐在那,这让她看起来非常像演技拙劣的投怀送抱。 贺庭洲稳坐不动,只把拿烟的那只手移远了些,任由她跌到腿上。 她很轻,又很软,带着一身灼人的热意。 霜序的手在他胸口撑了一下,掌心下触摸到肌肉坚实的轮廓。 贺庭洲瞥了眼她的手:“干什么?打算对我霸王硬上弓啊。” 霜序本来没这么想,但碰到他之后,身体本能地就想往上贴。 那种从骨髓和血液深处往外扩散的煎熬,让她一碰到贺庭洲,就像饿极了的狗看到大肉包子。 莫名想起那天旗袍美女在桌底勾他的腿,那时候没见他这么守身如玉呢。 大脑混沌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又不值一百万。别人睡你都免费,你还要给她们买包买车买房子。” 说完自己意识到失言,他再水性杨花,跟谁睡都是他的自由。 她想从贺庭洲身上下去,被按住了。 贺庭洲把烟头捻在烟灰缸里,低头质问她:“说说。谁睡我免费?我给谁买包买车买房子了?”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霜序推开他要走,一只脚已经踩到地面,贺庭洲兜住她腰,一把将她拖回来。 这次霜序整个人都被带到了他怀里,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她感觉到了什么,脑子轰地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燃烧,心脏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她顶着一张醺红的、愕然的脸:“你、你……” “我什么?” 霜序抵着他胸口往后挪开,眼神下意识地往他黑色西裤上瞄。 再抬起时毫无防备地撞进贺庭洲眼底,他的慵懒和悠闲已经不见踪影,眸色深海一般幽暗。 他嗓音低而散漫:“正中你下怀是不是?” “我没有。”音量微弱。 “你没有?”贺庭洲说,“刚才是谁开价一百万要睡我?” 霜序耳根都快熟透了:“我没开价一百万,你自己开的。” 她没否认要睡他,倒是对价格斤斤计较。 贺庭洲低笑了声,头又低下来些,靠近她:“那我给你便宜一点?” 他眼窝深,眼型本身锐利,笑起来却很蛊惑人。 霜序就像被狐狸精引诱的书生,问了句:“便宜多少?” 贺庭洲托着她双腿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他单膝跪在床畔,身体伏在她上方,低磁的声线带上两分微哑的砂砾感,诱惑她:“你叫声哥哥,我给你免费。” 他是故意用这个称呼羞辱她吗?明知道她对沈聿是什么心情。 “我不用你帮忙了。” 她翻身想逃走,被贺庭洲扣住膝弯,压在床上。 他身上忽然显露出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攻击性,如凶猛的大型捕食者,充满危险气息,而她此刻就是一只被他按住了咽喉的小动物。 体型的差异像囚笼一样,完全将她困住了。 她看见贺庭洲喉结锋利凸起的形状,那滑动了一下,莫名性感。 她紧张得要命,呼吸也急促得厉害。 贺庭洲目光很深:“又不要了?” 霜序红着眸子瞪他:“我不需要你羞辱我。” “你要嫖我,又说我不值钱,谁羞辱谁?”贺庭洲说,“小公主,你真的很难伺候。” 就在这时,笃笃——房门被敲响两声。 贺庭洲黑眸中深沉的暗色无声散去,他直起身,拉过被子把她盖上,走出套房去开门。 这个时间,谁会来敲门? 霜序正茫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接到您的电话就马上赶过来了,人还好吗?” 贺庭洲嗓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情动过的痕迹:“挺好,生龙活虎,你再不来我就得亲自卖身了。” “……” 第38章 我跟沈聿谁排第一? 私人医生带着医药箱匆匆走进卧室,取出一只针剂给霜序注射。 “不确定对方下的药是什么成分,没法完全解,只能缓解,十五分钟左右见效。可能还会有点不适,明天就好了。” 医生收起药箱,从头至尾都把自己的眼睛管理得很好,一眼都没有往床上的女人多看。 贺庭洲已经坐回对面沙发,他抽烟的样子很散漫,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医生已经感觉到有把刀架在了自己的大动脉上。 “贺先生放心,今晚的事,半个字都不会传出去。” 贺庭洲不置可否,他匆匆离开,带上门的动作都轻极了。 霜序的长发在白色床单铺开,如绵软柔滑的黑色绸缎。 她眼神仍有两分迷离,皮肤上潮红未褪,她安静在床上躺了片刻,看向沙发上的男人。 贺庭洲一直在看她。 对上她视线,他咬着烟,唇角微微牵动一下,露出一个不明不白的笑。 “看什么?” 霜序想到自己刚刚主动对他求欢,甚至想花钱“嫖”他,羞愤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你叫了医生,为什么不告诉我?” 贺庭洲懒道:“你没问啊。” 对,她没问。全是她自己主动的,他只不过顺水推舟地戏弄她一下,看她自己出丑。 他救了她,还帮她叫医生,她连怪他都没有立足点,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怎么了。”贺庭洲轻轻弹了下烟,“没睡到我很失望吗?” 霜序抿了抿唇,把脸扭开:“没有。谢谢你帮忙。你走吧,房费我明天会还给你。” 她说完就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好难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贺庭洲了。 同一家酒店,某间豪华行政套房。 郑祖叶已经做好了准备,洗完了澡,裹着条浴巾,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悠哉地等着。 什么类型的美人他都已经玩遍,女人嘛,也就那样,睡几次就腻了。 但只有宋霜序,他惦记过,没得手,还当着沈聿的面被老爷子拿戒尺抽了一顿。 本来都快忘了这码事,谁知道上次在港口又见到宋霜序,老远瞥见她上舷梯的身影。 青涩的小丫头长开了,比以前还有韵味。 沈聿是真他妈有眼光,早知道是这么个尤物,他就该早点下手,让他妈把宋霜序收养回来,哪还有沈聿在这碍事。 郑祖叶还没为哪个女人费过这么大的劲,沈聿这几天不在燕城,岳子封忙着给她妹妹开生日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酒一喝,把人骗上来,宋霜序再不肯,吃了药到时候也会乖乖就范。 他左等,右等,下头party都结束半天了,派出去的人还没把宋霜序带过来。 他等得不耐烦,正准备打电话催,门铃终于响了。 郑祖叶马上过去拉开门,他安排的女职员独自站在外面。 “人呢?” “路上碰见有人,把宋小姐带走了。” 郑祖叶的脸瞬间黑成锅底:“谁带走了?” 女职员瑟缩地低着头,说:“岳少爷。” 到嘴的鸭子飞了,郑祖叶气炸,一脚踹到墙上:“草他大爷的岳子封,坏老子好事!” 岳子封把玩累了在车上睡着的妹妹背回家,小心翼翼像放地雷似的放到床上,生怕不小心把人弄醒。 刚把人放好,突然鼻子一痒,赶紧捂住嘴,带上房门出去才敢把喷嚏打出来:“阿~切!谁这么想我?” 电话响起来,左钟喊他出去喝酒:“庭洲也在这呢,你来吗?” “这都几点了,还喝。” “你还有脸说,蹲了两个小时我们腿都麻了!” 岳子封马上认怂:“行行行,我这就来,今晚上我请客。” 岳子封到蓝夜club时,几人正在包厢里喝着酒聊天,不知谁叫了几个穿紧身小短裙的女公关,陪在旁边。 贺庭洲照旧独占一张沙发,两只脚翘在茶几上,仰靠的姿势很懒。腕骨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里提了杯酒,半天没喝一口。 酒吧暧昧的灯光照着他意兴阑珊的脸,有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偷偷观察他好半晌,大着胆子往他身边挨过去。 “洲爷,您在想什么?” 贺庭洲看都没看她,兴致缺缺的调子,毫无温度:“没想你。问什么。” 岳子封进来,一屁股坐到左钟旁边,跟他们嘻嘻哈哈地聊起来。 喝了会酒,一扭头,对上贺庭洲视线。 他莫名其妙:“你看我干什么?” 贺庭洲用一种很值得品味的眼神从下往上把他打量一遍,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突然发现你也有几分姿色。” “你才发现?”岳子封风骚地一甩头发,“我也不说全国了,就燕城,除了你跟沈聿,我这盛世美颜怎么也能排第三吧。” 一群人吁他,左钟啐他一口:“还盛世美颜,我看你就是个盛世大脸。他俩做错了什么要跟你相提并论?” “你别嫉妒。”岳子封拍拍他的肩,“我封你做燕城第四美。” 贺庭洲似乎对这个排行很感兴趣,冷不丁问出一句:“我跟沈聿谁排第一?” 他这问题问得所有人都看过来。 “哟,您还在意这个呢。” “雄竞起来了还。” “你俩这胜负可不好分,看对谁了。喜欢你这型的肯定把你排第一,要是喜欢斯文雅正的,那沈聿不赢你十条街还带拐弯啊。”岳子封说得头头是道,“看我干什么,我说的可是实话。” 贺庭洲薄唇微讽地一扯,懒洋洋靠回去:“挺好,我干的也都是实事。” * 霜序早上醒来时,身体已经没有异常,只是有点乏力。 套房里静得针落可闻,她昨晚掉了的包和手机都放在对面的沙发上。 霜序回了微信上的待处理消息,放下手机后,又拿起来,找到贺庭洲的微信,点进头像,删除。 睡了一觉,她情绪已经稳定,只是不想再见到贺庭洲,也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周三要去云盾开会,又能见到贺总了耶!” 一到公司,小廖就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小老板,你不厚道,贺总那么帅,你都不告诉我。” “你有没有他的微信?你们平时会见面吗?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上我?” 躲不掉,贺庭洲现在是飞雪的甲方,还是她亲自费尽周折求来的合作。 霜序心烦意乱,拿出降噪耳机,把两只耳朵一起堵上。 好在,飞雪这个小小的氢能无人机项目,还不够格让云盾集团日理万机的贺先生亲自过问。 飞雪到云盾做汇报的那天,跟他们开会的是那位秃顶范总监。 这位范总监有些傲慢,开会的过程中一直在催促,让他们简略一些,再简略一些。 他时不时看手表,听了个大概就敷衍地打断:“行,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吧。下周一再过来。”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小廖嘟嘟囔囔:“他又不认真听,还要我们一周来一次,甲方了不起啊!” 老方是从飞雪创立之初就在的老员工,比她们年长几岁,闻言说:“甲方可不就是了不起。你现在就在甲方爸爸家里,注意谨言慎行。” 霜序没说话,一行人经过走廊时,远远看到另一端的贺庭洲。 他在公司时的样子与私下稍有不同,西装笔挺利落,衬得人锐意锋芒。 身边站着他的总助和几个高管,总助先看见她,低声对贺庭洲说了句什么,正在进行的交谈停下来,贺庭洲侧眸望来。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小廖变脸如翻书:“呜呜,这张脸真是了不起!” ……骨气呢? 霜序知道自己最好礼貌地打个招呼,抛开他是沈聿的朋友,是贺家太子爷,他现在还是飞雪的甲方,得罪不起。 但一对上贺庭洲那双锋锐的眼,那天晚上的画面顿时像流氓广告一样弹出来,关都关不掉。 那是她人生当中最想抹掉的黑历史。 察觉自己的脸颊有升温的趋势,她迅速把头转开。 第39章 斯文败类 霜序很想当做没看到他,拔脚就走。 但架不住其他人鼻子上面都长了一双眼睛,老油条老方看见贺庭洲,马上殷切地过去拍马屁。 “贺总,非常感谢您对飞雪的赏识,要不是您慧眼识珠雪中送炭,我们可能都撑不到现在,您就是飞雪的大恩人,我们飞雪上上下下都对您无比敬仰。” “是吗。”贺庭洲意有所指,“有些人好像并不敬仰。” “怎么可能。”老方说,“我们宋总每次提起您都热泪盈眶的。” ……马屁别拍得太离谱。 老方给她使了个眼色,霜序知道贺庭洲在点她,只好开口应付:“贺总的恩情我都铭记于心。” 她低眉敛目,根本不看贺庭洲的脸,说话时盯着他衬衣的第三颗扣子。贺庭洲说:“要不我把扣子摘下来送你,你们俩单独聊?” 霜序忍耐着编借口:“不好意思,我今天落枕了。” 贺庭洲抄着兜,哂道:“刚才转头我看你很灵活。” “……” “贺总贵人事忙,一张嘴就上百万,我们就不浪费您宝贵的时间了。走吧。”霜序语气尊敬但疏远,说完就转身,漠着脸径直离开了。 别说贺庭洲身后一众惊讶的高管,就连飞雪的人都觉得她大逆不道。 “宋总,你疯了,你连贺总都敢怼?!” “你们懂什么!”小廖无脑维护,“小老板跟贺总很熟的,你只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你们没看到贺总的宠溺!” 霜序看她一眼:“你近视多少度?” 小廖很骄傲:“六百八。” 霜序怜爱地拍了拍她脑袋。 老方苦口婆心:“宋总啊,我知道你跟贺总很熟,但是这个说话啊,还是要讲究技巧。 你是金枝玉叶的白富美,不懂阿谀奉承那套很正常,以后拍马屁这种事我来就行了。” 霜序知道大家都是为了飞雪,心里叹口气:“好吧,我下次忍忍。” 总不会那么背运,每次都碰到日理万机的贺大总裁。 周一再次到云盾,范总监把他们在会议室晾了十五分钟,才姗姗来迟。 开会的时候,他光明正大地在看手机。霜序的位置在他右侧,借着角度瞄了眼。 干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在跟人发微信。 小廖在会议记录本上写写画画,过一会,把本子侧过来给霜序欣赏。 她画了一个穿西装的猪头,还留了地中海发型。 霜序抿紧嘴唇,绷住没笑:“认真点。” 会议进行到中途,磨砂玻璃门忽然从外面打开,总助徐桢推开门,退到一旁。 贺庭洲走了进来。 他个高腿长,气场强大,正讲解ppt的组员被打断,整个会议室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 范总监手忙脚乱把手机收起来,敦厚的身躯从座位上弹起来,瞬间从拽得二五八万的甲方总监,变身成皇帝身边阿谀奉承的老太监。 “贺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您的会开完了?” 贺庭洲没理他,径自走进来。 他今天的样子有点不一样。 大多时候,贺庭洲都给人一种慵懒随性的感觉,今天的西服却穿得端正而笔挺,领带系得一丝不苟。量身剪裁完美展示出比例优越的身材,墨黑色极衬他气质。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平常微分的黑发今天往后梳成背头,发梢抓得自然凌乱,看似随意,实则很挑人。 范总监恭敬地把他请入主位,他坐下来,右腿叠上左膝,高鼻深目,一身高不可攀的矜贵。 霜序目光在他身上不过多停留了一秒钟,他黑眸便敏锐地睇过来。 “宋总脖子好了?” 霜序移开眼睛:“继续吧。” 贺庭洲一来,众人明显变得更拘束,讲解的组员磕磕绊绊,口误频出。 “紧张什么。”贺庭洲说,“我不是大蟒蛇,不吃人。” 你比大蟒蛇没好多少。 因为他说话,霜序下意识瞥了他一眼。 他背后就是落地玻璃幕墙,身后洒入的澄明光线透过他的眼镜片时,呈现出一种跟她印象中很不同的质感。 她第一次见贺庭洲戴眼镜。 这种文气的物品原本跟他的气质不搭噶,但不知为何,莫名的和谐。 可能因为,细边眼镜的斯文很好地中和了他骨相中的锋利,减弱了他给人的压迫感。 霜序正要收回视线,贺庭洲毫无预兆地看向她。 她没防备,跟他四目相对。 他眸中那两分“贺庭洲式”的散漫被镜片折射,看上去道貌岸然极了。 不是斯文,是斯文败类。 “看什么。”他说,“我脸上有ppt?” “……” 直到会议结束,霜序眼睛都钉死在ppt上,再没有看过他一下。 贺庭洲听完会议内容,拿起桌子上那份资料翻阅,问了一个直击核心的问题:“成品多久能拿出来?” 老方开口道:“第一版样机已经做出来了,不过因为氢的体积能量密度非常低,液氢罐占据的体积比较大,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克服……” 贺庭洲头都没抬:“我不喜欢重复说同一句话。听不懂就找个翻译来。” 老方哑了哑。 霜序给出一个预计期限:“三个月。” “太慢。”贺庭洲压得狠,“一个月。” 霜序直接说:“做不出来。” 贺庭洲眼皮轻轻一抬,目光从资料移到她脸上,意味不明的眼神:“挺横啊,这位乙方。” 几个员工在旁边拼命给她使眼色。 这是甲方爸爸啊宋总!你控制一下。 控制不了。 看不见贺庭洲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正常人。 一旦见到他,她就会被迫回忆起那天晚上他的故意作弄和自己的丢人现眼,窘迫得无以复加。 她忍了忍,说:“我只是实事求是。贺总如果喜欢吃大饼,我可以画,我下周就能给你‘成品’,不过到时候你会发现它携带着一个巨大的液氢罐。贺总想要吗?” 贺庭洲慢悠悠道:“我说不想要,宋总又要跟我闹脾气吗?” 顿时,一道道火热的视线投向霜序,小廖在几秒钟的吃惊过后,激动地抓住了桌子边。 这话说得太暧昧了,霜序耳根轰地一下热起来。 范总监那双小眯缝眼在她和贺庭洲之间探照灯似的飞快扫来扫去。 “贺总,请你别开玩笑。”霜序强作镇定,“在储能问题得到有效解决之前,我们不想随便拿个半成品糊弄你们。飞雪希望最终交到你们手上的,是达到上市标准的优秀产品。” 整个云盾集团无人不知,贺先生是一个根本不讲情面的人。 说一不二,杀伐果断,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范总监怕他,不止因为他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老板,更多的是畏惧贺庭洲这个人。 “那两个月。”贺庭洲今天好说话得像被人夺舍。 霜序松了口气。 贺庭洲靠着椅子看她,镜片后黑眸慵懒,口吻却是公事公办的正经:“详细的技术资料,请宋总发一份到我微信。” 范总监张了张嘴,想问,您不是从来不用微信办公吗? 但混迹职场多年的老油条非常明白,职场生存法则第一条:不该问的别问。 离开会议室,一进电梯,霜序顿时被几道炯炯有神的目光包围了。 “宋总,你跟贺总关系这么好吗?” 霜序面不改色:“只是认识而已。” “但是贺总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诶……” 霜序说:“你们忘了拿到云盾的合作多么不容易了吗?” 好吧。大家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被浇灭了。 回公司后,霜序不得不重新把贺庭洲的微信添加回来。 唯一庆幸的是,贺庭洲不会给她发消息,就不会发现她曾经狗胆包天地把他删除过这件事。 她把贺庭洲要的资料发过去,他也没回复。 第40章 谁打的? 宋爷爷血管堵塞动手术的消息,霜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回沈家吃饭的时候,从付芸与沈长远的聊天中才得知这件事。 “你不知道?”付芸有些惊讶。 霜序反应平淡:“没人和我说过。” “崔宁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你。”付芸连忙叫人去准备营养品,“他还在医院,你现在马上过去看看。” “不想去。”霜序低头漠不关心地吃鱼,“我看了他又不会好起来。” “那是你亲爷爷,他心脏动手术,你做孙女的一眼都不回去看,传出去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的。”付芸也是为她好。 不孝就不孝吧,霜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你这孩子。”付芸说,“你想让人家说,我们把你教坏了啊。” 霜序这才放下筷子,妥协地站起来。 王嫂送她出门的时候紧张兮兮地唠叨:“待会见了你爷爷,好好表现,嘴巴甜一点,说点好听的。” 霜序对此并不抱任何期待:“嘴巴再甜有什么用,我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喜欢我的。” 王嫂站在门口目送,看着她坐上车,无声叹气:“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不待见呢。” 回国一个多月,霜序还没见过爷爷。 爷爷从未把她当成孙女看待过,所以她不欠什么,他们祖孙两个的情分,甚至不如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至少陌生人不厌恶她。 这次来,纯粹为了面子上的好看罢了。 医院一整层都清场了,霜序上去时,正好碰见宋乐颜。 宋乐颜一见她就抱起胳膊,盛气凌人地说:“谁让你来的?” 霜序懒得理会她,越过她走向里面病房。 “上次沈聿把我赶下船,你现在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宋乐颜扭头喊人,“张妈,把她赶出去!” 张妈在旁边犹豫着不敢动:“小姐,这不行吧……” “我说行就行。”宋乐颜蛮横道,“你赶不赶?不赶我就把你一起赶出去。” 霜序在宋家的身份实在太尴尬,既算不上主人,也不是客人,使得佣人对待她的态度都很微妙。 但再怎么说,张妈也不敢真赶她。 她左右为难,正在这时,崔宁的声音响起:“乐颜,别惹事。” “我哪惹事了,明明是她先欺负我的。”宋乐颜看到崔宁脸色不悦,哼了声,闭嘴了。 崔宁对霜序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进去吧。” 霜序拎着营养品进入病房,宋爷爷正靠在床头,护工喂他吃东西。 她表现乖顺:“爷爷,您身体好些了吗?” “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宋爷爷看她的眼神简直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严厉中带着挑剔,“我住院半个月了,十几年前的下属都天天来探望,你来看过一次吗?” 霜序心说,我又不需要求你提拔。 “我不知道这件事。” 几十年从政生涯,宋爷爷开口便是上位者的压迫感:“你不知道,不是别人的责任。你回国这么长时间,连家都没回过一次。” 那点乖顺也不想再装下去了。 霜序知道自己最好别争辩,没意义,但还是争了:“也不是我的责任。我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宋乐颜在旁边火上加油:“爷爷,她天天跑去沈家献殷勤,眼里哪有我们啊。” 霜序冷冷盯她一眼。宋乐颜感觉她又想扇自己了。 霜序语气平静,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你把我养大,我也对你献殷勤。” 宋爷爷听出来了,冷哼道:“你倒是学得伶牙俐齿。乐颜说,你上次打她了?” 霜序没否认:“打了。” 宋爷爷毫无预兆地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护工端着碗吓得呆住,霜序脸被打得偏过去,瓷白的肤色上迅速就浮起了一片红。 宋爷爷一辈子官居高位,声音往下一沉,就是凌厉的气势:“在公共场合打乐颜,你打的是谁的脸?自己心术不正,生出那么多是非,你爸把你送出去是让你反思,让你学乖,你学了什么?沈家纵容你,不好好管教你,那是因为你在外面的行为,丢的都是我们宋家的颜面!” 宋乐颜在旁边幸灾乐祸:“我说了,这一巴掌我肯定还给你!” 霜序整个左脸都是火辣的痛感,她长这么大,挨的耳光,都来自于她名义上的亲人。 她没哭,甚至连委屈的感觉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厌烦。 “让宋家丢脸的不是我,是宋乐颜。你这么在乎宋家的颜面,把她嘴巴缝上比较快。” 宋爷爷沉着脸刚要发火,崔宁推开门:“爸,郑老来看您了。” 宋爷爷的脸色马上切换成笑容,跟拄着拐杖走进来的郑老爷子寒暄起来。 “老郑,你怎么来了。” 郑家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拄着龙头拐杖,花白的头发上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精神瞿烁,一双眼明亮如炬。 他虽早已从一线退下来,在政界的影响力却一直延续至今,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郑老。 “听说你心脏动了手术,我自然得来看看。” “一个小手术而已。”宋爷爷态度和蔼,“祖叶也来了。” 郑祖叶打一进来就盯住了霜序,那眼神像毒蛇一样,让霜序觉得不适。 她毫无存在感地站在一边,等两个老人寒暄得差不多,找了个机会趁人不注意开门溜出去。 郑祖叶从她身后阴魂不散地跟上来:“那天晚上你跟岳子封睡了?” “果然是你。” “不是我还能有谁。”郑祖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顺手牵羊的岳子封骂了几句脏话,“我费劲做的局,最后便宜他了。” 岳子封? 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远处就是宋家的佣人,郑祖叶没敢动手动脚,挡住她的路,压低声音说:“宋霜序,你少跟我面前装纯,要么给我玩玩儿,要么我告诉你哥,你跟他好兄弟搞上了。他不是想弄死我吗,我倒想看看,他会不会先弄死他的好兄弟。” 霜序对他厌恶至极:“你给我下药的事,你以为我哥会饶了你吗?” “你去说啊。”郑祖叶有恃无恐,凑到她耳边阴恻恻地说,“我弄你,顶多挨顿揍,这事要是闹大,你爷爷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为了你们宋家的名声,肯定要让你嫁给我。” “我嘛,就是想跟你玩玩,弄到结婚就太麻烦了。” 霜序死死咬着牙。 她知道郑祖叶说的是真的。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宋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全他们的名声。最好的方式就是把这桩丑闻变成一桩喜事。 那晚跟岳子封压根没半毛钱关系,总不能让岳子封吃这个哑巴亏被迫娶她。他冤死了。 贺庭洲?别想了。别说他们没发生关系,就算真做了,贺庭洲也不可能对她负责。 事实上那晚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最后要么被郑老轻拿轻放,把事情压下去;要么,让郑祖叶娶她给个交代。 对她来说就是个死局。 手腕被握住,有人将她从郑祖叶跟前拽到身后,她抬头看到沈聿的背影,一如小时候的很多个时刻。 “滚。”沈聿冷冷道,“别逼我当着你爷爷的面揍你。” “就说两句话,瞧把你紧张的。”郑祖叶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霜序一眼。 “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 等郑祖叶进了病房,沈聿才转回身,问她:“他让你考虑什么?” 霜序脑子里混乱极了,含糊其辞:“就还是那些。” 沈聿眸底闪过阴郁之色,跟她说话的语气仍然温和:“别理他。” 霜序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了吗?”沈聿说。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聿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左脸,目光微凝。 霜序这才想起这一茬,被郑祖叶烦得,都忘了脸上的痛。 她下意识想把脸偏开,沈聿手指扶着她下颌,把她脸转回来。 “谁打的?” 本来没觉得委屈,对上他眼神,霜序反而鼻子一酸。 “我爷爷。” 第41章 偷狗贼 沈聿良久没出声,半晌,他手掌上移,温热掌心贴住她受伤的脸颊。 “疼不疼?” 霜序一下就没忍住,情不自禁地想掉眼泪。 被养在沈聿身边的那十年,她没受过一点委屈。 那时候她不是宋霜序,她只是沈聿的妹妹小九。 她又乖又招人疼,沈长远跟付芸都很喜爱她,岳子封那帮人也都宠着她,别说没人会打她,就算真有人想打,也得先掂量掂量。 可是宋勉之一调回国,她又成了宋家的女儿,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讨人厌的东西。 有时候霜序真的自私地希望,他们永远别回来多好。 “哥……”她忽然捏住沈聿的袖子。 想告诉他郑祖叶给她下药的事,想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躲到他身后去,天大的麻烦他都会为她摆平。 “小九没事吧?”陆漫漫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喉咙里未说完的话忽然就哽住。 陆漫漫走过来的时候,她松开了手。 “我跟你哥一起来探望你爷爷的,幸好我们来得及时,郑祖叶没欺负你吧?”陆漫漫问。 “没有。”霜序把情绪都压了下去。 “你爷爷下手也太狠了,都肿了。我带你去处理一下吧。”陆漫漫面露心疼。 “不用了,我回去冰敷一下就好了。”霜序说,“你们进去吧。” 她语气太过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脸上的伤触目惊心,大概没人会发现,她曾被人打过那么重的一个耳光。 说完就走进电梯,转身按下按钮,没有再往沈聿那边看。 天快黑了,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匆匆,都有所牵挂,或被人牵挂着。 走出来,霜序仿佛才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疼得她想哭。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在她痛哭的时候把她抱起来,温柔为她擦去眼泪。 此刻她不太想回家,宋家、沈家、亦或是松明路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都似家非家。 心口被沉甸甸的东西压着,闷得不透风,她坐到公交站的长椅上,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车龙。 经过的陌生人都在往她脸上盯,她看不到,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很狼狈。 但她不想理会。 夜幕无声无息地铺盖下来,旁边等公车的女孩们忽然一阵骚动。 “哇,好帅的狗勾!” “哈喽,哈喽,你叫什么名字?” “哎,它不理我们内。” 霜序微微侧眸,看见一只体型健硕威风凛凛的立耳杜宾犬从站台等车的人中间穿过,踱着慢吞吞的步伐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不养狗,在她眼里同一个品种的狗长相都一模一样,杜宾都是一身油亮的黑毛,里面掺点黄色。 不过这只格外冷酷威武,犹如霸道总裁一般的气质……有点眼熟。 她认不出来到底是不是贺庭洲那只狗,杜宾已经走到她面前,脑袋朝她伸过来。 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挪开一大步,甚至已经准备起身走开。 杜宾把嘴里咬着的东西吐到了椅子上。 ——一个医用冰袋。 霜序愣了几秒:“给我的?” 杜宾坐了下来,但是把头扭到另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嫌弃受伤了。 “对不起。”霜序给它道了个歉,“我有点怕狗,不是针对你。” 杜宾可能听懂了,扭回来,用嘴筒子把冰袋朝她推了推。 霜序拿起冰袋敷脸,抬头张望四周。 既没看到贺庭洲的车,也没看到一点可疑的影子。 左脸火辣辣的灼烧感在冰意下逐渐麻痹,但不是不疼了,只是换了一种疼法。 她敷脸的过程里,杜宾一直坐在旁边,像一个高冷的护卫。 只是它太惹眼,一个被人扇了耳光脸都肿了的漂亮女人,加上一只霸气拉风的大型犬,路人投来的视线更多了。 霜序站起来,狗也站起来。 她抬脚走,狗跟在她身后。 把它丢下不管似乎有点忘恩负义,霜序犹豫片刻:“你主人呢?” 杜宾一动不动,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的样子。 霜序无奈,拿出手机,拨通贺庭洲的号码。 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贺庭洲漫不经心的嗓音:“宋总有何贵干。” 这话问得霜序都茫然了,冰袋不是他让狗送的吗? 那是她认错狗了,这不是贺庭洲那只,还是狗成精了? “我碰见一只杜宾,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狗。” 贺庭洲拖腔拉调地“哦”了声:“你问问它。” 霜序低头,跟大狗四目相对。 “……” “你的狗丢没丢,你不知道吗?”霜序蹙眉,“不是你家狗,我就不管了。” “丢了,正找偷狗贼呢。”贺庭洲一口黑锅扣到她头上,“原来是你。” “你在哪?”霜序问。 电话那端停顿两秒,她听见贺庭洲说:“回头。” 霜序电话举在耳边,茫然地回过头,隔着宽阔的马路和疾驰而过的车辆,看到停在路边的一台库里南。 驾驶座车窗半降,露出贺庭洲那张过分英俊的脸。 原来他离得这么近。 * 沈聿和陆漫漫进入病房,宋爷爷见到他们,态度和煦:“阿聿跟漫漫来了啊。” 陆漫漫观他平易近人的神色,难以想象到是他把霜序的脸打成那样。 “宋爷爷,您身体好点了吗?” 同样的问题,宋爷爷笑道:“这几天恢复得不错,有劳你挂心了。” 燕城年轻一辈里,沈聿是最拔尖的之一,宋爷爷对这个晚辈是很欣赏的。 沈长远原本计划让沈聿从政,以他的能力加上沈家的扶持,这个年纪做到副厅级不是问题,可惜他对玩弄权术不感兴趣。 沈宋两家交好,早先宋爷爷存过结亲的心思,不过他想嫁给沈聿的不是霜序,是宋乐颜。没想到五年前被霜序一搅和,两家的名声差点被拖累,再提这茬反倒不合适。 如今沈家跟陆家谈起亲事,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这也是他对霜序诸多不满的原因之一。 陆漫漫本来是很会撒娇卖乖讨长辈喜欢的,但兴许是因为见过霜序脸上的伤,她只是笑笑,没往他跟前凑。 沈聿待人接物一贯彬彬有礼,关心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寒暄过后,准备离开前,他对陆漫漫道:“你先回去,我跟宋老说两句话。” 陆漫漫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带上门出去后,没走远。 病房里,沈聿语气随意地提起:“听说小九犯错,惹您老生气了。” 这话一出,病房的空气都静了静。 霜序是宋家的孩子不错,但实打实是在沈聿身边长大的,他专门提起这事,八成是想替她出头。 “她还跟你告状了?” “我来时碰到她,脸肿的厉害。”沈聿说,“这阵子我不在,她闯祸了吗,怎么惹您发那么大脾气。” 一旁的崔宁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她们姐妹俩置气,大庭广众下她就跟乐颜动了手。她爷爷也是气她没分寸,在家里再怎么闹,出门在外不能让人看笑话。” “我当什么事。”沈聿唇边挂着浅薄的笑意,“小九从小就很乖,就是因为脾气太软,总是被人欺负,所以我教她蛮横一点,被别人欺负到头上,就要打回去。这怪不了她。” 宋爷爷有些不快:“我知道你袒护她,但她是我孙女,做错了事,我还不能管教她了?” 沈聿脸上的笑意已经微乎其微了。 “您自然能管教,不过她是我养大的,她要是真做错事,我得负责任。下次再有什么,我会教训她,您心脏不好,就别动怒了。” 第42章 涂药 贺庭洲今天开的是一台库里南,停在公交站台的正对面,霜序没见过,怪不得刚才没注意到。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挂断电话,坐在地上不动的狗站起来,朝人行道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转身看她。 霜序并不想过去找贺庭洲,对狗说:“你自己过去吧,我要回家了。” 杜宾折返回她跟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霜序说:“我不去。” 这狗跟主人一脉相承的霸道,直接用嘴咬住她裤脚,往那边拽了拽。 “……” 它力气蛮大,霜序实在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不体面地跟一只狗打起来。 主要是,这狗太凶,她的确有点怕。 硬是被它押送犯人似的,一步一盯,从人行道过了马路,带到贺庭洲的车旁。 贺庭洲已经下车,抱着手臂靠在车门上,看着她被狗牧羊似的赶过来。 黄昏光薄,如一层幽蓝滤镜,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模糊。 贺庭洲眉骨高挺,眼型狭锐,线条一压一抬,形成了极具冲击性的英俊。 一身白衣黑裤,在将暗未暗的街道上清晰得过分。 霜序走到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就停下:“狗给你送回来了。” 贺庭洲直起身朝她走来,霜序本能后退一步,没他腿长,贺庭洲捞住她手臂,猛地把她拽到怀里。 霜序没防备他突然的行为,撞到他身上时,那种冷调的松杉气息瞬间就勾起她的记忆。 心跳不稳的时候,听见一辆摩托车速度很快地从她身后开了过去。 贺庭洲松开她手臂,垂眸睨她:“脸红什么。” 霜序神色镇定:“你被打一下你脸也红。” 贺庭洲目光慢腾腾地从她左脸走过。 红肿得很厉害,皮下毛细血管估计破了,她皮肤娇气是一方面,动手的人一点没留情。 霜序把他的手推开,贺庭洲问了句:“蛋糕好吃吗?” “什么?”霜序问完,在他漆黑的眸色里明白过来。 她抿了下唇,被打耳光还要听这种嘲讽,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的出言不逊一点没有激怒贺庭洲,他微微一哂:“可惜了,没机会,敢打我脸的人还没出生。” 霜序就不说话了。 他嚣张的口气虽然很欠揍,但是实话。 谁敢打他太子爷的脸? 贺庭洲从车里印着药店logo的袋子里拿出一只药膏,旋开盖子,指尖沾了药膏靠近她脸。 霜序下意识避开,贺庭洲直接扣住她下巴,把她脸固定住。 “没毒。别动。消肿的。” “我自己来。”霜序试图反抗。 贺庭洲语带讥诮:“坐那展览半天,没见你自己来呢。” 什么叫展览。 贺庭洲说着,手指已经触摸到她脸颊,微微的凉意有立竿见影的镇痛效果。 霜序放弃抵抗,侧着脸,目光落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即便不看,依然能感受到锁定在脸上的、存在感极强的那道视线。贺庭洲低着头,因为涂药,目光专注得让她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热。 霜序后背抵住车门,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他们要看,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挖了他们的眼珠子。” 她五官明艳精致,若再妩媚一些,该是艳光四射的。 但她偏偏又携带一种天然的纯净感,眼型偏圆,柔和灵动,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 距离太近,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在微光里若隐若现,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地颤。 贺庭洲虎口扣着她下巴,按在她脸侧的拇指一动,她的脑袋就乖巧地跟着他摆动。 他将药膏涂抹开,垂着眼道:“为什么不能,没带勺子?” 霜序有点无语,转过眼睛看他:“你挖人眼用勺子?” 贺庭洲挑眉:“不然用什么。” 他眼型很特别,有剑锋般的冷峭狭锐,眼尾上扬的弧度又风流多情,两种特质的结合矛盾又危险。 霜序把眼睛扭开:“我又没挖过,我怎么知道。” 涂完药,贺庭洲松开她,把药膏扔回车里。 霜序悄悄舒了口气。 莫名地感到不自在,正想离开时,贺庭洲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又从车里拎出一个蛋糕,递给她。 霜序看看那只蛋糕,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贺庭洲勾着蛋糕盒上的白色绸带,薄唇懒散一牵:“开胃菜都吃过了,不吃点正餐?” “……” 这人。 霜序分得清好歹,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将蛋糕接过来。 她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慢慢吃着蛋糕,贺庭洲倚在库里南的车门上。 不知从哪摘了片叶子,在手指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 狗蹲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着霜序吃蛋糕。 这块提拉米苏意外的好吃,霜序吃着吃着,感觉到直勾勾的目光。 转头,杜宾一直酷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她手里的蛋糕,舔了下自己的嘴。 霜序问贺庭洲:“它能吃吗?” 贺庭洲瞥狗一眼,简单粗暴:“下毒了。狗吃了会死。” 杜宾失落地趴到了地上。 吃完蛋糕,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脸似乎没那么痛了,心情也回归平静。 贺庭洲送她回家,到达松明路9号时,夜色已深。 霜序在门口下车,站在那静默片刻,还是对贺庭洲说:“谢谢。” 语气有些微的紧绷,一码归一码,今天的药和蛋糕并不能抵消他那天的恶劣。 贺庭洲扯唇,靠着座椅背闲闲道:“先别谢,记住我此刻在你心里的伟岸形象,下次骂我之前先翻出来想一想。” 她骂过他吗?那都不算吧。 “我没骂你。”霜序说,“每次都是你先戏弄我,我只是被压迫之后的反抗。” 贺庭洲黑眸懒洋洋睇过来:“怎么,我还得给你道个歉?” 霜序很硬气地说:“你也先别道了,下次欺负我之前先翻出来想想。” 她说完转身进去,走到楼下时,看到沈聿的车停在那。 沈聿立在车旁,垂在身侧的手里捏了根烟,兀自燃烧着。他目光眺着远处,梧桐树的阴影落在他身上,他不知在想什么,霜序走过去他都没察觉。 “哥,你怎么来了?” 沈聿回神,见她过来,把烟掐掉。 “去哪了?” “见到一个朋友。”霜序说。 “脸上的伤处理过了?”沈聿看看她左脸,红肿已经消退一些。 霜序点点头:“涂过药了。” 进入五月后,气温回升的速度变得很快,夜风不再让人觉得寒冷,而是变成潜移默化、要后知后觉才会感受到的凉意。 沈聿问她:“在医院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想要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依赖他的冲动劲,已经冷却下来,霜序摇摇头:“没什么。” 她不能一直待在沈聿的羽翼之下,享受他的庇护,这种权利五年前就已经被剥夺了。 沈聿今天似乎情绪不高,静静看她一会,抬手揉了下她头发。 他眼神很好地被夜色掩盖住了,温声道:“上去吧。早点休息。” 第43章 求婚 霜序脸上的伤,好几天才完全消肿。 她上班时戴了口罩,同事们都默契而体贴地没有追问打探。 茶水间,大家都在议论,某夜店有人聚众吸-毒被抓的事。 这事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是因为牵扯到了几个家里很有背景的权贵子弟。 霜序最近在忙着寻找用来储氢的新型复合材料,对这些不感兴趣,左耳听右耳过。 舒扬从医院溜出来,中午带霜序去公司附近的日料店吃炸猪排饭,小廖跟着来蹭。 吃饭的时候,舒扬提起这事:“听说里面有个人来头很大,姓郑,你认识吗?” 霜序一怔:“郑祖叶?” “我不知道叫什么,新闻里没写大名,只说郑某,我听医院的小护士八卦,说他爷爷特厉害。”舒扬压低声音,“阅兵站城楼上的那种。” 那应该就是郑祖叶没错了。 霜序不清楚郑祖叶是不是真的沾了那玩意儿,他们那些纨绔子弟,平时胡闹归胡闹,老一辈对那些东西还是禁忌的。 郑家自然有能力保他安然无事,但这事之后,恐怕得把他严加看管一段时间。 那霜序就能清净多了。 这事不知道跟沈聿有没有关系? 霜序正沉思着,舒扬的筷子暗戳戳地伸向她的盘子。 “说话就说话,别偷我猪排。”霜序精准夹住她的筷子,“油炸食品你不能吃。” 舒扬嗨了一声,老老实实放下,吃自己的三文鱼沙拉。 “这个周末有宝瓶座流星雨诶。”在旁边耍手机的小廖喊了声,“最佳观赏地点东禺山。去看吗去看吗?” “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舒扬浪漫细胞匮乏,“不就是天上下点石头,还没落下来就被大气层烧没了。” “可以许愿啊。”小廖转向霜序寻找共鸣,“是吧,小老板?” 可惜她的期待错付了,霜序说:“我没有对流星雨许过愿。” 小廖匪夷所思:“你都不许愿的吗?你们有钱人的生活就这么顺心如意吗!我要仇富了。” 霜序笑起来:“以前有愿望,对我哥许,实现得比较快。” “那现在呢?”小廖问。 “现在?”霜序喝了口盛在玻璃杯具中的清酒,这瓶酒是辛口,余味中的苦味略浓。 “现在没有愿望。” 小廖张嘴还要问,舒扬把猪排塞进她嘴里:“猪排这么好吃,你还有功夫说话?不吃给我吃。” 霜序跟朋友一起开公司创业的事,岳子封他们都知道。 她这点小产业,在这帮家底丰厚的公子哥眼里,就是小孩过家家。 这日霜序刚开完会,前台大眼睛的小姑娘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推门进来说:“宋总,有人找你。长得有点帅,说是你哥。” 沈聿来了? 霜序马上从座位上起来:“在哪?” “你办公室呢。” 霜序回到办公室,一开门,正在她办公室里四处参观的男人回过身。 “哟,忙完了,宋总。” 霜序穿了件收腰款的白衬衣,黑色印花半裙,脖颈上戴了串澳白珍珠。 她本身就如明珠一般,这身装扮更衬得她温柔玲珑。 看见是岳子封,倒也说不上失望,只是一点期待落空了。 “子封哥。”她问,“你怎么来啦?” “路过这,顺道上来看看你。”岳子封往她办公桌上一坐,“给你们点了下午茶,哥哥对你好不好?” 霜序的那份放在茶几上,咖啡、青团,还有一些精致的中式小点心。 她坐下来吃东西,问岳子封:“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这么聪明呢,这都能看出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霜序吃着杏仁饼,眨了眨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看过我?” “这话说的,咱们的感情还用天天见吗?”岳子封走过来,坐到她旁边,从碟子里捡了颗话梅吃。 “你哥跟漫漫的订婚宴定在下个月底了,付姨跟贺姨找人算的日子。” 霜序慢吞吞嚼着杏仁饼,没作声。 “虽然是家里定的,漫漫想要你哥给她求个婚。”岳子封说,“小孩嘛,她跟你一般大,你肯定明白,就想要点浪漫。” “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杏仁饼有点干,霜序咽下去,放下没吃完的那半块。 “我们几个又没求婚的经验,合计半天也没想出来个有意思的,漫漫又不喜欢老套的,这不找你来出出主意。” 霜序说:“我也没跟人求过婚。” “你是女孩,你跟漫漫又合得来,肯定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 虽然他不是沈聿,但他来,霜序还是有两分开心的。 但那两分也在知道他的来意后,慢慢散掉了。 “是我哥让你来问我的,还是她让你来问我的?” 这问题让岳子封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没让啊,我就路过这,正好来你公司看看你,顺便问问你嘛。这不你哥的人生大事,我想着你也想参与一下呢。” 这话提醒了霜序,作为妹妹的身份,是应该积极祝福、出谋献策的。 可是她既没有被人求过婚,也没有向人求过婚,要她祝福还要她献策,真是为难她啊。 静默片刻,霜序道:“她想要的只是我哥求婚的仪式感,不在于哪种方式。听说周末有流星雨,东禺山是最佳观赏地点,你们可以试试。” 流星雨这三个字就自带浪漫气质,大自然的壮丽奇迹都成为盛大的祝福,搁谁不心动? 时间也恰好能赶上,岳子封豁然开朗:“妹妹你可真优秀!” 优秀的可不是她。 岳子封离开后,她叫小廖进来,把剩下的点心拿走去吃。 下午茶全公司人手一份,大家都在赞美小老板的哥哥人帅心美,霜序这份明显比她们的丰盛多了。 小廖十分感动地往嘴里塞柿子奶黄糕:“都给我吗?小老板,你对我太好了!” 霜序拍拍她脑袋:“你应得的。” 霜序只提供了灵感,至于求婚的具体策划,她没有参与。 岳子封他们安排好周末前往东禺山的行程,发到微信小群。 这个群是很早之前就建的,群主是岳子封,霜序是第一批进群的“元老”,就跟在沈聿的头像后面。 这么多年,这个小群都只有他们这帮关系非常紧密、彼此信任的兄弟,人数统共十余人,已经几年没加过新人了。 别说一般的酒肉朋友,就连他们交往的那些小女朋友,都没资格进来。 陆漫漫是特例。 为了维持惊喜的神秘感,岳子封的东禺山行程标的是“周末露营”,但大家心知肚明,这趟是为了沈聿求婚去的。 此等大事,大家纷纷表示势必要到场,原本因为公务要出国的左钟都把机票给退了,工作后延。 整个群里,只有霜序跟另一位万年躺尸的太子爷没回复。 岳子封单独艾特他俩。 【@9.9 @h 你俩周末的时间记得腾出来,别忘了】 霜序看到的时候,除了这条消息,还有陆漫漫的私聊。 是漫漫不是慢慢:【小九,你来吗?】 第44章 你不会来抢亲吧? 霜序刚刚下班回到家。 她没有回复岳子封,而是回答陆漫漫:【那天我可有可无】 陆漫漫说:【我希望你一起来见证,但又怕你来了,会有什么意外】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双方都能互相坦诚,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直接点很好。 霜序说:【那我就不去了】 沈聿的人生重大场合,她不想要缺席,尽管知道那种幸福会建立她一个人的难过上,她还是想在现场祝福他。 但同时她并不想破坏这个对陆漫漫来说同样重大的时刻,陆漫漫希望的话,她可以不去。 陆漫漫说:【你不会来抢亲吧?】 霜序面无表情:【你们只是求婚,不是结婚,我抢什么?】 陆漫漫:【撤回!撤回!你把我的惊喜都搞没了】 霜序:【。。。】 霜序还没吃晚饭,做饭至今还没学会,也没兴趣学,她在手机上点了一份外卖,等待的时候,她坐在窗边地上,看着夜景。 松明路9号这套大平层面积很大,很空旷,只住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种针落可闻的冷清。 落地窗外是燕城璀璨的万家灯火,这个城市生活着两千多万人,每次从折扇窗户看夜景时,都会让霜序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外卖到了,她去取,在餐桌上摆好。 可能有点报复心理,虽然也不知道想报复谁,总之她点了很多,铺满拉丝芝士的炸鸡,还有一大份披萨。 很丰盛,可惜一个人吃很没意思。 她想了想,拍照片发给舒扬和小廖。 每天在医院吃淡出鸟的营养餐吃得感觉自己快成仙的舒扬,给她发来一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末了说:“先拉黑了,等你吃完我再把你拉回来。” 小廖就很直接:【你等着!我现在打车过去!】 霜序心情好多了:【来吧,今晚你可以睡鱼缸】 半个小时后,小廖风风火火赶过来,路上还带了半打啤酒。 “哇,好漂亮的夜景,原来你们有钱人的燕城跟我们的燕城真的不一样!”小廖趴在玻璃上,“住在这种地方,是不是就没有烦恼了?” “有啊。”霜序说,“有钱人也会便秘的。” “也对!”小廖心理顿时平衡多了。 霜序干脆把垫子摆到窗边,两人席地而坐,欣赏着夜景吃炸鸡喝啤酒。 “小老板,你的乌龟还没找到吗?” 霜序摇头:“大概找不到了。它已经走丢很久了。” 乌龟虽然很抗饿,但也不是金刚不死之身,这么久都没找到,不知是不是已经饿死在某个角落。 “那你再养一只呗。”小廖看事情的角度很轻松,“要是以后又找到了,那你就有两只了。” “不养了。”霜序说,“养了你睡哪里?” 小廖朝她扑过来:“你骂我!” 霜序笑倒在地上。 有小廖陪着,她心情轻快了很多。 晚上霜序没有真的让她去睡鱼缸,而是带她去了客房。 客房还未住过人,小廖就像撒尿占地盘的狗一样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安详地把双手交叠放在肚皮上。 “明天不要喊我,我要在这里睡三天三夜。” 霜序回自己卧室,临睡前,再看手机时,有一条陆漫漫的消息。 【我还是希望你来,真心的。阿聿肯定也希望你在场。】 周六下午,霜序换上轻便的登山服,背上双肩包下楼时,沈聿和岳子封都已经到达她的楼下。 这是人聚得最齐的一次,陆漫漫带了几个自己的朋友。几台车排成一列,每辆车上都坐满了人。 陆漫漫在沈聿的副驾上冲她说:“小九,阿聿的朋友在我们车上,你先坐我表哥的车吧。” 后座车窗降下,里面坐着一对容貌都十分出挑的男女。 男人是沈聿的朋友,亨泰银行的老总,霜序以前跟着沈聿见过。他的新婚太太是燕城白家的大小姐。 “晟安哥,清枚姐。”她礼貌打过招呼,朝后面的车走去。 贺庭洲开了那台库里南,霜序看到他依然会感到不自然,所以直接略过了副驾。 她爬上后座,系好安全带,抬头时猝不及防地在后视镜里跟贺庭洲对上视线。 他穿了一件黑色立领冲锋衣,轮廓显得更深刻而锋利了。 贺庭洲嘴里咬了颗糖,从镜子里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我长得像你家司机?” 霜序说:“我今天不太舒服,想坐后面。” “哪不舒服。”贺庭洲问。 霜序:“哪都不舒服。” 贺庭洲扯了下唇:“这么不舒服,待会爬山找个轿子我们抬你上去?” 霜序先移开视线,不和他说话了。 让她感到放松一些的是,没一会,下车去买水的岳子封过来,坐上副驾驶。 “走走走。” 岳子封的嘴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停过,霜序坐在后面,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作为本次求婚作战计划的总指挥使,他给霜序分配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妹儿,今天你什么都不用干,你就负责在关键时刻给你哥送戒指,到时候听我号令,懂吗?” 霜序“嗯”了声。 岳子封扭头看她:“怎么这么没激情?” 霜序提高声音:“嗯!” 贺庭洲忽然笑了一声。 霜序不懂他在笑什么,继续看窗外。 贺庭洲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撑在车窗上,把嘴里的硬糖咬碎了,清脆又沉闷的声音带着一点橘子味。 “你从哪弄的糖?”岳子封翻开手套箱翻了翻,没找到。 贺庭洲下巴往后面一撇:“问小公主。” 霜序莫名其妙地瞟他一眼,她哪有糖。 岳子封还真伸手问她要:“公主妹妹,给我一颗。” “……吃完了。”霜序说。 车队一路向东,一个多小时后,抵达东禺山露营基地。 第45章 女二号还有镜头呢 露营基地位于东禺山上,开车抵达基地时,沈聿他们已经先一步到了。 陆漫漫原本正站在沈聿身边,贺庭洲将车停稳,三人下车时,沈聿朝他们走过来。 他先看了看霜序的脸:“伤好了吗?” “前几天就好了。”霜序说。 沈聿道:“休息一会,吃点东西,一个小时后出发。” 霜序点点头,看见陆漫漫和她的几个朋友都在看着这边。 陆漫漫带来的朋友还是那帮姐妹团,因为上次游艇上的不愉快,她怕沈聿不高兴,这次没有邀请宋乐颜。 霜序看到了那对双胞胎。 沈聿提前包了场,整座山今天都不会有外人来打搅。 先到的人已经熟练地支起卡式炉,各类野餐炊具和食材饮品准备得一应俱全。 贺庭洲在防腐地台上支了一把折叠椅,右腿搭左腿,像个大爷似的坐在上面。 岳子封特意带上来两台专业单反和dv,准备为他们记录下今天的仪式。 他把dv拿给贺庭洲:“一会你来录吧,参数我都给你调好了。等会上去踩踩点,找个合适的机位,然后录点风景的空镜,回去我找人剪个大片。” 贺庭洲没搭腔,掀起眼皮,给他一个“你在命令我?”的高贵眼神。 “这可是你亲表妹。”岳子封直接把dv塞他手里,“记住,妹妹送戒指的时候,要来个大特写。” 贺庭洲一派懒散地将dv接过去:“女二号还有镜头呢。” 旁边正在喝水休息的霜序:“……” “什么女二号,我让你给戒指拍个特写!” 岳子封感觉自己所托非人,这大少爷的字典里就没有“听指挥”这三个字,可别回去一看他连机都没开。 贺庭洲拿着dv摆弄起来,镜头掠过营地正在休整的众人。 岳子封走过去跟左钟他们商量一会的作战计划,陆漫漫和一帮小姐妹在忙着烤肉、煮奶茶。沈聿跟周晟安站在一处说话,白清枚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根野草,编成戒指套到周晟安手指上。 镜头扫到某个方向,霜序今天把头发扎起了丸子头,圆鼓鼓一团顶在脑袋上。 她举着手机对远山拍照,两边的碎发被风吹着飘,从山根到鼻尖一道流畅的线条,没化妆的脸轻盈清透,像蚌壳中被养护得完美无瑕的珍珠。 肉烤好后,大家聚集到桌旁吃饭。 霜序坐到岳子封旁边,陆漫漫将刚盛好的那碟菜递给霜序:“小九,这份给你。” 走过来的沈聿说了一句:“她不吃豆芽。” 陆漫漫一顿。 霜序还是伸手去接:“没关系。” 陆漫漫收回去,若无其事地笑笑:“不要勉强,我再给你盛一份。” 最后过来的白清枚跟周晟安坐到了霜序旁边。刚才在车上,只仓促地打了个照面,这会才有时间说话。 霜序跟白清枚不算很熟,但白清枚对她很友善:“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你参加游泳比赛呢。这么久不见都长大了。” 霜序笑起来,说:“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没回来,祝你们新婚快乐。” 她平常看着高冷,笑起来眼下有浅浅的卧蚕,又让人觉得甜。 白清枚也就比她大几岁而已,却像大人对小孩一样,笑着掐了掐她脸蛋。 “游泳比赛?”周晟安问。 “对啊,青少年游泳大赛,她拿了冠军呢,厉不厉害?”白清枚聊起这事兴致勃勃。“她甩了第二名一大截,赛后一帮记者围着她要采访,导播的镜头也一直往她脸上切,不过可惜回放的时候都剪掉了。” “那天我们都去看比赛了。庭洲也在。” 霜序表情明显有点意外,看向斜对面的贺庭洲。 那天贺庭洲也在?她不记得了。 她参加比赛,沈长远跟付芸那叫一个开心,买了几十张票,关系好的亲朋好友人手一张,贺庭洲收到邀请也正常。 他本人对这等小事显然不甚在意,一个眼神都没给霜序,漠不关心的口吻:“是吗。没印象。” 吃完饭,休息片刻,一行人做好准备就开始登山了。 从这里到山顶观景台还有一段距离,爬上去需要两个小时。 既能享受到适度的登山乐趣,让流星雨下的求婚仪式充满苦尽甘来的喜悦;同时不会因为强度过大搞得人疲惫不堪妆都花掉,影响重要时刻的美貌。 出发之前,沈聿叮嘱霜序:“晚上会冷,带顶帽子。” 霜序从前没少跟着他一块爬山、露营,沈聿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哥哥,她什么都没操心过,万事有他在。 幸好来之前她做的准备还算齐全,把冷帽装进背包里。 爬山的队伍排成一个纵队,她原本跟在沈聿和陆漫漫的身后。 陆漫漫估计不常运动,没走一会就呜呜喊累,沈聿将她身上原本就不重的包接了过去,又回头朝霜序伸手。 霜序摇头说:“不用了,哥,我不累。” 继续往上爬的时候,那对双胞胎喊着:“漫漫,我们帮你拍张照。”从霜序旁边挤过去,走到了她前面。 霜序让开路,等她们几个小姐妹都过去,看见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贺庭洲。 他拿着dv,边走边拍风景。 时值傍晚,正遇上向山后躲藏的太阳,大家一路追着夕阳,走走停停,风光无限好。 上山之后气温果然越来越低了,尤其是经过山涧时,空气湿度增大,水流带来凉意,穿着外套都觉得有点冷。 霜序把帽子拿出来戴上,跟着前面的人踩着石头过河。 最后一步跨度有点高,前面的岳子封回身来扶她:“来,慢点。” 霜序搭着他的手,踩着石头借力上去。 贺庭洲走在她后面,目光缓慢地从他们两个的手上滑过。 上去之后岳子封就松手了,前面有人喊他,他应着过去了。 霜序正要继续往前走,背后贺庭洲叫了一声:“小黄帽,扶我一下。” 霜序回头看看他,又看看前面其他人,意识到他在叫自己。 好吧。她帽子的确是黄色的。 这个高度对女生是有点难度,但前面男人都是自己上的,没见谁要人扶,他一米八八,白长那么高个子了。 但霜序也没那么小气,扶一下都不愿意,吐槽着,把手伸给他:“这石头还没你腿长呢。” 贺庭洲握住她细白干净的手指,很软,带一点微凉的温度。 霜序用力试图拉他上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她差点被贺庭洲带到下面去,往前栽了一步,离和他同归于尽只差一步之遥。 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惊恐,好险最后关头贺庭洲另一条腿踩了上来,在地面上站稳。 霜序马上松开他的手,扭头往前走。 中途停顿休息时,天色已经擦黑,贺庭洲跟岳子封他们站在山崖边抽烟。 霜序没往沈聿那边去,自己坐在一个边角的石头上休息,听着大家插科打诨地聊天。 几个穿得太薄的女生冻得挤在一块:“山上怎么这么冷啊。” “都说了让你们穿厚点。”岳子封像个孩子不听话的老妈子,啧了声,“这山上有瀑布,一会更冷。” 说归说,他还是很有绅士风度地把外套脱下来给了她们。 左钟的外套也给了,但还有一个女生在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把眼神投向一旁的男人。 贺庭洲的骨相实在太优越了,侧面看上去,眉弓与鼻梁的线条起落有致,如远处山脉的起伏交相辉映。 岳子封说:“贺爷,快把你衣服脱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