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上神压梨仙》 第一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场雨之后,空气显得格外清爽起来。凉山隐匿在云雾之中,此刻若隐若现,倒颇有仙山的风采。 正值晨时,鸟雀欢唱,鲜都微微抬起了头,脸上还犹存昨夜的仙露。朝霞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山都似铺上了一层柔和的薄纱。 绿茵丛中搭有翠绿的竹屋,那竹屋简洁优雅,仿佛象征着这里的主人,清高自洁,不喜世事。 其实若干年前的凉山不是这样的,它也不叫凉这个名字,是后来这座山的主人为它起的。它原先只是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杂草丛生,满目废墟。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有一天,有一人路经此地,对这座山特别有感情,便在这座山定居下来了。他便也就成了这山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这山的主人是谁,是有如何惊人的神力将这荒废的地方,变成了如今这等绝美的模样。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或许是哪里来的得道高人,或者是云游四海的闲散仙人,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了。 *********************** 伴随着“吱呀”的一声低吟,竹门从里打开,随之出来一位瘦小的蓝衣公子。 那公子粉面朱唇,倒是长得十分俊俏。只见他闭上眼睛,长长湿湿的睫毛微微翘起。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睁眼望着眼前良景,露出宽心一笑。 他转过身,轻轻将竹门掩好,抬起手往自己胸前按了按,又俯下身子拂了拂衣摆,才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往山下走去。 他今日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或许那个人他就能等到了。 集市很热闹。虽然唐瑜几乎经常来,可每次来还是会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到,这是凉山所没有的。凉山很清静,就像与世隔绝一样。 可这里不同,这里人群熙攘,大街小巷里都是人的欢声笑语,葫芦的叫卖声,包子的香气,跑来跑去的孩子,身后相挽而游的夫妻。 这虽是凡尘俗世,可就是因为如此才让人这般留恋吧。 唐瑜估算着这时间还早得很,想了想便拐过一条街朝东南方向走去。 黄衣女子卷着衣袖正在院子打水,用余光瞧见来人手一抖冷不丁地一桶水便打翻了,洒了一身。 她蹙了蹙眉,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樱桃小嘴轻轻撅起,一双美目瞪得滚圆,“来了也不出声,害我湿了最爱的衣裙,你说怎么赔我?” 唐瑜走过去,伸出手接过她的水桶,眼睛笑成一条缝,“好姑娘,是我错了。这裙子既然湿了快去换了,晨时清冷,切勿着了凉。”他将水桶放下,又去推她的肩膀往里屋走去,“你若真要我给个答复,我届时赔你一条如何?” 黄衣女子眉开眼笑,“成了,小鱼你这出手就是大方。” 那女子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出来,手里提着一壶刚沏好的茶。 “今儿怎么下山来了,那人还未回来?” 唐瑜摇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放好,无奈道,“雾儿,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能再这么干巴巴地等下去了。让我一个人守着整座空山,我早晚要疯的。” 冷雾在唐瑜眼前的茶杯里注满茶水,掩嘴哧哧笑道,“等不及了?如此说来,是要实行我教与你的法子?” 唐瑜看着她使劲点头,“无论如何,我都得试那么一试,成功与否,便看今晚了。” 冷雾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唐瑜此时一脸兴奋,两眼放光。 她拨了拨额前的碎发,风姿万千,“你啊,少银子,毕竟你如今用的都是他给的。若是今晚真能如愿见着他,可千万莫要忘了我这个军师。” 唐瑜把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嘴巴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信誓旦旦道,“雾儿你说哪里的话,这些年要不是你,我一个人在这空山还未等到他就已经寂寞死了。” 冷雾笑起来,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她朝唐瑜挥了挥粉拳,“算你这条鱼还有点良心。” ********************* 转眼已是夜幕降临,集市上已经亮起了灯火,蜿蜒曲折,宛若一条火龙盘旋,使整个人间亮如白昼。 客栈酒肆飘来阵阵香气,行人如梭,欢声笑语一片。 春香院霓虹闪烁,香氛四溢,一个个枝招展的姑娘立于门前,挥动着嫩藕般的手臂,那些莺莺燕燕无一不搔首弄姿,身上的薄纱几乎起不到遮盖的作用,她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上门来的客人好好服侍,沉醉在她们的温柔乡中醉生梦死。 一点朱唇万人尝,便是她们最真实的写照吧。 “哎呀公子,你可是好久没来了呀,想死奴家了。今晚可要让奴家好好服侍你。” 香粉气息迎面而来,将人弄得找不的南北。只想搂住身边尤物,来一场欲仙欲死的贪欢。 那老鸨本是忙着接客收钱,油光满面的脸笑的枝乱颤,忽而眼神一瞟,目光定格在一处。 那是一位身着蓝衣的瘦小公子。他的身影很单薄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可是那张脸却是尤为俊俏,细皮嫩肉,粉面朱唇。 那老鸨不禁为之一怔,竟一时间回不来神来。只见那位蓝衣公子此时正微微蹙着眉头,站在门口,时不时地往里忘,似乎在踌躇着该不该进去。 那老鸨咧嘴一笑,肥硕的腰肢扭动着,一脸谄媚着走了过来。 “哎哟喂,这位公子,一个人杵在这儿干嘛啊,姑娘们一个个都等着你呢,快进来啊。” 唐瑜正费煞了脑筋思忖,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去。本是早就想好了信誓旦旦。可真是到了紧要关头,又临阵退缩了。并不是他突然又后悔了,只是他实在是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副景象。只见眼前的绿绿,男女拉扯,淫言秽语顿时让他目瞪口呆。 他真想前面就是一个洞,既然不能逃走,那就让他跳进这个洞里吧。 只是上天还是不给他选择的机会,那个胖女人便走了过来一把拉着他直往里拖。 “公子,你说你害羞什么啊,是男人吗?是男人就该往我这春香院。” 对,是男人就该跑春香院。 刚踏进春香苑的门槛,唐瑜只感到一阵刺鼻的脂粉味迎面而来,呛的他直打喷嚏,只听得身旁的老鸨一脸讨好道,“公子这是第一次来吧?不打紧,今日啊你可是来对了。” 她手中的手绢满是扑鼻的香粉气息,一阵一阵地充斥着唐瑜的鼻腔,让他禁不住就要打一个喷嚏,老鸨也不在意,只管自己说道,“今日啊是我们春香院头牌,兰芷姑娘包夜的日子。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兰芷啊可是从不在客人房里过夜的。如今她是想通了,您瞧这里的客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她竞价而来。谁叫的价高,这兰芷啊今晚就睡谁的屋。” 说到最后,那老鸨越发兴奋,一双浓眉大眼已然笑成了一朵。唐瑜环顾四周,看着好多衣着光鲜的官人公子们都已纷纷入座,看来这竞价马上便要开始了。 唐瑜自顾自的点点头,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心头一计,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元宝就塞入那老鸨的手中,温言笑道,“不知道哪里还有雅座让在下好好地欣赏欣赏兰芷姑娘的美貌呢?” 那老鸨见了这金元宝,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赶紧将它揣回口袋,颤抖着声音殷切道,“有有有,奴家这就带公子去,这雅座别说还有上等的,如若没了,也得拼死为公子腾出一间来。” 唐瑜笑的斯文,“如此,便麻烦带路了。” 那老鸨果然在春香院二楼找了一间上等的雅座。唐瑜坐上去的时候,还有侍女来为他奉上茶水。他点头道谢,那侍女红着脸便退下去了。 等了没多久,竞价便开始了。唐瑜从二楼望下去,果然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想不到这兰芷姑娘的名气那么高,这下有好戏看了。 只见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前方上空突然落下一大片红色瓣。那瓣洋洋洒洒,纷纷落满地,好一场盛大的瓣雨,在座无不举目而望,眼神渴盼。接着一位女子妙曼地从瓣雨中缓缓落下。 她一身红衣,宛若一位仙子降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脸如蝤麒,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怀抱一把琵琶,眼睑微垂。 她的红衣飘扬,柳叶细眉,一点朱唇。 她便是兰芷了。在一大片垂涎的目光与欢呼声中,只见她淡然地抱着琵琶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有小厮高喊,“竞价开始!” “五十两!” “一百两!” “一百二十两!” 一声声叫价声汹涌而起,唐瑜淡淡地看着,静观其变。不到最后,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二百两!” “三百两!” 到最后竟是一百两一百两地往上加。 那老鸨早已两眼放光,那些达官贵人越是叫价高,她越是开心,她仿佛看到自己眼前堆着满满的金山银山,自己下辈子下下杯子都不光。想不到兰芷这丫头竟是这样一块宝啊。 “五百两!”叫价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富贵商人,只见他全身穿金戴银,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看就是价值不凡。 只是现在,他的额头上已经冷汗层层,时不时地拿出手绢擦拭。 有人喊一千两,他咽了咽唾沫咬咬牙,又喊了声一千二百两。不能再高了不能再高了。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一千五百两。” 那商人抖了抖,眼睛看了看坐在台上安之若素,美若天仙的兰芷。他的心神又为之一荡,只好一狠心,大声喊道, “三千两!” 这下没人跟我争了吧,他握紧拳头。果然现下一片肃静,没人再敢报价。 “三千两第一次。” 小厮开始做三次定锤。 富贵商人心下暗喜,这下好了终是抱得美人归。 唐瑜一看,没有人出价了。他皱皱眉,打算出面。 这时,从对面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我出五千两。” 那声音不大,却宛若石子落入秋水,惊起阵阵涟漪,涟漪一圈一圈扩大,在场无不肃然起敬。 富贵商人愣了愣,一个白眼昏死过去。他只怕是没料到会有人那般让他下不了台。 兰芷终于动了动眼眸,如水的眸子朝上面望去,只见一位玄衣公子手执一把玉扇,笑如温玉,唇红齿白。那把玉扇被他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握在指尖,轻轻摇动,掀起他身后如墨的发丝。 他长得极美,特别是那双丹凤眼,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他淡淡地宠辱不惊,那笑容更是羡煞世人。 唐瑜自然也看到了坐他对面的那个男子。他微微一笑,终于来了一个拿得出手的了。 眼下的人都还在议论纷纷,唐瑜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八千两。” 这一声喊,众人又把目光纷纷投向了唐瑜。 唐瑜猝不及防,从未接受过这种场面,不由稍稍低了头。 对面那男子愣了几秒,之前仿佛胜券在握,不想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一万两。” “一万二千两。” “三万两。” “我出三万二千两。” 叫价分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场面很清楚,底下已经没有了叫喊声,大伙都把目光凝聚在二楼的雅阁内。看着两位公子持续升价,为了春香院头牌兰芷姑娘的一个晚上。 有些人甚至纷纷看起了热闹,猜拳下注,看最后结局,兰芷究竟会属于谁。 那老鸨早就目瞪口呆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真的把自己砸中了。她明日一定要去万安寺烧一炷香,感谢佛祖大恩大德了。 唐瑜明显感到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向自己扫着过来,不留情面。那最毒的当然是对面那位男子的了。 “五十万两。” 那玄衣男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冷了下来,没有一丝温度。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唐瑜。 唐瑜不由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松开来汗湿一片。 价格已经升到五十万两了,他还想再叫,可是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说一个字都显得很艰难。 低下早已炸开了锅,看来那蓝衣公子是喊不出来了,最后的赢家已经敲定了。 玄衣男子淡淡的,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唐瑜皱紧了眉头,小厮又开始三锤定音,他低着头,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不行,他还没出现,他怎么就能放弃了呢,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见到他。 “一百万两!” 声音一出,震惊四座,全场哗然,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率什么事,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玄衣男子不由手一抖,扇子没有拿稳,直直地落了下去。“啪”发出清脆的响声。 兰芷更是吃惊,蹙着细眉,朝他深深凝望。那老鸨在听到那一声叫价就当场晕了过去。 唐瑜深呼吸一口气,手心早就是一片冷汗。他感到一阵轻松。已经做到极限了,他这样若是那个人还不出现,那真是束手无策。那些钱只当破财消灾好了。 玄衣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狭促,他刚要起身,忽而正门大开,夜幕倾泻,从外面灌入一阵清风,那风沁脾,带着一股淡淡的梨香。 众人纷纷朝外望去,只见灯火阑珊,随之有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听起来却恍若隔世, “阿瑜,你这样把我的钱都败光,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第二章 花凉有花有公子 (1) 话音刚落,便再没有别的声音响起,在场几乎能听到身边人呼吸的声音。每个人都呆呆地望着从门口进来的那个人。 进来的是一位男子。 只见那男子一袭月牙白长衫,一尘不染,他身后的长发漆黑如墨,在脑后轻轻束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那笑容只有半边,他的脸上带着一半银色面具,露出他一半的脸,一半的眼睛。那眼睛清澈如琥珀,鼻梁微挺,灯火洒在他身上,面具散发出冷冽的银光,夜风吹进来,月牙白长衫微微掀起,惊艳的不似凡人。 面具下究竟是藏着一张怎样的脸,这样人究竟藏着一个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还有一个地方很吸引人的眼球,只见白衣男子的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让人惊讶的是,那青玉扇坠一看就是劣质粗糙的赝品,倒让人想不通,这位佳公子身上怎么会有那样一种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东西。 唐瑜在见到来人的那一霎那,心就变得不平静了。他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惊喜与不容易。 惊喜是因为他最后还是来了,出现了。不容易是因为他了他那么多钱终于逼他出现了。 唐瑜感到心里五味杂陈,悲喜交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看着门前那一抹狭长的身影,那张分外熟悉的容颜,心中一动,红着眼眶还是迅速跑了下去。 “你还是来见我了?” 他站在他面前,只及他胸口处,看着他皱皱眉,目光闪动。 眼前的人一笑,也不顾那么多人惊讶的眼光,只是淡淡道, “你都这样逼我了,我若还不现身见你,倒真是对不住你了。” 唐瑜鼻头一酸,忽然很想哭,可又想到现在真不是感情泛滥的时候,他抓起男子的衣袖,目光坚定道,“那我们回家吧,任何事都回家再说,我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男子反手握住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温言道,“好。” 他转过身,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唐瑜的手,走出了春香院。 时间停顿了几秒,不知谁说了一句, “如今的断袖可真让人佩服。” 接下来有人接口道,“此般才是真爱啊。” 乌合之众点头称是。 又有人问了一句,“那兰芷姑娘,今儿个如何算?” 众人又把头纷纷转向了二楼的玄衣男子,却发现那里哪还有什么人,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时候老鸨醒了过来,小厮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老鸨腿一伸,又晕了。 *************************************************************** 白司离将唐瑜带回凉山的时候,子夜将近。 可是凉山却一点都没有夜半将息的样子。灯火通明,鲜绽放,鸟雀清鸣。仿佛在迎接着主人的到来。 竹屋里还是一往的简洁干净,跟自己离开时候的一样,看来住在这里的人有经常打扫。 白司离站在镜台前,修长的手指握起桌上的一把木梳,轻轻摩挲着,他的眼底藏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你这么做,是为了想见我?” 唐瑜原先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立体。他看着他沉默地环顾了房间四周,偶尔伸手去那一样物件,仔细看着,又轻轻放下,他也不打扰他。 只是他忽然的开口,还是让他小小的惊了一下。 唐瑜小声地嗯了一声。 白司离苦笑一声,“想见我,为何去那种地方?” “冷雾说了,是男人就该去那种地方。”唐瑜眸光一闪,“她还说,我若去那里,就一定可以等到你了。” 白司离一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表情复杂地回过身,看着唐瑜如瓷般的脸颊,伸出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冷雾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下次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可忽略的温柔。 “你是说,我是恰巧等到你回来,若是你本不该回来的,我今天也是见不到你的。” 白司离点点头。 唐瑜看着他,那半张面具将眼前这个男子一半的面容遮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带着这半张面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没在他面前摘下来过,即使是朝夕相处,他从没有看见过他的真面目。这样一个神秘的人,面具下究竟藏着一张怎样的脸,或是丑陋不堪,或是倾国倾城,还是平淡无奇。 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皮相外貌而已,这是带自己到这里生活的人,这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 唐瑜收回思绪,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你这次去白华山去的太久,你若是再不回来,我真打算将你所有的钱都给了那春香院的兰芷姑娘。” 白司离眯起眼睛,上身微微向前倾,“你敢?” 他轻轻吐气,身上带着一股沁人的梨香,唐瑜不禁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不?” 他目光挑衅。 白司离注视他半晌,最终缓缓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是阿瑜,你是女子。” 唐瑜不说话了。 白司离看着他,琥珀般澄澈的双眸打量着他粉嫩的双颊,他忽然道, “阿瑜,明日可是你笄礼的日子?” 唐瑜点点头,小心脏跳了几跳。不想他竟还记得的。 白司离微微笑,“你看,我还是赶上了吧。”他认真道,“明日你便可以恢复原来的面貌,不需要再以男子扮相见人了。” “你莫要忘了还有一件事。” “嗯?” “义父,你答应过阿瑜,在我笄礼之年,我恢复了女儿身,你便要摘下你脸上的半张面具。” 白司离愣了愣,他看着唐瑜在他眼前,笑的一脸无邪的模样。 他眯起眼睛,伸出手在唐瑜的脑门轻轻拍了一下。 “好。”他又将脸近了唐瑜半分,“你也莫要忘了一件事,我说过,不准叫我义父。”手指抚了上去,摸到唐瑜柔软的发丝。 “说了好几遍,你要叫我公子。” ********************************************************** 唐瑜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会遇见白司离,更没想到这一见,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就是在乞丐堆里长大的,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为何会生在这个脏兮兮的地方。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她从小体质就不好,从小跟冷雾处在一起,然后被别的乞丐欺负。 她跟冷雾吃不饱穿不暖,相依为命,童年极为凄苦。冷雾是她身边唯一的朋友,尽管她们都对对方极好,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好转。 这是唐瑜六岁以前的生活。 她和冷雾那个时候都以为,自己一定活不过那一年的冬天。 可是他出现了。 他出现的时候正是下着鹅毛大雪的清晨。 那个人便是在这时,撑着一把纸伞,身着一身月牙白长衫,踩着厚厚的冬雪,笑容灿如暖阳。 云纹白靴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张面具发着清冷的微光,遮着他的眉眼。 白司离缓缓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西方梵圣净地。 “愿不愿意跟我走?” 雪落在纸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腰间系有一枚青玉扇坠,却是劣质粗糙的很,与他的身份看起来一点都不相符。 唐瑜差不多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让答应他的,只记得那本是一个寒冷的清晨,街道两处都还没有行人,冷雾依偎在自己身旁,刚刚睡熟了。 可是她的心却忽然热起来,就像冰封三里,霎那温暖如春。 第二章 花凉有花有公子(2) 她决定跟着那白衣公子了。 后来也证明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那个人将她带到凉山,他说以后便是她的家。冷雾不愿跟着他们一起,于是他便在集市不远处为她安排了一个极好的地方,也够她舒舒服服地过漫长的人生。 他叫白司离,因为他从小抚养唐瑜长大,供她吃穿也实为不易,唐瑜便尊称他一声“义父” 可白司离似乎很反感这个称呼,他让自己唤他公子。 她便顺从。 与他一起在凉山的日子是唐瑜觉得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白司离不是经常留在凉山的,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去一次白华山,她不知道他去那里干什么,自然也不会问,因为她知道,若是白司离想说的事,自然会与她说起。 岁月如梭,一晃几个年头,唐瑜也一直认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世之人。直到有一天,她半夜睡不着,起身看见白司离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外面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白司离,发丝如墨,面色苍白,双唇却如嗜血般鲜艳。 她惊讶地忘了闪躲,就这样愣愣地站在白司离的面前,说不出一句话。 白司离不慌不忙,淡淡笑道, “阿瑜,如你看到,公子如今只是一缕残魂,你可害怕?” 唐瑜只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听着白司离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他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令人敬而远之。她其实很想跑,可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一般,眼前那个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帮自己脱离苦海的竟不是**凡胎,他,竟是一丝鬼魂。 她其实真的很害怕,可话到了嘴边,却换了一种模样。 “怎,怎么会。若不是你,我也活不到今天。”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了白司离的眸光一闪,似乎对自己的回答很是满意。 只是到最后她也没有来得及想他问清楚,那日月圆,他究竟是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闯入她的生命,为自己打开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白司离伸出修长的手指,将嘴边残余的鲜血轻轻舔舐干净。那动作极其妖媚,宛若地狱重生的妖鬼。 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弱弱的银光,宛若冬日寒雪,让人不禁颤栗。 白司离勾了勾嘴角,仔细看着她。唐瑜十岁了,如今的她渐渐开始长大,渐渐开始展现出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白司离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抚她柔软的发丝。 “以后夜里出来不要穿这么少,不知道会冷吗?”他收回手,目光澄澈宛若一潭秋水,“从明日起,试着穿成男子的模样,若是得空,便可去山下走走。等到你笄礼之日,方恢复成女子之身,可听明白?” 唐瑜乖巧的点点头,打心底的明白,白司离说的都是对的,都是为她好的,没有什么理由。 白司离叹了口气,“去睡吧。” 唐瑜没有动,她仍旧站在白司离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公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将面具摘下来让阿瑜瞧一瞧可好?” 白司离一愣,手指不经意间去触碰脸上冰冷的面具。他提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行,不过公子答应你,等到你笄礼的那一日,便让你看我的脸。” ***************************************************** 时光飞快,笄礼的日子便已如期而至。 那一日,唐瑜早早地从自己房间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白司离回来了。 她在昨晚终于等到了他。她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守着一座空山了。 唐瑜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随之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穿好鞋袜,走到水镜前,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自己的脸。小脸朱唇,细眉大眼,尖尖的下巴衬托着少女小小的妩媚。 唐瑜不禁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地很快,今日便是自己笄礼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就在今天,她终于能看到白司离真正的模样了。 她忽然心神一荡,双颊一抹飞红。 唐瑜稳了稳思绪,转过身到衣柜里挑了一件茵绿烟纱薄裙,那是她去年生日与冷雾一起在成衣店订做的。那条裙子上面还绣着她最喜欢的紫薇,是她最爱的一件衣服。 无奈在为成年之前答应了白司离只能着男装,一直被自己锁在柜子里,如今终于能穿出来,让白司离惊艳惊艳才好。他身边的小姑娘终有一天也长大了。 唐瑜小心翼翼把地穿好裙子,腰间紧紧系上烟罗带,胸前是微微隆起的两个馒头大小的胸部。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意,正要去水镜前梳妆打扮,门口已然响起了敲门声。 “阿瑜,你再不出来,早饭就凉透了。” 白司离清冽带着些许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唐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搂自己的肩。她吱唔道,“时间还早呢公子。” 白司离摸了摸鼻子,提步便想推门进去,这丫头不知又在搞什么鬼,平日里倒是起的比自己还快,今日莫不是睡的太死了。 手刚触到竹门,便又顿住了。白司离犹豫了,如今是和往日不同了,今日是唐瑜成年的日子,她如今是个大姑娘了,自己若还是像以前这般不由分说就进去,可真有不像话。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局促,轻咳了两声,“那你快些,我在外面等你。” ************************************************************** 白司离见到唐瑜的时候,她正是一袭茵绿烟纱薄裙,肤白似雪,明眸皓齿,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只见她微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一抹浅浅的红霞,朱唇不抹而赤,腰上的丝带束地紧紧的,突出她小巧玲珑的胸部。 只是那一头青丝竟是凌乱的扑散在身后,清风微拂,倒是添了些不比寻常的娇美。 白司离仍坐在白玉凳上,一身月牙白袍,发丝微束,脸上带着半边面具,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碗筷,努嘴道,“都凉了,若不嫌弃便吃吧。” 唐瑜愣了愣,白司离的反应未免太死板了一些了! 她的眸光一暗,小声说了句“哦”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真是浪费了自己一身精心打扮,原以为那人会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至少能夸夸自己说这身裙子真是好看如些,可他却似乎没见到一般。 一时相对无言。两人都自顾自地吃饭。唐瑜机械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冰冷地感觉不到一丝味道。 白司离觉得自己差不多七分饱,用余光不时地看对面的唐瑜,看她那一脸愁样,想是心里在闹气。其实他还真有点被惊艳到的,想不到唐瑜换了一身女装竟是那么美。可他总不善于表露,只好皱了皱眉,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先打破平静,“别吃了。” 唐瑜闻言乖巧地不吃了。他的话她一向言听计从。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怎么任由头发散着呢?” “我不会绾发。倒腾了好久怎么都弄不好。” 唐瑜撅着嘴,微有些懊恼。 白司离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那么认真做什么,不会绾发便不绾。” 唐瑜显然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公子你不知道吗,女子笄礼之日,都要绾好头发。” 白司离想了想,半晌,站了起来,走到唐瑜身边,“既是这样,便随我来吧。” 其实当白司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瑜的第一个反应是,白司离会绾发。 可是后来她才懊悔地明白过来,他那根本不叫做绾发,他只是将自己的头发全部都束到头顶,然后团成一个球! 从水镜中看到他的脸。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一半,有一半露在外面,那双澄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唇轻抿,还有他那如削般的下巴。 白司离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唐瑜的青丝。很小心,很温柔,生怕会弄疼她。 唐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司离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如水,他们离的很近,远看宛若一对恩爱的璧人。那一瞬间唐瑜似乎有一种错觉,自己身后的那个人真的是爱着自己的夫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对方的俩人。 她也忽然很希望这一刻能长存,好让她再仔细看他的目光,温柔,迷恋,悲伤。 “我若是早些知道你会将我这一头秀发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就不该信你的。” 白司离笑看眼前的唐瑜,似乎对自己的绾发水平很满意。 “是吗,我觉得很好。” “当然,不过我宁愿跑下山一趟找冷雾,面对她指着我连绾发都不会的冷嘲热讽,也不会就这样让你得逞。” “好啊,你去啊,不过别想再看我的脸了。” 白司离邪邪地勾起唇角,目光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看的唐瑜一阵头晕目眩。 “我忽然觉得这发绾地甚好,我甚是喜欢。”她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第三章 醉尽一杯梨花殇(1) 好不容易盼到了夜幕降临,想起白日里白司离说夜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一定会喜欢,因此她从午时开始盼,如今终于让她盼到了。喜悦之情可想而知。 “我们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唐瑜吓了一跳,她本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想着白司离将要带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他忽然地开口让她瞬间有些猝不及防。 “我们去哪里?” “过会儿你便知道了。” 白司离弯起嘴角,手轻轻抚上了唐瑜的腰。 唐瑜一个激灵,白司离浅笑,“不要怕,抓紧了。” 唐瑜根本没有时间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只顾着揣摩白司离的话,还有忽然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身子便在下一秒腾空了。 银辉肆意洒下,身边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袍,他抱着她沐浴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他的头微微仰起,下巴露出很好看的弧度。他的发丝黑如墨玉,散在肩头。 白司离轻点足尖,长袖一拂,他抱紧她便往上面月光皎洁处飞去。 唐瑜本来是想尖叫的,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然凌驾于半空中。 她紧紧地抓着白司离的衣襟,睁开眼只感到月光如瀑泻进自己的眼里。她望向身下的苍茫大地,脸上是丝丝冰凉的流云,身子可以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的速度太快,眼前雾气浓重又一丝丝散开,风在耳边急急呼啸。 唐瑜忽然想到,那个人果真不是凡世之人,他果真应如他那年所说,不是仙,便是游荡于六界的鬼魅。 她忽然感到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又想起种种过往,他的一举一动,微笑神伤。鬼魅又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想过取她性命,甚至还对她关心备至。 等到足尖终于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唐瑜踩着松软的土地差点没趴下来拥抱它。 “吓坏了?” 耳边是白司离一贯淡薄的语气。 唐瑜心有余悸还是摇了摇头。 白司离微笑,他知道唐瑜其实心里明明害怕的很,却佯装坚强,就像她十岁那年一样,明明看到子夜回来的自己刚吸食血液的模样害怕地连逃跑都忘了,可还是坚定地说不害怕。或许就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让他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迷恋。 “这是什么地方,好重的梨香。” 唐瑜已经从白司离怀里探出了头,下一秒鼻腔便被这浓郁的香充满。 眼前只是一大片模糊的影子,夜风袭来,那巨大的影子婆娑而动,然后是更重的香气抵达她的嗅觉神经,她有一种冲动,想迫切的跑过去瞧看前方是否正盛开着梨,奈何光线太暗,她实在看不清楚。 “自然是极好的地方,阿瑜看好了。”白司离开口,他忽然大袖一挥,便是一瞬间的事,视野在下一秒明亮起来,前方竟忽然开始陆续地出现好几盏明灯。 那烛火在夜空下摇曳着,像是簇在一起的发光的萤火,紧接着更多的灯火被点亮,忽而一大片雪白的梨赫然的出现在唐瑜的世界里。 那梨随风飘散,一片片像是洁白的飞雪,旋转着,舞动着,在寂静的黑夜,明亮的灯火间。 那梨一大片盛开,像世界一下子被白色覆盖,似是一个个夜间精灵。它们犹如开一场盛大的宴会,随风舞动,香气暗涌。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美的那么不真实,恍若仙境。 唐瑜惊讶的张大了嘴,如此美景,竟是白司离为自己准备的? 她的脑袋早就停止了思考,唐瑜张开手臂像一个孩子,兴奋地朝那片梨跑去。 她的目光尽是喜色,置身于这片灯海与纯白的海之中,她跳着,旋转着,笑着。白日里被团成球的发丝早已如瀑般散开来,无数的梨瓣在她的发间,指间飘渺神舞。这一刻她像是忘乎了所以,她不知为何,只是这些随风翻飞的梨与香气带给她的安心,还有像是久违的感动。与那月牙白袍银色面具的男子一样,那种熟悉之感如此之重,即便此生断定从未见过,却早已认定是愿意相信之人。 白司离早已看痴,他随唐瑜过去,看着她欢呼雀跃,满心欢喜,看着她在间起舞,发丝如数散开,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如此动人另这片海顿时黯然失色。 “可喜欢?” 他走至她身边,淡淡问。 “嗯。”唐瑜停下来望着他,“公子如何寻得这么个不似凡间的地方?” 白司离轻笑了笑,他看着她闪烁的眼睛亮如星辰。灯火下,肤如凝脂,笑靥如。 “寻得便是寻得了,阿瑜喜欢便好。”他缓缓道,目光浅浅的,仿佛流萤浅动,“愿意陪我喝一杯?” 白司离薄唇微启,轻轻撇开眼睛,“如此良景,今夜又有阿瑜陪伴。公子心情大好,阿瑜可千万不要推辞。” “可我不怎么会。” “梨酒不易醉。”白司离笑道,紧接着便宽袖一拂,梨树下,灯火间便显现出一个小木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白瓷酒壶和两个玉盏。 白司离将两个玉盏都斟满酒,霎时扑鼻的酒香便迎面而来。 那酒在灯光下泛着浅浅银光煞是好看。白司离将两个玉盏用手轻轻举起,一杯置于唐瑜的面前。 “不许推辞,公子在这里不敢有人过来打搅。今夜是你生辰又是你笄礼之日,定要一醉方休。” 说完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 唐瑜微微皱眉,也只好硬着头皮,将杯中的酒饮下。梨酒刚入口中,清香便四溢开来,唇齿间尽是那淡淡的梨香与酒的香醇味。唐瑜顿时感到心底一片透凉,回味无穷,她似乎打心底里贪恋这种味道,她是第一次喝梨酒,却觉得自己对这感觉一点也不陌生。 白司离见她乖乖饮下,煞是开心,“如何?这梨酒透人心脾,唇齿留香,可是上好的酒,且又不易醉,阿瑜也欢喜上了吧。”他淡淡笑着。 唐瑜眨眨眼,他看着眼前白司离的眼睛,看着他浅浅的笑,却有一半的脸被那该死的面具遮着,她忽然有一种冲动,好想好想看看他的脸。他现在的表情是开心还是难过。 “公子……”她唤他,忽然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探去。 白司离一愣,立马回过神来,他的脸一偏,唐瑜只感到那面具冰凉的触感,然后下一秒自己的手便忽然被另一只擒住。 “怎么?”白司离微微一笑,“如今这么想看公子我的脸?” 唐瑜闭了闭眼睛,道:“公子答应我的。” 白司离眼眸轻黯,勾起唇角,“只怕公子我面貌丑陋吓煞阿瑜,更扰了今晚的兴致。” 说罢,又是一口酒下肚。 白司离转过身不再看她,又将自己与唐瑜的玉盏斟满酒,一手递给唐瑜,自己一杯一杯地喝。 他喝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发丝倾泻,举手投足间尽是令人心怡的贵气,他的头微微仰起,修长的手中把玩着流光溢满的玉盏。 唐瑜只好稍稍作罢,看着他一边喝酒一边想,这样一个人,面具下的样子会是丑陋不堪?梨瓣尽情的舞蹈在他如墨的发丝间,唐瑜看着看着竟有些痴起来,梨酒在唇齿间芳香四溢,让她止不住地沉醉其间。酒入愁肠,为何此刻自己的心越发揪痛,那种入骨的悲伤竟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望着白司离在她眼前越发模糊的脸,他微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与悲伤的眉眼。 这时她才有些明白过来,白司离其实骗了她,梨酒不易醉,醉尽一杯梨殇。 可他为何要这般,为何要把他们两人都变得不能自己,是要唤起谁心中的刻骨铭心? “阿霓,阿霓……” 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眼皮沉重的让人睁不开眼,是谁在耳边轻轻低喃,是谁用这么悲伤的语气,是谁那么温柔,又那么绝望。 是不是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阿霓又是谁? 第三章 醉尽一杯梨花殇(2) 夜凉如水,睡梦间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脸上一阵湿凉,唐瑜皱紧了眉头,头好痛,白司离是给自己灌了多少梨酒,她抬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唐瑜吓了一跳,脸上竟湿湿的全是泪,自己流泪了?在睡梦中哭了? 她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仍旧是一大片飞舞的梨,星辰般耀眼的灯火,梨香一阵阵扑来倒让她微微有些醒酒。 她按了按自己的头,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人受不了,脚下是倒翻的玉盏和酒壶,白司离静静地仰躺在自己身边,呼吸平稳,一边的脸颊微微带着红晕。 唐瑜轻笑一声,俯下身靠近他,“公子?”她轻声唤他。 唐瑜细细看他,他如瓷无暇的脸,轻轻颤抖的睫毛,抿紧的薄唇,为何他的眉头紧皱,眼角处带着泪痕,可是梦见了什么悲伤的事?她止不住抬起手抚摸他的脸,为何自己的心也紧随着微微的疼痛。 指间轻触冰凉的面具,那金属的冷硬感仿佛可以穿透到骨子里,梨满地,那如雪般的男子便安静的躺在上面。 唐瑜的指间忽然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指间划过面具的边缘,稍稍往上用了点力。 她摒住了呼吸,白司离如瓷般的左脸渐渐显露出来,唐瑜猛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跌坐在了梨铺满的地上,只感到鼻腔忽然一阵湿热,她感到天地忽然旋转起来,下一秒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事实如此,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唐瑜突然想到,白司离又骗了她,这哪是他方才所说面貌丑陋怕吓煞了她,待她掀开他银色面具的那一刻,唐瑜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天人之姿,仿佛他微微一笑世间为此倾倒,他稍一戚眉天地为之震怒。那般绝色令她周围的世界瞬间便黯然失色起来。 ************************************************* 耳边是流水潺潺的声音,就像儿时窗外的风铃。 唐瑜觉得脑袋混沌的厉害。艰难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又被刺眼的白光强迫地闭上。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梨与发光的世界。 她的身上是最爱的茵绿烟纱薄裙,低头嗅了嗅衣襟,扑鼻而来梨酒的香气。想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鼻尖处干巴巴的,指间划过自己的人中,居然有干涸的血迹,脑海里忽然想起昨晚白司离那张骇世之颜。 “公子……”她下意识的唤他。 半晌不见回应,唐瑜环顾了四周,也没有看见他的人影。 他这是去哪儿了。 唐瑜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听闻潺潺水声,便拂过眼前满枝的梨,一边向那水声来源处走去。 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那水声也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拂过了多少梨的枝桠。直到唐瑜终于看见了潺潺流淌的溪水。 而事实证明白司离也的确在那里。只是唐瑜打死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了他。 当唐瑜临近水源处,感到视野更加明亮,心中一片清明。 一条白色的瀑布宛若天边的银河,高高地悬挂在那一处,飞流直下,溅起水丛丛。 登时让人感到一阵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瀑布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裸露着脊背,肩膀削瘦,肤如冬雪,一头黑发宛若黑玉绸缎。他的身上未着半缕,沐浴在天地山水之间,吸取着世间自然最原始的气息。水肆意地溅落在他光滑的脊背与肩头,纷纷散落开来,水雾迷蒙间,恍若池中仙人。 这无疑是一副**裸的美人出浴图! 唐瑜在欣赏瀑布美景之余,无奈无意间两眼一瞟,顿时感到脑袋轰的一声响。 她迅速转过了头,仰起脑袋,只感到脑门充血,她抬起左手紧紧捏住自己的小鼻梁。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颊犹如天边晚霞,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瀑布下的美人似乎感觉到了旁人的偷窥,他皱皱眉,神色上浮现出被打扰的不悦感。 白司离手指一勾,搁在一旁的月牙白袍便乖乖地回到了他身上。他身形一转,回到岸边,口中轻念口诀,身上的水珠便悄然不见。 白司离用手顺了顺头发,发尾用白玉缎带轻轻束起。衣袍轻扬,一双清澈的双眸划过不远处小心翼翼站着的唐瑜。他微微勾起嘴角,宽袖一甩,向她走了过去。 “昨晚喝的那般醉,还以为不到午时你是不会醒来的。” 身后传来白司离略显慵懒的声音。 唐瑜一听,顿时有点来气。 “还不是你骗我说梨酒不易醉。” 她有些懊恼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这一转头,整个人便如入了魔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是他吗? 是原来的那个人,又似乎不是那个人。 想起昨晚她已摘了他的面具,如今另外半张脸已然没有了面具的遮蔽,他已是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面前。 想不到,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竟是如斯的面若天人,倾国倾城。 只见他面若桃,眉眼如画,眸若深水,丝丝涟漪。高高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 他的下巴宛若刀削,一头黑发衬着一袭月牙白袍,发丝间犹带着水雾的气息,风华绝代,不若世人。 此时他正微微笑着,眼中琉璃散落,满目光华。 这是她的公子,他是白司离。这是她生活多年的男人,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将她从地狱拉回的人,自己现下决定一世相随的人。 “好看吗?” 那人薄唇微张,脑子里忽然又浮现出方才他美人出浴的画面,脸颊那一抹红霞不禁更盛,唐瑜连忙又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睁大眼睛头点得如同捣蒜。 白司离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皮相而已,世俗眼光。” 他抬起手,扣起手指,在她脑门迅速一敲,“真是越发轻浮。” “义父!”唐瑜吃痛,皱起眉摸着自己的脑门一脸埋怨。 “你叫我什么?” 白司离倾身,眼睛眯起一条线。 唐瑜脸上一僵,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白司离近在咫尺的容颜,心里一阵砰砰地跳。 “阿瑜,你若再敢叫我一声义父,我就将你制成肥,喂养我这满山梨。”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诱惑人的魅力,却不禁让唐瑜一阵哆嗦。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白司离如秋水般的双眸,敲定其话不假,一个转身,拔腿便跑了。 白司离轻笑,看唐瑜跑去的身影,最后隐匿在满山白梨之中。 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笑容中带着稍许哀愁,“总算还是原来的模样。” 第四章 云海东极蓬莱岛(1) 这两天白司离一直在凉山寸步未离,唐瑜也没有再下山去看过冷雾。唐瑜想着冷雾心里应该清楚,她既没再去找她,必是已经等到白司离了。 过了笄礼之日,唐瑜如今也算是真正恢复了女子之身,因此自那日起,她便开始梳妆打扮,着烟纱长裙。如瀑般的黑发散在脑后,头顶稍稍绾起一些,插上一根白玉簪子,这是她为自己买的。 那日后,白司离的脸上再无遮蔽物,宛若天人的容颜时时出现的唐瑜面前,她用了好长时间方才适应了过来。白司离总会轻轻叹气,“真是越发轻浮了。一世不比一世。” 唐瑜虽不明白白司离这话的意思,无奈在这绝色面前不好说什么,低下头不再看她。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他们还是像过去一般,两个人在这偌大的凉山,绿茵为伴,朝迎露水,暮伴霞光。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 唐瑜有时候想,就这样与白司离度了余生也好,那个人虽非**凡胎,只是一缕残魂,怕是不老不死,可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不用承受他在她面前先撒手人寰的痛。 暮暮朝朝,只活在当下。 可世事却终将不随人愿,司命那一笔早已默默添成了。 那日,唐瑜坐在白司离对面吃早饭,一时无话,耳边是鸟雀清鸣的乐声。 过了半晌,白司离轻轻搁下筷子,抬头看她, “阿瑜,我有话说。” “嗯。”唐瑜没有抬头,还是一点一点地吃着碗里的早餐。 白司离顿了顿,“过两日是东极蓬莱仙岛岛主的生辰,你与我一起去。” 唐瑜一愣,终于抬起头,一双不解的眼神直直看着白司离。 白司离被她看得不自在,轻咳两声,“怎么?看得我心里怪怪的。” “为什么?” “蓬莱岛主与我交情不浅,这次生辰他特地与我提起,说想看看你。” 唐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她?她有什么可看的,她只是白司离好心收留的一个孩子,难不成是想见识见识他白司离收留的人是何模样,来判定他眼光优劣。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蓬莱仙岛是仙境,神仙去的地方,我怕去不了。” “我也不是神仙。” “可你至少会飞,会法术。” “这个莫要担心,有公子在不成问题。” 唐瑜深吸一口气, “那我可以不去吗?” 白司离眯起眼睛, “你说呢?” ********************************************************************* 东极云海,蓬莱仙岛,蓬莱岛主,君墨上仙。 实为散仙,天生仙经道骨,与白华天尊一样,天地同寿,容颜不老。 生起东极,不喜世事。日饮朝露,以为食。独创蓬莱仙岛,自起一家。广纳心怀道义之士,历经三劫,心怀六界,心怀苍生。 天帝命之君墨上仙,留守蓬莱仙岛。人称蓬莱岛主,众仙垂首。 只是这蓬莱岛主虽为六界之神,灵力无边,心中有道,天下在怀,却也难逃一个情字。 传闻他与青丘一位女狐仙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与那青丘成了亲家。(详见番外:《青痕》篇么么哒) 这日蓬莱岛主生辰,东极蓬莱千里开外一片喜气。 来自四海八荒的道者仙友都纷纷前来祝贺,空中时不时掠过仙家的影子,奇珍异兽,仙雀盘旋,好不热闹。 道行未到家的,难以在空中来去自如的,便只好撑了一条小船,遨游在漫漫东极海,几个月前动身出发,今日也正巧赶了上。 唐瑜自是从空中飞来的,她有白司离在身边,自然不用提前几个月撑船。再者这事本就是白司离前些日子才告诉的自己,她估算着他们二人到这蓬莱仙岛前后不就两个时辰,她不禁有些佩服起那些漂洋过海的道友来。他们为了赶一次蓬莱岛主的生辰必须在一个月前就开始漂洋过海的,还是给人送东西,实为令人感动。 来祝寿的数来自九重天的最多,其次是青丘的,每个人都带着引以为傲的贺礼,左右奉承,纷纷进了蓬莱岛的白玉雕刻大门。 “皓月星君,有礼有礼。” “行云尊者,真是好久不见啊。” “请,请请。” 唐瑜眼睛睁的大大的,趴在一处白玉柱子上,看着大门前,陆陆续续前来的仙友不断地客气问候着,笑语不断。 “你在看什么,不跟紧点小心走丢了我可不来找你。” 白司离蹙眉,语气淡淡的。 “公子,为何他们从大门进去,我们却要偷偷摸摸地从侧边进去呢。” 白司离愣了愣,缓缓道, “因为我们没有请柬。我每年来都是这么进去的。” “蓬莱岛主既然请你来,怎么不给你请柬呢?” “他知道我不需要,他就算给我,我也不会从大门进去的。” “为什么?” 白司离抓住她的后领,猛地一拖,“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 蓬莱岛很大,云雾环绕中几乎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个指向标,上面注着的都是唐瑜看不懂的字。 她只觉得自己转的头都晕了,过了桥,路过园,经过白玉天坛,又不知跨过几条小溪,最后终于到了见蓬莱岛主的地方。 这是一间厢房,里面陈设简单,比较显眼的是一张红木桌。上面升着一炉檀香,不知怎么的,唐瑜很喜欢这个味道。 “两位暂且稍等,我这就去唤主子。” 一旁的小厮恭敬地弯腰。 白司离点点头,他便悄然退下了。 唐瑜安静地站在白司离身旁静静等候。 白司离转过头,向她提了提嘴角,示意她不要紧张,唐瑜亦报以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门从外面推开了,灌入一阵清风,随之有人携香而来。 光线一明一暗,唐瑜不禁闭了闭眼睛。 只听得那人语气冷冷的,却还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玄赐,你来了。” 他在叫谁?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为何觉得胸口猛地一阵刺痛。 ********************** 唐瑜适应了从外射进来的光线,也随之看清的来人的模样。 只见来人一身云纹玉袍,如墨长发束在头顶,一丝不苟。脸颊白皙,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俊眉下一双明眸恍若散落星辰,又如黑夜般拥有无尽的深邃。 他看起来优雅高贵,遗世独立,却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 唐瑜不禁对这样的人有些不待见。 白司离扬起微笑,迎了上去,“君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蓬莱岛主表面上没有笑,看着白司离眼里却还是隐藏不住内心的欣喜,“却是好久不见,看起来过的倒是不错。” “不算差。”白司离微微颔首,侧了侧身,“这是阿瑜。” 蓬莱岛主这才注意到白司离身后的女子。 他的目光像一道凌厉的光毫无保留地射过来,唐瑜不禁微微一怔。他静静看了她半晌,眼眸深邃地令人捉摸不透。 唐瑜低低地喊了声,“蓬莱岛主好。” 他轻声嗯了一声,便又将目光移开了。 “你既过的不算差,也不枉费你师父与我的苦心。”他淡淡道。 白司离苦涩一笑,“君墨你说的什么话,有阿瑜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寂寞。” 唐瑜一愣,猛地抬起头,她的目光微颤,看着白司离绝美的侧脸,他的嘴角微提,又仿佛是在说一件家常便事。 唐瑜又缓缓低下头,或许方才他的话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 蓬莱岛主没有说话,他的脸还是没有温度,他从进来的开始便没有提过嘴角。 三个人一时无话,便僵持着,谁也不打破彼时平静。 房门忽然“吱”地一声打开,在静谧的此刻显得有些不入格。 “我道是何事,小厮不便让我进这里来,原是姑父在这里会客。” 来人一身玄衣,踏风而入,只见他面目俊朗,手中一把玉扇倏地打开,轻轻摇动,“看来,我倒还来晚了一些。” 唐瑜看到来人,瞳孔猛地睁大了,目光紧紧锁住来人就没有离开。 那人玄衣黑发,英姿飒爽,手执一把玉扇,笑如温玉,唇红齿白。一张丹凤眼格外勾人,嘴角微提的模样倾倒世人。 那是,那是在春香院与她叫价的对面雅阁上的贵公子! 唐瑜心底得出这个结论以后,马上恨不得现下就有一个洞,好让她死死地钻到里面去。 只见那玄衣公子缓缓走近来,目光所及处是一身月牙白袍,笑的如缕春风的白司离。 他凝眉静静地看了半晌,修长的手指一根根地收起手中的玉扇,他低眉向前倾身恭敬道,“司星上神。” 他微微颔首,嘴角边却是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狭长的丹凤眼细细地完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仔细看他并没有笑。 白司离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暮赤君言重了,白司离当不起这称呼。” 他们本是平静的问候,听不来任何感**彩,却让唐瑜听得有些冷。他们的称呼为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白司离究竟是什么人,蓬莱岛主与那玄衣公子对他的称呼都不一致,看来她还是没有真正认清他,他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唐瑜抬眼看着白司离的侧影,一抹月牙白,黑发如墨,侧脸如削。 玄衣公子笑而不语,缓缓直起身。 “时辰还未到,你不在大堂与众仙家一起,到这边来做什么?”蓬莱岛主忽然开口,他双手负在身后,语气难得温柔,“阿痕在秋水庭,可去见过她了?” 玄衣公子拿起扇柄自顾自指了指脑袋,“刚从那儿回来呢。”他的目光慵散地环顾四周,含糊着应对,眼前忽然一亮,他的丹凤眼闪着不具名的光彩,缓缓向前走去。 “这位姑娘看起来好生面熟。” 第四章 云海东极蓬莱岛(2) 唐瑜本就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听到从他口里蹦出来的那句话,吓得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长歌,你见过她?” 蓬莱岛主问道。 唐瑜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的头垂的低低的,不敢说一句话。 楚长歌仔细看着她,凝眉顿了半晌,眉眼舒展,“唔,似乎是在哪一处烟之地。” 唐瑜脑袋“嗡”的一声,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 楚长歌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闪着金光,看着眼前女子几乎脑充血的模样,一脸戏谑。 唐瑜心里满是苦水,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他,想不到那个春香院与自己叫价的玄衣公子竟是蓬莱仙岛岛主的侄子! 蓬莱岛主皱了眉,他那张冷峻的脸此时就像腊月寒冰,让人不敢靠近。 “怕是暮赤君看错了吧,阿瑜这些日子一直待在我身边,并未离我半步。” 白司离的声音恍若四月春风,拂过唐瑜绷紧的神经,她不禁微微松懈下来,幸得白司离在身边,他一定会护她周全。 楚长歌邪魅一笑,倏地打开玉扇,轻轻摇起来,身后如墨发丝微微飘起,“或许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这几日春看尽,难免有些眼。” 唐瑜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缓缓落下。她抬眼去看白司离,却发现白司离此时也正望着她,目光交错间,她看着他的目光深沉,琥珀色的瞳仁像一潭无尽的湖水,恍若他这个人,让人猜不透。 蓬莱岛主的脸色终究好了一些,他轻咳一声,对楚长歌道,“我还有些事要与玄赐说,吉时尚早,长歌,你先带着这位姑娘去岛里各个地方到处走走。” 楚长歌笑着称是。唐瑜的目光带着些询问,白司离向她点点头,表示让她安心。 唐瑜还是极不情愿地与楚长歌走了。 **************** “想来你确是恢复的不错,省的我日后再记挂了。” 蓬莱岛主坐了下来,为白司离倒了一杯茶,茶的香气顿时扑满了整个厢房。 白司离也坐了下来,嗅了嗅杯里的茶水,点点头赞道,“嗯,果然是蓬莱仙境的茶,倒是与我师父在白华山煮的茶有的一拼的。” 蓬莱岛主终于有了一声轻笑,“莫要与我差了话题。”他目光深邃,紧紧锁住白司离,“这一世可是铁了心的了?” 白司离苦笑一声,“我哪一世不是铁了心?如今这副模样还不够?当年若不是师父和你,我怕可能活不到今日,早是不知那一处的一缕轻烟。”他眼里光影流动,“更不会还是原来的模样。” 蓬莱岛主没有说话。房间里弥漫着茶的香气,充斥着两个人的口鼻。 白司离喝尽杯中水,修长的手指抚上腰上的青玉扇坠,轻轻摩挲,“君墨,你与青痕不也是一样,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他恍若想起了一些往事,嘴角渐渐勾起一丝笑意。 蓬莱岛主一愣,定定看着白司离此时的模样。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脸,“或许吧,但愿有一天你们能与我和阿痕一样,有一个好的结局。”他唇角微微一提,“做好觉悟吧。” 白司离轻笑,手缓缓向下,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白色的指骨深深露出来,又缓缓松开。 ***************** 蓬莱仙境果真是仙境。楚长歌与唐瑜从厢房出来后也不曾到处乱逛,其实以楚长歌的性子本是当即邀请了唐瑜的,只可惜唐瑜唯唯诺诺,还是已一千一万个理由拒绝了。 楚长歌汗颜,不敢强求之余这真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拒绝邀请,不禁有些颜面上挂不住。 不远处开着一树杏,红红火火,见着倒是十分喜庆。 唐瑜慢步走过去,小心拈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 楚长歌悄然走到她身边,抬眼看着她的侧颜,明眸皓齿,长长卷卷的睫毛沾着些云雾的湿气。身后如瀑的长发,挑起几缕用一根白玉簪盘在头顶。 “你与玄赐是何关系?” 唐瑜一愣,放下眼前的杏转过头,“玄赐是谁?他叫白司离。” 这回轮到楚长歌怔了半晌,忽然想起些什么,不由莞尔。 “我说的就是白司离。” 唐瑜不禁皱眉,脸上带着些许不悦,“我与他的关系与你又有何干系?” 楚长歌没想到眼前的女子会说这样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他低笑一声,打开手里的玉扇,杏落满肩。 “说话无需那般生硬,再怎么说方才我也给了你些许颜面的。”他狭长的丹凤眼堪比娇,嘴边一丝狡黠,“别以为我当真忘了。”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你就是那日在春香院与我抢夺兰芷姑娘的男人。” 唐瑜的脸刷的惨白,然后转红,与身边的红杏交相辉映。 她咬紧下唇,目光犀利地看着眼前的玄衣男子,她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想着什么,若真想害她,就像他说的那样,早就认出了,方才就能揭穿她。 “你想怎么样?” 唐瑜看着他的双眸,故作镇定。 “莫要紧张。”楚长歌明眸一闪,忽然宽袖一扬,唐瑜只感到眼前一,再次看清之后,她的面前是楚长歌修长的玉手,他的手心此时正躺着一根白玉簪子。 那是她发上的簪子。 唐瑜慌忙抢夺,楚长歌的动作比她快,几次都没有得手,唐瑜气极。 “你叫什么名字?”楚长歌笑的惬意。 “为何要告诉你。” 楚长歌不慌不忙,晃了晃手中的白玉簪子,微笑道。 “到底说还是不说。” “……唐瑜。” 楚长歌收了笑意,凝神看她,继而缓缓点了点头。 “你既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到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生冷,目光离开她,瞳仁里映出满目盛开的红杏,“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唐瑜最后还是没能弄明白楚长歌最后的意思,她也没有时间去弄明白去揣测,白司离便出来找她了。 蓬莱岛主生辰,楚长歌已经去前堂会各路仙友了,可是白司离最终却没有带她去,她也没有再看到蓬莱岛主,更没机会去见识一下仙人的风姿。 白司离淡淡道,“无须去,阿瑜不会喜欢那些人的。” 她不知道白司离为什么那么肯定,不过她明白白司离既说了不去,那她就不去,别的人无需要紧,只有他才是最重要的。 ************************************** 回到凉山,唐瑜空闲时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玄衣公子,也是在后来的机缘巧合得知他叫楚长歌,他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会笑的唇角,以及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一定还会再来找她的,叫她等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只当那人说的一句玩笑话,有时却也祈盼着那人能出现,他带给她的好奇心太大了,或许他会知道白司离的秘密,或许有一天他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她。 那日天好,唐瑜决定下山去看冷雾,出来时恰巧被自顾自下棋的白司离叫住,问清缘由后忽然起身蹙了眉指着她一头黑发道,“你的簪子呢?” 唐瑜摸着头顶空空的一团一时语塞,蓦地想起白玉簪子那日被楚长歌取走了,心里暗暗埋怨一声,只好低了头吱唔道,“在蓬莱仙岛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白司离凝视她半晌,一双琥珀色的双眸散满琉璃。 “怎么这般没有头脑。”他摇摇头走至她身边,怔怔看着她,修长手指探入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朵梨簪。雪白的梨镶在尾部,雕刻精致,十分好看。此时正赫然躺在白司离手心。白司离拈起梨簪,仔细地将它插在唐瑜头顶的发髻上。 唐瑜屏住呼吸,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眼前是那人月牙白的衣袖,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梨香,耳边是他的呼吸,此时他离她那么近。 “这一支可是公子送的,仔细着别再弄丢了。” 白司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令人心醉的语气,拂过唐瑜的脸颊。 唐瑜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敢再看他,转身便是向山下飞快跑去。 白司离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存有女子的气息,他浅笑着缓缓转过身重新坐回原位。 第五章 月圆伴君寻魇兽(2) 离开凉山之前,白司离将一只玉环放到唐瑜手中,他神色凝重道,“你记着,这玉环用来套现形的魇兽。你既要与我一起去,在战胜恐惧的同时还要保护好自己。” “你不是在我身边?” 白司离看着唐瑜一脸无邪的模样,似乎在她心里,只要有他在,她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轻笑,摇了摇头,“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只是怪只怪如今的公子不同昔日了,每月十五又是灵力最弱的时候。在对付魇兽的同时灵力又极具分散,所以你尽可能的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别让魇兽的戾气伤到。” 唐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魇兽到底是什么?” “魇兽说白了就是凡人的噩梦,由人的怒,恨,妒,贪四种情绪生成,靠吸取人的精华存活。魇兽一般都很好对付,只是有极少的由于在凡世留存时间太久,吸取精华太多,就幻化成妖兽的模样,也就难以降服了。被吸取了精华的人第二天会变得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因此在凡间游历的道士散仙一旦发现便会尽量降服了它们,以免再让他们祸害人间。” 唐瑜皱皱眉,“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它们?” “魇兽存在的地方,上空会显现一团黑气。”白司离顿了顿,抬手伸出两根手指自唐瑜眼前缓缓划过,“这样你和我都看得见了。” 唐瑜点点头,“它们的血真的可以帮你?” “对我再适合不过了。” 白司离的目光放远,“时间差不多了,记得,当魇兽现出原形的时候,就把这只玉环套向他。” 唐瑜忽然觉得很刺激,心里想着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和公子在一起战斗,她两眼放光,将玉环紧握在手心,用力地点点头,“我知道,有公子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 ********************************** 人间零星灯火,月光如瀑洒满。唐瑜和白司离站在云头,居高临下地向人间俯瞰。有了上一次空中飞行的经历,如今与白司离一起踩在云头,唐瑜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整个城镇如今正处于沉睡当中,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偶尔可以听得见几声犬吠。黑暗与月光笼罩,而他们现在就像是脱离这个尘世之人,默默地看着这个眼下的苍茫大地。 唐瑜仔细望着,眼前忽然一亮,急急地扯了扯身边白司离的袖子,“公子你看,那里有一团黑气。”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兴奋与紧张。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拍拍唐瑜的手背,“我也看见了。”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缓缓道,“现在我们下去,等我将魇兽从那人体内逼出来。” “等等公子。” 唐瑜咽了咽口水,月光洒在她闪烁的瞳仁里,“我们此时下去不太好吧。”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人家在房里安睡,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穿衣服,若是一张床上躺了两个人,我们这样进去真的没关系吗?” 夜色泛着淡淡银光,白司离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恍若黎明东边的霞光,让他不由心里一动。 他立即定了定神,想着这丫头如今是想到那方面去了,含笑道,“里面睡着的是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睡得很熟,没有其他人与他一起合寝。”他眼睛一眨,玩心一起,“阿瑜想不想下去陪他?” 唐瑜一愣,听得白司离最后一句话,想着他居然取笑自己,霎时脸羞得更红,她气急败坏道,“公子,你好过分!” 白司离看着她羞嗔的模样,真相去捏一捏唐瑜此时的脸,他并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如今在她面前,却像个不经世事的凡夫俗子,随时说的出这些玩笑话。也许他喜欢看着此时的她,每一种喜怒哀乐都不加掩饰,而这样的日子又能保持多久。 唐瑜进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才明白过来,白司离没有骗她,他的确有一双透视眼,睡着的那人果真是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而且睡的很熟。她远远看着那男子的睡相,安安静静的,旁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一只魇兽正潜伏在他体内,如今正如日中天地吸取着他的精血。 只见床上的男子睡脸安详,眼眸合起,呼吸一下一下显得很平静,不知道此刻他正在做一个怎样的梦,梦到了什么,他的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唐瑜不由将目光转向身边的白司离,此刻,他也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她想,白司离睡着时候的模样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他很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薄唇微抿着,鼻翼间是轻轻的呼吸,他应该会很好看吧,就算是睡着的时候也和他平时一样好看。 “在想什么?” 白司离淡淡道。 “没什么。”唐瑜回过神,“公子,可以开始了吗?” 白司离点点头,“在这里将魇兽降服容易伤到那个人,彼时我将它从那人体内逼出来。我们到外面去,魇兽会随我们出来的,等他现了原形,你就将玉环套上去。” “嗯。” 白司离不再多话,距离唐瑜一尺远,走近那个男子,他凝神聚目,双手从两侧轻轻抬起,在胸前形成一个白色的光环。 这是唐瑜第一次看到白司离施法。只见他月牙白袍闪着一层弱弱的白光,衣袂轻扬,黑发如数散在身后。她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看着白司离的背影就感到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压迫让她不由得聚精会神。 白司离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微一敛眉,手向后一翻,白光如数倾泻到熟睡的男子身上。从身后望去,只见两人尽被一层白光包围着,白司离口中默念咒语,白光骤然大盛,最后渐渐暗了下去。 白司离收回手,转过身,他一个箭步拉住唐瑜的手,“快走,魇兽要出来了。” 唐瑜只听到白司离冷静地对自己说完这句话,身形一带,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眨眼跟前已是静谧的青石街道。 唐瑜回过头,白司离正站在自己身边,远远地注视着前方,他没有说话,唐瑜心里明白,与他一同静静等待着。 夜半街道无人,显得有些萧条,唐瑜不禁从心底陡然升起一丝不安。地面不是很平滑,月光下一道一道的裂痕宛若七旬老人脸上的褶皱。 前方忽然掀起一阵阴风,那风席卷着青石地上的沙土,铺天盖地地朝他们而来。白司离一个闪身,挡在了唐瑜面前。 他月牙白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乌黑的发丝扬起,一下一下拂过唐瑜的眼睛,唐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她隐约地看到前方有一团黑气正大张旗鼓地向他们迎面而来。 “退后。” 只听得见白司离低低地说了一声,唐瑜正欲回应,那抹身影便风似的已经过去。 只见那月牙白的身影快的只剩一道白光,唐瑜根本看不清白司离如何出手,那道白光与那团黑气急急地周旋着,风沙被如数震开。 那白光倏地后退,继而显现出白司离的身影。他目光微阖,表情宁静,口中默念咒语,右手的中指与大拇指扣在一起,指尖处霎那间光芒大盛。 白司离面色一凛,右手挥往空中,那光芒在空中形成一道符咒。 “破!”白司离大喊一声,清冽的声音宛若竹林涧水。白衣黑发大肆扬起,那束光芒便直直地向那团黑气而去,一触即发。 唐瑜看得目瞪口呆,待她稍稍回过神来,只见那团黑气上的光芒已渐渐散去,耳边忽闻猛兽的嘶吼声,让她耳膜阵痛。 待她再度回神,眼前黑气尽散,取代的便是一个庞然巨兽。只见那巨兽形如猛虎,面如饕餮,抓牙舞爪的,十分可怖。 想必这就是那魇兽的原形了。 唐瑜心里默默道,她忽然记起白司离先前交代的话,心中一凛,身子微动,举起手中的玉环便向那魇兽掷去。 “阿瑜不要,它不是普通的魇兽!” 可惜晚了。 白司离本是在那魇兽现出原形时才觉到,那不是普通的魇兽,普通的魇兽身形没有那般庞大。那时他正思索着用何方法可以迅速将他制服,却忘了唐瑜在她身边,时刻记得之前他说过的,一旦魇兽现出原形,就将玉环掷过去。 唐瑜从未见过魇兽,如何知道它本不是普通一类,区区玉环对它来说只是毫无攻击性的小抓痒。 唐瑜听到白司离喊声的时候,玉环已经直直地向那魇兽而去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光芒四射,铺天盖地白光朝她涌过来,毫无出路可寻。 那一霎那,她看到白司离忽然出手,他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里,气流汹涌,令人不可逼视。 他的脸上是从没有过的凝重。他来不及赶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护住,只能用尽全力阻挡着魇兽的戾气大肆吞噬,光芒聚升,正邪两气在空中骤然相撞,形成一股强烈的爆破力,往四面八方急剧破去。 白司离喉咙一甜,身子无力地向后退了两步,胸口一阵撕裂,一口血喷涌而出。 唐瑜只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随之身体被狠狠一击,凌空而起。她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余光不禁意间看到白司离吐血的样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不知从何而起。 直觉自己就要坠到冰冷的地面了,她闭上眼睛,感觉死亡第一次离自己那么近。她远远地看着白司离,颤抖的目光就像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鼻尖忽然飘入一阵清香,没有预感的痛楚与寒冷,唐瑜疑惑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张脸,那不是公子的脸,却让她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那人抱着她缓缓落到地面,他的手扶在唐瑜的腰上,目光深邃的就像无底深渊。 他是谁?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她一阵颤抖。为何心底有一处就像被狠狠撕裂了一样,从夹缝中开出没有叶的。 唐瑜的嘴边是若有若无的浅笑,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容颜,便重重的闭了眼睛倒了下去。 第六章 梦里梦外梦中人 将唐瑜从空中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月光下他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目光清冷,脸颊微瘦。他的薄唇轻抿,黑发顺滑地散落在肩头,腰上系着一个泛着浅浅紫色光晕的玉箫。他静静站立,仿佛盛开的洁白的莲。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远离世俗喧嚣的仙人。 在往后的如梭岁月,唐瑜还是能在月圆之日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仿佛让人多看他一眼便是对他的亵渎,对他产生一个不轨的念想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仙风道骨,淡若冷漠又仿佛心怀慈悲,眼底垂怜众生。他是得道的仙人,那么超凡脱俗,以为食,露水而饮,不食人间烟火。 睡梦中是一望无际的银河,银河水泛泛,星子点点。前方恍惚站着一个云纹黑袍的男子,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后,月光称得他身上的银色云纹熠熠生辉。 他望着银河,没有说一句话。忽而吹来一阵风,扬起他如墨的发丝。他欲转过头来,露出他如雕刻的侧脸。 唐瑜心中一紧,正欲去看,身子猛一颤抖,便惊醒了。 夜风吹的她的身子有些冷,唐瑜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不清楚前方,隐约可以看到一身月牙白袍的白司离远远地站在那里,红唇鲜艳欲滴,嘴角淌着刺眼的血。 她忽然反应过来,目光搜索着周围,硬是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的影子,方才救她的那白衣人呢?莫非是一场梦,可这梦太真实,真实的就像亲身经历一样,连心痛都那么彻底。 这不是梦,那人许是已经走了。魇兽呢?那人定是收服了它,白司离如今怕是已经喝了魇兽的血了。他没死。 唐瑜突然很想哭。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看着白司离缓缓向她走近,身影疲惫,琥珀色的瞳仁此刻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白司离走近她,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他轻轻抱起唐瑜,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散乱的黑发拂过唐瑜的眼睛。 他就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乎从未出现过魇兽,他没有受伤,没有其他人出现救了唐瑜。 白司离的嘴角仍是源源不断地淌着血,他的目光比夜空的星辰还要深邃,还要两眼。他忽而低下头去,毫无征兆地狠狠地向唐瑜吻了下去。 这才像是梦。 唐瑜猛地睁大眼睛,她的瞳仁无限放大,她清楚的可以看见白司离的脸,那样贴近自己,她数得清他此时的睫毛,蜷曲的宛若蝴蝶的双翅,她看着他紧紧的闭着双目,眼睑湿湿的,如瓷的脸颊,那般绝世的容颜。 他的唇紧紧贴着自己的,不留一丝缝隙。他的吻带着些粗暴,甚至有些愤恨与嫉妒。吸,舔,吮,咬。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将她如数占有,他紧紧怀抱着她,要将她搂紧自己的身体里。 唐瑜的心像被紧紧抓着,她透不过气,这是陌生的白司离,她从未见过,此刻的他像是一个恶魔,无尽的**仿佛要将她生生淹没。 她从未想到有这样一天,白司离会吻她,在她心里,他永远只是远远的一个神,她站在他身边,从不奢求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似乎就心满意足了。他吻得那样狠烈,却让她止不住想哭。 嘴里忽然流入一丝血腥与咸涩,随之是源源不断的鲜血。白司离眼皮轻颤,双手稍稍有些放松。他辗转着唇,将体内的血喂到唐瑜口中。 唐瑜惊骇地看着他,白司离缓缓露出如水的眼眸,他的眼里是说不出的沉醉。他抬起大手,似乎受不了她这样看他,深深地盖住了唐瑜颤抖的目光。 血被迫从唐瑜口中如数咽下。 白司离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目光湿润充满无限温柔。他的手抚上唐瑜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带着有些沙哑的语气,呢喃道,“阿瑜,这是那魇兽的血,喝了它就没事了。”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伸手去点她的眉心。 唐瑜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眉心忽然传入一道光,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发沉重,最后沉沉睡去。 *************************************************************** 那一晚从始至终都像是一场梦境,似乎从未在唐瑜记忆里发生过。可是眼角的湿润,唇上的温度与疼痛都无不在告诉她,这些都是真的。 陌生而又温柔的公子,将她救下而又转眼不见的白衣男子。就算后来的日子里,唐瑜不经意间地提起那件事,问白司离那个人哪里去了,白司离总会沉下脸来,淡淡地说只是路经此地的散仙而已,继而缄口不语。 唐瑜也不好再问什么,白司离的脸很臭,每当说起那个男子,他的脸就变得很臭。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个吻,白司离更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还是像以往一样对唐瑜,冷静的,温和的。 凉山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空闲时间,唐瑜也会下山来去找冷雾说些闲话。 正当唐瑜觉得日子已经进入了正常轨道,渐渐淡忘了一些人,一些事,平静生活的时候,凉山竟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日唐瑜去凉山涧打水,她一身白底翠裙,衣袖卷起,提着一个小桶,天气很好,她时不时地停下来歇会,用袖子去擦额前的汗水。 青丝从背后如瀑倾泻下来,遮住她半张秀脸。 终于到了山涧处,溪水潺潺,惹得唐瑜心中一荡。她倾身向前打了满满一桶水,放在一旁,正欲伸手洗把脸,眼前突然划过一道弧线,随之溪水溅起一大片水,溅了她一身。 那溪水虽是凉爽,却将她的衣裙都弄湿了,唐瑜不禁气打一处来。 “是谁啊!” 她生气地插了腰,回过头,只见一抹玄色身影一下子掠到她眼前。 “怎么,脸这么臭,莫非是生气了?”楚长歌笑的自在,“我来找你,你应很开心才是。”他倏地打开了手里的玉扇,轻轻摇起来,掀起丝丝微风。 唐瑜看到楚长歌先是一愣,然后脸色稍缓,他手中玉扇摇起的微风吹的她很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就是知道。” “公子说凉山是个很安全的地方,除了我一般人进不来。” 楚长歌眉毛一扬,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一挑,“凉山的结界一般人的确进不来。”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她,“我可不是一般人。” 唐瑜本能性地向后推一些,深吸一口气,“好吧,那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我等等就要回去了,公子还在等我。” 楚长歌离开她,侧过身,手指将玉扇一点一点地收起,然后拿扇头指向她的额间。 “我说小鱼儿,一条鱼的志向不应该那么短浅,只着眼于一个小小的凉山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应该走出去,随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转过头,瞳仁里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摄人心魂。“怎么样,小鱼儿,你应该游向更广阔的海洋,眼前的小溪流根本满足不了你的。” 楚长歌的话说的唐瑜心神一荡,她的喜悦与激昂差点就呼之欲出了。的确,她在这凉山已经十余载了,凉山的一草一木她几乎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即便是下山也只是局限于山脚下的几条街道,她早就厌倦了。 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就像楚长歌说的,就算是一条鱼也不能仅局限与江河,而是应该到更旷阔的大海去。 “可,公子怎么办?”她踌躇着,又想起若是自己走了,凉山就剩下了白司离一个人,他会寂寞吗,会去找她吗,还是像她等他一般,也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楚长歌把玩着手上的玉扇,微风将他的黑发轻轻掀起。 “我们只是出去玩几日而已,再者你公子不是普通人,你还怕他遭遇什么不测?” “我只是怕他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 楚长歌愣了愣,半晌唇角一扬,柔声道,“只是几日,到时我们早些回来便是。” 唐瑜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楚长歌看着她,明眸皓齿,藕白的手臂半截露在外面,额前的发丝被风吹的稍许凌乱。 他的目光撇过她颈间,眸光一闪。 “这是什么?” 楚长歌伸手往唐瑜颈间一探,一块温润的兰溪玉佩便静静地躺在了他手中。 唐瑜一惊,慌忙从他手中夺过玉佩,紧张道,“不要碰它,这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 楚长歌目光顿收,左手拿着扇柄轻轻敲着自己的下巴,继而微笑道,“我只是好奇看看,我既然要带你出去,有几天我们要一起生活吧,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 他的笑如沐春风,吹的人心底暖洋洋的很舒服。 楚长歌见她不再答话,便伸手又去取那兰溪玉佩,他的手指轻触,那玉佩霎时环上一圈淡淡的光环。楚长歌眼底一笑,拇指小心地覆了上去,光环消失了。 他放下玉佩,收回手,“你看,没有将你的玉佩取走吧。” 唐瑜蹙了蹙眉。半晌,她喏喏道,“我要好好想一想,毕竟我要是跟你走了,公子就要一个人在凉山了。”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冰蓝的眸子散发着诱人的光芒,“难道你不曾一个人在这山上只为等他回来?”见眼前的女子眼睛忽的一样,楚长歌微微笑道,“凭什么只有你等他的份,也让他好好担心担心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唐瑜的手中绞着裙摆,显然她已经动心了。其实楚长歌说的也是不无道理,这些许年来,每每都是白司离去白华山,而她却总是从一而终孜孜不倦地在凉只为等他回来。 乖乖的,不吵不闹,不离不弃。有时候也觉得心里稍稍不平衡,自六岁那年随白司离来到这里,自己就没有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 “而且,你也知道和蓬莱岛主的关系,蓬莱岛主和那白司离的关系,我总归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他又逼近一步,“你还不相信我?” 唐瑜退了一步,连话都说不稳了,“我,我真的要好好想想,你别再诱惑我了。”诚然到此刻她的心里还存留一分芥蒂也实属不易。 听唐瑜这么一说,又看着她现在窘迫的模样,楚长歌倒也不知开心的劲从哪一处来。 他勾起唇角,直起身,右手一扬,玉扇舒展开来。 退一步,“好,明日的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他那一双迷人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一直等到你来。” 唐瑜再也把持不住,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一溜烟地跑远了,她埋头往山上冲,完了完了,他那双眼睛真是要把自己的魂都勾了去。 ? 当天晚上,白司离吃了晚饭便回了房间,像往日一样平平淡淡。 犹记得他回房之前又似喃喃自语道,“最近一年酿得的梨殇,再过人间两个季节,便好出土了。” 唐瑜一听到梨殇那三个字不由得脑袋又晕了晕,实在难以忘怀笄礼那一日,白司离故意骗了自己将自己灌醉。 从窗外看得见他在里面的影子,那一刻忽然觉得烛火下的白司离竟然有种难言的寂寞。 当下晃了晃脑袋,想起白日里楚长歌与自己说的话,不管了! 唐瑜一股脑跑回自己的房间,脑袋一热,开始三下五除二收拾自己的行李来。 已是成年长大,或许楚长歌说的没错,是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永远窝在这个凉小山上,到时候再乖乖回来就好。嗯。 她这样想着,这样安慰自己,对自己说。到时候或许还能带着公子一起下山去。 ? 第二日午后,当唐瑜准时出现在目的地的时候,楚长歌的脸上仿佛一点都不惊讶。 “我就知道你回来,这回可是想明白了。”他看着她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欣慰。 “我们去外面看看,差不多了就回来。” “好好,都依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回来。” 玄衣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风流倜傥,一把玉扇在手,绝艳天下。 唐瑜瞪了他一眼,“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楚长歌牵起她的手,“就现在。” ** 而唐瑜不知道的事,就因为这偷偷背着白司离的一次下山,命运的齿轮从此刻开始一点一点的转动,命中注定的每一道劫数都开始苏醒起来。 在往后的无数个年岁,无论她多少后悔,再也回不去那十余年与白司离朝夕相伴的美好时光了。 第七章 忽闻岸上踏歌声(1) 唐瑜以为楚长歌会带着她在空中飞的,就像白司离那样,他们都不是普通的凡人。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招了招手,天边便飞来了一朵云。 那朵飞来的祥云明明看起来很软,弱不禁风的模样,想想一个这么大的人怎么在上面踩的稳,结果,那云果真是仙物啊,楚长歌就带着唐瑜那么轻轻一踩,那厮用好听的声音唤了一声“起。” 那云便乖乖地起飞了。 风从袖中过,楚长歌稳稳地牵着她,从上面俯瞰,凉山宛若一个小小的凸起的包子,急急地从唐瑜眼皮底下掠过。 白司离坐在屋里看书,他冷不丁地手一抖,微蹙了蹙眉,从窗外跃进一股清风,他顿了顿,继续收回目光。 ************************************************** 也不知道在云层中穿梭了多久,当唐瑜的脚落到地面的时候,眼前已全然是另外一副景象。 杨柳垂地,湖面如镜,人流穿梭其间。 楚长歌在耳边大赞,“果真是个如水江南。” 于是,唐瑜知道他们到了江南一带。 人说江南如女子,轻柔宁静,带着些许妩媚。江南烟雨更是惹人遐想,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唐瑜深深吸了一口江南的空气,她感觉一阵浓郁的芳草气息散在自己身体每一个细胞,仿佛自己身上的肌肤毛孔都已舒张,迎接这大好江南。她抑制心中的喜悦,看着楚长歌的目光炙热,“真是有你的,你既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我就勉为其难姑且将你当作朋友。” 楚长歌笑容淡淡,一双丹凤眼摄人心魂,他轻轻打开玉扇,扬起如墨黑发,“我楚大爷若是带美女出游,自然是要寻一个能彰显我身份的地儿。”他抬起玉扇轻轻抵了抵唐瑜的额头,“小姑娘说话如此猖狂,我楚大爷做你朋友,你应倍感荣幸才是。” 唐瑜皱眉拍掉额前的玉扇,“你少来,谁不晓得你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看你以后表现。” 她调皮一笑,甩甩衣袂向前快走过去,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感受这江南的似水柔情了。 ****************** 楚长歌跟在她身后,眉宇间透露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傲气,他一身玄衣,手摇玉扇,如墨黑发在头顶束起,一双丹凤眼微提,嘴角带笑,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人移不开眼睛,身边走过的女子无不睁圆的双目,呆呆地望着他,那厮只是笑笑,老实地跟在前面白底翠衣女子身后,不言语。唐瑜心里其实早就对那人卸下了防备,也许是在凉山再次见面之时,或许是更早以前,她心里对那个人其实不排斥,虽然他看起来放荡不羁的样子,还带着些轻浮,又玩世不恭,可是唐瑜知道楚长歌这个人还是靠谱的。 楚长歌看着眼前的女子左顾右盼,全然一副初入世面的模样,她像一丝清风悄悄潜入心里,荡起一丝涟漪。 “小鱼儿你慢些,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江南的集市可真热闹,我好久没那么开心了。”唐瑜头未回,细细地声音有些飘忽地传入楚长歌的耳里。 “你可知道这江南四美?” “是什么?” “醉仙楼的美食,烟茗阁的美景,罗河上的美女,还有一处是梨小筑的美酒。”楚长歌一个快步跟上他。 “嗯,我定要一个一个地拜访。不过我现在最想去醉仙楼。”唐瑜忽然抬头,狡黠一笑,“我已经饿得不行了。” 醉仙楼,江南最大的酒楼,传言醉仙楼里的师傅是从京城里来的,做的菜一绝,色香味无不引人垂涎,每到江南的游人总要到醉仙楼里吃上一桌子,才不枉费来此一遭。 唐瑜看着这满桌佳肴,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口,在凉山的时候,白司离虽然偶尔会善心大发地下一趟厨,可每次也不会做很多,白司离做的菜也是一绝的,有时候唐瑜会想像白司离这样的男人怎么学会做菜的,只是他下厨时间不多,很多时间都是唐瑜亲自动手,因此,其实唐瑜已经好久没看到这样一桌的美味了。 这次她一定要“大开杀戒”,才不枉费楚长歌这一场盛大的邀请。 楚长歌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唐瑜横扫一桌。他只要了一壶酒一盏琉璃杯,两个手指夹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 “你怎么不吃?”唐瑜嘴里塞满了菜,含糊道。 楚长歌轻笑,“我已经饱了啊。”看着唐瑜云里雾里的模样,他用一只手托起下巴,“小鱼儿难道没听说过秀色可餐这个词?” 唐瑜给了他一剂白眼,“你这个大色魔。” 楚长歌哈哈大笑起来,他嘴角扬起,恍若石子落进湖水,荡起层层涟漪,飞鸟越过森林,种子跌入泥土破土抽芽。 唐瑜明显感到周围一阵阵充满桃的侧目。 楚长歌看着唐瑜,忽然停止了笑容,他目光轻锁,狭长的丹凤眼微微闪烁,“你头上的梨簪倒是别致。” 唐瑜顿了顿,半晌将嘴里的食物一点一点的吞下,吱唔道,“唔,公子送的。” “噢?他倒也懂些女儿家心思。”楚长歌目光微敛,长长的睫毛遮住闪烁的瞳仁。 唐瑜轻咳了两声,“这还不是怪某个人把我的白玉簪子抢了去,都不曾归还。” 楚长歌拈起琉璃盏,笑着喝下杯中酒,“如此倒好,本想着还你的,既然你已有了新的,我便自己留着了。” “你一个大男人留着簪子干什么?” “个人癖好不行?” 唐瑜语塞,继续埋头吃饭,然后她又立马感到周围一阵不可言说的目光。 “人说暮赤君多情,这话可真不假。” 底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犹如黄莺婉转的啼叫声。唐瑜和楚长歌本在醉仙楼二楼吃饭,一听这声音,唐瑜不禁朝下望去,既然有人唤他暮赤君,可见那人也不是一般人。 可是她并没如愿地见到那女子的真面目,只用余光瞥见一抹水蓝的身影,她自己便被楚长歌长臂一览,提了出去。 他袖子一掀,一锭金元宝便飞落到他们之前的桌上,小二慌忙跑来目光闪烁,却已然不见了他们二人的影子,只听到醉仙楼上空传来一声回音,“酒钱在此,余下赏你。” 小二正欲答谢,却抬着头不知该向谁,收起元宝望下楼下的人。 只见那女子掩嘴轻笑,“美人面前,出手可果然大方。” 出了醉仙楼,暮色四合,天色将近已晚。唐瑜实在不明白一向爱好美色的楚长歌如今怎么成了逃兵,还未见到楼下的美女便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 “你与那女子有仇?” “没有。” “那我们为何要逃?” 楚长歌没有答话。 唐瑜跟上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人,微暗的天色下,此时楚长歌的脸上是少有的窘迫之色。 “这倒是奇了,暮赤君竟会连看都不敢看那女子一眼,莫非她长得很丑?” “她很美。”楚长歌淡淡回应。 他既说那女子漂亮,可见他们自是认识的。 唐瑜轻笑,快步走到他面前转身拦住他,“说,你是不是对不起人家什么,不敢见人家啊。” 楚长歌不由止住脚步,凝眉注视着唐瑜,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不点而赤,他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拿起玉扇,抵住唐瑜的额头。 “小鱼儿,这是我的私事,不要再问了好么?”他的笑带着一丝魅惑,“不管我跟她之间有什么,你都无需管,还有,我不会见她的。” 他收起扇子,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唐瑜脸颊,一拉,“我们既已尝到了醉仙楼的美食,如今到罗河上去悄悄如何?再过一会儿等夜色降临,罗河船上的美女可有的看了。” 唐瑜蹙眉,打掉楚长歌在自己脸上的魔爪,眼睛瞪得滚圆,“我警告你,你再碰我我就扒你的皮。” 楚长歌嘴角一扬,打开玉扇,掠过她朝前走去。 江南秀美,即便是入了夜也别有一番滋味。头顶燃起了烟,如银瓶乍破,霎那间划破了黑夜的寂静。人间灯如白昼,阵阵轰鸣声宣誓着今夜的繁华与狂热。 行人面带喜色,人流涌动穿梭,街张灯结彩,夜市来临了。 楚长歌和唐瑜来到罗河边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罗河泛着清波,灯火零星倒影点缀,粉色的灯一个一个地漂浮在水面上,宛若天上银河的点点星子。 若干条小船慢悠悠地飘荡着,不时从河面上传来悠扬的琴声。 唐瑜站在罗河岸边,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悄悄唤醒了,不知在什么时候,或是在梦里,她一定来过这里。 “怎么了,被这里的景象羡煞了?”楚长歌在身边轻笑,“这还没上船呢,若是上了船,便看得见其他船只上的女子,可是个个柳眉细腰,人间绝色。” “我好像,来过这里?” “说什么蠢话。”楚长歌俊眉一挑,“莫不是你前世来过,还是午夜梦回?江南的美女们可是像约好了似得,每晚都会来罗河上谈心试琴,这江南四美之一可不是白得的。” “或许是梦里来过吧。”唐瑜展眉一笑,“别愣着了,我们上船啊。” 楚长歌握紧玉扇,看着唐瑜的身影向一条小船走去。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扇柄,继而缓缓跟了上去。 楚长歌付银子的时候倒是爽快的很,一锭锭白银他压根就不当一回事似的,他们的船便就这样优哉游哉地上了罗河。 悠扬的琴声更清晰了,环绕在周围恍若仙乐。 船只驶入罗河中央,楚长歌打开了玉扇站在船头。他一身玄衣黑发,明亮的丹凤眼细细长长,摄人心魂。他的身子像劲松一般挺立,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 那厮不停地向从身边经过的船只点头微笑,引来阵阵女子轻呼。原本在里面弹琴吹笛的不经意间望了楚长歌一眼,面带娇羞,拨错了一根弦,吹差了一个音。 唐瑜坐在身后,她望着楚长歌的背影有些出神,恍惚间似乎也见过这样一个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原本零碎的乐声都纷纷收起,夜风阵阵,只剩下皎洁的月光,船上觥筹交错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从河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如歌如泣,如泣如诉,时而欢喜,时而忧愁,点点琵琶声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不知声往何处,亦不知声从何来。 众人都沉醉在这美妙的琵琶声中,只除了一人。 楚长歌站在船头,背脊发挺,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带着极大的隐忍。可是这次他的身影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紧握着扇柄,仿佛在等一个人。 “你终是不舍得走了。” 第七章 忽闻岸上踏歌声(2) 琵琶声暂歇,话语从河面传来,语调中带着一丝轻笑,唐瑜凝神望去,远远的有一条小船向这边缓缓驶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水蓝色长裙的女子,自然很有可能就是在醉仙楼楼下唐瑜只瞟了一眼的那个人。 只见她缓缓过来,夜色下,一头如墨青丝恍若顺滑的绸缎,娇小的容颜由于灯光的映衬显得分外立体,浅浅的环上一丝光圈。 她的水蓝色长裙随风掀起,长袖飞扬,一双大大的杏眼下,镶着小小的樱桃嘴。皮肤白皙剔透,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船缓缓向这里靠拢,那女子轻笑一声,长裙微拂,身影便软软地飘了过来,轻轻地落在了唐瑜的船上。 “想来你又是长歌新挑的美人了。”女子的脚下步步生莲,轻移到唐瑜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嗯。长得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不知这次为期多久了。” “她并没有。”唐瑜本欲开口说话,想不到楚长歌适时打断。 他转过了身,一双俊眉稍稍蹙起,摄人心魂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此时散发着不知名的情绪。 那女子一听愣了愣,嘴角上扬,笑的有些不知所措,“长歌你……” “她和之前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楚长歌慢慢走到唐瑜身边,长臂一览,圈住唐瑜的肩,“晚清,别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那被楚长歌唤为晚清的女子不说话了,她再也笑不出来,瞪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们俩,似乎要从楚长歌的眼中看出什么谎话来,可是此时的楚长歌目光坚定不移,让晚清忽然冷了心。 唐瑜静静地看着他们俩,心里多少猜出几分。她思忖着,想挣脱楚长歌圈在自己肩上的手,可是那厮的力道果真大得很,他的五指重重地箍住唐瑜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 “那个,晚清姑娘……”唐瑜急忙解释。 “我话说的清楚了吧,这一路来你一直跟着我莫要觉得我不知道,如今你还想继续?” 楚长歌又打断了唐瑜的话,他的语气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晚清站在他们面前,她的目光剧烈颤抖,夜色中如流萤闪动。她的贝齿咬紧下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可是,这一次你为什么没有走,为什么等我来见你。” “那首琵琶曲是我母妃的‘相思扣’。”他叹了一口气,“你用意颇深,我便索性借了这次机会与你说个明白。” “可是长歌,我们早已……”她迫切地,几欲脱口而出。 “晚清。”楚长歌忽然打断她,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眼前女子恳切的目光,“你回去吧,我楚长歌不愿意的事,没人可以强求我。” 晚清紧紧抓住了身上的裙摆,她的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肉里,却比不上心里的痛,她忽然觉得自己追随了他那么就,居然比不上那女子与他在一起的几天时光。 “她究竟是什么人,你那么在乎她。” 她低着头,仿佛不想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楚长歌打开玉扇,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再看晚清一眼,他长袖一甩,擦过晚清身边,直直地朝河岸掠去。 河水泛起一阵涟漪,顺带着女子一滴蓝色的眼泪,她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啧啧啧,你瞧我看到了什么,堂堂水神之女竟然哭了。” 空气中乍然传来一阵轻笑,原先的船上只剩下晚清一人,只是似乎她身边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是凡人之眼所看不到的。 “与你何干。”晚清一字一顿的说着,她生来喜欢笑,就算是心冷到几点还不忘勾勾嘴角。 身边的女子似乎还未离去,她仍用她极其娇媚的语调笑着,“仙子,你在这九重天如何尊贵,竟为了个青丘的男人弄得如今这副模样,还输给了一个凡间女子,你甘心吗?”她的语调不轻不重,夹杂着令人蛊惑的魅力,“暮赤君本就该是你的,你难道不想将他抢回来?” “闭嘴……” 晚清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睑。她话说的艰难,恍若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夜晚的风吹在她身上觉得有些冷。她是不甘心,楚长歌是她的,只能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半晌,眼眸再次睁开,已是一片碧绿。 “这次没机会带你去烟茗阁,只好改日。” 楚长歌在唐瑜耳边轻喃。 唐瑜叹了一口气,伸手掐了楚长歌的手臂,痛得楚长歌一声轻呼,“你这个色鬼外加负心汉,伤了人家的心还有心思带别的女孩子游山玩水。” 楚长歌轻笑一声,眼眸低垂,遮起他看不真切的目光,“小鱼儿,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 ************************************************* 夜凉如水,唐瑜躺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月色从窗外泻进来,带着丝丝清凉与温柔,抚平她白日里的焦躁。 想起楚长歌将自己带到江南,仿佛一场梦境。桌上的灯芯还在燃,渐渐地露出了白司离的影像。眉眼如画,倾国倾城。不知他一人在凉山可孤独,可想念她,有没有想过来找她,可是天大地大,就算他要找,也未必找得到吧。 唐瑜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怀里的兰溪玉佩,只觉得冰冷,似乎少了以往的温度。她忽然觉得心里烦闷,实在难以入眠,悄悄起了身,打开了窗。 月光如瀑洒进,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当下,圈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如水的双眸恍若一潭秋水。 悠扬的箫声便是在这时传入耳里,仿佛溪水滑过清涧,风过竹林,种子发芽开。 那箫声咽呜,带着吹箫人的丝丝情绪,又宛若天边的银河之水,缓缓流淌。细细聆听,便犹如置身于一个芳草萋萋的无人之境,就像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样。 唐瑜的心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那箫声就像有一股无形的魔力,让她忽然觉得莫名的哀伤,却又莫名的安心。 她搁在窗口的手不由地握紧,随之推开门跑下楼梯,隐形中仿佛有一双手在引领着她这样做,她要去寻那吹箫的人。 夜深的街道无人,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灌入里衣,有些微冷。街道很萧条,与那夜和白司离一起捉魇兽时一样,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令人禁不住颤栗。 箫声忽然停了,就像咽呜声戛然而止一般,余音袅袅的感觉仿佛还犹在耳。夜风将唐瑜的长发吹起,凌乱地在空中就像跳舞的精灵,她的白底翠裙猎猎作响,风似乎吹的更猛了。 月光清冷,恰时而来的乌云缓缓遮起那轮皎月,世间就像迎来灭顶,所有光辉渐渐散尽,只是瞬间之事,街道两旁,目光所到之处都像被覆上了一层黑纱。唐瑜伫立在原地,任凭黑夜埋没她的身影,一脸凛气的容颜,她没有动,她的五指紧紧攥在一起,风卷起沙,铺天盖地地从她身后席卷而来。 忽然白光一闪,眼前射来一道急剧的光芒,划过唐瑜的双眼,迅速的落在她的身后,随之是一声强有力的爆破声,自己的身子像被一双手用力一拽,已离开好远。接着她听到你那一声来自梦境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擅闯人间可是都不要命了。” 空气中顿时传来断断续续悲戚的求饶声,“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风声骤然消失了,乌云缓缓隐去,露出银白的皎月,散发着清冷的光,世间重新被覆上了一层薄纱,事物又重新显现出来原本的轮廓模样。 唐瑜有一秒没缓过来,待她渐渐回过神,方才的那一刻就像是灵光一闪间,她迅速地转过头去寻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远远的,一轮明月下,一抹玉白的身影恍若从黑夜泻下来的一束光,那个如玉般的男子立在那里,手持一支玉箫,他的黑发散在身后,随着衣袂翩翩掀动,唐瑜呆呆地看着,竟有一时间忘了如何呼吸。 是他,是那日夜里救她的白衣男子,一支玉箫在手,恍若谪仙的人,只怕这世间只有他一人了。 为何心里又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楚,使她眼眶发热,发烫。 那人动了动眸子,他稍稍颔首,目光落在唐瑜的身上,他仿佛轻轻叹了一口气,长袖一掀,白衣微拂,身子便像傲世独立的白鹤,往月光凝聚处飞去。 “别走!”唐瑜几乎是在下一秒便喊了出来,她的心没来由的一落,眼看着他离去,就像永不会再出现了一般,“别走,告诉我你是谁,不要走!” 她跑着,跑得很快,唐瑜大声喊着,漆黑的街道没有尽头,就像那个人还在前方等着她一般,她只是跑,恍若他不是转眼不见,她想要追上他,问他究竟是谁,为何见了她自己会那么不由自主情不能自已。 风从耳边过,呼呼作响,唐瑜的发丝被风吹的一丝一丝地散开来,她自小到大从未这样追过一个人,就像追逐一个梦。 “等等我,不要走。”忽然一个趔趄,脚下似乎被石子绊了一下,唐瑜一声惊呼,身子便直直地向前扑去。 青石很坚硬,唐瑜重重地扑在了上面,嘴唇溢满了血腥味,还有丝丝铁锈的气息。唐瑜舔舔嘴唇才发现自己的嘴唇磕破了。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就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膝盖很疼,此时一定在淌着鲜血,忽然很恨这样没用的自己,从前都是白司离在自己身边,可以有恃无恐,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便什么事都做不了。 眼眶一热,泪水便不由地夺眶而出,她趴在冰冷的青玉石上,起不来也不想起来,她只是哭,眼泪都流进了嘴里,咸的,涩的,五味杂陈。 她的手深深握紧,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助。 “为何要追,我既走了,你无需来追的。”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1) 江南秀丽,闺中美女。昨日说好去烟茗阁的,今日便一定要好好观赏观赏这被称之为江南四美的其中之一。 白日里的罗河虽没有了夜里的美女仙乐,却仍是别有一番滋味,波光粼粼的河面时不时飘荡着一两只小船,船内许是来自各地的文人骚客,许是品酒赏景的公子佳人。他们有些是漫无目的地只是在罗河中心打转,大多数却是目光切切地往罗河尽头的那一处阁楼而去。 只见那偌大的阁楼游人如丝,二楼的牌匾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烟茗阁’。 驻足与烟茗阁下,唐瑜心中还是小小的激动了一番,想不到这烟茗阁果真名不虚传可以吸引到那么多前来观赏的游客。不知他们心中是何所想,只是怕不止是单单为了看这江南美景而来吧,想想在烟茗阁上与自己心爱的人牵手相望,倒也很难不称之为人生一大妙事。 走进阁里,随之是从四面八方灌入的一阵清风,那风带着幽幽香,似乎还夹杂着丝丝酒味儿,比玫瑰淡雅,又比茉莉再深浓些,令人嗅之神往。 烟茗阁很少有窗子,即便是小小的口创亦是琉璃制成,阳光洒满,流光溢彩。擦肩而过的人亦或是独自潇洒而行,亦或是有佳人相伴,携手而立。 桌上摆着佳肴均不用酒菜钱,宾客落座,谦礼相让。 隐约有琴声悠扬而来,屏风后窈窕女子圈手拨弦,屏前不见其相貌,闻声犹见其梅妆。 楚长歌一身玄衣,手持玉扇,鬓若刀裁,眉如墨黑。唐瑜走在他身边,一身翠色罗烟裙,一双淡淡笼烟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两人这么一站,便堪称是江南一道美景了。 徐徐上了二楼,便皆是栏前赏景之人了。唐瑜求美心切,有些迫不及待,便急急地往前方跑去。驻足栏前,举目而望,一览无余的江南美景,如斯美不胜收,底下是波光粼粼的罗河,唐瑜愣是被这如诗如画的仙境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跑的如此快,倒像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里人。” 身后传来楚长歌好听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本就是凉山里出来的。”唐瑜头也不回道。 楚长歌轻笑出声,越过她的身子,站于她身旁,轻轻倚靠在栏杆上,“不打紧,能让一个美女开开眼,见识见识美景,是本大爷的荣幸。” “你少来,这景色虽美,我小时却也是读过些书。”唐瑜的语气里略显兴奋,却还夹杂着稍稍遗憾,她微偏过头,看着楚长歌如削的侧脸,狭长的丹凤眼迷人的厉害,“人说这江南风景秀丽,若是烟雨蒙蒙下,就更是绝了,与天上西王母的瑶池比,还要略胜一筹。” 唐瑜的目光恍若琉璃碎裂,满眼流光溢彩,仿佛这景色只能在梦中相见,她的鼻尖沁出丝丝汗珠,脸颊因为兴奋红扑扑的,就像晚间天边的霞光,让人忍不住亲一口。 楚长歌心神一荡,慌忙缓过神来,他倏地打开了玉扇,感觉有些热,轻轻扇了起来。 “这有何难,你莫是忘了你眼前的楚大爷可不是个一般人。” 他嘴唇一勾,微微一笑。 唐瑜先是一愣,随之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模样倒是很像白司离认真起来的时候,她暗暗道,也不知为何忽然模仿起他来,转而心下一宽,又语气神秘道,“莫非,你还能帮我变出一幅烟雨江南图不成?” 楚长歌没有说话,他笑的魅惑,缓缓移步,从阁里取来一杯酒。 “鱼鱼你看好了。”他丹凤眼一勾,伸出修长的食指,一滴酒便落在的指尖上。 楚长歌嘴里默念咒语,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扣,只见他眸光一闪,手指微微一动,接着一松,指尖的那滴酒便轻轻一跃朝空中飞去。 “破。”他一声低吟,转而流云遮住烈日,丝丝清凉瞬间弥散。 “诶,飘雨了,飘雨了。” 身旁身后不断传来其他人惊讶的叫唤声。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便飘起了烟雨来,果真是神了。” “好凉快啊,江南烟雨,果真是世间奇景。” 周围还是零零碎碎的惊喜声,所有人纷纷都往栏杆上来一睹烟雨的柔情。 唐瑜呆呆地望着,天空果真如楚长歌预想飘起了细雨,这雨不大,从外飘进来细细的,恍若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你的脸。整个江南一下子就犹如被一场雾气笼罩,有些迷幻,有些看不清,罗河上的船只渐渐变少,远景模糊,翠绿桃红就像一副还未墨干的画。 如斯美景,堪比仙境。 她呆呆的望着,指尖下是凉凉的栅栏,脑子里忽然闪现一张脸,那张脸眉眼如画,面若冠玉,温和的浅笑让唐瑜的心骤然一紧。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一起看着这幅画,欣赏着这被烟雨笼罩的如水江南。 眺望罗河,她仿佛也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公子,撑着一把纸伞,静静地站在船头,如梦如幻,遗世独立。 楚长歌侧眼而望,身边是女子娇如桃的颜,不点而赤的唇,长长的睫毛被雨雾蒙上了丝丝水珠,一下一下扑扇着,一下一下时不时地抓挠着自己的心。 她的长发如缎,头上绾着小髻,精致的梨簪戴在头顶,她似乎在想什么事,又似乎被这眼前的美景早就深深吸引。 楚长歌不禁情动,缓缓伸手,将身边的女子轻轻搂在怀里。 唐瑜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体温,自己本欲挣脱,忽然觉得此时烟雨下的自己有些冷,她瑟缩着,缓缓靠近了他。 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念白司离,想念过去种种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想起他们在凉山的日子,想起走之前降服魇兽的那个夜晚,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她想回去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自私,因为耐不住在凉山的寂寞而离开他,其实他早成了她心里的归宿,不知何时,白司离这个名字早已在唐瑜心底住下,而且怕是从此以后都不会离开了。 身后的女子一身水蓝色长裙,她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一对相依偎的男女,目光终于透露出了一丝阴狠。 ***************************************************************88 如今江南四美已体验了之前的三美,醉仙楼的美食,罗河上的美女,烟茗阁的美景无一不让人赏心悦目,现下只剩下那白家梨小筑的美酒了。 在街上稍作打听,爱酒之人无一不啧啧称赞那里的梨酒,说这就怕是只西瑶池才能有,没想到在人间竟也能尝到,真是一大乐事。 因此凡是江南人似乎都知道那一处地方,开心时要去那里喝两杯,烦闷时更该去那里解愁。 只是听很多人说似乎从不知道那梨小筑的主人是谁,只知道相传他的相貌可谓天人之姿,几百年前的祖先们倒是有幸见过的,只道是犹如天上谪仙下凡,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将他的相貌画下来,其实后来也有一些画画了得之人尝试着临摹过,只不过画的了皮相却画不出那一点精髓,最后只好销毁作罢。 因此,这梨小筑最初的主人倒是成了江南四美中的一个谜,更是几百年来没人能解的死迷。几百年后,倒也成了文人骚客间茶余饭后舆论的话题,凡是去梨小筑喝酒的人都会由衷的赞叹一句,托那主人的福,使这人间也有这天上才有的美酒。 现在的梨小筑是由一个老者经营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多久了。一身粗布麻衣,他的任务只是每日不歇业的开张,等着酒客来尝酒,他知道小筑的门关不了,每一天都几乎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无论是来叙旧的,谈生意的,慕名而来的,消遣的,他这小筑一概都收。即便是付不了酒钱的,他那里还能赊账。不过来这的每个人都很自觉,赊账不过两三天就都来还清了。童叟无欺,上到皇帝老儿,下到要饭乞丐,一律一视同仁,这也是梨小筑的主人最初的意愿。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这日复日年复年的,梨小筑一直到现在,游人如梭,成了这江南四美之一了。 一想到酒,唐瑜就有莫名的兴奋感,那些兴奋感中还夹杂着稍许胆怯与失落。想起自己笄礼之日,白司离将自己带到满山梨的地方,他第一次对她劝酒,骗她说梨酒不易醉,最后两人却都醉倒了。那一次,她亲手摘下了他脸上的半张面具,目睹他的天人之姿。也是那一天,她第一次从白司离口中听到别的女人的名字,沉醉中的他那么痛苦那么悲伤。不是阿瑜,而是阿霓。 去梨小筑的路上,楚长歌一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在一边,摇着他的玉扇,拐过几条小路几间小巷,渐渐的行人就少了起来。 “你确定是这条路,我们没有走错?” 唐瑜看着周围越觉得不像是游人如织的模样,不禁皱眉奇道。 “应该没错,我前几年还来过这里,凭我的记忆绝对错不了的。”楚长歌收起玉扇,微微放慢了脚步,“不过说来奇怪,今日是怎么了,这条巷里的人怎么都不见了踪影,若是平日里不该是这样,梨小筑方圆十里开外都是热热闹闹的。” 唐瑜侧过脸,喃喃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楚长歌顿了顿,丹凤眼微凝,半晌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你不知道,其实那小筑里的管事也并非一般人,再者他们的主人是江南的白家,若说是真的出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唐瑜没有说话,她的心下忽然感到一紧,脊背有些微凉。她目光微动,伸手扯住身边楚长歌的衣袖,“长歌,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楚长歌凝眉,认真道,“是梨酒的香气。” 唐瑜的目光紧锁着一处,她摇摇头,“不是,还有其他的味道,你再闻闻看。” 楚长歌一愣,他微侧过头看唐瑜的脸,此时身边的女子眉头微锁,一脸镇静。她的鼻尖沁出了丝丝汗珠让人忍不住想去擦拭。 楚长歌凝神敛气,他轻轻闭了眼睛,蜷曲的睫毛遮住他那双迷人的瞳仁。忽然他浑身一震,眼睛倏地睁开,目光颤抖着,漆黑的瞳仁闪过一丝震惊。 他怔了怔,半晌才从口中缓缓突出两个字,“是血。” 唐瑜嗯了一声,她抬起头凝视楚长歌的脸,“长歌,梨小筑可能真的出事了。”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2) 越发向前,血腥的味道便越发沉重,最后大肆覆盖了酒的香气,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充满铁锈味的血香。 唐瑜急急地跟在楚长歌后面,她的额前早已汗湿一片,发丝凌乱地贴在脑门,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的突突的跳,那种感觉太熟悉,就像十岁那年的子夜,看着白司离唇角舔血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令她颤栗,令她惧怕。越靠近那个地方,就像自己越发走进一个只在梦中见过的秘密隧道,她带着一份熟悉的期待,另一方面却希望那份期待永远不都要来。 人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矛盾,有些东西越是想得到却又担心得到以后后悔。 楚长歌在前面走的飞快,他眉头紧锁,目光是没有见过的凝重,他的玄衣在空中翻飞,如墨长发散在身后,玉扇早被他收起,此刻他只想下一秒就能赶到梨小筑前,那里仍是宾客如归,觥筹相错的欢晌,空气中粘稠的血腥与它无关。 庭前满树梨开得人心醉,风一吹洋洋洒洒,就像腊月白雪,又仿佛是一个个跳跃的白色精灵,酒香,梨香,这本是人间极品,此刻却被这铺天盖地的血香掩埋。 楚长歌和唐瑜先后来到梨小筑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梨小筑还是有很多客人的,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死人。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庭院的梨树下,梨树下本是主人安排的酒桌,头顶不时有雪白的梨瓣偶尔飘落下来,落到翡翠杯里,漂浮在清澈醇香的梨酒上,看起来诱人的紧,为了让客人充分享受到梨酒的美味,才将部分酒桌摆在了庭院,只是现在,那些客人早已不醒人事,趴到在桌上,嘴里的血染红了杯里的酒,浸染了衣襟,润湿了身下的土地。 整个小筑方圆十里开外没有一丝人气,只剩下梨仍是飘得美轮美奂,她们旋转飞舞着,孜孜不倦,恍若是为身下的冤魂下一场肃静的落寞雨。 周围很安静,鸟雀也不再鸣叫了,鲜血的气息浓烈的令人窒息,原本为人间极乐之地的梨小筑仿佛在一下子间便成了死神的修罗场。 楚长歌站在小筑面前,他的身影定在那里,一下子恍若成了坚硬的石像,耳边有嗡嗡的蜂鸣声,就像有一只虫子藏在他的耳朵里怎么也飞不出去,怎么会,他该如何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闭起眼睛,仿佛看得到几个时辰前的一场掠杀,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个个都倒在血泊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魂魄便已脱离了自己的肉身。他的目光颤抖的厉害,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深深凝视,嘴角已经僵硬,修长的手指握着扇柄,惨白的指骨若隐若现,他似乎要将手中的扇柄捏碎。 唐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站在楚长歌身后,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鼻腔,她的脑部神经,她忽然一阵猛烈的干呕起来,眼眶中的眼泪便随之夺眶而出。 她的眼前是雪白的梨,那些梨开的娇艳,开在她的梦中,一片片地仿佛都落入她的眼里,化成了滴滴眼泪。 耳边是谁说着什么话,说的她那样痛彻心扉。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楚长歌一惊,身形已经快速掠了进去。唐瑜回过神,极力压住胸腔的撕裂,也急忙跟到里面。 凤息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不动声色地收回袖中,他的表情很凝重,皱着眉头回过身。见到一前一后出现的来人,半晌才低眉开口道,“原来是你们。” **************************************** 楚长歌的目光像是要将人看透,他深深注视着凤息,正欲开口,不料身边的唐瑜抢先他一步声音颤抖道,“凤息,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瑜的目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她的眉头都快皱成了川字,这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屋内却只有凤息一个人在里面,安然无恙。她的瞳仁一收,骤然看到凤息雪白的衣袂处映着几个凌乱的血手印。 她的目光下滑,下一秒便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扶住楚长歌的身体,剧烈地干呕起来。 凤息的脚边躺着一个白胡子老人,他的死相极为惨烈,眼珠睁大,嘴里吐着黑血,胸口处一个大窟窿,源源不断的鲜血此刻还是涓涓地往外冒,里面空洞洞的,赫然是已被挖去了心。 显然楚长歌也看到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凤息脚边的老人,身子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百果仙……”那三个字仿佛是咬牙从嘴里挤出来一样。楚长歌偏过了头,再不忍看下去。 “若我说,我只是比你们早先一步来到这里,你们信吗?” 凤息的目光没有动,他只是看着此刻表情痛苦的唐瑜,话语里是说不尽的意味,他只在乎眼前的人如何看他。 楚长歌没有说话,他侧过脸去看身边的人。 唐瑜攥紧了楚长歌的袖口,她忽然不敢对上凤息的眼睛。 “可是,为何你身上会有血。” 时间凝固了几秒,屋内静的似乎只听得见三个人的心跳声。周围血迹斑斑的墙面,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只见凤息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那笑苦涩,听在唐瑜的耳朵里只觉得分外难受。 “如此,我还能多说什么?” 凤息垂目,半晌眼眸一抬,又是往日风淡云清之色。他白色宽袖一拂,待他人再回神时,原地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第九章 梨花小筑梨花殇(3) 凤息走了,唐瑜没有抬头,她的心在撕裂般的痛,至梨小筑时她就感到从未有过的窒息。她从未来过这里,只是不知为何,这里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她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她坐下来的模样,举着翡翠杯喝梨酒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那个人是她,可似乎又极不像她,胸前的玉佩终于不经意间闪烁了几下,又暗了下去。 凤息走了,她在怀疑他。可是这里全是死人,唯独凤息安然无恙地站在里面,他说的她并不是完全不信,可是为什么他的衣袂处会有那个老人的手掌印,她只是有些疑问,她只是没有弄清楚,可是凤息没有解释,他都不屑跟自己解释就走了。 “不会是凤息。” 楚长歌忽然道。他表情没变,还是蹙着眉头,是以往没有的冷峻之色。 唐瑜猛地抬起头,目光摄人,“你说什么?” “你应该相信他的。”楚长歌摇摇头,叹了口气,缓缓道,“苍崖凤息,青冥帝君坐下弟子,一方散仙却被六界尊称一声凤息仙人,他这人无欲无求,就像一张纸一样,所有过去都写在上面,为人清心寡淡,不喜世事。游历人世,累善积德,这样的人造福六界都来不及,如何叫他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况且……” 楚长歌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死相惨烈的老人,狭长的丹凤眼不由得一蹙,“如此阴狠的手法也不会是他使得出,那老人是得道的百果仙,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仙人,凤息自己也是仙,若真是凤息杀了他,天界也不会放过他,不等多时,天雷会比谁都先一步惩戒他。” 唐瑜听的一愣一愣的,她瞪大双眼看着楚长歌的眼睛,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楚长歌的每一句话,那双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就收紧一寸,直到最后都掐的她透不过气来。 恍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身就往外面冲。 “你要干什么。”楚长歌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将她硬生生地拽回来。 “我要去找他,我刚错怪了他,我怀疑他,他现在一定对我伤透了心。”唐瑜喘着气,眼神慌乱,她挣扎着,还想回过身去。 “你给我回来,别动!”楚长歌加大手劲,死死地扣住唐瑜的肩膀,他的那双丹凤眼早已不见了往昔的温柔迷人,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怒气。 “你放手,放开我。”唐瑜觉得很痛,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的手很硬,抓的她的肩膀深深的疼,“你抓疼我了,疼。” 眼眶一热,心头一酸,唐瑜感到自己眼泪就在眼前打转。楚长歌似乎意识到把她弄疼了,稍稍松了力度,他的玉扇早被他收进了怀里,原本抓紧她肩膀的右手忽然抽回来握紧唐瑜的手腕。 “小鱼儿你听我说。”楚长歌顿了顿,放在心里太急,觉得气息有些调整不过来,他也没想到方才自己会那么激动,就像这次若是让她走了,自己就再也失去了和她在一起的时光,那怎么可以,现在她还不能离开自己,好不容易将她从凉山带下来,还未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那个人,怎么就能这样放她走。 “你找不到他的,你也看到了,他是神仙,一转眼就不见了身影,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天大地大你要去哪里找他?”楚长歌叹了一口气,“就算找到了又有何用,怀疑就是怀疑,信了就是信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唐瑜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楚长歌说的没错,她已经怀疑了他,就算解释又有什么用呢。一道伤口,虽已愈合,但是疤痕却是永远留下了。 “可你为何不早说?” 楚长歌一愣,随之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不瞒你说,我刚刚也被百果仙的样子吓着了。” 唐瑜颓然地将自己的手从楚长歌手中抽回,她又扫了一眼周围的惨状,才有气无力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楚长歌想了想,凝眉道,“我们先出去,等一下我用结界暂时将这里掩藏起来,这里还是先不要动它,等那个梨小筑真正的主人回来,想他自会有主张的。” 唐瑜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吃力问道, “这个梨小筑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谁?” 楚长歌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目光深远,他仿佛在想一件很远的事,“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第十章 一朝往事枕浮生 江南四美之一梨小筑竟然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昨日在那里喝酒的客人与那里的小厮管事一并不知去向。 事后听闻的人无不惊叹,这件事一下子称为了江南街坊小巷,茶馆客栈,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有人说,昨日是有仙人下凡,喝了梨小筑的一盅酒觉得爱不释手,因此施法将小筑与里面的人都移去了仙界;又有人说是昨日里梨小筑的主人终于回来了,几百年后他得道升仙,并将小筑里的人都一道升了仙,最后亲手将小筑毁了。 当然很多人都否决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想,最后变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种说法,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们是去了某个极乐世界,总之是凡人到不了的地方。 * 白日里的景象一幕幕回映在脑海里不曾消失,一会儿是庭前满树雪白的梨,一会儿是坐下饮酒的人影幻象,一会儿是双双重叠的鹣鲽之影,玉佩开始发烫,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梨簪还在发间。 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袍,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他黑发如墨,静静地站在一棵开满梨的树下,梨纷纷落满肩,他向她伸出手,指尖微曲恰巧夹住一片飞落的瓣,他的笑容温暖又遥远。 “阿瑜,过来。” 他向她招手。 恍若时间真的静止在他叫她的那一瞬,心里最深处的那片荒地忽然长出绿色的芽,微风而过,迅速开出鲜艳的。 她欣喜地向他飞奔而去,带着不知原由的悸动,想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近在眼前,却还是还怕转眼失去。 指尖下泛起一丝涟漪,眼前的人一动,笑容风吹雾散。 “公子!公子!” 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喊着,现下世界恍若只剩下了她一人。 “公子!”唐瑜猛地坐起,汗湿衣襟。她大口喘着粗气,双手借着朦胧的夜色在周围乱摸一阵,意识到如今自己是在客栈的床上才稍稍平复了心,回想起方才梦中的画面,指尖轻触之后白司离便消失不见的笑容,唐瑜的后背一片冰凉,粘稠的冷汗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在黑夜中睁着眼睛,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目光木然地移到左侧的窗口。 今晚没有月色,夜色模糊中,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那里赫然立着一个黑发如墨的男子,他背着身,一身月牙白长袍恍若泻下的一倾白瀑。 唐瑜像入了梦魇一般,起身下床,缓缓向他走去。 “公子。” 她浅浅地呼唤他,待他转身又是梦中熟悉的笑靥。 ************************************************************ 话说有一日,天气晴好,司命天神难能得空下去白华山寻白华天尊下棋。织梦开落又是几十万年过去了,如今正临期,满山鹅黄色的一大片倒也是极美的仙境。 那司命天神在白华山一落脚,望着那山头开的如火如荼的织梦宛若天边一抹暖色霞光,不禁颔首不断夸赞道,“果然许久未来,这里的似乎开的要比以往美了。” “凡间有句话,年年岁岁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说这前一句倒是不错,后一句却不怎么样,这岁岁年年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忽闻空中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司命天神稍稍一愣,恍然又浅浅一笑,“白华,这会儿你便是错了,我可不单单是人,是神。” 桌上摆放着一盘棋,两盏瓷杯,一壶茶,紫色熏香正袅袅升起淡淡的烟雾。棋盘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一名白衣华发的男子与一名玉衣褐袍的男子,两人皆是清俊相貌,周身的织梦暗吐幽香,将他们簇拥在一起,潺潺流水映衬着分外碧绿的晴空。 白华天尊凝眉思忖,他的眸光一转,左手执起一枚黑子,对面司命的的长眉不易察觉的一挑,白华顿了顿,迟疑地将黑子落在棋盘的某一处。 司命的眼神骤然一亮,眉间舒展,唇边已是一抹无法遮掩的笑意,他手执白棋,仿佛胜券在握,宽袖一拂,手中的白棋已稳稳地落在了早已算好的棋盘上,指尖下一圈隐现的白光。 白华定睛,只见此时的棋盘,白子当道,宛若一条九重天翱翔的白龙,盘旋而上,伸出它引以为傲的龙爪,紧紧地困住怀里的黑子,显然,那黑子已是如同瓮中之鳖,四面楚歌,再无还手之力,只等那睥睨天下的白龙收紧身躯,将黑子扼死在怀里。 司命惬意一笑,望着白华的眼睛调皮一眨,他顺手拿起搁在自己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小口,继而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白华山的茶水很是满意。 “如何,这圈套入的可自在?” 白华闻言,漆黑的俊眉不由微微一皱,他下巴稍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下被白子团团困住的黑子。司命见他不说话,正欲开口,复而见到白华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棋盘移到了他脸上。 白华波澜不惊地淡淡道,“只是个小小的圈套,你怎知我不是故意进去让你看的?” “哦?”司命收了收瞳仁,握着茶盏的手不由得顿在那里。 白华展颜一笑,华发懒懒地散在肩头,俊美的容颜宛若池里的清莲,周身的织梦因他浅浅一笑似乎在一瞬开的更美了。 他定神执起手边的一颗黑子凝目而望,宽袖微拂,眨眼间手起子落,整个棋盘骤然升起一片白光往四周散开,司命愣了愣,眉头紧皱,定睛而视,只见此刻的棋盘霎那间因方才白华的那一颗落子瞬间扭转了乾坤。 那原先被团团困住的黑子在顷刻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正威武地挥舞着一把神刀,将紧紧缠绕住自己的那条白龙从中间利索地一刀两断。白龙将死,奄奄一息。 司命怔怔地看着眼下的棋局,好久才回过神来,半晌,他抚掌而笑, “好棋,好棋。”他心服口服,“罢了罢了,这次又是我输了。” 白华只是一味地浅笑,仿佛这个结局本就在他料想之内,他低头轻抿了一口茶,睫毛微覆,稍稍遮起他深邃的眼睛,抬眸间又是一片清明。 “你虽为天神,我却如何说也只算人神罢了,比你要懂一些人情的。这情字虽不难写,就凭这点,你若是想要赢我,还是不容易的。” 司命怔了怔,他的眸光流转,最后落在白华的身上,他收起笑容,余光里瞥见周身正开的如火如荼的织梦。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你的意思,只是这命格簿随的皆是天意,我虽为司命天神,你当明白,我只是尚懂他意,奉命记下罢了。” 白华一挑眉,没有说话。 司命深深忘了他一眼,踌躇着又继续道,“你当我真不知,几百万年前你为了神女偷改命格之事。” 白华的头发忽然飞扬起来,雪白一片,宛若天降飞雪,他的脸上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茶盏仍执在手中,他没有动。 “白华,当年若不是你执意改了她的命格,你会是如今容颜未老发已,临渊终身囚禁非幻境万劫不复。” “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茶盏碎了,碎片落了一桌,杯里的茶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落。白华的眼睛眨都未眨,眸色深邃地看不清他心中所想,飞扬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织梦忽然剧烈摇动起来,沙沙作响,鹅黄色的瓣然若一场雨,纷纷落满肩,落满发。 司命未动,看着白华,搁在案桌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白华的唇角轻轻勾起,他抬起头望着漫天雨,一片片鹅黄色落进他的眼眸里,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宠溺,喃喃的似乎又在自言自语,“如何呢,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曾有一刻后悔过。” 织梦不摇了,瓣也不再纷纷落下。司命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白华浅浅一笑,看了对面的司命一眼,“我只知道如今人人都说我这白华天尊生性淡泊,闲云野鹤,一人守着一个白华山,一人守着三十万年开一次,三十万年结一次果的织梦。”他眼中流光微动,带着少有的温柔,“只怕是少有人知道了,我只是在这里一直守着一个人,守着一个承诺罢了。” “执念太深。” “不错,司命,你若是真记得我们几万年的交情,你应知道,如今,我是怎样活着。” 司命握紧了手指,继而欲言又止。踌躇许久,只听他长叹一声,“白华,又是三百年,他差不多也该醒了。” 白华一愣,原本清明的眼眸忽然一片深邃,他眉头微蹙,“除非,有人能进入那个禁地。” 给读者的话: 喜欢就支持收藏叭~~ 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云水宫(1) 唐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然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周身是空旷的殿堂,自己此刻正趴在一张檀木桌上,脑袋有些酸胀,愣是记不清到底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 唐瑜努力撑起身子,低头瞧见身上已被人换了一身衣裳,粉色长裙包裹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猛然记起来,月色朦胧下,白司离修长的背影轮廓。 “公子。”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又仔细环顾了四周,确认是自己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 这个殿堂很大,却很空旷,偌大的空间碧绿色的纱帘遮住周围每一处通风的出口,有风跃进,扬起轻飘飘的纱帘,殿堂显得更加空旷了。 一张檀木桌,两把漆木凳子,桌上摆放着茶具,如此简洁的陈设,便再没有其他了。自己如何会到了这里,莫非也是一场没有醒来的梦,又是谁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是白司离吗,可是他又为何不见了身影,不来见她。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唐瑜心下暗忖,便往纱窗飞舞的地方跑去。迎面吹来的风,扑散在她脸上,就像一双凉凉的手,唐瑜越过前面的轻纱,脚步便忽然顿住了。 她愣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有些不可置信地拔腿便往回跑,往周围四面八方纱窗掀动的出口而去。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偌大的殿堂团团转,每到纱帘掀起的堂口,她就直愣愣地望着眼下的一切,云海翻腾,寸步难移。 她如今竟是在一处空中楼宇之中,这座楼宇被云雾环绕,就像在云上搭建的宫宇,四周皆是清风流云,她一介凡人,如何下的去。 “想不到我这云水宫,对你这**凡胎倒是挺有效。”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甜糯的声音,宛若风中摇铃,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讥笑之意。唐瑜一惊,脊背猛地发直,冷汗便下来了,这殿堂原本就只有她一人,那女子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怎么,不敢下去吗?”那女子轻轻笑起来,“也是,这要是跳下去了,怕是真的连渣都找不到了。” 那声音原本很好听,又带着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在此时犹如从地狱升起,轻轻从背后扼住了唐瑜的喉咙。 唐瑜缓缓回过身去,眼前的女子笑的俏丽,却让她不由地软了腿脚。 “晚清姑娘。” “嘻嘻,你倒是还记得我。” · 那女子正是身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晚清。此时她正站在离唐瑜不远处,笑的极美,小小的脸上嵌着一双明亮的黑眸,弯成天边的月牙儿。 唐瑜定了定神,想着莫非是晚清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忽然记起前些日子楚长歌有意让她误会与自己的关系,会不会是想借机报复,她稍蹙了蹙眉,“晚清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其实长歌和我之间并没有什么。” 晚清“哼”了一声,“你说我信还是不信,若不是相识已久,为何唤的如此亲昵?”她收起了笑容,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衣裙,缓缓向唐瑜走过来,“长歌不会骗我的,我一直很相信他,可据我所知,你这凡人也真是不简单啊。” 晚清一步一步走过去,离唐瑜越来越近,她的睫毛很长,一下一下扇动着,就像楚长歌手中的玉扇,她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头如瀑黑发倾泻下来,挑起几缕在头顶绾成一个小小的髻。 唐瑜的心底幽幽升起一阵寒意,她想退后,可是身后便是云海翻腾的万丈深渊,若一失足,便就真的粉身碎骨了。 她叹了一口气,“晚清姑娘,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与你那楚公子当真只是朋友关系。” 晚清一顿,脚步停在那里,她看着唐瑜站在她面前,身影单薄,身后是一大片雪白的云海为背景,高处不胜寒,风很大,大肆掀起她的发,她身上的粉色衣裙,如墨长发在空中飞扬,粉颊朱唇,如此模样,宛若天女之姿,倒让人好生怜惜与妒忌。 晚清忽然想起那晚楚长歌伸手揽她肩的模样,一皱眉,衣袖而起,下一秒那双纤细的玉手便已箍在了唐瑜雪白的脖颈上。 唐瑜瞬间感到从未有过的凉意从脚下升起蔓延全身,似乎整个身体的毛发都张开了,她觉得自己眼前的那双玉手随时都有可能五指收紧。 只见晚清嫣然一笑,“莫要说我不知道,像你这般怎可能是普通的凡世之人,千年前你与仙陨的焱尧太子,白华山的司星上神。”晚清的眸光忽然一闪,玉指收紧几分,唐瑜立马倒吸一口冷气,“果真是不简单啊,传闻司星上神为你蹉跎了三世,我若是你,死也无憾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瑜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焱尧太子是谁,司星上神这个名号似乎又曾在哪里听到过,她从未见过他们,为何,晚清会说一些她完全没有印象的话。 晚清一愣,随即又展露笑颜,“如今你自是不会知道的,只是我不管其他事,你若是靠近长歌一分,我便不会放过你。” 她的眼神划过一道凄厉,朱唇微抿,玉指骤收,身后忽然灌入一道长风,掀起了两人的衣袂与黑发。 纱帘大肆摇曳,流云翻滚的厉害了。晚清目光一顿,手指停在那里,她回头看去,不经意间皱了皱眉,继而迅速地收回了手。 唐瑜感到一阵畅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下一秒晚清蓝袖一挥,待唐瑜反应过来,她已经不能动了。 晚清抬起手,默念咒语,一道金光从唐瑜头顶射下,继而笼罩住她全身,隐去了她的身影。 晚清转过身,纱帘依旧在翻飞,眸光落定,云海翻腾处,隐约一道玉白色的身影宛若天地孤鸿,蜻蜓点水,穿越层层云雾,向这边而来。 “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风,竟把云琅山的凤息仙人请来了。”晚清稍稍低头,笑靥如,“神水宫的管事也真是的,仙人要到云水宫来,也不来告知一声。” 凤息浅浅一笑,“仙子说笑了,怕是仙子早知道在下要来的吧。” ** 来人正是凤息,他一身玉白长衫,手执紫陌萧,眉目俊美,笑如温玉,此时他正是立在云水宫的大殿上,不远处站着娉婷而笑的晚清。 晚清敛了敛笑意,“不知仙人到我这云水宫来所为何事。” “凤息素来不喜客套,今日在下前来是来找晚清仙子要人的。” “嘻嘻。”晚清轻轻笑起来,仿佛听到很好笑的笑话,“凤息仙人怕是在跟晚清开玩笑吧,晚清并不寡闻,谁都知道云琅山凤息仙人清心寡淡,无欲无求,竟会来我这要人,这倒像是晚清几百年听到有趣的事儿了。再者我怕是没有听错,我这云水宫虽是大了些,算上这桌凳茶水,四周的纱帘便再无其他,如何藏得了人?” 凤息不紧不慢,他还是保持着方才的浅笑,眸中流光,左手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掌中的紫陌萧。 “在下是否在说笑,想必仙子心里要比在下清楚。” 晚清抬起眼眸,不自然地勾勾嘴角,“我自知心中无愧,不晓得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凤息美目微凝,默默注视了她半晌,眼前的女子是九重天水神之女,又与这长洲青丘之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按理说是万万惹不得的。这天上地下的人都知晓水神之女晚清仙子的名讳,对其也是极为恭敬不敢有半分忌讳,她与青丘暮赤君楚长歌的牵扯更是众所周知。如此若是今日冒犯,或许往后会很麻烦,自己本就喜爱清静。 只是都已经到这里了,没有退路了,若是让他再选择一次,为了她,他想还是会这样做吧。 只是…… 凤息低头苦笑,再次抬起眼眸又是一片清明,他收回掌中的紫陌萧,左手回转而放到身前,五指伸张,掌心赫然躺着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晚清蹙眉一看,瞳仁猛地睁大,她恍然间倒退了一步,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子。 “我手中的水漾珠,想必仙子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只是它如今为何会出现在在下的手中,无需在下多费口舌解释了吧。” 水漾珠,古神后裔之神物,水神之女身份的象征。 晚清不禁背后汗湿一片,该死的,自己竟会这么不小心,身上遗落了最重要的东西,竟也浑然不知! 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晚清素来仔细,不想偶尔也会犯些迷糊,前两日还在找我身上的珠子跑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仙人拾了去。” 凤息唇角微提,他宽袖一拂,晚清一侧身,剔透的水漾珠便回到了她的掌中。晚清道了声“多谢。” 凤息抬起眼眸,清明的眸子如今多了几分决绝,“晚清仙子,水漾珠已经交还到了你的手中,你是否也可以把我要的还给我了。” 晚清嫣然一笑,笑容里藏着不可捉摸的凛冽,“凤息,我神水宫与你云琅山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相逼,弄得你我都不好过。” 凤息眼神一凛,从外面灌入的清风掀起他的墨发与雪白的衣袂,“这颗水漾珠是我在梨小筑拾得,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这凡间梨小筑的主人是谁,我虽不确定那些凡人是否都为你所杀,可你应当知道这事若被天帝惩戒,即便你是水神之女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凤息!” 晚清大喊一声,瞪大的杏眼因为气极而微微颤动。 “你莫要再逼我,那些人并非我所杀,我身为古神后裔,天界神女,若是屠杀凡世之人便要遭受天雷惩戒之痛你并非不知。” “你果真与这件事有关。” “呵呵,是又如何,楚长歌本是我未婚夫婿,她既与他有染,我定不会放过她!” 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云水宫(2) 偌大的殿堂余音袅袅,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叫喊。清风长须灌入,掀起四面纱帘,带来流云的湿气。 唐瑜被隐匿在云水宫的空气中,她知道凤息来了,她看得到他,他一定是来救她的,他没有因为她的不解和怀疑便离开她了。唐瑜喜极,只是她如今身子已被束缚不能动,她有试着喊叫,可是她的呼喊显得那么苍白,凤息仍旧站在那里,似乎连她的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 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清晰,凤息的眉眼还是如以往一般俊秀,他站在那里,恍若一道光,只要那道光在,仿佛所有的挫折与困难都显得明亮起来。 唐瑜不再挣扎,静静听着,他实在为凤息暗暗捏了一把汗,直到晚清的最后一句话,唐瑜像忽然感觉被人当头一棒,前几天的事都有一条线窜了起来。怪不得晚清如此激动,醉仙楼的一面之缘,罗河上的暗伤,以及现在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全部有了答案。 原来楚长歌与那晚清仙子是有婚约的,怪不得她会那么恨她,她是爱他的,就是因为爱他,晚清才会那么介意所有跟长歌走在一起的女人,她嫉妒,嫉妒长歌的身边为何不是她。 唐瑜心里泛起一丝苦笑,长歌啊长歌,如今你是害惨我了。 可是,为何长歌竟会表现的那么冷淡,似乎还极不满见到她,他的心里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是别人所不知道的。 晚清一身水蓝色衣裙,娉婷而立。只是她的身子此刻正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黑发翻飞,一双杏眼因为激动睁的滚圆。 她的对面立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那男子面若冠玉,唇红齿白,眉间微蹙,嘴角隐隐泛着苦涩的笑意。 凤息一阵叹息,“有缘无缘,是你的即便千万人邂逅,也抢夺不走。”他有意无意地一字一句,似乎这句话是对晚清说,又一样对自己而言。 晚清垂下眼眸,苦涩地摇了摇头,须臾,她抬起眼,目光透露些许狠厉,自嘲地笑道,“无需废话,即便人今日在我这里,我也不会让你带她走。” 凤息一愣,隐忍着情绪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的瞳仁处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淡薄与柔和,他似笑非笑,“即使如此,晚清仙子所施的结界未免也太小瞧在下一些。” 话至于此,唐瑜的心里一阵悲喜交加,悲的方才他们两人的对话,喜的是原来凤息早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想是他本不想与晚清闹得那么僵,若是晚清自愿将自己放出来,结局或许对双方都好一些,不会到如今不可挽回了。只是这晚清仙子偏偏生的倔强了一些,不到最后就是不肯退让一步。想到凤息可以为了自己宁愿与水神之女撕破了脸,唐瑜当下暗暗发誓,且以后一定好好待他。 凤息眉目一敛,口中念诀,宽袖一挥,大喝一声,“破!”。晚清感到眼前光芒一闪,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爆破声,紧接着唐瑜立马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劲由自身像四周散开,下一秒便应声而倒。 只是她的身形虽已显露,只是手脚却还仍是动弹不得,僵硬的很。 “凤息。” 她急急地喊了一声。 “瑜儿。”凤息眉梢微皱,失声叫道,身子便宛若一朵白莲,快速掠了过去。 “想过去,也得问问我这云水宫的主人。” 晚清面色一凛,轻点脚尖飞身而起,她一个蝴蝶转身,从袖口“刷刷”飞出两条蓝色水袖,那蓝色水袖在空中霎那间变成两把锋利的宝剑,毫无保留地往凤息刺去。 “凤息小心!”唐瑜大声喊道,感觉自己的神经像被一双手紧紧握着,背后一片冷汗。 凤息闻声仙身一侧,只感到凛冽的戾气扑面而来,一道水袖迅速地从眼前擦肩而过,削去他耳畔一缕墨发。他的眼前划过一丝淡漠,唐瑜余惊未定,紧接着第二道便接踵而至。 凤息凝神,伸手去接晚清的一招一式,他反身一击,无形的光环自他掌间而出,晚清而来的水袖瞬间在他面前顿住,便再寸步难行。 晚清红唇微抿,“起!”只听她一声轻喊,下一秒她的整个身子翻身一跃,身下骤然抽出第三道水袖,她轻点脚尖,人已抽身而上,脚下滑过那第三道水袖,周身戾气大增,步步向凤息紧逼而去。 “紫陌。”凤息轻声一唤,那腰间的玉箫恍若受到了主人的感应,瞬间应声飞起,他左手一伸,那旋转的紫陌萧便已稳稳地落在了他手上,紫光大胜,凤息往前一挡,口中念诀,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纰漏更不允许有一丁点的差错。 光锋交错间,唐瑜感到迎面而来凶猛的风沙气息,让她挣扎着睁不开眼,只听到“咝咝”绸缎碎裂的声音,下一秒两道光影不约而同地迅速向两边移散,脚步落定,衣袂飞扬,水袖碎裂,蓝色的碎片在半空中洋洋洒洒,纷纷落下,恍若下了一场盛大的蓝色雨,而这场交手只不过是凤息一缕碎发飘然落地的瞬间。 晚清微微一笑,“天地神迹的紫陌萧果然名不虚传,相传几百万年前临渊上神曾铸有天地神迹,紫陌萧便是其一,如今落在仙人手中,倒是相得益彰。” 凤息站在那里,紫陌萧在手,周身的仙气还未完全散尽,他眉目澄澈,白衣黑发,浑身散发着不可掩饰的芳华。 “不敢。”他淡淡道。 晚清是水神之女,身份显贵,法力自然是不比凤息之下的,她在九重天是众仙姑仰慕羡慕的对象,她的未婚夫是长洲青丘之国彰显尊贵的暮赤君,凤息伤不了她,即便有紫陌萧在手,也是不敢伤她的。 只见晚清冷冷一笑,“只是你今日若是执意想带她走,也并非那么容易的。” 说话间,晚清蓝袖一拂,手中赫然显现出方才熠熠生辉的水漾珠。 凤息的眉头微微一皱,晚清笑的释然,“我这珠子倒是好几万年没有用起来了,正好借着今日来会一会仙人的紫陌萧。不知终究会是我的珠子厉害,还是这天地神迹更胜一筹呢。” 不等对方做出回应,晚清便开始伸手念诀。 凤息一怔,想出声阻止无奈已来不及了。 脚步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这水漾珠是水神之女的象征,晚清竟在此刻将它祭出,她心里有多恨唐瑜,决不让他人带走她。 凤息的心中一骇,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紫陌萧似乎感应了主人此时矛盾的心理与对方威力的强大,越发兴奋起来,时隐时现的紫光不安分地在他手中抖动着。 凤息知道水漾珠的威力,水漾珠一旦祭出,若是有其他法器与它相抗,那么神水宫的人都会有所感应到,一旦神水宫的人发现了,这事就麻烦起来,不好收场了。 他竟是没想到晚清会祭出水漾珠,要逼他无路可退。 水漾珠的光芒更胜了,仿佛充斥着舔血的力量,凤息掌间的紫陌萧仍在不安分的抖动着,似乎随时都在等待着主人的一声令下,与对方的法器来个一决雌雄。 晚清邪魅一笑,左手托着水漾珠,另外一只空着的右手忽然向另一侧伸去,右手的袖间迅速飞出一条蓝色水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一旁击去,而它毫不留情攻击的对象竟是唐瑜。 “瑜儿!” 那一刻,凤息忽然明白过来。晚清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明理之人,她是九重天水神之女,她无论多憎恨一个人毕竟也是儿女私情,她如何会为了自己的私事,而那么胆大妄为的祭出水漾珠,祭出自己身份的象征,拿整个水神宫开玩笑。 她很聪明,她早有预谋,她那一手调虎离山实为巧妙,其实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在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唐瑜,而她要做的,只是牵绊住他,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她做到了。 凤息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水袖恍若一条毒蛇,吐着血红的红信子,张着血盆大口往唐瑜直直地窜去。而他却早已来不及赶过去,任由自己的心深深跌入谷底,不能将她拉回到自己怀里。 唐瑜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之前是凤息万念俱灰地喊叫,接着是晚清一身水蓝色长裙,嘴角渐渐浮出那专属于胜利者的笑意。她忽然感到很累,眼前不知为何闪现许多场景,那些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忽然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血红嫁纱,满目梨,白衣男子,炫目刀光,还有一双悲伤的眉眼。 似乎是霎那间的事情,“小鱼儿!”全世界似乎都寂静了。 第十二章 蓦然回首又见君(1) 唐瑜只听的到一个熟悉的叫喊声,接着她并没有如料想的一样粉身碎骨,四分五裂,扑面而来的而是一股温热的液体,那液体血腥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充斥着她全身,瞬间冷却。那么叫人窒息,让她不敢睁开眼。 “长歌!长歌!” 是晚清的声音,她为何要叫长歌的名字,叫的撕心裂肺。 “小鱼儿……”身边的人恍若未闻,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是长歌的声音,那人是长歌。 唐瑜忽然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春风吹过雨露,他的声音很迷人,此时带着一点沙哑,却让唐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闭着眼睛,伸手去摸他,她的呼吸很急促,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为何不睁眼看我,小鱼儿,你若是再不看看我,或许往后便没那么多机会了。”他的语气忽然带了点笑意,伸手抓住她的手,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还不忘让她太担心。 唐瑜心里一急,蓦地睁开眼去,映入眼帘的是楚长歌熟悉的笑颜。 他仍是一身玄衣,一柄玉扇收于腰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眼稍微微勾起,摄人心魂。他唇角微提,鲜红的鲜血使他此时看起来显得更加妖媚。 “长歌,为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似乎就是向着她来。 春香院的第一次遇见,蓬莱仙岛临走时的约定,带她下山,带她去看江南四美,吃好吃的,游船,登上烟茗阁,又买漂亮的衣服给她……明明是才认识不久的两个人,却为何待她那般好。 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她胸前发光的兰溪玉佩。 楚长歌瑶瑶头,舔了舔唇,笑得吃力,“对不起啊小鱼儿,将你的衣裙弄脏了。不过没事,这条才没有我为你买的那条好看。”他眼眸微垂,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此次分离,却不知再见是何期了……” 唐瑜心下一紧,她有意无意地下意识去抓紧楚长歌的手,她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那么遗憾,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等着他来解释,如何是分离,如何又是再见何期,她都要他一一解释清楚。 “快走!”楚长歌忽然松开唐瑜的手奋力往她眉间一指,原本早已麻木的身子一下子得到解脱,唐瑜立刻虚软地倒了下去,“凤息,还等什么,快带她走!” “瑜儿,我们走。” 凤息像是就等楚长歌这一声号令,身影立即掠了过来。 分别来得太快,唐瑜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了,她还没说些什么,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多楚长歌回答,只是他还是没有给她一点机会。 凤息的怀抱很温暖,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乘风而去。 而她眼睁睁地看着楚长歌的笑容渐渐变淡,身影越发渺小。她离他越来越远,她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口。 晚清呆呆地站在原地,忘了伸手阻拦,如今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楚长歌一人。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如今衣襟沾血跪在那里,即便是倒下,他的身姿还是以往那般优雅,那样彰显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她,像是看一个散了线的木偶,看着一场闹剧,看尽她眼底最深的落寞与不甘。 “呵。”楚长歌笑起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 凤息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栀子香,他抱着她,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他的眉头从离开云水宫便一直没有舒展过。 “凤息……”唐瑜轻声唤他,抓着他一尘不染的袖口,“我们回去把长歌救出来好吗?”她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他受伤了,伤的很重,我们回去把他一起带回来好吗?”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让她在自己的怀里乱动。 “凤息。”唐瑜又喊了一声,她急急的,带着些微恼,“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长歌还在那里,他一个人在那里,我不能不管他,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怎么能自私地离他而去。” 到最后,唐瑜的声音含着些许哭腔,她摇着凤息的手,在他怀里挣扎地更加厉害。 身边仍是没有回应,凤息就像完全不顾唐瑜的哭喊,只是急急地往前御风而行。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放开我!”唐瑜抬头看他,他的眉间已拧成了一个“川”字,薄唇微抿,目光如炬,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他,眼泪温热地湿了凤息胸前的衣襟,而他皱着眉头,似乎更是愈抱愈紧,双手收拢,微微颤抖着。 “你放开我!” “噗”的一声,似乎是下一秒的时间,凤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凤息!”唐瑜惊呆了,一双杏眸不可置信地睁大,她扯着凤息被血染红的衣袍,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一遍一遍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却一直没有回应她一声。 眼前这个光一样的男子,蝴蝶般的睫毛轻轻扇了扇,紧抿的薄唇被鲜血染得鲜艳欲滴。而她却只能看着,束手无策。 凤息像被瞬间抽光了所有力气,单薄的身子在空中晃了晃,只是抱着唐瑜的双手像被箍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一个云头踩不稳,便直直地抱着她从空中落了下去。 “瑜儿……”坠落的时候,他终于用尽力气喊了她一声,此时的她,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的就像个泪人一样。 他浅浅微笑,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怕吗?”不等她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别怕,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第十二章 蓦然回首又见君(2) 那一刻,唐瑜忽然觉得似乎身边这个人的话就是神的旨意,他说会保护她,他承诺会保护她,她就信。 风急急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死亡深渊的气息,唐瑜回以他笑意。 狂风骤雨,若要来便让它来罢。 凤息闭了闭眼睛,勾起嘴角,低吟一声,“紫陌。” 腰间的紫陌萧瞬间应声而起,它浑身泛着浅浅的紫色光辉,脱离主人在空中急速旋转,最后稳稳地落在凤息与唐瑜的身下。 风速霎那间减慢了,周围的空气不再凝重地让人窒息…… 紫陌萧缓缓将他们送到地面,旋转着又重新回到了凤息的腰间,凤息还是紧紧地抱着她,只是耳边的呼吸越来越弱。 “凤息……”唐瑜轻声唤他。 凤息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感觉凤息的身子越发单薄,她微微撑起手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扶起,凤息靠在她的肩上,如不仔细听,她都以为凤息已经没了呼吸。 “瑜儿,别哭。”吃力地开口,血在唇上已逐渐干涸,原先一尘不染的白衣如今已被染上了血迹与泥垢,“我虽有意提防,却不想还是被人有意暗伤……” “为什么,我们从云水宫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凤息闭着眼睛摇摇头,他艰难地抬起手去擦唐瑜脸上的泪水,“我不知那人是谁,他却似乎想要了我们的命。” 四周忽然没来由地掀起一阵风,掀起凤息与唐瑜的墨发,凤息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唐瑜抱着他,风沙凌乱地让她睁不开眼睛。 “不错,我是想要了你们的命,不过相比起来,我更想要的是她的命。” ******************************************************************** 前方传来冷冷的女子声音,带着地狱的气息,让人不由得颤栗。 唐瑜一怔,举目去看,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绿衣女子,她的眼睛带着绝对的魅惑,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盈盈一握。而她的脸上却遮着一条纱巾,那条纱巾遮住了她眉目以下的部分,却也不难看出,那女子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只是,为何她要蒙着一条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语气冰冷,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而唐瑜却努力回想这一生的确从未见过她。 风渐渐停了,她低头去看凤息逐渐微阖的双目,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唐瑜不曾记得有见过姑娘……”稍稍勾起唇角,“不知我与姑娘有如何深仇大恨,让你想要杀了我呢……” 她似乎是笑着,语气中却参不透一点笑意。 绿衣女子冷笑,“我想杀你,不需要你知道理由。” “果然人命如草芥……”恍若对那些话不以为然,唐瑜的声音清冽,“只是你要杀我杀便是,如何扯到不相干的人便是姑娘的不对了。” “我若想杀谁,也无需经过你的同意。你自身都难保,如今倒还想着别人。” 空气中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唐瑜咬紧了牙,诚然恨自己手无寸铁,怀里的凤息已经睡去了,无尽的孤独铺天盖地而来,果然,此时此刻任性离去的报应是要如期而来了么…… 想到这里,她笑得坦然,“姑娘就不怕日后遭天谴么……” “遭天谴?” 绿衣女子恍若听到很有意思的笑话,她的眼里尽是烟火倾世,“我梦姬此时此刻要杀一个凡人还会怕天?不自量力的凡人,如今你已是我刀俎鱼肉,还妄想活着离开。” 她眉头一皱,绿袖一挥,风沙四起。 唐瑜立马被震到了一边,她只感到胸口一痛,身子便飞了出去,凤息没了倚靠,无力地倒了在了冰冷的地面。 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唐瑜挣扎着想要爬到凤息身边,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血,她不怒反笑,“呵呵,我便是实话实说,你急了?” 她倔强地抬着双眸,眼里流光闪动,娇美的容颜此刻让人不禁动容,她全然不顾眼前的人,就像美丽的黑天鹅骄傲地抬着头。 绿衣女子的身子因为气愤轻轻颤抖,她的手指深深攥紧,“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唐瑜忽然叹息,继而冷冷一笑,“怕什么,人总是要死的……” “好,那我便成全你。” 唇角隐约勾出妖媚的弧度。绿衣女子流云飞袖,周围的空气忽然如数涌动聚集到一处,她嘴边的笑意似乎渐渐转为一抹轻蔑,双手成环,一股黑色的气流迅速回转着,只听到她大喝一声,那黑色气流便宛若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着向唐瑜扑面而来。 唐瑜静静等待着,她平静地闭上眼睛,眼前忽然掠过一个画面,烟雨江南,罗河之上,白衣男子撑着一把纸伞静静地站在船头,他的腰间系着一枚兰溪玉佩是自己胸口那枚,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恍若在瞬间撕裂了她的心。 心中酸楚,泪眼模糊,只是遗憾在死之前都来不及再见他一面,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后悔,多么后悔自己当初幼稚地离开了他。 霎那间的事情恍若琉璃倾碎,唐瑜闭上眼后紧接着身子向上一轻,似乎被谁紧紧抱在了怀里,带她在一瞬间脱离。 她整个人被带到空中,那人紧紧搂着她,将她贴紧自己的胸口,心跳一下一下撞击她的耳膜。 仿佛天地都为之旋转,忽然泪水喷涌而出,鼻腔里充斥着满是梨淡淡的香气。 唐瑜闭着眼睛,带着哭腔在那人怀里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那人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第十三章 小筑梨花三两落 若说是多少次午夜梦回,前世今生,不用睁开眼看看便已经知道,许是对自己的感觉太过有信心,只是在闻到那沁人的梨香时便知道那人是谁,不犹豫,不怀疑。 那人是一个迷一样的男子,是自己六岁那年,踏着白雪,半张面具,阳光从指缝过,温暖地伸出手带她走的人,他是与自己在凉山这个家相依为命的人,是摘下面具后拥有天人之姿的一缕魂魄,是在自己笄礼之日送了满山梨,把酒言欢的公子。 他是她的信仰,她的羁绊,她的神。在她任性离开后,最舍不得的人。 他是白司离。 而如今,他回来了。他就在自己身边,鼻尖是熟悉的淡淡梨香,还有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她没死,而他又回到了她身边,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找她的。 身体缓缓下落,脚下已触到了厚实的土地,他环抱着她,泪眼朦胧中,唐瑜抬起头,那人的眸子,比星辰还要闪亮。 他的眉,他的眼,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那张倾国倾城之颜此刻已是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那张她在梦里时常梦见的脸啊,此时正真真实实地面对着她,她看着他漠然地注视着前方,下巴如削,薄唇微微开启,声音遥远,仿佛来自九重天界。 “几百年不见,可别来无恙。” 眼前的绿衣女子先是一愣,怔怔地看着白司离好久,目光涌动,半晌,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带着莫名的悲伤, “玄赐,你还是来了。” 她似乎就在等他,她知道她等的那个人一定会出现,而他也果然没叫她失望,几百年了,再次相见,却是兵戎相戈之时。 几百年前,他是为那个女人,而今他同样也是为了那个女人。 白司离勾了勾嘴角,目视前方,眼眸冰冷,表情没有一丝温度。 “你血溅我梨小筑,屠我白家,我且不会放过你,手刃百果仙,唆使水神之女,重伤云琅凤息仙人,天界也放不过你。”他眼眸一抬,睥睨天下,“血满双手,六界不赦。” “哈哈哈哈。” 那绿衣女子笑的更加猖狂,她仰着头,发丝及腰,眼角似乎溢出几滴泪,她的双眼瞪着白司离,满目怨恨,咬牙切齿道,“好一个血满双手,六界不赦,我如今乃六界以外梦姬,生只为那几百年你们欠我的,如今我什么都不怕,岂会怕天界小小的惩罚?” 白司离一声冷哼,宽袖一挥,正欲回应,身边的人忽然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不由垂眸望去,唐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话语中带着哽咽与些许颤抖,“你是白家,梨小筑的主人?” 白司离一怔,随后轻轻“嗯”了一声,他看着怀里女子,半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阿瑜,往后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只是越到后来,你渐渐的便会明白了。” 唐瑜张了张嘴,她迫切地想要当场开口问他,梦姬已然一甩衣袖,狂风大肆而起,“前尘后世,看她有没有这个命知道了。” 风沙卷起尘土与落叶,带着层层袭来的杀气。 梦姬遥遥而立,衣袂与发丝随风曳动,她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一抹绿色的影子时隐时现,她的眼神凌厉,双手一前一后于胸前,风更凛冽了,夹杂着一丝血腥,几道飞环恍若一闪而过的白光急急而至。 唐瑜吃力地抓着白司离,他们的衣袂被风扬起,风沙遮住了眼睛。 白司离一只手紧紧抱着她,头微微扬起,任风将他的墨发吹地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他眼神淡漠地站在原地,缓缓举起了手。 一抹月牙色迅速挥至,紧接着来回几下,唐瑜只用余光瞥到无数飞环被轻而易举地如数打了回去。身边的人口中默念咒语,他气定凝神,右手抬起从胸前划过,向烈风处挥卷衣袖。 只听到一声闷哼,尘土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紧接着风沙散去。 不远处的梦姬明显倒退了几步,绿色的纱巾上,点点血迹,宛若嫣红盛开在绿丛中的一朵娇。 她左手轻轻捂着胸口,抬眼看着前方的两人,似笑非笑。 “不错不错,那只魇兽的血果真对你有用。想来你运气真是不差,若不是那只魇兽并非凡品,只怕如今你还是它精血的奴隶吧。呵呵。” 她笑的悲切又空灵,“想必现下你已恢复的**不离十了,是我了眼,方才还以为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个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司星上神。” 绿色纱巾遮住了她眼睛以下的脸,只是她此时目光是方才没有的凄凉,她似乎是想起了一些被冰封的往事,眸中流光涌动,渐渐泛起漆黑的颜色,时而微笑,时而悲伤。 “你真不该回来的,不该心怀怨念。那时我的确伤了你,可也是你错在先。而今更不该一错再错,到如今无可挽回。” 白司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更多的却是令人无法逼视的冷漠。 “那又如何?走到今天,我从未后悔过,玄赐,不……白司离!你欠我的,你们欠我的!这些债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执迷不悟。” 梦姬嫣然一笑,“呵,我们走着瞧。”她冷冷地扫了唐瑜一眼,随意飞身一跃,眨眼化成一缕轻烟往丛林深处而去,空中隐隐传来她空灵的声音,“来日方长,无间地狱的代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加倍偿还!” 回音回荡,唐瑜心下一落,面若死灰。她不知为何,抓着白司离的手忽然加紧了力度,蓦地抬起头。 前方没来由地忽然掀起一阵风,白司离面色一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惨白,他的表情冷到了极点。 他没有去看身边的人,缓缓移动着右手,带着些许颤抖。 人已去,风已平息。 却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了…… 恍然意识到凤息还躺在那里,唐瑜一阵惊呼,松开白司离踉跄地跑过去。 “凤息……”她急急地跑到他身边,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扶起,眼前的人嘴角的血已经干涸,但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凤息。”她又喊了一声,眼泪又一次热了眼眶。 “他虽受了重伤,毕竟是仙人之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白司离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淡淡道。 “别哭了。”他的脚步移至唐瑜跟前,垂眸望着她,眉间微蹙,“看你眼睛肿的像桃子似得,难看的紧,你若再哭,我倒想考虑考虑是否现在救他。” 唐瑜眼泪立马一收,仍止不住抽泣,她哽咽道,“好,我不哭,你快些救他”。 白司离没有说话,抬起手,手心升起一道白光,缓缓往凤息眉心探去。 白光笼罩下,凤息皱紧了眉头,紧接着果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长长卷卷的睫毛如蝴蝶重新展开的凤翅,瞳仁里倒映出女子焦急的容颜,他微微一笑,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瑜儿……” 那一声呼唤竟是那样久违。 唐瑜喜极而泣,“凤息,你醒了,太好了……” 他虚弱地摇摇头,“我没事……”心疼地想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唐瑜吸着鼻子,睫毛上还残留着泪水,她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哽咽着。 “我来晚了。” 一直沉默的白司离忽然道。 凤息去看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晚。” “你是知道我一定会来。”微微挑了挑眉。 “不知道。”凤息勾起嘴角,“只是,因为瑜儿在这里。”说到这里,凤息有些饶有深意地看了看一旁仍在啜泣的唐瑜。 唐瑜一愣,白司离苦涩笑笑,“先起来吧。”他背过了身,只留一袭月牙白色。 唐瑜小心地将凤息从地上扶起来,心里偷偷暗忖,想来他们两人是认识的,只是又是何时认识的呢。 第一次见面是在降服魇兽的那日晚上,也是自那日晚起,白司离似乎很反感她有意无意地提起凤息,而现在,他们现下的关系似乎是相识已久。 “是她吗?”凤息的脚下还余留些不稳,微微苦笑“她果真还是来了。” 白司离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一件极遥远的事。半晌,只听他淡淡道,“如今她已不再是昔日天界之人,而是存于这六界之外了。” 凤息皱了皱眉,忽然像是瞬间恍然大悟一般,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白司离点点头,他转过身,“此地不宜久留,现下随我回梨小筑。” 凤息苦笑一声,“你果真早已去过。” 白司离不可置否,“我已将他们安葬了。” 他的眉目带着微微忧伤,伸出手指便要念诀。 唐瑜忽然一把抓过,指尖的光芒瞬间淡了下去。 “公子,长歌还在云水宫,我们去把他也救出来好不好?他受伤了,至今生死未卜。我不能丢下他……”语气迫切,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白司离眉头微蹙,目光微冷,轻轻甩开她的手,“随你,不能丢下他便自己去。” 唐瑜一愣,忽然觉得身子不稳,对方毫无温度的语气使她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她有些失神地轻唤。 白司离轻笑,“起初你离我而去时,可想过我也是一个人,我若是受伤,若是生死未卜,你可会知?”他分明是笑着的,却让唐瑜瞬间冷到谷底“你出息了,可以一个人了,我管不了你了。” 那些话不冷不热,却恰好直击内心最深处…… 白司离微微仰起头,目光微阖,天光映衬着他琥珀色的瞳仁,眼里流光闪烁。 “你可知我想找你无处可寻,万千世界,大海捞针,差点要将这天地颠覆,你却在这江南自在。”他苦笑,“你可曾有想过我?阿瑜,我找不到你,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他琥珀般的眸子在天光下闪烁,此时此刻忽然觉得任何辞藻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 原来,他还是在气她的不辞而去,气他自己颠覆天地就都不能将她找到…… 可是她又何其忍心?多少次午夜梦回,从有他的梦里醒来,又接着在有他的梦里睡去,每一天都心心念念的是他,她想回去,回到他身边,然后再也不离开他。 是她错了,世间再大,有白司离的地方,才是她的方向。 白司离低下头,自嘲的勾勾嘴角,“阿瑜,你可知若不是他的血染红了兰溪玉佩,我怕是如今都还找不到你。” 唐瑜的话还留在嘴里,到最后竟是一个字都道不出了,眼眶胀痛,霎那浸润了睫毛。 凤息叹了一口气,见唐瑜傻傻地愣在原地。 白司离那一席话真是叫人喟叹啊,果然,百年了还是一样叫眼前的女子完全无法招架…… 他勾了勾唇角,朝唐瑜安慰地笑笑,目光温柔,“瑜儿,莫要担心,暮赤君在晚清仙子那里不会有事的,暮赤君既是她的未婚夫,她如何会想伤害自己最爱的人。”他顿了顿,眉目温和“我很累,我们便先回去吧。” 他的气息微弱,深深闭了闭眼睛。 唐瑜咬了咬牙,抬头再看白司离,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好,我们回去,凤息你一定要撑住。” ************************** 感觉好久没有这么安睡地睡去。 自从随着楚长歌从凉山出来,离开那个曾与自己相守了十余年的人,竟是每个夜晚都觉得缺少了什么。 空气中再也没有那个人专属的味道,每个地方都是如此陌生…… 可是如今一切都仿佛回来了。 宛若自己就该在这里生活着,身边是熟悉的一一世界,恬然舒适,没有纷扰。 最好与最珍贵都在自己身边。 蓦然回想起来,现下经历的时光若是能永久长存该多好,时间就停驻在这一刻,再也莫要逝去…… ***********************************************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厢房内,房内陈设简单又整洁,床边的圆木桌上升着一炉檀香,是唐瑜喜欢的味道。 窗口站着一个人,一袭月牙白长衫,黑发如墨地散在肩头,头顶用一根发条将几缕发丝束起,他背对着整个房间,双手负在身后,细碎的阳光洒下来,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边。虚幻的那样不真实,恍若犹在梦里。 “公子……”唐瑜喃喃地喊了一声。 第十四章 繁花岁月不诉离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来,见着已经苏醒的眼前人,稍稍勾起了唇角。 霎那间,梨都开了。 “你醒了。” 那不是梦,白司离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自己耳朵里,还是记忆里清澈的声音,带着阳光与流水的温柔,倾城容颜,下巴如削,眉眼如画,腰间系着一枚青玉扇坠。 唐瑜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身上已然换了一袭干净的衣裳,脖颈上的兰溪玉佩微微泛着柔和的光,她的嘴角因为破裂,伤口还有些疼痛。 唐瑜从床上下来,环顾了这个房间,不知为何,一股亲切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哪里?”怎么也不像凉山,他没有带自己回去。 回忆如水,晚清的隐痛,长歌的悲伤,梦姬的阴狠,而凤息受了重伤,他又在哪里? “这里是梨小筑。” 名字很耳熟。 唐瑜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闪现血染梨的场面,楚长歌,凤息,被掏了心的老人,她大骇,一时力不从心,退了两步。 她看着白司离颤抖着声音道,“怎,怎么会,这里早就被血染红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她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穿过白司离身边,不顾一切的推开门。 只见院子里满目雪白梨,树下有酒,飘飘悠悠。 唐瑜愣愣地站在门口,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明明记得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染红了飘落的梨,惨不忍睹的模样恍若嗜血的修罗场,令人不忍直视。 而如今却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梨还是雪一样的洁白,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杯中有酒,酒上漂浮着片片梨瓣。 “怎么,怎么会这样。” 身后有人轻轻环住了自己的肩,接着是一股清雅的梨香,白司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自己的耳尖,一阵酥痒。 “阿瑜,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个梨小筑的主人,是我又将它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唐瑜的身子抖了抖,她的目光仍旧盯着这个院子,满目雪白的梨,一恍又是一片血色。 她抬起手仓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瑜……”白司离微微心疼。 唐瑜低下头,眼前渐渐模糊,“你究竟是谁,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你真的只是白司离吗,只是公子吗,你的秘密到底还有多少。” 眼泪滴在手心滚烫,心中酸楚,身后的那个人又靠过来一些,他温热的吐息那样深刻。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对不对?公子,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人一个个都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好害怕。” 她的声音隐隐颤抖起来,面前的手遮住了光明,她不敢去看眼前的景象,这一切都让她手足无措。 白司离的手缓缓绕过她,捉住她的手腕,一点一点地向下放,“我原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想来你这么一说,原也是会怕的。” 脸上的手已被他拿了下来,明亮的光线透过眼皮进入她的眼里,有些细密的疼。 “公子,我错了……”她忽然说道。 就像小时不小心打碎了他喜爱的翡翠杯,他眼底的落寞让她觉得犯下了大错。 慢慢回过身,目光噙泪地对上他的眸子。 唐瑜的鼻子红红的,“我不该那么任性瞒着你偷偷下山来。”恍若一个小孩子寻得原谅,“我其实早就后悔了,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好害怕……” 白司离心中一动,忍不住抬手去拭眼前女子脸上的泪痕。 那番话似乎听的自己很满意。 白司离微微笑着,清澈的目光似乎想将她看透,“没有下次了。”他语气温柔又不失决绝,“这次就饶了你,不许再任性地离开我了。” 轻轻叹息,将她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 唐瑜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你的秘密?” 白司离一愣,眼前的女子娇艳如的面容此刻还带着些许苍白,乌黑的青丝散在身后有一种凌乱的娇美。 她的身子很柔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便要倒下去。只是她此时的眼睛正闪烁着不乏遮掩的精光,睫毛湿湿地,眼角还挂着泪痕,让他没有一点抗拒的余力,心底的防线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摧毁,他一旦没有守住,随时都可能全盘托出。 白司离定了定神,他的手停留在她脸上,凝视她的目光仿佛端详着自己挚爱的珍宝。 “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都会明白的。” 唐瑜没有说话,风吹梨落,她似乎还听得见白司离的呼吸和心跳。她叹了一口气。 等了半晌,白司离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继而深远。 “梨小筑出事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了,只是等我赶到这里的时候,犹如你昨日所见,已经晚了。有人给这里下了防护的结界,凡人用肉眼看不到。”他顿了顿,“现在想想,这个结界许是暮赤君下的。” 白司离露出一丝苦笑,“我虽知道这一天总会要来,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他们虽然都已经不在了,而我却还要守着它。” 目光锁住眼前女子的瞳仁,“阿瑜,我是白家梨小筑的主人,我尽我所能让这里重新回到它原来的模样,逝者已去,当以安息。凡世之人得以厚葬,百果仙遂入下一轮法道,重新修仙。” 他动了动唇,手指迟迟留恋在唐瑜柔软的发丝,舍不得离去,“我虽能做的只有这些,相比之下,对我而言更重要的却是找到你。” ********************************************************************** 凤息比唐瑜醒的晚些,毕竟他伤势很重,需要一段日子调养。 这些日子,他都住在梨小筑,而小筑也因为前后发生了太多事一直隐匿了起来,成了三人暂时安住的地方。 白司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带唐瑜回凉山的想法,凤息住在这里他也欣然接受,而唐瑜虽然很思念冷雾却也没有提起来想要回去。 她要照顾凤息,楚长歌的事也没有再问。相信凤息说的,晚清和长歌既有婚约,又一直深爱他,他不会有危险。 想来白司离果真是梨小筑的主人,这些日子他除了和唐瑜一起,带唐瑜参观熟悉小筑的一草一木,对庭院的满树梨也很是上心,只是更多时候,他都是待在小筑的内阁里面专心酿制梨酒。 起先唐瑜是不知道白司离还会这么一手,看他摘采梨专心的模样,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后来唐瑜想了想,许久以前自己笄礼之日,白司离带自己去看满山梨作为生辰之礼,便是凭空变出了一壶梨酒,那酒的醇香似乎还犹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 原来,他真能酿制美酒来,却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时学会的,又如何会有这样一个特别的爱好。他既然已是梨小筑的主人,自然来到江南时传言也是听了不少的。 她的公子,白司离。印象中到如今已经活了几百年,几百年前的他又是以怎样的面貌,如何存在在这个世间。 他容颜倾城,出尘脱俗,体态婆娑,风姿撩人,究竟又是藏了多少故事在里面。在她面前他只是一缕残魂,靠吸食魇兽之血而活的鬼魅,在这之前他除了是梨小筑的主人又还有多少身份。 楚长歌见着他甘愿尊称他一声上神,蓬莱岛主与那梦姬皆唤他玄赐,魇兽遇之闻风丧胆,又似乎与凤息相识已久…… 他掩藏了太多秘密,而他似乎也在等着她一点一点地去挖掘。 她本不信鬼神,不信前世今生,不信长生不老,不信岁月亘古永恒……而现在,或许在更早以前的那年落雪清晨,他忽然走进她的生命向她伸出手,她便渐渐开始信了。 ****************************************************************** 唐瑜端着一碗甜粥走进凤息房里的时候,他正坐在桌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那把紫陌萧。 听到推门的声音,头微微抬了抬。 “你虽是神仙可以不进五谷,可我刚做了一些,就当是买我个面子,多少你也要吃一点。” 唐瑜眯眼微笑,将碗搁到桌上,挨着凤息在一旁坐下。 凤息看着眼前的甜粥,白白糯糯,看起来倒是令人很有食欲。 他浅浅一笑,“谁说神仙不进五谷,修仙者也是由**凡胎得以而来,一样对美食没有怎么抗拒心,况且瑜儿的粥看起来真的很好吃的样子。” 唐瑜欣喜地左手托起下巴,两眼放光道,“真的吗?公子说很是一般,与从前的没什么两样,不过听凤息这么一说,我看是公子自己在嘴硬。” 说完她轻笑出声来,眉眼弯弯,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想起自己方才将粥拿于白司离吃时,那厮只尝了一口便嫌弃地送还到她怀里,还数落教育,“阿瑜,何时你的厨艺可以向公子我稍稍靠近些,若我有幸能等到那一日,也不枉费公子我这么多年来含辛茹苦。” 唐瑜握拳。 凤息一愣,他原本去握勺子的手顿了顿,随之笑的有些苦涩,“是吗,原来你先于让白司离尝过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甜粥,“也是,你与他生活在一起久了,他怎么会没有尝过你的手艺。” 凤息轻轻在碗里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香甜软糯,十分可口,而今却多了几分苦楚。 喉咙有些堵,粥变得难以下咽,他艰难的缓缓咽下,连同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痛楚。 唐瑜怔怔地看了凤息半晌,慢慢回味他方才的话,猛然意识过来。 她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是的凤息,我只是有些习惯了。这粥本就是煮给你吃,我只是让公子帮我尝一下,若是好吃我才敢拿给你。” 唐瑜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望着凤息的目光带着一丝恳切。 看的出来凤息此时不开心,他一点一点地吃着自己做的粥,脸上却没有一点幸福之色。他一定很在乎自己吧,他说要保护自己,也说过若是自己不幸福,他就会带她走。 唐瑜默默地想着。 “凤息……”唐瑜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似乎看不了他难受不开心的样子。 “粥很好吃。”凤息抬起了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放下勺子,碗里已经空了,“没关系的瑜儿。”凤息摇摇头,“只要是瑜儿亲手做的,无论什么,我都会喜欢。” 唐瑜心头一热,忽然觉得有眼泪就要汹涌而出。 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遗世独立宛若天外之仙。明月当头,那人一身玉白长袍,风吹墨发,体态婆娑。他衣襟的栀子清香治愈了身上所有伤痛。 第二次相见,魔界之门大开,他站在月下屋顶之上,风姿卓越,衣带飘飘,他对她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如果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 她不信任他,他亦舍命相救,她的所有,他都收。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那日若不是你,我哪还有命站在这里。”唐瑜的声音低低的,强忍着热泪。 “又在说胡话。”凤息含笑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温柔,“对你说的,可都还记得?我既在你身边,除非我死了,若不然怎会让你比我先早一步死去。” “凤息。”唐瑜抬起头已是泪眼婆娑,她的话语带着哭腔,“你为何待我这般好?还有长歌,为何你们都这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过往也从不认识你们,为何你们似乎认识了我很久,是不是将我认错,错当了别的人,白白对我好了?” 空中停留半刻宁静。 凤息恍若叹息一声,抬手去抚她额前碎发,拇指轻柔地抹去她眼角泪水,“傻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哪有那么多理由,对你好便是对你好了。命中注定如此的事,既遇见了你,又有什么改变的了的呢。” “可我怕将来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们对我的好,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成,你们会不会对我失望,你会不会离开我。”唐瑜吸了吸鼻子,“凤息你知道吗?我只想你幸福,真的。或许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你,可请你一定要幸福。” 凤息一滞,为唐瑜抹去眼泪的手顿在了那里,他的目光有些颤抖,最终缓缓覆下浓密的睫毛。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 唐瑜展了展笑颜,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她捉住凤息的袖子。 “那我们明天去钓鱼吧?”抿了抿唇,目光迫切地望着身边的人,仿佛等不及想要他开心起来,“你的伤势既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应该多去外面晒晒太阳,江南的阳光很温暖,你一定会喜欢的。” 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展露着笑颜,红红的脸颊宛若春日桃。 他舒心一笑,“都依你的。” 难得岁月静好,趁现在还在一起……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1) 江南水乡,蜿蜒交错的小河便是不能少的。 昨晚下了一夜小雨,今早起来已是大好晴天。阳光和煦,微风拂拂,最适合出游。 唐瑜今日一袭青底烟绿色长裙,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头上几缕发丝绾成一个小小的发髻,系上一根烟绿色的丝带,略显柔美,又带些小俏皮,肤白如雪,朱唇不点而赤。 此时她左手握着两根竹竿,唇角扬起,仰着头,脸颊微粉,笑靥如。 她的目光无时不离眼前的男子,嘴里不停地说着话,面上始终难言欣喜之色。 而她面前的那个男子一身玉白长衫,眉目如画,腰间系着一支玉箫。听着身边人侃侃而谈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听着,唇角微微上翘,不时低低地浅笑出声。 那男子整个人宛若从画中仙境走出来的一样,一挑眉,一眯眼,都令人心驰神往。 他的脸上洋溢的是不多见的舒心与开怀,仿佛久居山间,而终有一天见到了阳光。 “我曾经听雾儿说,很久以前有一个老人,他钓鱼有个怪毛病,人家钓鱼用的都是弯钩跟鱼饵,可是他不需要鱼饵,而且用的居然是直钩,你说直钩怎么钓到鱼啊。” 唐瑜话语带调,两颗浅浅的梨涡衬得她此时分外可爱。 “那他后来真的没有钓到吗?” 凤息认真道。 “钓到了。” 凤息凝眉,不说话,仔细听她下文。 “你是不是很奇怪?别说你我也很奇怪,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鱼,它这不是自己去送死吗,它真是不想活了。”唐瑜略显哀愁地长叹一口气。 凤息想了想,思索道,“或许,它是被那用直钩垂钓的老人感动了。” 唐瑜愣了愣,不由止住脚步,望着他。 凤息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轻点了她一下鼻尖,“怎么了?” 唐瑜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雾儿那丫头那会儿也是这么说的。” “哦?那雾儿是什么人?” “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 凤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唐瑜嘴角一扬,继续向前走去。 波光粼粼的河面此刻就在眼前,周边绿树环绕,阳光从绿叶的夹缝中透出丝丝光线,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风一吹,隐隐律动,显得清新唯美。 微风吹的人很舒服,深呼吸一口,似乎还能闻到青草和泥土的香气。昨夜的雨下的可真好,雨过天晴,空气最是清新,鱼儿也都从水底冒出来吐泡泡了。 凤息的墨发被吹到身后,一丝丝地在肩上跳跃着,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唐瑜闭起眼睛,张开双手,再睁开眼时感觉怀里满是阳光,按耐不住欣喜已经向阳光点点的河流跑去了。 “凤息快来,快来啊!好多小鱼儿啊!” 凤息笑着摇摇头,缓缓走过去,清澈见底的河水,水草微微浮动,一条条小鱼穿梭其间,欢快地游动着。 他偏过头,看到唐瑜恨不得下水将它们全部捉上来的模样,已然忘了此刻自己是一个仙人,是云琅山苍崖凤息,他现在跟身边的女子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做着凡人会做的事,他不禁忍着笑调侃道,“瑜儿,本是同根生,将煎何太急。” 唐瑜先是一愣,然后忽然缓过神来,她挥舞着拳头去敲凤息的肩膀, “凤息,你竟敢取笑我,我饶不了你!” 凤息终于笑出了声,他看着唐瑜气愤地羞红了脸,宛若天边朝霞,他一边侧身躲避着唐瑜的拳头,一边笑着。 唐瑜忽然顿住了,她止住了身子,凤息站在她面前,脸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开怀笑意。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她的凤息,九天仙人,说要保护她,要她幸福,在她身边……他是不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呢,为什么他的笑让她的心又喜悦又撕裂。 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停止了打闹站在那里,她的发丝像黑色的缎带在身后飞扬,如水的双眸恍若可以倒映满河波光,她的肌肤比雪还要澈白,带着些桃的娇艳,红唇微抿,两颊处两颗浅浅的梨涡,此时正认真地看着他。 凤息仍是保持着方才嘴角上扬的弧度,半晌,轻移莲步至她跟前,渐渐收了笑容,他忽然抬起手遮住她的眼睛,唐瑜的眼前登时没有了凤息的影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栀子清香,是他指尖的味道。 然后她听到凤息的声音宛若和煦的清风,竟又隐隐夹杂着些许无奈和哀愁,“瑜儿,以后不许用这种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唐瑜喉咙一哽,愣是再没有说出一句话。 凤息顿在唐瑜眼前的手缓缓放下,视野明亮的前方阳光洒在男子如墨的发丝与微微颤动的睫毛,再美都比不上他唇角勾起的淡淡浅笑。 “我哪有啊。”唐瑜眯起眼睛,“凤息,方才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凤息微微一愣,不禁伸手去拂唐瑜额前细碎的刘海 “我生平将喜怒哀乐看的极淡,只是自遇见你那些凡人才有的情绪恍若又回来了。” 唐瑜缩了缩脖子,皱皱鼻头,将手探到腰间,再次伸出来的时候,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瓶蜜饯罐子,“凤息,我们开始钓鱼吧,你看我精心准备的鱼饵。” 她自豪一笑,嘴边的梨涡深了些。 凤息凝眉,“我到还真不知河里的鱼儿还喜欢吃这个。” 唐瑜吸了吸鼻子,理所当然道,“怎么会不喜欢,我把爱吃的蜜饯都奉献出来,它们怎样都也买些我的面子。” 凤息一愣,略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勾起唇角,“瑜儿,你还真把自己也当作一条鱼了。” 唐瑜不可置否,她抓起身侧的竹竿,麻利地将罐里蜜饯挂在了鱼钩上。 她向凤息吐了吐舌头,转身向河畔跑去。 昨夜下了雨,草地虽然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河畔的土壤却仍带着湿润。 凤息的手伸在半空,他欲回过身喊住飞跑过去的唐瑜。 “瑜儿小心些,河畔滑。” 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传来唐瑜断断续续地呼救,“啊,凤息救我,我,不会凫水!” ******************************************* 当凤息一身湿答答地抱着唐瑜回到梨小筑的时候,白司离还是如往常一般在庭院摘选梨。 而今凤息的身子虽已无恙,只是法力却仍未恢复过来,无奈将唐瑜从河里救起的时候不能施法将自己与她的身子烘干,只能一路急急地往回赶,竹竿直接落在了河畔再无心理会。 恍惚间只记得自己被呛了好几口水,凤息抱着自己焦急地跑回去,眼前渐渐显现白司离的脸,微锁起来的眉,他轻一拂袖,满面梨香,身子暖暖的,衣带也不再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然后唐瑜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一晃眼觉得天地和白司离都在旋转,她闭眼晕了过去。 隐约感到自己的身子又落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上面的人低低地道,“你且先回去吧,我会照顾她的。” ****** 房间蔓延着淡淡熏香,白司离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喝着茶,他修长纤细的手指恍若比女人还要漂亮几分,拈着茶杯,在鼻尖嗅了嗅,勾了勾唇角缓缓啜了一口。 唐瑜已经醒过来了,她的手里也捧着一盏热茶,只是此时她是坐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薄薄的小被。 唐瑜没有说话,她不时用余光偷瞄白司离的侧影,一袭月牙白衫,黑发如墨,侧脸如削。 房间登时很安静,就像起初仍在凉山的日子,两个人吃饭喝茶,谁也不说话相对无言,却觉得寂静喜欢。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似乎有些东西在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小小的变质。她不懂那是什么,却开始明白过来,她的生活不再只有他白司离,更是离奇地,无论是有意无意地闯进了更多的人。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楚长歌,晚清,凤息,梦姬。那些人出现的时候还不是一句招呼都没打。 “你可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坐着了?”白司离搁下手中的茶杯,并没有回头看她。 “咳,杯中的热茶没了,公子可否再帮我倒一杯?” 白司离一顿,眉毛一挑,“你若是自己没手没脚的,我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伺候你。” “我是病人。” “你倒是还有胆子说。” 唐瑜一噎,不由得低下声来,“公子我错了。” 白司离嘴角一提,缓缓站了起来,他回过身,拂了拂衣袂,走至唐瑜跟前,微俯下身,笑道 “哦?倒是与我说说错在哪里?” 唐瑜脸上一热,深吸一口气,“不该落水生病,给公子添麻烦。” 白司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呢?” 他仔细瞧了瞧眼前女子的容颜,面色仍有些带着病态的苍白,只是现下两颊有些微红,倒是显得娇美可爱些。 “还有什么?” 他低低一笑,复又眯起双眸,长长的睫毛微微合在一起,带着些许妖媚,“明明知道落水会叫我麻烦为何不小心些,你与凤息背着我偷偷跑去钓鱼,倒是自在的很吧。” 这话听着怎么就带着一股酸味,会不会是唐瑜嗅觉失误。还有,这话说的实在有些难听些,如何叫背着他还偷偷的,似乎与凤息一起出去是有多见不得人的事。 难道这也是错事么…… “却是挺自在。”唐瑜认真道。 白司离一愣,脸上的表情随即僵在那里。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忽然直起身,回过头淡淡道,“若是觉得自在,你以后便跟着他得了,跟着我只怕心里还觉得委屈。” 唐瑜一瞬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着白司离站在自己面前,修长的人影,完美无暇的侧脸,有些痴……他好像生气了,只是他究竟在气些什么。 半晌回味着方才的话,才如当头一棒,“公子你不要阿瑜了?”她一把攥住白司离一尘不染的袖子。 白司离偏过头,瞪了她一眼,“可别忘了方才是你自己说与凤息一起才自在。” 唐瑜觉得有些委屈,“我若喜欢同他一起,你便不要我了?” 白司离从唐瑜手里抽出袖子,“你既喜欢同他在一起,我哪还敢要你陪在我身边?”他唇角赌气一勾,轻拂衣袂,推开门走了出去。 唐瑜呆呆地愣在那里,白司离的话让她有些一头雾水,手里还捧着空空如也的杯子,杯底还留有些余温。她冷不丁地又打了一个喷嚏,伸手揉了揉红红的鼻头。 她想起凤息当时为了救她也落了水,不知现下怎么样,他的法力如今正慢慢恢复,身子应该不像自己那样不济吧。 先不想了,再睡一会儿等醒了再去看他。唐瑜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手捧着杯子又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的似乎有些漫长。梦里似乎听到一阵悠扬的琴音,唐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窗外的月光幽幽地从外面倾泻下来,犹如那人背过去的狭长身影,皎月弯弯如他眉眼,屋里的陈设隐约可见,青黑色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银白的浅色光辉。 琴声如流水,时而悠扬时而急促,恍若弹奏者此时心境。细细聆听,黑暗中仿佛使人置身于一片汹涌海,细碎雨,洋洋洒洒,微风不知何处而来,鼻尖留香,海涌动,带来远方的气息,天空澄净,仿佛那个人琥珀般的瞳仁。 唐瑜从床上起来,手中还捧着白日里的茶杯。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将茶杯放在桌上,桌上还搁着另外一只茶盏,里面还留有茶水,月色荡漾其中,显得玉白唯美。 唐瑜不禁伸手去碰,杯壁残留着茶的余温。 那人走了没多久。 将目光掠向窗外,耳边仍是那片如歌如诉的琴声,她在原地怔了怔,不知在想些什么,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打开了房门。 月光清冽,恍若不久前凉山的那个夜晚,她很清醒地站在竹屋前,不远处是白司离的房间。她静静地站着,等着他推门而出,深刻记得自己当时拉着白司离的袖子,“公子,我不害怕,不离开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那个夜晚,她终于相信白司离的身份真如他所说,他是这世间一丝残魂,每月需吸食魇兽之血得以安宁,而也是那个夜晚,她与他在一起。 白司离得偿所愿寻得世间少有的魇兽,吸食了它的精血,神力超前开始恢复。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恍若神祗的凤息,惊鸿一眼。 白司离在那时第一次吻了她。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2) 那个夜晚,在往后的无数个岁月,唐瑜每次想起来都觉得是场梦,那梦真实又离奇,却让她始终难以释怀。 而今夜在此听到那片琴声时,亦是如此。 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移步往那片琴声悠扬处寻去,庭院梨茂盛处,琴声更盛,唐瑜不由得抓紧了肩上的外衣。 月光流转,恍若九天银河泻下,王母碎了一盏琉璃。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星辰妆点,仔细看去,方才明白过来是零星浮动的月影梨。 悉悉索索,恍若仙人私语,暗影浮动,携起醉人余香。琴声更加清晰了,庭前梨犹似通懂灵性,随着琴声浮沉而深浅。时而欢快,时而感伤,抚琴之人像是早已与之合为一体,演奏者之最高境界,天人合一。 唐瑜有些呆滞地驻足于前,不敢挪动脚步,她怕自己一个不经意间小小的声响便破坏了此般良景,便有些煞了。 她想那抚琴之人必是隐于这漫漫梨丛间,而她只是等待着,聆听着,就像有一双手缓缓拂过自己那一片柔软的心。 脖颈处的兰溪玉佩泛着浅浅的光,唐瑜情不自禁地抚上它,不知从何处迎来一袭夜风,梨婆娑跳跃地更加起劲了,光影流动,唐瑜蹙起眉间,梨摇曳处隐约闪现出那个抚琴人。 她定睛去望,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底,最后人影跃进眼里的那一霎那,却还愣是被那人之姿触碰了到了心里最深处。 白司离静静地坐在琴旁,月牙白衣,衣带飘飘,他的样子出尘脱俗,体态婆娑,风姿撩人,墨色发丝被风吹的一丝一丝从背后飘散开来,一双素手安放于琴弦上,转轴拨动,他的手指恍若施了仙法,悠扬的琴声从他指尖轻转流出,如梦如幻。 他的周身被一圈淡淡的白光包围着,眉眼如画,下巴如削,他的脸部轮廓在黑夜中显得立体又虚幻。 白司离恍若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琴声环绕之中,带动周身片片白梨,纷纷下落,洋洋洒洒。 落满他的身,落满他的肩。 唐瑜痴痴地望着,她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悸动,此时的公子就像离自己很远,那一圈白光将他深深围住,恍若现下成了他一个人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触碰他。 目光湿濡,她想过去,想到他身边去,只静静站着也好,能为他拂去肩上梨。 ***************************************************** 唐瑜忘了昨晚自己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去的,只是回去后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又渐渐入睡。昨夜白司离抚了一夜的琴,他似乎满腹心事,只是他的心事从来都是唐瑜不可获知的秘密,那个人究竟为何愁伤,为何不眠。 “瑜儿你又输了。” 唐瑜闻声猛地抬头,只见凤息此时正微微笑地看着她。她下意识地低头恍然间才瞧见自己的棋早已被凤息的黑棋逼得无路可走了。 唐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来我这臭棋无论如何都下不过凤息你的。” 凤息无奈一笑,伸手一颗一颗地去捡桌上的黑子。 “是瑜儿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罢了。” “是吗?哪有,我有认真在下啊。” 唐瑜认真地盯住凤息眼睛。 凤息没理她,仍旧自顾自地捡棋,“瑜儿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千万不要看着我,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可是与你口中说出来的大不一样。” 唐瑜一愣,随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你的病好些了?” “唔,好的差不多了。”唐瑜应到,又略带歉意,“下次去钓鱼一定不能再落水了,害得凤息你也和我一起受罪。” 凤息一笑,“我倒没什么,只是比较在意你罢了。” 唐瑜心里一暖,看着眼前的凤息微微垂目,睫毛轻轻颤抖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他的眉目真好看,几缕发丝落下来,在肩的两侧,他的唇角此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就像雾气一样。 唐瑜在心底低叹,这样唯美的一个男人真是只能远观而不能亵玩焉。 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显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踌躇许久,最后还是决定问道,“凤息,你法力恢复地差不多了吧?” 凤息的手霎时顿在了空中,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两颗黑子,他抬头看着面前一脸期待地唐瑜,最终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唐瑜欣喜地笑了,“那你能不能变些银子给我?” 凤息明显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正“突突”地跳,他抽了抽嘴角,“你忽然要银子干什么?”又清了清嗓子,“我虽能给你变些,只是家师曾嘱咐过,钱财乃仙家身外之物,祸之根源也,有染清高,俗不可耐……”凤息正色道,眸光一抬,瞥见唐瑜云里雾里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有变银子的能力,可是师父不让,懂了吗?” 唐瑜恍然大悟,随后又气息奄奄,“那你不是跟没说一样啊。” 凤息发誓真的有敲她脑袋的冲动。 他将手中的黑子如数放进手边的盘里,方又抬起头,“你要银子做什么?” 唐瑜连忙摆手,“没什么。”她干干地笑了两声,“我们继续下棋,继续下棋。”她慌忙将棋盘上的白子都一颗颗的捡回来。 “看来得自己想办法去拿药了。”唐瑜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低语道。 凤息是修仙之人,再低的声音都极为敏感,他皱了皱眉,不语,默默地等唐瑜将棋盘上的白子如数收回。 **************** 白司离已经许久未见唐瑜了,偶尔见到她时都与凤息在一起,这些夜晚他都满腹心事难以入眠,觉得夜间空气着实燥热,让他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有时候脑子里蹦出一些从前的画面,吓得他更无心安睡。每每只有抱琴在梨树下,一抚便又是一夜。 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正渐渐地远离自己,而是正朝向凤息奔去。 就像几百年以前,那个女子亦是义无反顾抽离了自己的生命。 白司离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一向自信的他竟微微觉得有些忧虑,她似乎正在悄然改变,而她的改变令他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梨季节将要过去,盛夏即将来临,纷飞落白如雪,恍若一场浩大的离别盛宴。 ** 午时的阳光带着令人难耐的燥热,凤息在小筑门口见到唐瑜的时候还是着实被她的模样硬生生地吓着了。 她一身淡青色衣裙褶皱不堪,此时正是满头大汗,气息微喘,发丝凌乱地披散下来,脸上红红的,只是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棵草药,见到凤息的时候微微错愕中带着稍许欣喜之态。 “这紫薇山可真是大,我这两天都快将整座山都翻遍了,终是让我寻得了这颗安神草。”说完拿起手中的草药在凤息眼前晃了晃,“果然和书上画的很像的。” 凤息心下一紧,五味杂陈,身影一晃便已然上前扶住了她。 他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心想着这两天她要么就是不见人影,要么就是黏在自己身边一直追问什么草药可以治愈失眠。 想起那日对弈时她喃喃轻语,还是告诉了她良策,却不想她竟是只身一人亲自爬上了紫薇山,不眠不休地就是为了寻一棵安神草。 “凤息,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凤息的身子一靠上来,便有一股淡雅的栀子香气迎面而来,唐瑜觉得这种味道闻着很舒服,与凤息这样的神仙结合在一起很是贴切,她不由得心里一漾,往凤息怀里钻去。 凤息感觉有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靠进来,不由得红了红脸,他轻咳了一声,微有些嫌弃道,“你这臭烘烘的身子还敢过来,我这身衣裳可就白换了。” 唐瑜不依不挠,一副我就管不着的模样,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在他怀里喃喃,“凤息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在紫薇山找的好久,我累坏了。” 凤息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搂紧怀里的人,一时间也忘了可以赶忙叫她进房换洗衣裳,现下只想抱着她,安抚她累坏的身心。 “你问我安神草的去处,竟是想着自己去取,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拿与你便是,何苦这般把自己弄的那样狼狈。” 凤息沉下脸,轻扶住她瘦小的身子,她竟是那样轻,平日里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个凡世之人为何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埋怨与嗔斥,又掩饰不了心疼,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为寻这安神草下那么大的心,莫非是这两日睡得不好。 唐瑜睁开眼瑶瑶头,有些苦涩笑道,“不想凡事都麻烦你,你也有你的难处,再者这也是我想为他做的一点小事。” “他?”凤息诧异道。 唐瑜点点头,抬眼看着凤息,她的眸光若繁星闪烁,两颊微红,鼻尖处沁着小小的汗珠。 “公子这两天夜里总是失眠,不知他为何事担忧。”唐瑜叹了一口气,眼底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她顿了顿,复又笑了笑,“平日里总是他为我担心,而我总是给他找麻烦,或许这些年来他早已厌倦这样的我了,我这么不争气。” 她的笑带着一些戏谑玩笑劲,却还是掩饰不了稍许的苦涩,“前两日我说与你在一起自在,他还认真地想要我离开他直接跟着你算了。” 凤息一愣,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阵发窒,扶着唐瑜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唐瑜眼眸轻垂,“我虽不晓得他说的是不是气话,这么多年了,无论他给了我多少意外惊喜,我却从没想过要离开他。他晚上睡得不好,我却想着有什么灵丹良药可以让他安心入眠。” 凤息怔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像是有一块巨大的铅石重重地压下来,让他呼吸困难,直喘不过气,原来心痛也不过如此,不过就是一颗心掏空了换上顶千巨石,直至麻木。 “为了他,你真能如此……” 唐瑜感到凤息的手在轻轻颤抖,她蹙眉,抬眼看着凤息近在咫尺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深邃迷人的眼眸,恍若清晨从雾气中飞来的蝶翅,浓密的眉睫就像一团墨深深晕开来一样。 他颤抖着抱紧了她。 “果然浓情蜜意的很,只是抱歉叨扰了你们的雅兴。” · 一阵清冽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白司离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眯起眼睛抚掌而笑。 雪白落纷纷落满肩,一阵风而来,带起他月牙白衣袂与身后如墨的青丝,身影婆娑,他的脸此刻平静若水,眼底的深意却仿佛要覆盖起七尺冰冷。 唐瑜在听到那个声音时像忽然被人当头一棒,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 眸光望去,只见那人静静而立,天人之姿,他的身影在此刻恍若一座寒地里的冰雕。唐瑜还没有靠近他,便直升起丝丝寒意,更别说触碰他。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跳更是霎那间漏跳了一拍。 凤息没有动,他的下巴仍抵着唐瑜的头发,怀抱没有放松半分。 时间一下子静止了,白司离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他的眼眸深深眯起,那一刻,他悄悄地握紧了拳,眼前迷蒙中是两人相拥的画面,那画面朦胧又深刻,让他的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 脚下如铅石,几百年来,他也许曾经想过他们相拥的场面,却万万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亲眼遇见。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有只想逃掉的冲动,仿佛在这个世界上,他白司离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他的出现那么碍眼,那么煞人风景。如果可以,他倒希望此刻自己的眼睛是瞎的,他的阿瑜,在别人的怀里。 而他却有多希望,那个抱着阿瑜的人,是他自己。 “公子……”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嘴里硬生生挤出这两个字,她的脑袋在一瞬间的空白以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白司离误会了。 她慌张地想要从凤息的怀里抽离,无奈此时腿脚一个劲地发软,凤息又迅速扶住了她,而这一切在白司离的眼里无疑不过是两人拉扯缠绵的恩爱景象。 “介意什么。”白司离打断她,“你若是早些告诉我,其实你对凤息仙人早有意思或许我还能成全了你们。” 给读者的话: 看官们第一波开小虐不带血么么哒 第十五章 但愿君心似吾心(3) 唐瑜的心蓦地坠落。 “我怎么忘了。”白司离自嘲地笑起来,“你说过的欢喜与凤息在一起自在,而我却还将它当作你的一时玩笑。” “白司离……”凤息有些听不下去,他叹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 “不过不要紧。”白司离倏地抬起眼眸,目光凌厉,直逼凤息的眼睛。 凤息一愣,随之苦涩一笑,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唐瑜愣愣地望着此时的白司离,她的一只手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安神草,心已经痛到麻木。 恍若浑身没有了只觉,白司离方才的话竟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如何叫做绝望。她看着他,甚至失去了要解释的勇气。 “不要紧。”白司离又重复了一遍,齿间语气忽然冰冷。他勾起唇角,目光一转,紧紧锁住唐瑜颤抖的瞳仁,带着一丝邪魅的倾城,“你现在要离开我,也不晚。” 空气在瞬间蓦然凝固。 白司离转身走了。 那一句话就像一丝尘埃飘散到空气中,可偏偏那颗尘埃落入了唐瑜的眼睛里,化成无数眼泪扑簌而下。 她不觉得难受,只是心像被那人一下子掏空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躯壳,在风里煎熬。 白司离转过身时,忽然带起一阵风,刮得人眼睛生疼。他的月牙白身影渐行渐远,宛若一朵纯白高洁的梨,而那朵梨此时仿佛正随着那一阵风缓缓坠落。 白司离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手指紧紧地握着腰间的青玉扇坠,露出惨白的手指骨。 身子恍若已不是自己的,他忽然皱紧了眉头,抬头看天,光线晃地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一枚瓣落到自己眼睛里。须臾,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至眼角而下,白司离宽袖一拂,眼泪消失不见。 *********************************************** 夜凉如水,白司离就这样坐在自己的房里。 他没有点灯,月光幽幽地从窗外泻进来,肆无忌惮地铺撒在他如画的眉眼,恍若覆上了一层薄霜,带着些微凉。 面前的桌上摆满了一坛坛梨酒,有些已然空空如也,横七竖八地倒在桌上。 他仿佛是把小筑内原先储蓄的酒坛子在今晚如数搬了出来,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然把自己当作了蓄酒的酒罐子,只是机械地将一坛坛酒自口中而下,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眉间稍稍蹙起,肩上如墨的黑发有些散乱地扑凌乱开来。 白司离的下巴微微仰起,喉结滚动,嘴角溢出些许酒,他的睫毛湿湿的,银辉洒满,月牙白袍,倾国倾城。 “咣”的一声脆响,宽袖一拂,喝干的酒坛被他用力掼在地上,霎时碎成一片。 白司离终于感到醉意一层层地直漫上来,仿佛要填满他整个思绪,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晕沉沉的,醉眼朦胧地想要站起,没走两步,却又一个踉跄地坐回了原地。 心底有一种被抓紧的疼,发酸,发涩,一点一点地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他皱紧了眉头,诚然那时转过身之前,他多想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拉回自己自己的怀里。 他只是无法接受,不晓得怎么去面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那时会说出这样违心的话来,什么不介意,什么不要紧,全是一派鬼话! 他怎么会想让她到别的男人身边去,怎么会想要她离开自己,他真是疯了,几百年,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寻得她要的又是什么,不就是天塌地陷,也非得要在她身边。 “阿霓……”他喃喃的,“为何,为何那么残忍,为何折磨我,为何离开我……” 白司离的声音不稳,他的手微微颤抖,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 “吱”的一声轻响,门推开了,泻进一屋夜色。 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一屋的酒气让她的脚步不禁顿了顿。 “阿霓……” 白司离抬起眼,怔了怔,看着来人恍惚间忽然有些失神。 女子的身后衬着朦胧夜色,一身素白衣裙,她身后的长发被风掀卷起来,竟是有些美的清冽,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女。 唐瑜听到那一声轻唤,顿时止住了脚步,傻傻地愣在了那里。半晌,她才自顾自地苦笑道,“公子,你醉了。” 白司离在这一刻真的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望着眼前人,觉得头痛欲裂。 月光在顷刻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颤微地站起来,一只手撑住桌子费力地想要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影。 唐瑜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发间是他那日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梨簪子。 白司离闭了闭眼睛,敛气定神,再次睁开双眸,又是往日神定气闲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自己真是醉了,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阿瑜,方才竟恍惚间以为真的是百年前的阿霓回来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 白司离看着她,目光清澈恍若一潭秋水,仿佛要让人深深陷进去。 唐瑜深吸一口气,手心微微渗出了丝丝薄汗。 “我只是想问问公子……”她感到自己胸口一堵,眼前的男子让她觉得眼睛发涩。 这是自己陪伴了十年的男子啊,从小到大,从开始到现在,从第一眼相见……到此时的四目相对。 她曾在梦中想过很多次他们对望的情景,他的眉眼那样深刻,让自己从此失去了方向,只能永远追随他。 却不曾想过竟是那么一次,看着他的眼睛,就想让自己热泪盈眶。 他的公子,无论是仙是妖,甚至如他所说只是一个鬼魅一丝残躯,那么多年来,她都没有一刻想过自己要离他而去。 他是她一生想要陪在身边的人,他是她心目中的神,一片梨林,一杯梨酒,一把纸伞,半张面具…… “我只是想问问公子。”唐瑜又重复了一遍,“白日里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白司离一愣,他撑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那种撕裂般的心痛又悄悄开始了,一点一点,就像有千万只蚂蚁一下一下地啃咬着,直至自己整个身子都要抑制不住地颤抖。 “如今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他眼眸暗下,微微苦笑。 “我只想要公子一个理由。” “理由?”听到这儿,白司离笑起来,眸若星辰,“什么理由?何时想通让你走了?何时答应了你与凤息一起?” 他缓缓摇着头,忽然盯紧她,“还是何时已经习惯没有你在身边了!” 屋子里久久回荡他的吼声,仿佛要撕裂什么…… “公子……”唐瑜觉得连动动嘴唇都变得那么费力。心如刀绞,他的话毫不留情地像把锋利的匕首,直击内心最深处。 可是……他说的,又怎么会呢…… “你还想我说什么?” 微醺的感觉是那样不真实,眼前的女子带着月光浅浅的光晕,想起白日里的景象,白司离又是一阵头痛欲裂。 忽然觉得自己好累,仿佛付出的一切皆得不到等同的回报。 今生寻得她了又如何,若她的心依然不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所有不过是一场渺渺空。 他的笑让人觉得破碎,“或者要怎么说,怎么给你一个好的理由,你又想要怎样的理由?你说出来,看我试着能不能做的到……阿瑜,你好狠心……先是不顾一切地离我而去,而后又投入别人的怀里……” 白司离笑的眼角溢出了泪,“我待你不够好吗?那你说出来,只要你开心你能陪着我,你教我!” 宽袖一挥,只见一道凌厉的白光,“啪”地一声巨响,桌上的酒坛子瞬间被白司离纷纷扫到地面,全部碎裂了。 白司离解气地颓站在一边,低眸笑看满地四溅的梨酒,他竟也会有一天变成这样…… “根本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唐瑜登时便吓坏了,立马冲过去,用力抓住白司离的袖子。她从来没见过白司离这样一面,仿佛在折磨自己,顺带还在折磨她。 她知道他心里孤单,寂寞。凉山上习惯了自己的陪伴,起初亦是她不懂事,任性地离他而去。 唐瑜强迫白司离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眸闪着水光,睫毛湿润,喉咙疼得厉害,声音微微哽咽,“为什么你要这样说,你就不怕我伤心?公子,你是怎么了,我与凤息本就没有什么,是你一厢情愿地将我推向他……” 近在咫尺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扑朔迷离,唐瑜的眼角带着泪痕,望进白司离深深的眼眸里。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白司离将衣袖一点一点抽离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在他怀里,不是吗?” 唐瑜一顿,身子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她木讷地低头去看空空如也的手,跟前的月牙白色衣袖留下一片深深的褶皱,她忽然喉头哽住,说不出一句话,摇着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白司离的目光深邃一片,他盯着眼前的女子半晌,忽然在下一秒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眉头深深皱起。 “阿瑜,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一定会来找你,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我就会不习惯,没有你我便会活不下去。” 他深深地望着她,摇了摇头尽是略带惋惜,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印在他的脑子里面。 始终没有听到想要的回应…… 白司离勾起唇角笑起来,尽是苦涩与自嘲,他忽然目光一凌,使劲甩开了唐瑜的手,衣袂轻拂就像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清风。 明月当头泻进,他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白司离!”身后的那个叫喊声显得特别生疼。 白司离竟是硬生生地顿在那里,脚步再也不能往前一步,脊背显得分外薄凉。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唐瑜歇斯底里地喊着,心中的蚀骨之痛,快让她昏厥,眼看着那人就要渐渐脱离自己的视线,似乎顺带着要抽离自己的生命。 “我在你身边十年,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温暖,没有笑容,没有家!可是你给了我全部,你出现之后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我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想着何时自己会不知不觉死去,我现在所拥有的都是你给我的,我不在乎你是谁,不在乎你什么身份,是鬼魅又如何,是残魂又如何,我不怕……因为我心里清楚的很,我要的就只是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唐瑜哭喊着,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隐隐颤抖,在安静的房内显得特别大声。她甚至觉得此时的她已不是自己,不受思想控制,她只是觉得心里很苦,她只知道不能失去他,他是她的世界她的神,他怎么可以离开她。 “我任性,不懂事,只要能等到你什么都可以……是我贪玩任性跟着长歌背着你偷偷下了山,可是当晚我就后悔了,我想你若是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像我等你一样的在凉山等着我……你需要魇兽的血,我陪你一起去,你夜里睡不好在院子里抚琴,我就爬紫薇山给你采安神草。”唐瑜从怀里抽出压得扁扁的草药,一把仍在白司离颤抖的脊背上,“给你!凤息只是见我采药回来累的不行上来扶我。不错,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来找我,没有我你不会不习惯,没有我你的身边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多事给你添麻烦的人,没有我你或许可以活的更好!” 越喊觉得胸腔越是撕心裂肺的疼,到最后甚至感觉到喉咙的嘶哑,气他为什么不懂自己的心,气他为什么要误会,更气他为什么不经自己同意,随随便便将自己推给了凤息…… “白司离,你混蛋,我不要我了,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 唐瑜的话瞬间被淹没在一个铺天盖地的深吻中。 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那个人是何时转过了身,何时已经靠近了她,何时将她的吻掠夺了去。 等她久久反应过来时,那人的脸已然是尽在咫尺。 白司离紧紧拥着唐瑜,仿佛要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怀里,生命里,不让她再离开半分。 给读者的话: 轻微地虐虐第二波不过是happy ending啦~~~ 第十六章 罗河花灯若通仙(1) 白司离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和脸颊,炽热又带着酒气的口唇,他的热情几乎将要失控,深深浅浅的吻中带着些许颤抖。 不若捕捉魇兽时那个夜晚的吻,如今的这个吻竟是显得那么缠绵,那么温柔,那么令人沉醉心伤,让唐瑜忍不住叮咛出声,泪水滂沱。 唇齿契合,舌尖缠绕,唐瑜身上的所有力气仿佛都被一下子抽离了,白司离一点一点地深入,一点一点地探索进去,他仿佛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鼻息里染上的尽是他甜蜜与占有的气息。 唐瑜的舌头仓促地躲闪,却又瞬间被席卷而去,无济于事……她甚至在一霎那有那么一种错觉,白司离如今是深爱她的,他爱她。 白司离的口腔带着一种清新与梨酒独有的香气,他轻咬她的唇,心绪忽然一片紊乱,甚至下一秒就要把持不住。 几百年了,他在等的不就是这一刻,方才她的那些话仿佛要将自己的理智一点一点捏碎,她是在意他的,她是离不开他的,而他一直想要的,不就是这个。 她是他的,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不会改变。 “唐瑜……” 白司离喘息着松开她,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他看着唐瑜的眼睛,闪烁的瞳仁内,看的到自己的影子。 恍若已经失去了心跳,呼吸着有她的空气,白司离的目光落到她发间,颈间——送她的梨簪子,发光的兰溪玉佩。 白司离的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他伸手轻柔地擦去唐瑜脸上发烫的泪水。 “你听着,自十年前我将你从雪地带回,你就是我的,你永远跟我白司离绑在了一起,你逃不掉,也休想要离开我。你的命是我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葬在我白家的墓穴里。” ——我疯了,三生三世,自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疯了。 *********************************************************** 唐瑜忘了那晚自己是如何从白司离怀里踉跄地逃出来,是如何魂不守舍地捂着自己发烫的脸滚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是如何缠紧被子强迫自己不去想方才那个缠绵的热吻,那令人心跳紊乱的话。 脸上湿湿的,眼泪还未干,自己竟是说了些什么……白司离醉了,说的胡话,做的胡事,而她呢,却是清醒的很,她这是在对自己的公子表白,趁他醉酒引诱了他吗! 唐瑜心下一乱,表情扭曲地躲进了被子里,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的里,让她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他,想不到自己在白司离面前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流氓了…… * 第二日醒来,天气大好。唐瑜从床上下来,耳畔闻见鸟虫清鸣,当下便觉得浑身一阵舒适,向前两步推开窗子,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深吸一口气,似乎还嗅得到夏日的气味。 手中捧着方才在厨房煮的银耳羹,她便敲响了凤息的房门,昨日还没来得及感谢他。 “凤息,睡得可好?”唐瑜敲了两下门,不见回应索性便推门而进,“我进来了。” 房内弥漫着夏日栀子的清香,就像那人指尖萦绕的味道,熟悉的想让人深深陷进去。 唐瑜心下觉得舒坦地仿佛在云端,将银耳羹搁到桌上,抬起头才意识到,直至现在她却还未听见对方的答复。 “凤息。”唐瑜觉得奇怪,又喊了一声,却仍是未见凤息的任何声息。 她微微蹙眉,一边想着凤息些许不在房内,可他又去了哪里,一边已经移步到内室,只见床铺铺地整整齐齐,被褥上躺着一张薄薄的纸。 唐瑜迅速跑了过去,拿起来看,纸上字迹娟秀,还残留淡淡墨香和专属于他的气息。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 这是他唯一留给她的一句话。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苍崖即是凤息。 凤息走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当面对她说出口,只留下这一张两行字。 忽然觉得他的出现直至离开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凤息陪伴的那些日子,在唐瑜心里就像从九重天上飞下来一个天神,保护她,陪伴她。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似乎都夹杂着深深的情谊,却又如何都无法道近。 那种情谊带着稍稍苦涩,难言的哀愁。他不喜世事,不喜笑,平日里沉默寡言,恍若与世隔绝。可是只有唐瑜自己知道,在她面前,凤息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她身边,守护她,给她幸福。 她误会他,伤害他,这都不要紧,只要她能平安快乐,他凤息真的一点都不要紧,即便与水神之女做对又如何,只要能救出她。 他可以为了她做回一个普通的凡人,只想看她为他而绽放的倾世笑颜。 他是云琅山凤息仙人,生来喜怒哀乐看地极淡。而她只不过是他生命中小小过客,还想着能牵绊住他什么,他说给她幸福,他能给。她也说他一定要幸福,那是因为,她不能给,给不了。 凤息些许明白了。这么些日子本应看的清清楚楚,她对白司离的感情又岂止这十年相伴的情谊,只是他自己情愿雾里看罢了。若她能够幸福,即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他,那又如何。 他还是那个云琅山青冥帝君的坐下弟子,苍崖凤息。 唐瑜吸了吸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里登时一阵难受,她两眼看天,随即将那张纸捧于自己胸口,急急忙忙转身向外跑去。 ** 见到白司离的时候,他似乎刚刚作好了一幅画,左看右看,勾勾唇角又缓缓摇了摇头,抬手几欲下去,又在半空顿住,仿佛不知将笔墨落往何处。 最后只见他目光微微闪烁,还是搁下了笔,低头轻轻往画上吹了一口气。 墨迹眨眼间干涸,唐瑜便在这时见到了白司离当时的眼神,竟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宠溺,竟还带着些许迷恋。 他竟是画了什么画,完成之后为何那般深深沉醉。 白司离顺手将手边的另一张纸覆在了完成的画上。抬起头见唐瑜站在了门口,微微笑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他素来一身月牙白袍,衣带飘飘,宽袖微拂,黑发微微束于脑后,面如雕刻,眉眼如画。 唐瑜怔了怔,脑子里忽然想起昨晚那个荒唐的醉吻来,白司离近在咫尺的脸与他发烫的嘴唇,霎那间红了脸颊。复又想到现下他怕是已经记不得了,又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声心底的轻叹着实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心底深处竟是想让白司离记得的,她果真对他公子图谋不轨了! 且再看他此时一副淡然的模样,果然昨晚那一枚醉吻他已没什么深印象了。 “我,我刚想出声来着。”唐瑜吱唔道。她深吸一口气,胸前还贴着一张纸,移步走近白司离,将胸前的纸往前一放,失落道,“凤息走了。” 白司离用手拈过唐瑜递过来的纸,略略一扫,半晌点了点头,“云琅山散仙本就来去自如,若他想来见你,自会再来寻你。” 唐瑜抬头看了白司离一眼,瞅了半晌,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不好听的,亦或是会皱皱眉头。 想来如今却是十分风淡云清,恍若之前的事早已随风而逝。 唐瑜眨了眨眼,轻轻地“哦”了一声。 余光不小心瞥到那一抹淡淡的唇色,她的心又没来由的一紧,自己被白白夺取前后两次亲吻,到了第二天那肇事者总是像个不相干的人,究竟他的心里是如何想法,而她猜也猜不透,却也不敢问出口。 白司离看起来心情大好,不知是否是因为见了凤息离去的短笺,眼眸一闪,竟显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之色。 他勾起唇角,下巴稍稍抬起,轮廓分明的侧脸宛若雕刻。一双明澈的瞳仁闪着柔水般的光泽,一丝一丝荡起唐瑜心下涟漪。 “我现下倒是觉得有些饿了。”白司离收起手里的短笺,放于一旁,他抬起左手摸了摸下巴,“厨房内可做了些吃的?” 唐瑜愣愣地望着此刻迷到发光的男子直点头。 白司离浅浅一笑,不禁伸手揉了揉唐瑜额前的发丝,唐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白司离放下手,衣袂轻拂,穿过她身旁,向门口走去。 行至一半,又忽然回过身来,夏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逢迎一圈浅浅的光圈,他的一身月牙白长袍一尘不染,垂落在肩的青丝如缎般黑亮。 白司离唇角微扬,他的笑就像春雨落入久旱的泥土,树木抽芽,枝叶开。 “今夜江南罗河那一处有灯可赏,到时你陪我一起去看。” 白司离静静注视着女子因为来不及反应而未回过身来的背影,不等她回答便走了出去。 唐瑜愣了半晌,恍惚间才缓缓回过神来,她长吁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幅被纸覆盖的画上,她迟疑着脚步走了过去。 唐瑜觉得胸腔内的心碰碰地跳,仿佛离那幅画越近,她的心跳地愈发厉害。那幅画仿佛有一种魔力,在隐约深深地引领着她。 唐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画已在眼前。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掀开了覆在上面的那张白纸。 唐瑜的瞳仁忽然猛地放大,在霎那间仿佛忘记了如何呼吸。 只见那画上漫天雪白梨,画中的白衣女子倾国倾城。她沉静若水地坐躺在云雾缭绕的老梨树下,手捧着一卷书,抿着唇仔细看着。她的一颦一笑,都极为传神,栩栩如生,跃然于纸上的就像随时会眨眨眼从里面走出来,来到这个现实的世界。 可见作画者尤为用心,竟是一笔一勾勒,仿佛如何描绘都难以诠释画中人的一点神韵。 唐瑜呆呆地望着,竟是有些出了神,她觉得自己的手在抖,明明这画中人不是自己,却似乎能一下子抓住自己体内三魂七魄,那种被牢牢牵引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的一抹额头才发现额间不知何时已有了些细细的汗珠。 画中的梨有几瓣落在了女子的发间与书卷上,作画人既能描出这幅画,必然是在那女子不知情的之后在一旁站了很久,他一定是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将她那时的倩影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而作画的那个人是他的公子。 画中空白处题了两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吧嗒”一声脆响,一滴眼泪滚烫而又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女子娇羞沉静的容颜之上,霎那间化开来一圈硕大的水印。 唐瑜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流眼泪,失魂落魄地怔在那里。 宣纸迅速吸干了那滴泪水,女子的容颜皱了起来,悲伤地模样我见犹怜,梨恍若下的更盛了。 唐瑜的胸腔仿佛被掏了个空,若她猜的不错,那画中的美人,想必就是她的公子——白司离心心念念的阿霓了。 ************************************************* 江南夜晚的灯果真是美极了。 七彩样,每种不一的颜色,其中都点着一盏小小的烛火,千百朵一一盛开在这温柔如水的江南之夜。 有些挂于空中,由一条引线串接起来,从街头至巷尾皆是一片灯火,若从天上俯瞰下来,必然犹如一条七彩巨龙。夜市间更是张灯结彩,从中夹杂着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景象让人都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凡间热闹的模样堪比九重仙界,也难怪上头的仙人会按捺不住凡心,到人间走这么一遭了。 如今灯如白昼的江南,正举行着一场灯盛世。那个夜晚是人心最欢乐无忧的时候,在往后的无数个岁月,也每每有许多人想起那个夜晚,每个人都将心愿寄予盏盏灯,漂于罗河之上。 罗河通仙,织梦的仙人会看见凡人的愿望,美梦愿以成真。 家庭和美,上京高中,来年得子,升官发财亦或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烟茗阁上光芒四射,恍若是浮在河上的琼楼玉宇。 人声鼎沸,罗河早已水泄不通。河上点点灯,堪比天上星辰,亦是比星辰还要闪耀。 穿梭于江南夜市的人们,男女老少,相挽而行的夫妇,奔跑的孩童。凡是到了这里,任何心情烦闷的人似乎都会被这气氛所感染,因而也觉得顿时全身上下都舒畅起来。 第十六章 罗河花灯若通仙(2) 唐瑜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挡在白司离面前了,她不由长吁出一口气。 那白司离自与她一同住在凉山,便是从未下过山的,除了有事自行离她去白华山或是蓬莱仙岛以外。并且就算是下山,那时的他也是带着半张面具,夜间而行,没有人看得请他的真面目。 而现在便不一样了,那厮不知为何今夜忽然心血来潮想出来江南逛灯节。这个不说,最主要的是,如今他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遮挡物。意思是,现下他的脸是那张光光的,倾国倾城,迷死人都不负责偿命的脸! 这下好了,由于他那张天生祸水的容颜,不知迷住了多少擦肩而过的少女,每每经过一个,便要接受她**裸毫不遮掩的目光,那目光杀伤力太足,泛着朵朵泡烂的桃,几乎要把身边的唐瑜活活泡淹死! 最可恶的是,那白司离不仅没有稍稍一点点的收敛,更是大摇大摆,自信满满地露着他那要把人家的魂都勾掉的笑容来,这下糟了,唐瑜甚至觉得自己若不在前面挡着点,那姑娘会当场失控!找牙舞爪地过来撕他脸了,撕他脸做什么?带回家猛亲! “阿瑜,你这样我根本赏不了灯。”白司离在她身后略显无奈道。 赏什么灯,你这个样子出来害人就已经不对了,还理所当然的赏灯?你在搞笑吗?像你这张脸就应该永远待在山里别出来,免得祸害人间! 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家在凉山了! “公,公子,不是我挡着你啊,你这样根本赏不了灯,她们随时都会扑过来的!” 唐瑜蹙着眉,一边挡在白司离面前,一边艰难地扭过头去跟他认真说话。 白司离扶额,“阿瑜,人家明明没有这个意思,是你想太多了。”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担忧,身边路过的人都只是对他点头微笑而已,真是哪有唐瑜说的那样夸张,他伸手将唐瑜的手臂放下来,转过她的身,“难得与公子我一起出来赏灯,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放松一点,无需理会其他吗?” 白司离的声音软软的,很清澈,他的脸就像雕刻的一样,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此刻都那么近,他看着她,发光的瞳仁里能看得到她的影子。 唐瑜的心不禁已经漏跳了半拍,头顶灯七彩的光芒映射在白司离的眼睛里,他那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盛开巨大的烟火,一声一声的轰鸣在唐瑜心底一遍一遍地回响。 他长得真好看,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斯尤物。 霎那间,忽然觉得此时此时世界就只剩了他们两人,而周围的一切皆成了摆设。 “可是我总觉得她们随时会扑向你。”唐瑜看着他,愣愣道。 白司离欣然一笑,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眼前女子的脑门,唐瑜发间的梨簪随着也晃了晃,他的心里不禁一荡。 “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不知总是在想些什么。”白司离微微颔首,眸光一闪,柔声道,“公子我可是不常出来街上的,你又不是不知。下次再何时就料不准了,你还不好好珍惜。” 唐瑜的脸霎时一红,手还留在脑门上,一个劲地揉着白司离方才点过的地方,她的脸登时像火烧一样,白司离为何忽然离她那么近,脑子一片混沌,不断闪现出那晚缠绵的醉吻。 唐瑜的心“怦怦”直跳,幸而黑夜融合,想白司离应该不会察觉吧。 想着他方才说的也确实,好不容易能和白司离一起出来,不也正是自己所向往的吗?她在心里默念了千百回,他们一起穿梭在人潮拥挤地大街小巷,过眼玲琅满目的种种,她在他身边,不离他寸步。 若是能一直这样,那有多好…… 唐瑜点点头,继而又是一副吃力不讨好的模样,“那我不挡着你了,今晚的江南那么美,谁愿意甘心做一个护卫,放着美景不管啊。” 她皱了皱鼻子,对着白司离俏皮地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甩甩袖子便扬长而去,她要变成一条鱼,畅游灯的海洋了! 白司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窈窕的身影渐渐隐入斑斓灯海,笑语嫣然,如斯美煞……竟是仿佛三生久方才绽放的火。 他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暖之色,犹记得第一次追溯在十年前落雪的清晨,他第一次遇见她。 * 唐瑜左看右看,将手中的另一盏灯递给白司离,“公子,许个愿吧。” “还要许愿?” “自然,对着灯许愿然后放游,心里的那个愿望就很有可能会实现。” “……不想你还信这个。” 白司离小心接过不再说话,回过身,慢慢阖上双眼,唐瑜见状也赶忙闭上了眼睛。 罗河岸边,此时已聚集了很多人,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盏小小的灯。虔诚许愿,接着将灯缓缓放入罗河之上,灯摇摇曳曳地随着罗河之水逐渐飘远。 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都是成双成对,他们的脸上皆是一样的神色,那便是虔诚与幸福,想来许愿的人都是满怀希望,望灯飘去尽头的管辖仙人摘到自己的愿望,寄予美梦成真。 到现在,静谧夜空下的江南罗河之上,已然是星星点点的灯,那些灯随波摇曳,在风中一闪一闪,堪比银河星辰。 今夜天光甚好,夏夜只余丝丝微风,就像恋人的手抚摸着脸。被灯照亮的罗河也同样映衬着每个人的脸,如此良景,竟是叫人流连忘返。 自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烟茗阁向下俯瞰,恍若那里的每个人都成了西瑶池边银河之上的九阙仙人,他们把酒言欢,眼皮底下是闪烁的满目星辰。 唐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白司离正在一边浅浅笑望着她,她一时觉得窘迫,低了低头,慌忙蹲下身将手中的灯放于罗河水上,她伸手划了划河水,冰凉的感觉让她心下觉得十分舒畅,转过头,白司离不知在何时,也蹲下了身,放走了灯。 他的身上是淡淡的一股梨香气,叫人心醉。他的身影在灯火阑珊的时候显得模糊又不真实,他微微仰起头,薄薄的嘴唇,如削的下巴,绝色之颜简直让人望尘莫及。 唐瑜不由自主地又看呆了,他放灯的模样,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划水的模样,抬头,又低头一脸认真的模样仿佛都让她深深陷入。 “阿瑜,你许了什么愿望。” 回神间,白司离已经缓缓站起,微笑着看着她。 “愿望是不能说的。” 唐瑜稳了稳心神,也站了起来。 白司离稍稍敛起笑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语气似乎软下来一些。 “你告诉我,公子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唐瑜一愣,忽然觉得有些虚弱,她为难道,“公子啊,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这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白司离蹙了蹙眉,想着哪那么严重,别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那些灯再怎么漂,最后能有几个是真正能漂到白华山他师父的手里,不是半路漂没了,便是被水波打没了,沉了,熄了…… 每年到最后,他师父事实上收到的也就几盏,那最终的几盏还是残破不堪,将要奄奄一息了,而他师父也就一朵落的时间,摘取一颗织梦果为其织梦。 凡人之愿,无非几种,有好些若是有生之年加以勤勉,足足好过这九牛一毛的空头来运,一年,两年,十年,甚至几十年,愿望不知何时能漂到所谓的仙山,而年华却是已悄然老去。 如此一来,其实唐瑜还不如将愿望告诉他来得实在,再怎么说,区区小愿望不用织梦果他也有能力将其达成的。 白司离心里千回百转,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如何,你若将你的愿望告诉我,公子我随即再许你一个愿望。” “真的?”唐瑜明显已动了心,她一脸欣喜,半晌却忽然又安静下来,“其实我的愿望有些太不实在。” 她低下头,微微红了脸颊。河上的烛光将她的容颜映衬比天边晚霞还要艳丽,微风轻拂,发间的梨簪轻轻晃了晃。 “我的愿望不过是想在公子身边罢了。” 她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正巧发现他此刻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情意堪破不过隔着一层纱纸。 他的眼眸中有星星烛光,当然还有一个她。 唐瑜心里一阵悸动,脑海里忽然浮现晨时过眼的那一幅美人画像,她的胸口隐隐一痛,就像被一双手猛地握紧。 “不过我知道,其实在公子心里,一直希望陪在身边的是阿霓姑娘吧。” 唐瑜既是脱口而出,却让白司离生生一怔,恍若现下被人当头一棒,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方才是不是他听错了…… 白司离的嘴唇有些颤抖,想说话,喉咙却忽然哽地难受。眼前的女子轻咬着唇,一双明眸正看着他,她的心里此刻究竟是怎么想的呢,阿霓,阿霓的名字她又为何会知道的。 白司离的手缓缓下滑,悄悄攥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他的心里像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地划过他从前的伤口。 霎那间觉得什么都想不管不顾,他的瞳仁深处灯火跳动,白司离一把抓住唐瑜的手,目光恳切, “阿瑜,你听我说,其实阿霓……” 他现在很清醒,这是他第一次在唐瑜面前亲口提起阿霓的名字,灯火相交辉映,他就要全盘托出。 “晚清姑娘!” ************************************* 白司离的话被生生的哽在了喉咙里,他用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一双手似乎要将她揉碎。 “啊。”唐瑜吃痛地缩了缩手,“公子,你抓的我好疼。” 白司离眼中的火光稍稍退减了几分,他松了松握紧的手指,深深闭了闭眼睛。 呼出一口气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晚清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了那里,仿佛已站了很久。 晚清听闻唐瑜的一声唤,才徐徐提步过来,她的影子有些飘渺,灯火下的她,衣裙被轻轻掀起,姿态婆娑,在河岸边单薄的样子,倒是让人感觉分外怜爱。 她缓缓走至唐瑜跟前,蓦地,忽然用力跪下下来。声音沙沙的,带着掩饰不了的哽咽。 “唐姑娘,求你去看一看长歌吧。” 晚清那一跪,那一系列的动作实在是行云流水一般,着实把唐瑜给硬生生地吓了一跳,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白司离都不由地蹙紧了眉头。 那水神之女简直不按常理出牌,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本是这九阙之巅,琼楼玉宇中受众人朝奉膜拜及处处恭维的对象,谁又能想到此时此刻,她正卑躬屈膝,低头垂目跪在一个人的面前,最重要的是那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她真正是未想过后果啊,这事要是被传到了九重天上还不知道以后的几百年内,她水神之女还能不能再抬得起头。 等一等,她方才说什么?长歌。 唐瑜眉头一皱,果然,情理之中,能让晚清那样放下所有身份自尊,如此卑微,普天之下,六界之内,恐怕只有楚长歌一人了。 这爱情啊,有时候真能改变一个人,它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亦能让人万劫不复。 “晚清仙子先起来说话,你这样我实在承受不起。” 唐瑜慌忙弯下身去扶她,她这一跪又不知道会让自己引来多少麻烦,折多少寿。 “唐姑娘若不答应,晚清便是跪在这里不起来了。”想不到这晚清一倔强起来,还真拿她没辙,她这个脾气,幸而当初长歌现身来救她,如若不然,她拼死了不放人,凤息还未必能带自己离开。 晚清本是极爱笑的一位仙子,最开始也提过她在这九重天无忧无虑惯了,也是听人赞美,受人恭维惯了,因此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忧愁的理由。 即便是遇到些许令她实在烦心的事,她也亦是提着嘴角,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在九重天仙姑的美貌排位下,仅次于几百年前久居首位的舞月仙子,再者这舞月仙子已经消失很久了,传闻已是香消玉殒,天上便在没有任何仙姑与其媲美,如此一来,她更是变得格外自信。 而如今她却似乎第一次感到无助与挫败,她忽然明白过来,外表再光鲜又如何,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即便倾国倾城之颜,不过是一具臭皮囊。 “长歌怎么了,你要我怎么做呢?”唐瑜急道,其实提及长歌的事,她也比任何人都在意,原想着有晚清在他旁边,她那么爱他,他一定不会有事,怎会料到会有什么差错。 唐瑜其实很想念楚长歌,那个喜欢称自己为大爷,玩笑时爱叫自己鱼鱼,玩世不恭,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少女的楚长歌。 “请姑娘随我去一趟青丘。”晚清抬起头,眼中万盏灯火,一片倾城。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1) “那日你们离去之后,我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着长歌身上的伤。” “可是他不愿我碰他,一个人忍着痛回青丘去了。” “后来我去找他,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从回来那日起便一个人躲在宫中,极少出来露面。” “我想见他,可是他怎么都不愿见我,这么久了,我日日在青丘等他出来,只为能见他一面,只是叫我看他一眼便好,让我知道他已经没事,我便安心。” “唐姑娘,或许长歌想见的只有你,你随我去看看他好吗,我真的很担心他。” “唐姑娘,或许你会觉得如今的我可笑至极,可我心里明白,自我遇见长歌那日起,我便已不再是往日九重天水神之女了。” 晚清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断,唐瑜拿起茶杯,皱皱眉,又放下,复又拿起,移至唇边,左手下意识地瞧了瞧桌面,又轻轻放下。 白司离凝眉望着她,目光深邃,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唐瑜从一开始便倒了一杯茶坐在那里,反复如斯的动作,也不说话,到现在杯中的茶都早已凉透,而她似乎还没有放弃当下的举动。 而他便从一开始陪她坐着,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其实这种默契早在很久前便已达成,他们独自坐着,亦或是面对面,可以不说话,两人也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现下有些许不一样,其实白司离是希望唐瑜跟他说话的,亦或者说他是在等她先开口。 唐瑜心中反复思量,想起昨晚的状况,自己虽是在当下不得已一口应了下来,可其实她心里根本一点底都没有,她难道真的要随晚清去吗,去了又如何,楚长歌真会出来见她?那见到以后呢,晚清还会不会放她走,晚清与楚长歌有婚约光明正大,而她唐瑜又算什么?就算她虽晚清去了,结果人家楚长歌不领她的情,仍旧没有出来见她又怎么办,白跑一趟就算了,她凉山一方地主面子往哪搁! 白司离又怎么办,将他一人留在梨小筑不成? 唐瑜的脑袋都快要想破了,她的眉头都要皱成一张被揉坏的纸,可答都答应人家了,又怎么好意思再反悔。 “咳咳。”白司离忍不下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唐瑜一个回头,正好对上白司离一潭秋水般的眼眸,真是快把她的魂都淹掉了。 她不由一个激灵,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昨晚他将要提及阿霓的事。 唐瑜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白司离被唐瑜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看地不自在,他伸手扣起手指,就是在她脑门上一敲,“看什么,我脸上有吗?” 唐瑜一下子吃痛,捂住脑门,嗷嗷叫,“好痛啊公子,你脸上当然没。” 白司离扶住额,不语。 唐瑜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眼前好几颗星星她都想伸手去抓。 “你昨晚与我说阿霓姑娘的事才说了个开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白司离一愣,撇开眼,“那是昨晚的事,你既然没福分听,我便不说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是公子还是你是公子?” “你这是不讲道理。” 白司离的语气稍稍有些软了下来,“好,除了这个事,其他的事都算数。” 唐瑜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些,虽然听不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秘密故事,但至少也得到了一份保证。她满意地点头笑了笑,那副小人得逞的模样还着实让白司离看了心里毛毛的。这丫头,什么时候脑子里装了多许鬼脑筋,他倒是还真没看出来她小时候那么多坏点子。 唐瑜伸出手模仿白司离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眸一闪,心下便有了主意,“公子可还记得昨晚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 “我若将在灯上许的愿望告诉你,你就再额外送个愿望给我。”唐瑜眨了眨眼。 白司离一笑,他忽然知道唐瑜接下来的话想说什么了,其实他一直等的也无非是她这样一句话,白司离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袖口上的小小褶皱弄得平整。 他站起来,转过身,双手负在身后,头微微扬起,白衣黑发,风华绝代。 “好。” 窗外的阳光泻进来,夏日清风就像恋人相偎,细细的亲吻。 **************************************************************** 朝阳谷之北——长洲青丘之国。 楚长歌眯了会儿眼睛,将手中的书卷扔到前面的小桌上,他伸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才觉得酸胀的脑袋总算有点舒缓了。 睁开那双他引以为傲的狭长的丹凤眼,楚长歌冰蓝色的狐狸眸子转了转,玉扇被他搁在一旁,从软榻上缓缓站起身,身边的灯火已经陆续点亮,漫长的一天又将过去了。 晚饭时叫人去外边看了看晚清,才发现她前两天已经离去了,想不到她有一天也会按捺不住性子。 想到这里楚长歌不禁苦笑出声,水神之女总归是九重天万仙恭维的仙女,怎会任性起来会为了他苦苦等候呢,想来她是觉得厌倦了,又回了她的云水宫去,这样也好,他也不用每日都想起她还在殿外久久徘徊不去了。 偌大的紫镜殿忽然显得有些空旷,楚长歌在殿内来回走着,耳边回响着自己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此时此刻竟觉得分外寂寥。 他回到软榻跟前,右手探到怀中,半晌从里面摸出一根白玉簪子,那簪子相貌朴素并无他特殊之处,只是它通体雪白,此刻在灯光下倒散发着温和的白光。 楚长歌仔细看着,也不知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似乎那簪子周身还留有原来主人发间的余香。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淡淡笑出声来,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 紫镜殿的门忽然没来由地打开,随之从外灌入一阵清风,清风带着夜色,倾泻了满殿的月光。 楚长歌立即蹙了蹙眉,手中的白玉簪子一晃眼便被他收进怀里,他回过身,正欲发怒,心下想着谁那么不要命,进来没有通报,连门都忘了敲不成。 来人携带一河星辰,眸光闪烁,眉眼似笑,恰若满城春一夜开遍。 楚长歌下一秒收紧了瞳仁,转眼间不怒反笑,一双狡黠的凤眼迷人的勾起。 “我道是谁人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夜里擅闯本君的紫镜殿,司星上神别来无恙。” 说话间,又有两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跌撞进来,失魂落魄间抬头瞧见上头的来人,两腿又是没来由地一软,看来是吓得不轻。 “君上赎罪,君上赎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声音随着身体一起颤抖着,生怕眼前的人用目光就能将自己杀死、 楚长歌却是戏谑一笑,“何罪之有,司星上神的大驾自然是你们拦不了的。” 他抬起手朝外挥了挥。 两个小厮连连磕头,“小的不知是上神大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说完连滚带爬地出去了,上头的那位上神不知是何来头,只是静静站着,浑身便散发着令人不可忽视的气息,这种气势真是让他们小狐狸们压抑地连一刻都呆不下去。 他究竟是多大的来头,连他们青丘堂堂的暮赤君似乎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2) 白司离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道,“暮赤君见怪,只是这紫镜殿不让进入,在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另外还望暮赤君莫要再提在下昔日的名号了。” 白司离说的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仿佛夜里擅闯人家宫殿也是理所当然,不仅如此,把人家对他的尊称贬得一文不值,真叫人欠扁! 楚长歌的嘴角终于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却又不得不温和道,“那不知今夜白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白司离“唔”了一声,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称呼稍稍觉得满意些,他俊眉微扬。 “事实上本与我无关。”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往后看去,“是她们两个找你。” 白司离话音刚落,唐瑜便早已迫不及待地从后面跳了出来,“长歌!”她便是那么气沉丹田的一吼。 偌大的紫镜殿先前空旷静寂,如今竟是久久回想着那一声亲切的问候。 * 由于楚长歌的紫镜殿如今在青丘已经被他大手一扬,划分为戒备森严的禁地,没有他的手谕,凡是生物都不得入。 晚清无奈之下苦着脸,皱着眉,叫无事一身轻,两袖清风的白司离前往开路,她和唐瑜随后。 果然白司离不负众望。 楚长歌的眼睛在见到唐瑜的身影后登时一亮,他的欣喜之色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掩饰,就只差下一秒大步跨下紫镜殿,朝她而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恍若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终于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自那日云水宫一别,楚长歌以为有生之都很难再见到唐瑜了——当初为了将她带离白司离身边,早在凉山的时候往她颈间的兰溪玉佩施了咒。 而在云水宫那日,他的血渗进了兰溪玉佩,封印一除,白司离总有一天会寻得她,果然。 那么那个男人一定不会同意他再见她了。 如今,却无论也想不到她竟会来,而白司离亦没有反对。 是了,楚长歌应该想到的,其实在白司离现身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是她来了。 “小鱼儿。” 楚长歌喃喃的,他上前了两步,硬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没有过去。 唐瑜的情绪来的显然比楚长歌更甚,她的心里早就泛滥成灾,眼前的楚长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狭长的丹凤眼仿佛要勾走每个少女的魂魄,微微提起的唇角,傲慢不羁,容颜长得带些女子才有的妖媚。 只是之前的一身玄衣如今锦丝缎袍,表面更是绣有金丝云纹的图案,脚下一双银色锦缎靴,头戴琉璃羽冠,雍容华贵,彰显王者风范,睥睨天下的气势。 她差点就要两眼放光地冲过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相思之苦,岂料后领及时地被一只手轻轻松松一把拉住,拖回原地。 白司离蹙着眉淡淡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主角可不是你。” 楚长歌抬起正欲迎接唐瑜怀抱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干咳了几声,正了正脸色,又缓缓放下。 “长歌。”又听的到一声如歌的轻唤。 跳过唐瑜往后望去,楚长歌这才好好地正视了身后已站了许久的晚清。 * 是多久未见,她消瘦多了,脸似乎更小了些,一双杏眼嵌在上面,扑扇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她平常总喜欢笑,而此时连勾起的唇角都显得有几分苦涩,他以为她走了,不想再等了,而现下,楚长歌忽然觉得什么都明白了,这些年,他究竟为了自己,自私地伤害了她多少。 晚清的眼眸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如数相思,只剩下一句,“我终于见到你了。” 楚长歌的心竟是没来由的一痛,有些站立不住。 唐瑜忽然觉得气氛稍稍有些变了,她看看左上方的楚长歌,又回身看了看右边的晚清,两人彼此对望着,却再没有说一句话,难道他们都在打哑语。还是用仙法传音而她一介凡人是听不到的! “阿瑜,莫要焦虑,他们真的什么都没说。” 白司离在她耳边温柔地提醒道。 怒!那厮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半晌,楚长歌收回目光。 他不易察觉地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微微侧过身,“本君有些累了,各位既然来了青丘,本君作为东道主理应该款待各位。来人。”原本站在门外的两个小厮闻声慌忙又跑了过来。 他们低着头,站的离白司离远远的。 “准备上好的厢房,本君的三位贵客要在青丘住上个一阵子。”楚长歌回头掠过晚清的脸,对上唐瑜的眼眸,忽然会心一笑。 晚清一怔,仔细捕捉楚长歌方才的话语,三位贵客,从中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低下头,用力抓紧了身上的裙摆,竟在一下子觉得往日的苦苦等候都值了。 唐瑜收到楚长歌的目光立即会意,她扯了扯身边白司离的袖子,抬起头,“公子,我可是要在青丘呆上几天,你就陪阿瑜一起吧。” 白司离耐心地放开唐瑜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理了理上面的褶皱,他沉思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 楚长歌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只见白司离清澈的琥珀眸子一闪,打量打量四周,认真地望向软榻前等着他回应的楚长歌,表情显得极勉强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这狐狸窝稍稍显得冷清些,难道这些年岁狐狸产的不多了?” 唐瑜扶额,这六界内恐怕只有白司离敢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说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了。 她甚至可以看到楚长歌明显跳动的太阳穴,看着白司离的那双勾人的狐狸眼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的拳头攥地很紧,“喀吱喀吱”关节折动着,估计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使出绝招要和白司离来个生死对决! “让白公子,委屈了!” ********************************** 事实证明楚长歌的狐狸窝其实不算差还相当的好!至少唐瑜是那么认为的,因为房间里的布置实在比她呆过的凉山与梨小筑都要好太多了! 白司离的房间安排在她的东南方,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小溪,溪边种满了许多果树,如今正值夏季,桃子梨子什么的倒是如数长满了,他们两人若是有意打开窗户相望却也是看得见彼此的。 而晚清的房间却稍稍离他们要远了些,隔了几个园子,不知是楚长歌故意安排还是什么,总之在唐瑜眼里只要自己离白司离不远就行。 整个青丘之国算是大的可以,奇珍异兽也算应有尽有了,他们受九尾狐一族管辖,由九尾狐女帝姬统领。 而楚长歌为青丘暮赤君,事实上是血狐一脉相传,他们血狐一族本为九尾狐中最尊贵也是最古老时的一族,传了青丘尊神的血统,受青丘众神如数敬仰的,如此一来,他在这青丘的地位更是与帝姬可相互媲美,就连帝姬见着他也得敬他三分的。 更何况如今青丘的帝姬是楚长歌的姑姑,东极蓬莱仙岛岛主的妻子,这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只有有心人愿意去理得清了。 第十七章 朝阳谷北青丘国(3) 第二日清晨,唐瑜是被一群小孩子的吵闹声给唤醒的。她从床上揉着眼睛爬起来,太阳已经晒得老高了,想着昨晚睡的真是舒服,这青丘的床可真软啊! 梳妆打扮之后,推开门,阳光洒满整个身子,唐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一身的神清气爽。 前面是一条小溪,周围种满了玲琅满目的果树,夏日微风吹的树叶沙沙响。小溪对面围着一群头顶小鸠的孩子,他们蹦蹦跳跳的不知在伸手抓些什么,看起来倒是很有意思,看来把自己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来源是来自那出了,那儿正巧是白司离的住处,也不知他起身了没有。 唐瑜心下决定,欢喜着小跑过去,穿过层层果树,越过潺潺流水的小溪。 “嘿!在玩些什么啊,小崽子们。” “睡到现在才起来,你很自在。” 从中忽然冒出一个清澈的声音来,那声音很好听,在这个阳光洒满的早晨就像石子落入了波光粼粼的池子中,泛起层层涟漪,叫人心驰神往,只是不对,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等唐瑜定睛一看,她这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被一群小孩子层层夹在中间,竟是有种密不透风的即视感。 那些吵吵嚷嚷的小孩子们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唐瑜的存在,依旧目光炯炯地围望着中间的白司离,他们向上升抓着小手,用细细糯糯的声音叫着,“美人上神,帮我们摘树上的桃子,美人上神,美人上神……” 只见白司离眉间微蹙,嘴角稍提,一边用手不断拂过自己身上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尽可能的抚平被他们抓扯的褶皱,他果真有着轻微的洁癖! 白司离有些无奈,“你们若是不再上神上神的叫我,我就考虑把手升高点。” 白司离露出一张臭脸来,可恨的是那张臭脸居然也那么迷人!他抿嘴一笑,唐瑜感到呼吸一窒。 那些小孩子似乎活蹦乱跳地更加欢快了,只是嘴上的称呼还是理智地改了。 狐狸就是与众不同,在面对更深一层的诱惑,从小就还保持清醒! “美人哥哥,桃子!美人哥哥。” 白司离似乎听着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胳膊往上一伸,露出令人喷鼻血的一支雪白臂膀来,唐瑜深深捂紧胸口。 他的手指稍稍一勾,树上水嫩嫩的蜜桃便落在了他手里。 “喏喏,每个人都有份。” 他温柔地将手中的桃子分给周围的狐狸小孩,眼眸清澈地要滴出水来。 那双手忽然越过重重人影,出现在她眼前,唐瑜微微一愣,抬头对上白司离的目光,他手中握着一颗大桃子,朝她努努嘴。 “还有一个,你要吗?” 他薄唇微启,晨里的阳光洒落他的发间,睫毛。 唐瑜一个激灵,收回目光,那些方才吵嚷的狐狸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全部安静了下来,他们手捧蜜桃一口一口地咬着,眼珠子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她忽然在思考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白司离手中的桃子该不该接。 “大早上的,你们这里很热闹嘛。” 伴随这溪落谷间的清澈声,楚长歌懒懒地从旁走过来。 他一身雍容华衣,头戴羽冠,嘴角带笑,手执一把玉扇,目光深邃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魂。 方才围着白司离的狐狸小孩即刻纷纷弯腰齐声道,“长歌哥哥安好。” 楚长歌温柔地点点头。 唐瑜顿时感到自己解脱了,她像如临大赦,一把接过白司离手里的桃子,转过身便递到楚长歌面前。 “长歌,刚刚摘下的水蜜桃,很甜的,给你吃。” 她只不过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接过桃子不让白司离尴尬,桃子转送给长歌狐狸小崽子们就不会张牙舞爪地来了。 唐瑜觉得自己当时必定是笑颜如,她如此坦荡地接受了白司离与众狐狸小孩那一道道凌厉的鄙视眼光,并且笑得从容。 楚长歌感动的接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桃子在他手中灵活地跳起来。 他掂了掂,道,“桃子回去慢慢吃,小鱼儿昨晚睡的可好?” “甚好甚好。”唐瑜抱了抱拳,“长歌你的地儿还有你的床我都太喜欢了。” “咳咳。”白司离在这时适时地轻咳了两声,楚长歌细长的眼眸划过他的脸。 白司离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到唐瑜身上,“你这么说真的很让人误会昨晚你是不是睡在他房里。” “啊!”众狐狸小孩更是适时的一阵轻呼。 白司离慈祥地轻拍了拍每个狐狸小孩的头发。 唐瑜扶额。 楚长歌用玉扇抵住自己的下巴,他低低地笑着,“不想白公子也是喜说玩笑之人。” 白司离抬头望天,两眼微眯,他喃喃自语道,“我从前也不是这样,自昨晚来到狐狸窝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长歌的脸僵在那里。 唐瑜觉得虚弱,她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碰巧对上白司离的目光,澄澈干净,竟还带着些许挑衅与狡黠。 在那一瞬间,她一下子明白过来,竟忽然觉得此刻这阳光明媚的早晨隐隐泛着些醋味与火药味,觉得白司离那么多年未开发的潜在能力在昨夜收到了引爆。 她觉得在楚长歌遇上对手了。 唐瑜费神地擦了一把汗,她想到凤息,忽然觉得他很庆幸,在白司离的潜力未开发前选择了走为上策。 唐瑜看着楚长歌抽动的嘴角,再看他手中被捏地皮肉相容的可怜的水蜜桃,她觉得白司离真的太可怕了! “小鱼儿。”楚长歌终于停止了对大桃子的折磨,转眼又是阳光和煦的笑容,“你昨夜刚来青丘,我也没时间带你好好看看这里,趁着这大好时光,我带你到处走走如何。” 唐瑜的头点的如同捣蒜,“晚清姑娘呢?” 楚长歌含笑,“届时我们再去找她。” 唐瑜想想觉得好,继而又将目光转向白司离。 白司离抬手一拂衣袂,“你们去吧,我自己就在这里看看便好。” 唐瑜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被楚长歌一把抓住手腕,咬牙对着白司离笑道,“白公子竟有如此雅兴,素来喜爱一个人游园,本君便不叨扰奉陪了。” 白司离提了提嘴角,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唐瑜一眼,大步走开了。 “长歌,公子平时脾气很好,也挺平易近人的。”唐瑜靠近楚长歌的耳畔认真道。 楚长歌的目光仍停留在白司离大步离开的身影,他一声轻笑,“本大爷我比你早认识他!” 唐瑜语塞。 ******************************************************* 已近暮时,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青丘笼罩在一片暖色的格调中,带着令人不忍触碰的静谧。恍惚间倒让人想起了凉山的时光,却感叹着再回去不知是何时了。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1) 白司离推门进到房里的时候,唐瑜已经喝完了第七杯茶,见到来人,她立马站了起来。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公子,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淡淡的微光映射在唐瑜的脸上,晚霞投影在她深深的眼睑下,她浅浅地笑着。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白司离的语气稍显疲惫。 “长歌和晚清早早回去了,我在青丘找不到你,只好在这里等你。”她的嘴角露着两颗浅浅的梨涡,“青丘真漂亮,长歌带我和晚清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呢。” 仿佛对她的手舞足蹈恍若未见,白司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自顾自地行至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喉咙里得到滋润,微微觉得身体上下一阵舒畅,果然赌气地一个人跑去游园,真是在自作自受。 想来方才唐瑜的那些话又微微掀开了自己心底那一层封闭醋坛的薄纸。 “出去了一天,我觉得有些乏了。”他淡淡道。 唐瑜上前一步,“不要吃点东西吗?方才长歌叫人过来唤我们吃晚饭去。”想着或许美食能够诱惑到眼前人,唐瑜眉眼带笑,“我特别叫了公子最爱吃的。” 听到她长歌长歌地叫唤,竟不自觉有些来气。 努力平复此刻波澜起伏的心境,白司离语气平缓,淡淡道,“我不饿,你且先去吧,莫要让暮赤君久等了。” 唐瑜一愣,“公子……” 他的反应显然是她没有预及到的。 可是白司离已经不动声色地越过她的身边,再也没有回头看她。 唐瑜叹了一口气,没来由地觉得心里甚堵。他的背影永远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冷漠与距离,仿佛把世间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隔绝在了身后。唯独留自己一个人在旁人无法越及的空间里。 “那我先去了……” 低低地回了一声,唐瑜转身离开了有他的视线,不带一刻停留。 直至身后再也没有声响,白司离这才深深闭了闭眼睛。 他悄悄握紧了腰间的青玉扇坠,竟觉得自己手在隐隐抖得厉害。 *** 晚饭白司离没有去,楚长歌也没说什么,晚清就更不说话了,一顿饭吃的也算安静。 自从来了青丘,晚清便自始犹如换了一个人。她素来爱笑,可现在都不怎么眉眼舒展了,最多在大家都很开怀的时候提提嘴角。 爱情让她成为了另一个人,楚长歌让她想成为另一个人。 白日里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是偶尔长歌会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总是在晚清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事的时候。 “不是我不接受她,而是如今不能。” 楚长歌坐在桌前把玩着一盏琉璃杯,久久叹了一口气。 他的对面坐着发呆发了很久的唐瑜。此时,她现在脑子里面一直回闪的是黄昏时白司离疲惫的神情,那样的他真的很让人很神伤! 月光清冽当头,广洒银辉,斑驳树影在身侧翩翩,时不时拂过的丝丝凉风叫人沉醉。 白玉桌加琉璃杯,仰头一饮而尽地叫人忘了喝的是醇酒还是月光…… 楚长歌一口饮尽杯中酒,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有些醉意地举起左手在唐瑜面前晃了晃。 “我说,我刚刚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唐瑜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楚长歌醉眼朦胧的样子皱皱眉,三下两下挥掉他在自己面前的爪子,“有有有,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听着。” 楚长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的两颊微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睫毛湿湿的,如今头上的羽冠与身上的锦袍都已卸下,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一身玄衣。 他的眼中秋波阵阵,桃朵朵,唐瑜抚住胸口,万恶啊!真是让人想要犯罪。 楚长歌抬手拂袖,又往自己杯中注上酒,摇摇晃晃地拿起,头一仰便是一杯下肚。 他笑着,“小鱼儿,你不会懂的。” 唐瑜叹了一口气,瞥眼望着他,“事到如今,我还真是不懂,像晚清那么好的姑娘,你若还借着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错过了她,那还真是以后打着灯笼都找不来了。” 明月当空,桌上几坛酒,清风为伴,对影婆娑,楚长歌已经不知道是几坛酒下肚了。 大晚上的把唐瑜从房里拉出来死缠烂打地央求她陪自己对饮,一改平日青丘暮赤君高高在上的模样,又回到了当初与唐瑜两人在江南游玩的日子。 楚长歌醉眼微眯,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酒味,他的眉宇稍稍皱起,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平他额间的褶皱。 他苦笑了一声,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酒杯,“我这青丘的果酒虽没有那白司离酿的梨殇来的好喝,来的烈,不过也是上好的。”他举起杯,“来,小鱼儿,陪我干了这一杯。” 说完一仰头,倒了下去。 唐瑜握住面前的果酒,睫毛悄悄地盖住了明澈的眼睛。 白司离的梨酒……忽然想起自己笄礼之日梨林的那一杯梨殇。 那个陌生的名字,那种莫名的痛楚。 唐瑜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疼得厉害,却不知情由何起,她想起那个名为阿霓的女子,想起在梨小筑,白司离为她描地那一幅画。 她究竟是怎样存在在白司离的心里…… 而自己,对白司离而言,又究竟是什么,是牵绊?是陪伴?还是…… 唐瑜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觉得头痛欲裂。 抬了抬眼眸去看楚长歌,这才发现那厮已经不知何时醉倒在了桌上。 “长歌,长歌……”她耐心地用手拉了拉楚长歌的袖子,那厮不耐烦的动了动,嘴里喃喃的不知说些什么醉言醉语。 唐瑜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将他扶回紫镜殿,一个人若是醉了过去,真是觉得没想到会变得如此之重…… “我来吧……” 轻柔的声音恍若微风拂面,在如此寂静的夜里。 唐瑜一愣,回头才发现晚清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树影里。月光浮动,她的脸上亦是光影流动,却模糊着,如何都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哦,哦。”唐瑜的嘴里干干地挤出几个音调,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渐渐松了下来。 烂醉的楚长歌即刻软软地要倒下去。 鼻尖拂过一阵清香,发丝微动,晚清一个晃影便掠了过来拖住了楚长歌的身子。 她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唐瑜一眼,双手搀着楚长歌,回过头一步一步朝自己屋的方向走去。 两团背影由清晰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最后竟是恍惚合成了一团。远远看去,倒是像极了恩爱中厮守的眷侣…… 不知为何,觉得触动。 唐瑜失神地杵在原地,风中带来晚清的香气,还有顺着一股醉人的酒香。 浓重的夜色中,久久回过神来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干涩的厉害。 脑门忽然传来一阵微痛,唐瑜一个激灵,回神再看。 “公子……”轻呼出声,眼睛更是忽然猛地胀痛了一下。 第十八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2) “可是看够了,我来了那么久竟是浑然不觉?” 眼前的月牙白身影登时一片模糊,就像月下如镜西湖,忽然往里投下一颗石子,层层涟漪,月影碎裂,满腹伤心。 白司离的手轻柔地缓缓抚上她如瓷的脸,拈掉一颗泪珠,皱起眉语气心疼,“莫不是之前我对你不理不睬,现在还觉得委屈。” 他说的就像唐瑜是承蒙他老人家恩宠,如今被打入冷宫了觉得后悔,继而又过来寻求她原谅。 唐瑜攥紧双手,她抬起头努力想看清楚白司离的眼睛,月光洒满,银光肆泻,他的话就像在她久旱的心里忽然落下一片雨,那雨带着专属于他的独特香气,唐瑜觉得胸腔堵得厉害,眼泪更是源源不绝地直往白司离手心凋落。 想来她真是觉得委屈了…… 白司离皱着眉头收了收手,他竟觉得唐瑜的眼泪落在手心滚烫地要揭下他手心的一层皮肉。 “若真是为了这个,公子向你赔不是可好?彼时是我的过错。” 他有些无奈,却仍是别扭地道来,“你要我一个人游一天青丘的整个园子,自己倒是与暮赤君自在的很,公子我毕竟在这人世久了,有了人该有的心。”白司离抬起手往唐瑜发间的梨簪子探去,轻轻碰了碰,目光里碎落一池温柔。 也不知素来淡漠的他今夜为何如此多话,只听他继续说着,“要我看着你们的背影,无论是他还是凤息,留我一个人。”他顿了顿,“你竟也狠得下心。” 夜风徐徐夹带迷人的果酒香气,还有他袖间令人沉迷的梨香。 唐瑜咬紧下唇,看着白司离的目光迫切,她动了动嘴唇想问他什么,或是说些什么,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你……” 心潮澎湃,难以抑制,心头的小鹿已然欢喜雀跃起来,忽然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问问他。 白司离却在这时忽然捂住了她的眼睛。 “说了多少次不许这么看我。阿瑜,十年之余光阴,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思,恩?” *************************************************** 唐瑜真的有点不太明白了。 她虽然迫切地想知道白司离对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可是这一刻忽然来临,还真的有点招架不住。 他的心思,莫不是只在告诉她,已相伴十年之余,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十年。他只想告诉她,他白司离只是不能离开她? 或者是不是一切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荒唐的误会…… 月光如琉璃撒碎,整个青丘被一层银纱铺满。风动树影,婆娑地让人柔软了心。 白司离送唐瑜回来时便是一路无话,仿佛两个人各自藏着心事,彼时却是谁也没有捅破那一层纸来。 他在身边缓缓走着,和自己差不多保持一样的步调,耳边除了微微风声似乎还有他浅浅的呼吸声。 唐瑜脸上残留的泪水被风吹的凉凉的,其实她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泪水究竟代表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若是这样,她与白司离像如斯并肩,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路没有尽头,那么相伴也就没有尽头。 不小心触到他凉凉的手指,唐瑜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像遇火似得迅速躲开。从前也不是没有握过他的手,今夜无意碰到竟觉得心跳加速,脸颊如烧。 下意识攥紧了身边的裙摆,房间离得不远,此时她却觉得还要经历五岭四海。 微微颤抖的小手毫无征兆地最终被凉凉的大手包住,唐瑜抖了一下,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牵起她。 世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蓦然回首,正好对上他会笑的眼睛。 白司离的脸近在咫尺,叫人心猿意马。 “阿瑜,别动。” 直到听见他碎玉般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被白司离包着的那只手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唐瑜煞地红了脸,多亏夜色纯正,面前之人看不真切她的微醺的脸庞。 暗骂自己不争气,却忽然意识到,小时牵着他的手只是觉得安心,如今怕是更多了一分令人悸动的欢喜。 白司离不再说话,仿佛想要这一刻长存。诚然,在他心里,身边的人就这样被自己牵着一直走下去,所谓的地老天荒亦不过如此。 放眼夜幕下的青丘,暗影浮动,两抹身影相挨而行,叫鸟雀都不忍心扰了此情此景。 * 唐瑜看着白司离的那一抹月牙白色消失在视线,才忽然觉得累及。 窗外月色晴好,她不由得多望了几眼,看着看着竟觉得圆月中央倩影婆娑,似乎有仙子在翩翩起舞着。 样子美伦叫人移不开目光。 眼皮一点一点重起来,月中的仙子似乎舞地更唯美了,莫不是自己眼,却觉得那身影分外熟悉。 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唐瑜的脑海灵光一现,她收回目光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再去看那皎洁的圆月时,才发现哪有什么仙子,玉盘中明明什么都不曾有过。 颈间的兰溪玉佩幽幽一闪,唐瑜禁不住退了两步。 深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脑袋,一阵头痛欲裂叫她承受不住。 一只手撑在了木桌上,唐瑜闭起眼睛,忽然一闪满目梨,她立马重新睁开双眼,眼前是素日里不变的景象。 窗槛明月,清冽虫鸣。 唐瑜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那一现来的太过突然,她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内心深处以及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被极力尘封,而如今有一种没来由的压迫正在试图要撬开那个秘密基地。 瞳仁在一点一点地放大,唐瑜的背后已是冷汗涟涟,头顶的月光忽然在霎那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仿佛一把夺命的利剑,在眨眼间将自己一分为二。 阖上眼睛之前来不及任何思考,只是恍惚间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来,满身浴血的白司离手执一把刀缓缓而来,而她想喊,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若这是一场梦,它未免实在荒唐了…… ** 那一场长相梦叫人忘乎所有,经历过的统统被谁抹去,唯独那一份心痛深刻,深刻地仿佛实实在在承受着千刀万剐。 即便在往后漫漫余日,唐瑜仍心有余悸,那场梦竟是冥冥中司命安排的劫,她与白司离不得不面对的劫。 这场因果开始一点一点拉开了帷幕。 眼前是广阔的银河,银河水滔滔,洒下点点星子,宛若王母碎裂的琉璃盏,天地广袤,现下静谧深幽,叫人肃然起敬而又流连忘返的九重天界。 唐瑜站在银河岸边,放眼滚滚银河之水,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记忆中仿佛曾来过,那时梦中的仍是这副场景,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云纹黑袍的男子,她还没来得及等他回过身来看看他的脸,所有场景都在霎那间如数消失了。 而现在,与之唯一相差的便是没有当时的那个男子,只有一望无际,广阔的银河。 唐瑜漫无目的地沿岸前行,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着片片白云,这里一个人也没有,耳边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她觉得有些冷,有些害怕,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公子……公子……”她试着喊,一遍一遍喊着白司离,不知何时早已习惯跟在他身边,若是没有他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无奈耳边亦是一遍又一遍回响着自己空灵又怯怯的声音,“公子……公子……” 全世界仿佛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唐瑜觉得有些累了,听着耳边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一个人的路没有尽头,她真的很害怕。白司离,又在哪里,他能不能找到她,这一次还能不能找到她…… 周围的环境仍没有一丝改变,与自己为伴的亦是一成不变的滔滔银河。 而在这时眼前忽然出现一丝光亮,让她不由得立马顿住了脚步。 第十九章 白月映照血梨花 放眼望去,银河深处的那头竟开始缓缓升起一轮白月。 那白月实在圆亮,一点一点地露出它的全身,最后,它就像一面银晃晃的大镜子赫然浮在翻腾的银河表面,让人感觉那样遥远,又是那般触手可及。 光芒四射,在一瞬间跃出银河表面,刺眼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唐瑜立马伸手挡在自己眼前,全身被惨白月光照耀,仿佛那强烈的光直至穿透了自己的身体每一处角落胫骨,一丝不漏。 缓缓放下手去,意外地发现原来自己能适应这样的强光。呆呆地看着,望着那轮白月开始出神,它本身似乎有一种分外强大的吸引人的魔力,竟是让人在一瞬间忘了如何呼吸。 白月的光芒映照在唐瑜脸上显得有些苍白,她的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忽然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白月的中心。 随着目光到达的地方,圆月的中央竟出现了一位翩翩起舞的仙女,那仙女一身白衣,与那白月光混为一体,却似乎比那光芒更胜几分。 她的长发像悬挂山涧的瀑布,扑散开来,隐约露出她一半的容颜,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她身姿轻盈如燕,缓缓地在白月中央,那身影太不真实,仿佛只有在画中才看得到几分。 可是……那月中仙人,赫然觉得自己是瞧过的,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呼吸猛地一滞,唐瑜的瞳仁骤然一缩,她险些没有反应过来被生生魇住,那原先在月中翩翩起舞的曼妙仙女竟忽然回头,目光闪过弑人的狠厉。 她拂衣而来,带着凛冽的杀气,一袭白衣宛若一朵荼毒的白莲,举手投足间,她的长袖一挥,两道白绫宛若两把锋利的银剑,带着呼啸的风声背月而来,白绫一回,刷刷地射出几道银针,毫不留情地往唐瑜刺去。 唐瑜都来不及呼吸一口气,甚至忘了该如何招架,逼人的杀气震开她身后如瀑青丝,电光火石间,身子忽然被人用力一带,她直直地往一边倒去,紧接着所有的风声都戛然而止,她听到细微的闷哼声,然后是无奈地一声叹息。 “来的可真够及时。” 女子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笑笑,“自然,若是再晚了一步,恐怕就要万劫不复了。” ** 那声音淡淡的,在空旷的银河岸显得格外清灵,却仿佛春回大地,叫人在瞬间放下了一颗心,湿了眼眶。 婆娑的人影一片月牙白,倒映在滔滔银河衔接的白月中间,他的身姿挺拔修长,衣带阵阵飞扬,如瓷的侧脸宛若刀削,他的目光似乎可以看透一切。 是公子…… 他来了。 就知道,他总会来,白司离总不忍心丢下自己的…… 月前的女子没有说话,她的身影背着月光浮在波光碎裂的银河上,发衣飘动,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司离缓缓走上前,走到一半,身影顿了顿,复又若无其事地俯下身。 他看着眼前的唐瑜,目光尽是无声的疼惜。 唐瑜看他的脸看的清楚,巨大的圆月下,白司离的颜竟比素日里更俊上几分,他的眉头微皱,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他的目光清澈,柔波荡漾,倾碎满城梨。 “公子……”她喃喃的,目光闪烁,流连在他眉间,“这莫不是梦。”动了动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去试着触碰这极不真实的容颜,可是会一触即碎。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唐瑜的发,一点一点移动,他碰了碰她发间晃动的梨簪,没有回答。半晌他柔声道,“方才可有伤到?” 唐瑜摇了摇头。 白司离稍稍安心,他看着她,目光痴迷,仿佛要将她深深印在心底。 唐瑜怔了怔,那目光温柔,却为何隐隐透露着哀伤。 “公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会在这里……”她抓紧他的手,“这次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里是西天银河尽头。” 白司离轻轻拈去她眼角的泪痕,“阿瑜你别怕,有公子在……” 他的话真是一颗有效的定心丸,仿佛凡事真如他所说,只要他在,那么一切灾难都不能伤她一毫。 心中翻江倒海,忽然很恨自己,自从那日任性地离他而去,就只会犯错让他烦恼让他伤心,而他总会守在自己身边。 真是可恨啊,总是叫他翻天覆地地来找自己,会不会那一天他白司离也会累,而那一天,希望永远都不要到来。 “公子,我……” 唐瑜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她忽然觉得眉心一痛,随之是铺天盖地的眩晕与困意,她看着白司离的脸渐渐模糊起来,就像从前他们一起捕捉魇兽的那一日。 而这一次他又是为了什么。 白月当前,他整个人仿佛都散发着一圈浅浅的光晕,他抿紧的薄唇,琥珀色的瞳仁,那洒满悲伤的眉眼。 他的手渐渐抽离她的。 唐瑜觉得浑身无力,她用最后的意念牵住他下摆的青玉扇坠,眼泪不知为何夺眶而出,她用只能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悲切道,“公子,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为什么要让自己现在沉睡…… 接着一片汹涌而来的无尽的黑暗。 白司离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人逐渐淡去,他的嘴唇却抑制不住地隐隐颤抖。 睫毛微湿,白司离微微笑,“阿瑜,睡吧。醒来后什么事都没有了。”宽袖一挥,一阵风过,唐瑜已然消失不见。 ?? 白司离的怀抱空空如也,袖间似乎还留有方才女子的气息和余温。 他深深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已是风淡云清,睥睨天下。 缓缓站起身来,他去看那银河上的人,目光骤然变得冰冷。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胸口忽然一阵剧痛,喉咙蓦地涌上一股腥气,黑色的液体自嘴角溢出。 一声轻微的苦笑,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用拇指抹去,他的背还是一如既往的挺拔,他昂首盯着眼前那个人,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你到底是谁?” ****************** 银河上的人忽然就笑了,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此刻听在耳里却显得格外空灵,叫人不寒而栗。 “玄赐,你又说笑了,我是谁?我是几百年前的舞月啊,那个唯一陪着你度过千千万万个寂寞的舞月,难道你忘了吗。” 仿佛看好戏一般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男子,她笑的娇美,方才的画面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敢情她这次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唐瑜引出白司离。 那是她和另一个人的约定。 可是舞月……舞月又是谁? 白司离冷笑一声,“邪门歪术,遁入他梦,舞月……如今虽已不及往日,如此阴邪的法术却也是使不起来的。” 提到这个名字,白司离的眼中竟微微闪过一丝惋惜。 那人一愣,复而又不以为然地提了提嘴角,“你倒是了解她,却也晚了。” 第二十章 命里还有不速客 白月当前,银河汹涌,白衣男子迎风而立。 他扬起脸,风吹的他的墨发一丝一丝地飞散开来,薄唇轻抿,眉间微皱,他目视前方的瞳仁里却依旧波澜不惊。 不远处袅袅浮立着另一个白衣仙子,那仙子背着月,看不清她的相貌,只看轮廓却是倾国倾城,她的白衣在风中飞舞,带着她的笑声。 “毒已入骨,无力回天。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会多一分。这便是我赠予你的。”不由叹息道,“玄赐,你真正为了那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我可真替舞月感到不值。” 缓缓摇着头,仿佛天下皆在她掌控之中,女子的身影因为骄傲显得愈发动人。 白司离苦笑,仿佛早已料到。他抬起手,手心诚然生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赤色梨。 而今五片瓣已将开满,盛开地妖艳,就像几滴鲜血深深地烙在手心上,月光下散发着丝丝血香。 “噬心咒……这份赠礼着实不轻。”他淡淡苦笑,“如此一来,我当真不知舞月还有你这样的朋友,你算是替她来报仇?” 想到这儿,白司离不禁有些明白过来了。 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而她也是早已说过的…… 白衣仙子阖目,再次睁开眼眸时含着悲悯,仿佛在嘲笑眼前人的无知,“就当是我助舞月的一臂之力,借用了她几百年前的这一身好皮相。”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他不再皱着眉头,越过那白色身影,忽然望着那轮圆月出神,最后他的唇角竟渐渐浮出一丝笑意。 “如此,我便只好祈求活着的日子可以长些。”他的眼前模糊了,“这样,我便还可以陪着她久些。” “真是妄想……”白衣女子冷冷笑着,声音空灵飘渺,“玄赐,结束了。你记着,待梨瓣如数凋零之时,琅琊山颠,便是你的死期。” 结束了,这三个字听起来真正叫人绝望。 ** 已到二更时,月挂西边树梢头,恍若一面铜镜,明晃晃地照着白司离相为映衬的身影。 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温柔,肆无忌惮地铺洒在白司离身上,他的身子抖了抖,似乎觉得一丝渗透心底的寒意。 脚下不稳,周围已是熟悉的青丘房间内。白司离抬头望向那轮千里婵娟的明月,痴痴地望着,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女子在漫天雪白的梨下飞舞,她嘴角含笑,还是那年他心里的模样。 额间渗出薄薄的一层冷汗,白司离的薄唇在此刻显得无比苍白。 忽然他的眉间猛地一皱,右手下一秒抓紧了胸前的衣襟,他痛的喊出声来。 白司离有些站立不住,右手慌忙扶住身边的桌子。他的眼神一片散乱,锥心刺骨之痛让他从未有过那样的绝望。 他颤抖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右手一点一点地松开胸前变得褶皱不堪的衣襟,缓缓地在眼前伸开瘦白的手指。 他的瞳仁蓦地收紧,闪过一丝血光,只见手中娇艳绽放的血梨瓣赤红刺眼,其中一片恍若正在一寸一寸地碎裂,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最后消失殆尽。 白司离轻轻的摩挲着腰间的青玉扇坠,嘴角一抹淡淡的苦笑,他抬起头,紧接着一颗珍珠自眼眶轻轻滑落,在月光下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滚烫地落在他手心的那朵血色梨上。 “叭”的一声,恍若一滴绝世的梨琥珀。 阿霓…… ************************************** 唐瑜醒来的时候正在自己的房间,眼角处有湿湿的泪痕,她觉得自己这一睡便睡了很久,梦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 她记不清那究竟是如何一个梦,只晓得醒来时胸口处生疼。 “她醒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声音她倒是听过的,分外熟悉的很。 接着感觉有个身影黑压压地盖过来,她仍不是很清醒,模糊着见床前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玄衣,女的一袭蓝衣。 “小鱼儿,小鱼儿,可醒过来了?” 这声音她可再熟悉不过,是楚长歌那厮。 思维终是有些回归正轨了,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 唐瑜觉得脑袋仍有些酸胀,皱着眉问,“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我房里?难不成我是病了?” 那一袭蓝衣的便是晚清没错了,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继而平静道,“也不晓得着了谁的道,竟睡足了两天一夜,你今夜子时若还不醒来,我和长歌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唐瑜愣了愣,睡足了两天一夜?是吗,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却不记得梦见什么了,身子使不上力气,觉得疲惫。 难道自己真的两天一夜没醒,莫不是真入了邪。 究竟是怎样的梦,如何都再想不起了,只是莫名的心痛,那么深刻。 “公子呢?”她忽然抓着晚清的手急急地问。 “你还说,白司离为了你……” “咳咳。” 楚长歌适时地打断了晚清的话,晚清的话被逼咽回肚子里,她瞪了楚长歌一眼,最后还是乖乖闭嘴。 “白司离守了你很久,困得不行,我让他回房休息了。” 楚长歌柔声道。 唐瑜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楚长歌干干地笑了两声,“怎么了,本大爷的话都不信了?”他长吁一口气,“总之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唐瑜皱皱眉,“才守我一会儿就困得不行了?” 白司离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若真是着了别人的道再也醒不过来,他也不担心? 下意识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是觉得楚长歌有些不靠谱。 手探出被子,抓住晚清的一双素手。 “晚清姑娘,我信你。公子他真的平平安安在房里吗?” 晚清一愣,继而仔仔细细端详唐瑜良久,须臾,她叹了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他确实好好的,若是不信,明日亲自去寻他不就成了。” 听她这样一说,唐瑜这才稍稍展露微笑。 至少晚清比楚长歌要靠谱多了。 “叫你们担心了。”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一边的楚长歌,“不过也好,因为我,给你们在一起独处的机会。” “说什么呢,你这条臭鱼。” 楚长歌霎时红了脸,朝唐瑜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拳头,同时又瞅了一眼身边同样红霞满面的晚清,“我和她可什么都没有。” 晚清一听,顿时脸色一暗。 她缓缓站起来,语气温柔地赌气道,“你们慢慢聊,我回房了。” 她干脆地从唐瑜手里抽回手,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不可爱。”直至晚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唐瑜才看着一脸憋屈的楚长歌虚弱地扶额道。 *** 第二日天气大好,唐瑜一身白底杏罗衫去寻白司离说话,前个晚上的那场梦早已不去细想,想着而今这般安逸与他相守便是自己想要的,在青丘还余几日,再等几日过后晚清与长歌的事定了下来,他们便双双辞还,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去。 凉山,那个自己离时念念不忘,待了十余年的地方,这个世上,只有他在的地方,他们的家。 想着便是件令人欢喜的事,至此之后,便再也不下山,不再过问世事。 唐瑜的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心里愉悦自在的很,跃过涓涓溪流,走上曲折的廊道,周围香四溢,眼看着再拐个弯便是白司离的住处了。 唐瑜一个转身,还没来得及抬眼,只感到前面一个不明障碍物忽然挡在自己面前,当即碰了个晕头转向。 “碰。”只听得见耳边一声脆响,随即自己手腕一阵灼痛,仿佛身上的皮肉都被掀了一层,她还没来得及吃痛地喊出声来,接着便是一个凌厉却又不失柔和的女子声音。 “怎么,走路都不知长眼,是哪一处不懂规矩的狐婢。” ** 那女子的声音若是好好说话,其实是极其好听的,只不过此时她怕是心中有不快,话语间带着一丝毒辣,唐瑜甚至感到她恶狠狠的眼神投过来随时要把自己吃掉。 唐瑜咬紧下唇,忍着剧痛,她仍是没有抬眼,她痛地眼下只有自己被那女子手中的茶水烫伤的手腕。 手腕被烫的通红一片,火辣辣的痛,她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那眼前的女子却是冷哼一声,“知道自己犯错不敢将头抬起来?你可知你打翻的是敬献给暮赤君的长生茶?里头的长生可是一百年才开一次。” 她一闭眼,长长的睫毛宛若刷了一层粉墨,睁眼便是一丝冰冷,“不要我动手,自己去司刑部领死吧。” 女子说到这处,唐瑜这才顿在了那里,皮肉之痛全之抛诸于脑后,半晌,她抬起头来,目光一滞。 只见眼前女子一身金丝华衫,衣襟之处绣着锦雀祥云。白皙精致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宛若一个陶瓷娃娃,她的眼睛琥珀般澈明,浓密的睫毛宛若两把抖动的羽扇,她高高的发髻彰显高贵,两侧垂落的发丝又显出女子该有的娇美之态。 她本倾城华贵,如今却是目光嗔怒,高高在上的姿态宛若天湖里昂首扩胸的白天鹅。 唐瑜握紧了手,她竟是谁,又是什么身份与长歌是如何关系,在青丘的这些天也未曾见过她,更不想自己竟如此不走运弄得那样狼狈还得罪了人家。 身子忽然被人一带,唐瑜轻呼一声,随即后退了几步,回过神来已是离了那女子几尺远,眼看着那女子眼中由冰冷瞬间转换成一种错愕,紧接着是无法掩饰的惊艳之色。 唐瑜这才回过头去,正巧那个声音便从头顶传了过来。 “不过区区一杯长生茶,暮赤君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还要它作甚?”白司离心疼地握住唐瑜的手。 他抬了抬眼,余光略略一扫,不等任何人开口,又垂下眼睑,自顾自地往唐瑜手腕处轻轻吹气。 唐瑜只感到手腕处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直往她心窝处而去,那阵凉意让她浑身舒畅,差点连骨头都酥了。 暂且回了神,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仔细看着他,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而手腕处通红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连个细微的疤痕都没留下。 唐瑜不知不觉红了脸颊,小心地抽回了手。 想来他的房间也就在不远处,幸得他来了。 抬眼,那女子竟是痴痴地望着眼前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眉眼霎时舒展带笑。 “上神有礼了。”想来是认得他这个人,竟是带着纯情女子该有的羞怯,一改方才的样子甜甜地叫了一声。 白司离手指一顿,即刻脸便冷了下来,他眼眸一抬,睫毛微微一颤,瞳仁清澈如琥珀,嘴边笑意全无。 “在下白司离。” ** 也是后来在长歌口中得知,原那名叫纤云的高贵女子是青丘帝姬的侄女,也就是说那东极蓬莱仙岛的结发妻子是她姨母。 也怪不得生来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本是陶瓷娃娃一般的女子硬要扮的不近人情她才觉得爽快。 楚长歌将玉扇放在一边,手里拈着一盏玲珑翡翠杯,倚在宽敞的软榻上,他的姿势慵懒尽显华贵,摄人心魂的眉眼时不时得秋波暗涌。 他嘴角的微笑被淹没在一饮而尽的酒里,眼眸稍稍抬了抬,缓缓道,“你来我这也不打声招呼,若是本君知道也好前去迎你。” 纤云瞟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唐瑜,调皮地轻笑一声,彼时高傲姿态全无,到是一下子恍若变了一个人,成了十五六岁无邪的小姑娘。 “我这不是端了长生茶来孝敬您老人家,本欲给你一个惊喜,谁料到……” 她杏眼含嗔,没有再说下去。 唐瑜看着她此时的模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觉得有些你转眼变了一副嘴脸我拿你什么办法的无奈心情,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白司离,那人倒是淡定的很,眉宇间云淡风轻之色,薄唇微抿,侧脸如削,只是看着纤云的琥珀色瞳仁时不时闪着微光。 楚长歌轻轻一笑,“莫要与我耍嘴皮子,方才要不是白司离,你若是欺负了来我青丘做客的贵客,我在帝姬姑姑面前可嘴不饶你。” “我虽有不是,却也是她先撞了我的。”纤云不依不挠。 “如此你便可蛮不讲理,目中无人了?我想姑姑也是明理之人。” 纤云一时语塞,忽然也拿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好退一步道,“好哥哥,你可别这样说,方才是我不对,我给人家赔不是了可好?” 楚长歌从软榻上起来,轻拂额前发丝,嘴角上扬,他的目光望向仍坐在一边的唐瑜,笑道, “如此,小鱼儿觉得舒服了?” 唐瑜觉得此时看着楚长歌的眼睛别扭,只好干干地咳声,好缓一缓如此尴尬的自己。 “哪里的话,我本没有怪罪纤云姑娘的意思,说起来,最先不对的那人还是我。” 纤云站了起来,眉眼带笑,不可方物,她徐徐向唐瑜的方向移步过去,每一步,笑意更浓,却让唐瑜忍不住一个寒噤。 她紧紧锁住唐瑜的眼睛,“纤云原本不知两位是暮赤君的客人,实在失礼。” 唐瑜被逼地也只好站了起来,“纤云姑娘言重了。” 她仔细端详她此刻近在咫尺的容颜,第一次见她到是没怎么发现,果真是美人坯子一个。 楚长歌俊眉微扬,“怪不得帝姬姑姑越发喜欢你,原是越发乖巧懂事了。” 纤云含羞一笑,她的头微垂,如水的眼眸中显露少有的温柔,“乖巧懂事又有什么,若能像唐姑娘一般才算好。” 唐瑜一愣,竟一时不知她那话从何说起。 那纤云略略一扫跟前,只听得她缓缓道,“只可惜那白家的公子心中只有唐姑娘一人,若是他早些遇见我,我便要了他做我纤云的夫君。” 给读者的话: 票票谷粒快到碗里来~~ 第二十一章 青丘有女名纤云 此话一出,不仅是唐瑜,连楚长歌都赫然一惊,一双勾人媚眼瞪得滚圆,眼尾宛若燕尾蝶的小翅振翅欲飞。 那色胆包天的姑娘,国色天香的装饰下究竟还藏有几张脸,六月天都没她的脸变得快,她竟敢打起了白司离的主意。 纤云说完这话便似乎勇敢了不少,一张精致的小脸高高地抬起,粉墨般刷成的睫毛颤抖着,琥珀色的一双眉眼注视着眼前表情不一的两个人,她又恢复成了唐瑜第一次见她时那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白天鹅。 白司离真乃六界祸水也,他堂堂青丘第一美男子血统尊贵的楚长歌,豪言迷倒万千少女的暮赤君竟被硬生生地比了下去,登时感到颜面无存的尴尬与无力感。 唐瑜攥紧了身上的裙摆,她觉得此时纤云打量她的眼神就像一条涂满辣椒油的长鞭,恶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抽打着她,体无完肤,她觉得那女人有种要将她浑身看透的霸道。 再仔细想想,她方才说白家公子心中只有她一人,若是真的,那犹如被抽打了的伤口却也稍稍愈合些。 不过此时最淡定的还是莫过于至始至今从未说过一句话的主角白司离,他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宛若雕刻的玉面也是不温不火,他也紧紧盯着面前目不转睛的纤云,抿紧的薄唇让他的两处嘴角连成一线。 偌大的殿堂之上一下子没有声音,只听得见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唐瑜的手心沁出了细密的薄汗,衣裙被她攥地褶皱不堪,她此时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拉白司离一尘不染的衣袖,每当她害怕紧张之时,若有他在身边,她总是会下意识的去拉他的衣袖,这种举动不知何时成了习惯,而此时,她却真的有些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白司离的目光闪了闪,紧接着他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情与常无异,在旁人眼里却像是天人之态,他的眉宇如拂清风,低垂的眼眸下,秋水泛起层层涟漪。 白司离伸过手去,让她冷汗涟涟的手心贴近自己一丝不皱的衣袖,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扣紧她的手指。 唐瑜的心登时像被一只猫爪细细轻挠,满腔情绪哽在了喉咙里,他是在告诉她叫她安心。 “只怕不可能。”他说。 * 白司离带着唐瑜大步流星地走出门槛,楚长歌才有惊无险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甚至有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重生感,在佩服那纤云勇气可嘉的同时又仔细地眯眼瞧了瞧,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多年未见可真是长大了。 而纤云此时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受挫,半晌,她回过头俏皮地对身后的楚长歌一笑。 “我听说你与水神之女的事儿成了?” 楚长歌才稍稍缓和的神经倏地一下又绷紧了,他脸色微红,俊眉微蹙,微嗔道,“你在谁口中打听的胡话。” 纤云吐了吐舌头,“没人和我说,我自己看出来的,难道不是吗?” 他干咳了几声,复又想起方才心惊肉跳的一幕,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声音稍缓道,“纤云,帝姬姑姑有没有教过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又不该说?自然有些话还是死在肚子里的好。” 纤云一愣,随即低头称是,她眼眸微闪,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夏末离得远了,青丘的繁已落得差不多,落人去,残留下来一地的浮华与曾时零星片段。 谁人葬入冢,莫等发白白过秋。 暑气已消逝地差不多,落叶一片接着一片地从枝头飘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整个青丘的山坡与河流纷纷落满枯黄的残叶,那些残叶带着残缺的美,恍若离人的眼泪,晃晃悠悠地在河流里打着卷儿,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随着流水而去。 也不知为何,那些落叶恍若昔日往事,若不被人记起,便只好随着时间尸骨无存。 这几日倒是比较少见那个纤云姑娘,倒是晚清的性子又逐渐恢复起来,平日里见到她,笑意多了,脸色也越发红润,整个人恍若又变回从前那般自信美丽,爱笑的晚清仙子。 她如今时常跟在长歌身边,旁人见了倒像是两人早已情投意合了。 唐瑜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这些日子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他们是好了。 究竟是如何好了,又有谁在乎呢,如今若是长歌明白了晚清的心思,欢喜与她一起了才是值得所有人释怀的。 唐瑜见到白司离最多的时候是他与一些小狐狸崽子在一起,他现在似乎很喜欢与他们一起耍玩,一点都没有刚来时看不起这狐狸窝的嫌弃之意。 她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们笑着,闹着。 阳光照在白司离身上会发光,他的笑就像苍穹碧空下的大片飞扬的芦苇,一下一下地扇着唐瑜那颗柔软的心。 她想,如今他不是凉山她那淡薄如水的公子,不是吸食魇兽之血的一缕残魂,不是冷面凝眉,梦姬心存畏惧的白司离。 如今,他只是他,宛若与那些纯真无邪的狐狸小崽一般,新生的朝阳,清晨叶尖的一颗凝露。 很快的……再几天,他们就告别长洲青丘,两人携手回凉山去,自此再也不问世事。 ***** 楚长歌来找唐瑜的时候,她正和白司离坐在堆满落叶的土丘上。 白司离的手中握着一根红萝卜,空出另一只手夹着一把小刀,抿着唇专注地往那跟萝卜面上一点一点画着。 唐瑜就盘腿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亦是专注地看着他。 楚长歌来的时候恰巧逢白司离顿了顿手,目光微抬,对唐瑜说了句,“阿瑜,不知为何,你这样看我,叫我觉得很紧张。” “咳咳……” 唐瑜正想回答,便被楚长歌这突如其来极显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 这厮何时那样喜欢咳嗽了…… “诶,长歌。好久不见啊。” 回头见到来人,唐瑜立即露了露微笑。 “好久不见?”楚长歌缓缓走近,俊眉一挑。 唐瑜咂了咂嘴,“你说呢,我好几次得空来找你,小狐狸都说你已经佳人有约了。” 说道这儿,不禁呈黯然神伤状。 头顶有另外一道目光射过来,唐瑜不禁抖了抖,举目去看,才发现白司离不知何时微微笑着看她,那笑容叫她一阵寒意。 不等楚长歌跳脚,他抢先一步搁下手中的萝卜,只握了一把小刀,懒懒道,“哦?我到不知阿瑜还有得空的时候主动去寻暮赤君耍的。” 那把小刀不知为何此刻竟觉得散发着阵阵寒意。 “那个,公子……我其实最终目的是去寻晚清啊。” 小刀在那人修长的手指上利索地转了转。 “哈哈哈哈。”楚长歌忽然笑起来,靠近他们亦跟随着蹲下身去,左右环顾一圈,才不缓不慢道,“果然小鱼儿遇到白家公子就变成一条死鱼了。” 他本想伸手去摸了摸眼前女子额前的碎发,因为觉得此时的她憋红了脸特别可爱。 手伸在半空忽的就顿住了。 因为右边射来的那一簇夹杂着男子冰寒的目光,还有他手中那把小刀森森的白光。 果然,刀在白司离手上显得特别相得益彰…… 须臾感叹,楚长歌顿时收了手。 “暮赤君今日倒是有雅兴来寻阿瑜啊。” 白司离淡淡道。 楚长歌叹了一声,席地坐下来,“准确地来说,是找你们两个。” 白司离无声地看着他,唐瑜更是好奇心满棚,立即抓了楚长歌的衣袖。 “长歌,快说快说,是不是那纤云走了啊?” 楚长歌嫌弃地睨了她一眼。 白司离暗笑。 “没走。”他摇摇头,唐瑜哦了一声,目光暗了暗。 楚长歌长叹,“可是晚清的生辰要到了,我得给她准备什么才好,本大爷的脑袋都要想破了。” 此话一出,唐瑜下一刻便和白司离来了个眼神交换。 当下了然,唐瑜语重心长,“真爱鉴定完毕。” 楚长歌想掐死她。 白司离从土丘上缓缓站起,抬手拂了拂衣袂上的落叶,天光将他的眉眼映射的俊朗不凡。 楚长歌抬头看他,唐瑜痴痴仰望他。 “凡尘之物未免俗气,你的陪伴当是于她最好的礼物。” 楚长歌忽然觉得很后悔,其实这事单独问唐瑜就好了,或许女孩家懂得女孩家的心思。 可是先前还想,白司离或许是有经验的,干脆他们两个一道问。可是如此一来,或许之前他想错了。 唐瑜眨巴眨巴眼睛,她感觉身边的楚长歌在一点一点石化。 头上的男子欣长而立,身影婆娑,脸微微扬起,嘴角边藏着一抹淡定自若的笑意。 “可是公子,之前我生辰的时候你不是送了我满山梨,想想我确是喜欢的紧,你很懂女孩子心思嘛。” 白司离顿住了。 唐瑜安抚地拍了拍楚长歌重新燃起来的火光,“你可以跟长歌说说,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啊。或许晚清和我一样都喜欢梨也说不定。” 白司离静静听着,继而弯下身不动声色地拾起方才被自己搁在地上的萝卜。 他的目光比天光还要明亮,掠过楚长歌,直直望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唐瑜。 “你以为我送你的梨真的是凭空变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水,霎那像穿透了自己的心,忽然呼吸一滞,方才的感觉像极了那晚他牵着自己的手送自己回房,呼之欲出的感情在胸口不安地律动。 唐瑜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白司离复而又笑着去看楚长歌,出乎意料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暮赤君,何为牵绊?旁人不懂,你却是明白的。我有梨,你有什么?” 微风拂过他的发,一丝一丝地在空中散开来,带着他洋溢消散的浅笑。 “天色渐晚,差不多就回来了。” 白司离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唐瑜的脑门,看她微微皱起的鼻子,轻笑出声。 缓缓转过身,他一袭月牙白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 “他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待那人走远,唐瑜回头看身边弯着嘴角的楚长歌。 “就是告诉我送什么生辰礼物好啊。” 唐瑜愣了,“可是他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楚长歌长叹,目光颇有深意地望着身边的女子。 “小鱼儿,很多事情呢,现在总是解释不清楚。可是总有一天,什么都会真相大白的。”他站起来,回身向唐瑜伸出手来,“来,起来吧,他都已经走了。” 唐瑜云里雾里地哦了一声,楚长歌的一双凤眼弯弯的,温柔地看着她。 忽然玩心一起,拍掉他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三下五除二地从地上爬起来。 唐瑜指着他,“说,之前对我那样好,对晚清又像总是刻意的回避。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转了念想啊?” 楚长歌颔首看着眼前的女子,刚想开口,话头又被唐瑜接了上去。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晚喝醉了,我可是记得是晚清扶你回房的。”语气带着稍稍顽皮,目光闪烁,“老实交代,是不是那晚发生了什么了啊,怪不得从那之后,关系就开始悄悄变了呢,你看,这次不仅记得人家生辰,连礼物都精心准备。” 楚长歌被她是说一阵不好意思,险些暴走。 “你这条臭鱼再说?你再说今晚晚饭就吃你。” “你敢?” “我怎么不敢?”邪邪地笑着,“你如今可是在我的地盘。” 唐瑜一溜烟退他好几步远,“白司离不会放过你。” “这回可不是有人撑腰?” 唐瑜哈哈大笑,不可置否,“我和公子原本打算过两日走,现在看来要等晚清生辰之后了。” 楚长歌弯起嘴角,“我却希望你们多住几日是几日,青丘可不曾那样热闹过。” 唐瑜伸手绕了绕自己的发尾,“自然,若不是那纤云姑娘,我倒是能和公子商量商量多住几日。” *** 白司离回过头,直至看不清土丘上那两抹身影。 他倏然皱紧了眉头,脚步有些不稳地倚在了一旁的树边。 缓缓伸出手,摊开手心,赤色的五朵梨瓣已然落了两朵。阖目深吸一口气,他悄悄握紧了手指,指骨惨白地露出来,睁开眼竟觉得有一瞬眩晕。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清脆灵动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宛若溪涧清水。 白司离回眸望去,纤云一身粉白衣裙袅袅站在那儿。不若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此时却是委婉动人,如瓷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 他想开口,张了张嘴却发现此时此刻说不出一句话。 给读者的话: 纤云和长歌其实是表兄妹的关系,实则青痕对他们而言,一个称之为姑姑,一个称之为姨母。自然青丘狐狸产的也是多的 第二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眼见着她一点一点轻移莲步过来,白司离定气凝神,又生生将痛楚压下去。 “只不过随便走走,纤云姑娘也是好兴致。” 声音带着些许不稳,在常人耳里却是与素日里无异。 可那纤云却似乎并非一般人。 “我也是恰巧路过罢了。”纤云弯了弯唇角,目光却紧紧锁住眼前的白司离,仿佛要从他闪烁的瞳仁中看出些什么,半晌,颇有深意道,“咦?竟是不见那唐姑娘陪你。” 白司离不由得失笑,袖中的手攥地紧紧的,“纤云姑娘费心了,这是我与阿瑜的事。” 此话一出,纤云登时一愣,彼时一阵尴尬让她微微局促,眼前男子的话语很明显,无论他口中的那个阿瑜在不在身边,都与她纤云无关。 清风拂来,微微吹起白司离的衣袂与墨发,纤云站在他面前,明眸皓齿,面带娇羞,远看倒是好一幅仙侣诉请的美画。 内心有一种感觉呼之欲出,如此当下,若是往后生生世世都只是他们两人就好了。 与旁人无关,与前世今生无关。 “你确定她就是那个人吗?” 女子的话很快被清风带走,消逝在空气中,树叶簌簌卷起几片落在脚边。 “什么?”白司离一晃神,竟是那一瞬间听的不是很真切。 纤云勾了勾唇角,她忽然抬起眼来,目光炙热。 眼前的男子亦紧紧盯住她,不留一丝多余的感情,尽是满目的质问。红唇轻轻掀起,她又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晰,眉眼姣好。 “你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她一字一句,字字真切,实实在在得跃入白司离的耳朵里,他听的十分仔细。 终于有些失了防线,当下觉得脚步一阵不稳,身子竟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嘴唇渐渐惨白。 白司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显得软弱疲惫,“你,怎么会知道?” 他深深锁紧了眉头,“我们的事,你为何知道?” 音量不由得提高几分,竟是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听取答案,差一些就要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定要她说个明白。 纤云不禁笑了,如笑靥叫凡世男子必当如痴如醉。可如今看在白司离眼里,却觉得分外没底。 只听纤云语气淡淡的,飘散在风里让人想起青丘河堤旁那一大片芦苇,轻渺淡然。 “司星上神,你莫不是忘了,我的姨母是东极蓬莱岛主的结发妻子啊。” 这个称呼陌生又熟悉,记得第一次见面,纤云也是这般称呼自己。 是了,君墨知道一切,青痕想必也是知道的,而眼前的纤云也就有理由解释她所知晓的他的过去。 可她方才又为何那样问。 “你……”白司离眯起眼睛,“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纤云忽然眨了眨眼睛,她的目光越过白司离的肩眺望过去,天光映射在她的瞳仁里,闪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她抿起唇散落在唇边的浅笑带着微微心疼。 “至少我还知道,百年前你亦不是这样……” 从袖中探出的手缓缓向前,不动声色地微微握住白司离月牙白的衣角。 白司离愣住了,嘴唇煞白,握紧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松开来,赤色的梨妖艳地在掌心盛开着。 额头的虚汗一阵又一阵,凉风吹在身子骨竟是冷的恍若跌进深海。 他艰难勾起唇角,“很久之前,你果然是见过的……” 笑容消散,白司离渐渐凑近眼前的纤云,他的呼吸一下一下扑打在她耳尖,让人一阵酥麻。 梨香此刻是那样近,恍惚间真让纤云有一种隔世的错觉,此刻眼前的白衣男子,是属于自己的。 他在耳畔浅浅软软地说了两个字。 纤云的心还未来得及收紧,月牙白袖中的手主动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她那一只牵着他袖子的小手。 没有知道方才白司离对纤云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除了当事人彼此,那两个字转眼被风带走,消逝在青丘泛白的苍穹。 粉白与月牙白亲密无间,而唐瑜和楚长歌正是在这时从土丘上欢笑着下来。 欢声笑语在霎那间戛然而止,散成飞。 ………… 那天的事仿佛一只蚊子在皮肤上轻微地叮了一口。 当时痛痒,那人既无意解释,红疹最后亦会随着时间悄然淡去。 唐瑜和楚长歌不近不远地站在那里,任清风将他们的笑容定格在脸上,逐渐冷却。 纤云退了一步,匆匆离开了。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睛,手中空空的,再也握不起来。回头又是风淡云清的笑容。 “阿瑜,你们来了。” 恍若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墨黑的发丝将他的颜衬得绝世。 唐瑜竟是觉得手指入冬般冰冷,眼睛干涩的要看不清眼前的风景,还有风景里的那抹月牙白身影…… 楚长歌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公子!” 唐瑜惊慌的猛地睁开眼来,窗外泻进来白月的光芒刺得她又迅速闭上了眼睛。 额前的冷汗尽湿了薄薄的碎发,周围充斥着无尽的黑夜的声息。 唐瑜伸手捂住胸腔内不安的心跳,颈前的兰溪玉佩凉凉的,仿佛在极力平复她焦躁不安的心。 白日里的画面有一次重现在梦中,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再睁开眼时睫毛带着微凉的湿意。长长叹出一口气,下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清凉的水顺进喉咙里面,竟觉得喉间恍若真的有火的气息。 觉得再也无法回去安心入睡,仿佛闭眼就是白司离握着纤云的手的那个画面,叫人心乱如麻。 唐瑜晃了晃脑袋,披了一件外衣走了出去。 头顶的月亮总觉得似曾相识,脑海总是一闪一闪地重复掠过几个熟悉的画面,却无论如何都拼凑不了完整的一片记忆。 耳边是清脆的蝉鸣蛙叫,夏末的夜晚寂静,风过发间,本是让人舒心的一个夜晚。 这样的晚上总会让人想起在凉山的那一夜,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衫,发黑如墨,唇角舔血站在自己面前。 她对他说,她不害怕,她要和他在一起。 而如今,总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恐惧感,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伸手紧了紧肩上的外衣,觉得站在外头久了有些微冷,唐瑜浅浅叹了一口气,许是夜深觉得露重,竟是感到睫毛上仿佛也带着微微湿气。 她不由地抬眼往白司离的住处望去,屋里没有灯光,他应该是睡熟了。 “不想唐姑娘也睡不着。”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又好听的声音,唐瑜愣了愣,回过头去,晚清一袭淡蓝衣裙娉婷地站在夜色中,月光将她的颜照的分外娇美。 “你也是?我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过去了。”唐瑜看着她点点头。 晚清勾了勾唇角,眉眼弯弯,向着唐瑜走得近了些。 “唐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晚清说出口便忽然察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不该问那么多。” 她的眸光不禁暗了暗。 唐瑜赶紧爽快利索地摆摆手,“不要紧,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此便两清啦。” 晚清的目光登时闪了闪,随后看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女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几日在青丘还玩得开心?我也不曾见长歌真的开怀笑过,想必真是你的功劳。” 唐瑜哧哧笑了笑,“哪里啊,才不是因为我。我看倒是因为你。” 晚清不好意思了,“那你和白司离几时要离开了吗?” 唐瑜动了动唇,几欲脱口而出告诉她等她生辰过后就离开,话一到嘴边就转了一个弯。 “再过两日吧。”她讪讪道,幸亏自己脑筋转得快,不然道破了天机,破坏了楚长歌的惊喜,想那厮会扒了自己的皮的。 晚清莞尔,她忽然抬头望着无边无际地夜空,微微吐气,喃喃道,“在青丘待地久了,竟也开始习惯起这样的生活来,不知哪一天再回到九重天,又是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寂寞。” 这样的她,唐瑜真的是第一次见。 就像她方才所说的最后一个词,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寂寞。 “晚清……” “云水宫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事仿佛就是用幻境看着他。”摇头叹息,“我在九重宫阙,他在长洲青丘,明明是咫尺的容颜,我伸手却只能触到冰冷的镜面。” 晚清回眸,看着呆呆的唐瑜,目光微烁,“唐姑娘,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或许……心底的某个角落,是明白的。 “神仙都是这样的吗?”毫无征兆地微微启唇道,唐瑜怔怔的望着她。 凤息……也是这样的吗?无欲无求地寂寞着。 胸口忽然痛了一下,那个……说要给她幸福的人,现在又在哪里? 是不是也在哪里看着她,还是她实在自我感觉太好了。 或许,人家根本就去五洲四海逍遥自在了。 晚清笑了笑,却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也有别的神仙不是这样。”仿佛想到了很久以前,她盯着眼前的唐瑜,话中颇有深意道,“至少我听说过几百万年前,曾有一位神女轰轰烈烈地为爱活过,千年前,亦还有一位。” 她这句话不知为何让唐瑜的心猛地一跳,此时的晚清目光闪烁着,天际星辰本就黯淡,如今更显得惨白无光。 她想起在云水宫之时,晚清对她说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自己没怎么在意,如今想来却觉得隐隐后怕…… 那些她似曾相识,却又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晚清,想要效仿她们?” 感觉身体在逐渐冷却,只是木讷地回应她,后知后觉竟觉得声音是不稳的。 晚清笑了,她伸手拍了拍唐瑜的肩。 “可是你知道吗,她们都没有好下场。” **** 夜风吹在身上,透过薄衫,直直渗到骨子里。 晚清走之前温柔地捋了捋唐瑜的墨发,她从她的语气里听到的却是一种穿越千百年的心疼与叹息。 “唐姑娘,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朋友的。只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说完转过身去,唐瑜依旧怔在那里。 晚清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身影,她微微侧过脸来,夜风拂过她的墨发与衣袂,婆娑地叫人柔软了胸腔的那颗心。 “过几日是我的生辰,长歌或许不知道……至少等过了那日再走吧。”她低低地叹息一声,“那个纤云,你还是要小心一些。” 夜色将她的身影逐渐隐没,最后在原地驻足的只剩下了唐瑜一个人。 暗暗忖思晚清方才所有的话,每一句都仿佛在旁敲侧击地告诉自己什么。 而她不知道的是,直至晚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寂静的黑夜,就是离她不够几尺之远,一道致命的危险正无声无息地向她而来。 所有秘密从现在开始渐渐一点一点地露出水面…… ? 所有事情,当它开始一寸一寸掀起神秘的面纱来,又会是以怎样的一种面貌直视那些赤骨的世间冷暖。 那种感觉除了自己,没有人会知道…… 那没心没肺的天帝,自认为可以操纵六界的司命,他们会不会有一天亦觉得自以为是的自己其实分外可笑。 脚边的丛叶“沙沙”作响,迎面忽然一阵阴风,叫人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心登时冷到一个点。 唐瑜只感到耳边“倏”地一声,继而眼皮底下掠过一道黑影,脖子便是蓦地凉了一下。 就像被针仓惶一刺,脖子那处便是一痛。 随后劈天盖地的头晕与睡意,朦胧间只认得见是一条青黑色的巨蟒,它贪婪地吐着红信子,漆黑的瞳仁尽是无边的黑暗。 无奈想喊出声音来,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音都喊不出。 没想到,有生之年就这样结束了。 若真是这样白白死去,想想却也觉得实在太冤枉了一些,毕竟有多事没来得及做,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好多秘密没来得及证实。 想想都让人觉得悲伤。 电光火石间,唐瑜觉得自己就要去阴曹地府了,想到过不了半晌,那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就要出现来锁魂了吧。 恍惚地却听到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声音。 不是白司离。 “即便是阎王爷想见她也未必得偿所愿,更何况妖君派来的小小蛇精。计量未免太拙劣了一些。” 竟然会是那纤云…… 给读者的话: 又有小鲜肉要来了ππ 第二十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唐瑜以为无论是谁,总有人来救她就是好的,至少自己不用死了。 纤云来要害她也不要紧,反正自己快要是死人一个,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能见白司离一面。 想起昨日的画面,未免觉得牙又要痒痒了。 结果真的觉得牙痒,太好了,这就说明自己还没死。 心里踌躇了很久,感觉周围没什么动静,眼前黑黑的更不晓得现在自己置身何处。 身下凉凉的,看来想要在柔软的床上醒来,还是一种奢望…… “你不睁开眼,是还想要装睡装多久啊?” 头顶的声音郎朗清澈,陌生的却隐隐觉得熟悉,很是好听。 唐瑜愣了愣,心里有些没底,不由慌了一下。明明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是纤云的声音,可是现在不对,那声音的源头明明是个男子。 微微蹙了蹙眉,还是想着就这样闭着眼睛也不是办法,要不先看看自己在哪里再说吧。 纤云那丫头究竟靠不靠谱啊,不会她也被那巨蟒咬了吧。 上头的那人似乎很有耐心,就等着她缓缓睁开眼来。 唐瑜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便有细微的亮光射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连睁开眼都不敢,未免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自己的风格。于是,在猛地睁开眼的同时,亦是一骨碌的“腾”地起了身。 “咚!”只觉得自己的头顶撞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却不是很痛。 下一秒,她便听到一阵来自头顶的惨叫。 “哦哟,你这小丫头竟然给我来阴的!” 眼睛适应了微凉的光线,唐瑜这才看到跟前一身青衣的男子捂着鼻子直直退了两步,跳脚不停地用手指着她,估计他真的是被自己撞的疼出了眼泪。 忽然觉得万分抱歉,自己实在是无心之举。 “对不起啊这位小哥,我只是想站起来,你是不是刚才离我太近了呢。” “太近?你说什么胡话,你是说我离你近是想吃你豆腐吗?” 显然那青衣男子比之前更跳脚,不过他已经站住了身子,如今离唐瑜现在几步远,修长的手指只是时不时地点他高挺的鼻梁,他站在暗处,让人此时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你说你全身上下哪一点能让我想吃你?倒是你方才那一顶若是真弄坏了我好看的鼻子,看你拿什么陪我。” 说话语调带着一些戏谑与玩世不恭,却意外地让自己一点都不排斥。唐瑜略带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真是没有一处叫人心动的么……身上的薄衫还是原来的那一件,果然如今这一切不是梦啊。 只是明明记得自己被一条巨蟒咬了啊。 脑子迅速地转了转,忽然手指这眼前那一袭青衣的男子,哆嗦道,“你你你你……”她一共喊了七个你。 “你是那条杀了我的大蟒蛇!” 时间恍若在一时静止了几秒,意觉空廖的周围轻微地回应着唐瑜清澈的嗓音。 谁料那青衣男子风淡云清,声音澈亮道,“杀你?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他从鼻尖那儿放下手,微微上前了一步,“还有我刚才说的不对,至少我想你脖子那处的肉是美味的。” 他笑的邪魅,终于清晰地落到唐瑜的视线中,“你的血真是上等的补品。” ? 从上头射进来的微光忽的映射在他的脸庞上,侧脸以及睫毛投下的眼睑处皆留下了浅浅的柔和的阴影。 眼前站着的这个男子,一身白衣青衫,面目俊朗,唇边挂着邪邪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睛更是摄人心魂。 最令人注目的还是他雪白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金色的连心锁。 “啊!是你……” 想不到过了有几余年之久,记忆中他的样貌却是一点未变。 **************** 在白司离离去白华山的那几个日子,唐瑜还曾见过这样一个男子。 一身白衣青衫,脖颈上挂着一条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连心锁。他高高的,站在自己面前,缓缓弯下身来,抬头只瞧见那连心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到让自己睁不开眼睛。 “喏,这枚兰溪玉佩可是上品,以后仔细着些别再叫那些妙手空空儿得手了。” 温润如水的兰溪玉佩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与他脖颈那处的连心锁交相辉映。 唯有他当时一眼看穿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 唐瑜那时亦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白司离虽与她朝夕相处,却无奈总是遮着半张脸孔,而那时的公子对于唐瑜来说,无非只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可当时眼前这位公子不一样,他相当于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天时地利,遇见了她。 只是那匆匆一面,竟让自己的心脏第一次加速起来,颊上的红霞迟迟没有散去。 他将温和的兰溪玉佩递还到自己手中,自然地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长得真好看,在瞬间掏空了自己所有的思绪,直到他离开,却忘了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只记得那耀眼的金色连心锁似乎要晃晕了自己的眼睛。 青衫男子勾起唇角,露出洁白的牙齿,“是我,我们又见面了。小丫头,不想你还是记得我的。” 唐瑜当然记得,现在想来恐怕这是所谓的第一次心动。 看着他靠近,唐瑜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男子一时愣了愣,半晌,却听她怯怯道,“你……你是大蟒蛇……” 恍然又想起脖子上那一凉,唐瑜又皱紧了眉头。 男子却是不慌不忙,淡然自若。 “大蟒蛇?我怎会是那种东西。”摇了摇头,目光微烁着叫人移不开眼睛。他朝一边暗处努了努嘴,“你看,那东西现在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呢,再也爬不起来了。” 不由得往他所示的方向看去,唐瑜登时“啊”出了声。 只见在男子脚边的不远处,正软塌塌地伏着一条黑黑的庞然大物,定睛仔细看才瞧得见是青黑色的巨蟒,但它如今像是死了,一动也没有再动。 “它死了?” 男子点点头。 “你杀了它?” “不错。” “那你……” 男子弯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若不是那讨厌的小狐狸让巨蟒受了惊吓,估计它的血还要补。”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唇间,仿佛回味无穷,“你知道它的血混了你的血是有多美味。” 唐瑜已经说不出话了。 男子的目光闪了闪,“你别慌,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那条巨蟒是妖君的手下,那个妖君可是盯了你好久了,自然我也是……他想要干什么,我想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身上流淌的血液与精魂有多尊贵。至于为何等到如今才下手,却是关乎于那白司离的。” 唐瑜猛地抬头,白司离的名字让他浑身一震,刚想开口,眼前的人又靠近了一步,她却意外没有退后。“那只小狐狸现在也安静地在这里面。”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葫芦,“她没什么事,就是你知道她那骄傲的劲儿实在太吵了。” “我们现在落到了妖君的管辖范围,这是一个秘洞,暂时藏身的地方。”男子打量一下周围,最后重新回到唐瑜身上,他紧紧锁住唐瑜的眼睛。“我答应你尽所能能够将你平安带出去。但是我还想说如果你愿意相信我。”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就像几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须臾思考的瞬间,仿佛过了亿万年之久,唐瑜怔怔地望着眼前眸若星辰的男子,从他的瞳仁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是自己第一次为之心动的人啊,缘分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毫无征兆的,此时此刻他又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从不曾想过…… 终于,她还是点了点头。无关理智,全凭脑子里的第一直觉…… 男子笑了,颈上的连心锁与唐瑜的兰溪玉佩辉映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温柔得去揉她的头发,那一刻,忽然觉得与白司离总是扣起手指来敲她的脑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的声音温柔清朗,“我叫逝雪深,我会保护你。” 这真是一句很好的承诺,就像宣告誓言一般,谁会保护谁…… 即使他忘了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亦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 唐瑜这时才好好打量了周围,除了头顶那一束亮光,四壁皆是青黑色。 此时此刻的处境与先前来了个乾坤大转变,本是叫人无法接受,却仿佛因为身边这个白衣青衫的男子而竟觉得出奇的安心。 这怕是她自六岁那日决定跟着白司离以来,最勇敢的信任与交付。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洞里?” 逝雪深本已收起笑容,正凝眉注视着眼前周围那一圈青黑色的崖壁,身后的人糯糯地问了一句。 “这里么?”他淡淡道,“我抓了那只巨蟒,其他妖精纷纷钻出来了呗。我怕惊扰了其他人,那只小狐狸心高气傲如此自负又哪是它们的对手,只好被逼到这里来了。你知道青丘素日埋伏了多少妖君的手下么……” 回头瞧了身后的女子一眼,又隐隐觉得被逼到这个山洞中面子有些挂不住,“毕竟我在凡事太久不胜从前,寡不敌众。素日里有暮赤君在那些妖精自然不敢造次,那你可又知道……”俊眉一挑,“今晚暮赤君并未在紫镜殿中。” “什么?”这个唐瑜确实没想到。 逝雪深摊了摊手,“过两日是那水神之女的生日,他连夜去蓬莱岛采仙灵芝了,今晚是摘采灵芝最好的时辰。” 唐瑜不禁讪讪,自然,逝雪深也说过注意自己好久了,晚清的生辰,楚长歌的去向……这点动态他自是了如指掌。 却也不想楚长歌那厮竟对晚清的生辰那样上心。 逝雪深又回过头去,继续钻研他眼前的青黑色崖壁,仿佛崖壁那一头有什么似的,或许那崖壁本身就藏着什么机关。 唐瑜安静地看着他,“你又为何关注我?是从何时关注我的?”她倾身上前,去看他认真的眼睛,“那你的身份呢,又是什么?” 逝雪深的手顿住了,他忽然颔首闭了闭眼睛。 唐瑜的心提到嗓子眼。 蓦地回头对着身边的女子倾城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唐瑜真想一脚踢过去。 逝雪深空出一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小丫头,问这么多问题只会徒增烦恼。你要知道凡事无需强求,有些东西等你需要知道的时候,它一定会在最好的时机让你明白所有的一切。” 大道理她不是没听过,至少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也是这么温柔地笑笑对她说着仙家该有的道。 逝雪深露了露洁白的牙齿,似乎一下子读懂了她的心。 “我知道你在想那云琅山的苍崖仙人。” 唐瑜闪烁的目光抬了抬。 他懂她,她几乎什么都不用言说,他似乎都读得懂。 心底深处的那块地方忽然柔软了一下,唐瑜蹙了蹙眉。 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自己了,仿佛所经历的一切,他亦在一起感同身受着。 而她在当下,他却仿佛深深藏进自己的影子里,虽然看不见他,却是一直陪伴她。 “好了,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儿出去。”逝雪深长长叹出一口气。 重新回过头。 唐瑜凝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微微抿成一线。最终她糯糯道,“其实我想说,我们不能怎么回来怎么出去吗?” 逝雪深十分怜爱又耐心地拍了拍身边女子削瘦的肩膀。 “别以为妖君的手下都和自己一样蠢,出路早就被堵住了,我在那里设了结界他们才进不来,原路返回就是送死。我们只有另寻密道,而且要寻个容易逃跑的密道。”语气温柔的就像凉山的清泉,“看来妖君选择吸你精血这个提议得慎重考虑了啊,毕竟还没人告诉他,吸了你的血,脑子可能会有变笨的风险。” 唐瑜真的一脚踢了过去。 逝雪深机灵一躲,随之只听到“哐当”一声,脚边的青黑色石崖忽然凹进去了一道口子。 给读者的话: 小鲜肉粗来啦~而且还有个非常可爱的非主流名字,乃们不准嫌弃他ππ 第二十四章 一遭瞳宫逢禁地 这一脚下去,唐瑜发誓真的是去踢逝雪深的。 逝雪深也发誓,他料准了那一脚会过来,所以他早准备躲了。 结果,还真是唐瑜那一神来之脚打开了这四面崖壁仅有可能的唯一一个秘密出口。 唐瑜登时吓呆了,连逝雪深都愣了几秒。 随后他欣慰地回头望着发怔的女子,满是欣赏地对她点了点头。 关键时刻,笨笨的头脑还是朽木回春的时候。 “现在我们怎么办?” 此时,脚边那穿透崖壁的那个口子,正从里面散发雾气一样的光芒来,仿佛在那一头有人熏了香,只不过未闻到一丝香气。 “过去呗。”逝雪深理所当然,“除了这个口子这里怕是没有别的出路了。” “别开玩笑了,这么点大一个洞,我们怎么过去?” 唐瑜干干笑着。 逝雪深狡黠地弯了弯唇角,“你一个**凡胎当然不行,我却是行的。” 赶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想做什么?丢下我想自己逃了?方才承诺的有板有眼,就算是反悔你那张脸变得也太快了。” 唐瑜睁大了眼睛,紧紧抓住,生怕一个不在意,他一溜烟似地就不见了踪影。 这下好了,难道真要一个人在这里活活等死? 白司离呢,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不见了…… 身边的人忽然抬手宠溺地摸了摸眼前人的发,“看你吓得,我不逃,也不变脸。”他空出另一只手,反过来紧紧握住唐瑜的手,“放心,我说的一定做到。即便白司离这次不会来,我也要把你平安带出去。” “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像你所想的,我什么都知道。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许问。” 唐瑜乖乖闭嘴,他的手很暖,紧紧包着自己的,微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轮廓深刻。那一霎那,甚至有一晃眼,此刻站在身边的而是那晚的白司离。 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阿瑜,别动。” 心跳的感觉那样强烈深刻。 眼睛酸酸的,两道人影竟有一瞬重合。 轻轻晃了晃脑袋,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低下头去。不能再想了,他会看出来的。 逝雪深已经收起了笑容,面色凝重,表情认真。 他眼睛微阖,口中喃喃的,念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忽然身侧的青黑色崖壁竟细微地轻轻颤抖起来,接着它的身上一点一点开始出现几条深深浅浅的裂缝。 轰然从里面碎裂出了高一丈的洞口。 自然崖的另一端居然有一丈高的空心——有路。 逝雪深缓缓睁开眼,回身对唐瑜舒心一笑,“走吧,小丫头。” ? 紧紧跟在身后的女子,一身素裙,肩上披了薄薄的外套,她的发间没有一点装饰,只是稍稍绾起一些,剩余的黑发如瀑倾泻在身后。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红唇却不点而赤,明眸皓齿姿色天成。 自然,唐瑜如今想想还是有点后悔的,若不是自己半夜没事睡不着而出门,现在也不会这个模样像一场梦般卷入这个是非之地。 其实最终源头要怪就怪白司离。嗯,是这样的。 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些,或许还不知在有生之年还会碰见他吧。 逝雪深镇定自若地牵着唐瑜走过那个山洞,眼前顿时迎面而来一阵迷蒙的雾气。 他宽袖一挥,眼前的雾气乖乖地自觉散去,前方视野逐渐清晰,恍若还能听到缓缓流水的声音。 随后两个人忽然像是脚下钉了钉子,再不能往前一步。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湖水。 真的是一片漆黑,若不是因为水声和水波翻涌的模样,差点让人看不真切这黑湖真实的样子。 这湖水邪乎,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颜色,更因为周围明明没有一点风,它却自己翻涌地不亦乐乎。 湖水不亦乐乎,唐瑜看着却有点毛骨悚然了。 “不想我们误打误撞,竟会来到妖界瞳宫的禁地。” 逝雪深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黑湖,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唐瑜去看他,却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笑。 唐瑜蹙紧了眉头。 逝雪深半晌没有再说话,他沉思许久,或许在想着该如何过去,若是过去前方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唐瑜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这片湖看起来很危险,我们要过去是不是很难?” 经她这么一问,逝雪深反而耐下心来。 “我不危险,你比较危险。”他砸吧砸吧嘴,“不过这样说来,我如今又要保护你,实质上也就是我危险了。” 唐瑜眼巴巴地望着他。 逝雪深揉了揉她的头发,仿佛叫她安心。 “瞳宫的位置是在妖君寝宫的下方,而这里之所以被称之为是禁地,是因为这片湖里镇压的都是历代妖君的精魂。”他的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地方却显得十分空灵,“每一代新的妖君若想要上位,自然要为己想尽办法除去一切阻碍成就大业的障碍物。而历代的妖君就成了新代妖君的垫脚石。” 逝雪深轻轻叹息,“他们虽被除却也不至于飞灰湮灭,新的妖君只好将他们永生永世束缚在这黑湖底中,用瞳宫上方,历代妖君寝宫里的无妄神珠镇压。” 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镇定,目光中却仍掩饰不住一点担忧,逝雪深神色凝重。“可是你知道吗?你若是从这条黑湖穿过去,你身上流淌的血会叫沉睡中的他们苏醒。”薄薄的唇边轻轻动着,“他们本就被囚禁了不知千千万万年,一旦醒来是多可怕的仇恨和力量。” 唐瑜禁不住退了一步。 盯着逝雪深的眼睛,她喃喃摇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知道。难道我身上流淌的血和普通凡人不一样?” 逝雪深摇摇头,表示的却是赞同的意思。自然唐瑜身上流淌的血液与平凡人是不同的。 唐瑜感到胸腔内的心蓦地一落。 “我,究竟是谁……” 喃喃自语竟是缓缓从唇边溢出。 这是她自出世以来第一次这样问自己,并且是面对逝雪深。 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别人,问苍天,问天下人。 “你就是你。”逝雪深却突然道,“小丫头,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你。” 唐瑜怔怔地看着他。 逝雪深叹了一口气,“其实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要的不就是能不负此生地走一遭,为自己好好走一遭?每个人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为何不活的逍遥自在些,总是拿这些无用的问题来徒添自己的烦恼。岂不是很不值?” 唐瑜低下头去,声音怯怯,“你说的不错。可是现在,就因为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比较特殊,我们就要被困在这里过不去了。” 逝雪深勾起唇角,“谁说我们要被困在这里。” 唐瑜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眸光亮若星辰。 眼前修长的手指忽然探到自己的脖颈边,唐瑜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瑟缩了一下。 逝雪深的眼睛闪了闪,“至少我知道这枚玉佩可以救你。” 唐瑜还未来得及惊呼,只感到脖颈上热了一下,随即一凉,她的喊声还停留在喉咙里面,便看到逝雪深青色的衣袖在半空中一挥。 她的手指几乎是下一面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兰溪玉佩已然不见了身影。 “我的玉佩!” 她喊着这句话的同时,竟是不知为何顺带了一滴热泪。 双手仓惶的去抓逝雪深的手,唐瑜像八爪鱼一样扒着他的手指,可逝雪深的手心哪还有什么玉佩,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玉佩在半空划过的弧度,连玉佩落尽黑湖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唐瑜眼含热泪,哑着喉咙问他,“为什么扔我的玉佩,把它还给我,你不是说这枚玉佩是上等,还叫我好好珍惜,可是如今为什么你将它扔进湖里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她的眼睛马上红了,睁得大大的直直望着眼前白衣青衫的男子。 逝雪深仍旧一片风淡云清,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再上等的玉佩又如何,哪有你的命重要?” “它就是我的命。” ? 那句回答几乎没经过一点考虑,仿佛是毫无犹豫地脱口而出。 其实很久以前就有说过,唐瑜身上的那块兰溪玉佩是自生来就带着的,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那乞丐爷爷将她抱来的时候就有了。 就像生育她的娘。 后知后觉,唐瑜回想起那个时候,不知为何脑袋似乎一下子充血,记忆中一直回忆着白司离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就是因为玉佩,他才能找到她。 玉佩不能丢,若是没了,他又如何找到她呢…… 逝雪深明显错愕了一下,饶是他也没反应过来唐瑜忽然会这样回应他。 “对不起……”紧咬下唇,她先启唇道了歉。 毕竟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她好的。 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裙摆。 逝雪深长叹,“不要紧,是我不对在先,该问问你的。”他目光微烁,“那如今怎么办?” 唐瑜皱紧了眉头,脖子那里凉凉的,让她一下子少了无数安全感,仿佛身上的某一部分失去了。 霍然间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唐瑜毅然地回过身,抬步往那片黑湖走去。 “你要干什么?” 被身后的人大力拉住。 唐瑜没有回头,“命丢了,我自然要去将它找回来。” 挣了挣手,却发现只是徒劳,逝雪深将自己握的更紧了。 “不许去。”他喃喃道。 唐瑜没有听。 身后的人忽然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唐瑜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无奈被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她刚要开口,眼前忽然一晃,接着一道温润的光映进自己瞳仁里。 唐瑜的话哽在喉咙间,张了张嘴,一时竟是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的男子紧紧锁住她的眼眸。 “如你所见,兰溪玉佩好好的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丢。” 那散发着温润玉光的,在唐瑜面前,一晃就要晃出人的眼泪的正是那枚先前误以为被逝雪深扔进黑湖里的兰溪玉佩。 唐瑜伸手就将玉佩死死握紧在手心。 “谢谢……”这两个字竟是生生哽在喉咙里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不怪他仿佛恶作剧的行为,只是谢谢。 谢谢玉佩还在,谢谢交还。 逝雪深望着唐瑜的眸子深不见底。 “我只是想看看……”他忽然喃喃道,“所谓宿命,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唐瑜一脸茫然。 逝雪深已然恢复了之前风淡云清的笑容,将兰溪玉佩重新系回唐瑜的脖颈间。 面红心跳,眼前男子温热的呼吸毫无保留地迎面而来,竟隐隐感到,绕线的手指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唐瑜的语气显得格外抱歉,“这回,我们两真的要没辙了。” 逝雪深重新将目光放回翻涌的黑湖之水。 “你对他们比较有吸引力,可我并没有。”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把你变没不就好了。” “怎么变没?” 逝雪深“哗”地从腰间抽出一个葫芦来,颇有炫耀之风地往唐瑜眼前亮了亮。 唐瑜呆了。 她认得这只葫芦。 纤云还在里面。 ? 其实唐瑜很怕要是逝雪深将她藏进这只葫芦里面的时候,纤云见到她,她们会打起来。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不对!情敌,她是何时对白司离的感情升华成了男女之情?什么时候?不对不对不对…… “至少你们现在不会打起来。” 逝雪深果然早一步看出了她的心思。即刻就给了她要的答案。 唐瑜更加忧愁了。 你又如何会知道,她心里想。 “这只葫芦的空间只好藏一个人,有人要进去就要有人从里面出来。”他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人的心不也就是这样……” 唐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睁大眼看他,逝雪深就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唐瑜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是想的太多了。 “你将我藏进里面,纤云就要出来,你和她一起过去?” 逝雪深点点头。 “真的确定不会有危险吗?” 逝雪深摇摇头。 “可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特殊的。”他补充道,“那小狐狸的道行还是可以的,凭我们两个要过这黑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不要惊扰到那些精魂便好。” 唐瑜这才放下了心。 仔细瞧了瞧他手上的葫芦,和其他葫芦也没多大区别,“那你素来是用这个做什么的?灌酒?” 逝雪深笑了一下,“从前倒是经常用它来偷风间谷酒仙酿的苏酒,如今带在身边不过一个习惯,必要的时候它还能派上用。” 唐瑜点头哦了一声。 踌躇许久,她终于糯糯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纤云出来?” 逝雪深弯弯嘴角,“等你开口。” 唐瑜那一脚又想踢过去了。 给读者的话: 三人行必有我师哇咔咔 第二十五章 死生茫茫归何处 修长的两根手指夹住葫芦头上的塞子,用力一拔,只听“啵”的一声,一丝轻烟从里面飘飘悠悠而来,竟带着些许让人沉醉的酒的醇香。 接着,唐瑜看到从里面冒出一缕雾气来,眨眼间在自己身边幻成了人的模样。 自然是那纤云无疑了。 “仗着你的道行比我深竟敢将我收到葫芦里面去。”纤云的脚刚落到地面,身子还站立不稳,许是被葫芦里酒的醇香熏得晕乎乎的,把持了许久才微微稳住了身形。 逝雪深本想要去扶她,她倒自己退了一步。 “如今赔罪也没用了,想我原谅你跟我回青丘受罚。”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许是这回视野才逐渐清晰,一块带着脑袋一起清晰了,“帝姬公主,这是哪里啊!”(作者有话说:我们纤云女神那句帝姬公主的称谓呢,其实跟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哦买噶是一个意思。>3<) 她又恢复了那个自傲不凡的白天鹅。 唐瑜这才敢确定那纤云姑娘是真真回过神来了。 “我是不是说过她很吵?” 冷不丁逝雪深回头,眼神颇有意味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唐瑜。 唐瑜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唐瑜,你……”纤云一晃眼就看到了一边的唐瑜,目光更是复杂的不得了,估计此时连话都要说不清楚,她看着她满是惊愕,指了指她又指了指一旁的逝雪深,“你,你们,你们……”嘴里只剩这几个字。 最后纤云崩溃道,“这里究竟是哪儿,为什么我们到这里来了。” 唐瑜与逝雪深面面相觑,最后唐瑜上前一步,语重心长“纤云姑娘,正如你所见,我们如今在妖界呢,被抓来了。” 纤云登时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妖界……”她喃喃的,极力回想起之前的画面,忽然环顾四周,看到身侧那片翻涌的黑湖像见到什么极其恐怖的现象。 只听她干干笑着,“你们莫要告诉我,这里……是传说中妖界瞳宫的禁地。” 说完这句话,她生硬地回过头去看另外两人。 唐瑜和逝雪深默契十足地对望了一眼,继而一同缓缓点了点头。 纤云只感到眼前一黑。 ? 她自然是不敢再晕过去了。 方才在葫芦里面已经被晕了很久,如今好不容易能出来活动活动胫骨,自然不会再让自己任人摆布。 纤云的傲气总算是有点收敛,或许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点,此情此情由不得她掉以轻心,离开青丘亦少了人替她撑腰…… “都是你,平白无故为何将我装进葫芦里。” 她的语气分明是冲着逝雪深。 不想逝雪深却是难得对心高气傲的纤云恭敬,“是我不对,我错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增长了她的气焰,纤云正欲来劲。 谁知逝雪深眉毛一挑,“那又如何呢?现在怎么办,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在这禁地里还想毫发无损的出去?太上老君似乎还未炼出后悔药这一味吧,即便有,此时此刻怕也是没有带在身上。” 纤云一口血含在了嘴里。 逝雪深语重心长,“所以,眼下一齐渡过难关才是关键是不是?小狐仙。”他缓缓道,“其他恩怨都到往后再说才是明智之举。” 纤云静下来,许是觉得逝雪深的话不仅不无道理,还句句在点。 她凝眉,“想必你们也不用我提醒,知道这黑湖低下沉睡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眼前的二人不可置否。 纤云叹了一口气,“要过去,先要有法力高强的人从中开辟一条暗道,并且途中不好碰到那黑湖之水,凡人则亡,仙鬼俱伤。” 仿佛碰到了重大难题,纤云难得认真一回,“即便我们从中有人能开辟那条暗道来,传闻道路狭窄,难免有人会碰到湖水。” 说完,她紧紧盯住逝雪深的眼睛。 逝雪深却是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葫芦,“所以我才将你放出来,就是要把小丫头藏进去。”他目光深远,“暗道狭窄,我与你二人却是绰绰有余。小丫头是**凡胎自然就少了被黑湖沾到水的危险,而你……” 他不禁看了看眼前像陶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灵力该是不差的。” 纤云愣了愣。 逝雪深继续道,“自然有些事你也不明白,小丫头如何都是不能现身在黑湖之上。” 纤云咬着牙,恍若对之前夸她灵力不差的话语充耳不闻,她暗恨道,“所以若不是因为你早想到了这一点,我也不可能被你从葫芦里放出来。” 逝雪深也不含糊,“正是。” 极力忍住要上去将那白衣青衫的男子大卸八块的冲动,纤云硬生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那首先这条暗道谁来开?” 逝雪深唇角微掀,“自然是我。” ? 纤云这才仔细瞧了瞧眼前的男子,纵然他其实长得英俊不凡,也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 无奈看过了白司离的皮相,终于明白一切美男皆是浮云为何意。 逝雪深向唐瑜招了招手。 唐瑜叹了一口气,“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迷信,还相信右眼跳灾这样的荒唐话。藏进我的葫芦里一定不会有事。” 逝雪深忍不住又揉了揉唐瑜的发。 纤云默不作声地看着。 唐瑜只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却并没有刻意躲闪的意思。逝雪深看着她宠溺地微笑。 “在我的葫芦里面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信誓旦旦地说。 唐瑜点了点头,瞳仁泛着浅浅的微光。 不想她竟会对除了白司离以外别的男孩子这样信任,露出这样的眸光来。 这真的有点让纤云微微吃惊。他们究竟什么关系,又是何时认识的,如此看来似乎相识已久了。 纤云静静的在一旁看着逝雪深将葫芦口对准身边的唐瑜,默念口诀。 唐瑜在原地转眼间乖乖地升华成一缕薄雾,轻飘飘地钻紧了他掌心大小的葫芦内。 “我们开始吧。” 用塞子将葫芦口塞紧,逝雪深回头对纤云道。 纤云点点头,沉思半晌,她向前一步,“葫芦还是有我来拿吧,你要在前施法空不出手握着它,系在腰间也不安全。” 逝雪深蹙了蹙眉,看着女子目光坦荡,眼里并没有别的东西。 眼看黑湖翻涌着怕是时不时会席卷上来,倒是真有可能会沾染到腰间的葫芦。想了想还是将葫芦交给了她。 “麻烦你了。”他淡淡道,语气却是诚恳。 纤云不禁深吸一口气,从逝雪深的手中缓缓接过葫芦,紧紧捧在怀里。 眼前的人对她点了点头,已然回过神去,双眼开始注视着漆黑的那一片湖。 逝雪深双眼微阖,嘴唇已经快速动起来。 他的双手在胸前合成一个钵状,登时一阵光芒从他指缝间散发出来,让人不敢逼视。 纤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蹙紧了眉。 “破!” 只听他一声清喝,双手紧接着将光芒推向湖水,眼前的湖水竟迅速翻滚起来,从他指尖弥开的气波像一柄利剑,将黑湖不动声色地劈成两道。 奇迹出现了,从黑湖底下竟隐隐出现一条暗道来,仿佛埋藏在湖底的秘密。 而两边的湖水皆是被一堵无形的高墙所阻拦一样,疯狂翻滚却没有水溅入进去。 逝雪深的手仍举在半空,他的墨发无风扬起,面色冷峻认真。 “快走。”他低低地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纤云愣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你确定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唤醒底下的精魂?” 逝雪深笑了一下,“没有嗅到它们想要的气味,再大的动静也醒不过来。” “你似乎很了解,就像来过一样……”饶是纤云自己,单单只是听说妖界禁地的可怕性。 “我只是恰巧知道。” 逝雪深不再说话,率先走了过去,他要把持神力,若是一个不稳,湖水便很有可能溅落上来,如此便得不偿失了。 纤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眼前的这个人保证不简单。 她抓紧了怀里的葫芦,快速跟了上去。 那条黑湖实质上不宽,却总觉得走的路程十分漫长,唯恐冷不丁一个脚下不稳就要万劫不复了。 纤云觉得气息不稳,体内的真气受到两侧戾气所压制,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深深闭了闭眼睛,想不到这股黑暗的力量如此之重,果然传言也是不虚的,这里埋藏了千百年的哀怨之气,如今怕是在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的纯灵。她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周围嘶嚎的声音,皆是妖鬼哀声戚戚,让人不寒而栗。 幸好前方有光,逝雪深一路斩开黑暗与戾气,稳稳向前。对岸就在眼前,仿佛象征着希望与曙光。 怀里的葫芦却在此时忽然抖了一下。 纤云当下便是一愣,即将散开的笑容僵在脸上,立马止住了脚步。 两边的湖水紧接着便是一震,纤云全身都绷紧了弦,手指又是一动,被无形的墙阻拦在外的湖水忽然像是达到沸点的沸水,相继“扑簌簌”地溅落而来。 就像一点点从火焰跳出来的星子,纤云猛然睁大了眼睛,她想喊出声,眼前的人抢先她一步发现了不对,立马稳住前方阵形,迅速回过身来。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一手去抓纤云,轻点足尖以最快的速度想要掠到对岸去,翻涌的湖水像被人施了魔咒,疯了一样噼里啪啦,雨点般地打来。 纤云整个人都怔在那里,脑子完全停止了运转。饶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吓傻了。 身子麻木地被逝雪深往岸上带,黑湖水更是急急地密密而来,明明伸手自如,却发现此时此刻根本让人无处可逃。 “嗤”的一声,一滴湖水飞在她的手背上。 “啊!”纤云登时一阵惊呼,转瞬就像手被烈火猛地灼烧了一下,她根本来不及用脑子思考,只觉得疼痛不已,只是下意识甩手,就像想把咬住自己的虫子甩掉一样。 手中的葫芦眼看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应声落入黑湖之中。 而纤云恰好被逝雪深安全护到了对岸。 纤云愣在当下,第一反应便是——糟了。 ? 白司离冷汗淋漓地浸泡在冰水之中,掌心的血色梨五瓣只剩三瓣。他皱紧的眉头,蓦地睁开火焰般的双眸。 **************** 回想当时也不知葫芦为何会忽然抖了一下,仿佛在那个时候被人无形地操纵了一样。而操纵葫芦的人灵力又该是多强大。 身在这禁地却没有人发现他,能够穿过重重戾气的黑湖,越过那堵无形的墙直接驱使葫芦,逝雪深在前方施法无暇顾及,而自己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纤云不禁心底生寒,如今自己在明处,人在暗处。这倒不说,甚至连那是仙是妖是鬼都还未知。 逝雪深恨恨扫了她一眼,还未等纤云做出任何反应,身子已然迅速掠了出去。 纤云惊魂未定地杵在那里,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惊恐的惊叹声。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直到那白衣青衫的身影蓦地消失在视线中。 黑湖溅起一片水,逝雪深纵身跃了进去。 她退了一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一回生死茫茫,真的要看造化了。 唐瑜,你若逃不过此劫,是不是该庆幸此刻还有人愿意舍身陪你…… ? 转身一缕冷香远,逝雪深,笑意浅——醉仙歌 (逝雪深篇) 要找一个人真的不难,从风间谷偷一坛上好的酒去送司命,趁他酣睡之际翻红尘簿来看就好了。 至少逝雪深会用这个办法,因为知道司命将红尘簿置在何处的人实在不多,他却恰好是其中幸运的一个。 可是没找到。翻了几百遍都没找到那个名字,找不到就不好交差。 如此一来只好等了,他无能为力不要紧,即便六界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也不要紧,可是那个人总会找到她。 后来也的确证明自己当初所想的是对的。 葫芦里最后一滴苏酒被自己喝完是在一个飘雪的清晨。青女摇醒醉醺醺的逝雪深,她嘴里吐出的热气有一种久违的暖意。 “大人,白华的徒弟在方才已然下山去了。” 硬是一骨碌地从红枫叶间爬起来,瞬间感觉清醒许多。 “你,你说白华的徒弟?那从前司掌星河的那位?” 青女见眼前的人眼神微醺,却是澈亮的很,发丝长长散在身后,因为方醒,有几缕垂到颊边,不由微微红了脸庞。 想他平日里是虽是有些嘴贫,却也很少说疑问句的。 点了点头,“您不是一直在等吗?如今等到了就快去吧。办好事也容易交差。” 逝雪深笑了,清脆地应了一声,从嘴里吐出的酒气带着醇香,让人沉醉。 “青女,多谢你这几日收留我。”现下许是已经等不及,转眼他已跑出好远,一边还回过头来朝这边挥手,“昨夜未下完的棋你且先搁在那儿,等我回来再与你一决胜负。” 给读者的话: 闲云(纤云)姑娘增是不靠谱啊我们鱼鱼要惨tt 第二十六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漫山红枫叶将他的身子映地若隐若现,声音倒是嘹亮澈明,青女不由得也伸手朝他挥起来,“我会等的,你且先去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枫叶尽头实则早已没了逝雪深的影子,只不过周身还浅浅萦绕着苏酒的香气。 青女久久站在原地,望着逝雪深身影隐没的方向。她想,若是办好事还不用急着回去复命就好了。 轻纱一拂,眼前隐出一张棋盘,错落的棋子就像青女此时千丝万缕的心境。 不知一决胜负的那一天,又将是何年何月。 ? 逝雪深一路飞赶,头顶上的雪逐渐大起来。途中遇见几个乞丐大清早地在路边抢烧饼吃,几张薄薄的饼竟有好几个争先恐后地想要来分羹。 不由缓下了身形。 凡是争抢烧饼的乞丐后来多少都分到了一点,即便是从中最瘦小的一个小女孩,亦是在最后抓到了半张烧饼。 唯独有一个小女孩却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眼光痴痴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看起来她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明明饿的不行,却仍是一动未动。逝雪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心生怜悯。 想她是活不了多久了,而在这种环境下本是很难得以生存。每个人连自己的温饱都是问题,怎还会有闲暇去顾及他人。 他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帮一把,手伸在半空却忽然顿住。 唇角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渐渐扬起。逝雪深摇头笑着,忽然觉得宿命真是爱开玩笑。 果然这女孩子并非一般人啊。 不仅死不了,往后甚至有可能影响甚远。 他收回手,看着头顶的雪落得越发密了。不行,还是先找到那白华的徒弟再说。 逝雪深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拂袖朝前而去。 唐瑜手中紧紧攥着半片烧饼踉跄跑到冷雾身边的时候,那小妮子仍是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雾儿,吃点吧,吃了就有力气了。”唐瑜展颜朝冷雾笑起来,露出脸上浅浅的两颗梨涡。 冷雾终于像是有了反应,目光移到唐瑜身上来,最后落在她手中皱巴巴的烧饼上。 “小鱼,你说我们会死吗?” 唐瑜一愣,随即笑起来,自己咬了一小口烧饼,将其余地塞进冷雾怀里。 “不会的,我们将来一定也是长命百岁。” 大雪片片的落下来,仿佛要将整个冬天的寒冷如数带来聚集到此刻。 周围的人纷纷都跑开了,找地方躲雪,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肃静。 抬头望见深不见底的苍穹,期待何时会有曙光透过层层云雾照射进来。真希望从中能看得见自己的命运。 看得见神明,然后问问他,宿命究竟为何如此不公。 逝雪深风一样掠到白华山的时候,正巧见到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站在山脚下,他的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仿佛还觉得有些不自在,总是伸手时不时地摆正它。 男子腰上系着一枚粗制劣造的青玉扇坠,轻轻抬起眼来,唇边饶是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雪落下来仿佛有意避开他的身,他却微微伸出手来,转瞬间在手心变出一把纸伞,小心撑开它,这才缓缓挪步向前走去。 “白司离……” 逝雪深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前的人影已逐渐远了。 “呵。”他弯起唇角笑起来,“名字却是有深意,如此迫不及待是要找到她了。” 那月牙白袍的身影快速在雪地上掠动着,恍若脚下生风,避开集市。他的衣袂拂过的地方惊起一片雪,身影却是异常稳当,手中的纸伞亦没有晃动,黑发垂肩,如履平地。 逝雪深身形一动,迅速跟了上去。 ? 也是在半晌之后,逝雪深环顾了一下周围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方才驻足的地方。 因为他记得那个小女孩子,将要垂垂死去,命格却是出奇的硬。别的神仙妖鬼或许看不出来,他却是看得出来的。 在她眉间隐隐现出的是一条金色的火凤。 不过此时,她似乎睡熟了,倚靠着身边另一个瘦小的女孩子。 肃静的街道还没有人,只有天光微微照着她们,仿佛这便是所谓唯一的慰藉。 她身边的女孩子没有睡,之前没有发现,此时才看出来她漆黑发亮的眼睛特别深邃。她紧紧搂着靠在自己肩上的那个小女孩,仿佛不想让刚刚睡熟的她再受冷。 其实她自己都唯恐活不过这个冬天。 白雪纷纷美则美矣却在此刻显得有些残酷,偌大的街道如今却只有她们两个。 逝雪深刚想伸手用灵力看看这个女孩子的胫骨,白司离已然一步一步向她们走过去。 逝雪深连呼吸都差点停滞了。 白司离身形缓下来,手里撑着一把纸伞慢慢向她走去,就像向着一道信仰。他不知道此时白司离的面具下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看着他缓缓走到那个女孩子面前蹲下身来,头上的纸伞为她挡住了头顶的鹅毛大雪。 白司离向她伸出手,只说了一句,“愿不愿意跟我走?” 指尖呼之欲出的灵力忽然弥散。 逝雪深猛地睁大了眼睛,漫天梨雨,她脖颈上的兰溪玉佩藏进在粗布里头,此刻穿透屏障发出轻微的却让人不可逼视的白光。 只听得她痴痴地说了一句,“仙人……可是从九重天那处来的?” 许是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还有些吓得不轻。 白司离却是摇摇头,笑道,“你若是跟着我,至少我能保你一世安好。” 也不知那小女孩有没有听进去,一双漆黑的眸子愣是怔怔地望着此时的白司离。 白雪纷纷竟又开始绕道而行,如斯画面也是叫世间万物都不忍心打搅。仿佛当下除了他们两个,任何事物都如数停滞,成了摆设。 想来,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她了。可就在方才他明明比他要早一步,明明能比他快一步就能找到她的,可是竟是硬生生地擦肩而过了。 逝雪深苦涩地笑笑,这又如何呢,找到她不过也才一个开始。 ? 她是愿意和白司离走的。自然为了生存,而她似乎也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真能如他所说的那样能保她一世安好。 她叫唐瑜,想来这瑜便是玉的意思。 凉山当场被白司离设下了结界,一般鬼神遇之只好避开,那座山倒是被白司离处理的很好,她若常年居住在这里,这一世只与白司离两人,想想也是那人唯一的愿望罢。 可白司离终归今夕不同往日了。 自然他每月去白华山的日子,才是逝雪深唯一觉得能离她近一些的时候。 他每日躲在暗处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陪着她度过垂髫,金钗之年,豆蔻年华……看着她一天一天长高,开始试着着男孩子的衣裳。 白司离在厨房做饭,她就躲在门后偷偷看他,有时闲暇下来,白司离也会教她看书、下棋、写字…… 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夏秋冬。 他亦挂在树上,睡在屋顶,藏进云里,陪着他们看过春雨,夏,秋水,冬雪…… ? 冷雾没有跟着他们,白司离为她找了一个奶娘,待冷雾渐渐长大可以自力更生,奶娘也就被退了。 唐瑜一得空便会下山去看冷雾,按着白司离的意思,身着男装,束起头发,粉面朱唇,倒也是十分俊俏。 逝雪深就会偷偷跟着她一起下山去。 凡间的集市热闹非凡,融于其中实在叫人心驰神往,流连忘返。 唐瑜从冷雾那里出来之后就往一家酒肆而去,今日答应白司离为他带酒来。 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坐在不远处,却只能瞧见他的侧影。一身白衣青衫,墨发长长利落束在脑后,一手举着酒杯,搁到唇边微微一抿。举手投足尽是风华。 唐瑜握着酒壶的手都不由抖了一抖。 “小哥,壶可拿稳了。” 上头传来店家亲切的问候,唐瑜随即回过神来,将酒壶捧在怀里急急走了。 饶是一个侧脸,便吸引了自己所有的目光。 逝雪深安静地坐在原地,仍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其实他早该回去复命了,然后等着那个人的指令,选好恰当的时机证实一切。 可是他驻留了太久。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在背后看着她瘦瘦小小的身影了。 ******************** 想来白司离不在的日子,留她一人在凉他也放得下心。只怕那白司离早就看出来了。 凡间繁华却是险恶,自然形形色色的人皆是有之,没有白司离在身边,她一人独自来去,就像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鬼。 唐瑜也是不止一次在回凉的路途中看到被绑在树上的一群山匪,夜里必经之路,狼狗统统乖乖地关进门内,昨日还是杂草丛生的山路,第二天已是干干净净。 她却一股脑儿念叨着“阿弥陀佛”,神灵在白司离出现的那一天起,终于开始眷顾她了。 逝雪深白衣青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于脑后,懒懒地跟在唐瑜的后面。他本没有义务去做这些,也没有谁命令他去保护眼前的女孩子,甚至逝雪深他现在已经有自己该守护的人——即使那人如今不可能逃脱束缚。 就像最开始的她一样。可是如今,守护便是守护了。 每当看见她脖颈间那温润发光的兰溪玉佩,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恍若她还是在这世上。 逝雪深从怀里掏出金色的连心锁,他低头浅笑,“笙夏,我好想你。” 他将连心锁挂在了脖子上。 逝雪深久久看着唐瑜的背影,终于悄悄扣起了手指,阖目念诀。 再睁开眼眸时,蹙眉清叹。他想,等过不了几年,白司离又一次从白华山回来,便再不用隔三差五地回去了。而自己也是该回去向那人复命了。 风扬起他束起来的墨发,还有他婆娑而起的白衣青衫。因为方才算出来的命数告诉他,眼前的女孩子在几年后将要迎来的及笄之年,白司离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而她所在的命运齿轮,从那一刻正是进入轨道,一点一点转动起来。 ? 然后,在他将要离开她之前,他们总算有了一次相遇。 怪她年纪小不懂事,心思又极为单纯,从冷雾那里回来后穿过热闹的集市。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随即那人轻声说了句抱歉便急急走了。 想她那时对兰溪玉佩还没有那样深的感情,不知道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因此兰溪玉佩被顺手牵羊偷走的时候,唐瑜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逝雪深亦是不动声色地夺回了它。 温润的兰溪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浅浅光晕,就像女孩子光滑细腻的脸颊。 他握在手心,竟觉得有些紧张地出汗,曾几许何时,这玉佩该是那个人的,他发誓要永世相随的人。 轻轻叹了一口气,逝雪深的脚步终是动了动,他恍若在内心挣扎了好久,眼看着跟前瘦瘦小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忽然目光一凌,轻拂衣袂,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自己,他快步跟了上去。 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连心锁映射到唐瑜的眼中。那人也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来,高高的,白衣青衫。他缓缓弯下身来,抬头只让人瞧见那连心锁的光芒在阳光下闪到让自己睁不开眼睛。 只觉得那时呼吸一滞。 “喏,这枚兰溪玉佩可是上品,以后仔细着些别再叫那些妙手空空儿得手了。” 温润如水的兰溪玉佩安静的躺在他的手心,与他脖颈那处的连心锁交相辉映。 逝雪深却不知道,那深深一眼,竟是看进了唐瑜心里。 “小丫头……”她的目光水水的,让人心神荡漾,逝雪深忍不住向前伸出手去去揉她软软的发丝。 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她可爱,并没有更多的想法,却是这轻微的小举动让唐瑜乱了心跳,红了脸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浅浅一笑。而唐瑜愣是呆呆地处在原地,饶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还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子——自然那时白司离的半张面具还未摘下来。 逝雪深转身走了,匆匆隐没在人群中,徒留给唐瑜青衫背影。久久回过神来,竟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说出口,连他叫什么名字都未来得及问一下。 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第一朵桃。唐瑜静静地这样想。 她原本以为,缘分来了,在往后的日子定还会遇到这位白衣青衫的公子。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面。 若是等到那一天,那么唐瑜一定要问问他的名字,对他说一句感谢。 可是,她错了。迟来的问候竟是等到几余年后,差一些她就要将他淡忘了。自然唐瑜万万没想到,这是逝雪深回去复命之前第一次见她,亦是最后一次见她。 命运又一次将他们生生擦肩而过。好一场空欢喜。 给读者的话: 这里是独家的深深的番外噢他和鱼鱼终究是要擦身而过了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1) 领命再次回来的时候,逝雪深只在凉山看到白司离寂寞的身影,那个当初瘦瘦小小的小丫头早已不知去向。 “有人在玉佩上动了手脚。” 白司离笑的苦涩,他眉眼颓然,竟是有不多见的苍凉感。他的声音更是让人始料未及,不易察觉地带着些哽咽,“我……找不到她。” 这是逝雪深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白司离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无助。 “如果这个世上连你都找不到她,那么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哪里了。”逝雪深觉得胸闷难受。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虽然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以你之前对她所做的,或许你……”白司离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如今他的脸上已毫无遮蔽,恍若又回到那时的模样。 逝雪深却是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的话,“你竟然恢复了?” 白司离摇头笑着,“那又如何?” 没错,即便恢复昔日无边神力又有如何,找不到她,一切皆是渺渺空…… 逝雪深叹息,目光深远,“宿命流离分合,总会寻到她的。”他上前一步,脖颈上的连心锁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毕竟有很多人需要她……” ? 那个时候,唐瑜正和楚长歌在一起,在大片如水江南。所有尘事皆按着宿命的轨道缓缓前行。 逝雪深又像从前一样,在白司离找到唐瑜之后,在暗处、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习惯默默守护她。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擦肩了两次。 而如今,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只是,逝雪深想必是忘了,他忘了一个承诺也忘了替自己算上一卦。 红枫山上,青女一直在等着他。手边是未下完的棋局,周围苏酒的香味仿佛也一直迟迟没有散去,就连笑靥都仿佛还是昨天。 那个等他回来,一决胜负的约定,怕是永远都兑现不了了。 我是分割线========================================= 纤云觉得额上的冷汗一层一层漫上来,就像眼前这翻涌不尽的黑湖之水。她甚至还能听见湖底之下妖灵在相互撕咬的声音。 如斯脑补的场面,竟是让人不寒而栗。 那躲在暗处不知身份的怪物又是何居心,饶是现在的处境就像坐如针毡,她纤云堂堂青丘帝姬的侄女,何时受过这样令人胆战心惊的危险折磨。 “哗啦”一声响,从黑湖底部忽然升起一个巨大的黑色旋窝来,随之湖水飞溅,从中如银瓶乍破。 一名白衣青衫的男子就在此时宛若劫后重生的谪仙携带大片水而来。 他轻点足尖,眨眼间稳稳立在岸头,立在纤云的面前,愣是将她吓得不由退后了两步。 只是眨眼间的事,水席卷了一半的湖岸,白衣青衫的男子飞掠过来之时亦带来了湖底原本沉睡,此刻却被唤醒的精魂,它们无法上岸便在黑湖上空久久盘旋。 仿佛全部迷失了心智,相互挣扎撕咬,胡乱窜动饶是一副极其恐怖的画面。 “你,你竟是活了几百万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嘶哑的吼声,断断续续…… “破!”只听岸上的人一阵响亮的清喝,那嘶哑的声音甚至还未说完全,“哐”地一声,在瞬间溃散。 仿佛从未出现。 逝雪深眉眼凝重,面无表情,全身上下无不湿透,却没有一处伤口。纤云瞪着他,觉得就连呼吸一下都变得异常困难。 背后的黑湖已是一片风平浪静,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手里紧紧攥着泛着冷光的葫芦,他冷冷一笑。 “溃散的妖灵,不配知道我的身份。” 忽然,逝雪深眼神一滞,“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 方才那一幕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须臾间,却让纤云呼吸难受,心跳加速。 眼前的人眼底似乎弥漫着一层浅浅的雾气,瞳仁却是漆黑深邃,水珠不断地从他墨黑的发间顺下来,他深深闭了闭眼眸,浑身竟缓缓散发出令人喟叹的清光。 他的嘴唇微微泛白,方才吐出的一口鲜血在脚下恍若妖艳盛开的彼岸。 “不是我……”纤云的喉咙里像是卡着了一口雪水,森森刺骨,看着逝雪深紧紧握着的葫芦莫名的压抑感直直漫上心头。 逝雪深缓缓睁开双眸,一抹红光一闪而逝。 他盯住她的眼睛,“我知道。”他淡淡的,“量你也是不敢的。” 纤云忽然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 逝雪深不再理她,即刻扬起手,白光一现,葫芦塞子应声而起,他眉目认真,神色带着不易察觉地担忧。 接着唐瑜的身影像一团烟雾一样,钻出葫芦口,渐渐在前方现出身形。 只觉得脚下不稳,随即立马有人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那人袖子湿漉,手掌却是炙热,唐瑜一时觉得胸口一滞,喉咙一甜,有温热的液体自嘴角缓缓淌下来。 “小丫头……”她听见近在咫尺的人颤抖着声音喊自己。 葫芦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虽然不易自由活动,却也叫人觉得安心,时不时飘悠进鼻腔的是醇酒的香气,倒也是自己爱闻的。 唐瑜感觉到胸闷的时候,心里估量着大概是逝雪深和纤云上了黑湖的暗道了。耳边有嘶嘶的风声和低沉的暗吼,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后来直到感觉整个葫芦都震了一下,才知道危险已经悄悄而又不动声色地来了。 葫芦那一震似乎就是灾难的前兆,唐瑜正以为它会逐渐消失,安全将要抵达的时候,“噼里啪啦”,外围像是有千万雨点洒下来,落在坚硬的葫芦表面。 若不是有那刚强外表在,唐瑜想着自己一定被打成蜂窝了。饶是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像面临世界的毁灭。 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左右摇晃根本站不住身子,又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葫芦外面的情况。逝雪深和纤云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事,这场劫难又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脑子里混沌一片,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喊出一点声音,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只觉得身子猛地被向上一抛,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坠落。 那一刻,唐瑜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坠湖了。 深深闭上眼睛,意料之中感受到胸口用力滞下去。周身的一切都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凝固,让人呼吸困难的挤压感劈天盖地而来,仿佛能切身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怪物都朝着自己这一处纷纷逬进,就像一大块肥肉抛在饿狼眼前,每一头都争先恐后欲来抢夺。 心在此时忽然镇静下来,与此同时仿佛身体内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皮很重,不由自主地让人阖起双目,再听不见任何一点声响,除了胸闷丧失了多有的感觉。 兰溪玉佩在黑暗中散发着浅浅的微光,恍惚间脑子里映射出这样一个画面来,男子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白家的人了。” 蓦地睁开眼,铺天盖地的撕扯猝不及防。 整个人忽然倾身上前,葫芦被人牢牢用手攥住。 “公子……”喃喃呓语声连唐瑜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这样毫无征兆地自唇畔溢出。 恍若一隔世,晃眼下已是逝雪深牢牢握着自己的手,眉眼深邃。 黑湖已在身侧,周身久久平息,口腔腥甜的味道提醒着当下的一切。 唐瑜的眼里逐渐清明,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处的困境,跟前的人浑身湿漉漉的,他竟是不管不顾地跳进黑湖来救她。 “你没事吧……”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唐瑜却是迫不及待地问他。 逝雪深摇摇头,看着唐瑜的眼睛弥漫的雾气更深,竟渐渐缭绕起淡淡的痴迷态。 兰溪玉佩时不时地一下一下闪着微光,纤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此时此刻两个人的眼中竟是一时间仿佛只剩下彼此。 接着,纤云更是睁大了双眸,恍若看到了极其让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她哆嗦着看着逝雪深竟慢慢抬起了手,温柔地将修长的手指搁置到唐瑜唇边。 唐瑜整个脊背登时一阵发凉,木讷地站在原地,眼看着逝雪深一眼迷离,轻轻拈起她唇边的一丝血,缓缓放到自己的唇边。 如此妖娆叫人迷失自已。 这种画面实则太过诱人,却仿佛散发着致命的气息,逝雪深的眼睛像暗处升起的一团烈火,他慢慢伸出鲜红的舌头。 “不行!” 电光火石间,唐瑜一把抓住了他,就像登时被人往头上破了一把冷水。她目光澄澈坚定,死死握住了逝雪深的手,遏制住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不行。”唐瑜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或许打心底隐隐明白自己体内的血非比寻常。“逝雪深,不可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将他从地狱里生生拉回的名字。 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过的红光散的一干二净。 或许没有人知道,方才逝雪深经历了什么,即便往后回想起来,他自己仍是觉得后怕。若不是她及时的那一声呼唤,恐怕自己将来都万劫不复。 唐瑜的血太过诱人了,而且是对于方才经历过杀戮的人,差一些就要迷失了心智,深深陷入进去。 而一旦凭着逝雪深当时的心境,尝到那种缓解饥渴的**,那么他就算是真的完了——饶是逝雪深不简单。 时间像是瞬间伫停了,逝雪深盯着眼前的人良久,唐瑜的目光坚定不移,不掺合任何杂质,如此清明像是蓬莱岛仙云洞的泉水,叫人摒弃所有的嗔痴杂念。 逝雪深缓缓放下手去,“我没事……”他淡淡道,稍稍阖目,复又睁开眼。后知后觉发现喉咙里仿佛真的有火的味道。 他悄悄侧过身,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饶是方才仍旧让人心有余悸,胸腔内的心跳的愈发不稳。 纤云许是吓坏了,一句话亦没有说。 逝雪深口中轻声念诀,衣衫与发丝上的水珠悄然不见。 他复又回头望了一眼此时已然风平浪静的黑湖,“如此大的动静,想必妖君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纤云终于喏喏开口问道,声音却是异常冷静,“你不觉得这里还有第四个人吗?” 唐瑜的手一抖。 逝雪深神色凝重,却是不可置否,冷笑一声,“不知是人是鬼,是神是魔,但若或许他想现身,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偶是分割线=============== 森森寒意没来由地弥漫开来,明明气温适宜却叫人不知为何毛骨悚然。 “小丫头,你怕不怕?”忽而,逝雪深回身问了一句。 唐瑜一愣,脑中一现,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问过她。 ——阿瑜,如你看到,公子如今只是一缕残魂,你可害怕? 鼻子隐隐泛酸,唐瑜却还是摇了摇头,连白司离是残魂鬼魅她都不曾畏怯,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是让她真的怕的。 逝雪深弯了弯唇角。 纤云深吸一口气,“方才……就是他搞的鬼。” “想他是在很早之前就发现我们了。”逝雪深淡淡道。 “我们现在怎么办?” 空气凝固凝固半晌。 “出去。”逝雪深眸光一亮,“无论妖君在不在出口,都先从这里出去。” 唐瑜攥紧了手指,另一手已被逝雪深轻轻握住。 她抬头正好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心底升起一种想法,眼前这个白衣青衫的男子,一定不能有事。 纤云已经带头向前走了,在这危急时刻她倒是忽然卸下了素日里引以为傲的盔甲,渐渐愈发沉着冷静起来。 此刻她不在是昔日长洲青丘国高高在上的那个纤云,自然,她心里也明镜的很,若是还想要恢复昔日高高在上的样子,那么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先要从这该死的禁地里平安无事地出去。 区区妖界,还想困住她不成? 身后的那个男子,怕是还带着一个深藏不漏的秘密。 云袖翻飞,纤云率先走在前面,方才经历的都已经够了。饶是自己的心即便是玻璃做的也碎地可以了,如今处境,由不得她不坚强起来。 自然,身后的那个男人眼里只有唐瑜,想要靠他还是等下辈子吧,自己没把唐瑜害惨让逝雪深一气之下宰了自己是不是就该很侥幸了? 也怪不得人家,谁让唐瑜那姑娘**凡胎,她倒是没看出来她唐瑜究竟骨骼多惊奇,体内的血液让黑湖的精魂发狂,让逝雪深差一些失了防线。 一条胖嘟嘟的虫子自纤云袖口缓缓爬出来,探头探脑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让纤云的手心一阵轻痒。 “风位蛊。” 逝雪深走在后面,见她掌心的小虫子不禁微微诧异。 “那是什么?”唐瑜问道。 “找出口的。”逝雪深淡淡解释,不禁抬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一边的纤云。 她没有说什么。 逝雪深凝眉,青丘血狐一族的九尾狐本是上古尊神,受人敬仰,习的皆是正规的术法。只是没想到这只青丘女狐仙竟会习得苗疆秘术,若是浅些还好,唯怕她学的深了,有些秘术含有禁忌,是习不得的。 没想到她的灵宠竟是蛊。真是不简单。 “这样找出路就方便太多了。”纤云笑起来,陶瓷娃娃一般美丽动人,“小风是该出来透透气了。” 给读者的话: 接下来有个小乖乖要出现司离兄的往事也要逐渐浮出水面了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2) 饶是此时此刻纤云一脸得意的模样,就像在做着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唐瑜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凝重的逝雪深,逝雪深刚好也转过头来看她。没事。她恍若明白他用眼神在告诉自己什么。 看样子那所谓的风位蛊果然名不虚传的,缓缓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变换着方向。唐瑜和逝雪深跟在纤云身后,随着她沿着黑湖之岸开始往一个位置的目的而去。 禁地之内一瞬间安静的很,三个人皆是没有说话,都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而这个空间里面,除了能听到他们轻微的脚步和心跳亦很难再发现其他的声音。 自然,其实他们心里每个人都清楚。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双未知的眼睛正盯紧了他们。 渐渐发现在禁地里已经绕了好几道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黑湖早已不见了影子。 纤云忽然停下了脚步。逝雪深和唐瑜以为她寻到了出口,不由想要大呼一口气。 “之前听你说的,看样子像是对这妖界的禁地了如指掌。你应该从前有来过的。” 她回过身,看着逝雪深,漆黑的瞳仁散发着深邃的眸光,深不见底。 “不错。”逝雪深却也是正面回答了她的疑问。 “可是如今你却按着我的虫子指示的方向跟着我走,你既然从前来过,应该知道出口在哪里。”纤云又紧跟着问下去,“你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况且是现下这般处境,按理说迫切地想带我们出去。你却还是任由我现出风位蛊。”声调微微有些提高,此时此刻她仿佛想要迫切证实着什么。 “为什么?” 逝雪深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苦笑,“想来你也发现了不对是吗?” 他皱起眉头,轻声咳了咳,“原先的出口,没了。” ? 那时越过黑湖到达对岸的时候才发现,本该在不远处有一扇门的通道,如今却意外的没了。 那确实不是被小小施了法隐了门形或是找搬运**将其掩盖住。 而是真的没了。 当时逝雪深刚刚从魇中回过神来,这无非是一个晴天霹雳,他刚想说这个,却见唐瑜一脸信任地望着他,接着纤云已然甩了衣袖走在了最前面。 话在喉中忽然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了。 看着那一抹背影,逝雪深忽然觉得,可能那一身傲骨的女子会有办法,而这个噩耗或许可以暂且搁置,不到最后关头也没必要说出来。 若是侥幸出口真的被寻见,就完全没必要告诉方才发现的实情了。特别是在她现出风位蛊的时候,逝雪深又是忧愁又是觉得侥幸。 可是没想到纤云还是发现了。 逝雪深颇有些无奈,“我本来不想说,免得叫你们担心,想想也是那个暗中的人搞的鬼。”他摸了摸鼻子,发现唐瑜正看着他。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别的出路。”他又忍不住去揉她的头发。 纤云叹了一口气,“我真是造了什么孽。” 唐瑜难得安慰她,“纤云姑娘,我却觉得你方才寻路时特别帅气。” 蓦然想起若是凤息在的话,亦会摸摸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瑜儿,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眸色微微暗了下去。 纤云轻哼了一声,这才清了清嗓子。 “究竟是不是出路我不知道,不过小风方才找到了此处的一个缺口。”她微微动了动唇,掌心胖嘟嘟的风位蛊乖乖地又重新爬回她的袖间。 逝雪深上前一步,往面前青黑的崖壁上仔细看去,上面果然有细微的蕨类苔藓生长出来,而在当下这个环境,能长出生物来已实为不易。 他的手在袖间动了动。 “我来吧。”纤云在这时走到他身边。 逝雪深饶有深味地看着她。 纤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明白。诚然这种时候她也是识大体的,方才逝雪深为了救唐瑜,怕是伤得不轻。 逝雪深放心地退后一步,纤云翻袖扬起衣袂,立即有光环住她的周身,仙气洋溢。 她阖目念咒,手指在胸前迅速变幻形状,光芒愈盛。紧接着,美目倏然睁开,纤云的手一挥,“轰”的一声,面前的青黑色石壁赫然被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哔——” 仿佛紧接着从里面传来某种生物的叫声,这倒是奇了,三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禁地之处还别有洞天? ? “哔——哔——” 石洞碎裂之后,轰然之声散去,不想那生物的叫声却是越发清晰。 唐瑜心下一阵好奇,忙不急地想去看,被逝雪深一把拉住,回头瞪了她一眼。唐瑜乖乖地跟在了后面。 碎石带来的烟雾一点一点散去,三个人才看清前方的样子。纤云本在最前面,她还未来得及抬步,首先“啊”地惊呼了一声。 紧接着唐瑜却是欣喜道,“你看,前面居然有只小仙鹤。” 此时此刻呈现在三个人面前,在这别有洞天之地,确然有一只小仙鹤,并且那“哔哔”的叫声就是从它口中传出来的。 只是那只小仙鹤如今的状况怕是不好,它小小的身躯被一条粗重的大链子紧紧拴在石柱上。 此时此刻仿佛是看见有人闯入,可怜又惊恐的望着他们。 唐瑜率先不顾另外两人跑了上去,瞧着那仙鹤形体与其他并未多大差异,羽毛却是鲜艳的蓝红色的,十分美丽,与印象中别的仙鹤不一样,叫人见了十分新奇。 逝雪深意外地久久驻足在原地,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拉唐瑜一把。 纤云比他早些回过神来,她蹙了蹙眉,“这只火鸦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此处。” 唐瑜含嗔地看了她一眼,“人家长得那样漂亮,你居然叫它火鸦。” 纤云轻笑,眼神淡淡的,“漂亮什么,你没看见他只有一只脚吗,仙鹤乃仙家之物,我可从没见过哪一只像他那样是独脚鹤。” 纤云话音刚落,唐瑜这才注意到,果真如纤云方才所说,这只蓝红羽毛的仙鹤居然真的只有一只脚。 “哔——哔——”那只蓝红羽毛的仙鹤还在声声叫着,仿佛想挣脱身上厚重的铁链,可是它越是想挣脱,铁链似乎就越收越紧,最后它的羽毛残忍地被一片片磨地脱下,鲜红的血浸染了黑红的铁链。 唐瑜皱紧了眉头。 恍惚间,仿佛在一下子看进了它的眼神,满是渴求带着求生的祈盼,想它在这里定是受够了折磨与煎熬。 一晃神,脑海里仿佛闪过它自由飞起的模样,蓝红色的鲜艳羽毛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心底不知被什么细微的扎了一下。 终是看不下去了,唐瑜迫切地回头道,“无论如何先救它脱离这条链子,即便他只有一只脚,即便不是仙鹤,那也是一条生命。” 纤云挑了挑眉,“如今连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救它,唐瑜你不会忘了你自己还是个**凡胎吧。” 当下怔了怔,唐瑜的话生生含在了口中。 耳边求救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唐瑜捏紧了拳头,目光忽然坚定了一下,自顾自地跑到了那只仙鹤的身边。 逝雪深在这时掠过来,一把握起她将要伸出去的手。 “别碰,铁链会灼伤你的。” 唐瑜蓦地回过神,逝雪深的眸子漆黑深邃,她这才反应过来,从方才到此刻那个人恍若一直未动。 拉开她一尺远,逝雪深还是皱了皱眉,抬起手开始念诀。 他的手仿佛幻成一把利刀,朝着黑红的铁链干脆地斩了下去。目光错落间火星四溅,紧接着蓝红色的一片绮丽仿佛只有在梦中的现象。 眨眼挣脱了束缚的仙鹤振翅欲飞,它的羽毛上虽然沾了点血污,却仍掩盖不了它风华绝代的模样。 纤云在一旁漠然望着,却微微诧异。 唐瑜欣喜地绽开笑容,逝雪深忽然对着纤云的方向又恍若喃喃自语。 “他,可不是普通的仙鹤。”声音仿佛有些吃力,“即便只有一只脚,若不是罕世之鸟,会被困在这妖界禁地?” 纤云顿时哑口无言。 被放飞自由的仙鹤潇洒地在上空盘旋着,所过之处带起火一般的光亮,这一刻仿佛等了万年之久,诚然若是可以振翅这片污土之地熬于三界。 它如今形体虽然还尚娇小,初生牛犊却是不怕虎。 唐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它风华的身影,追随着它盘旋飞翔在这小小的空间,眼里尽是欣喜。 那只仙鹤终于飞落下来,唐瑜不禁伸出手去,它便稳稳地单脚停在了唐瑜的掌心。 “真漂亮。”不由得又是一阵赞叹。 “他是男的。”逝雪深在一旁安静地望着,勾起唇角。 “啊……” “看样子他是很喜欢你,因为方才是你一心想救他。”逝雪深饶有深意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子,此时正目光炯炯地与仙鹤对视着,“不过他还小无需介意,也就是活了千年而已。” 说到这儿,那蓝红羽毛的仙鹤竟像是听得懂人话,十分应景地探过脑袋往唐瑜脖子上蹭去。 它脖子上软软的蓝色羽毛不经意碰到唐瑜挂着的兰溪玉佩,就这这时玉佩散发出了比以往更盛的微光。 逝雪深攥紧了拳头,目光却是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 “看这只火鸦的样子,估计是想跟着你了。” 纤云忽然慢步走了过来,眼睛掠过逝雪深,稍稍驻留了一下,又迅速停在那只小仙鹤上。 唐瑜微微一愣,不想那只小仙鹤竟又“哔哔”地叫起来,继而眯起眼睛摇了摇脑袋又点了点脑袋,忽而转望向一边的逝雪深。 逝雪深看到那只小仙鹤的目光不由得扯了扯唇角。 他叹了一口气,“那小东西的意思是他很感谢你,但只希望你能将他带出去。” 小仙鹤对着逝雪深点了点头,又“哔”的叫了一声,仿佛是对他方才叫自己小东西不满意。 逝雪深对他挥了挥拳头。 “原来是这样。”唐瑜笑起来,“我当然要带你出去。” 小仙鹤又温柔地蹭了蹭唐瑜的脸,引得她咯咯直笑。 “想不到你竟然听得懂那只火鸦的话。”纤云饶有深意地弯起唇角。 “的确。”逝雪深接住她的目光,“我也觉得这种技能很厉害。” 双目交错,仿佛将要摩擦出一点火来,那小仙鹤适时地瞪了一眼纤云。 “哔——” 逝雪深终于低低地笑出声,“他说这位骄傲美丽的纤云姑娘能不能不要叫他火鸦了,他有自己的名字。” 纤云的脸立马一红。 唐瑜空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它柔软的羽毛,迫不及待,“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哔哔——” 逝雪深迟疑了一下,脸色僵了僵,还是缓缓说道,“他说,他叫小彩。” “噗——”纤云下一秒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彩?” 这只火鸦,虽说长得不赖,全身上下也就两种颜色,谁给他起的这么不靠谱的名字,还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 唐瑜却是忽的愣住了。 ==============偶是分割线================= 云琅山仙雾缭绕,飘渺出尘。山涧盘旋着一只只雪白的仙鹤,离世脱俗,自在悠闲。 青冥帝君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入放生河中,正巧逢到白司离一身月牙白衣缓缓过来,来时恍若携带日月光华,却仍掩藏不了他骨子里残魂魅魄的气息。 “来找凤息?” 不想白司离还未开口,青冥反倒先问起了他。 白司离微微一愣,可还是点了点头。 帝君一身出尘不染的紫色袍子,墨发一丝不苟系在脑后,面色冷峻又不是柔和。 “在后山,刚刚才闭关出来。” “多谢。” 白司离俯首恭敬地对他做了一个揖,也不多话,拂袖往后山的方向前去。 青冥帝君望着那一袭月牙白袍目光深邃,他摇了摇头,“不久前才送走了一个女娃娃,如今又来了一位故友。”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向着放生池里自由自在的鱼儿,成群结队惊起片片水。 不由得露出舒怡的笑容来,“人世皆苦,还是你们逍遥自在,不愁这不愁那,仙道悟地深,有朝一日还可飞身成龙。” 他正色起来,“苦了宿命历劫之人,是非对错又有谁是真正分得清的呢?” “罢了罢了,唯恐连天帝与司命都参悟不透。”青冥帝君轻移步伐,缓缓踱步回去。 给读者的话: 接下来的第三小部分前世的恩怨要来一些了看官们赏呀~~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3) 不想小彩脱离了那黑红色链条的束缚,伤口竟自己渐渐开始愈合,脱落的羽毛也一点一点长出新的来。 他重新从唐瑜的掌心飞起,带着新生的光芒,凡是他掠过的轨迹,在半空中久久生成一道炫目的火光。 “哔哔——” 逝雪深欣喜地上前一步道,“小彩说,他知道出口往哪走。” “哔,哔哔哔——” “可是……”逝雪深顿了顿,眉头一紧,“他说,他同时也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纤云的目光闪了闪,“如今还顾什么危险不危险,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看了看面前两位,“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难道不负责把我安全送出去?” 逝雪深喃喃低语,“纤云姑娘,最开始可是你先自告奋勇现的身,妖君要带走小丫头你可是第一个不同意。” 唐瑜眼前一亮。 纤云扭过头,“妖君要抓她我当然不同意,她只能输在我手里。” 唐瑜亮亮的目光转向逝雪深。 逝雪深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没办法,白司离如今站在你这边。” 果然!纤云这姑娘是来抢公子的! 唐瑜不由眼中要喷出火来,小彩安抚地停在她肩头用羽毛蹭了蹭她的脸。 纤云不依不挠,“如今是这样,将来可说不定。” 小彩更温柔地去蹭唐瑜,他可不敢去惹那纤云姑娘,她的袖里有虫子。 “我们到底走不走?” 唐瑜干脆不理她,抬头问逝雪深,逝雪深看着小彩,小彩一愣,眼巴巴地去望纤云。 “火鸦,带路。” 小彩乖乖扑腾了几下翅膀,缓慢朝前飞去。 暗处的那一双眼睛更明亮了。 ===============偶是分割线========= 百转千回,小彩飞在最前面,三个人紧跟其后。每个人都凝神专注,唯怕不经意间从哪里窜出什么危险来。 周围泛着点浅浅的潮湿气息,每一步都带着未知与希望。 “是不是我产生错觉了,如今竟觉得有些冷。”说话的是纤云,她紧跟在小彩身后,这时正微微蹙着眉瑟缩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逝雪深听到之后猛的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抓过走在自己跟前的唐瑜的手。这不碰还好,一握住逝雪深差点跳起来。 “怎么回事,身子那么冷竟是一声不吭!” 饶是纤云仙身道骨都感觉到了寒冷,更何况她区区**凡胎,想必她早就冷的不能自已了。 纤云立时回过头去看方才到现在都默默不闻的唐瑜。 事实上唐瑜早就感觉到异常的寒冷了,刚开始还好好的,越发向前越觉得寒冷深深传到骨子里。她本想喊出声,可是大家无一不秉息前行沉着冷静,她只好咬咬牙忍着不说,身上还可以,就是手脚有些忍不了,开始冻得将要麻木了。 直到纤云先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还受得住。”饶是唐瑜觉得身子都禁不住开始打起颤来,这种寒冷比冬天更要彻骨,明明没有一点白雪的气息,却是像森森冷风那样直直而入。 逝雪深的手开始渐渐滚烫,源源不断的热气紧接着接踵而至,让从手开始的知觉微微开始回过来。 “你这个傻瓜,觉得冷为何要忍着。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我不喜欢你这样。” 唐瑜一怔,脸上的温度最先回过来,她没有说话,她已再说不出话。 纤云皱紧了眉头,“真是邪门。”她瞅了一眼一旁的小彩“喂,你这带的路到底对不对?” 小彩“哔哔”地叫了几声,在半空绕了几个圈,随之扑扇着翅膀朝唐瑜飞了过去。 蓝红色的羽毛带起一片绚丽火光,他在唐瑜头顶上空停了下来。 白色的喙微微张开,绯红的热气缓缓而下。唐瑜闭上了眼睛。 “哔哔——”他又叫了两声,旋转几圈,逝雪深放开唐瑜的手。 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小彩喙下的光芒正好消失。 “我没事了。”接受到暖意的唐瑜长长舒了一口气。 纤云重新回过身,“继续走吧。” 逝雪深点点头,“嗯,小彩说的那个出口就在前面了。 ? 周围的世界在踏入一道界之后瞬间变成了冰天雪地。 让人猝不及防却仿佛又是意料之中。 唐瑜的体内在方才由小彩注入了一道神力自是不再畏寒,纤云与逝雪深皆用仙气护法,小彩在最前面飞着,尾部炫彩的火光在此时越发美丽深刻,仿佛要将周围的寒冰一点一点融化。 纤云看在眼里,想不到这只单脚的火鸦果真不是简单凡物。 “逝雪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走到一半,纤云忽然警惕起来,目视前方一边却问着跟在最后的逝雪深。 “杀气。”身后的声音不急不缓,沉着冷静,却看得出来他分外认真着,“怨气,愤恨,不甘……” 饶是逝雪深每念一个字,纤云多冒一颗冷汗。 “你是不是该问问那只火鸦,确定……这条路没错?” 小彩干脆连叫都不叫了。 其实纤云心里也明白,只是这种架势由不得她心里没底,自己养尊处优那么多年何时遇到过现下这样的处境。 “不要分神,恐怕敌人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就在这时,小彩忽然“哔——”地叫了一声,把三个人都下了一跳,逝雪深赶忙将唐瑜拉住。 纤云锁眉,“发生什么事了?” 逝雪深微微眯起眼睛,压着声音,“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一个人过来了。” 小彩仿佛在瞬间感受到逼人的戾气,迅速飞到了唐瑜身边。 “别怕。”唐瑜安慰地摸了摸小彩的羽毛,其实她心里更没底,而且眼前的那个人似曾相识。 “兜兜转转这么久,可总算将你们引到这儿来了。” 前方传来的声音空灵冗长,让人觉得深深压抑,随着他的话缓缓跃进三个人的耳朵,眼前雾气散去,来人的身影越发清晰。 是女人的声音,来的是个女人。 ?? 纤云本想开口问她是谁,话在嘴里还没说出口就犹豫了,因为此时她的身影隐匿在一道强光中,还未看清人就由不得她冲动。 “你们放心,妖君此时还在外面,我可没容许他进来。在这里我可是有东西要给这位唐姑娘看的。” 她说的分外自信与高高在上,仿佛皆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饶是纤云都没她那么高傲的地步,就连妖君都要经过她的同意一样。 纤云暗自讪讪,果然这所有事都冲着唐瑜,她和逝雪深可真是自找麻烦了。 她还默默想着,眼前的女子已然轻轻笑起来,“妖君要唐姑娘的血,亏他想出这个好主意,我可不反对。可既然来了就顺便成全我的念想是不?幸运的话也许还能见到白司离呢。” 纤云吓了一跳。 唐瑜目不转睛地盯着光里的女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早在她出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饶是最后说出白司离的名字,那么一切都了然了。 唐瑜的目光不卑不亢,一脸肃静,她的模样倒是让小彩的胆子也逐渐大起来。 “就是她。”逝雪深仿佛叹息一般,“从开始跟着我们到现在,那个暗中的怪物就是她。” “梦姬……” 唐瑜一字一句。 果然,千方百计想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目前来看也只有她了。实在搞不懂…… 给读者的话: 明天是这一小章的最后一章噢么么哒 第二十七章 问君可否还记得(4)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听到那个名字微微一怔。 梦姬是谁?恍惚中听到纤云用密语对自己传音。 这个人我当真是错过了,还真不知道。 算不出来? 无法算出来。 那她究竟是多厉害? 很厉害,之前或许我还有胜算,可惜黑湖之后,一点都不剩。 纤云倒吸一口凉气,敢情能灭了历代妖君精魂,逝雪深之前是有多厉害。 所以他与白司离什么关系你也不知道了? 逝雪深干脆不理她了,梦姬的声音已然又响了起来。 “唐姑娘,单听声音就记得起我,你倒是对我很上心。” “没什么,世上像你这般的人本就不多。” 梦姬也不气,缓缓从光中走出来,恍若脚下生莲,袅袅婷婷。她一身绿衣,腰若约素,一双眼睛充满魅惑,眼睛下面部分是一条纱巾,遮住她半张脸,还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 逝雪深看着她,眉头皱地更深了。 “走到这里来只有一条路,那只笨鸟被你们救下算他运气好,本来这也是妖君的事与我无关。” 她站的离他们不远,身上穿的亦是轻纱薄裙,在这冰天雪地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唐瑜冷冷笑着,“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就是想我死?还是其实你更想要的是见到公子呢?” 梦姬摇头,“现在可不。”目光忽然一凌,她缓缓道,“既然来到这儿看看我给你的东西亦无妨,等看完了妖君自然会来取你的尸体。” 不等唐瑜忍不了就要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梦姬已自顾袅袅回过身,“对了,那样东西或许有点恐怖,叫你的朋友也小心一些,不要为此无辜丧了性命。” “你给我闭嘴。”饶是唐瑜从来没那么痛恨过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梦姬的笑声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你还是祈盼着白司离还会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来救你。”她抬手掩住脸上的轻纱。 “可是这一次,恐怕不一定了。”笑声夹杂着讥讽,伴随着梦姬曼妙的身影,最终缓缓消逝在雾气中。 前方的空气中空空荡荡的不留一丝痕迹,就像她从未来过一样。 ···· “混蛋……”手指紧紧在袖中攥着,小彩在唐瑜身边一动不敢动。 “没想到你也会沉不住气骂人。”纤云长长呼出一口气回头看她。那个梦姬实在太猖狂,诚然她太厉害,如若不然自己一定把袖子里的虫子都叫出来揍她一顿。 “没事的。”逝雪深上前一步揉了揉唐瑜的发丝,“小狐狸之前那句话我看倒是说的不错,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如今只能大步向前走了。” 纤云瞪了他一眼。 “你们别去。”唐瑜忽然扯住逝雪深轻轻摆动的衣袂,逝雪深停下来诧异地看她。 “危险,别去。”唐瑜有些哀求道。 梦姬的可怕她也是见过的,虽然唐瑜不清楚逝雪深灵力如何,可是她感觉得到,第一次白司离出手救她梦姬会被打跑,有八成是因为梦姬对白司离念及情谊的。 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没事。”逝雪深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不去,你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吗?饶是你愿意,我和小狐狸也不愿意。” 唐瑜怔了怔。 纤云叹了一口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还不一定真像那梦姬所说,过五关斩六将也说不定。”她眨了眨眼,“或许白司离真的来了呢,你难道不想试试他会不会真的来救你。” 唐瑜退了一步。 会吗?白司离会来吗,每次遇到危险他都会像那样降临,这次也是一样吗? 不知道。 “走吧。”逝雪深微微笑,“你不是还答应了小彩要送他出去,就像我答应你一样。” 小彩应景地“哔——”了一声。 “是我连累了你们。”唐瑜的手在袖里攥地紧紧的。 纤云扭过头,想来这也是自己多管闲事自作自受的,那一日白司离在自己耳边轻言的两个字又回现在脑海。 “我就不信那女人的邪了。”纤云暗自咬牙,“蒙着一张脸算什么,要打来点光明正大的啊,到底是什么东西会有那么恐怖,我堂堂青丘血狐之后就要去看看。” 听她这话就似壮胆,逝雪深不禁第一次投去感激的目光。 唐瑜脑子一闪灵光,举目去看眼前这个陶瓷娃娃般,此刻目光却坚定不凡的女子。算了就让她喜欢白司离,只要公子不跑就好了。 逝雪深的目光认真起来,“小彩,飞到前面去。” 小彩叫了一声,扑扇翅膀飞过去了。 冷烟散尽,眼前高高矗立起一堵巨大的的冰墙,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那头的面貌,还时不时冒着一股一股冷气,想来这堵墙厚到了一定层次。 “这是唯一的路吗?”纤云问道。 逝雪深点点头,“这墙不过梦姬的一道摆设,小彩属性为火,融化它轻而易举。我反倒比较担心的是冰墙那头是什么。” 小彩飞旋,蓝红色的羽毛带起一团焰火,在冰墙面前分外夺目,“哗啦啦”的滴水有一大片倾泻下来。 “等等等等。”纤云深吸一口冷气,“让我准备准备,好久没有战斗了。” 她捂着胸口睁着眼睛。唐瑜被她搞的分外紧张,她还是**凡胎好不好! 小彩又转了一圈,这次也没管纤云到底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全身忽然散发出夺目的光芒来,他低叫一声,白色的喙里喷射出巨大的火焰,撞击在雪白的冰墙上。 “轰”的一声,冰墙转瞬爆破,恍若银瓶破裂,冰渣像两侧急急散去,与此同时从里面毫无征兆地涌入大片黑气来,紧接着是无数令人心烦意乱的嘶叫声铺天盖地。 纤云和唐瑜当场就傻了,再反应过来时,饶是眼前看到的那个画面恍若天压了下来。 小彩在下一秒往三个人的周围设下一层阻挡外力的结界,逝雪深亦是皱紧了眉头施加术法上去。 耳边凌厉的风声夹杂着生物的哀嚎,赫然四面八方像蝙蝠一样黑压压的幽灵争前恐后的粘在那一层透明的防护罩上。 它们狰狞着就像地狱里的恶鬼,又像饥肠辘辘的野狼,摆在面前活生生的食物让它们顷刻泯灭了良心,几欲痴狂。 “这是……”纤云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愣是还迷茫在方才这一刻的仓惶之中。 所有光芒在一瞬间被它们覆灭,它们翻天覆地滚滚而来遮住天光,永无止境的黑暗一点一点吞噬,那种深深的绝望感真是仿佛人间地狱。 实在太可怕了。 逝雪深吃力地顶着,“别愣着了,若是让它们穿过了这层防护罩,一切都完了。” 纤云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出手,小彩的眼神格外认真,亦是奋力抵挡着。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唐瑜被圈在中间,左右是认真施法的逝雪深和纤云。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应当是百年前鬼界十八殿,不愿坠入轮回残存的鬼魂。”费力再加一道法印,“如今看来怕是妖化了。” 逝雪深不可置否。 “这到底怎么回事,梦姬让我看的难道就是这个?” 纤云皱紧了眉头,一字一句道,“那本是无间地狱里的鬼魂,传闻百年前有个人手持屠刀灭了整个十八殿。遇神屠神,遇鬼屠鬼,浑身浴血。促使它们心生怨怼不愿坠入轮回,不想那时竟是被有心人收入乾坤袋中,如今放入这妖界禁地,只能逐渐受阴气反噬,轮为妖界满腹深仇的妖鬼。” 纤云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想必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等着那个让他们万劫不复的人” “那个人,是谁?”唐瑜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到了嗓子眼,说出来的话抑制不住地颤抖,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 小彩在这时“哔”地叫了一声。 逝雪深深吸一口气,“白司离。” 主角终于登场了。 给读者的话: 司离兄来了司离兄真给劲 第二十八章 舍身为吾不是君 前尘往事不过浮生执念,抵死执着,豢养心魔。 脑海中深深一滞,血红色的光影一闪而过。她蓦地闭上了眼睛。 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唐瑜整个人愣在哪里,痛苦地骤起眉头。心里头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着问自己,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为什么……错过……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霎那忽然目光带火,倏然睁开双眼,逝雪深迫切的声音终于跃进了耳朵里。 “小丫头,醒过来!” 仿佛顷刻间从头上倒下一盆凉水,浇熄了令人心燥的火焰,再抬起眼时,已完全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纤云略带担忧地看着唐瑜,“这样下去不行,这里的魔障对这样一个**凡胎完全是量身订造。” 逝雪深皱紧了眉头,仿佛此刻唐瑜的眼里还意犹未尽地燃烧着方才的火焰。 “无间地狱的怨煞之气太重了,方才那一瞬间恰好触到她心底那一根弦,让其有机可趁。” 抬手间又是一道抵挡,“小彩,你辛苦一下,替我撑一会儿这里的缺口。” 听到召唤,小彩立马应了一声,更努力地扑扇起蓝红色的翅膀,目光收紧,全神贯注。 逝雪深看着差不多了,念诀收法,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妖鬼密密往结界汹涌过来,小彩“哔哔”的叫着,誓死守卫。 逝雪深眉头紧锁地看着身边的唐瑜一动不动,呆滞的目光还残留着方才不灭的火焰。 他当下摒弃一切杂念,抬手设法布阵,口中喃喃念诀,七彩的炫光应声环上两个人的周身。 “清心诀,清念净心,往孽是无。入!” 一声清喝,指尖光芒变幻的源头,一道清光缓缓从唐瑜的头顶灌入进去。 恍若春风拂面,气息流动的地方散发浅浅的光晕,唐瑜顿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舒畅,脑子里空白全无,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双眸之时,一片澄净,潋滟水光。心中方才紊乱的思绪重新组合。 纤云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又是震惊又是敬佩。 毫无征兆的,“噗”的一声,逝雪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逝雪深!”唐瑜上前一步扶住他。 “无妨。”他淡淡的,抬手干脆地抹掉嘴边的血迹,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 他抬头去看费力撑着结界的纤云,亦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纤云说的很急,可现实又不得不让她沉着冷静。 忽然想起梦姬说的那些话,‘叫你的朋友也小心一些,不要为此无辜丧了性命。’ 真叫人恨得牙痒痒,她就不信真的会被她困住在这里。 逝雪深点点头,“我们不能只守不攻,没试过怎么知道打不赢那些怪物。” 唐瑜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凡胎特别没用,甚至还比不上小彩这只仙鹤,至少小彩还是有本是能和纤云与逝雪深一起并肩作战,而她仿佛只是他们的累赘,而这些事亦是皆由她起。 不仅什么事都做不了还要他们保护自己。 “你的葫芦呢,把唐瑜装进去。” “呵呵,早在黑湖的时候就不能用了。”逝雪深无奈笑笑。 唐瑜更是一阵心塞,低下头。 逝雪深眼尖,探过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和你没关系,它裂了不能装美酒了可是至少它曾经保护过我想保护的东西。”逝雪深叹息,“所以不要觉得过意不去,不是你的错。” 唐瑜泪眼汪汪。 “好了,现下没时间增加感情好吗?”纤云一皱眉,一道防护又强印上去。 逝雪深这些时候也差不多缓过劲来,目光犀利,上前一步将唐瑜护在身后。 “哔哔哔——”小彩欢叫起来。 “看到前方那唯一的一道光了吗,小彩说的出口就在那儿。”逝雪深白衣青衫,头发高高的束在后面,长长地落成一条,他眉目清俊,颈间的连心锁闪闪发光。 他的声音清冽,带着引领者的口吻,“我数一二三,全方位朝那一处进发,无论如何要从这黑压压的怪物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不要回头地向前,冲出去就是光明。” 纤云已经屏息凝神,小彩续足了神力,唐瑜暗暗握紧了拳头。 每个人都在等着那一刻。 逝雪深深吸一口气。 “一。” 心烦意乱的嘶叫声久久萦绕,震耳不息。 “二。” 铺天盖地的黑影恍若黑云遮日,压抑与窒息。 “三!” 一声清喝冲破层层魔障与黑暗,直冲青天,仿佛滚滚春雷,守得云开见月明。 头顶的结界轰然爆破,汹涌而来的妖鬼恍若一下子得到了如数的释放,前方引诱的血香让它们冲昏了头脑,不能自已。 逝雪深一手将唐瑜护在身后,一手亮出无形的刀影来,还来不及眨眼的时间,晃眼的刀光劈开了横冲直撞而来的黑影,杀出了一条血路。 小彩浑身光芒万丈,白色的喙吐出熊熊烈火,蓝红的羽毛光彩夺目,简直四海八荒的神鸟,浴火的尾巴扫开滚滚黑漆。 纤云躲在小彩的身下,紧随着小彩走,血狐之驱本身就带有古神的守护,漆压压的黑影还没凑近她的身,袖里飞出无数千奇百怪的蛊虫,撕咬声不绝于耳。 “哔哔——”小彩扑扇着华丽的翅膀欢叫起来。 “出口在前面。”光亮射入眼睛的时候纤云都快哭了。 逝雪深的身上被咬了几口,此时鲜红的血不断从伤口上“咕噜噜”地往外冒,空气中还散发着黑暗的腐朽气息。 唐瑜紧紧缩在他的怀里,她知道身边的人受伤了,浓浓的血腥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强有力的心跳声比周围的嘶叫声还要觉得撞击耳膜。 唐瑜觉得眼睛一个劲地发张发酸。 “我们走……”低低地对怀里的人说了三个字,逝雪深纵身一跃,纤云和小彩在前面接他们,身后铺天盖地的黑暗被牢牢阻隔起来。 出口就离一步之遥。 “叮——”这一声脆响却比任何声音都显得明朗又深刻。唐瑜只觉得袖子里好像一空,不禁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一根精致的梨簪安静地落在那边,尾部的那朵梨栩栩如生。 眼前忽然闪过那人月牙白的衣袖,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梨香,耳边是他的呼吸,此时他离她那么近。 “这一支可是公子送的,仔细着别再弄丢了。” 白司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令人心醉的语气,拂过唐瑜的脸颊。 逝雪深那一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察觉到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心落下去的感觉就像整个人都掉进了深深的海底,让人喘不过气。 “小丫头!”那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穿透森森妖界。 黑压压的妖鬼找牙舞爪地向俯身去捡梨簪子的素衣女子而去。 “逝雪深,妖君已经朝这边来了!”纤云一把抓住几欲发狂的他。 “你们走,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仿佛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逝雪深奋力甩开纤云的手,果断的回身朝黑暗中的那一点白光而去。 他说的那个承诺,到底有多重? 他的力气太大,纤云踉跄地被甩了出去,回首间,妖君已经气势汹汹地来了。 “小彩,我们先走。”几乎是含着泪对头上扑闪着翅膀的火鸦说了那么一句,纤云煎熬地转身,最后一眼是逝雪深白衣青衫,带血的身影眨眼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想伸手去抓那唯一的一点素光,不惜浴血。 纤云想,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落泪。恐怕这一回头便是无期。 =================偶是分割线================= 唐瑜挣脱逝雪深的怀抱飞身而下的时候,脑子里除了一闪而过白司离的身影然后就是眼前的那一支梨簪。 其实身子在涌入那一片黑暗立马仿佛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胸闷的感觉就像面临着灭顶,诚然幸而是握紧了那样和从小佩戴的兰溪玉佩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管他这一次到底会不会来,也要像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边一样。 这是她唯一的执念与信仰。 往事回映走马观,这一切皆如梦境,白日里他与纤云耳鬓厮磨的画面仿佛还是方才的事,心痛像刺骨一样深刻。 她重视他,即便夜里就寝不易将梨簪还插于发间,亦时刻藏于袖子的暗格里。 不想这回仿佛真是如临末日了 ? 妖鬼疯狂地咬下来,疼痛的感觉让人晕厥,它们一边还在厮杀争夺谁都不愿让谁抢先一步尝到美味,一边下口毫不留情。仔细着似乎还能闻到从自己身上娟娟流出而散发的丝丝血香。 接着便是比妖鬼还要铺天盖地的一个怀抱。 “公子……” 眼泪夺眶而出,是他来了吗…… “小丫头,别怕。” 唐瑜的身子硬是一怔,眼神慌错间,才模糊地看到环住自己的是一袭青色衣衫。 一瞬间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怕。”紧紧环住自己的人又重复了一句,“我承诺过你的,一定将你平安从这里带出去。” “逝雪深……” 泪水猝不及防地糊了一脸。 他明明已经伤的很重了,还这样不要命地来救她,终是觉得自己欠他了。 逝雪深咬牙,妖鬼在血泊中愈发兴奋起来,每一口都带着仇恨与狂妄。他的身子轻轻颤抖,觉得森森白骨似乎都已裸露在空气中,里头的白衣已经成了赭色,青色的衣衫玄色一片。 痛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可是怀里的人即便是死也是要他守护的。 金色的连心锁与兰溪玉佩交相辉映闪着幽幽的光芒,疼痛反倒让人此时分外清醒。 笙夏…… 恍惚中又想起了这个名字。 默默阖起双眼,口中念诀,颤抖地伸出手指来,比指成剑。 从指尖渐渐亮起一阵白光,将唐瑜的泪眼衬地如水潋滟。 “把你平安送出去。”他又一次喃喃地在她耳边起誓。 这一霎那忽然很恨白司离,来救她的为什么不是他…… “以天指剑,为吾而生,起!”话音一落,青衫拂起,若青鸟倾覆苍穹,伸手一指划破空气,“破!”夺目的白光银瓶乍破,倾世惊华。 眼前的妖鬼转瞬化为雾气弥之消散。 逝雪深紧紧拥住了怀里的人,轻轻叹息,缓缓勾起唇角,总算保住她了。 他飞身跃起,像绝世惊鸿,涌入了光明散落的出口。 要带着她平安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却寻不见其源头。身影刚刚显现,头上忽然直直地压下来漆黑色的牢笼,心下猛地一落,逝雪深立即空出另一只手去接,浑身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顷刻只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铁柱牢笼垂直落下来的时候竟是这般猝不及防,令人招架不住。 身子沉闷地摔在地上,回过神,“哐!”四面八方早已被坚而不摧的铁柱囚禁在里面。 俨然已是瓮中之鳖。 唐瑜浑身都痛的不行,耳边只剩下牢牢抱住自己的那人沉重的呼吸。手胡乱摸在逝雪深的身上,一摸便是一手黏黏的鲜血,带着与周围一样沉重压抑的铁锈气味。 一瞬间竟是觉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哈哈哈哈,自投罗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的妙啊,白泽大人。”深沉朗朗的声音缓缓跃进耳里,妖君从暗处慢步走出来,抚掌而笑。 “本君遥遥之外就闻的鬼族血香,真叫人垂涎。” 一切才刚刚开始。 给读者的话: 后方高能预警cd装备加成非专业人士请勿撤离(喂…… 第三十章 就让白白抱回家 华疆不可置信地望着头顶的两人,眼里竟是一片惊恐,他仓惶着又似乎喃喃自语道,“白,白司离?不。玄赐……不可能!” 话语支离破碎。 楚长歌在原地怔了很久才缓缓回过神来,此时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维持着方才截住那片刀光的手势。 方才一晃眼,连他都仿佛出现了一下子的幻觉。 纤云和晚清带着小彩随后赶到,亦是被当下的情形震撼地不轻。纤云愣愣看着上空如光般耀眼的男子又一次湿了眼眶,这前后她是有多少次泪洒妖界了。 当场最为平静的还要数逝雪深。 他仰头望着,直到泪水流进脖子里都失去了感觉,唇角微微扬起,果然宿命的齿轮正在往对的方向缓缓转动。 绝处逢生的感觉仍让人心有余悸,此刻唐瑜的脑子里却什么不剩,唯独眼里这个恍若神祗一样的男子。 方才那一瞬感觉就像光了自己一生的运气,才等到了他。 唐瑜想叫他,想叫他一声,努力地费尽力气,喉咙里还是喊不出一点声音,她的手只好一寸一寸攀上去,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地落泪。 她真是太想他了。 白司离蹙眉,心疼地当下就封了唐瑜身上所有穴位,不让血再流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从唐瑜身上收回目光,对着眼下的妖君目不斜视,语气冰冷,“华疆,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我看你是忘了回琴和你的族人当初是何下场了。” 白司离的声音不大,却让华疆虎躯一震。 楚长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如今白司离的样子真和当年的玄赐一模一样。 华疆的眼里似还有些不信,恍若还在梦里,他颤抖着,眼神慌乱,“不可能,你,你不是重伤了吗?不可能不可能,梦姬不会骗我的。”他的目光不停闪躲,“梦姬,梦姬在哪里?” 饶是现在的一切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以为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此刻真真切切地在他面前,并且恍惚间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白司离冷笑,眼神带着慈悲,“事到如今还要自欺欺人。” 华疆深深攥紧了拳头,一双漆眉像剑一样锋利。明明差一步就成功了,就差一点,为什么老天就不能眷顾他一次。 “是我低估你了。”华疆苦笑,微微低垂的眸子里尽是不甘。 白司离继续问,“你以为我如今今非昔比是不是?以为我不过残魂鬼魅如何是当年的样子。那么你就能放任自己的野心?你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才有现在的地位,你答应过我什么。” “一统妖界,安分守己。六界不问,永不侵犯。”华疆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念出这十六个字,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白司离点点头,“那么我怀里的人是谁,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华疆额上的汗水一颗一颗豆大地落下来。 他深深看着自己的脚下,龙纹黑靴,玄色的衣袂上盛开着妖艳的罂粟,如血一般绽放。 忽然猛地抬起头,白司离与此同时一甩衣袖,腰间的刀光在华疆眼下一闪而过,映地他的瞳仁霎那光华。 空气顷刻凝住了。 “妖君殿下,到了如今你还想怎么样?” 忽然楚长歌轻笑起来,勾起唇角。仿佛事态已成定局,他沉着地收手从袖中拈出玉扇,微微摇着,墨发微扬。 华疆顿在原地,嘴唇颤抖着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身上的瀑汗湿了几重衣。 其实他只要挥挥手就由千万妖兵纷涌而至。可是那又如何,现下的战况明显是自己处于下风——暮赤君和那纤云是血狐之后,九重天水神之女,那蓝红色羽毛的仙鹤可不是普通的神鸟,两个半死不活的不去算,单一个白司离就足够让人移不开眼了。 只怕当场来个生死一战,那么他这个千年不倒的妖君也差不多可以易主了。 梦姬呢?该死的,此时此刻她有躲在哪里。真恨自己当初就不该轻信她。 “无需等了。”白司离的声音从上空如碎玉般落下来,“你不觉得她若能来早该现身了吗?华疆,我可没有耐心在这里陪你。” 诚然,自始自终白司离都没有喊过眼下这一身玄衣,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声妖君。 华疆万念俱灰地深深闭起眼睛,即便是千年之后他还是没能斗得过他。不动声色的喟叹,华疆轻拂衣袖,右手一挥,继而才缓缓背过了身去。 白司离如长风过浪般从上空缓缓下来。 就在方才,妖界之门已经开启,他们可以光明正大从里面出去。 纤云眼睁睁地看着上方的人怀里紧紧搂着唐瑜飞身而下,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嘴唇动了动,看着他锁紧的眉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小鱼儿……”见到他们下来,楚长歌忙不迭地上前去。看到白司离怀里的人此时无声无息紧紧闭着双眸,竟觉得无比心酸。恍然想起他带着她初次下江南,那个时候活泼开朗的那个小姑娘恍若还是昨天,那时又是多么无忧无虑。 她身上的血妖娆地裹住了她的身,让人看了怵目又心痛。 “哔哔,哔哔哔——”小彩忽然叫着越过众人,扑扇着蓝红色的翅膀飞上来,到白司离跟前稳住身子。 “哔哔哔——” “小彩……”白司离难得勾了勾唇角。 纤云一愣,方才白司离竟然笑了,是因为这只火鸦。还有,他怎么知道那只火鸦的名字?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似乎还听得懂那火鸦说些什么! 小彩“哔”地叫了一声,很欢喜的样子,开始围着白司离绕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一直在旁边默默的晚清难得插得上一句话,“唐姑娘似乎伤的很重。” “我马上带她回去疗伤。” 白司离匆匆说了一句,脸色再次凝重起来,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怀里的人在这时忽然不动声色地抓紧了他的衣襟,白司离刚要动身又顷刻顿住。 “……”她闭着眼睛喃喃地在他耳边说着几个字。 白司离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说了什么?”楚长歌关切地问道。 白司离的眉拧地更深了,神色似有些不悦,他微微侧过身表情复杂地去看身后,从开始到至今都无声无息的那个人。 “逝雪深。”白司离微微启唇,“她说逝雪深。” 楚长歌恍然大悟。 ? 回头去看逝雪深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在何时体力不支倒下去了。 楚长歌立即一副了然的样子,信誓旦旦对白司离说道,“你先带她走吧。放心,毕竟是绝对不能让白泽大人死的。” 白司离感激地对他点点头,唐瑜的手亦是在听到楚长歌的话之后松了松。 他轻轻叹息,更紧地搂住了怀里的人,宽袖一拂,轻点足尖向外掠去。小彩“哔哔”地叫了一声,随之快速跟着他们飞走了。 纤云久久愣在原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至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晚清挪步到逝雪深身边,婀娜弯下身,从袖中拈住水漾珠。轻念法诀,水蓝色的珠子立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顷刻将逝雪深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不经意间看到他颈间挂着那枚金光闪闪的连心锁,晚清微微蹙了蹙眉。 逝雪深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水漾珠柔和的光芒中,晚清徐徐站起身,长吁一口气,微微笑着对楚长歌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楚长歌收拢手里的玉扇,点了点头。 直到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华疆仍一个人杵在原地没有回身。 “怎么,你还在等我?” 空气中果然缓缓传来女子娇媚的低笑声。 “这一次你真是玩大了。” 华疆紧紧攥住的拳头没有松开一分,几乎是咬牙道。 梦姬缓缓从空气中现出身形来,“你可别这样,白司离会来我也没想到。我只料到他去找苍崖凤息了。” “罢了罢了。”华疆终于像是泄下气,眉眼尽显疲惫之态,“千年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变。” “哦?是吗。”梦姬的声音忽然冷下来,“没变?我可不觉得,从前我认识的他可不是像现在那样冷冰冰的。” 华疆的目光微微一闪,“你在暗处都看到了?” 梦姬轻移莲步终是行到了华疆身后。 “不过有一点我的确要向你坦白。”此时的她单看眉眼就真如这妖界之后一样,“白司离受伤不假,我迟迟不现身只是因为,我如今还不想白司离死。” 华疆的眼前登时闪过一道凌厉,他强压住心底的怒火,仿佛自己被耍了一样,蓦地回过身逼视着眼前粉纱遮脸的女子。 “你又可知我差一点就得到了鬼族纯血,失了这次机会恐怕再没有下一次了!” 此时此刻真想拂袖箍住那蛇蝎女人的喉咙,叫她跪在自己面前苦苦求饶,她的傲气只会徒增他的怒火。 梦姬可笑地望着眼前按捺不住的男子,猖狂地笑了起来,空旷的妖界瞳宫久久回荡着她空灵的笑声,叫人不寒而栗。 “华疆啊华疆,自千年前你就这般懦弱。区区一个白司离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她的眼中闪现出弑人的血腥,“你的野心与壮志呢?六界不问,永不侵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敢保证只要你想要,那姑娘的血早晚是你的,而白司离,永生永世都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华疆竟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 ********************************************* 白司离回到青丘径直将唐瑜抱回自己房间。小彩尾追其后,想要跟着进到房里去的时候被“砰”地关出了门外。 门大力往回弹的那一刻,小彩“哔”的一声,差一些将他美丽雪白的喙撞歪了。 他只好“哔哔——”地一直在门外叫着,可似乎里面的人无动于衷。 纤云随后一步跟上来,抓住门前盘旋的小彩就问,“白司离和唐瑜呢?” 小彩“哔哔”地然后往眼前那扇门吐了吐火苗。 纤云这次明白了,“他们两个在里面?” 小彩点点头。 “轰”的一声,纤云顿时感到自己体内血液一阵倒流。 “逼出毒瘴需要宽衣,你确定不是开玩笑?”纤云感到自己人生观重新顺理了一遍,“孤男寡女,白司离当真是急疯了吗!” 小彩不叫了,他缓缓张开绚丽的翅膀安慰地摸了摸纤云的脑袋。 “白司离,你出来!我来治,我可以帮唐瑜逼出毒瘴!” “……” “白司离你听到没有,让我来让我来!” “……” 小彩不想理她了,无论她再怎么叫唤,里面的人都听不到的。 他自顾自安静地飞上屋顶,现下还能美美睡一觉,或许再醒过来白司离和唐瑜就从里面出来了。 久违的大自然和阳光啊,这对之前的他来说简直是奢望与奢侈,而现在终于重回了人间,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纤云孤零零地站在门前,眼前的这扇门被白司离施了法怎么都打不破,她又要哭了。 ? 唐瑜回到青丘之后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了。 一路上白司离面目冷峻地抱着自己回赶,虽然浑身疼痛心里却也是像洒了蜜一样的,她多久没看他这样为自己好好担心一回了。 白司离的身上有一股淡淡梨酒的香气,他的房间也是。 看着怀里的人微微转醒,此刻正睁大水亮亮的眼眸望着自己,白司离皱眉道,“很疼吧?”后知后觉着这话问的真傻,流了这么多血如何能不痛呢。 将她小心地抱上床,生怕不经意触到流血的伤口,白司离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公子……”唐瑜嗫嚅道,“我,不疼。” 饶是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唐瑜看着有些不忍心,说过不再让他担忧,让他省心,如今呢?还不是没有做到,将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还差点再也见不到他了。 白司离微恼,“胡说,是不是要让你自己看看现下的模样,若是我再来晚一步,你让我以后如何自处。” 唐瑜艰难地微微一笑,“我若是死了,公子不正好少了麻烦事。” 抚上她眉眼的手登时一僵,白司离声音不稳,“好了你出息了,说出如此混帐话来,你倒是敢死……”说到这里仿佛回忆起哪些往事,心里一阵绞痛,他颤声道,“你死了我也会让你在我面前重新活过来。” 唐瑜愣了愣,彼时从白司离琥珀色的瞳仁看到此时的自己,嘴唇苍白,发丝凌乱,她正色,“公子,我,我开玩笑的。”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叫人手足无措,“我才不想死呢,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去凉山,就我和你两个人,我再也不任性离开你了。” 她颤微地伸出手想摸摸他高挺的鼻梁,却反手被擒住。 “好。”白司离答应她。他的掌心内赤红的梨像一颗朱砂一样紧紧贴着唐瑜素白的手。 那支梨簪早在他抱着自己匆匆赶回青丘的时候重新藏进衣袖的暗格里。唐瑜心里想,白司离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因为他才会变得这般狼狈不堪,如果他知道会不会骂她不懂事,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支簪子而已,丢了便是丢了。 而似乎这也是唯一她能为他做的,自然他不会知道这支簪子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白司离心疼道,“乖,不要说话了,现在我就帮你把体内的毒瘴逼出来。” 唐瑜点点头,收回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费力地坐好。 “那么,你开始脱衣服吧。” “哈?”唐瑜整个人瞬间石化。 白司离已经调整好了气息,准备随时都能上手。他耐心等她,理所当然道,“衣衫会妨碍毒瘴从体内散出去,必须宽衣。” 见眼前的人仍旧愣在那儿,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谁来救救她…… 给读者的话: 白白这个山里人真是受不了他了=。= 第三十一章 雾里看花花不开 唐瑜虚弱地抬起一张小脸来,满是愁苦,更要命的是眼前的白司离一脸无辜。 她捂着胸口无力道,“公子,男女有别……” 那个时候其实白司离脑子里的第一个回答是,你的身子公子我又不是没看过。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似乎不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才微微红了脸,窘迫道,“这……那你背过身去,我不看就行了。” 唐瑜要暴走了,诚然他还不懂自己言下之意。 “或许……晚清或者纤云姑娘也可以帮我逼出毒瘴?” 白司离一口回绝,“我不放心。” 唐瑜叹了一口气,觉得白司离真是朽木脑袋。终是咬了牙,“公子啊,你别这样……我以后还想嫁出去呢。” 白司离蓦然愣在了原地。 嫁,嫁出去?……原她还想要嫁出去…… 是他疏忽了,竟然至始至终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阿瑜终是要嫁人的,和如今普通世俗女子一样,终有一日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吗…… 还以为,她会一直陪着自己的。 白司离的心猛地刺痛,陪伴和一生陪伴终归也是两码事,是他弄错了。 “公子?”看着眼前的人脸色逐渐惨白,唇色一点一点褪去,唐瑜没来由的心一慌,是她方才说错话了吗,未出阁女子的身体自然是不能给男子看的。 “公子……”唐瑜探过身子想去拉他的衣角。 “我去找人,阿瑜你等一会儿。”蓦地白司离已然回过神来,他嗫嚅着退开一步,唐瑜的手抓了个空。 白司离表情凝重,眉头轻皱,他不等唐瑜再做出什么反应已然回过了身。 消除在门上的结界,拂袖将门打开,白司离的脚步止于门前。 映入眼帘的是纤云愁眉不展的容颜,见到来人却又即刻容光焕发。白司离微怔,“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小彩本是在屋顶晒太阳,听到声音蓦地震开翅膀,他心里想着,这么快就治好了。 纤云一时间愣是没有想到白司离会忽然从里面把门打开,逼出毒瘴不是简单事,他的动作也太快了,呆呆地杵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岂料白司离已然自顾自地淡淡道,“正好,你在这儿也不用我费心去找别人了。”他眉间微蹙,脸上却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阿瑜还在房内等着,你去将她体内的毒瘴逼出来吧?”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既然要帮忙就不能笑一个! 纤云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阳光总在风雨后。她立时勾起唇角拂了拂身子,“纤云愿意帮忙。” 小彩差点从半空摔下来。 纤云心里其实暗自高兴,白司离还是有分寸的,知道男女授受不清,怎么会选择自己亲自动手呢,方才他怕是真的太着急了。 走进房内的时候不由稍稍抬了抬下巴,她的白司离还是冰清玉洁的。 小彩扑扇着翅膀跟了进去,白司离见到他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难怪我一直以来找不到你,原来你是在妖界。如今回来便好了。”他梳了梳小彩的羽毛,“届时好好与我讲讲你的事。” 小彩“哔哔——”叫了两声,点点头欢喜地想去蹭白司离的脸。 白司离已然早一步松开了他,朝唐瑜的方向走去,小彩扑了个空,心情很沮丧。 唐瑜见到纤云轻移莲步袅袅过来,心底不由得一颤,其实她心里最佳的人选还不如晚清。 无奈仍是对她笑笑,“纤云姑娘。” 纤云嗯了一声,转身去看白司离,“如今我要施法将这里设下一道屏障,到时你就跟那火鸦在屏障外面候着,等毒瘴清除干净我自然会再收起来。” 白司离耳尖,眉毛一挑,“火鸦?” 小彩像是瞬间有人给他撑腰,“哔哔”地欢叫。 纤云高雅地抿了抿唇角,“不,是小彩。”她柔声道,“你和小彩就等一会儿,很快的。” 白司离不再多说什么,却还是担心地朝唐瑜看了看,唐瑜对他点点头,他这才嗯了一声。 纤云收到答案端庄地回身面向唐瑜,她抬起手便开始施法。 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眼下的纤云和在禁地里的完全又是判若两人,出了妖界她又回来了。 风云交错,白光乍现,顷刻间从纤云和唐瑜的外围赫然升成了一道高高的屏障,成功地将她们与白司离隔绝开来。 白司离站了一会儿,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什么都看不到。他知道此时此刻,纤云正凝神努力地帮唐瑜将毒瘴排除体外。担心有余,干脆坐了下来。 小彩单脚停在了桌子上,白司离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哔哔哔——” 白色的喙饮完杯里的水后,小彩朝着他叫起来。 白司离微微一愣,随之点点头,神色复杂。 “不错,是她……” ====================偶是分割线================ 想来纤云的本事也是有的,区区逼出毒瘴对她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还很贴心地帮唐瑜在每一处伤口上都上了药,不日愈合。 与此同时,她意料中获得了白司离的感谢。 可是逝雪深的状况就相当更糟糕一些。听晚清说起来的时候楚长歌刚从唐瑜房里离开,借口是姑娘家自有姑娘家的话题要讲。 他临走时带了一壶酒,估计去白司离房里了。 晚清微微叹息,“长歌帮他查看伤势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妖灵咬过的地方很深,还散发着黑色的邪气。” “这么严重?”唐瑜动了动眼眸,“纤云帮我疗伤的时候似乎不见的有黑气冒出来……怎么会这样。” “白司离及时封了你的穴道在先,再者你们的血统也不一样。”晚清蹙了蹙眉,“他是不是还被什么更厉害的恶灵伤过?” 唐瑜想了想,一拍脑袋,“在禁地的时候他为了救我跳进黑湖里面了。” 说到这儿,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晚清点点头,“是了,早在那个时候伤的最为严重,那黑湖里面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充满怨气与愤恨的精魂无不想逃出那个束缚。他竟是从那里出来,能安然已是个奇迹,居然还能撑了那么久。”话语中带着稍稍惋惜,更多的却是钦佩,“幸而水漾珠是神物对他的伤势最为有效,可他还是太冒险了,全身几乎每一处都有伤口,失血过多,再不及时真有可能回天乏术。” 唐瑜的心登时一塞。 “我去看他。”她慌乱着,挣扎着就要跳下床去。 “你自己都自顾不暇,还管别人。”晚清不悦地将唐瑜重新拉回床上。 唐瑜不依不挠,“我不放心,我已经没事了。”不管不顾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我早就好了,可是我若是不去,心里就甭想踏实。谁让你现下跟我说他伤势不好的。” 自那晚过后,唐瑜与晚清的关系也算稍稍缓和些,相当于半个朋友了。 晚清气噎,敢情她如实相告眼前的人还狗咬吕洞宾了。 “你去能做什么,能让他立即好起来吗?他看到你现在这样不是更担心?” 唐瑜已经麻利地穿好了衣裙,套上鞋子,“晚清,你若是我一定也会明白的。”出门前回头看了看仍坐在床边水蓝色长裙的女子,“在禁地的时候若不是他我早死了,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在他受伤的时候能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不求什么,只要他平安。” 那一瞬间想起在禁地里的一切,逝雪深对自己说,一定要将她平安送出去。 为了这个承诺,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差一点死掉。 唐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金光闪闪的连心锁。逝雪深白衣青衫,墨发高高束起。他总爱揉着自己的头发,在禁地里面明明受了伤却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别担心,即便在最后一刻舍身来陪着自己的还是他。 晚清忽然拧紧了眉,她似笑非笑,“这算什么,难道对你来说比白司离还重要?” 时间仿佛一瞬间凝固下来,唐瑜愣在了原地,一时间也没去想晚清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如今对自己来说更为重要的自然是公子。其实至始至终以来也一直是他,白司离是她的神。从他出现在她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周围安静地几乎能听见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可是这终归是不一样的。 唐瑜摇摇头笑了一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他,我就有过心动了。”看着晚清转瞬变为惊讶的表情,唐瑜忽然觉得无比心安,直面自己的心,其实心底想说的也是这个吧。 “所以这一次我要去陪他,我不想再错过一次了。”因为早知道结局,自己其实会一直陪伴白司离的,而逝雪深终将会离开她的世界。 回过头的那一瞬间,唐瑜恍若忽然被人当头一棒,她终于知道方才晚清为何会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白司离静静站在门口,样子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此刻“叮”地一声,竟是生生怦然碎裂。 汤药大部分溅到白司离的手上,似乎还冒着热气,可是他却仿佛没有只觉,无动于衷。 那些话他都听到了。 “是吗……”抿紧的唇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冷到冰点的脸让人看了畏怯,“原来你喜欢他……怪不得。” 怪不得之前说你总要嫁人的…… 白司离苦笑,再不慷慨说一个字,轻拂衣袂干脆地回身走了出去。 晚清从床边徐徐站起来,“若想解释还是改天吧。正如你所说现下还是去看看逝雪深,虽然方才肺腑之言的时机不对,不过……”她安慰地走至唐瑜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听你说的自有你的道理,可我知道你更在乎的其实是白司离。” 连一个旁人都能明白…… 唐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看着白司离说话,每说一个字他的身影就模糊一点,直到最后他月牙白的背影完全在眼里糊成一片。 给读者的话: 鱼鱼乖咱们不哭白白是大木头>_< 第三十二章 最是一对伤心人 晚清临走时提醒唐瑜明日就是她的生辰,想不到生辰之日倒是真真给赶上了。时间颇巧,想起与白司离说好的,为晚清过完生辰就回凉山,却没想到计划终是赶不上变化,这个时候两人却有了间隙。 明明之前还句句肝胆很好的,不过一会儿局面就成这样了。 逝雪深探过手来揉了揉唐瑜的头发,将她的思绪拉回来,“怎么,在想些什么?” 唐瑜摇摇头。 逝雪深虽然伤的更为严重些,可是晚清的水漾珠毕竟不是盖得,“我已经没事了,在你来之前暮赤君有找我,听他说明晚在揽月阁置了宴席的,到时候估摸着就能下床了。” 唐瑜眼眸微抬,原来白日里楚长歌拿着一坛酒是来找逝雪深了。 “他找你喝酒?你是病人他还来找你喝酒,楚长歌是不是又抽了。” 逝雪深“噗哧”一声笑出来,“是啊,他很坏,来找我喝酒,明明知道我是个病人。所以他要我看着他喝。” 想起之前与他的谈话,逝雪深的眸光不由微暗。 “原来你们都是认识的。”唐瑜撇了撇嘴,“可你总不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真的是很重要的秘密吗?我真的不能知道吗?” 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委屈,逝雪深浅浅一笑,“与你说了又能如何,你也不会知道……你只需记得我叫逝雪深,并且我只会保护你,不会害你。是不是?” 唐瑜一愣,随之猛地点头。他当然不会害她,他待她这样好,就像之前那个清心寡欲的仙人一样。 他也曾对自己说着,‘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如果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 可是当初说着这话的人,自从那次不辞而别又何时再会来找她呢。 “说什么傻话,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唐瑜站起来,行至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 “想来你会这么关心我,小丫头,我好开心的。”逝雪深勾起唇角,目光温柔,仿佛要让人深深陷进里面去,“你自己呢,应该也没事了吧。” 唐瑜举着杯子点点头,“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水不禁想遮掩住如今的微微羞意。 “你看,现在这样多好,我们平安地从妖界出来了,我终究没有食言。并且,我们都还好好的。” “以后不准这样冒险了。”听他提起来,唐瑜不由认真道,“不准再因为我这样冒险,我不值得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逝雪深一挑眉,“也是,毕竟我们不过泛泛之交是吗?” 唐瑜的手一顿,举目看他。 逝雪深倚在床头,眼若游丝,身上的白衣一尘不染,微微露出坚实的胸膛。方才坐在他跟前倒是没怎么注意,如今这样看去恰好能看到他此时整个形态,不禁仿佛连耳根都红热了起来。 忽然倒是真的觉得若是自己在白司离之前遇到他,也许变成她心目中的神的那个人是逝雪深也说不定了。 毕竟白司离与逝雪深相比,公子那斯实在有点闷,说白了他除了长得好根本就是无趣(……) 唐瑜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觉得应该信任你。” 逝雪深轻笑,“自然,我知道你这么想……” 唐瑜居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会“读心术”的!他仿佛总能猜得到自己心里想什么。 “我听说明日是水神之女的生辰,过了那日你就和白司离回凉了。”逝雪深忽然喃喃道。 唐瑜正觉得心里热,喝了一口水,听他这么一说差一些咳到。 “嗯。”她闷声点点头,一说起白司离就不免有些糟心。 “这倒也好。”逝雪深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没说什么。 “那你呢?”唐瑜回过身来,“等你好了,你又会去哪里?” 逝雪深眸光微闪,他的手缓缓抚上颈间凉凉的连心锁,仿佛命运尽在他眼底。 “从哪儿来就回该到的地方去。”他目光放远,不动声色地轻轻叹息。 这一次离开也许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 楚长歌明晚在揽月阁办的宴席想来就是为了晚清的生辰。他与晚清两个人心里其实都各自有底,只是谁也不想拆穿谁,那么他们这些旁观的也就在一边打个马虎。 从逝雪深房中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路过长廊碰巧遇见一身玄衣的楚长歌站在不远处。暮色下他背光而立,人影欣长,侧脸如削,静静地倚在栅栏边喂鱼。 “大爷真是好兴致。” 唐瑜不由弯起嘴角,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走近他。 楚长歌闻声回过头,轻移莲步而来的女子一身罗烟裙,脸上并未施脂粉,如瀑的头发泻在身后,头顶绾了个小巧玲珑的髻,没有半点装饰,夕阳映照她的脸庞衬得她小小的梨涡,分外美丽动人。 楚长歌笑起来,“小鱼儿你快来看,我正在给你的同类喂晚饭吃。” 唐瑜上来挥起小拳头往他肩上一锤,“你少拿我开玩笑。” 楚长歌不由觉得委屈,“如今竟是连玩笑都开不得,真是怀念从前啊。”他咂咂嘴道,“想当初下江南的时候真是快活是不是?” 唐瑜背身倚在栏杆上,余光衬得楚长歌的丹凤眼特别妩媚,他的左手还握着一些剩下的鱼食。 “是。”唐瑜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不禁长叹,“也不知怎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的那么久了。不过现在也还好。” 楚长歌轻笑,又伸手拈了一点鱼食撒往池子里,眼皮底下,红红火火的金鱼立刻蜂拥而至,看的倒也有意思。 “明天是在这儿的最后一天?”他仍意犹未尽地望着池里的鱼,话却是对身边热而言。 “唔,给晚清过完生辰,第二天就离开。” “真的不考虑再多住两日,凉山如此寂寞,还不如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唐瑜却是深深望了身边人一眼,“这个大爷你是不会懂得。” 唐瑜说完这句话,楚长歌恰好将手里的鱼食都撒完了,他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左手从袖里拈出一把玉扇。 “看来你是心意已决,我如何都留不住你了。”收回目光,对上眼前女子闪亮的双眸,他微微正色,“幸好你的白玉簪子在我这儿,这样我若是想念你还好有纪念物可以回忆回忆。” 唐瑜的鼻子蓦地就酸了。 “长歌……”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目光温柔难测,“青丘百年不变,也叫人早早习惯了寂寞。而有一日你能来。你知道你来的这几日我有多开心,心里还想着若是你能长留在此就好了,即便白司离在也没有关系。”他的眸色暗了暗,“可是最后也没有保护好你。竟然连妖君的人长期埋伏在此我都不知道,害你受苦,差一点铸成大错,我实在对不住你。” “我并就没有怪你。” “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一定放不过自己。” 眼前的男子英俊不凡,头上戴着彰显身份的玉冠,黑发如墨,一柄玉扇风度翩翩,尤其是他那双诱人的丹凤眼,迷倒万千少女。 是他让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都过去了。”唐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楚长歌还是小鱼儿眼里的大爷,和从前一样。嗯?” 楚长歌笑起来,眼前的女子嘴边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就像在凉溪边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我还会去找你的。”禁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脑门,“傻丫头,你若是永不下山那我就上山嘛。” “噗哧。”唐瑜被逗笑了,摸了摸方才被他点过的脑门,“这回我叫公子把凉山封地再牢一些,省的你上来后结果又把我拐跑了。” “一定要再将你拐跑啊。”楚长歌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个时候仿佛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楚长歌稍稍正色,“小鱼儿,你和白司离回去之后,他可能……” 楚长歌的话说到一半,另一半似乎还留在嘴里,可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唐瑜诧异地去看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头,久久凝视在远方的某一处。 他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 唐瑜不由回头望去,顺着楚长歌看的方向是一大片几近凋残的荷叶,零零散散地躺在池子间,暮色下一时竟显得格外萧条。 在残叶尽头的那一个小亭子里,纤云袅袅地站在那儿微微低头,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一身粉色纱裙分外唯美。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子,暗影婆娑,墨发微扬。 那个男子的月牙白衣辉映天边刚刚升起的那一轮皎月。 这个时候,他琥珀般的眸子也正好朝这边望了过来。 * 听完白司离的话,纤云的唇色一点点在褪去。 自然,她是养蛊之人,知道噬心咒是什么。微微低着头,甚至此时此刻不敢去看眼前那天人之姿,她觉得自己会哭出来。 “答应,还是不答应?”上头的人又问了一遍。 不答应?实在难以拒绝。答应?那么她又算什么。 “为什么,是我呢……”诚然彼时完全没有的之前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不是喜欢我吗?”白司离说的理所当然,“怎么,难道是骗人的。” “当然不是。”纤云一口干脆,却是深深皱紧了眉头,“可是我喜欢你又如何,你又可是真的喜欢我?” 白司离不语,抿紧了唇。 半晌,他似微微叹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 纤云微微一愣。 白司离苦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喜欢上了呢?任何事都有万一,她喜欢的不也是别人。” 纤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手心里面全是冷汗。 “那么。”她咬了咬牙,“你一直以来的执念呢,你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一开始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初衷,他想要什么…… 白司离怔了怔,眼前的女子并没有看他。从一开始就稍稍低着头,记忆中她高高在上的像个白天鹅,可是这一次她怎么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了,难道自己真有那么令人畏惧吗? 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都离开自己了。 纤云的话不卑不亢,“百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对。”意外的,白司离这次迅速地接上了她的话头,“我从来都不是这样,可是这一世我是真的怕了。” 纤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觉得这句话从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竟是这般无助与寂寞。 “她可是……” “谁知道呢。”白司离喃喃的,忽然挺直了脊背。他深深皱起了眉头,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一边的远方望去。 声音慈悲又颤抖,他笑得苦涩,“或许真如你所说,我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也说不定呢。” 纤云顿时僵在了那里,她蓦地抬起眼来,看着白司离的目光直直望着一处,脸色却瞬间煞白。 “你……” 纤云的话含在了口中。 “手给我。”白司离目光深邃,忽然命令一般的口吻。 纤云一时间不知所云,却仍是一点一点地将手递过去,被白司离一下子握住,他的掌心竟是那样滚烫,手是那样颤抖。 手心的那朵梨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疯一般地痛…… 纤云惊恐地望着眼前极度隐忍的男子,眉目硬朗的外表下,此时到底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煎熬。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终于苦涩地弯起嘴角,也不知唐瑜和楚长歌站在那儿多久了。 给读者的话: tt大家还是一起来期待明天晚清的生辰吧~~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1) 唐瑜后来想想,如果有一天白司离真的会喜欢上纤云那也是无可厚非,意料之中的事。 或许他只是一直以来习惯了身边有唐瑜的陪伴,这种习惯又怎么也称得上是喜欢呢,若是陪在他身边的是纤云的话,估计他们俩早成了。 诚然自己怎么会对公子有非分之想,他看着自己长大也算是个长辈,虽然容貌未变,可是这其中早就是另一种关系了。 自己难道不是应该对他像长辈一样尊敬,就像小时一直以来都想称他义父一样。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想也不会叫他义父了,就算白司离不同意,她自己也不情愿叫出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她眼里倒是宁愿自己的公子只是比自己长几岁的英俊男子。 唐瑜的心都漏跳了半拍,那些想法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发酵升华的呢,陪伴就是陪伴,牵绊就是牵绊,可是直到那些自以为的东西开始有了酸酸的味道,是不是那种情谊该称为喜欢了? 和第一次见到逝雪深会心动的感觉不一样,白司离却让她的心会疼的。 唐瑜觉得自己也是要疯了。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趁白司离还未对纤云无法自拔的时候,他们早早回凉山吧。 嗯,幸好晚清生日到了,幸好给晚清过完生日他们就能离开了。 ? 楚长歌的保密工作相当靠谱,另外他们这些心里有底的配合地亦是天衣无缝——晚清不知道楚长歌知道她的生辰,楚长歌亦不知道晚清盼着他记得自己的生辰。 因昨日种种让唐瑜本来打算找白司离商量给晚清生辰礼物的事,今日只好转向逝雪深。 谁知道会不会又忽然撞见他与纤云在一起呢,明日离开之前还是不要去打搅了。 逝雪深正好已经下了床,穿戴整齐独自品茶,一大早看见唐瑜进来眼前一亮,“小丫头今日会来找我倒是受宠若惊。” “怎么,我只是来确认一下你今晚的晚饭能不能过去和大家一起吃。” 逝雪深白衣青衫,颈间金色连心锁,已是素日一贯的模样,水漾珠此等神物对他来讲本身就是最好的疗伤法宝——两日过后当真生龙活虎了。 “能去能去。”他笑道,“你呢,伤口还疼吗?” 唐瑜摇摇头,“纤云的药倒是灵的很,睡了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她微微赞叹,“神仙可当真是厉害,青丘也是好多奇丹妙药的。” 逝雪深失笑,无间地狱的妖灵万分邪恶,幸而有命能逃离妖界,才好回到青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想来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子还正值天真,宛若白莲高洁无暇,却也希望她有生以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不禁意间抬眸望见眼前女子发上的梨簪子,逝雪深微微挑眉,“如此别致的发饰是白司离送的?” 唐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逝雪深说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地伸手往发间碰了碰那朵梨簪。 唐瑜点点头,却是嘟囔道,“原本我自己是有一支的,可是被人拿走了,正好他又送了我。” “哦,看来是有些勉为其难的。”逝雪深了然地笑笑。 “就是阿。” “不顾生命危险去捡这朵簪子原是出于无奈之举,白司离若是知道恐怕会气死。” 话音一落,唐瑜当下脸就红了。 “喂,你不调侃我会死吗?”她上前一步向他挥了挥小拳头,“怎么和楚长歌一样是不靠谱的人。” “我不靠谱?”逝雪深摇头轻笑起来,看着她一脸正色,嘴角泛着梨涡可爱的模样,忽然心血来潮想逗逗她,“你有本事可以再说一遍,不管不顾救你于水深火热的是谁?你且别忘了在妖界初见,你还差些撞歪了我的鼻子。” 说到这里,逝雪深十分应景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幸亏没什么大事,否则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唐瑜反驳道,“不罢休?不罢休你能做什么,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成?” 逝雪深随手挑起唐瑜肩上的一缕头发,眼中媚若游丝,呢喃道“你说呢?” 唐瑜登时退了一步,声音抖抖着,“我警告你,你别过来,你过来我打你了。” “噗哧。”逝雪深没忍住哈哈笑起来,“大清早的这样实在不好。罢了罢了。” 他弯起嘴角,眉眼带笑的模样比青丘初生的红日还要耀眼。 唐瑜禁不住心跳又漏了半拍。 逝雪深收回目光,往桌上拈起一盏茶,“要不要也润润喉咙。” 唐瑜摆摆手,“不了,其实我这么一大早来是跟你讨论个事。”现在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哦?”逝雪深淡淡道,“你也有些颇急了,水神之女的生辰之礼再来不及也不用那么大清早。” 他果然早看出来自己的想法了。 “你知道我这性子没做好的事总是挂在心上。” “我不知啊。” 唐瑜一噎。 逝雪深托起下巴想了想,抬起眼眸来,“她是仙界神女,自然不缺什么,灵芝仙草的太为普遍,都是送惯了的。” “哦,长歌好像送的就是蓬莱岛的灵值。” 逝雪深投去逼视一瞥,唐瑜住嘴。 “那你知道白司离会送什么吗?” “他?”唐瑜哈了一声,“据我对他的了解可能送梨或者梨酒吧。” 饶是记忆中印象白司离是喜欢梨的,而且他酿的一手好喝的梨酒,应时堪比第一了,自己及笄那日也是又是梨又是酒的。 逝雪深一愣,“梨?”他一声轻笑,深深望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忽然变得古怪,“他可不是随便送人梨的,梨酒更不是一般人喝的到的。” 唐瑜顿住了,不想逝雪深又补了一句,“你当真了解他?” 这话更像是重重一击,唐瑜感觉时间一下子停住了,脑子里立即重复放映逝雪深的那句话,你当真了解他?你当真了解他? 她的表情变化全被逝雪深看进眼里。 半晌,唐瑜才吱吱唔唔道,“或,或许吧,这次不一定呢,纤云可能也会去找他商讨。” 逝雪深的目光看过来,她眨眨眼躲开了。 “我觉得他或许不会送。”逝雪深挑了挑眉,“那我们不如就送水神之女人间烟火好了。” **************************************** 逝雪深能想出这个点子实为惊人,因为实在太俗了。 唐瑜觉得不找他商量自己也能想出这么个俗套来,料不准人楚长歌都准备一大把了。还说别人灵芝仙草俗不可耐,他真是没有直面自己的心。 晚清一大罗神仙,不知看过多少年年岁岁的烟火了。 逝雪深却是说了这么一句,“往年有哪一日的烟火是专门为她放的么?若我算的没错,这也是暮赤君与水神之女有婚约以来,为她过的第一次生辰。”他眨了眨眼睛,“更重要的是,天下的烟火又有哪一朵是重复的。” 那么唐瑜就等着看好戏了。 ? 按照楚长歌对唐瑜的指使,说好了到了晚宴的时辰,由唐瑜前去找晚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接到揽月阁来。 这个时候揽月阁差不多是万事俱备了,只等小彩这个通风报信的往上空发一个信号。 睁开眼睛的时候,晚霞落满天,整个青丘是接近暮色,秋意颇浓的时刻,霞光投射进眼里,泛着薄薄的天光,此情此景也是特别唯美。 看看时辰差不多是该回去准备准备,然后去接晚清了。 唐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就打算起身回房。午后在树荫下的草地上睡着,原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就醒来,没想到一睡就是夕阳西下了。秋风凉爽真是好生舒适,却也难怪一睡时间就匆匆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一觉醒来自己会不会因此着了凉。 一骨碌从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轻柔又温暖。 唐瑜觉得奇怪心里又甜甜的,脑子里第一反应的是也不知为自己盖上这条落叶被子的可是公子呢……若是他就好了。 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利索地掸落身上的片片落叶,唐瑜顺手缕了缕头发就往回去的方向走。 途中隐约听到小孩子欢快的叫声又不由止住了脚步。 “美人哥哥,你能不能把那边的橘子也摘给我。” “美人哥哥,我好久没看到长歌哥哥了,他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 “今日我看哥哥姐姐们都很忙碌,是不是今晚有什么喜事啊?。” 唐瑜心中一动,接着意料中听到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唔,不知道,不知道……是这个橘子吗?给你。我也不知道……” 敢情那厮之前给摘桃子,如今改摘橘子了,另外对所有问题懒得回答干脆直接不知道了。 白司离又是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思考的瞬间,抬眼去看的时候恍然已对上了他琥珀般的眸子。 “咦,是那个凡人姐姐。” 凡人姐姐……这是谁教他们这么称自己的。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你是要过来还是要走?”白司离淡淡的,不轻不重的声音透过空气传进耳朵里,风一过,痒痒的。 “你又在那儿做什么?”也不知怎么的就反问了他一句。 “自然是和他们在一起。”白司离抬手摸了摸身边狐狸崽子的头发,目光柔和,“你又不来找我,我总一个人多无趣。” 他仿佛就只是这么随便一说,却让唐瑜的心里莫名一堵。不知不觉中,她竟又是让她一个人了…… “我,我以为纤云会来找你的。”秋风瑟瑟,却仿佛吹红了她的眼睛。 “你以为,你以为的事情还少吗?” 他薄唇轻启,比风还要刻薄,生生跃进耳里,一时让唐瑜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他的衣袂随风飞扬,顺带扬起他的墨发,婆娑的人影,深刻的眉眼在夕阳下糊成一片。 “美人哥哥,你别说了,姐姐好像不开心。”身边的小狐狸仿佛看出唐瑜默不作声中的坚忍,轻轻拉了拉白司离的袖子。 白司离抿了抿唇,“那我们走吧,不说了。你们该去吃晚饭了。”他的眼睛却仍是一动未动望着不远处的唐瑜。 小狐狸们欢快的笑起来,“好啊好啊,我们听你讲了一下午的故事早就饿了。” 唐瑜的身子猛地一抖。 白司离终于收回目光,他弯下身子,琥珀色的瞳仁映射着清白的天光,“有机会再和你们讲梵天池梨林的故事。” 给读者的话: 晚清姑娘的生辰来啦~~~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2) 回到房间的时候夕阳散尽最后一缕余光,要是再晚些可能真会误了时辰,那就大事不好了。 转身去柜子里拿换洗衣裙的时候意外发现床头摆放着崭新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看,杏黄色的衣裙,烟罗纱下摆,前襟处还绣着一尾精致的小鱼。 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楚长歌,曾经下江南的时候他还送过自己翠色罗烟裙,想来今晚的晚宴真是严谨,他亦是个追求完美的人。 “哔哔哔——” 门外传来小彩的催促声。 “好了好了,马上好。” 唐瑜回头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立刻抓起那条崭新的衣裙去隔间换上。 临走前在水镜前照了又照,梨簪洁白与小小的脸蛋相得益彰,唐瑜笑起来,露出嘴边两颗浅浅的梨涡。 她欣喜地推开门。 “哔哔……”小彩的羽毛在今晚显得特别美艳动人。 “我现下就去找晚清,你去叫他们准备吧。” 小彩点点头,空中升起一簇微弱的火焰,他甩了甩尾巴回头飞去,顺便带起一片彩虹。 ? 晚清却是一看就仿佛早有准备。 水蓝色的长裙裹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如瀑长发衬得她的脸蛋更加粉嫩,肤如凝脂,明眸皓齿,闭月羞之貌果真是天界最美的仙女。 她盈盈过来,带起香清风。 “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你要给我惊喜么?”朱唇轻启,晚清随唐瑜走在她身边,“届时我是要去寻长歌的。” 一路上唐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要带她去一处好地方,晚清觉得奇怪也就开玩笑地说几句。 “总之你去了就知道的,说不准长歌这次并没有忘记你的生辰也不一定。” 晚清愣了愣,停下脚步望着她。 唐瑜对上她清澈的眸子笑地自然,“还是对自己有信心一些对不对,这几日下来你们处的愈发好了不是,你看就要到了。” 远远的,唐瑜就看到架空在一条湖面上的揽月阁,此时从中向四面八方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明月初生,倒映在湖中,湖中亦有一片天。如斯盛景竟是远远地都叫人叹为观止,更何况处在当下。 唐瑜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挽住晚清的手,迫不及待道,“这会大家可是都等着了,就差你一个。” 晚清有一瞬间怔了一会儿,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唐瑜已然拉着自己急急往揽月阁而去。 两人刚踏上前往阁中的台阶,小彩忽然振翅飞到空中,像一道光一样窜上云霄。他清脆响亮的一声鸣叫,带起一道绚丽的火焰,那火焰在空中潇洒飞舞,一瞬间染红半边天。 蓝红色的羽毛光彩夺目,挣开束缚自由在天下的小彩英气逼人,确如神鸟浴火重生。 “小彩好棒!”唐瑜禁不住已然欢叫起来,短短一瞬的火光将她的瞳仁映地一闪一闪。 晚清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她蹙了蹙眉去看身边的唐瑜,唐瑜却是意犹未尽,拉着她径直往揽月阁跑去。 与此同时,小彩飞身而下,“轰。”只听得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团烟火急急地窜上去,“啪——”在空中盛开出倾世烟。 唐瑜甚至还来不及回头,一个接着一个,一朵接着一朵已然接踵而来。 夜色融合,天空早已换了一块巨大的幕布,漆黑的是如此纯正。 一弯明月携带即刻散落的星子,一瞬间竟是亮如白昼,烟盛世叫人忘了前行,忘了当下,甚至忘了来时的方向。 “哇,好漂亮啊,好美!” “快看快看,上面有放烟诶,好久没看见了。” “真的阿,是暮赤君的揽月阁吗?好想去那里看看。” “长歌哥哥放烟啦!” 青丘的狐族挨家挨户都探出头来,烟的光芒尽数跃进他们闪亮的瞳仁间,一生一灭,竟是恍若隔世。 这时候,唐瑜已经带着晚清过了通往揽月阁桥梁的台阶。 耳边仍是烟火不间断的轰鸣声,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仿佛是一场绝世盛宴的前奏。 晚清呆呆地站在揽月阁的栏杆边上,一边是欢喜雀跃的唐瑜,另一边是烟,明月与湖水。 她的目光轻轻颤抖着,身子也仿佛在跟着轻轻颤抖着。 忽然不知谁打了一个响指,耳边陆陆续续传来一阵悠扬的琵琶声。烟仍在外头如火如荼地绽放,却似乎一点都不影响琵琶声清晰地传入耳朵里。 夜风徐徐,琵琶声分外熟悉,让唐瑜一下子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晚清的那个时候。 江南罗河之上她一袭水蓝色长裙,怀抱一面琵琶,艳压群芳。间关莺语底滑,幽咽泉流水下滩…… 她一步一步,袅袅走向楚长歌。 那首琵琶曲是楚长歌母妃的‘相思扣’。 唐瑜不禁去看身边的晚清,她的侧脸一半藏进黑暗里,她的目光颤抖着,却是闪着晶莹的光芒。 一片蓝色悄然划过自己眼前,接着又是一片。唐瑜不由抬头望去,纷纷蓝色瓣像一场雨缓缓飘落下来。 香气扑鼻。 这些是什么,这又是哪里飘落下来的。可是唐瑜已经没有脑子去思考这些了,瓣纷纷落满发,落满肩,落满身,她和晚清就这样沐浴在这片的海洋里。 一时叫人美的忘了呼吸。 “蓝色鸢尾……”晚清忽然喃喃道。 揽月阁的暗中此刻终于缓缓走出一个男子来。 他头戴冠玉,一身玄衣,手指一把玉扇,墨发微微扬起,俊美无双。 他走到晚清面前站定,亲眼目睹了她从眼眶滚落的一颗泪珠。 “生辰快乐,晚清。”他说,“若不介意,能再为我跳一曲青鸢舞吗?” ? 蓝色的鸢尾和身畔的火让现下的场景恍若梦境。唐瑜第一次觉得原来楚长歌也可以这样帅,甚至此刻的他比白司离还要帅好几条街。 烟的轰鸣声震耳不休,湖岸边的狐族们欢喜雀跃着,‘相思扣’的琵琶曲也渐渐进入尾声,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在晚清的世界里仿佛都忽然消失踪迹。 她只听得见楚长歌的话在方才跃入她的耳朵,就像六界最美的仙乐,与此同时带起了自己的心跳。 他缓缓过来,说话,微笑,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晚清的脑袋也在那时像是忽然停滞了,瞬间空白。 而等她须臾半晌之后,终于明白过来,眼泪先一步猝不及防地滚落眼眶。 楚长歌安静地站在晚清面前,不慌不忙。怕烟火声音太大她不曾听清,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能不能再为我跳一曲青鸢舞呢?” 晚清深吸一口气,确定当下正是自己所存在的世界,一切是那样真实,指甲深深陷进手心的痛也是那样深刻。 火的光芒照映的楚长歌的脸上一闪一闪的,他此时的眼睛亮若朗星。 “你竟是记得的。”她喃喃道,竭力保持声调平和,“我的生辰,还有那支舞……” 楚长歌点点头,仿佛想起一些往事,“自然记得,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他眸色微动,“为你准备的,你还喜欢吗?” 晚清一愣,随即轻声说“嗯。”眼底的晶莹就像随时要脱离眼眶。 “我以为,不会有人记得,你更不会有一刻放在心上的。” 楚长歌摇摇头,却是浅浅笑着,“这是我应该的。”他缓缓伸出手,“随我进来,这里风大晚间容易着凉,酒菜我早就备好的。” 饶是此时的他温润如玉,温柔地叫人心痒,连唐瑜都忍不住差点摇头赞叹。 晚清的身子一僵,竟是一下子红了脸庞,面对楚长歌向自己伸出来的手,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何时是对自己这般体贴入微,若是对身边的唐瑜做出这样的行径,或许晚清她自己还能理解一些。 自然,楚长歌素来放荡不羁,喜爱自由不愿被束缚,他心中亦有自己的执念,怎么会甘心屈服一纸婚约。 即便是天帝赐婚那又如何。 “去啊。”唐瑜焦心地在一旁开始催促,晚清久久不见动静也不知她想些什么,说起来这夜风吹的着实让人觉得身子凉了。 晚清动了动,楚长歌不慌不忙,安静等着她。浅浅的笑意下没人知道他心里又是怎样的想法。 “小彩说他肚子很饿了,你们还要多久?” 从阁内传来男子清冽的声音,像一涌冰泉。 白司离的身影出现在几步之外,身边的小彩适时地叫了几声,极力配合身边一身月牙白袍的美男子。 楚长歌的眉毛终于动了动。 唐瑜深深闭了闭眼睛。 晚清压根像没有感觉到白司离存在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晚清姑娘……”唐瑜在她耳边小声喊道。 晚清意外“嗯”了一声,她缓缓将另一侧的手递到楚长歌的手心内,指尖一片温热。 “其实就算你不说,今夜我也想过再为你跳一曲青鸢舞的。” 她的眼睛深深对上楚长歌发亮的眼眸,这一刻坚定,欢喜,期盼。 楚长歌不动声色地握紧,牵住晚清回身往揽月阁内走去,蓝色瓣纷纷而倾城,晚清身上一袭水蓝色长裙随着她身影前行,一点一点被染成烟蓝流云纱,裙摆留住瓣开成一朵朵傲然盛开的蓝色鸢尾。 给读者的话: 有神秘人物出场哟~~ 第三十三章 烟花寂寞不过你(3) 唐瑜走过白司离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小声赞叹了一句,“今晚可是不输水神之女的。” 想来这是真真实实在夸她啊,一向闷葫芦的白司离居然也有一天会开窍了,只是不能告诉他这裙子是楚长歌送的,料不准他知道以后又要和那些狐狸崽子去讲一下午的故事了——他宁愿这么无聊自己来宣泄他的不爽。 进入阁内意料中看到白衣青衫的逝雪深,他已是容光焕发,与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病态之色全无。然后是纤云熟悉的美颜,一身粉纱云袖裙,袅袅婷婷。接着……唐瑜顿了一下。 纤云身边此时还站着另一个陌生女子,是她不曾见过的。 那女子黛衣素裙,看起来只是比自己虚长几岁,青黛娥眉,眉目间却是芳华流溢,红唇间洋溢着清浅的微笑。她如瀑的青丝简单地在头顶绾成一个流云髻,肤如凝脂腰肢纤细,站在那里一瞬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晚清见到她微微一愣,随即拂了拂身子,“姑姑安好。” 话一出口,楚长歌的目光微微一动。 那女子点点头,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她唇角上扬,目光正直直地落在一身杏黄色衣裙的唐瑜身上。 细细打量一番,她低头一声浅笑,“想来君墨与我说起的就是这位姑娘了。” 唐瑜确实没见过这个绝色女子,她口中的君墨却是听说过的,也就是东极蓬莱岛的岛主,再加上之前晚清称她为姑姑,她是楚长歌的未婚妻子,而让楚长歌称作姑姑的只有一人…… 白司离先一步走上来,“阿瑜,这位是青痕,是青丘的帝姬。” 果然是这样了。唐瑜立马反应过来,“帝,帝姬娘娘。” 诚然面对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想不到蓬莱岛主竟还提起过自己的。 唐瑜微微窘迫的样子却让青痕觉得很是可爱。 “唐瑜你不用那么拘束,姨母她人很好的。”纤云正挽着青痕,她在一旁细心提醒道。 “今日听说是晚清生辰,我就也来凑个热闹。”青痕眨了眨眼,“难得楚长歌有心了。” 话说到这儿意料中听到来自于楚长歌不自然的轻咳声。 唐瑜不由弯起唇角,此时的晚清站在楚长歌身边,两个人皆是光彩照人,宛若切切实实一对璧人。 “这会儿是不是可以入座了,我看小彩已经等不及了。” 白司离看了唐瑜一眼,淡淡道。一旁的小彩亦是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今日由不得我做主,全听寿星的。”青痕不动声色地动了动眼眸,抿嘴微笑。 晚清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眸,“那就入座吧。” 终于吃晚饭了。 唐瑜心中大叹一声,不由感激地去寻白司离的身影。 逝雪深不知何时悄然走过自己身边,“暮赤君可是早知道今日帝姬要过来。”他用轻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表面看起来真心交付,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 菜呈上来的时候唐瑜才知道什么是豪宴。 小时其实也曾与冷雾偷偷潜入人家员外大寿的盛宴,那个时候看到燕窝鲍鱼什么的,连见都没见过,单单色香就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 冒着被打死的危险才能勉强吃得到人家剩下的,那是一吃不能忘的味道的。 不过后来也是渐渐忘了,因为唐瑜终有一天吃到了白司离煮的菜。 可是白司离煮的菜在这一刻立马显得是那样苍白无力,这眼前满满一桌五八门的菜肴每一道都叫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果真是神仙吃的东西,也不知道楚长歌从哪里请来的做菜师傅。 唐瑜蠢蠢欲动,又一时觉得有些心塞。 诚然她的左手边坐着白司离,挨着白司离下去就是纤云和帝姬。那纤云和谁坐一起不好,倒非要与她做对,坐在白司离身边。 她的右手边是逝雪深,然后楚长歌和晚清。 唐瑜微微蹙了蹙眉,想起方才落座前逝雪深对自己说过的话。 晚清羞羞地笑着,就像新出嫁的小娘子,腼腆又矜持地挨着心爱的丈夫坐在一起。 一时间竟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难道楚长歌方才做的都是给帝姬看的? 那么他的深情真是太到位了。 原本绝佳的美食因为有了这些间隙而在口中有些五味杂陈,逝雪深颇有些担忧地看着一边目光微微出神的唐瑜,忽然觉得方才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嘴了。 “小丫头,怎么一直吃一道菜,想吃什么和我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白司离的眉毛动了动。 唐瑜蓦地回过神来,筷子还握在手上,“不,不用了。我很喜欢吃这个菜啦。”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逝雪深对她笑笑,转瞬瞳仁一亮,目光深深看乳唐瑜此时发光的眼里。 方才是我多嘴,你表现的也太明显些吧。 逝雪深明明没有动嘴巴,唐瑜却是切切实实地听到了,从他微微发光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稍稍错愕。 半晌,她了然地点点头,仍旧蹙眉,却是回过头,动筷子去夹别的菜了。 “这个是贺菌菇很好吃的。” 唐瑜刚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就听到纤云悦耳的声音。 “多谢。”白司离淡淡的,默不作声地接受了。 抬眼去看,身边的白司离仿佛很享受别人为他夹菜的感觉,那贺菌菇就像真的很好吃似的。 青痕微微一笑,“我们纤云倒是还有这样一面,我却是惊喜了。” “姑姑怕是还不知道,自从白司离来到青丘,纤云可变了不少。” 楚长歌淘气地像唐瑜眨了眨眼睛,唐瑜恨不得当场扒了他的皮。 “噢,正巧白司离与我们血狐族本不生疏的。”青痕说一半留一半弄的人心痒痒,纤云却是当下羞红了脸。 白天鹅若是有害羞的一天,那应当是多唯美的景色。 可是如今在场脸红的除了纤云还有唐瑜。 自然唐瑜可不是因为害羞而红了脸,她单纯是憋坏了,她是气炸了。她真想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戳进白司离的大腿。 叫你吃她夹的菜!叫你吃她夹的菇! 白司离方才仿佛很享受唐瑜闷着的反应,终于觉得差不多行了,他夹了一块牛肉扔给身后的小彩,小彩欣喜地扇了扇翅膀。 “暮赤君还是多关心身边的未婚妻,今日生辰的是她,可别倾了天枰。”他眸光一闪,“青痕开玩笑的功夫越发长进,我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寻君墨喝一杯酒了。” 楚长歌乖乖地给身边的晚清夹了好多菜,帝姬却是意外地没有反驳,优雅地举起了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可不想被君墨“教育”。 唐瑜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气,左手边一身月牙白袍的男子侧颜倾城,鼻梁高高的,睫毛在灯火下恍若洒了粉的蝶翅。 她正想好好谢谢他敬他一杯酒,当下那人又夹了一筷子纤云夹给他的贺菌菇美美品味。她的手顿在了那里。 纤云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仿佛周围的事与他无关,她要做的只是为白司离夹菜而已。 而唐瑜为了防止还有下一次,当下迅速把一盘贺菌菇给解决了。 白司离满意地嘴角微扬。 逝雪深在一旁哭笑不得,却分外体贴地拿帕子为她擦嘴,“慢点吃,像个大馋猫似的。” 唐瑜愣在哪里,一动不动任由逝雪深仔细地为自己擦拭嘴巴,他的温柔叫自己一瞬没反应过来,竟然有点无措。 毕竟唐瑜也曾为他有过心动啊! 他这话宠溺,带着深深的意味,不仅青痕吓了一跳,楚长歌他们更是抬了抬眼。 白司离的身子更是一抖,诚然那时唐瑜的话忽然浮现出来,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几年前第一次遇见他,我就有过心动了。’ 他气的再也没有丢给小彩一块牛肉。 ? 晚宴结束,吃饱喝足。 想起在餐桌上大家举杯痛饮,祝晚清生辰快乐的场景,阁外烟阵阵,不绝不息,仙声悦耳,心旷神怡。真是叫人想永远停留住那一刻。 也是在往后的慢慢长日中,唐瑜都会时不时想起那个画面,那种大家都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仍会在每一次午夜梦回与回忆中浮出水面,叫她痛的不能自已。 那个时候,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大家都还是最初的模样,对于未知怀着憧憬,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死亡,没有人万劫不复。 可是那个最美好的梦终究有破碎的一天,仿佛它只能藏在永恒的画卷里,没有人舍得再将它打开。 ********************************** 唐瑜终于相信逝雪深是不俗的,即便是放烟。因为就连烟都被他放出了明堂来。 饭后的大家在揽月阁内分开坐成两边。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是水果和鲜茶,帝姬自然是坐在最上面的位置。 逝雪深缓缓站起来,风姿不凡,“按理说,我这一趟怎么也算个不速之客,如今有幸拜访青丘,还顺带参加了水神之女晚清仙子的生辰礼,确是意外之喜。” 唐瑜在一旁仰头看他,白衣青衫的逝雪深英俊不凡,举手投足间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大人哪里的话,青丘可是许久不曾那么蓬荜生辉了,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个。”说到这儿,青痕眉眼弯弯,还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白司离,“只是聊表遗憾,知道大人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多住几日。” 楚长歌和晚清皆是对望了一眼。晚清柔声道,“姑姑说的不错,大人能参加晚清的生辰才是晚清的荣幸才是。” 逝雪深笑而不语。 白司离饮尽了杯中的酒。唐瑜微微蹙了蹙眉,想来逝雪深的身份越来越厉害了,居然晚清、帝姬都对他恭恭敬敬大人长大人短的。 该死的他还非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秘密。 纤云见状更是睁大了眼睛,想不到自己一开始就看漏了眼吗,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白衣青衫的男子怕真是万年前的天神界。 当初在妖界的时候自己就该隐隐猜到些的。 逝雪深正好微微低眸,对上唐瑜望着他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我与小丫头也是为晚清仙子准备生辰之礼的。”他重新抬起眼,“只是一点小小心思,不要贻笑大方了才好。” 白司离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洒了一些,他抬起眼来去看面前的唐瑜,却见她此时怔怔望着逝雪深。 唐瑜一门心思等着逝雪深给的惊喜,全然没有注意白司离此时的眼神,晚清道了声谢,转眼间便看到逝雪深已经腾空而起,衣袂飞掀涌入外面缤纷的夜色中。 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的,唐瑜都来不及晃眼,只瞧见那苍茫夜色,白衣青衫的人影像一只翩翩而飞的孤鸿,闪电般的速度在夜色中飘渺神舞。 顷刻,斑斓之色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逝雪深飞身而下稳稳地立在了原位,而这只不过转瞬,仿佛唐瑜才眨了一下眼睛。 逝雪深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散!”他低低一喝。 “哗——”原本缓缓寂静下来的夜空轰然散开来一朵巨大的烟,比任何之前的一个都要大好多,仿佛整个天空都被它所倾覆,而那倾覆天空的烟赫然形成的是晚清的模样。 一颦一笑,一眼眸一举止,栩栩如生。 久久没有消失…… 给读者的话: 我要是司离兄我就忍不了了 第三十四章 他从漫天星辰来 晚清笑起来,就像从前那个自己,九重天才貌第一,又喜爱笑的仙子,自信、端庄、优雅,接受所有人的仰望和羡慕。 夜幕上的烟火影像渐渐幻成一颗小小的星辰,永远闪亮在每一个黑夜,从头至尾也不过短短瞬间,却着实让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 晚清不禁赞道,“果然是了心思的,大人和唐姑娘都是费心了。” 唐瑜忽然站起来,下一秒被身边的逝雪深紧紧按住,“哪里,只不过是一点心意。” “心思固然是了的,可是这眨眼的瞬间,看看便过了,却是留不住。” 不缓不慢的声音懒懒响起,白司离安静地坐在那儿,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眼底藏着让人看不真切的沉醉。 “你也准备了礼物?”青痕没忍住,终是像碰见了什么罕见事,问了一句。 “原本是没的。”想不到他摇摇头也是诚实。 逝雪深一顿,差点没被他逗笑,“噢,想来白司离的意思如今凭空将礼物变出来了?” 他点点头。 逝雪深真的要忍不住了。 唐瑜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公子是不是真的喝醉了。看他一袭月牙白衣,墨发披肩,倾国倾城之色,眼中带着迷离的酒意,目光一转竟发现一旁那纤云姑娘盯着他看的眼神更是痴迷。 楚长歌却是其中最兴奋的人了,看着逝雪深和白司离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兴奋的什么劲。莫不是他忘了之前刚来青丘,与白司离争锋相对的可是他自己。 他当然没忘,他就是因为记得这个倒想看看白司离怎么把逝雪深撂倒。 真是好久没有那么跃跃欲试的感觉,不想这还是托了晚清的福。 自然他心中这么个小算盘怕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了。 小鱼儿啊,你那白公子可是要出大招了。 晚清才是最受宠若惊的人,诚然往年的生辰即便有人记得,送的不是灵芝仙草就是奇珍异宝什么的,哪像这一次生辰过的这般惊喜连连。 果然在自己未婚夫家里过的就是与众不同,来的都是什么客人。来的可都是平日里九重天想见都见不到的。 不等晚清说什么,青痕已是迫不及待像等着看好戏一般,“那是什么呢?” 抬眼仍能见到方才逝雪深的生辰礼物,渺渺浩瀚星空,却有大多数是黯淡的,唯有一颗闪亮无比,那就是晚清——由她影像幻化的倾世火。 白司离徐徐站起来,月牙之色泻满一身,他什么也没有说,宽袖一拂,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已然腾空而起。 就像拂过一阵清风,夜色灌入揽月阁,眨眼的功夫已寻不见他的踪迹。 灯火阑珊,唐瑜的眼睛在每一处快速搜寻,就连夜幕之下也不曾有他的踪影。 “他在那里!”纤云没忍住,惊呼了一声。 唐瑜蹙起眉头,顺着纤云看的方向,只是瞧见她望着天,可是夜幕中除了星子和明月明明什么都没有。 “没看见吗?”逝雪深温和地在耳边提醒道,“他就在那颗最亮的星星旁边。” 逝雪深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泛着微光,轻轻点在了唐瑜的脑门。 目光错落,顿时感到眼睛一片清明,在抬头看去,唐瑜的心小小颤了一下。 白司离的身影不会发光,用肉眼从下往上看自然看不见他,夜幕浓重轻而易举地遮住了那抹浅浅的月牙白色。 可是现在看得见了,此时在唐瑜眼中,他的身影比明月还要朗朗,倘佯在浩瀚星空里,他宽袖一拂,面前是那颗夜幕中最闪亮的星辰。 他微微倾身探过手去,将那颗晚清的星辰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手心里。 回身划开一片清云,满天星辰仿佛因为他微微闪了一下,霎那间星空一片光华,原本黯淡之色眨眼散去,仿佛拨开层层云雾露出最真实的闪亮。 如此夺目叫人叹为观止。 他便是从这漫天闪烁的夺目星辰下缓缓而来。 飞身落地,灯火溢满了一身,衣服翩动,白司离已然稳稳地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夜幕上的星子又缓缓黯了下去。 唐瑜有一瞬真的呆了,她开始怀疑,眼前这从九重天缓缓而来的白衣仙人真的是所谓的残魂鬼魅吗?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白司离径直走到晚清面前,连晚清都没办法一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白司离笑了一下,却是宽袖一回,手伸到一旁的楚长歌面前。 楚长歌一愣。 “喏,这颗星子我摘下来了,如此薄礼,还望你的未婚妻不要嫌弃。” 那句未婚妻咬字特别清晰,白司离意料中看到楚长歌微微抽搐的唇角。 他顿时心情大好。 楚长歌的手心一片微凉,白司离的手抽回去后便缓缓转过身。 手指微微张开,楚长歌的眸子动了动,只见一颗宝石大小的星子赫然躺在他的掌心中间。 他目光复杂地回头看身边的晚清,晚清亦是在一旁惊艳地说不出话。 诚然星辰对白司离而言是什么,他们都心里有数。 逝雪深抚掌而笑,“这礼物果真是亘古不变的。”他回眸,“小丫头,你说是不是?” 唐瑜怔怔的,“嗯”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的眼中只有纤云看着白司离的那种目光,向往,迷恋,倾慕…… 青痕安静地坐在那里,微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逝雪深满目深情地望着身边的女子,身边的女子却是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身边的纤云,纤云那丫头痴痴地盯着一身光华泻满,月牙白衣的男子。 而那白衣黑发的男子自回过身之后便站在那里,他一动未动。 青痕忽然皱了皱眉,目光游离,发现白司离的手竟正不动声色地颤抖着,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晚清仙子不是说要跳一曲青鸢舞吗?”青痕眉眼带笑,“我好像等很久了,想必长歌也一定等急了。” 白司离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来,眼中又是一片清明之色。 所有人都重新坐下来,逝雪深在唐瑜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如何,白司离没叫人失望吧?” 唐瑜猛地回过头去。 逝雪深笑得温柔,“你以为他真是临时想起来送晚清礼物?” 唐瑜呆呆地看着他,耳边的仙乐已款款响起,晚清已经缓缓上前,起舞那一曲青鸢。 人美舞醉,可是白司离却恍若未见。 他坐在对面,桌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举起酒杯,琥珀色的瞳仁盯着眼前望着身边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女子。 嘴唇碰到杯沿透心凉,白司离竟觉得杯中的酒泛着雾气,渐渐迷失了他的眼睛。 不晓得让人痛的刺骨的究竟是那噬心咒,还是胸腔里的那颗心。 ********************************************************** 等到日出,就要真正和青丘说再见了,告别楚长歌、晚清,还有终于摆脱的纤云的姑娘,另外匆匆遇见却又将分离的逝雪深。 唐瑜甚至还没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想来楚长歌对晚清的感情是不假的,至少唐瑜在方才揽月阁,晚清跳舞的时候偷偷望了一眼面前的楚长歌,只是一瞬,他眼眸的深情是从来未曾表露的。 而白司离呢,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日出之后,各奔东西。 趁这黑夜作美,留住所有人都还在一起的这一刻,所有人都还是最开始的模样。 ? 唐瑜回去的时候不由自主往白司离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她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在看什么这样出神,青丘的房子有那么耐看吗?”远远飘来清冽的声音,恍若清风拂面,熟悉的很。 唐瑜连忙四下张望,周围除了摆动的树影仍旧黑黑一片,模糊成一团。 “别找了,在上面。” 眼前的屋顶之上晃眼亮起一根烟火。白司离懒懒躺着,一手枕在脑后,此刻星弱烟火照耀,他的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动不动远远看着下面的唐瑜。 唐瑜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上来吗?” 屋顶上的人坐了起来,微微探下身轻声问她。 唐瑜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上不去,诚然她不会飞,想试着爬一爬也不知道从哪里爬起。 她微微蹙了蹙细眉,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白司离看着唐瑜笑了,摇头一声叹息,一副拿她没辙的模样,宽袖一拂,唐瑜的身子竟凭空离地缓缓浮了上来,看看脚下悬空,心里一阵紧张欣喜。 逐渐升到与白司离相平的位置,只见眼前的人缓缓向她伸出手来,白司离发光的眼睛看着她。 唐瑜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凉凉的但是有力的。 “过来。”他淡淡道。 唐瑜握紧他的手,大胆地跳了过去,一下子跃到了屋顶上。手渐渐松开,唐瑜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 身边的人周身萦绕着淡淡梨香,与素日里一样。 白司离安静地坐在那里,抬眼望着漆黑的夜空,清风挑起他的墨发,吹在唐瑜的脸上痒痒的,不知怎么的弄得她的心里也痒痒的。 唐瑜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出神,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喜欢现下的样子,静谧安好,她最重要的人就在身边。 “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凉。”半晌,白司离淡淡的声音传过来。 “嗯。” “你会不会有点舍不得?” “会啊,可是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凉山才是我的家。” 白司离一愣,收回目光缓缓看过来,夜色在唐瑜的眼里如此纯正无暇。 “我原本是想说,如果你真舍不得的话可以不走的。” 唐瑜整个人一震,白司离又继续说道,“我想了很久,毕竟凉山就我和你两个人,你终究还是会寂寞,会想他们,想如今在这里的日子,公子不想你不开心。” 唐瑜摇摇头。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自然不会觉得,到时候就要后悔莫及了,或许当下的生活才最适合你。” “公子,你怎么了?”微微皱起眉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司离笑了笑,“是吗?我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这样。”他越过唐瑜的目光看向远方,“可是,逐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原来每个人其实都有好几个自己。” 仿佛想起以前的往事,白司离的眼眸不禁暗了暗。 唐瑜久久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好不容易又能和他一起了,就他们两个,难道他不希望吗? 纵然万千舍不得,可是与他一起会凉山去,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心愿。 她想冷雾,想那个时候眼中只有自己,会偶尔离开去白华山的他,想会乖乖在山上不离不弃只为等他回来的自己。 唐瑜认真道,“你会变,可我不会。从前我是跟着你,现在也不会想要离开你。” 白司离一怔,眼眸微动,他重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说话的时候嘴角有两颗浅浅的梨涡。 他不由抬起手来,触到发间那一朵梨簪子。 那是他送她的。 白司离微笑,夜色中的女子看起来很温和,颈间的兰溪玉佩衬得她的脖子雪白纤细,杏黄色的衣裙又显得娇俏可爱。 他不由得柔声问道,“阿瑜,你今天很漂亮,公子送的裙子还喜欢吧?” 唐瑜一下子愣住了,身上的杏黄色衣裙竟是白司离送的,她一直以为是楚长歌的礼物。 衣襟处绣了很精致的一尾小鱼,可见那人的心思细腻。 白司离勾了勾唇角,“总想为你做些什么,你跟了我那么久,我却好像不曾知道你心里真正所想的。就像你之前就遇见过逝雪深,就像你说其实你喜欢他……”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白司离说不下去了,他的唇边尽是苦涩。 唐瑜抿了抿唇,望着他,眼前的公子目光微动,他身后的星辰暗淡无光。忽然心中一痛,其实很想开口对他说,送她的裙子,她真的很喜欢很惊喜,固然真的喜欢过逝雪深,却已是错过了。 心里酸酸的,而他却是真真实实在自己眼前。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确实没有想过送水神之女生辰之礼,可是不知为何,当逝雪深说你与他一起准备了礼物我就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欲言又止,最后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九重天银河之事我再不配涉及,可我不想输给他。” 给读者的话: 难道从现在开始就这样一点一点开虐了吗再加火候呀tt 第三十五章 再见是否会有期 忽然想起逝雪深在那时对自己说,‘如何,白司离没叫人失望吧? 你以为他真是临时想起来送晚清礼物?’ 而白司离此时正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输给他,不想输给逝雪深。 想来逝雪深早就看出来白司离的心思了,而她却整一个猪脑袋,仿佛现在才明白过来。 白司离的侧颜隐匿在夜色中,唐瑜怔怔地看着他,空气凉薄,让她很想抱抱眼前这个看着寂寞的男子。 她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至少现在明白过来,白司离是在乎她的,重视她的,他还是她始终如一的公子。 这样就足够了,即便他能与纤云如何,只要知道他心里是有她的。明日一早就离开,那么纤云就再没什么机会。 可是唐瑜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分外词穷,想破脑袋才挤出一句话。 “公子,我不会离开你的。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话一出口,饶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唐瑜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白司离的肩膀。 听到她这么说,白司离忽然勾了勾唇角,身边的女子面容姣好,身着他送的衣裙,发上是他送的簪子。 终有一刻真的相信她不会离去。 “好,记得你今晚说的话。”白司离不禁扣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脑袋。 “好痛。”唐瑜蹙眉,立马捂住了额头,“你怎么有事没事又敲我。” 白司离微笑,“你说的我突然很开心,奖励你。” 唐瑜鼓了鼓腮帮子,“哪有奖励人还敲脑门的?” “就因为没人这样做,你或许可以记住我了。” “你就是趁机欺负我。” 白司离没有说话,伸出手来,代替唐瑜自己的手揉了揉她的脑门。 指尖冰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就像那时在凉,他亲手为自己戴上都上那一朵梨簪一样,萦绕在鼻尖淡淡的清香是那样真实,幸亏黑夜,否则自己烧红的脸庞必定展露无遗。 夜风吹在身上很舒爽,此时的心里却像火一样在烧。 “还疼吗?”他微微吐气,瞳仁中的琥珀色一眼万年。 “公子,你是不是也喜欢纤云姑娘?”心中一动,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仿佛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想听他亲口说出来,与纤云相比,在他心里还是自己重要一些。 “纤云是纤云,你是你。”他收回手来,又仔细看了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瑜,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是不是?就像你说你喜欢逝雪深,其实也很有可能是我听一半漏一半是不是?” 唐瑜呆住了。 白司离微微一笑,将手枕于脑后又重新躺下来,他望着没有尽头的夜空,喃喃道,“你来之前我想了很久,我想干脆到时候试一试你。如果我问你愿不愿意就这样跟我回去,而你愿意,那么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公子……”轻轻溢出的两个字竟忽然有些哽咽,怪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宁愿到如今想要试一试她的心意,也怪他为什么对自己那样没有自信,十年之余的相伴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幸好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在这一刻违背自己的心。 “先是凤息,再是楚长歌,然后是现在的逝雪深……”白司离微微偏过头来,望进女子闪亮的眸子里,“阿瑜,你给我的考验也太大了。” 唐瑜摇摇头。 白司离失笑,“可我又想,如果你真的反悔说想要留在这里,那我又该怎么办了?我一个人回凉吗,我会甘心放你在这里吗,然后四处飘泊不知道何去何从。那个时候我真的好害怕。”他闭了闭眼睛,“可是我还是放手赌一赌了,就凭我还信你,信我自己。” 并没有想过居然这个晚上会对她说这么多的话,素来是从没有过的,许是方才的酒真的又喝多了。 可是杯中又不是梨酒,以他千杯不醉又怎么会迷失方向呢,诚然这六界中唯能让自己醉的不能自已的只有梨殇。 可能在方才又失了幻觉了,竟在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想她明白的心。 唐瑜皱起眉头,手下抓紧了自己的裙摆,“我以为你已经很相信我了,就像我也应该相信你一样。就算你的心里还藏着好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就像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凤息、长歌、逝雪深为什么都没有缘由地对我好。就像其实我对出现在生命中的人,除了冷雾意外一概不知。而你们所有人没有一个打算想要告诉我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活不过那年冬天的,可是我现在还不是过的好好的?我以为我只是平凡一个凡间女子,可是逝雪深却告诉我,我体内流着的血注定和别人不一样。我也以为此生我都会这样平凡过下去,可是你看看我遇见的都是谁,没有告知一声就进入我的生命的都是谁?你们要不是大罗神仙,要不是妖魅魂魄,就像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人生,操控了我的人生。”(作者吐槽一句,女主果然奇葩,遇见的人里面没一个是凡人……哈哈哈) “阿瑜,别说了……” 饶是被她忽然说了那么大串的话吓得不轻,白司离皱紧了眉头。 唐瑜深深呼出一口气,原本肚子里哪有那么多苦水,既然他掏心掏肺了,那么自己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原来一开口源源不断的就再也停不下来。 唐瑜抹了一把猫泪,也挨着白司离躺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蜷缩着身子窝在他身边,一阵莫名的安全感,就像有他在,天塌地陷都与自己无关。 “我本来也不想说的。”她把脸埋进他月牙白的衣袂嗫嚅道。 白司离忽的笑的,“怎么,如今都是姑娘了,还像六七岁似的,难不成这十余年白活了。” 唐瑜把脸埋得更深了,她宁愿永远是他屁股后面甩不掉的尾巴,永远需要他的保护。就像在江南,在禁地,他都能找到她一样。 勾起唇角,白司离收回目光,看着眼前黯淡一片的星子,“阿瑜,你知道如今的星辰为何这般黯淡?” 听她这么一说,唐瑜才勉强露出个小脸来,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夜空。 她点点头,“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我小时听人说,好像因为星辰下面漂浮了太多的云,将光芒掩盖住了。”她灵光一闪,期待道,“不过我好想看看星辰闪烁的样子,就像之前你去给晚清摘星星的时候,有一刻夜空的星辰真是特别亮,特别美,就像云雾一下子都散开了。” 白司离没有看她,仍是自顾自的,恍若喃喃自语,“云雾遮掩,凡间是这样流传的吗?”他薄唇微动,“事实上是因为原本司掌星河的那位神仙不在了。” 唐瑜蹙了蹙眉,“不在了?那他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他不知道天下的人都想看一看浩瀚星空呢。” “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会回去,或许永远都不会了。”白司离的声音像风一样没有重量,“他去找一样很宝贵的东西,先前因为不珍惜弄丢了。他不知道有多后悔。” 唐瑜的心不知原由地一动,“我一直以为神仙是杜绝七情六欲的。” 白司离微笑地看了看身边的她,“你觉得凤息仙人心中无情吗?杜绝七情六欲的是神。”他继而认真道,“若是成了神,则是无欲无念,心里除了天地苍生什么都没有了。” “那不是永远不会消失?” “与天地同寿,没有轮回。除非元形俱灭,那么这个世上就再也不会他了。” 唐瑜觉得心里一阵空空的,却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起来很厉害,却好像非常寂寞。” 白司离摸了摸她的脑袋,“对,没有情爱就没有苦,什么都没有一切皆为空,像个怪物一样永永远远地活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寂寞的,目光怔怔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 唐瑜在他身边一动都不敢动,夜空的星子像是一副巨大的棋盘,又像是对应着世间每一个人,掌控生死命运。她想,幸好白司离不是神,他是个鬼魅。 幸好他有情有爱,而她再也不会让他寂寞了。 ******************************************* 第二天离开之前天还没亮,昨晚与白司离说好的不声不响地离开,因为怕一去道别就舍不得走了,那还不如一张书信交代完全。 唐瑜收拾东西从房内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见了早在门前等着她的白司离。还有……小彩。 唐瑜指着一身蓝红彩羽的鸟期期艾艾道,“小,小彩也跟着我们?不是说好就我们两个人?” 这是什么事,小彩又是怎么冒出来的,说好的二人世界呢,说好的双双回凉山呢? 给读者的话: 公子和鱼鱼终于要回家啦~~也不知道这回家的路是否平平安安ππ 第三十六章 白白终于开窍了 “哔哔——” 白司离淡淡道,“阿瑜,就我们两没错。小彩不是人,是只鸟。” 唐瑜想揍那一人一鸟一顿。 “它什么时候打算跟着你的?” “几百年前。” 唐瑜退了一步。 “哔哔——”小彩忽然欢叫起来,扑扇着翅膀讨好地来蹭唐瑜的脸。 “嘘——”唐瑜一把夹住小彩白色的喙,“小声点,别把他们吵醒了。” 小彩唔唔地十分憋屈。 白司离笑眼看着他们,诚然觉得唐瑜此刻实在夸大,小彩的叫声有多厉害能传到四面八方,一路吵醒紫镜殿内的楚长歌…… 他仿佛看着很有爱的画面,“现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唐瑜松开小彩点了点头,算了就让那只鸟跟着好了。在禁地的时候还只说让自己带他出去就行,这下好了,跟那纤云是一伙,干脆一起来跟她抢公子了。 看来白司离挺喜欢这只仙鹤的,罢了罢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这只单脚的鸟过不去。你说好好的美仙鹤,不黏着白司离多可爱啊! “公子你身上没东西吗?”看着白司离一尘不染的月牙白衣,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可曾看到我来青丘时带了什么?” 唐瑜诚实地摇摇头。 “自然离开时也没什么好带走的。”他点了点下巴,“要真说一个,小彩算不算?我来时还没有他。” 唐瑜一个拳头要挥过去了。 白司离露了露洁白的牙齿。 唐瑜讪讪道,“那我们来时还带了晚清呢,现在怕是想带她走她都不走了。” 白司离点头,“正是。” 唐瑜勾了勾唇角,不禁露出个邪邪的笑容。晚清这一行,终是得偿所愿与楚长歌在一起了。说起楚长歌,要说此般唯一遗憾,就是这一走就见不到他了,那个玩世不恭却在她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爷。 还有那个人,会揉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心跳加速的人。 “逝雪深……”唐瑜正想着,就已脱口而出。眼前便缓缓走过来一个人,白衣青衫,在浓重的雾气里一点一点显出身形,太阳还没升起,天空只发出微微的白光,他颈间的连心锁已然金光闪闪。 “我就猜你们会不声不响离开的,不与他们说也就算了,小丫头你连我都打算不告而别了?” 白司离微微偏过了头去。 唐瑜急忙上前两步,跑到他跟前,“我太害怕离别了。”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煽情带着微微哭腔,白司离不由觉得脊背一凉,唐瑜那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逝雪深干干的笑着,“好了,我不怪你就是。反正我也要走。” “你去哪里?”听他这么一说,唐瑜忽然正色道。 “总之是平常人都去不了的地方。”他抬起手来,宠溺地揉了揉眼前女子的墨发,水灵灵的眼睛分外讨喜,“我逗留的时间够长,是该回去了。” 唐瑜叹了一口气,“虽然你早和我打过招呼,说你要走。可是如今真要看着你和我分道扬镳还是觉得很伤心。” “有缘一定还会再见的。” 这一会儿,逝雪深还真有些不舍,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人,仿佛要将她的样子深深印到脑海里,“小丫头,我就一个愿望,好好保护你颈间的玉佩。” 白司离愣了愣。 唐瑜不禁伸手抚上它,凉凉的很温和,她用力点了点头。 逝雪深微笑,“我此生最受不住看人离开的背影,所以这一次我先走。” “你说的就像看着你离开我很好受。” 逝雪深站在天光下,他的笑容像周围的雾气一样,“小丫头,你要好好的待在白司离身边。”他蹙起眉头,叹息的声音像飘落一片羽毛,“这一次,我虽不能在你身边,可我会祈愿你平安。” 白司离静静站在一边,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悄悄攥紧袖中修长的手指,逝雪深的话一字不漏听进他的耳朵里。 半晌,他终于勾起唇角,果然任何事都瞒不过那个人的眼睛。 逝雪深最后揉了揉唐瑜的头发,侧过身又像白司离点了点头。他此时的目光比颈间的连心锁还要闪亮。 离别真叫人心碎。 逝雪深最后看了唐瑜一眼,再也不说什么,一拂青衫,轻点足尖,起身便往天光飘渺处飞去。 唐瑜跟随着眼前越来越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际,眼睛也越发酸涩,温热的眼泪便蓦地流下来,她很想朝那一点青色的影子大声喊,后会有期,终有一天一定还会在相见。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喊出来。 凉山下第一次遇见,妖界误打误撞时隔几年的再次相遇,瞳宫底下禁地中生死相依,失足跌进黑湖他亦舍身相救。 我答应你,一定将你平安送出去…… 第一次错过的怦然心动,注定终将此生错过。 天下又哪有不散的宴席。 眼前早已没了半点逝雪深的踪迹,唐瑜的手臂仍在不断挥动着,她的目光闪烁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渐渐越发亮堂,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又将是崭新的一天。 “走吧……”不知何时,白司离已经缓缓走了上来。 唐瑜点点头,嗯了一声,抬手抹掉一把猫泪。 白司离一声轻叹,越过她走到了前面。他袖里的手指仍然紧紧地攥着,目光如炬,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就在昨晚送她回去之后,手心的赤色梨已然只剩下血红的两瓣了。 ================偶是分割线=============== 后来问过白司离为什么要带着小彩,白司离居然理所当然道,“小彩百年之前就跟在我身边了,你不知道吗?”他恍然大悟一般,“对了,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唐瑜忍他。 也不知道那只被纤云成为蓝红羽毛的火鸦能攀上白司离这样的美男主子,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唐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虚弱道,“公子,你不是会飞吗?” 白司离点点头不可置否。 虽然已是秋季,正午的太阳对于步行久了的人还是有非一般的杀伤力,这会儿唐瑜已经有点饿了,原谅她是**凡胎吧,可不像白司离不吃不喝也不成问题,“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嗖’地一下飞到凉山去。” 白司离慢悠悠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因为周围的风景惊艳地停驻脚步。 “无需这样着急,沿途风景更有一番趣味。” 唐瑜觉得自己要哭了,敢情他是感觉不到累。 白司离回过头去,眉眼弯弯,“你看,前面就是城镇了。我知道你又饿又累,所以一到那里我就请你大吃大喝一顿好不好?” 唐瑜的眼睛登时一亮,猛地点点头。 一瞬间又似乎想到什么,上前两步到白司离面前,“不对,你这样脸上光光的走到城里去真的好吗?”她认真地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再变个面具遮一下?我可不想再做你的贴身护卫了,真的好累。” 白司离眨了眨眼睛,“我长得好是好事情,为什么人总是那么矛盾,好的食物却也想把它遮起来。” 这话一听极为深奥又令人深思,不愧是活了千百年的,唐瑜都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那你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戴着半张面具呢!” 白司离干脆地甩手背过身,微微抬头看天,“咳咳,我看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若是快些走或许还能找得到客栈休息。在这之前,我还得弄些银子过来。” 他自顾自地点点头,不等身后的人做出任何反应,白司离已然大步走上前去。 小彩理都没理在原地呆呆的唐瑜,“哔哔”地紧跟了上去。 然听他的语气,仿佛对繁华世界分外熟悉。忽然想起他仿佛还是江南梨小筑的主人,白司离应当是在这人间实实在在地生活过。 他的身份谜团就像清晨摸不着北的深深浓雾,而唐瑜始终找不到一处星光的缺口。 前方月牙白的背影咫尺天涯又触手可及,那人白衣黑发恍若谪仙。肩旁飞着一直蓝红色羽毛的仙鹤。丛林绿茵为伴,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样一副画面。 而这画面永恒,竟不想会成为日后永不消失的伤口。唐瑜不由抬头望了望天,登时觉得一阵无力,明明日上高头,哪来的天色渐晚! ? 白司离是在逗她,绝对是! 诚然进入城镇以后,跟上他的脚步抬头看他事,那厮也不知何时早在脸上覆上了半张面具。 他露了露洁白的牙齿,“怎么样,这样你放心了吧,省的你麻烦。” 自然而然地抬手瞧了瞧她的脑门,呆呆的模样真是让人发笑,袖子一挥,眨眼间手里已经握着一包鼓鼓的钱袋。 “你哪里来的?”唐瑜失言问道,一脸惊恐。 白司离眉眼一弯,“借的。” 唐瑜吓坏了,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该不会像江洋大盗一样,从富贾人家不动声色窃取来的吧,不由当场脑补白司离一身白衣大摇大摆潜入人家加重金库的画面,一时更是心塞。 “好了,快走吧,脑子里想的尽是些什么。”白司离叹息,“是早前梨小筑的,你都不知道几百年下来我赚了多少银子。” 眼巴巴地望着眼前发光的男子,心中无限感叹,变了变了,白司离真变了,从青丘出来就有些不正常,唐瑜的小心脏真的要玩不起了…… 小彩在这个时候倒是特别乖巧听话,他早早变成一只修真的小鸟飞进白司离的袖子里了,自然进城的时候身边若是还有这么美艳奇怪的鸟跟着,实在是个大麻烦。 饶是唐瑜以为白司离遮了半张脸就省事一点,却还是没想到这厮这样吸引人,一身光华月牙白仍旧引来身边的人纷纷侧目。 忽然想到,其实让他在滚滚红尘走来走去就是个错误,她就不明白了白司离这个时候怎么偏要选择跋山涉水呢,说看沿途风景简直拿来骗小孩子,他百年前就看遍风雪月了。 “嗖”的一下飞走多好啊…… 一边走一边想着,“咚”地就装上了一堵肉墙,唐瑜正感到两眼一黑,出现许多星星,随之就闻见一阵扑鼻的菜香。 白司离回过身,“阿瑜,好吃的来了。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唐瑜发誓,这个时候的公子真的萌哒哒。(作者有话说,萌哒哒请自动脑补替换或者掠过,完全是因为作者此刻在脑抽,嗯。) 白司离果然有点奇怪,一路上展露的笑颜比过去十年之余合计起来的都要多。 唇角一勾,薄唇一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即便带着半张面具,也要叫人垂涎欲滴。 不过此时无论他再怎么美美的笑都比不过唐瑜眼前的满汉全席。 “公子,你是不是真把我当成猪啊,从前楚长歌总说我是一条鱼我姑且还能忍受。”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我可没这么说,你还嫌这嫌那我就叫人撤了。” 唐瑜连忙用手护住,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为什么,你是不是犒劳我啊,你在存心对我好。” 白司离的手忽的一顿,盏中茶差一些抖出来。 唐瑜一副了然的模样,“别担心,我说过不会再跟别人下山了就是一言九鼎的事。”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随即一脸醉了的满足感,又夹了一口,好不容易空出嘴说一句话,“你和我一起在凉山就够了啊,我再也不会任性背着你跑了。” 白司离的手紧紧捏着手里的杯盏,往雾气中缓缓抬起眼来,女子一身淡紫色衣裙,脸上的笑意如沐春风,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显得特有灵气,她颈间系着的兰溪玉佩温润无暇。 手不由自主地摸往腰间,青玉扇坠仿佛还是当年的余温。 “好吃吗?”半晌,也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问道。 唐瑜头也不抬,只是猛地点头,她早就饿坏了。 “有我做的好吃?”他又问。 唐瑜终于从一桌子菜中抬起眼来,“那不是一个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让你为我下一次厨,比小彩说一句话都难。” ? 入夜的时候,唐瑜真的吃到了白司离亲手做的菜。 幸福来的太突然,她真的觉得白司离要‘改邪归正’了不是…… 给读者的话: 幸福来的太突然~~~~~你们说司离兄是不是真的朽木逢春了呀~~ 第三十七章 溪城鲤鱼跳龙门(1) 客栈的掌柜告诉唐瑜,那个一身月牙白衣,脸上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子,向后院的厨房借了一席之地。 他从怀里拿出一锭白银,只说借半个时辰,他们见钱自然借给他。 原本以为看他仪表堂堂,出尘不染,整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哪会真把做菜当回事,就是要个有趣。 想不到拿起锅铲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帅的一比(……?) 唐瑜惊艳道,“公子,虽然你也曾下厨给我做菜过。可是一下子做这么多还真是头一次。” 白司离淡然地依旧坐在对面品茶。 “如你所愿,你应当开心才是。” “开心,开心。” 白司离勾起傲人的唇角。 唐瑜饱含热泪,“我真是觉得这一天太幸福了。” “这样就觉得满足了?你还有什么愿望一并说了就好。” 唐瑜愣了一下,“所有愿望一定要现在说出来吗?” 白司离这才觉得方才的话有些怪怪的,他搁下手中的茶盏,“是啊,最好这样。因为到时候回了凉山可什么都没有了,省得你会觉得我亏待了你。趁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享受享受。” 唐瑜这才明白过来白司离为什么不“嗖”地一下,带她飞回去了。 原是他早想好借此好好让自己满足个够,继而能后在凉山安安分分陪着他。 唐瑜笑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在这里多住几日?” 白司离点点头,“好,你说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 ****************************************************************** 昨夜说好今日白司离陪同去逛街,唐瑜从房间出来走下楼,白司离已经坐在客栈大厅等她了。 诚然他一身月牙白衣,即便如今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依然显得特别显眼。 一大早的,此时他身边竟然就贴着两个陌生姑娘。 却见那两位姑娘皆是粉面柳腰的,肤如白雪,十分讨人眼球,她们时不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身边的白司离说着话,手中的绢子掩着朱唇。 真是大清早的就开始‘招客’了,阿弥陀佛。 “公子哪里人啊,能不能摘下面具让姐妹瞧瞧啊。” “公子来我们溪城啊,一定要去前街观赏今晚的鲤鱼跃龙门!到时候张灯结彩可美啦,池底的鱼可都是清晰可见呐。” “公子,你可别不说话呀。” “咳咳,两位姑娘一大早的可真是好兴致。”唐瑜袅袅地从楼梯上下来,她要是再不出面阻止,恐怕白司离就要贞洁不保了,诚然大清早的客栈里面周围坐着都是瞎子吗! 两位姑娘闻声回过头去,“你又是谁,我们有没有兴致又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另外一个又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绢帕捂着嘴轻笑起来,“噢,我知道了,你也看是看上这位公子了,只是这位公子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不知他冷冷的面具下是如何的相貌呢。” 断断续续的轻笑声使这个静谧的早晨蔓延着一种别样的趣味,周围的人都纷纷不敢往这里看,埋头做自己手中的事。 白司离仍是仿佛充耳不闻,手里的茶清香四溢可是不错的。 “人家面具下是何相貌也与两位姑娘没什么关系吧。”唐瑜勾起唇角,“公子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难道姑娘们都要有兴趣,那可是堪比当人爹娘了。” “你……” “怎么了,大庭广众调戏良家男子啊,这个……对,溪城。不想民事风俗也是这般大胆开明么,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白司离终于唇角有了一丝笑意。 周围人手中的筷子皆是一抖。 两位姑娘心中有气,仍旧不依不挠,“看来这位姑娘也是外来的吧,我们姐妹只不过和这位公子说说话,若是公子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 唐瑜已经从楼梯走下来了,她随意地抬手摸了摸发上的梨簪,轻飘飘道,“说说话是吧,不喜欢强人所难。不错,我看姑娘们和公子说话也有一会儿了,敢问这位公子有回你们一句?” 两位姑娘登时语塞。 唐瑜轻咳了咳,“连一句回话都没有,不强人所难的姑娘们是觉得这位公子喜不喜欢你们啊。” 话一出,终是有一位沉不住气了,“腾”地从坐上站起来。 “到底是哪里来的丫头,口无遮拦。” 唐瑜信誓旦旦地走上前去,“我看不识相的是你们,明明公子连看都不想看你们一眼,还不赶紧走。”她微微有些赌气道,“我是谁?我是他大姐!”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周围的人连吃饭的动静都一下子消失了。白司离杯中的茶水更是洒了一手。 两位姑娘像看怪物一样瞅了唐瑜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哼,大清早的真烦人。” 看着他们柳腰倩影消失在门口,唐瑜才一屁股坐了下来。 随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紧张的感觉才稍稍好一些。 “你看着我干什么?”放下杯子,回神才发现身边的男子不知何时一动不动盯着她。 唐瑜忽然有种不好的强烈预感,眼前的白司离银色的面具遮住他一半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 果然,他动了动唇角,语气古怪,“你方才说什么,你是我的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次。” ? 唐瑜一大早才知道原来他们到的地方是溪城,离青丘并不远,若是想要将它划为长洲一带也不碍事。 用白司离的话也就是说如今一切都随她,唐瑜想什么时候动身就什么时候动身,想什么时候“嗖”的一声飞走,就什么时候飞走。 诚然在唐瑜知道白司离的意图之后,忽然觉得玩爽了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公子不会丢。 溪城这个地方和江南一带差不多,街道尽头却是随处可见的小林子,城里如其名,小河小湖什么的亦是绕城一大堆。 唐瑜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地方。 “公子,这里好多人卖鱼啊。” “所以你心痛了。” “有点,虽然我不是鱼……” 穿过街道,路边好多阿婆大叔叫卖着,他们的面前放着几只大盆子,里面是各种各样活蹦乱跳的鱼。 唐瑜亦是在前面活蹦乱跳着,今日阳光正好,可是好久没有这样舒爽的心情和白司离一起出来了。 上一次这个样子还是在江南的灯节,不知不觉已然时间过了很久。 就像过去倒退一万次,所有人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白司离的面具还没有摘下来,她依然是整天围绕在他身边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小姑娘,买条鱼回去啊,活蹦乱跳的今早刚从金银池里抓来的呢。” 这位大叔面前的鱼要数最大,样子最传神,唐瑜不由顿住了脚步。 “金银池?” “对啊,今晚还有鲤鱼跃龙门。可精彩了,到时候池外一周都是灯火,更是和白天一样。” 大叔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露出玉米一般黄澄澄的牙齿。 “那金银池里有那么多鱼吗?” “那当然了,姑娘和公子是外地人吧。金银池在溪城可出名了,我们这里的鱼大多数都是那里捕来的。” “这样说来,那池里的鱼岂不是捕不光的?”白司离凑上来淡淡问道。 “说的不错。”大叔许是讲道了溪城让他特别引以为傲的事,一时间也没有其他人过来买鱼,就兴起地说起来,“这金银池可是神池啊,咱们溪城的人卖鱼的可都靠它。源源不绝的鱼也真是邪乎,不过管他呢,这是好事啊。” 白司离点点头,唐瑜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好事,小鱼儿都被吃了。 “那请问大叔今晚的鲤鱼跳龙门是怎么回事?” “嗨,这只不过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为了感谢金银池呗,在池水搭建一个小小的龙门,有多少鱼跳的过去就是祥瑞的征兆,这些鱼咱们是不捕的。” 唐瑜这才露了露笑容,“嗯,这倒是不错。人们懂得感恩是好的。” “嘿嘿嘿。”大叔咧开嘴也跟着笑起来,“那姑娘买一条鱼走呗。”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要做生意。 “我们买不买?”白司离回头柔声问身边的女子。 唐瑜想了想…… 那大叔也是个会看颜色的老手了,眉毛一挑,“我说姑娘,身边的是您相公吧,你看你相公对你多好,买条鱼都要争取你的意见,嗨,多好啊……” 给读者的话: 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 第三十七章 溪城鲤鱼跳龙门(2) 唐瑜的脸早已在那大叔说那相公两个字的时候,刷的变成了猪肝色。 “大大大大叔,你你再说我就不买了!他,他他不是……” 剩下的话忽然被一双大手捂住。 卖鱼的大叔抬起头来,目光微微诧异,却看见眼前的男子背光而立,一身月牙白衣出尘脱俗,半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他一半脸,却仍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的眉眼是笑着的。 “那劳烦来一条吧,今晚我给她煮鱼汤。” 大叔心里铁定这一定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来溪城度蜜月的。 只怕那男子虽然玉树临风,遮住的那半张脸或许不堪,而那女子娇巧玲珑亦没有嫌弃他,自然,男子疼爱身边的女子有加,倒让人心生钦佩与瞩目。 如今爱情终是不易。 ? 白司离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一条刚买过来的新鲜鲤鱼,抬头望着秋日阳光觉得分外舒爽。 唐瑜幽幽地跟在后面,脸上的余温还未散去,只不过猪肝色稍稍浅成了晚间的云霞。 “所以,今晚我们去看看那有名的金银池如何?”白司离问道。 唐瑜点点头,“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它在哪里。” “那好办,到时问人便好,我倒觉得那金银池还是有些邪门。” “你可别搞破坏。” “噢?我看起来像是搞破坏的人?” 唐瑜吐吐舌头,“谁像你大白天的戴着面具,一看就不是好人。” 白司离伸出手指,唐瑜连忙躲了过去。 她仿佛得了大的便宜,笑道,“没打着。” 白司离放下手,一拂衣袂,素来温和的语气,“也不知是谁嫌麻烦求我戴面具的,看来今晚是不需要了。” 唐瑜慌忙跟上忽然快速走到前面的男子,“公子,别呀。我开玩笑呢,你别这么小孩子气……” 溪城山清水秀实在适合修身养性,撇开大清早那两姑娘不谈。 一会儿夕阳已缓缓落山,此时倒像极了醉酒的老翁。红彤彤的脸庞笑看这滚滚人间。 微红的光芒映在一长一短的人影上,白衣公子的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时不时笑看眼前欢脱的女孩子,深情的尽是宠溺。 自然白司离那条鱼最后被放生了,唐瑜下一秒随便找了一条河,苦口婆心地为白司离讲道。(……) 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白司离问她世间那么多鱼,难道都要放生?唐瑜干脆没有理他,她再也没有提鱼的事。 看来今晚的鱼汤是搅黄了。 唐瑜一手握着一根人,转身,“吃不吃?” 摇摇头,“太甜。” “多话,人不甜还有什么甜?” 白司离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蜜也是甜的。” 唐瑜当下把手中的其中一个人塞进白司离的嘴里,白司离当场整个身子便是一僵。 无视他此刻表情有多么复杂,唐瑜只知道现在她听不得白司离再说话了。 白司离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趾高气昂着,他拿下手中的人,甜腻腻的糊了一嘴。摇摇头,继而微微笑了起来。 夕阳将她的墨发妆点地柔和静谧,她的裙摆微微扬起。 白司离安静地跟在唐瑜身后,他们的手里一人一支甜到心里的人。 ******************************* 入夜的时候街上亮起来无数灯火,就像暗中有人操控一般,蓦地整个溪城都被悄然点亮,一下子张灯结彩,竟是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 “公子你好厉害,你不是说要找金银池需要问人吗?可是你连问都没问都知道我们现在去哪里了。” 唐瑜欣喜地走在白司离身边,左顾右盼的。 “你看我们周围的人是不是最多?” “嗯。” 周身几乎已经人挤人了,仿佛全溪城的人都在了这里,大家都往一个地方去。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今晚只有金银池的鲤鱼跳龙门最受瞩目,自然大家都去那儿了。” 白司离终于低头看了唐瑜一眼,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 唐瑜咬了咬牙,“小彩要不要把他放出来让他透透气,只能在客栈的房间里转悠,他要憋坏了。” 白司离看了她一眼,“别闹,这里这么多人你想害死小彩?” 唐瑜想想也觉得对。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全朝一个方向涌去,如此壮观的景象也是生平未见的,想来和白司离能走这么一遭也是此生无憾。 唐瑜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喘了好几口粗气。 手忽然被凉凉的大手紧紧握住,抬眼间已是白司离面具下亮如星辰的眸子。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牢牢扣紧了唐瑜的小手。 “人多,别走丢了。” ? 前一句还记得白司离这样对自己说过,恍惚间觉得有人狠狠撞了自己一下,手劲便是一松。 再抬起头,哪还有白司离的身影,漆压压的一片遮住了全部视线。那只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手心再没有那个人原有的温度了。 “公子?公子……”回应她的只是更汹涌的人群,而她此刻就像一叶小小的孤舟,唐瑜的声音转瞬淹没在滔滔人海之中。 甚至觉得根本不用自己行走,后面而来的人潮会自动推着自己朝一个方向前行,最后唐瑜干脆放弃了寻找白司离,反正按目前的状况她怕是永远找不到他了,还不如让他来找自己,想想他找自己应该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眼前若影若现的灯火以及越来越分散的人潮,清风穿过阻碍迎面而来,带来池水的湿气。 雀跃的欢呼声渐渐代替了嘈杂的人声,漆压压的人流散去,眼前终于获得一片光明。 却见波光粼粼的池水清澈见底。两岸的烛火四溢,将这一周围映照的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纷纷围着这一片池水,灯火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照亮他们的喜悦鱼微笑,想来眼下这一片就是传说中的金银池了。 一时兴起,当下也顾不得白司离在哪儿了,争先恐后地涌到最前方去,想迫不及待看看里面的鱼。 拨开厚厚的人群,登时眼前流光肆意,水底五色缤纷的鱼儿竟真不知还真在这金银池存在着。 饶是唐瑜活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鱼。 金银池的右上方搭起一个小小的架构,妆点成所谓的龙门,‘龙门’之处水流湍急,实则小小的鱼想要过去也是不易的。 若能一跃过去也属鱼中龙凤。 越来越多的人流朝这边而来,大家都喜笑颜开的,还有人敲锣打鼓,如斯热闹。 唐瑜看着看着便兴奋起来,“公子你看,好漂亮!”下意识地喊出来,迫切想和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许久不见回应,唐瑜回头望去,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走丢了,而白司离还没找到她。 她终于觉得自己该火眼金睛搜索一下那月牙白衣,半张银色面具的翩翩男子了。 灯火阑珊,仿佛所有人的面貌都成了一个模样,连喜怒哀乐都变得模糊起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丝白影,眨眼即过。 唐瑜的心漏跳了一拍,再定神望去,又恍惚方才那一霎那又只是错觉而已。 她的眉头深深蹙起来,蓦地,那一瞬白影又是一闪即过。 莫名的慌乱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神经,几乎是下一秒她脱口而出。 “凤息……” 仓惶一现的人影就像是幻觉一样,可是好几次绷住回神去看,汹涌人潮中又是一现。 唐瑜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走了有多久,灯火阑珊处,月影朦胧之下。 她不会看错,是他,他回来了…… 给读者的话: 前方高能注意前方高能!!!! 第三十八章 伤心写在手掌心 以为紧握唐瑜的手,她是丢不了了。喧闹的周围,拥挤的人潮,等白司离回过头的时候仍是不见了唐瑜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目光微亮,随即身影一闪便脱离了人群。走至无人的偏僻角落,一挥衣袖,空气中绽放出炫彩的光芒,小彩凭空现出了身形。 他“哔哔”地叫了两声,好不容易能出来透个气,傲娇地用口水舔了舔自己光华的彩羽。 “找到她,保护她。”白司离淡淡道。 小彩没动,怔怔地停在白司离面前。 “怎么了?”白司离苦笑,“你不愿去?” 他水灵灵地目光一瞅一瞅的,摆了摆自己荡着火焰的尾巴。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去吧,记得保护好她,然后再告诉我。” 小彩“哔哔”地叫着,身子一闪冲上天空,他的眼睛闪亮,望着底下一片灯火肆意。 ? 周围的人声鼎沸已是高出了一个新的境界,敲锣打鼓的,鲤鱼跃龙门将要开始了。 眼前摩肩接踵的景象尤为壮观,灯火若隐若现,金银池边上围满了观客,池底五八门的鱼们更是蓄势待发,一跃成‘龙’。 唐瑜的手冰凉,心里却火烧一样,她已经空不下思绪寻找白司离了,脑子里只有方才一闪而过凤息的影子。 若是他在,又为何不现身来见她。 汹涌的人潮源源不断地挤过来,池边围有栅栏,如今她甚至只能贴着那冰冷的贴栏子一点一点挪动,不想溪城的人竟对这等事如此看重,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池底的鱼听得一声号令之后,便蜂拥而上。 唐瑜的手紧紧扶着栏杆,目光不断越过层层人群搜索着,她想找到他,想问问他为什么当初不辞而别,这些日子自己也是分外想他。 手上忽然猛地一痛,唐瑜失声轻叫出来,她登时皱紧了眉头,原来扶在栏杆上的手不小心被一刀划破了。 鲜血下一秒溢满了手心,恍若涓涓细流,源源不断滴进下方的金银池水里。 恍惚间只发现那湖水忽然闪了闪白色的微光,霎那便消失不见。铺天盖地的疼痛感随之阵阵而来,一时竟连整只手都动不了。 唐瑜痛的热泪盈眶,掌心处赫然蔓延着宛若一条血蛇的伤痕,丑陋地将掌心一分为二。 她一时寸步难行,眼巴巴地杵在原地,这才想起来,白司离竟然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 ? 鲤鱼跃龙门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金银池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七彩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想越过那道‘龙门’去。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欢呼声夹杂这笑谈声,显得此时人群中的唐瑜分外落寞与孤寂。 她的手心火辣辣的烧疼,强忍着眼泪。 忽然目光坚定,唐瑜握紧了拳头,奋不顾身地扒开人群,朝外面冲出去。 颈间的兰溪玉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疼得厉害,咬咬牙,甚至能感受到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眼睛很干,也不顾周身人异样的目光,她觉得又痛又窒息。 小彩在上面高高地俯瞰着,他的喉咙里发出与以往不同的咽呜声,水灵灵的目光闪了闪,蓝红色的羽毛隐匿在飘渺的云间,他不禁用翅膀微微遮住了眼睛。 ? 唐瑜喘着气,看到白司离的时候,他一身月牙白衣的背影恍若月光倾泻下来,黑发如瀑如墨,宛若天人。目光到达的转角处,女子消失的窈窕背影分外熟悉。 唐瑜的身子一抖,不会,不可能是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白司离寂寞地回身,看见唐瑜的时候微微有些错愕,随即他皱紧了眉头,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过来,一把牵起她的手,“阿瑜,你的手怎么了,你去哪儿了?”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找到她,第一次没有找到她。 ===============偶素分割线=================== 心里微微有些赌气,唐瑜没有说话。 白司离抬眼看她,眸光闪亮,眼睛红红的,嘴巴却轻轻抿着。 “很痛吧?”他心疼道,眼下的那只手一直紧紧攥着没有松懈半分,就像她此时的心一样紧闭。 鲜血一滴滴地淌下来,带着异样的血香,有些已经稍稍粘稠,握在手心黏黏的。 白司离脊背一凉,黏黏的,而且分外滚烫。 他当下调整气息,目光已是清明无比,“让我看看,听话。” 唐瑜还是一动不动。 “刚刚走的那个人是谁?” 白司离一愣,淡淡道,“我不认识,陌生人。” 唐瑜又抿紧了嘴巴。 他一时忽然有些来气,“怎么,你是想一直痛着?那好,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我也不管你了。” 唐瑜目光闪烁地望着眼前月光般的男子,月光清冷地照在他的半张面具上,让人产生莫名的距离感,一时竟觉得心中分外委屈。 白司离亦是盯着此时的她看。 眼前男子拥有琥珀色的瞳仁,他的眼底皆是秘密。唐瑜终是心软败下阵来,她含着泪光却倔强地不允许它从眼里滴落。 白司离的手心凉凉的,他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气他,为何这一次没有找到她。 最终,唐瑜妥协,一点一点摊开掌心。 白司离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唐瑜的掌心此时被血污染得泥泞不堪,触目惊心。仿佛整个手面都是血淋淋的。想她虽是倔强了一些,从小时就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这般能忍也是叫他惊了一下。 白司离的目光颤抖着,盯着她的掌心好一阵没说出话来,铺天盖地的心疼,他的拇指试探地去摸了一下,唐瑜的手立马抖了抖。 “疼……”她立时倒抽一口凉气,细细的哽咽从喉咙里溢出来。 白司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再不能等,抬起右手,掌心朝下,小心翼翼地对准唐瑜受伤的掌心轻轻覆了下去。 瞬间光芒四溢。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来,唐瑜掌心的血污已悄然不见,一条弯曲的伤疤若隐若现着,最后亦一点一点隐去。 白司离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丝舒展,他久久盯着唐瑜纹路复杂的手掌心。 “公子……” 眼前的人低着头,面具深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让人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 听到声音,白司离蓦然抬起头。 “不疼了吧?”他柔声问。 唐瑜“嗯”了一声。 白司离犹豫地还是松开了她的手,他轻轻说,“我很累,我们回去吧。” 然后不等唐瑜回应,悄然转过了身。 唐瑜一愣,映入眼帘的已是他一贯清冷的背影。总觉得今晚的白司离有些奇怪,来时还好好的,一下子仿佛又变成了之前淡薄的模样。 脑子里一闪而过方才那一抹迅速消失的人影,心跳又是漏了一拍。 随之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在这一刻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这一次没有来寻找,为什么等她找到他的时候,忽然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淡漠的样子。 自己方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凤息,为什么才和白司离分开了一会儿,仿佛一切也在冥冥之中悄然改变了。 唐瑜的目光仓惶着,这一刻她的心里莫名的慌乱起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白司离已经默默地往前走去,至此再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掌心的伤已经不再流血疼痛,心中的难过却仿佛丝毫不减,唐瑜快步跟上去,忽然觉得距离漫长,伸出手却总是抓不住他。 金银池周围的热闹如火如荼,那里的灯火亮如白昼,不知是哪一尾幸运的鲤鱼越过了‘龙门’敲锣打鼓的分外喜庆。 月光的清光泻在方才寂寞的角落里,一片乌云缓缓而来,光芒一点一点逐渐散尽。 唐瑜用手抹了一把猫泪,锣鼓声终于渐渐消失在耳畔徒留离去时的一片静谧。 不想这溪城本该热闹的一晚会以这么惨淡收场,可似乎有什么才刚刚开始…… 给读者的话: 高能还在持续~~~ 第三十九章 无法逾越的距离 回到客栈之后,白司离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唐瑜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呆呆杵了很久,里面无声无息,她亦站在门口无声无息。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想问问白司离他们走散的就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间他又回到了之前清冷寡淡的样子。想想昨天的欢乐时光,就更像是梦一般。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放下去。 唐瑜咬紧下唇,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白司离的背紧紧压着门,放眼虚空的房间,眼前的烛火一下一下跳跃着,燃烧地却是分外的寂寞。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着,额上的虚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不过多时,汗就湿了几重衣。微微喘着气,白司离深深皱紧了眉头。 他紧紧攥着右手,钻心刺骨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咬咬牙竟觉得此时连坚定的意念也不过是徒劳。 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一点的重影,仿佛连烛火都变成了好几盏。 “阿霓……”他苍白的唇畔缓缓溢出这连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白司离握紧的手指露出惨白的指骨,一寸一寸往下挪。他一把抓紧了腰间的那枚青玉扇坠。 仿佛只有在握着它的时候,身上的痛苦才变得好受些。 身子不由自主地下滑着,最后他无力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倚靠的门都感觉软绵绵的那样不真实,白司离像动物一样睁着眼睛,汗水一颗一颗落下来,咸咸的也不知真的是汗还是不甘折磨的泪。 “公子,你睡了吗……” 思绪游离间,耳畔忽然响起轻柔的声音,就像幻觉一样,白司离竟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唐瑜又会再一次回来。 “我让厨房做了莲子汤给你吃,你睡了吗?” “睡……了。” 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此刻如此狼狈的模样。白司离哆嗦着嘴唇,眼神慌乱着,脑子迫切的运转想什么方法可以快些打发她走。 “可是我看到你房里的灯还亮着。”门外的人又轻声道。 唐瑜端着满满一碗莲子汤,她其实真的很想见见他。 “就要睡了。” “我进去一下就好,就是想把……” “说了我睡了,还要我说几遍?”白司离嘴唇失色,身上全是粘稠的汗水,他紧紧扒着身后的门,唯恐她会闯入。 唐瑜蓦地一愣,她刚想说什么,白司离的声音冷冷地从门内传出来。 “昨日对你好些了你就欣喜雀跃了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对的就能毫无顾忌是不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权力?” 唐瑜感觉自己的身子迅速冷下来,“我没有……”她嗫嚅着。 “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你以为我重视你,你就可以干预我……” 唐瑜所有呼之欲出的话在这一刻如数咽回肚子。 手中的莲子汤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芳香四溢,她特别叫厨房少放了,公子喜欢清淡一些的东西。 可是他连让她进去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了,以前从不曾这样。 “公子……”唐瑜的声音带着微微哽咽,她被吓坏了,极力忍住没有掉下眼泪来,这样重的话从前他可曾有对她说过? 欣喜雀跃?毫无顾忌?她只是觉得,如今他唯是她最亲的人而已。 “怎么,还,不走吗?” 白司离咬着牙,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千万只虫蚁贪婪地啃咬着自己的心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非要让自己痛到晕厥不可。 唐瑜转过了身,终于没忍住落下一颗泪来,落进滚烫的莲子汤里,再找不见踪迹,热气腾腾的雾气深深掩住她的难过,她一声不响地回去了。 白司离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最后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小彩忽然从白司离的袖中探出脑袋,扑扇着翅膀飞起,蓝红的羽毛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他“哔哔”地叫着,在白司离眼前盘旋。 白司离艰难地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羽毛。 “你以为我想?”他喃喃道,“我知道他已经来了。” 小彩咽呜了几声,目光柔和水亮,他怜爱地伸出脖子蹭了蹭白司离的手心。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眼前一片沉重迷离,昏过去之前觉得掌心一阵湿热,却也不想,丹顶鹤的眼泪是这样滚烫。 ************************************* 噬心咒的疼痛变得越来越频繁,掌心两瓣血色梨,总觉得有一瓣要悄然谢落了。 以为总还能再撑几日,却也是没想到那人竟真的连几日贪欢都吝啬与给他。 他白司离又何时变得像如今这样屈服于命运,可是他知道现下不得不低头,身边的那个人是他舍不得的人。 溪城下了雨,一早起来就望见窗外淅沥沥地,从空中划过一场秋雨来。屋顶与树叶被洗的发亮,雨水密密地斜织着,仿佛凭空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行走的人都撑起了油纸伞或是穿着一袭蓑衣。油纸伞一朵又一朵缓缓移动,从上往下看也不知圆圆的纸伞下藏着怎样的一个人,怎样一张脸。 白司离站在窗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嘴唇总算有了些起色,他将小彩收紧袖子里,回过身打开了门。 出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唐瑜正巧也这个时候从房间出来,她关好门回过身的时候,目光恰好落进白司离的琥珀色的眸子里。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他们就在廊上门前,一时对望了很久。想她许是一晚没睡,瞳仁带着异样的闪亮,久久望着他,无言的不解与询问他都看得出来。 他亦一言未发。 “公子……”良久,唐瑜终是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嘴唇。 她那两个字的尾音还留在嘴里,白司离算准了似的收回目光,移动脚步从她眼前缓缓走下了楼梯。 唐瑜攥紧了手指,昨晚手心的伤疤已不再疼。 “公子,我们回凉山吧。” 楼梯上的人影意料中停了下来。 唐瑜屏住呼吸,竟有一天也会觉得和白司离说一句话要莫大的勇气,因为自从他说完昨晚的那些话,她开始不确定起来,会不会下一刻他给的回应会更加冷漠。 “今日下雨,等天好吧。” 白司离淡淡道,他没有回头继而径直下了楼。 唐瑜站在原地,她忽然想起白司离说的,‘好,你说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就什么时候回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月牙白身影离她越来越远。 今日客栈楼下的人不是很多,白司离下去的时候,掌柜的就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厨房里的菜今日一早已叫人送来了,您看……” 白司离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都归你。”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掌柜的心也是一抖,那个脸上覆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子,此时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掌柜再说不出一句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迅速跑下楼梯的声音,回头去看,却发现一位女子快步从上面冲下来,快速掠过自己眼前,一把就扯住了几步之遥那白衣公子的袖子。 唐瑜微微喘着气,“怎么,突然间你是不要我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原本安静的客栈里显得分外不入格,一时间七零八落地听到周围筷子纷纷掉落的声音。 “别闹。”白司离继续冷冷的。 “我没有,是你先莫名其妙这样对我的,昨晚,昨晚到底怎么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有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看来堂堂客栈大厅要上演家庭纠纷的老戏码了。 给读者的话: 溪城的大家们也太可爱了ππ 第四十章 暴风雨之夜前奏 掌柜的有点腿软。 白司离回过身,一把抓住唐瑜紧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若是分开了,那么一定是我先找到你?” 唐瑜一愣。 白司离盯住她,“昨晚怎么了,你走丢了是不是一定是我先找到你,要你来找我是不是心里不开心?”他一字一顿,“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了?还把你当成在我身边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有累的时候。” 他的表情藏在冰冷的面具里面,带着冷酷的假相。 唐瑜突然很想笑,是。他看出来了,看出自己的心,难道不是吗?是她太过优越感太过自信,以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难道他不想自己像从前一样依赖他,离不开他?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就已经变了一个模样是吗? 他终究也会累,原来还是她错了……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睛,手指一点一点地攥紧,他松了松袖子,想挣脱唐瑜此时快速冷去的手。 “不是这样的。”不想唐瑜忽然一把握住,将他要抽去的袖子更紧地捏在手里。 白司离一顿。 她的目光有些颤抖,“你说的都不是真的。公子你知道吗,从小我就知道一件事,每次你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你就会闭眼睛。”唐瑜的心狂跳,“以前你说只去白华山几天,你就是这样,结果十几天才回来。你说梨酒不易醉的时候我也看着,你说你会帮我绾头发,说我做的菜不好吃,就算是赌气说若是喜欢同凤息一起,你也不介意我离开你……” 白司离已经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从唐瑜的目光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不想这样小小的一个细节,她竟是留意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也不知道是喜是痛。 唐瑜迫切得抓紧他的袖子,就像爪子自己多年来的信仰。 目光错落,白司离苦笑,“阿瑜,你,想多了。” ? 今日阴雨,看来只好乖乖安静地在客栈里待着。 桌上的饭菜因为各种心事变得索然无味,唐瑜呆呆地望着一盘蘑菇出神。 一大早的,等她和白司离回神的时候,客栈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掌柜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最后猛地跳起来,“两位吵完了?小二上菜上菜!” 饶是一旁的小二一甩毛巾,连滚带爬地应声跑走了,掌管说过,那戴面具的白衣公子很有钱! 白司离在心里轻轻叹息,眼前满桌的菜肴一动未动,像极了摆设。诚然看着眼前女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实在也不好受,外面秋雨绵绵,实则现下回去怕她会受了寒,而事到如今怕是今非昔比,他也并非所有事都能替她一手遮天了。 “阿瑜……” “嗯?”听到叫唤的唐瑜立时抬起头来,白司离的目光似有担忧地望着她。 而方才那一声喊的确是白司离的声音,这个世上也只有白司离会这样叫她。 他深思半晌,最终缓缓说道,“昨日里我看着前街有一家店里的绵云糕好像很好吃,等雨停了,能不能买一些过来?” 诚然这会儿白司离忽然主动开口,唐瑜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 唐瑜渐渐弯起嘴角来,这是自昨晚她第一次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差点热泪盈眶,欣喜道,“不用等雨停,我即刻就去。” 白司离动了动嘴唇。 她不等白司离说什么,身影转瞬消失在蒙蒙秋雨中。 白司离一个人徒留在原地,面色不改的接受周围穿梭的纷纷路人异样的眼光,他一个人独享这一大桌子‘豪宴’,这真不是一般的有钱啊,诚然看他腰上的那一枚青玉扇坠,也不过是区区赝品,是不是带着面具就明目张胆地来吃霸王餐了。 他又是轻轻一声叹息,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继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缓缓上了楼。 唐瑜本在雨中飞跑,细密的雨水打在身上分外清冷,丝丝凉意仿佛要渗到骨子里面去,前街也是不远,如今地上湿滑就要特别小心翼翼,跑的时候就慢了一些。 头顶的雨水在一瞬间不再落下。 唐瑜诧异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明明空中是落雨的,却意外的那些原本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雨,在要碰到自己时立即偏离了垂直的方向。 就像隐约头上撑着一把透明的油纸伞,那些细细的雨水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周身的河水泛起圈圈水,密密地荡漾开来,唐瑜的心情忽然变得明朗温暖起来。 路过的行人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唐瑜嬉笑一声,更快地往前街跑去。 那前街卖绵云糕的阿婆看到飞奔而来的唐瑜亦是惊讶地说不出话。 随后她才吱吱唔唔道,“我见你啊,昨日和一个戴面具的公子在一起是不是?” 唐瑜点点头。 阿婆笑起来,“你们看起来真的是很甜蜜,比我这绵云糕可甜多了。” ? 乐观的人总是觉得幸运之神会眷顾自己的,终究有一天拨开云雾见月明。 可是唐瑜不知道,这一回老天爷同她开的玩笑,岂止是这些…… 唐瑜回到客栈的时候心“扑通扑通”直跳,掌柜的跟她说白司离回房去了。 唐瑜的怀里捧着香气扑鼻的绵云糕又迫不及待地往楼上跑去。 白司离的房门微微掩着,里头听不见什么响动。 她撞着胆子小心翼翼地空出一只手去开门,门缓缓打开,一点一点露出房间里面的陈设来。 “公子。” 唐瑜低低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应。 身子从外面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方方的书桌,上面摊着一副画卷,白司离安静地伏在案几上,仿佛睡着了。 回身将房门关起来,也不知这样贸贸然进白司离的房间,他醒过来会不会不悦。 “公子……” 唐瑜又试探地叫了一声。 良久,白司离依然没有什么回应。 唐瑜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身子已走近了他的身畔。 男子半个身子压在桌面的画卷上,让人看不真切画上描的是什么,唐瑜却在这一刻莫名地紧张起来。 她骤起眉头又喊了两声,“公子?公子……” 房间空空的出奇的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强有力得撞击着胸膛。仿佛细听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回声。 仍然不见回应的唐瑜像登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怀里的绵云糕蓦然下落。 铺天盖地的恐惧霎那间席卷了她一身。 唐瑜颤微地伸出手来,手指哆嗦着想要去探白司离的鼻息,此时他安安静静的,脸上的半张面具已经取了下来,睫毛长长的像蝴蝶的翅膀深深覆住了他琥珀色的瞳仁。 他一动不动,已是倾世之颜。 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唐瑜目光颤抖的,从未有过如此害怕,害怕他至此再也睁不开眼睛。 不知哪来多大的胆子,唐瑜心一横,闭上眼睛,手指伸了过去,指尖冰凉触到他同样冰冷的嘴唇。 电光火石间,手指蓦然被猛地擒住。 唐瑜下一秒睁开眼,心彻底紊乱了。白司离的掌心滚烫,肃杀的目光如炬,炯炯地望着她。 “你干什么?” 他说的很用力,嘴唇惨白,脸上亦是没有血色,握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轻轻颤抖。唐瑜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颗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白司离一惊。 “公子你……”唐瑜大惊失色,诚然看到白司离的嘴角忽然淌下一行血来,在他煞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凌厉与恐惧。 “你走!”白司离忽然站起来,将唐瑜整个人一推,唐瑜一个重心不稳踉跄地退了几步。 “公子,你怎么了?”破碎的声音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 “谁让你使着性子进来的?”他嘴角的血迹像罂粟一样盛开,就像十岁那年的月圆之夜,他刚吞噬完魇兽的血从外面回来,妖娆的像地狱妖魂一样。 他盯着她的目光里尽是冰冷的陌生。 身子又被白司离往外一推,唐瑜不小心撞落了桌上的画卷。画卷像云卷一样在地上舒展开来,唐瑜这才真真切切看到画卷上的画。 纷飞的梨树,树下看书的女子,以及画上熟悉的题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给读者的话: 终于要上架了~~亲们。谷粒们快来吧么么哒明天一万更咱们准时见爆点全来了tt 第四十一章 以最残忍的方式 是……阿霓?。 那个他心心念念的,被永远埋藏在心底的女子…… 唐瑜感觉自己的心快速冷下来,直到没有只觉。 昨晚手心的伤疤在下一秒忽然锥心刺骨地疼起来,迅速席卷她整个人。脑子里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悲伤,让唐瑜一时不能自已。 她麻木地任白司离将她拖到门外。 “砰”的一声,房门传来冰冷的回响,就像昨晚一样,那人没有一点迟疑,就把自己与他分割在了两个世界——她永远都无法逾越的世界。 从来没想过,自己鱼白司离也会走到像如今这样的地步。 唐瑜颓然地跪倒在地上,木然地看着前方,眼里空空的,一时什么都没有,脸上湿粘的非常难受,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她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自己,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中,一切都的一切都变了。 白司离失神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掌心的血色梨瓣果然落了一片。 他目光破碎,踉跄地回到桌边,脚下是唐瑜方才冒雨买回来,如今散落一地的绵云糕。 白司离慌乱地捡起地上的画卷抱在怀里,记忆中是她温婉的笑颜,‘以后你都不比等了。’ “阿霓……”他失声叫唤,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 绵云糕像云朵一样洁白无瑕,从上方猝不及防地落下水滴来,在洁白的糕点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滚烫的,像人的眼泪。 ==============偶是分割线============== 【这世间事总喜变幻无常,就像天有不测风云,司命的命格簿里该有的,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直至有一天,一切似乎都变了个模样,一切承诺都变得虚幻,飘渺起来,其实人心脆弱,再小的碰撞都能使信仰在顷刻间不堪一击。】 ? 明明以为他说,吸食了魇兽的血一切都好了,可是现实分明不是这样的。那晚的他,想想都觉得令人恐惧后怕…… 嘴角的鲜血,冰冷而又陌生的眼神。 为什么忽然间疏远,而且一点都没有给她准备的机会。 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前些日子终于觉得和白司离的新生活正默默开始了,可是老天爷非要这么残忍。仿佛自那一晚,刚刚起步的一切还未温热便已烟消云散,什么都没了。 白司离冷漠的,逃避的,沉默的,给了她最残酷的回应。 原先在心里的那个世界终究渐渐崩塌,碎成无数微小的尘埃…… 白天渐渐短了,意味着黑夜正逐渐变长。冰冷的感觉总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幸福的梦境终究是要醒了。 第二日天气大好,可是唐瑜终究是没有再提出要回凉山。 ? 感觉自己好像病了,入夜的时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额上的虚汗一阵一阵往外冒,明明裹紧了被子,却还是觉得身子始终热不起来。 空气吸进鼻腔里,带着粘稠的潮湿。 今晚没有月亮,乌云厚厚的一层,漆压压地下来,整个世间就像是被黑暗深深地笼罩住。客栈出奇地有种阴冷的感觉,辗转反侧,身上很不舒服。 他目光温柔,白衣胜雪,腰系一支紫玉萧,携带满袖栀子香。 他消失在万家灯火的尽头…… 瑜儿,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 瑜儿,以后不许用这种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瑜儿……瑜儿…… 明明是他,那抹身影真的是他。他回来了,他明明就在身边的……可是却为什么不愿意见她。 “凤息……” 唐瑜躺在床上蓦地睁开眼睛,一句轻喃自嘴角溢出,睫毛湿湿的,方才梦里凤息一袭白衣,对她伸出手。 他说,他要带她走。 给读者的话: 上架推迟明天噢~唉tt 第四十二章 一切所谓的真相 唐瑜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脑子里全是方才梦中凤息单薄寂寞的影子,往事如潮水忽然如数涌上来,她闭起眼睛,深深皱紧了眉头。 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胸口,颈间的兰溪玉佩闪着微光,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充斥着这间静谧的屋子。 她太想凤息了,许是这些天觉得孤单又压抑,白司离毫无征兆地远离自己,冷漠的眉眼挥之不去,不安全感铺天盖地而来,直压她的身心。 唐瑜一直不明白,到现在也不明白,白司离为什么会忽然变得这样。更不明白,当初在梨小筑凤息为何不辞而别。 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快去地亦是随风即逝…… 唐瑜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再无睡意。 窗外一片漆黑,她怔怔地望着,云色压抑像积蓄了一场世纪暴风雨。忽然她整个人猛地一顿,瞳仁骤缩,待脑子反应富哦来,继而迅速起身穿鞋,披上一件外衣跑到窗前。 窗外的风吹的很萧瑟,树叶沙沙作响,宛若奏着一曲悲歌。满目秋意,风过发鬓有些清冷,抓紧了胸前衣襟,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胸口的玉佩。 幽幽的栀子香一点一点往鼻尖弥漫,带着清冷的气息,却是那人专属的味道,模糊低吟的箫声终于能听的清晰了。 “凤息!” 眼前白衣一闪,唐瑜忽然大喊一声,手指骤收,她顿时觉得胸前一凉,系在颈间的兰溪玉佩落在了手心。 “凤息,凤息!” 唐瑜顺手从襟内取出玉佩,紧紧握在手心。她来不及多想,回身推开房门,迫不及待地追了下去。 和那时一样,在月光下见到他的情形一下,白衣胜雪,腰系玉箫,虽然今夜没有月光,可是有隐隐的箫声,有淡淡好闻的栀子香。 这世上只有一人。 苍崖凤息,宛若谪仙的凤息。 唐瑜感到眼睛胀痛,喉咙也堵塞了,有眼泪不争气的涌出眼眶。不顾楼下守夜的小二,奋不顾身冲出了客栈。 宛若江南时那惊鸿一瞥,这一次一定要找到他。 外面的风很大,很冷,吹的衣裙猎猎作响,身后的青丝一丝一丝散开来,在空中乱舞。 唐瑜在黑暗中奔跑,手中紧紧握着那块方才滑落的兰溪玉佩,也不知方才系在颈间的绳子为何忽然断了。可她已来不及多想,如今急急地只想要追到那一缕暗香。 他回来了,为何不让她见他,为何还要走。 她不怪他的不辞而别了,她很想他,如今迫切地想见他。 “凤息……” 眼前隐隐有光,栀子香也逐渐淡去,不知不觉两边已是小小的树林。 唐瑜停下脚步,秋风萧瑟,她忽然间竟不觉一丝冷。 前方的光在树丛中时隐时现,唐瑜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方才跑得太急,她双颊绯红,气息微喘,一颗心在胸口狂跳,她攥紧了玉佩,离那光愈来愈近。 呼之欲出的感觉直冲命门。 “你放心,过了今日,我便与她去说。” 唐瑜只觉得眼前一亮,树影已在不知不觉去倒退完毕,风也渐渐平息了。 这里有烛光,烛火照着此时的她分外娇美,她双颊微红,目光含泪,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扑散在身后,红唇轻抿,娇小的身子宛若画中仙人。 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画面,树影流光,那画面多像是一场梦境。 就连此时梦境中的公子也是如此这般,脸上毫无遮蔽,和第一次亲手摘下面具,亲眼见到他天人之姿的情形一样。那时周围是斑驳雪白梨,鼻尖是幽幽梨香和醉酒香。 梨醉了,她亦醉了。 公子目光如水,含情脉脉,下巴如削,唇角微扬,他一身月牙白袍一尘不染,双手负于身后,宛若天人。 只是…… 只是如今这**裸的是一场噩梦,若是可以,唐瑜宁愿下一秒便挣扎着醒来,她绝不相信她此时看到的一切。 “纤云,你怎么了?” 白司离终于侧过了头,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只见唐瑜呆呆地杵在那里,她的脸煞白着,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在烛光里一闪一闪。他微微一愣,随之颇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我本想明日亲自找你说,不想你自己过来了。” 这个时候,他又不像是昨日里冰冷陌生的他,明明此时他眼底的柔波荡漾,仿佛要将自己整个人都陷入进去。 可是,唐瑜还宁愿他冰冷一点,陌生一点,这样至少自己还留恋在白司离曾经美好的幻想中。 如今,连这些都碎了。 是的,她看到了,亲眼看到白司离和纤云在一起,而纤云不是在青丘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白司离的手握着纤云的手,浑然不知她的靠近,他的目光清澈地就像一潭秋水,眼里都是她眼前的那位纤云姑娘。 此时,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她了。 纤云不动声色地抽回白司离掌心的手,她像个陶瓷娃娃一样美丽动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与此时略显狼狈的唐瑜天差地别。 “她既已自己过来,你便就现下同她说了吧。” 她的声音分外熟悉,如今却像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捅在唐瑜的心上。 白司离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女子温柔浅笑“嗯,也好。” “你,那晚见得人是她……” 犹记得鲤鱼跃龙门的那个晚上,是唐瑜找到的白司离。那个时候她看到消失在拐角,熟悉的女子背影,还问白司离是谁。他说‘我不认识,陌生人。’ 唐瑜觉得此时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话一出口,根本就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唐瑜觉得此刻自己一定笑的分外难看,“那么,你要和我说什么?” 浑身就像一下子失了所有只觉,灵魂也在一点一点抽离肉身。如果当时可以选择,她宁愿即刻逃离现场,那个答案她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听到。 白司离会摸着自己的脑袋,能对自己说,‘阿瑜,公子再也不玩笑了,我们回凉山去。’ 可是,脚下如千斤重,她连想挪动一点都回天乏术。 白司离抬起眼睛,目光瞬间坚定,他的脸上没有一点遮蔽,倾国倾城,是那样不真实。 他带着一丝抱歉,一丝释然。 风吹进骨子里,瑟瑟发抖。 “阿瑜,原来纤云才是我心心念念的阿霓,她才是我一直要找寻的那个人。” “阿瑜,对不住,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原是我寻错人了。” 给读者的话: 上架第一更 第四十三章 在绝望中等到你 一直一来都是我寻错人了。一直以来,原是我寻错人了。 她忽然想起那个下着鹅毛大雪的清晨。 那个人便是在这时,撑着一把纸伞,身着一袭月牙白衣,踩着厚厚的冬雪,笑容灿如暖阳。 云纹白靴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半张面具发着清冷的微光,遮着他的眉眼。 白司离缓缓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他的声音恍若来自遥远的西方梵圣净地。 ‘愿不愿意跟我走?’ 雪落在纸伞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腰间系有一枚青玉扇坠,却是劣质粗糙的很,与他的身份看起来一点都不相符。 她想起她笄礼之日,梨小筑他醉酒的那晚,他悲伤又绝望地呢喃着那个名字;当初在梨小筑,灯那日在桌上描地亦是她的画像。‘阿霓,阿霓……’ 哈哈哈哈哈。寻错人了,纤云才是阿霓。 原来他要找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阿霓,十年前,他只是错将她当成了那个阿霓——他最爱的女人。 白司离从前可是一直把自己当成阿霓呢。 可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不是,真正的阿霓其实是纤云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怎么那么傻,怎么可以那么傻。她竟那样毫无城府地选择一味地相信他,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十余年。 唐瑜啊唐瑜,人家至始至终都将你当作是别人替代品。 他对你好不过是对另一人好,对你关心也是对另一个人的关心。 这些年来,她早已将他奉为心中的神,他是她的信仰,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而今他的两句话,一句寻错人了,将她所有的愿望都打碎了。 她早该明白,早该明白的!一直以来都在被耍的团团转,她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现在人家找到对的人了,要把你一脚踢开了。 现在好了,这个世界又成了你一个人。根本什么都不是…… ******************** 唐瑜踉跄地后退了几步,她觉得身子把持不住,额间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往外冒,眼前的两团人影不断重叠又分离,又重叠又分离。 灯火刺得她的眼睛发酸发胀,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多想现在是一场噩梦,那么求求老天让她快点醒过来吧,狠狠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肉里的感觉反复告诉她。 一切都是真的。 唐瑜其实很想笑笑,很想甩甩手就说没事,不就是认错了人,不就是浪费了十年的感情。她不想被他们看到此时自己狼狈又落魄的一面。 都是假的,从前的一切一切都在此刻一一推翻,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说会一直陪着她是假的,说要与她从此一起守着凉山也是假的,说她是他的人,只有她一人也都是假的。 自然,他既是本就寻错了人,那么他对她的一切,也都不会是她的。 真是可笑,天真地以为,会一直相守到地老天荒。 ? 唐瑜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没错,如今这一切正在发生,她在他们面前,而他,那个十年来她心中的神,在方才亲口对她说,他不要她了。 唐瑜抬起头来,她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劲多大努力,嘴角上扬,发丝在风中飞舞,宛若一个从黑暗中浴火重生的神女。 她抬眼望去,目光中烛火摇曳,焚尽世间荒芜虚妄。 白司离退了几步,他似乎在不远处急切地说些什么,他的薄唇一开一合,眉宇英俊,稍稍皱起,他依旧那样迷人,距离远远,恍若神祗。 可是唐瑜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如今整个人就像挣扎在无尽的黑暗里,被绝望一点一点吞噬,攥紧手中脱落的兰溪玉佩,她笑的凄凉,一字一句道,“原来如此。寻错了人,这十余年我只不过是充当着别人的影子。而如今,连影子都不是了。” 黑夜显得更黑了,带着毁灭的气息。乌云发疯似得在空中翻滚着,仿佛天帝倒翻地大片黑墨,风卷枯叶急,烛火涣散,白衣猎猎,青丝乱舞。 “还给你!”抬手间,半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物什落入土中发出“咯”的一声脆响。那是她睡前藏于袖中的梨簪子,即便是入睡,她也带在身边的东西,为了这个差点在禁地丧命的东西。 如今那落入土里的梨簪,丢它的主人仿佛用了最大的劲,最深的恨,决然碎裂成两截。 “啪”的一声巨响,猝不及防的闪电恍若一条金龙霎那间从浓墨中跃然而起,划破整个漆黑的夜空,划过唐瑜苍白阴沉的脸,白司离紧皱的眉宇,纤云不动声色的眼睛。 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恍若在充斥着谁心中的不忿与凄凉。 唐瑜的额间忽然隐过一丝金光,瞪大的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稳住她整个将要溃散的身子。 “阿瑜。”白司离喊她。 唐瑜的眼前闪过一抹狠厉,她瞪着白司离,满腔怨恨,仿佛要将他此时的模样深深刻在脑子里,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白司离动了动手指,似乎想要去捉住她。 唐瑜晃了晃身子,转过身便往回跑去。 ? 他没有追上来,没有,他还在那里,陪着那个他真正要找的人,她是纤云,她是那个阿霓。前些日子的疑惑都有了很好的解释,他其实早就证实了,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他就等着找个良辰吉日沐浴更衣点上熏香与她好好说明了吧。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打算不要她了。那么对她好也是为了赔罪而已,而她却傻傻地以为白司离是真心对自己好。 夜很黑,雷声很大,前方似乎没有尽头,自己分明是往来时方向而去,却不知不觉已是穷途末路。 风吹的衣衫很冷,刮得脸生疼。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眼眶布满双颊,滚烫的,火辣辣的,一直往胸口最深处疼去。 唐瑜只是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她想自己若是这么一直跑下去,总有累的时候,倒下的时候,倒下了才好,累死了才好,这样便可不伤心不绝望不再去想那个人。 分不清方向,无尽的黑暗朝她扑面而来,雷声滚滚,夹杂着令人心悸地恸哭声。雨点忽然就这么打下来了,密密地,打在脸上,身上,心上,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是老天爷哭了吗,还是天帝的一个恶作剧,连天都在看她的笑柄,往整个人间大肆泼下一大盆冷水。 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泪,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下一秒前方就是致命的万丈深渊。这样,才好解脱是吗。 “呃!”唐瑜的脚忽然一歪,猛地一个趔趄,她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土地上,下过雨的地面很滑,泥水溅了一身。手中的玉佩脱手飞了出去,下一秒在落地的时候碎成了两半。 “玉……佩。”她浑身都痛使不上一点力气。 兰溪玉佩,她的命。原以为有了它,无论在哪里,白司离都能找到她的……果然,这一切的原以为在此时此刻变得如此可笑。 忽然想起逝雪深走之前说过的,要好好保护它。逝雪深,逝雪深……为什么他不在。 唐瑜咬紧牙冠,用手肘支撑着想要一点一点挪过去,她想去捡那块碎了的玉佩,如今她只有它了。 温热的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曾经以为身边有很多人,到头来还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 伸出手,手指一点一点地接近,唐瑜觉得从未有过这么狼狈,她的头发飞散,白衣凌乱,褶皱不堪,她觉得自己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可是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她的悲伤,她的痛,她的绝望。 眼看着手指离玉佩就剩一点点的距离,自己却再也挪不过去了。唐瑜攥紧了手指,锥心刺骨的疼痛,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鲜血粘稠地淌下来,浑夹着雨水一起淌进土里。 为何当初那么傻,为何要跟他走,为何相信他。 ‘你听着,自十年前我将你从雪地带回,你就是我的,你永远跟我白司离绑在了一起,你逃不掉,也休想要离开我,你的命是我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葬在我白家的墓穴里。’ 果然,有些诺言若是一开始便弄错了对象,那么一切都不复存在的了。 “啊——”雷声巨响,源源不绝,带着那一声慎人又凄厉的绝望。 唐瑜无力地垂下脑袋,泪眼模糊。思绪混乱,昏昏沉沉,仿佛天和地都在迅速旋转。 目光里渐渐地隐入一双白靴,那双白靴停在她面前,一尘不染,滴雨未湿,紧接着头顶的雨也不再落下。 是谁,是谁…… 那人缓缓蹲下身子,他的气息此时那样近,叫人再次湿了眼眶。 “瑜儿,我来带你走了……” ************************************* 我回来了,来兑现对你的诺言。如果你不幸福,我会带你走。 原来真的是他,她看到的果真是他。 苍崖若归去,还有再见时。 凤息,真的回来了。 ? 房间很温暖,燃着她最爱的熏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发已经烘干了。 凤息坐在烛光下一遍一遍,仔细地擦拭着他那只紫陌萧。他至始至终沉默着安安静静,自将她带回的那刻起,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事,眉宇微锁,目光沉凝,他和往常一样,安静的,若不是刻意甚至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窗外的雷雨已经停下,想着这雷雨本也来的古怪,明明夏日已逝,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了吧。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青白的天光,黑夜纯正,空气中带着雨后些许清冷。 烛光跳跃着,闪烁在凤息长长蜷曲的睫毛缝隙间,微微颤动。他真是遗世独立的仙人,这个世上独一无二。 第四十四章 甜蜜的罪恶之吻 “碎……碎。”凤息眸光一动,听到声音立刻将玉箫系回腰间站了起来。脚步微动,眨眼间白色身影已然掠至床前。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间是细密的汗珠。她紧闭着双眼,眉头深深皱起,表情时而折磨时而伤心,仿佛正做着一个想醒却不能醒的噩梦。 她的嘴唇蠕动着,溢出难懂的呓语,“碎,睡……” “瑜儿,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些。”凤息焦急地守在她身边,神色慌乱,仔细看着她的唇形。 “碎……碎……”她微微摇头,更多的冷汗冒出来,仍旧喃喃呓语。 “碎?水!”凤息一闪灵光,瞬间明白了床上人的意思,这才眉头微微舒展。 他慌忙转身,只看到白影飘动,只是眨眼间,水已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凤息小心地靠近床上的人,目光带着无限心疼,“瑜儿,来,水来了。” 他温柔地将唐瑜的头轻轻抬起些,用一只手支撑着她无力的脑袋,他坐在她身边,单手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她很瘦,很轻,在他怀里,就像一片随风飘扬的白羽。 唐瑜仿佛还未从梦中醒来,她不安地在凤息怀里挣扎颤抖,她的眉头紧锁,舌头时不时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碎……水。” “水在这儿。”凤息觉得自己快要落泪了,内心深处就像被某种生物一点一点地啃咬直至殆尽。 她怎么变成这样,为何变得这样,走之前她不是这样的,她很好,很开心,过的很幸福。如今这般模样,叫自己心疼地快要不能呼吸了。 说过会守护她,会一直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为什么还是让她受了伤。 她难道不知,她痛,他比她更痛! 凤息好不容易稍稍稳住了唐瑜不安分的情绪,让她的身子不再乱动,他把住她的脑袋,将杯沿凑近她的嘴唇,仔细地喂她水喝。 唐瑜的眉头皱的更紧,她忽然又开始剧烈的挣扎,脑袋摇晃的厉害,她紧闭着双眼,那个梦让她生不如死。 凤息一惊,好不容易送入口中的水最后一滴不剩地被她吐出来,从嘴角缓缓淌下。 “水……水。”她还是像方才那样迫切地喊着,表情痛苦难受。 “瑜儿,瑜儿……”凤息一下子慌了神,他一遍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地去擦拭唐瑜的嘴角,衣襟的水渍,他的声音不稳,“瑜儿,你醒醒,你快醒过来,你为何不愿醒过来,你若是在惩罚我你惩罚便是,可你为何折磨你自己,放不过自己。” 他紧紧地抱着她,从未那样卑微,那样无助,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做些什么,他是神仙又怎样,他法力无边那又怎样,心系的那个人正受着梦靥的折磨,她放不过她自己,而他亦救不了她。 苦海无边,哪里是岸? “啪”的一声脆响,一颗滚烫的泪水倏地落在唐瑜的眼角,随之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浅浅的泪痕。 仙人落泪,无异于凡。 一个神仙,本就是一心向道,心无旁骛,趋向于神,寿与天齐。他本来就不该有大喜悦,有哀愁,有愤怒,有嫉妒,贪念,眼泪。 这便是人常说的七情六欲。一个得道的神仙若是有了这些凡人才有的东西,那么,他便一念成殇,自此与凡人无异。 凤息痴痴地望着怀中痛苦煎熬的人儿,她还在难受地喊着,碎,碎…… 他的目光痴粘,带着无可救药的迷恋与心疼,一双迷人的眉眼此时氤氲着水汽,睫毛蜷曲着就像雨中沾湿的蝶翅。 不忍心再让她折磨痛苦了。 忽然凤息手一抬,脖颈一扬,杯中的水灌入口中,紧接着便是一甩袖子,杯子应声落地,滚了几步。 回神间,凤息目光坚定炽热,他蓦地俯下身去,唐瑜那一声还未吐出的“碎”便消失在他柔软的唇间。 唇瓣紧紧四合,凤息阖目,温柔地含住唐瑜的嘴唇,微微吐气,口中的水一点一点缓缓地流进唐瑜的嘴里。 他小心地吻着她,不敢深入,睫毛轻轻颤抖,带着湿气。他的唇在她唇间流连,水中带着甜甜的味道,让他那样沉醉,那样无法自拔。 他从未有过那样悲伤,是不是因为她此刻的梦,她到底多么心死,多么绝望。 舌尖轻触她的舌尖,顿时一股急促电流窜涌全身,凤息浑身一阵,缓缓睁开眼。 他想抽离,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谁知他刚打算离开,身下的人竟伸手一把将他搂住。 紧接着冰凉的舌头迅速卷住他的舌头,宛若一条小蛇,紧紧缠住他的。 唐瑜尽可能地将凤息贴近自己的身子,她闭着眼睛,苍白的脸色竟泛着些隐约潮红。 她的吻带着狂热,疯狂地席卷过来,她这是要将他的理智一点一点地粉碎。 若是堕落,惟愿此时此刻,却也无憾。 凤息瞪大双眸,怔在那里,他动都不敢动,任由唐瑜舔着他的嘴唇,吮吸他的舌尖,她的吻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轻柔的,却又是狂热的,竟是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自己的极限。 她的身子不安地在他怀里乱动,就像一朵软绵绵的云。她紧闭双眸,带着莫名的渴求。 凤息瞬间崩塌了所有的防线,他的理智已经成功被如数摧毁。他疯狂地像一只数日饥饿渴求猎食的野兽,他发疯地回吻她,情到深处,无法自拔。 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抚上去,唐瑜一阵颤抖,一丝呻吟自唇角溢出,竟是如此蚀骨,意乱情迷。 她皱紧眉头,一颗眼泪不由自主地自眼尾滑下来,她恸哭,从紧贴地双唇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公……子。” 凤息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怀中的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她的嘴唇因为方才的激烈而显得红肿,她的眉头皱的太深,她的眼泪开始源源不绝。 她还未醒来,却清楚地喊着那个名字,还是那个人才是她一直想醒却不愿醒过来的原因。 “公子……公子……” 凤息的瞳仁剧烈颤抖着,他颤微地松开怀里的人。理智渐渐回去,他在做什么,他方才在对瑜儿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他方才居然有那么一个念头,他想要了她。 他是仙,无欲无求的苍崖山散仙,他悟的是道,竟会心存儿女私情,嗔痴贪念。方才真是着了魔道,还是入了降头。 凤息笑起来,目光涣散,为何会这样,为何自己会忽然失了防线,失去理智,按捺不住。 她是他要守护的人,难道不是吗,难道他不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存在的吗? 他在做什么?他到底还是一个男人,会为心爱的人而沦陷的男人。 凤息失神地从床上站起,他轻念口诀,唐瑜身上的衣衫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他看着她,面泛潮红,还留着方才的悸动,凤息闭上眼睛,心中默念清心诀,再次睁眼时又是一片风轻云淡。 他还是原来那个苍崖凤息仙人。 凤息抬起手,指尖渐渐裂开一道口子,鲜血随之涌出,宽袖一挥,伤口贴上唐瑜红肿的唇,白光乍现,他将自己的血源源不断地输到唐瑜体内。 凤息轻轻叹息,稍稍偏过头,再不看她。 唐瑜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的眉头慢慢开始舒展,凤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气已是大好,昨夜一场雷雨,世间万物仿佛都重获了新生,阳光普照,焕然一新。 秋日的朝阳带着温柔的诉说,河水缓慢流淌,映射出一群呈“一”字南飞的大雁。 最喜秋日,宁静悠扬。 唐瑜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她觉得喉咙有些干,嘴唇肿痛,口中是血腥的味道,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多大力,眼尾带着昨晚未干的泪痕。 昨晚带她走的是谁,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浑身酸痛,嘴里充满了血的铁锈气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只剩下模糊的碎片。她只记得自己倒在大肆落下的雷雨中遍体鳞伤,刻骨铭心的痛,刻骨铭心的恨,昨夜缠绕了她整整一夜的噩梦。 所有他给的都记得,白司离给的,她全收。 慌乱地在身上摸了一把,最后在枕边发现了那枚碎成两半的兰溪玉佩。唐瑜疼惜地将它握起,捂在心上。 摸了摸袖子,暗格里空空如也,再没有那一朵他送的梨簪。 喉咙一堵,又是一行酸泪。 果然,这些都是那么真实的发生过,再也不是从前自欺欺人的噩梦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泻进来,铺下一地芳华。白衣男子携香而入,他眉眼如画,目光清澈,举手投足带着专属秋季的丝丝凉意。他的白衣一尘不染,腰间系着一支紫玉萧,左手握着几株刚才的药草。 他看起来真正与世隔绝,遗世独立,他的相貌如诗如画,却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罪。 “瑜儿,你醒了。”发觉床上的人侧躺着身子,睁着滚圆的眼睛一愣一愣地望着他,他赶忙将手中的药草放到一边,朝她而去。 唐瑜硬是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她的脑子在这一刻就像忽然停止了运转,她望着他,望着他进来,望着他惊喜地朝她而来。 直到那人真实地坐在自己眼前,近在咫尺,他的呼吸,他的香气。 “凤息……”她哽咽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唐瑜颤微地抬起手去捉他的袖子,她捉到了,一阵欣喜,她又松开袖子小心地去触碰他的脸,她的样子聚精会神,她怕如今她还在那个可怕的梦里,一伸手,指尖便从那人影中穿了过去。 凤息看在眼里,他的心里一阵绞痛,宽袖一拂擒住她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又在说什么傻话。”他的眼中尽是疼惜,“瑜儿,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手握着她很紧,隐约感觉到丝丝痛楚,可是她也没有想要抽离,她忽然觉得,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她好留恋的了,所有人都不在身边,除了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 唐瑜咬紧下唇,泪水便夺眶而出,她一把抱住凤息,终于委屈地哭出声来。 “凤息,你当初为何要走,为何离开我。公子他不要我了,我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了。”她放声大哭,一个劲地抽泣,就在昨晚,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一切都是假的,虚幻的,全部愿望都落空了。 而现在,她就像一个孩子,像是被心爱的主人遗弃的玩偶,终于又捉到一丝曙光,她所有委屈与伤心的防线在这一刻如数崩塌。 ===========分割线=========== 凤息没有说话,想来她已是对昨晚他们俩的事毫无印象,他在心底悄悄舒了一口气,随即只是安静地搂着她,听她一直哭,一直扯着自己的衣襟,他比她要心疼一千一万倍。 “我就是个傻子,我充当了十年的傻子,原来我一直都只是别人的替代品,我好恨,好恨。我还这么一味地相信他,跟着他。”唐瑜哑着嗓子,心里,眼睛里都像火在烧,“凤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你带我走好吗,带我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凤息,你带我走。” 哭着喊着好久,唐瑜终于觉得累了,渐渐收起了哭腔转成了小声的抽泣,方才撕心裂肺的哭诉已经让她觉得没有了多余的力气,她将头埋在凤息脖颈间,泪水大片湿了他雪白的衣襟。 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温热地扑打在他颈间,凤息觉得有些酥痒,想起昨夜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他闭了闭眼睛,随之气定神闲地让她看着自己。 对上她哭红的双眼,梨带雨的,又是一阵心疼,“好,我答应你。”他喃喃的,“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来带你走。” 他伸手抹去眼前女子脸上的一滴泪痕,“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唐瑜攥紧了衣角,她点头,垂目又是一滴泪。 “谢谢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回到我身边,谢谢你回来。” 凤息一愣,半晌,微微笑道,“第一次遇见你我就与你说过,我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不幸福,我就带你走。”他的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目光温柔地要滴出水来,轻轻搂紧她,“届时还早,再睡一会吧,不要再哭了。至此今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你始终要记得,在这个世上,有一个人,会一直在你身边。 “那你还会不会像之前那样不辞而别……” 怀中的女子点了点头,声音却是渐渐弱了下来。 “不会,这次再也不会了。”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低眸去看她。方才也许是真的哭的累了,如今唐瑜闭了闭眼睛又缓缓睡了过去。 凤息小心翼翼地重新将唐瑜的身子抱进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站起来,转过身举目望向窗外,目光变得深远凝重,窗外秋日的天空高高耸立,阳光温和,落叶片片。 白司离,这个选择,你可曾后悔了。 ************************ 在凤息这儿过的这几日倒也闲适。从前倒也不知他有这样一个安逸的小庄园,虽然不是很大,却是很温馨的。 素日里,唐瑜最多也是围着这间小庄园走走,不去很远的地方。她总觉得凤息的这间小庄园其实离白司离在的地方不远,她总是得空看着头顶的蓝天,想着那片白云在溪城的时候自己是否有见过,无奈那云终是不会说话。 她开始试着去习惯每天少想白司离一点,时刻提醒自己白司离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而如今他的世界已与她毫无半点关系了。 她也该有自己的世界,一个再也不会有白司离的世界,然后重新开始。 只是若人的记忆可以选择性的消除该有多好,那她便容易把有关于白司离的所有一一从记忆里删去,可若真是这样,这十余年也算自己白活了一场。 白活便白活,就当是黄粱美梦,而今才醒。 人若真有前世今生,白司离,上辈子若非真的欠你太多太多,你才好这样残忍的惩罚,然后全身而退。 他给她的每一点记忆,都像是往身上插上一把毒箭,一根一根,万箭穿心。到最后他把箭一起全部拔光,血流成河下,毒已入骨。 凤息待她很好,每日陪着她,陪她看书,写字,教她抚琴,有时唐瑜会了一首曲子,他便微笑着在一旁吹着紫陌萧替她伴奏。 闲聊时日凤息也欢喜带着唐瑜到园子周围转转,可他从不在她面前提那个人的名字,主动去揭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想着便这样过去,他在她身边,她的以后由他参与,这样便总有一天她会忘了那个人。 “红烧狮子头来啦!” 唐瑜把最后一盘大菜端上桌的时候,凤息握着筷子的手便是一抖。 放眼一桌全是素菜,唯独最后一份,他温和地笑着,“瑜儿,我吃素的。” 唐瑜拍了拍手,坐到凤息对面,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我也没让你吃啊。” 凤息的手又是一顿。 “哈哈哈。”唐瑜笑起来,“凤息你别这样,你真以为我红烧了狮子啊,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找一头狮子还能把他红烧了。” 凤息的眉毛动了动,他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它不是狮子,是肉丸嘛。” 这回轮到唐瑜目瞪口呆了,她正色道,“凤息,你怎么会知道的,你不是神仙吗?神仙还能知道凡间的菜色啊。” 凤息笑而不语。 给读者的话: 明天继续虐啊~~tt 第四十五章 而你活在幻象中 他没有回答唐瑜的问题,朝一桌子菜的上方挥了挥手,深吸一口气,他闭起眼睛赞叹道,“真是好香。” 唐瑜勾了勾唇角,自然她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自信的。 凤息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菜,猛地点头,“很好吃。” “对吧?”唐瑜笑起来,“以后有我在,你这个神仙可以不要辟谷啦。” 凤息还在久久回味,忽然瞥到此刻唐瑜的笑靥,心中不禁感慨一片,不知不觉也是过去好几日,这几日他竭力做到不闻不问,而她亦能坚强地当作放下过去。 想她虽是像如今这样笑靥如,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每一个入夜眼前的女子都是如何辛苦,把流出来的眼泪再生生咽回肚子里。 一个人的习惯哪能那么容易说换就换,说改就改。 凤息微微笑,“自然,这么能有口福的事错过可是人生大憾。”他下意识的脱口道,“终于瑜儿的手艺只有我有福享到了。” 话一出口已收不回去,凤息当下便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去夹菜的手不由顿住,慌忙抬眼去看对面默不作声的唐瑜。 终是不可避免地还是想起他来,从前的从前只有他吃自己做的菜,自己每做一道菜都是他先品尝。 时间恍若瞬间凝固一般,凤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唐瑜忽然摆了摆手,“嗨,那是什么福气啊,那是凤息陪在我身边,我应该做的啊。” 她摆动的手恰好挡住了自己微微闪烁的眼睛。 凤息的心一阵疼,他轻轻放下筷子,桌上的红烧狮子头还在继续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下回也教我做菜好吗?” 听到声音,唐瑜微微抬起眼来,凤息眉眼带笑,温润如玉。唐瑜不解地望着他。 “教我做菜,得空的时候我也能做给你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不信到时候我这个做徒弟的会比你这个师父差。” 唐瑜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你说什么呢,谁答应教你做菜就要你拜我为师?你的师父可是青冥帝君,我可高攀不起。” 凤息一手拖住下巴,“青冥?”他淡淡道,“他才不会管这些,我猜他现在一定还在放生池边上喂鱼。” “他喜欢喂鱼?” “嗯,他可无趣了,不是闭关就是喂鱼。” 遥远的云琅山上,正悠闲喂鱼的青冥帝君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 岁月宁静悠扬,眼看着深秋逐渐已经接近了尾声。 白司离一个人静静躺在树下,任幻境中的梨如纷扬雪一般纷纷落满肩,落满身,落满他的眉眼。 而他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身月牙白衣拂地,黑发如墨如缎,他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嘴唇却是苍白的没有血色。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宛若蝴蝶的羽翅,他安静的,就像失了魂一样,只是他如今也不就是一缕残魂鬼魅。 手边是倒翻的翡翠酒瓶,涓涓醇酒从瓶口流出来,湿了他的衣袖,他每日每夜醉着,抑或说留恋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之中,心甘情愿被深深困住。 梨就不易醉,醉尽一杯梨殇。 ‘阿霓……’只有眼角湿湿的泪痕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心痛让自己知道还活着。 有人走了过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颤抖地拂过自己的眉眼。阿霓…… 从上面猝不及防湿湿地落下一滴水来,温热的,仿佛要唤醒他。是酒吗?不是,酒是没有温度的,倒像是人的眼泪。 “阿霓……” 喉咙像火烧一样,白司离的口中喃喃溢出这两个字眼。 眼睛痛的睁不开来,却有光线隐约射入。 “哔哔……” 不想自己这一睡便是睡了这么久吗,还是一醉就醉了这么久,就像醒来便是几个世纪。 “玄赐。” 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白司离动了动闭着的眼睛,眉头深深一蹙。 是她吗…… 再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睁开眼睛来,光线跃入眼睛一阵头晕目眩。 “哔哔,哔哔……” 是小彩。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是,小彩还在呢。 “玄赐,你醒了。” 蓦地睁开眼睛来,再不管酸痛,琥珀色的瞳仁登时一缩,眼前的那个人赫然竟是一身罗衫美目含泪的纤云。 白司离几乎是下一秒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发光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说,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他忽然莫名的愤怒让时间在瞬间静止了,纤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梨飘飘悠悠恍若提前到来的漫天飞雪。 ========偶是分割线======== “瑜儿,瑜儿。” “嗯?” “该你了。” 唐瑜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下自己的白子早已被凤息的黑子团团围住,已经寸步难行。 “哎呀,输了。”唐瑜刚拿起的白子又重新放了回去,长长呼出一口气。 凤息勾了勾唇角,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棋盘上捡棋子,另一只手扶着落下来的袖子,他摇摇头,“是你每次与我下棋都心不在焉罢了。” 唐瑜撇了撇嘴,“哪有,明明是凤息你的棋艺要比我高太多。” “又是这句话,你若认认真真与我下一盘,我也未必能够赢你。”说到这儿,他忽然抬头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或许,我会输的很惨呢。” “你又在说笑了。” “那你同我说说方才下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唐瑜顿在那里。 眼前的女子一身粉色素雅衣裙,青丝散在身后,只在头顶绾了一个小小的发髻,她的脸上未施脂粉,姿色天成,忽然想起上一次与她对弈是在梨小筑,那时她亦输给了他,原因是想着白司离夜里失眠的原因。 而这一次呢,这一次她心不在焉又是为了什么。 “我在想晚上的时候我们吃什么?”(作者有话说,作者承认自己笑了) 唐瑜眨了眨眼睛。 凤息被她说笑了,他把黑子全部捡回盘子里,认真问她,“那你想好了没有,我们这次是吃冬瓜还是南瓜,青菜还是白菜?” 唐瑜摇摇头,“吃土豆。” 说着,倾身向前,一拂衣袖将棋盘上的白子扫到自己面前来。 窗外有些起风,跃进屋子里来,微微掀起女子的墨色长发,唐瑜顺手将额前的发丝缕到耳后,凤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要长肉了。” 唐瑜笑起来,“那样才好,凤息你很清瘦。”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以后有我在,就不怕你看着你像风一吹就倒了。” 凤息忍俊不禁,“我看起来风一吹就倒么?”他摇摇头,“哪有这样病怏怏的,那是仙风道骨明白吗?” “不明白。”唐瑜拂袖,落手就是一颗白子,“该你了,这一次我一定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凤息淡淡笑道,“好,这一盘若是你赢了我们就吃土豆,你若是还输我们只好吃大白菜了。” 唐瑜目光一闪,“好啊凤息,就这么说定了。看来今晚我注定要爆炒土豆片了!” ************ 园子的东南方有一座矮山坡,已是深秋,坡上的树叶都落得差不多了,一日里,竟落下漫漫一山黄叶,远远望去,宛若在山坡铺上天然的落叶毯子。 忽然想起还在青丘的时候,白司离默默陪在自己身边,为贪睡的自己轻轻覆上落叶小被,而如今,这一切都随风而逝了。 深秋的好日子,丝丝云卷,天空显得格外高耸,凤息便带着唐瑜躺在斜斜的矮坡上,身下是松软的落叶,她看着深蓝高远的天空出神。 凤息在身边缓缓吹起了紫陌萧,一时鸟雀停止了欢唱,仿佛连树叶都停止不动,天上的云彩亦是如痴如醉了。 箫声悠扬,在广阔的世间,空中的云渐渐幻化成白司离的模样,用力眨了眨眼睛,一片虚无。箫声断断续续,竟不知为何听出了眼泪。 “早料到你会难过,我便不吹了。”凤息放下手中的紫陌萧,看着仰躺在身边的唐瑜,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事,是你吹的太好听。” “好些日子终于平复了心境,如今红着眼睛掉眼泪的,不都是我的过错?” 唐瑜干脆地抹了一把泪,赌气道,“我才没哭,只是这风沙吹进了眼睛里。” 凤息浅浅地笑笑,方才并没有什么风,他一个俯身凑近她,“真的,眼里可还进了沙?” 眼前的光线忽然被挡了住,接着是凤息温和的笑颜,他的发丝垂下来,落在唐瑜身侧,他的瞳仁发光发亮,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脑海中一闪,望进他此时近在咫尺的瞳仁,记忆深处不知为何一痛,印象中是谁这样近地低头看着自己,温热的鼻息,深情的呢喃。 眼眶又是一热。 凤息皱了皱眉,“怎么又哭了。”他伸手用拇指抹去唐瑜眼角的泪痕,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觉得心里难受我们回去可好。” 唐瑜摇摇头,“不用,我很喜欢这里。”她止住哭泣,忍不住抬起手来去碰凤息的眉间。 冰凉的触感自指腹传来,凤息不由一怔,身下的人闪着泪光,一寸一寸地抚着他的眉眼。 “凤息,别再皱着眉头了。”唐瑜的指尖在他的眉宇处划过一道轮廓,“你是神仙,神仙本来就该无忧无虑的啊。” 唐瑜渐渐收回手,下一秒猛地被凤息反手擒住。 “你可知你方才这样做的后果?” 唐瑜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阵风拂来,吹起他的发丝,他雪白的衣襟,目光炽热,宛若升起的一团新火。她张了张嘴,“凤息,你……” 顷刻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望着她的那团火焰一点一点散去,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凤息似乎极度隐忍着,他久久地注视着身下的人,最终俯下身去,亲吻了她的额头。 唐瑜的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一团黑影压下来,随后额间一片柔软温热,一晃神才亦是到是凤息的唇。 她惊呆了。 凤息起来翻了个身子往唐瑜身边躺下,用手臂枕着后脑勺,半晌望着天空喃喃道,“瑜儿,往后的余生都由我来陪着你可好。”他似乎又在自言自语,目光带着浓烈哀伤与憧憬,“我如今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了,而与你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唐瑜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凤息出神地望着天空,已然不知唐瑜何时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她只是听他说,不动声色地觉得心酸。 凤息轻轻叹息,声音不易察觉地有些颤抖,“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他虽是仙风道骨,可胸腔里终究藏着一颗凡人的心,想要去爱的心。白司离说的没错,凤息终究不是神,他仍能选择拥有凡间的爱恨嗔痴,七情六欲。 风起的大了,仍遗留在枝头的枯叶开始摇摇欲坠,然后纷纷往下落。 一片,两片,沙沙地落在躺着的两个人身上。唐瑜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她忽然觉得此时凤息和她一样,他们和这些纷纷凋落地落叶一样。 漫无目的地,孤单地,一开始以为拥有全世界,身边拥有很多人,满树的芳华都为它而光彩,而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只不过是上天与它开的一个玩笑。 命中本该孤独一生的,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去陪伴。 而凤息的那些话,正好让她明白过来,原来凤息对她的奢求,正是她在白司离身上想实现的所有愿望。 ? 回去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落日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唐瑜忽然想起什么来,从怀中摸出碎成两半的玉佩放到凤息眼前,“我这随身携带的玉佩前些日子碎了,你可有办法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低头去看便是一惊,问道,“这枚兰溪玉佩是你的?” 唐瑜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自出生以来便有了,怎么了?” 她颇有疑问,难道凤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玉佩是自己的么,玉佩碎了她觉得分外可惜,并且答应过逝雪深要好好保护它的。 凤息毕竟身怀法术,想着他些许能让这玉佩恢复原状。 “这玉佩是灵物,自然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凤息淡淡道。 唐瑜不禁释然,不料凤息又微微蹙眉,“只是,只有它最初的拥有者才有这个能力,他人无计可施。” “它最初的拥有者不就是我?” 凤息若有所思地看着唐瑜,一双美目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看透。 他摇摇头,“瑜儿,这枚玉佩最初的拥有者不是你。” 第四十六章 只是相逢会有期 凤息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地紧紧的,唐瑜更是心里一凉。 怎么会,那玉佩确实是自己生来携带的,如果她还不是玉佩的主人,那么谁才是。 仔细想想,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爹娘是谁,只知道她生来就是乞丐的长老养着她,随后待她懂事,她的世界也只有冷雾一人。 艰难困苦六个年头,最终还是在第六年年末遇见了那个人,她一生的信仰。 若那玉佩真如凤息所说不是自己的,那便是有人在她刚出生时便赠予她的。只是那人是谁,没有人会知道了。 而那玉佩确实是个祥物,她几乎将它当作自己的命一样看待,或许从中缘由,逝雪深是知道的。 诚然先前还记得因为有它,白司离才能无论如何都找得到自己。想想虽然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可它这样便碎了,也是极可惜的。 唐瑜将玉佩重新收回自己的怀中,垂头丧气地继续往前走去。 “瑜儿。” 凤息忽然从身后叫住她,她回头。 夕阳的余晖正巧如数倾泻在凤息身上,唐瑜呆呆地看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在往后的日子,唐瑜仍会想到那时的画面,那时的凤息那样飘渺,那样虚幻,那样显得不真实。 她从未觉得凤息是这样孤单,这样受伤,这样无助,让人好想紧紧抱住他。也是在后来,她才明白过来,为何当时的凤息会有这样的神情,那种心碎的样子就像一场美梦的破碎。 晚风掀起他的发丝与白衣,他站在风里,站在夕阳里,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他顿了顿,嗓音柔柔的,像池水一样干净。 凤息笑起来,“我忽然很想再去钓一次鱼,明日陪我去可好?” ************************** 第二日,楚长歌便来了。 一身玄衣,手握一把玉扇,英姿飒飒。 他的出现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自从和白司离离开青丘,唐瑜一直以为一时半会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诚然完完整整的一个人忽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唐瑜整个人都抖了抖。 也不知他如何寻到的这个地方,带着他专属的潇洒与劈头盖脸的一顿关于不辞而别的怒骂。 “你倒是好,要走也是一声不响连句招呼都不打。这样对我使着性子,把我当哪门子事。” 他看起来没多大变化,还是与之前见他时一样,一双英俊不凡的丹凤眼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要勾了去。 “你和晚清还好吗?” “想来你倒还是惦记着我们。” 唐瑜点点头笑笑。 楚长歌蹙起眉头,“小鱼儿,你瘦了。” “是吗?”唐瑜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好啊,平日吃的也不少。”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捏紧了手里的玉扇。 “你和白司离的事我都知道了。” 唐瑜登时顿在了那里。 楚长歌目光微垂,抿了抿唇,“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变了多少,连笑起来的样子都不是以前那样。我还以为这次找不到你了……” 楚长歌说话的时候,凤息坐在一旁安静地瞄着一幅夹竹桃,唐瑜局促地回过身去倒热水喝,她真的不知道现在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楚长歌。 楚长歌为什么会来,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与白司离的事情,从何而得知。是纤云告诉他的,还是白司离? 原本以为日子就是这样安安静静过下去,了却此生倒也好,老天非不得人所愿,他终要插手自己的人生、 “可你还不是找来了。” 唐瑜不看他,淡淡道。 “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懂不懂白司离的心。” “懂什么?如今还有什么好懂的,你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了。我现在与凤息在一起很好。” 凤息的握着笔的手不由得一顿。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长歌显然有些来气,一把夺过唐瑜手里握着的杯子,继而冷冷一笑,“不分青红皂白。也是,如今有凤息仙人陪在身边,还管他人死活。” 凤息的笔尖久久停在原处,原先妆点嫩叶的墨汁不入格地划出一些,虽是一个小小的失误,却让整幅画顿时糙了许多。 他的眉尖稍稍一皱,搁了笔抬起头,“暮赤君说的又是什么意思,真的以为在下那么愿意和瑜儿留在长洲?” 唐瑜一愣,回头去看凤息,他的目光留在楚长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长洲?他们怎么还会留在长洲…… “凤息……”她想问问他。 左手被猛地一拉,楚长歌勾起嘴角,“既然如此,小鱼儿你跟我走。” “凤息,你什么意思……” 唐瑜没有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凤息,耐心等他的回答。 凤息从楚长歌脸上收回目光,他走过来,绕过唐瑜的身子,继而将她的手从楚长歌手里耐心抽出,然后紧紧握在自己手里。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不好去远的地方,如今看起来没有事都没有了。”他朝她微笑,“我们明日便走。” “是吗?”楚长歌低头浅笑,抬起眼眸闪过一丝冰冷,“凤息,到底为什么你怕是比我要清楚。事到如今,我已找到了这里,小鱼儿便不能跟你走了。” “你自己与晚清仙子的事都理不清楚,还有心情来管我们?”凤息的声音冷下来。 “没错,我是一个外人,她离开我青丘的时候还不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凤息,你是神仙啊,难道你不想成神了,甘心受七情六欲的折磨。” “这事由不得暮赤君你操心吧。” “自然,所有事我都可以不管,我既然找到她就不能任由你带走她。” 唐瑜惊呆了,楚长歌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 “为何她跟不跟我一起要你来决定,你又何来搅这一趟浑水?”凤息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平静,他似乎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忿,“我若要带她离开,又与你,和白司离何干?即便我要带她去天涯海角,也与你,与白司离没有一点关系!” 他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霎那间刺穿了唐瑜的喉咙,唐瑜觉得瞬间喘不过气来,那三个字牢牢地印在脑子里,就像隐藏在血液中的蛊毒。 她抬头,一双杏眼直勾勾地望着身边的凤息。 什么都没有,他的眼底此时漆黑一片没什么都没有。 “凤息……”唐瑜一时乱了方寸。 楚长歌显然也被方才的话吓了一跳,他那双摄人心魂的丹凤眼一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凤息笑地有些凄凉,他回过头去正好对上此时唐瑜的双眸,“你莫要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难受。”他顿了顿,眼底的漆黑一点一点散去,最后被浓浓的悲伤覆盖。 “我只是怕你还不想忘记他,如今你还离他不远,你若想回去便随时可以去找他了。”他低下头,像一只小兽,“我可以带你走,只要你愿意。可是一旦反悔,你也可以回去他身边。若是我,真的没关系。” 唐瑜忽然想起凤息其实和自己一样,孤单的,漫无目的的一个人,她忽然想起自己也许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与牵绊,她记得他同她说过,如今他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与她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眼睛一下子酸了,强忍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唐瑜扣紧了凤息将要松开的右手,哽咽道,“我不回去。” “小鱼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瑜吸了吸鼻子,目光坚定,“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为何要回去,为何要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他身边有他的至爱,我还回去干什么,回去让他看笑话吗?”她咬紧嘴唇,缓缓吐出一口气,“长歌,你走吧,我不会回去的,如今我已经和他没了关系,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至于你,我只好说一句抱歉。” 楚长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要是真的会死呢?” ? 这秋天是否去地快了一些,如若不然为何会觉得冷的刺骨。那种寒到心底的感觉,就像在冰窟里沉睡了好几千年。 是了,就当与那人的日子都是在沉睡,如今梦醒了,什么都过去了。 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当初怎么就那么信了他就跟他走了呢,怎么就愿意那么多年一直守着一个残魂生活,怎么会没想过要离开他,十年来对着半张面具的脸,没想过他到底存了什么心要收留她,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傻傻地陷进去了呢。 原来被骗是那么容易,要骗一个人也是那么容易,去相信一个人不需要心思,可若是想要被相信,不得不要用一个接一个的心思去完成。 想来这么多年他也挺累的,可若非如此,他如今哪能那么成功地让她心碎地一塌糊涂。 “他要死便去死罢。” 眼泪滑下来的时候竟是浑然不觉,楚长歌怔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那个时候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唐瑜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鱼儿。 凤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不知是喜是忧,怎样都说不出一句话。 “好,好。”楚长歌点着头,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可真是越来越好样的。” 唐瑜攥紧手心,她觉得自己的声带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诚然白司离生气的时候总是这样说,‘你可是越来越好样的,出息了,不需要我了’,心中千穿百孔地淌着血。 “倒是你,如今怎么与他站在一处,你可知是他先如此对我,我还以为这次你必然是向着我的。”费劲力气平复了情绪,手指缓缓松开,笑了笑,“回去若见了他,替我转告,我与凤息同祝他与他的阿霓,鹣鲽情深,喜结,连理。” “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楚长歌一把抓住唐瑜的另一只手,力道之大,让唐瑜吓了一大跳,再看楚长歌的眼睛,何时变得赤红,充满熊熊烈火,他的那双丹凤眼不再迷人,竟充斥着无尽地碎裂与不可置信。 唐瑜忽然觉得有些怕,这样的楚长歌竟也是不曾见过的。 “你弄疼她了。”凤息宽袖一拂,带着唐瑜退开一尺远。 “阿,霓?”楚长歌仍顿在那里,失神地喃喃重复这个名字,眼中火光逐渐褪去,瞳仁之色恢复漆黑。 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个名字竟是从你口中而出,白司离究竟是对你说了什么!” 唐瑜低下头,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她大口呼吸着空气,额头渗出细细的汗。 “你果然也是知道的对不对?”他忽然抬起头,对着凤息,又自嘲一笑,“不想好戏已经提前开始了。” 楚长歌摇着头,眼中却是无尽的唏嘘与叹息。 “还真想往司命地方将他的命格簿拿下来瞧一瞧,或许这一世的结局就在上面……” 凤息皱了皱眉,瞳仁中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他腰间的紫陌萧若有若无地散发着幽幽紫气。 他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那些光芒才渐渐暗了下去。 唐瑜不知道的是,在方才的那一瞬间,已有过一场意念的交换厮杀,待她回神,楚长歌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了玉扇,紧紧握在手中。 “小鱼儿,我走了。”回神,发现楚长歌露出一贯的笑容来,却是带着隐隐苦涩,“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真的想跟着凤息。” 他喃喃的,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或许,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你早已不是当初被我连拐带骗忽悠下山的小姑娘了。” “长歌……”忽然觉得眼睛胀痛,一滴泪落下来。 “我倒是怀念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天真的你。”他一甩衣袖,玉扇随之在胸前打开,“可惜你方才的话我不能将你带到,若有机会,还是你亲自同他说吧。” 话落,唐瑜正欲说些什么,楚长歌已挥了玉扇负在身后,身影出了门,行了两步便消失不见。 ? 当天入夜,凤息从外边踏着夜色带回两条鱼,园子周围里里外外不见唐瑜的踪影,她在纸上留了话搁与桌上。 “凤息,见信如吾,此去江南孑身一人,却了心事,终生不负。” 凤息将纸握在手心,下一秒消失地一干二净,烛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冷风灌入房内,烛光跳跃了几下,带来莫名的香气。 那个香气是他熟悉的。 闭上眼,果然寻不见她的身影。孑身一人,此去江南如何会不危险,她又哪有胆去。 那水神之女真是不久前来过的,不想如今竟是所有人都帮着白司离吗。 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凤息苦笑一声,回头走到门外,墙上还挂着他从之前带回来的两条鱼,他走上前去,语气沙哑,在风中飘忽不定,转眼尾音消失在漫漫夜色中。 “怎么办,本想着将你们带回让她好好开心开心的,她如今会在哪里,还会不会再回来。” 第四十七章 因为命运的指使 夜色中的梨小筑看起来异常清冷,与离开时一样,几乎一点变化都没有,院子里的梨不知是不是白司离的缘故,虽已到了深秋却还像初时那般,开的绚烂,一阵风过,洋洋洒洒。 回头时,晚清已经不见了,不知她何时走的,一股脑的不由分说,连拖待转地将自己带到这里,一点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和楚长歌倒是一条线上的蚱蜢,只是她的做法更加霸道(……) 算着离开这里一去青丘已是尽个把月,想不到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而虽是这短短时光,一切却早已变了个模样。 也曾想过再次回来之时会是如何心境,竟也不曾想到,物是人非,那人也不知在往何处,说着何事。 一阵又一阵的酸楚翻涌而来,那些梨落得唯美,仿佛在为她的到来而欣喜,夜色浓重,惨淡月光为整个小筑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与她有过问候,那人采摘梨时的一言不发,下抚琴时目光哀戚,月牙白的身影来回在这走廊之上,他抬手轻触她发间簪尾的梨。 他那时还在她身边,她以为那便是一辈子的事了。 错了,错了。 簪子碎了,人走了,如今只有她一人。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点一点地将那人从记忆力抹去,虽然想过会很辛苦,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还是太天真了啊,这些熟悉的场景,没有一处在提醒她,她忘不了他的。 来的路上,也不是没有问过晚清要带她往哪里去,晚清只说了一句,“到了那儿你自会明白,我只是不太愿意欠人什么。”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可是即便让她再看看这里又能怎样,还不过是再让自己的心痛一次。 而晚清又是可曾欠了她什么…… ************** 这夜似乎显得有些漫长,也不知究竟是夜漫长,还是等待太过于漫长。 凤息静静地坐着,望着手里的紫陌萧出神。那紫陌萧是上古神物,几百万年前临渊上神造就的四大神物之一。 只是虽说是四大神物,其实也只有其三,相传那临渊上神铸就神物之时,还没来得及造就第四件,便遗世消散了。 如今这件紫陌萧在自己手中,另外两件分别是碧落刀与黄泉鞭。碧落刀原是那白华山的司星上神的法器,而那黄泉鞭是南海之巅镇压伏魔殿的宝物。 想着而今陪伴他的又只剩这把玉箫,并且是千百年来至始至终,心中竟觉得有些五味杂陈。 那紫陌萧是神物自有灵性,它仿佛明白主人心中所想,竟渐渐散发出柔和的紫色光芒,将凤息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凤息的眼眸颤了颤,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缓缓叹了一口气,“连你都知道疼惜我。” 语末,凤息的手忽然顿在那里,紧接着一下子站了起来,门外清风拂过,他眼眸中的欣喜之色一闪而过,轻移脚步,白色身影一晃,转眼已移至门前,推开了门。 女子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纤细单薄。她的衣裙婆娑飘动,一头青丝如瀑飞扬在身后,她柳叶细眉,一点朱唇,踏着清风一步一步走过来。 凤息的神色随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靠近,逐渐冷却,直至冰点。 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想提提嘴角,怎样也掩盖不过内心极度的落寞与失望。 “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偶是分割线========== 白司离到梨小筑的时候人定已过,推门进去,满目雪白的梨。 他怔怔地看着,看它们片片飘散,竟有些入了神。自己也不知为何又会回到这里,或许冥冥之中还想回来再看一眼,前世今生,都有她来过的痕迹。 犹记得楚长歌对自己说,‘去琅琊山颠之前回梨小筑看看吧,毕竟里面有好多值得留恋的东西。’ 他觉得胸口难受,闷闷地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白司离皱了皱眉头,伸手用拇指抹去。 手停顿在半空中,缓缓伸开五指,他惨淡一笑,果然那片片赤红如今都已消失殆尽了,只留一点血红的蕊,看起来竟像是手心的朱砂。 白司离收紧手指,放下,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微微仰起头,头顶的梨落得更盛了。 “是不是很奇怪如今回来的只有我一人。”他抬起手,拈下一朵梨,低头嗅了嗅,“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苦涩的笑意自嘴角蔓延,他一人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那些梨所说,清冷的风拂过他的衣袂与发丝,他闭起眼睛,唇色一点一点褪去。 梨在风中舞地沙沙作响,白司离站在那儿竟觉得有些冷,他微微张开双眸,紧接着眼前出现一点烛光。 那点烛光微乎其微,然后一盏,两盏,最后一片灯烛充满了梨尽头的那间房。 那片烛火温暖又明亮,点点光芒映射进白司离的眼里,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心头跳动地那样剧烈,谁在里面,谁点的烛火,可是……她? 脚下重如铅石,还是已经忘了该如何前行,他想现在就冲进去,看她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她,可是他在怕,他竟觉得害怕,害怕自己此刻心中所想的,最后却是幻影一场。 紧接着,一个人影缓缓而来,移至窗前坐了下去。 白司离的心宛如被紧紧攥在手中,他不知此时的心境是如何,疼痛恍若早已散去,他颤抖着,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然没有了焦点。 他提步向前,一阵迟疑,拂手推开了那扇门。 莹莹烛火,碎进眼里,此情此景,梨自指尖倏然飘落。 ********** 唐瑜听见开门声应声回过头去,刚在房里找着了火折子,点起了灯,没坐下多久便有人来了。 是真的,那人进来的时候,月光无邪,满城开。 她也不知怎么的,一晃眼,眼泪就落了一颗。 这一刻,真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他瘦了,没有了唇色,还是如墨的黑发,脑后稍稍束起一些,还是一如既往的月牙白衣,只是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病了。 怎么了,她离开的那些日子他果真过的不好吗?找着了他心心念念的阿霓,仍旧不过的不算好吗? 她看进他的眼眸里,琥珀般澄净的瞳仁里蒙上一层雾气。 一时间他们只是这样两两想看,缄默不语。 第四十八章 最残忍的告白 喉咙忽然涌上一股腥甜,白司离咬紧了牙关,忍着剧痛将血一点一点咽下去。不能倒下去,现在还不能倒下去,一定要撑住,她在面前,一定不能在她面前倒下去。 求你,再给一些时间,向她诉完最后的离别。 剧痛一丝一丝逐渐散去,白司离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为何,你会来这里。”他说。 唐瑜怔怔的,她本想脱口而出告诉他,是晚清不由分说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可不知为何,话到口中又被生生咽了下去,她忽然怎样都说不出口,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公子,也不知为何,见到你的那一霎那,之前做过的想要忘却你的所有努力,顷刻间如数坍塌了。 之前说过的所有不可原谅全部化为灰烬,所有思念都代替了恨。 她很想告诉他,公子不在的那些日子里,自己有多么发了疯地想念他。 “我想再来看看这里。”唐瑜转过身子,不忍再回头看他的样子,嘴唇微微颤抖,“毕竟白司离,你曾照顾我十年之余。” “你不恨我?” 唐瑜攥紧了手中的裙摆,“恨又如何,我已经想好,等过了今夜就与凤息一起离开。”她闭了闭眼睛,咬紧下唇,“若是再不相见,恨什么,过往什么,都会消失的。” 白司离失言,他觉得有些站立不住,身子退了几步。复又觉得自己好笑,难道这些都不是在自己预料之内的吗,她要走了,他应觉得释然才是。 没错,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罢。 “你来见我,你已觉得很开心。” 他忽然想起,也是这间屋子,他趁着醉酒与她吐露了真心,他吻了她,那是他第一次情到深处,不顾一切,而她或许只当是自己喝醉了罢。 “你这个时候独自一人会来这里我才觉得奇怪。”唐瑜吸了一口气,“纤云呢,她怎么不在你身边。” 白司离心下便是一凉,他看着眼前背对他的那个女子,消瘦的肩,单薄的脊背,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开始便是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这倒没什么,如今即便是问到纤云的事情她都已经如此波澜不动。 她可真是已对自己死了心? 心疼的感觉无法言表,竟忽然觉得这一世又生生蹉跎了。 “今夜无眠,我便想起来看看。她,在青丘等我。” 唐瑜随即“唔”了一声,就当是听见了。 她不知道好说什么,想着若非纤云,她与白司离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自己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偏偏在两人之间提她做什么。 其实自己也不是没想过与白司离再见的时候,想过会是冷言冷语,也想过些许是误会一场,白司离拉着她的手温和道,阿瑜,全都是公子错了,你原谅了罢。 自己或许会眼含热泪,毕竟她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他。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她背对他而坐,他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亦是不语。 想这所谓的距离便是这样了,明明回过头便能看到他,明明他们相差也就几步路远,一个始终不愿回过头去,一个亦不愿抬起脚步跟上她。 所谓遗憾鱼错过,便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过不去。 蜡烛烧的“噼啪”响,眼看时间一点一点逝去,子夜便要到了。 白司离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的身上一阵一阵地冒着虚汗,子夜一到,必往琅琊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你可还记得我笄礼之日,还在凉山那时,你曾为我绾过头发?”唐瑜轻轻说着。 白司离一惊,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他提了提嘴角,闭上眼睛,仿佛眼前是当时的模样,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日他的阿瑜终于换上了一身女装,一袭茵绿烟纱薄裙,肤白似雪,明眸皓齿,素腰一束,不盈一握。 她真的很美,真的长大了。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是小孩子的模样,一下子蜕变成一个清灵的美人。 他怎么会忘记那时的她,是那么让自己动心,他又是多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她。 事实证明他绾的不好,她也不开心,那时却想着这只是第一次,以后还多的是日子,总有一天她会喜欢的。 “你可还愿意再帮我绾一次?” ? 烛火将铜镜中的人映衬地格外娇美,她的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裹住她精致的小脸,唐瑜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地,等待着。 白司离的手指终于一寸一寸抚上了她的青丝,和那时的一样,一样柔软。她轻轻地,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曾想过若是能再为你绾一次发,会是何时,会是何种情形,是我先开口与你提起,或是你主动要求我。我应该如何与你说一句,阿瑜,今日天好,公子来替你绾发。”白司离的声音沙沙的,自头顶响起,他说的很慢,似乎每说一字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可惜我不会替女子绾发,从来没有过,怕你嫌我手艺差,不愿意。” 这一刻真的叫人不忍心去打搅,仿佛此时一说话这个梦就碎了。 唐瑜呆呆坐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静静听着,看着铜镜中的白司离一脸安详,他的手指真漂亮,自己的青丝缠绕在他指尖,被他一点一点拢起,然后拨上去。 他提起嘴角,“而今,我终是等到你与我说起,你比我要有勇气。阿瑜,你是不是从来都比我敢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像我,活了那么久,始终还是学不会。”他顿了顿,“可是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绾发了吧。” 唐瑜的心一跳,“你不开心吗?即便寻得了真正要找的人,你也不开心吗?” 白司离的手一抖,发丝从指尖滑落几根,他抬了抬眼眸,从镜中看唐瑜的脸,她的眼睑低低地垂着,长长的睫毛宛若浓密的刷子深深遮住了她的眼眸。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半晌,只听他悄然叹了一口气。 窗外月白梨白,梨小筑却与这人间格格不入着,屋内烛火摇曳,一时只听得见两个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我不恨你。即便最初得知真相之时曾发誓再也不原谅你,如今见了你却一点也恨不起来。”唐瑜一根一根地收紧手指,声音因为隐忍而轻轻颤抖,“你知道吗,你说我比你要有勇气,不是的,我其实很懦弱,很害怕。我其实从小就害怕你是鬼魅,是残魂,害怕杀戮害怕死尸。你总是戴着半张面具,我的心里就没有底,害怕你每逢十五便出去寻噬魇兽的血,怕你满嘴都是血的样子。” 唐瑜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仅这些,你的冷漠,你的孤单,我统统都害怕,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我说不出口。在凉山的时候,我想告诉你不要再去你口中所谓的白华山,我不想每日每夜地在等待你回来的煎熬中度过,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做的菜,希望你天天为我下厨,我想告诉你,其实当初与长歌下江南离开你我真的非常后悔,我也想告诉你,逛灯,逛园子都想与你一起。可是我都不敢,我都没有勇气。” 手背上“啪啪”地落下滚烫的液体,她忽然抬起眼来,看着镜中人早已泪眼模糊,“直至现在,我都没有勇气对你说。公子……”唐瑜的鼻头通红。 “我怕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 从第一次那人替她绾发的时候,她便想过,这站在自己身后,替自己温柔绾发的那人,将来如果会是她的夫君。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眼里只有对方的恋人。 那时她多希望一刻能够长存,好让她再仔细看他的目光,温柔,迷恋,悲伤,全部都看进她的心里。 此刻也不知她等了多久,其实好好想想,自第一眼看到他,为何便不分缘由地选择相信他,跟着他,即便他戴着那半张面具,一戴便是十年。他心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可他不愿说,那她便不问。他常去白华山,一去便是个把月,她也没有离他而去,只是一味地等。笄礼之日,他与她都醉在了梨下,他酒后失言一直喊着阿霓的名字,她会心痛到麻木。 一切的一切,直到至今,他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他一句话便能碎了自己的梦,而她的梦不就是他。 这些零碎瞬间都有了很好的解释,他算是将她一手带大的义父,后来便要自己唤他公子,如今成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无论是依恋,甜蜜,哀伤还是绝望,原来爱才是所有事情的真相。 ? 白司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手中刚握起的木梳因为手上瞬间无力,从发丝间倏然滑落,“咚”地一声与地面亲密接触,发出与此刻安逸的幻境格格不入的声音。 满头青丝霎那间如数散落,宛若天女散,倾国倾城,遮住了眼下女子一半的脸,一半的眼睛。 他觉得心在滴血,无法呼吸。 白司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千万遍在心底确认,自己方才没有听错,一个字都没有听漏。唐瑜说了些什么,他是清醒的。 不错,她说她爱上他了,爱上他了。 为何开这种玩笑,为何已到现在这个地步,要他知道,他宁愿自己不知道,一辈子活在回忆里。 他要死了,他是即将要死的人。子夜就要到了,他马上就要离开她前往琅琊山去,前世今生的往事一笔勾销。 她爱他又如何呢,他不能陪着她,漫漫人生,她还有好长的人生要去完成。 第四十九章 寻找最后的真相(1)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长发散在肩头,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唐瑜苦笑道,“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残魂鬼魅,爱上了自己的公子,一个从一开始便弄错了对象的人。” 白司离没有说话。事实上他说不出一句话,他低着头拼命抑制住涌上喉咙的鲜血,他的嘴唇白得毫无血色,皱紧了眉头,全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啃食他的五脏六腑,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觉得下一秒便要倒下去。 他的瞳仁剧烈地颤抖着,攥紧手指施法,露出惨白的手指骨。他站在她身后,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青丝颗颗滑落。 “果然,即便是现在,你还是不能将我的头发绾好。”唐瑜的声音那么失望又落寞,她听不见白司离的回答,只是从铜镜中模糊地看见他低着头,缄默着。他恐怕真的被自己方才的话吓了一大跳,他从来都是爱着阿霓的,如今的她对于他不过是拥有过往的过客。 唐瑜站了起来,一头青丝如瀑地披散在身后,她从白司离身边擦身过去,亦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脚步缓缓移至门前,她停了下来,满目雪白的梨仍在风中大肆起舞,宛若美人垂泪。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久久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浓郁的香萦绕鼻尖,再次睁开时眸中多了几分决绝。 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唐瑜开口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公子。踏出了这个门我便不会再回头了。我已经开始习惯起来没有的每一个日夜,你也可以的。虽然过程很痛苦,也很难熬,有时入夜便开始怕,因为一闭上眼便是公子的影子。公子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模样,吃饭时默不作声,我若不听话便总敲我脑袋。”说到这儿,她笑起来,“真的很疼。你给我的实在太多了,在凉山的时候,我总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了,不会再遇见别的人,就你和雾儿,就这样,这一生也挺好的。是我先离开了你,结果如今报应便来了。其实现在想想若我当初不那么任性随长歌下山多好,你便再不会与那阿霓相认,以至将我认错。我活在谎言里,你也不会知道真相。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穴道猛地被如数冲破,恍若所有压制在身上的术法在一瞬间全部崩溃,白司离终于松开了握紧的手指,大片大片的疼痛铺天盖地的一触即发,喉咙一甜,满嘴是铁锈腥气,大口大口的黑血自唇角溢出浑夹着眼泪,在脚下开出一朵朵绝望的地狱之。 “我走了,公子。不要再有困扰,方才我说的话,全部都忘了吧。” 重新抬起脚步,唐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白司离一个心急,体力不支,跪倒下去。他忽然想去抓住她,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回头飞奔过去,跟她说不要走。 怎么能忘呢,切切实实说过的话怎么能叫他忘记就忘记,好不容易听到她说爱他,这句话,可知他等了多久。 老天爷为什么那么残忍,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只是纯粹地想她能活下来,即便他死了,她也能够活下来,只要没有人告诉她,恨他也罢,不原谅他也罢,他都认。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什么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源源不断地黑血自嘴角溢出,在她人影消失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子夜,就要来了。 *************************** 冷风灌顶,丝丝寒意渗入肌骨,这冬果真是提前来了罢,总觉得划过脸颊的泪都凝结成了冰,一颗一颗往下落,到最后,眼睛一直火辣辣地疼,再没有遗憾了,见了他最后一面,能说的都告诉了他,这下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了。 想想凤息一定还在等着她回去。 可是为何,痛彻心扉的感觉仍是那样强烈,感觉胸口内的整个心都被生生地剜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在他面前,最后丢弃在这冷风里,任风刀割似得一处一处划过。 出了梨小筑,唐瑜一步一步前行,每一步都像脚下生了刀子,眼前黑暗,却不知去往哪里。那条小胡同是曾与楚长歌走过的,忍不住回过头去,整个梨小筑宛如被施了咒法般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再也寻不见它的踪迹。 若不是知道它真真存在,唐瑜都觉得那是一个梦,一个活生生的梨小筑便凭空消失了。 就像曾在那里的记忆,仿佛也随着它的消失而逝去。她可是真的在那里待过?她可是真的见过白司离? 还是其实她一直都在梦境中,醒来后自己仍在凉山里,没有凤息,没有楚长歌,没有晚清,没有梦姬,亦没有纤云。她的公子已为她做好了菜,一壶梨酒,等着她坐到桌边,然后他会敲她的脑袋,微嗔道,为何这一睡便是这样久,公子我好不容易回来了。 冷风掀起她如瀑黑发,唐瑜回头看着深不见底地黑暗,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就这样一直看着一直看着,黑暗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月牙白身影。 没错,如今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他的公子刚刚为她绾过发,只是没有绾好,她刚刚从那里出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他身上专有的梨香。 唐瑜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觉得自己的身子从未有过的寒冷。她终于蹲了下来,低下头,伸手捂住嘴巴,声声呜咽。 [公子,我算过离别,算过等我迟暮之年,撒手人寰之时会是多大的不舍,多大的哀伤。也许那时我已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可你仍是当年我初见你的模样,白衣黑发,身影婆娑。我曾心想着这样的结局挺好,至少,我不用经历眼睁睁看你离去的那种痛彻心扉。 我其实也不敢想等我老去时候,你是否还在我身边,还愿意陪着我,你和我不一样,不会死,不会老,你会不会厌倦我,抛弃我。 可我又想,我若是不在了,你还会不会去寻别的姑娘,你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没有人陪,没有人夸赞你做菜的手艺,想说话的时候只好去寻林间的鸟儿。你这样的个性又不讨人喜欢,以后就只好孤孤单单的,那多可怜。 这些都是你去白华山,我一个人守着寂寞的凉,在不眠之夜想过好几遍的。 我也总觉得这些都毕竟还离现在太远了,我毕竟还小,还在等着长大,也许未来的你会娶一个妻子,或许等我到了待嫁年纪,你就会让我下山,帮我寻一个好的人家。 不过我不愿意,我想一辈子陪着你,你也不会娶妻,谁愿意嫁给一个残魂鬼魅。 可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看你长得那么俊美的份上。若是你愿意,等我长大了,我便嫁给你可好。 …… 公子,可我还是没算过离别竟来的如此之快,我才二八年纪,拥有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想在最美的时候和你一起。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伤害我,为什么,你让我不得不要离开你。我就这样一个心愿,为何你将我这仅有的心愿都打碎了。 我真是大错特错,错在无数个我以为和对你的幻想当中。 公子,若有来世,你切莫不要再寻错了人,而我也再不想遇见你了。] ? 唐瑜觉得哭的累了,她颤微地站起来,腿已经有些发麻,她回过身向前移动几步,抬起眼来,这才发现楚长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凝望着她。 他一身玄衣,发丝束起,头顶玉冠。冷风吹的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手中握着那把玉扇,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来了多久?” 唐瑜开口问他,尾音消失在风中带着些许颤抖。 “自你转身的那一刻便来了。”他眼眸闪过一丝光芒,继而提了提嘴角,“让你像方才那样放声哭一会儿也好,至少不用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倒好。如何,现在畅快多了?” “你倒是越来越爱管我的闲事。” 楚长歌一笑,“那也算是扯平,之前我的闲事你可也是没少管。” 唐瑜吸了吸鼻子,无奈地长舒一口气,“没心思与你拌嘴,我现下便要回去了。” 话毕,移动脚步便走。 楚长歌身影一晃,只见黑夜中闪过一道玄光,唐瑜的手臂顷刻间已被人拉住。 唐瑜正要来火,抬眼便见到楚长歌难得严肃的表情,话在口中生生咽了下去。她呆呆地看着他,目光揶揄间,竟觉得有事要发生。 “如今,你还想着回去?回去哪儿,凤息的身边?”他的薄唇一动一动的,这样近距离地看他好像也是第一次。黑夜中,他的那双丹凤眼恍若真的变成了狐狸的眼睛,魅惑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复有心机的妖冶。 “我回去哪里,也是我自己的事。”唐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呵呵。”楚长歌笑起来,“脾气果然还和从前一样。”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目光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一丝不知名的寒意从心底迅速蔓延,他抓着唐瑜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一些。 “小鱼儿,你可还记得,在东极蓬莱仙岛时,我曾与你说过。” ‘你既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你到底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生冷,目光离开她,瞳仁里映出满目盛开的红杏,‘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冷风骤然刮得越发起劲,仿佛有人下了什么咒似的,只是没来由地灌入这个小弄堂,云朵落荒而逃,片片散去,皎洁的明月像一面铜镜惨淡地照映着这虚妄的人间。 唐瑜满头黑发都被一丝一丝地吹散开来,她面容娇小,目光如寒冬的雪水冰冷,她望着眼前人,相反,那人的眼里熊熊燃起一团不息的烈焰。 “为什么?”她红唇轻启。 “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我,凤息,梦姬,还有逝雪深,甚至是纤云……还有你不断涌入的梦境,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像是有人安排了一场戏剧,而我们充当了任人摆布的棋子。” “为什么。”她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凤息为何处处对你好,一心想着你,无缘由地守护你,白司离千万人不选,为何只选了你,如今却又抛弃了你,梦姬究竟与你与他有多大的仇恨,要你们生不如死,逝雪深到底是什么身份却没有一个人告诉你。还有我,宁愿对晚清的真心不屑一顾,却也想时刻在你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的这些,究竟是为什么,这些都是她一直以来都想知道的,这些都是有真相的是吗,果然,所有因都有果,究竟为什么。 风吹地唐瑜的眼睛通红,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她想知道的答案。 “因为……”楚长歌的眼眸闪了闪,他的睫毛亮亮的,盛满了一世月光。他的喉咙忽然哽咽了,眼前的女子满头青丝如瀑,月光将她的脸映衬地楚楚可怜,太残忍了,若是告诉她真的太残忍了。 “瑜儿。” 那一声恍若来自六界以外清明世界,恍若石子撞入湖水,激起层层涟漪,清涧小溪流入池子,白莲盛开。 唐瑜的瞳仁猛地一缩,正要回头看去,楚长歌的手劲猛地一用力,将她的视线重新落入自己赤红的眸子中。 “因为你若再不去,白司离就真的被那梦姬杀死了!” ? 唐瑜其实宁愿楚长歌说的才是一句玩笑话,她活了十六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玩笑话。 可偏偏不是。 “你骗我……”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被黑夜深深包围的男子,恍若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立不稳。 楚长歌冷冷一笑,“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纤云是阿霓?也只有你这个笨蛋脑子会相信白司离的混帐话!” “白司离,不会骗我的,他没有理由骗我,为什么骗我……” 冷风吹的眼睛发热发胀,眼前早就模糊成了一片。 “你也不想想,纤云是谁?青丘血狐的后代是独一无二的,和我一样独一无二。她只能是青丘的纤云,不会是别的任何人,更何况是阿霓。”楚长歌一字一顿,“白司离那么大的本事若是想找一个人,纤云会等到现在才出现,他那样严谨,如果纤云是阿霓的话,你又是什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一旦找到你相伴可是十余年啊。” 唐瑜眼里的泪水扑簌簌的落下来,她歇斯底里地想要挣脱楚长歌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那些解释刺耳,每一个字都要她的命。 “不是的,不是的,白司离不会骗我,他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饶是此时楚长歌像从地狱来的鬼魅一样,“因为他要死了,他不想你一个人,他早就把你托付给了凤息,她不想你伤心难过他想你好好活下去。” 第五十章 寻找最后的真相(2) 回声袅袅回绕在小巷上空,凤息孤单的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安静的死寂地望着他们,冷风吹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就像俯瞰着这一切至始至终的闹剧,脸上消失了所有表情,唯独剩下一抹怜悯苍生的悲哀。 唐瑜收起了哭腔,不再哭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你这个好像不真实的人影。 “他为什么会死?”唐瑜哑着嗓子。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青丘有一次睡足了三天两夜,白司离封住了你的神识,你才会没有那次的记忆。你被梦魇缠住,而他去救你,他中了噬心咒,必死无疑。” 那些从楚长歌口中而出的所谓的真相,竟是那样理所当然,却仿佛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每说一句就往她心口上刺上一刀。 他全都是为了她,不叫她伤心,若他死了,她也可以活下去。他相信凤息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幸福,久而久之她就可以将他忘了。 可是怎么会,他是鬼魅残魂啊,他不老不死啊,他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好久,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呢。 方才他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还与自己说话,为自己绾发,她对他吐露了心意,可他却什么都没说。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从白司离嘴角缓缓淌下的血迹,他忽然的讨好又忽然的冷漠。楚长歌的眼底的那一颗晶莹,落下来的时候为何闪烁的是白司离奄奄一息的模样。 好让她害怕。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把我一个人当傻子一样骗来骗去很有意思,还是很好笑?” 楚长歌微微一怔,“对不起。”他说,紧紧攥着唐瑜的手也登时松了松,“小鱼儿,一开始我觉得白司离或许是对的,至少你不会难过,还能开心地活下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这样,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有选择白司离还是凤息的权利。” 唐瑜这才想起不远处的凤息来,她回过头,声音不冷不热,“他说的,可是真的?” 他站在那儿,一身白衣,腰上系着紫陌玉箫,淡然遥远,心中的隐忍呼之欲出。 眼前的女子素衣长发,不扎不束,青丝铺满肩,她眼中垂泪,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若是真的,你会如何?” 那声音飘忽,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话音一落,唐瑜像被人猛地一击。那一刻,仿佛天地都要面临着毁灭,脑海里一一掠过一个个画面,他手拈梨,低头抚琴,嘴角含笑,铜镜中为她绾发的颜。 “瑜儿。” 凤息从身后喊住她,带着绝望地哭腔,“别去,不要去。”他似乎还抱有仅有的一丝奢求,“你若去了,就要失去我了。” 她果然止住了脚步。 凤息心中一喜。 唐瑜含泪而笑,笑的实在悲戚,让身边的楚长歌也不禁怔了怔。 她没有回头,声音空灵而哀伤,“凤息,谢谢你,你对我真的很好,是我对不起你,总是让你难过,让你担心,我总是辜负你,说的都不曾做到。可是对不起……” 她再也无法抑制地呜咽,“这次我若不去找白司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狠命地吸了一下空气,唐瑜摇摇头,目光中闪烁的无限坚定与释然,“我不想失去你,可如果你要的就是我幸福,那么凤息,我爱上白司离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这种粘稠的血腥味,似乎有好几百年都不曾有感觉到,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形容呢,没错,心被剜出来撕碎,丢失荒野的感觉。 楚长歌站在一旁,他的眼底亦闪着泪光,勾了勾唇角。 欠你的,终于算是还了把…… 唐瑜抓紧了楚长歌的袖子,抬起头,目光亮如星辰,“长歌,你知不知道白司离在哪儿,你快带我去。” *************************** 琅琊山的月光显得格外明亮,苍茫大地,山峰巍峨耸立。天地间仿佛被一种奇妙的银光所笼罩,斗转星移,命运的齿轮悄悄开始转动。 是谁在命格簿上重重添下那血红的一笔,从此沦为陌路。又是谁操控着这生灵六界,冥冥之中画出最后的结局。 月光与银刀交相辉映,空气中夹杂着风的戾气,粘稠的血腥味,令人止不住颤栗。鸟群飞散,枯叶横扫,释迦牟尼的咒语亮出了黑夜中的五颗星辰,自行成圈,投射出的光芒,亮如白昼。 “你来了。” 空灵的声音自山巅响起,缓慢却带着慈悲。 “那女人果真说的没错,待今日子夜,你掌心的瓣皆落,你便会来这里寻我。” 飘渺的那样不真实却让人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玄赐,无间地狱的债,我来要了。” ? 话音飘散在急速流动的空气中,在月光的尽头,渐渐走出一个人影。 那本是一个曼妙女子,从她的身姿不难看出。她的目光妩媚而有神,散发着浅色绿光,在黑夜中恍若狸猫的眼睛。她的睫毛浓密又细长,一下一下扑扇着,仿佛凤蝶的双翅。她绯衣黑发,袖子中露出雪白的藕臂,她的脚下没有穿鞋,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从月光中徒步走出来,她像一个由月光而生的神,确切地说,更像一个妖媚的神。 特别的是,她的脸上此时遮着一条粉白的纱巾,那纱巾自她眼眸下方开始,风刮得凛冽,映出她脸的轮廓与樱桃朱唇。 她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她简直来自于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 此时距离那绯衣女子不远处站着另外一个男子,那男子迎风而立,一只手负于身后,面无表情。他一身月牙白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腰处系着一根格格不入的青玉扇坠,只是他衣袂的下摆却是不堪的黑色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涸,却宛若是他一尘不染的衣袂上开出墨色的。 他目视前方,脸上却苍白如纸,抿紧的唇更是毫无血色。墨发飞舞地宛若夜色中的精灵,他琥珀色的瞳仁深不见底。 “怎么,撑到如今还未曾倒下,司星上神果真修为甚高。”那女子羞涩一笑,“不过你一定很痛吧,那噬心咒的滋味比死还要难受吧,那一点一点吃掉你的心的感觉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死去,如何,痛快吗?” 白司离的眸子终于动了动,他一个站立不稳,嘴角又是一丝血。 “你该觉得荣幸才是,那噬心蛊虫可是千千万万条蛊虫中,几百万年才存活一条。你瞧,这唯一一条都拥在你身上了。不过,其他人,他们才不配拥有呢。” 她嘻嘻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传过这整片琅琊山,月光越发盛烈唯美。 “究竟是谁,是谁让你变成这样,偷换了你的心?”白司离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望着眼前人,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从来不认识她,她如何会是这样心狠手辣,她从前都不曾这样。 笑声忽然止住了,绯衣女子低下头,发丝散落下来,微微遮住她的两颊,“呵呵,是你从来不懂我罢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晶光,“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是这样的。” “舞月……” “我叫梦姬!”她几乎是在霎那间打断他,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仿佛连鬼神都要哀泣,“从来都没有舞月,舞月早就死了,她是被你害死的,几百年前被你亲手害死的!” 从四面八方翻涌过来的强风夹杂着声声哀嚎,蓦地掀起她面上的粉白纱巾,月光如盛,洒满人间,那一瞬间一张狰狞可怖的容颜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当下,灼热的,撕裂的,展露在肃杀的狼牙山风中。 “纱巾,我的脸,我的脸……”梦姬像忽然被种下了某种咒语,伸出手疯狂地在空气中乱舞,她试图抢回被风吹走的面纱,无奈小小的面纱遇到强劲的风,转眼间就不见了。 蓦地瞳仁睁地硕大,仿佛见到了从未遇见过的可怖之事,仿佛有人正手执一把刀,一步步地朝她逼近,而她却无处可逃。 那张脸本是天人之姿,玉脂凝露一般,而此时上面却赫然**裸地被刻上了两道血红刀疤,宛若那皮肤自生带来,再加上现下她急剧崩溃的绿色瞳仁,叫人看了都觉得森然可怖,实在慎人。 梦姬迅速用手捂住了脸,她像个孩子一样蹲下去,泪流满面。 白司离不忍再看,见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实在觉得她可惜。 “都是你,白司离,都是你!”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可还记得你欠我的,这些就是你欠我的。不,不只是你,还有她!你们两个,是你们两个欠我的。”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却也不关她的事,你若想找我报仇,想杀了我,你想怎样都可以。” “呵,呵呵呵。”梦姬摇着头,她笑的森然,“杀你?你如今这副模样我都不屑杀你。杀了你我就会痛快,我就会好过吗?你太天真了。”她站了起来,风将她的发,她的衣袂如数掀开,宛若琅琊山上升起的不灭的火焰。她的脸上已是毫无遮拦,狰狞可怖,夹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目光此刻像是追寻到猎物的饿狼。“我要她死!而你只能永生永世地活在愧疚里,死在愧疚里!” 那一声凄厉,带着无尽的恨与绝望,仿佛要天地都塌陷,江海滚滚,万劫不复。 琅琊山轰然震动,她与以前不一样了,她不是以前的舞月了,她用心交换了无边的法力,以至于一声呐喊,地动山摇。 “噗”白司离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血,体力不支终于跪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一章 决战琅琊山之巅 眼前有些眩晕,胸腔撕裂之痛愈发强烈,好想生生地将心从里面取出来,将那蛊虫除掉,这样死去或许还轻松一些。 “她不会来的,你也不会找到她。”白司离艰难地提起嘴角,目光如炬,透露着隐隐的悲伤,“她现在一定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而且,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笑话,难道她会看着你白白来这里送死?” 白司离摇摇头,“无论你信不信,总之如今来的就我一人。有人会爱她,会陪在她身边,会保护她的。而我。”他顿了顿,又吐出一口血,咬紧牙关,“我不配。” “白司离,你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狠心。”黑夜中他跪倒在地上,低着头,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而出,他撑着自己的身体,皱紧的眉头,白衣墨发,仿佛还是曾见他时的模样。 “舞月。”白司离含着血,缓慢开口,“几百年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毁了你一生。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死无葬生之地,恨不得我神形俱灭,自此在这六界消失。我白司离都不会吭一声。”他咽下一口血,便是一阵咳嗽,“可是阿霓没有错。你不曾想过若不是你,阿霓在那一日也不会死,我更不会一气之下毁了你的容貌。” 说完那句话,白司离忽然觉得浑身血脉都沸腾起来,白月变得巨大,那光芒竟晒得自己几近透明。 最后他几乎一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藏在自己体内的元神不安地乱窜着,找到一个出口便要涣散。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吗?果然这具残魂无论如何都非**,舞月以元神召唤的圆月,那光芒便如摄人的死光,再加上无解的噬心咒,穿透自己的残魂魅魄,那蛊虫受到月光照耀越发兴奋活跃。 如今,便是真的要死去了。 “白司离!” 远远的,只听见一声叫唤,白司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哔哔——”随即眼前恍如蓝红色的光彩。 白司离凝神,才看到朝这边快速过来的纤云。 梦姬痴痴一笑,“想不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为了你来送死。” 纤云皱着眉头,她的身边是扑闪着蓝红羽毛的小彩,尾部的火焰像黑夜的一盏烛火,升起无边的希望。 “白司离,我带你走,你不能死。”她想抱住身边身子开始渐渐透明的男子,却发现碰到他的时候感觉像捧着羽毛一般轻飘飘。 “没用了。” 纤云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 白司离艰难地勾起唇角,“没用了纤云,你快走,快带着小彩走,你忘了答应我什么?” “我……” “真是可笑,区区青丘的小狐狸又来凑什么热闹,难道你以为你是他的谁?”前方传来女子冷冷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轻蔑与不屑。 纤云的身子僵下来。目光一凌,她举目望去,眼前的绯衣女子才像这天地间升起的熊熊火焰。 “你是梦姬……”她喃喃的,似对眼前的女子而言,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不错,是我。”此时,梦姬的脸毫无遮蔽的在这白月之下,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却甚是狰狞。 不对,她如今虽是一副鬼样子,可纤云总感觉自己是见过的,她的脚步动了动,眉头皱的更深了。 “哔哔——”小彩发出迫切的叫声来。 “小彩,快走,你和纤云快离开这里。”白司离费尽力气开口道。 梦姬的眼睛像宝石一样耀眼,望着眼前三个仿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她惋惜地瞟过纤云微颤的眼睛。 “怎么了,你真打算和这只鸟在这琅琊山颠陪白司离送死?你可别忘了白司离根本就不喜欢你。” 纤云的身子一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梦姬笑起来,“你不相信?想当初我可比你还要美上几分,如何呢?还不是成了现在的模样,小娃娃,他的眼里可始终只有他的阿霓一人。你还没明白过来?” 眼眶胀痛,饶是纤云活了那么长时间没有受过这样明目张胆的屈辱。 她一点一点回过头去看白司离。 身后的男子容颜倾城,即便是如今奄奄一息的样子仍叫她心跳加速。 “你从不曾喜欢我?”她喃喃道,眼泪一下子湿了眼眶,“虽然我也知道,知道先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出戏……” 白司离有些不忍,他轻轻叹息。 “纤云,好好带着小彩离开。” “如果没有阿霓,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说不出一句话。 梦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的耐心只有那么一刻,你再不走就休怪我将你一同与白司离陪葬!” “走啊!带着小彩离开,回青丘去!”白司离喊起来,“没错,我的心里只有阿霓一个人,始终只有她一人!没有人能代替她。” 眼泪划过冰冷的脸颊,纤云的嘴唇轻轻颤抖。 梦姬的手已经缓缓举了起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纤云一字一句道,“小彩,我们走。” 她转身将一边的小彩抱紧在怀里,小彩“哔哔——”地叫着,纤云含着眼泪伸手捏紧他的嘴巴,她是青丘血狐的后裔,即便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也要留着最后的自尊。 白司离轻轻苦笑,眼前又只剩下了梦姬一个人,她高高在上,如嗜血的地狱之魂。 “舞月,收手吧。因果报应,莫要等到万劫不复才想到后悔。” 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后一句话了。身子真的越发无力,到最后连疼痛感都变得麻木,双手已经完全透明。 月光下,白司离口中的舞月如同一朵傲然绽放的罂粟,妖娆又摄人。 “万劫不复又如何,你总归比我先死不是吗?”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越发透明,月光穿透他的身子,他在发光,那种很柔和的迷人的光,即便是死去,他还是那样让人无法直视。“若是几百年前你早些知道我的心意,若是你可以爱我,而不是她。今日的一切都将不会发生的。可是你没有,你爱的是她,她便活该去死。” 就像自己几百万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人傲立在船头,双手负在身后,一身月牙白袍一尘不染,他的眉眼慵懒而俊美,侧脸如削,他轻拂衣袖,往银河洒下粒粒星子。 一念当初,如梦似幻。人总是习惯怀念从前的。 ‘这位仙友可是月中仙子?玄赐是接替换日神君司掌星河的,换日神君如今积满阴德往重霞山去了。’ ‘这银河寂寞,只怕只剩玄赐与仙友了吧。’ 她还记得那时他说话的语气,嘴边浅浅的笑意。 如今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舞月忽然心中一动,落下一滴泪来,“玄赐,你到了幽冥以外的境地,莫要忘了等我,用不了多久,我便辞了人世来寻你。”她忽然唤他玄赐,自己也是一惊,随后便有更多的眼泪落满衣襟,“等到时候我们便做一对亡命鸳鸯可好?你若应了我,我便答应你不再去寻阿霓的踪迹,我让她活着。可好?” 她带着慢慢地祈盼走向他,一步一步走向他,他在那月光的笼罩中竟显得那样不真实。他一定很疼吧,不过没事,再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好……”嘴边的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自己是怎么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霎那间消失了,整个世界彻底被黑暗所笼罩。 没有尽头,四面八方都没有尽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虚无境地吗? 眼前渐渐浮现一个光点,他试图伸手去抓,那光点便一下子远离了,再往近处看去,那光点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出现一大片满目的梨。 梨飘落,慢慢悠悠,那棵最大的老梨树便在眼前,老梨树下倚坐着一个曼妙女子,女子一身素色衣裙,青黛娥眉,一点朱唇。 她的手上捧着一卷书,空出一只手一页一页翻看着。 “阿霓……”他喃喃地唤出声来,恍然间,竟发觉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阿霓……”他又不厌其烦地喊了好几遍,仍旧是方才那般,她也毫不知觉。 女子翻着翻着,似乎觉得有些累了,正要合起书本打算休憩片刻,便听到下一秒传来倦意颇浓的声音,“我如今真的要睡着了,还是以前说好的,天塌地陷也莫要叫醒我。” 见着来人,女子莞尔轻笑。 她什么也没说,上前去扶早已困得东倒西歪的那人。将他扶到老梨树下,调整好他喜欢的安睡姿势。 梨片片坠落,恍若离人眼中的热泪,落满那人的发,那人的肩,那人的衣襟,女子一一为他拂去。 她的目光回到手中那卷书上,只见上面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白司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断从眼眶溢出,滑落。他忽然觉得很心痛,怎么会,自己已经死去了,将要魂飞魄散了,如何还会心痛,还会落泪。 “阿霓,阿霓……”他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想冲过去抱她,他拼命想过去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无论他怎么小心翼翼地伸手,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她的身体,他还是无法触碰到她。 果然到了虚无境地,即使他已经明白过来,那只不过是意念所产生的最后的虚无境地。 “公子,公子……” 是谁在喊他。 “公子,你快醒过来,你不许死,你醒过来。” 脸上湿凉的触感又是怎么回事,是谁抱着他哭,他很冷,快抱紧他好吗,他真的很冷。 第五十二章 若能回到最开始 “白司离,你醒过来啊,做什么亡命鸳鸯,你敢死试试看,你若是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不,莫说这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原谅你。” “你喜欢谁都好,想与谁在一起都好,只要你醒过来,你不要死,我这个**凡胎都还没死去,你怎么能比我先死去。” 阿瑜……是阿瑜的声音,她在喊自己,是她抱着他吗?怎么会,她怎么会回来,她不是跟着凤息走了吗? 不行,她不能回来,他得醒过来保护她,她知不知道她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 “阿瑜。” 原来说一句话那样艰难,可以听到自己说话那样不容易,这沙哑的声音是自己吗? 渐渐睁开双眸,如日中天的月光,萧瑟地冷风,还有那一双落尽雪的眼眸。 是全世界都安静了吗?安静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虚无境地散去,他又回到了当下,支离破碎的残魂,油尽灯枯的魅魄。 身子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她的怀抱很温暖,让人喘不过去,只好流泪。原来这样的他还能流泪。 “公子,你醒了,终于醒了。” 若是将他能醒来这一事实非要用什么来描述,想那终于等到石头缝里能开出鲜,也就是这样的感触吧。 “为何回来,为何,要回来。”他似乎是喉咙里面哽着最后一口气,“你这一回来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这么狠心,你要我孤独地活着,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你抽离地干净,那我怎么办。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我这一生都会在愧疚中度过,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样做。” “可你会死的,若是回来,你会死。阿瑜,你不怕死吗?” “死?死算什么,若不是你,十年前我早已是白骨一堆,如何还会知道喜忧,知道愁伤,知道爱。如今若是能与你死在一起,化为灰烬也是我此生之幸。”她咬紧下唇,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公子,我爱你,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唐瑜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哭干了,这一夜,单单这一夜,她将她这十六年来没流几次的泪水一并流了个彻底。 他不会知道当楚长歌将自己带到这里,她见到白司离的模样,他的整个身子几乎透明,月的光芒极致,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照着他,像把利剑刺穿他整个身体,他跪倒在地,身下是黑色的血,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他的公子高贵又不失气度,淡泊又不失温和,他就像闲云流水,看着他只好仰望他,接近他又不敢造次。 即便他是残魂鬼魅又如何,而如今,他那样狼狈,离死亡那样接近。 她亦在此时此刻不管不顾了。 “傻瓜……”他摇摇头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不愿你受苦。” 白司离感到疲惫到了极点,目之垂垂,将要松出最后一口气。 唐瑜大惊失色,“公子,公子……”她一遍一遍喊他,“不要……” 眼看着怀里的人渐渐闭上了眼睛,唯独留下唇边逐渐消散的微微笑意。 电光火石间,双手忽然被一个无形的力量举起,然后源源不断的真气自指尖输向心脏。 “长歌!” “他还不能死。”楚长歌弯起嘴角,玄色的衣袂飞扬在风中宛若巨大的凤凰。他的周围急速旋转着片片枯叶,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劲的真气就像一块吸石,十里开外,神鬼都无法靠近一步。“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回他身边,赶上了最后一步,他话都还没说完,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暮赤君,别以为你是青丘神君我就不敢伤你!” 远处梦姬的嘶喊声恍若凶恶的猖兽,她本想方才白司离回答了她的话,便前去了结了他,好让他的疼痛可以立马散去。 谁知暮赤君竟带着那女人忽然从天而降,设了神之结界,将她霎那间隔离在外,一时半会儿竟闯也闯不入,打也打不碎它。 楚长歌冷冷笑道,“你倒是想伤我,这结界连天帝都无可奈何,硬闯也需耐着性子,若非天孕育之神器,你还妄想打碎它。” 梦姬气极,但一时也是没辙,使尽了法术要将结界一点一点打碎。 真气传输便如同生命的气息,那暮赤君如何说也算是天地孕育的血狐族的后代,他的一口真气便可以使万物复苏,枯萎的生命重新绽放,大地回春,想着他的祖先其实与女娲是一个性质,与女娲生于同一时期。 “差不多就行了。” 白司离喃喃道,他睁开双眸,只是身子还是与方才一样透明。“你若再这样输真气给我,结界碎了怎么办,你和阿瑜要怎么办?” 楚长歌叹了一口气,缓缓收了手,他眯起眼睛,转过了身子,白月余光散在他玄色衣袂,闪着金色光芒,“就当是我最后为小鱼儿做的。我只想问你一句,白司离已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他不语,随后淡淡“嗯”了一声。 “小鱼儿,她是不是,我一直以来要找的人。” 楚长歌抬头远目,他的语气被风吹的生冷,带着些许颤抖。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是还不是?我要你亲口说。” 他眸色一暗,“是。” ? 真气所续的命再如何强求都只是暂时的撑一阵时辰。 渐渐的,那种使不上劲的无力感又回来了,眼皮沉重,眼前的阿瑜又显得模糊起来。有好多阿瑜,一个一个重叠起来,每一个阿瑜为何都是垂着泪,他其实是喜欢她笑的,喜欢她在凉山无忧无虑的样子。 是他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苦,让她心碎。想来怕是他真的不适合在她身边,他只能带给她永无止境的伤痛,他不能给她幸福。 几百年前,其实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砰”的一声巨响,结界裂了几道缝,下一秒砰然碎成一片虚无。 楚长歌一怔,心下便是一落,他本对自己的结界很有信心,如今这么快便碎了完全在他意想之外,难道那梦姬的法力已经与天帝并驾齐驱了吗,这不可能! 锁眉回头望去,白衣男子手持一支紫气玉箫,遥遥地站在那儿,他的表情漠然,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像,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他目视前方,竟似乎在俯瞰着整个人间。 那是凤息吗?是那个温文儒雅,遗世独立的凤息仙人吗? 不对,此刻那个眼眸里尽是地狱修罗的杀气,仿佛进入他目光里的都下入了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第五十三章 你是我最后的筹码 “哈哈哈哈哈哈。”梦姬笑得猖狂,她像是看着一出世上少有的好戏,竟荒诞地鼓起掌来,“好,好,真是好极了。”她飞舞的绯衣像是浴火的蝴蝶,“如今算是全都到齐了。” 她忽然厉声一喊,“凤息,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那一声便像是一个魔咒,让凤息整个人虎躯一震。 他忽然回过头来,锋芒毕露地双眼就像鹰的眼睛。 “我还觉得奇怪,那梦姬的法力何时那样无边,竟能打的碎我的结界。”楚长歌冷笑一声,“原来是苍崖凤息的紫陌萧。” “不错,他那紫陌萧是上古神物。” “与你的碧落刀一样?” “明知,故问。” 楚长歌眉头锁紧,一挥手变出那把玉扇,在手中握紧,“这下麻烦大了。白司离,看来我们得和你死在一起了。” 白司离艰难地摇摇头,闭了闭眼睛,“我不会让你和阿瑜死的。你不能死,阿瑜更加不可以死。” 唐瑜一惊,“你要做什么?” 白司离伸出他那透明的手去捉她的手,只留下一丝冰凉,却只是握着,叫她安心。“放心,有我在。”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笃定,许久未见的那一抹坚韧与胜券在握,“只好赌一把了。” 楚长歌怔了怔,一阵错愕,喃喃道,“仙鬼一役,司星,上仙。” 明月当下,凤息手执玉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白衣墨发,恍若堕落的神祗,他的身影单薄又孤单,却散发着一个仙人本不该有的杀气。 他的白衣一尘不染,空旷的山头,与那黑夜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瞳仁与他手中的萧一样泛着丝丝紫气,玉箫紫光大盛,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嘴中念念有词。 空中骤然划过一道白光,落入地面,白光升腾,竟忽然转换成白司离的幻象。 “公子……”唐瑜惊讶地差点就要喊出来,楚长歌一个脚步移动,伸手点住了她身上的穴道,“小鱼儿,不要说话,这影像只是由白司离的意念所生,这只是凤息心中所产生的幻象。”他在她耳边细语道,“如今凤息存在心魔,白司离的幻象才会出现。” 凤息一愣,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影,霎那间止住了脚步。 “凤息,你这是要做什么。”白司离眯起眼睛,声音缓慢而有力,“还是我应该叫你柒夜?” 目光凌厉地射过来,冰封十里,无力回春。 凤息退了一步,他的表情骤然一变,强烈外露的杀气顷刻涣散了大半。 那个眼神,他曾看到过,那是一场噩梦,他永远的噩梦。 空气陡然凝固了,凤息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人,他分外留意此刻那人的左手,会在自己毫无防备之下便封住了自己的咽喉,到时候他怕连自己如何束手就擒都不会知道。 几步遥外,楚长歌皱紧了眉头,目光冷峻,盯着那边的处境,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可事实上,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白司离绝对不能乱来,绝对不能出手,若是一步出了差错,那么他们所有人,都见不到明日日出。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白司离的紧张,每说一句话都要拿捏的绝对准确,既不能惹他生气,更不能让他看破了这一幻术。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相互看着对方,便已经让围观者用尽了心思。 明月渐西去,撑不了多久的。 两人对峙所产生的结界越来越厚,最后,连风都寻不出一丝缝隙钻进去,在他们周围岩石光洁,脚下亦是没有半片枯叶。 终于,凤息眼眸动了动,“你既然心里清楚,也不用我再给你魂飞魄散的理由。” 白司离笑了一声,似乎表现的分外不以为然,“魂飞魄散?多惨烈的后路我都为自己想好了。”他的眸光一闪,映出皎洁明月,“只是你,我本以为那日十八殿随着你而消逝,你不会再重蹈覆辙。”他惋惜地摇摇头,“我实在看得起你。” 凤息不怒反笑,“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当日梨小筑血流成河,冤魂叫屈,不若当年我十八殿灭门。你说舞月双手满血,六界不赦,你呢,玄赐,你不会忘了吧,十八殿消失可都是拜你所赐。妖界禁地之处的是什么你怕是比我还清楚,你可还记得你手执碧落,遇鬼杀鬼,千万鬼魂游存无间地狱,不得轮回。”他觉得眼前之人极为可笑,心中却难免落寞,仿佛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又被翻涌而来,割肉蚀骨的痛楚。“你手上沾的可岂止是血,我这一世修的虽是苍崖仙道,青冥却没有封了我的记忆。如今要你血债血偿。” 楚长歌大骇,糟了,白司离竟是说了什么胡话,竟是引火上身的姿势,那凤息性子本没有那般刚烈,如今竟为何那般生气。 只见着他周身紫气大盛,看着样子,是要来真的了。 白司离仍是半分未动。他冷眼看着眼前人,心中似有绝对的把握他口中的咒语念不出来。 他苦笑,“你果真是忘了,她当年为何死去了。” 果然,方才的一切全不过是所谓的铺垫。她才是他最后的筹码。 凤息整个人便是一怔,在听完那句话,他呆立在那儿,甚至一瞬间忘了该如何说话,念了一半的咒词还含在口中,顷刻间咒语失效,紫光尽散。 愈积愈厚的结界忽然间生生裂了一个口子,冷风从头顶灌入,大肆掀起凤息的白衣墨发,他的目光在轻轻颤抖,眼前似乎有漫天飞雪,恍然间从眼眶中滚出一颗热泪。 这一切来的太快,让楚长歌一时间没有招架住,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身边的唐瑜,原以为到此为止她的眼泪早已哭干了,红透的双眼就像兔子的瞳仁,他点了她的穴道,她说不出话,可竟没想到,那傻姑娘生生地用贝齿咬破了嘴唇,脸上斑斑泪迹,让人看了不禁骇然。 “你说青冥并没有封闭你往事记忆,那么凤息,可要我告诉你?” 空气中没有传来想要听到的声音,却似乎感觉得到时间一点一点消逝,生命一点一点消失。 快来不及了。白司离心中无力。 早些了结了吧。 “她自小没有心,没有喜怒哀乐,除了你,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自由。”风中传来他的声音,颤抖的,苦涩的,无奈的,疲惫的。 “她说她想像一个常人一样活着,可以哭,可以心痛,可以爱。即便到了最后一刻,她知道真相,也不曾怨你,你可知道为何?” 耳边渐渐隐入舞月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她似乎在说些什么,可白司离竟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真切,他觉得很疲惫,许是那幻影的术法持续了太久。 他只是一点一点地说给他听,几百年前,那个扒皮见骨的事实。 “他提提嘴角,“她说在遇见我之前,她真的只有你了。” “所以,最后她也紧随着你死去了。” 砰然巨响,结界如数碎裂。就像他碎裂的心。 那本是由凤息自身化出的一道结界,出于其自身灵力,筑造的无我领域。 如今结界一毁,巨大的反噬之力如数向内袭来,宛若万道金光,铺天盖地地将两人包围,最后齐齐地穿透凤息的身子。只因那白司离本就是一道幻影,自然如同虚无一般。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楚长歌恍然间跪坐在地。 “凤息!” 唐瑜冲破穴道喊了出来,泪眼模糊间,嘴角已是丝丝血迹。 凤息木讷地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见到相见的那个人,他弯了弯嘴角,想说自己没事,听见她喊他,他觉得很开心。 “凤息,你在干什么,还不动手,还不杀了他,你眼前的不过只是一个幻影,一碰即碎的幻影!” 凤息的眸光暗了暗,他觉得胸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闷的难受,是幻影吗?眼前的白司离是幻影吗? 可他说的,方才说的,那样真切,是……真的。 白司离已经什么都快听不到了,恍惚间似乎有唐瑜的叫喊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结界为何突然碎了,自己还在凤息眼前吗?他的心魔还未如数散去吗? 他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吃力道,“阿霓最后死了,你拿走了她的心,你为了重临君位,不惜用她的心来换取。” 眼皮真的好重,身子漂浮感越发强烈,月光好亮,他似乎看得见自己体内的元神不安地窜动,“凤息,你可知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世,好不容易寻见了她,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离开后爱她,保护她。是我算差了一步,以为这一世她能改变你。” 无尽的黑暗。 凤息的身子剧烈一晃,耳边的话刚落,他恍然间觉得眼前一,随之胸口绞痛,一口血喷了出来,白司离顷刻间消失了。幻影消失了。 凤息跪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散发幽幽紫光的紫陌萧,他的瞳仁颤抖着,那些话就像毒蛇在自己死穴上咬了一口。 前世今生,三生三世,往事就像跑马灯一样轮流一圈。 任何果皆有因,任何悲喜皆有爱恨。 他是怎么了,方才是怎么了,他竟也会有这样一天,被心魔所控制。他是得道的仙人,心魔是只有被贪念嗔痴缠绕的世俗妖魔才有的俗念。 他做了什么,何时竟有了人该有的东西,他差一点便铸成大错,差一点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楚长歌将魂归的术法用到极致,只是那月光太盛,仿佛无论白司离到那处都要被它照耀,穿透其身体。 自然,那噬心咒的威力只有万年古书那儿才有记载,直至今日,无解,必死。 唐瑜抱着他,紧紧抱着他,她觉得自己还抱的不够紧,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收紧手臂。 她说,“公子,我们没事了,凤息没事了,是你让他又变成了原来的凤息。你看看,睁眼看看,我们都不用死了。” 她说,“公子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阿瑜真的好怕,你若是醒不过来,那我要怎么办了。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这样沉默着,我再不惹你生气,再不让你烦心,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应你。” 如今白司离已是和透明人并无两样,只怕他只是形还在这里,一旦月光再持续照耀下去,体内的元神寻出出口,便即刻涣散。 楚长歌觉得悲痛,不忍去看,唐瑜已经崩溃了,她不知所措地一直和他说着话,也不知怀里的人听不听得见。她此刻那样卑微,那样渺小,她此刻要的,不就是那人再睁开眼来看看她。 眼里火辣辣的,宛若浸泡在辣椒水里,世界由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 “白司离,你醒过来啊,梦姬还在这里,她要把我杀了,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不是说不会让我死吗?我要死了,我要被杀死了,你也不起来吗?” “你骗我,你什么都是骗我的,你不能保护我,全是用来骗人的假话。” 手心忽然被什么握住,一阵冰凉,凉到她的心底,模糊的视线看的不是很清晰。若是幻影的话,那也是好的,至少在这幻影里面,他渐渐睁开了双眸,那双琥珀般澄净,毫无半点杂质的双眸,他的眼里洒满银河,洒满雪白梨,还有她浅浅的倒影。 “阿瑜,你,你说什么胡话。” 那幻听也是令人心碎的。他的声音,听了十年之余的声音,恍若来自西天梵音之地,多想让人留住,永刻在那一瞬,时间再也不要流逝了。 “你别怨我,别恨我。”仿佛看到最开始的那个她,他笑起来,像雾气一样,伸手握不住的,转瞬即逝。 他的手一点一点攀上去,用尽了最后的余力,触到她的脸,冰凉。用指尖温柔地抹去她的泪痕,这个晚上,她实在流了太多的眼泪,承受的太多太多。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想你活下来。” 手中散发的浅浅微光,他勾起唇角,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朵完好无损的梨簪。 那是他送给她的梨簪,这个世间唯一留给她念想的东西,却在那个暴风雨的晚上,她一气之下将它扔在了冰冷的土里,碎成两截。 可是此刻,梨簪安好的正在白司离的指尖,仿佛留着他专属的余温与气息。 他说,“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想起我。” 唐瑜颤抖地握紧,喉咙里发出不可抑止的呜咽。 已到极致,眼前的手指忽然一顿,脸上的指尖忽然一顿,怀里的人蓦地竟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极盛,堪比西下的那一轮巨大的明月。 满目星河,满城开。 “不要……”唐瑜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嘴里喃喃的,竟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胸前怀里的兰溪碎玉跟着一起光芒大盛,仍掩盖不住白司离自身的无懈光芒。 声音不是自己的,心跳不是自己的,她不知所措,看着怀里光芒大盛的人只好一个劲地落眼泪。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义父,她的公子,她的牵绊,亦或是这一世的唯一。 她怎么可以失去他呢,她若是失了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失去他呢,让她一个人来承受,承受孤单,承受相思,承受煎熬。 一切的一切,她什么都愿意换,只求他不死。 唐瑜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白司离,你不准死,不准死,听到没有。” “我会恨你,会怨你,你若死了我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你,永生永世都不原谅你!” 声音悲切又慎人,一字一句都像是滴血的咒语,印刻在这苍茫天地。 光芒中,他的眉头明显一皱。半晌,又缓缓舒展,似乎总算放下了最后一件心事,他留给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元神不安地在躯体中急速乱窜,最终散成倾世火。 ****************** 月光收起了盛世光芒,只因噬心蛊虫——它的光源,随着那形体的破碎也跟着消失了。 唐瑜的手中只留下斑斑血泪,还有方才那人残余的气息,他的声音,他的眉眼,仿佛还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仿佛还在眼前,还在耳边,还在身边。 她的世界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笼罩,她迷失了方向,不知所措,这样便死去吧,和他一起,好过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人间。 楚长歌当下便点了唐瑜的穴,让她晕了过去,他怕再不出手,唐瑜会做出什么傻事都无法想像得到。 她如今的伤心怕已到了极限,所谓哀莫过于心死,便就是如此吧。 琅琊山的风萧瑟,吹的人的脸生疼,眼睛酸涩,怔怔看着前方就要涩出泪来。 楚长歌握了握拳,将唐瑜安置于平坦的一处,他缓缓起身,心中五味杂陈,眼里却看不出一点喜悲。 莫要忘了还有人在,梦姬身姿如燕,骄如傲梅,衣若烈焰。她娉婷立在山头,散在身后的长发如瀑如墨,她光着玉足,眼底十里冰封。 她的脸在夜的深处,月光幽幽倾泻之处,可怖慎人。她红唇轻启,带着宣告天下的不可一世。 方才凤息的心魔被破,她亦是间接地受到暂时的轻伤,不过几刻便已如数痊愈。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捂着胸口,嘴角仍旧残留血渍的凤息,即便此时,他的目光还是恢复以往的凉薄,寡淡。 “本以为可以借你之手杀了他们的。”梦姬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不屑,“是我高估了你,还是看轻了白司离。” 她又一眨眼,望向楚长歌,眼底更是闪过一丝狠厉,随之轻笑起来,“不过也没事,如今他死了,只剩下你们两个,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抬头望月,已至西下,天空将迎来破晓。 “很快就结束的。”她喃喃道。 “你果真是不计后果。”楚长歌垂下眼眸,任风吹的他的衣袂翩飞。“凭你,觉得杀得了我们?” 梦姬痴痴一笑,“若是以前,自是不可能的。不过暮赤君,我与一人交易了一笔生意。”到最后,她竟如实地说起来,恐是觉着白司离都已经死了,真相或是假相亦没有什么干系。 “拿我的心与他交换。” “你说的是……”凤息忽然脱口而出,目光颤抖,仿佛知道了极其恐怖的事。 第五十四章 是谁的古神之物 “他予我无边神力。”梦姬适时打断他的话,接口道。 楚长歌骇然。 她的目光深远着,不知看向何处。“我本不想杀你们,只是如今白司离已经死了,那女人也得死。不若,他一人多孤单。自然他那样恨我,定不愿我去陪他。”她的眼里仿佛已有泪光,嫣然一笑,刀疤的脸上愈发恐怖森人,楚长歌竟觉得惋惜。“我要杀了她你们必定阻拦,我便只好让你们一同为白司离陪葬。” 说到此处,迎面忽然狂风骤起,恍若梦姬的心境,登时薄凉狠厉。 楚长歌眼看着那狂风将梦姬的整个人都团团包围,凤息吃力地站起来,白衣黑发,迎在风中像白色的飞鸟。 他蹙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半会却看不出一点破绽。 是什么术法,天地瞬间黑暗,月色无光,整座山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 楚长歌的瞳仁剧烈颤抖着,他攥紧了手中的玉扇,风刮在脸上恍若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地划着,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那溢满血腥的空气充斥着他的鼻腔,他感到呼吸困难,举步艰难。 手背忽然感到一丝冰凉,接着是睫毛上仿佛有一团什么重重压下来,眉眼,嘴唇,丝丝寒意深入肌骨。 他定睛,骇然,不知何时眼前竟一点一点飘起了鹅毛大雪,那雪来的邪乎,却又转瞬纷纷扬扬,人间腊月忽临,冰冷刺骨,他忽然想起什么,玄色身影飞一般掠过去,他弯下腰将倒在地上的唐瑜紧紧抱在怀里。 她如今是一介凡人,如何承受的突如其来的腊月飞雪呢。 楚长歌口中念诀,一层薄薄的透明气波将二人包裹起来。他咬了咬牙,心中盘算着这魔女果真已练就绝世魔功不成,照这样下去,他们三个,一个也别想活。 也不知这大雪飘了多久,凤息蹙眉望着山上的雪越积越厚,转瞬间,满山已是白雪皑皑,葱绿的树叶蜷曲着毫无生气,被厚重的大雪深深覆盖,月光惨白,黑夜一下子又显得漫长起来,也不知离破晓还有多久,此刻总有那么一种感觉,黎明不会来了。 “凤息!你可知这到底为何处的术法,竟有这般威力,如此邪乎。我本仙体,还撑得住些,可小鱼儿再如何也只是凡人,我怕她要不行了。” 远远地传来楚长歌的喊声。焦急的,忧虑的,还带着一丝心疼。 凤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手一挥,往楚长歌那边注入一道紫气,“若我方才猜的没错梦姬是与谁做的交易。”他深吸一口气,话音有些颤抖,“那么,我们三个只好一起去陪白司离了。” “你说什么!” 凤息往这边注进来的紫气带着暖暖的热量,却也似乎在一点一点渐退。 他站立不稳,又提了气,高了音量,“除非天地孕育的上古神物与之抗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无能为力。” “难道说,她的力量来源于天地?” “你说的没错。”紫光忽然消失,凤息恍若失了所有力气,咬牙跪倒了下去。“给她那种力量的人,是古神亦或古魔的后裔。而我们,这回怕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雪纷纷落满他的身,他的肩,他的发,话音一落,凤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他想抬眼看看不远处犹如木偶般的女子,可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悲凉地沉沉闭上了眼睛,凤息蓦然倒在了苍茫的雪地中,无声无息。 他本来便是一袭白衣,如今更是与这满山白雪浑为一体。他安静躺在那里,仰天躺着。黑夜中,月光肆意惨淡,恍若他这个人。 他再也没有了声响,那一瞬,漫天飞雪恍若为他而舞,天地间因为他的闭目而黯然失色。 “凤息!” 楚长歌大喊一声,半晌再没有听见他的回应。 一片雪落到他浓密蜷曲的睫毛上,消失在他紧闭的眼眸中。他的眼眸没有睁开,蓦地,却从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哥哥……哥哥…… 胸腔犹如被什么凿了一个洞,将心从里面挖出来重新安上回忆。 “哥哥……”唐瑜喃喃地,眼睛紧闭。眉间忽的一皱,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 这世间忽然的安静,显得那样森然可怖。 梦姬依旧在旋转的狂风中央,她的口中不停地念着咒语,眼眸深深地闭起来。 她的红唇迅速地一开一合,眉间微蹙。只剩最后一小段了,只要念完这最后的口诀,狂风中心外的一切都将平息。谁也无法逃脱,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要死。 白司离,我待你还真不薄是吗,你这样对我,可我也不曾就这样放下你了。阿霓,那女人配爱你吗,配你这么爱她吗,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啊。 胸口忽然猛地一裂,紧接着狂风转眼间散去,梦姬眉头深深一皱,蓦地睁开眼睛,一口血喷了出来。 口中将要收尾的无极咒一下子荡然无存,前功尽弃。 鹅毛大雪顷刻间不再落下,茫茫白雪一点消失一片,只是一会儿工夫,如数逝去,大地仿佛是转眼间恍若回春。 是谁!究竟是谁居然可以破了这无极咒。 楚长歌已是力不从心,刺骨的寒冷让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唐瑜缩成了一团。忽然间的回暖让他一时间无措,想着白司离死了,凤息也在方才倒下了,唐瑜如今又跟死也没了什么区别,自己怕也是离地狱不远了。 却不想就在方才一下子一切都又恢复了,想着是哪位神人前来救驾,竟也有这无边法力破了这梦姬的魔咒。 楚长歌回头望去,带着重新燃起的希望,白雪已逝,而今月已西下,天光逐渐明亮。天边的最深处已开始泛起了鱼肚白的颜色,破晓将要来临。 梦姬一身绯衣已经看的很清晰了,她脸上两道明显的刀疤如今**裸地展露着,面部狰狞。她的唇角残留着血迹,一头黑发散乱,她的眼睛睁得硕大,仿佛面临着急剧危险的怪物。她抬着头,直直地望着头顶那一颗悬浮着,散发清冽光芒的水晶珠。 楚长歌当下便恍若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脑袋。 他几乎是下一秒失声大喊,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镇定。眼神竟比梦姬的还要恐惧几分,“晚清!你在做什么,收了水漾珠快下来!” 第五十五章 晚清最后的抉择 目光到达处,水漾珠的正前方,晚清一身水蓝长裙,目光微寒,她的长发随风一丝一丝地飘散,从袖口飞扬出的水袖围绕在充满仙气的周身。她口中默念,眼前的水漾珠清光愈盛。 “你这从古神后裔手中交换的神力,自然只有我这同样为上古时期天地孕育的珠子能破。”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她与生俱来作为水神之女自信的微笑。 梦姬冷笑一声,恍若一朵妖艳的罂粟傲然绽放,她摇头轻叹,“你倒是来得及时,我怎么给忘了,暮赤君如今也在这处,你可不会让他也一同陪葬的。” “我就算是为了救他也好,你可知你杀的人是玄赐,于情于理我也是天界的人,若我要替天行道,天帝知晓了,说不定还要奖赏我。” “若是我说他的死与我并无直接关系。” “你说我会信?” 梦姬眼眸一抬,语气重了几分,“你可别忘了,当初在罗河之上,我也曾帮过你。” “你不提倒好,这笔帐我倒还未来得及与你算。” 话音未落,一条水袖脱身而去,宛若前行的毒蛇,吐着信子,直击梦姬的咽喉处。 梦姬的头只是微微一侧,水袖自她颈间擦过,削去一缕发丝。 她的目光弑人,瞬间演变成吞噬的兽,衣袂飞掀,嘴角带笑,“晚清,你真以为你可以杀了我?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是不是该改改了。” 她的声音恍若来自无间地狱,带着死亡的气息,令人瑟瑟发抖,“你当真以为我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你就可以在天界逍遥法外?才貌第一,可笑。”她微微提起嘴角,轻蔑的语气中透露着分外不屑,“尊贵的水神之女,传闻九重天美貌第一的舞月仙子香消玉殒,让你摘得头筹,这其中的事儿,别的仙姑些许不太明白,你心里却是明镜的很吧。” 晚清一愣,不知何时,背后的冷汗已湿了衣衫。她的目光颤抖着,眼前满目绯红。 “不错,你没死,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她忽然笑起来,就像方才那样,从前那样自信,月光清冽,照的她的脸无暇白皙,却是带着少有的凄冷,“可惜,就到此为止了。” 忽然水漾珠光芒大盛,晚清的头发大肆飞扬,她银牙一咬,从袖口,周身抽出无数根水袖,水蓝色的,宛若千万把利剑,齐刷刷地朝梦姬眼中射去。 “晚清,快住手!”楚长歌远远地大喊着,迫切地,慌张地,“你杀不死她的,没用的,快停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一双俊眉深深蹙起,冰蓝色的眼眸像似腊月的湖底,一层层外透的寒气,一寸寸冻结火急火燎的心。 他的眸光闪烁,映射出万千条往梦姬眼中射去的水蓝色水袖,那水袖演变成一道道利剑,直逼梦姬,无处可逃。 当中的水漾珠光芒四射,梦姬的脸寒气逼人,回天术法,彻底粉碎。 梦姬的瞳仁里除了映照出来的万千条向她而来的水蓝色利剑,更多的是无尽的嘲弄与可笑,“晚清啊晚清,你是不是真傻,傻了几百年想留住一个男人的心,结果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的怀里抱着的还不是别的女人,而你却还这么拼死拼活地想救他。”她摇摇头,“我真为你不值。” 她眼中一狠,即刻便是一挥手,瞬间面前出现一道红光。红光隐现下,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紧接着下一刻,无数朝这边而来的利剑疯狂地打在这道屏障上,无一例外,全部刷刷地坠落,屏障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千万把利剑顷刻间碎成漫天飞。 飞飘散,倒也唯美,却在此刻晚清的眼里宛若一把把烈火灼烧了她全部胜券。 “晚清!” 楚长歌又喊了一声,他没办法过去,他如今无法过去,方才的无极咒已让他心力交瘁,消耗了太多,他心中只好祈祷着晚清能在这一刻听自己话,能下来,然后快些走。 不要管他了,什么都不要管了。如今只要她能活着,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只要她还能活着。 梦姬痴痴笑着,看着此刻眼前人的黑下来的脸,就像看着一场好戏,她觉得心里爽快,眼看着天边月光即将隐灭,破晓将要来临,她心中想,玄赐,一切都要在这一刻结束了,不会孤单,所有人都来陪你。 她抬起手,面目虔诚,仿佛在向天地祈愿,日月将要同辉,那一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精华之所在最盛,灵气凝聚最强烈,万物苏醒,光之源头,邪恶力量消失。 她要在这一刻来临之前将一切都尘埃落定。 “可笑的人其实是你吧。” 晚清喃喃的,在这一刻,世间仍是寂静,只有山顶的风呼呼地吹起尘沙,吹散阴霾,还有她脸上极淡的笑意。 她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深深盖住她明亮的瞳仁,她提着嘴角,乌黑的发丝散在身后,水漾珠忽明忽暗,仿佛紧紧跟随着主人此刻的心境。 她悬浮在半空中,鱼肚白色的天空与惨白的月光照的她的整个身子恍若九天玄女。 “古神后裔交换的神力是吗?”她的唇轻启,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 楚长歌怔怔地,抬头望着半空中的人,水蓝色长裙,曼妙身姿,是他认识的模样,又仿佛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眼皮突突地跳着,是要发生什么事。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整个心都悬在了上空。 “无极咒,回天术法,果然好样的。”晚清收起笑意,忽然抬起了眼眸,冷峻的,没有一丝温度,睥睨天下。 “无论你是梦姬,还是当日的月神舞月。普天之下,万物相生相克,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你虽是古神的力量,却用它易换终成魔性。” 晚清一字一句念着,看着眼前梦姬的脸瞬间由红转青,由青最后转成煞白,她呆呆地望着她仿佛出了魂壳。 “不要……晚,不可……”楚长歌的唇角渐渐溢出不完整的话。 晚清的笑清冷又决绝,对楚长歌的喃喃而语仿佛闻所未闻,此时恍若带着巨大使命感与一颗生死不顾的心。 “水神之女同样作为神之后裔,天地赐予神物水漾珠,为正义化身,与妖孽邪魔相克。”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如释重负一般,下了莫大决心,绝不回头。 “我以古神后裔的名义,虽不能杀了你,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第五十六章 两处茫茫皆不见(上卷完) 遥记得第一次遇着她是如何样子,却也是几百年前,记忆稍稍有些模糊了。 唯一好记得的是要追忆当年,似乎是她说了这么一句,“哦?我若嫁到青丘去,可还是青丘的第一美人么?” 她果真对自己的外貌在意的很,只怕若是青丘有人比她稍有点姿色,她倒宁愿推了这门婚事。 只是她也有这能力退婚?也是自然,水神之女在这天界地位可大得很,天帝怕是见她也要礼让三分的,下嫁与暮赤君倒还是她委屈了些。 虽说都是古神的后裔,再如何说,暮赤君的祖先始终还是一只狐狸,狐狸怎好与天神与之比较呢。 而事实是当时的青丘帝姬,也就是暮赤君的姑姑,东极蓬莱仙岛岛主君墨上仙的结发妻子,正好是青丘美人,也正好还比晚清稍有了些姿色。 也想着她早晚要退婚了,那也好的,反正他如今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未完成的心愿,任何女子在她眼中不过过眼浮云罢了,她退了也好,免得日后伤心。 可是一直没有,迟迟未见天帝再下诏令,取消婚约。一拖便是几百余年。 再见她时,仍是巧言倩兮,美目盼兮,“我听说帝姬是君墨上仙的妻子,那自然是东极蓬莱岛的美人,你姑姑也真是,为何还不搬去蓬莱,君墨上仙也不在乎吗?她该任免下一任帝姬了。” 总觉得她实在太过高傲,太过自信。自舞月仙子消失,便是这九重天第一才貌兼备的仙女,怕是她从未尝过痛苦,悲伤,无奈,心碎。 想着也怎么会,这样的她本就是应被捧在手心,裙下受千万人朝拜,这人该有的情绪,除了欢喜,她又如何会有呢。 他真是错了。这几百年下来,真是错的彻底了。 ******************** 清晨的风带着无尽的生之气息,仿佛要一点一点地将阴霾吹散干净。 月的光芒渐渐淡弱,鱼肚白的天空愈发明亮起来,一丝一丝逐渐隐现的朝霞,恍若这苍穹羞红的脸庞。 梦姬此时的脸已成了煞白之色,她的瞳仁睁得硕大,步履艰难,口中想念几句咒语,无奈嘴唇似乎抖动的厉害,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全整。 她踉跄地后退了一步,莫大的恐惧吞噬了她整个灵魂,她仿佛看着世间万物一寸一寸在眼前碎裂。 清风扑面,晚清此时显得分外镇定。她似乎在等着那一刻,她作为一个神女,古神的后裔,她终于堂堂正正地做了古神后裔该做的事,无愧于天,无愧于心。 晚清阖目念诀,空中的水漾珠光芒四射,那散发出的强大的蓝色之光与日月争辉。 那些光就像一根根带咒的骨针,承载正义的力量,神的力量,铺天盖地往梦姬而去。 梦姬慌乱地抬手挥起屏障,一层又一层,她的瞳仁剧烈颤抖着,恍若看到了多可怕的恶鬼,她连连后退,发丝散乱,绯红的衣裙在苍茫的琅琊山颠犹如熊熊燃起的火焰。 她恐惧地,绝望地,眼中第一次有了死亡的阴影,瞳仁里已经布满了绝望的毁灭。 来不及了…… “啪啪啪啪”万千骨针冲破屏障如数从梦姬身体如数穿过。 时间恍若一下子静止了,甚至在那一霎那夺眶而出的泪水方从眼角倏然滑落。 梦姬的脚步顿在了一处,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身体,没有血,还是已经与这绯红衣裙合之一体了。 晚清弯起嘴角,双手在胸前交叉,她仰起头,头顶的天空忽然像是打开了一道阀门,蓦地从中射出一道白光,那白光神圣,就像深深笼起的雾气一样,飘渺的,却又清晰的,恍若天之明镜,恍若要洗净世间污垢黑白。 白光将晚清的整个身子深深笼罩,她双手合十,念起了最后一段法诀。 楚长歌早已看呆,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的喉咙里像被什么死死地堵住了,他想开口说话,话到口中只剩下“呜呜”地呜咽声。 蓦地,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以、神、之、名。”一字一顿地从口中喃喃溢出,那最后四个字像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她在这白色雾气中,她真的好美,比百年前的舞月仙子更甚。她乌黑如缎的黑发,一袭水蓝长裙,明眸皓齿,青黛娥眉。她双手合十,悬在这天地之间,九天玄女落凡尘。 若是这一刻长存,好想这一刻永生永世地长存。时光莫在流逝,愿换万年修为。 “晚清——”是谁长长地喊了一声,那样撕心裂肺,那样痛彻心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全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唯独只剩那一个声音。 魂牵梦萦,心心念念。 泪已决堤。 法诀一毕,万丈光芒瞬间从晚清身体穿透而去,水漾珠散发的倾世光华让整个琅琊山在瞬间亮如白昼。 只是在一念之间的事,再次睁眼,那迎合了水漾珠光华的巨大白光一丝不漏地涌向梦姬的身体。晚清忽然倾身向前,恍若瀑布倾垂,只望见那飘过的一抹水蓝,她接住悬在半空光芒万丈的水漾珠,整个人霎那间变成了一条蓝色长绫,在这琅琊山颠,日出苍穹,万丈红光,电光火石间,她眨眼从前方消失在梦姬的身体里,蓦地穿了过去。 绯红的一片,梦姬睁着硕大的眼睛,也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里带着些什么,顷刻间碎成倾世火焰。 这一瞬,不过一滴鲜血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白,司,离。 月出,银河。皓世,苍茫。前世你毁了我,我亦回报了你,如今你我两不相欠。 只是若能再回到最初,我宁愿从来不曾遇见你。 直到最后破碎,她都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偶是分割线====== 时间在这一刻恍若真的静止了。是的,就在方才梦姬死了,舞月死了,真的死了。在六界灰飞烟灭,神形俱灭。 那一团火焰烧的太久,染红了半边苍穹,世间薄凉,人性寡淡,如数淹没在血色朝阳升起的那一霎那。 楚长歌最终还是活到了第二天,他看到了破晓,日出东方,那样唯美,那样令人心碎。 世间万物恢复生机,叶边晨露宛若海底明珠。仿佛没有人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是好的,都是素日里不变的模样。 这光多好啊,驱散雾霾,赶走黑暗,似乎又在哪里也似曾相识过。 对了,想起来见她时的模样。便也是这样的时候,红日初升,为了见他一面,她换装成宫娥的样子,在景园跳了一曲青鸢舞。 至今不能令他忘怀的青鸢舞,在她生日的时候亦为自己跳了一曲,却不想这会是最后一次。 似乎抛开了所有的一切,竭尽的体力,穷极的术法,统统在蓝色长绫变回晚清徐徐坠落的那一瞬间。 楚长歌恍若忘乎了所以,眼里只剩下那一抹水蓝色,他放下怀中的唐瑜,发了疯似得飞过去,他抱住了她,很轻,就像一片飘忽的羽毛。 眼泪一颗一颗不断地落下来,滚烫的,炙热的,落在她紧闭的眼眸间,混着她眼角的泪一同落下。 怀里的人还是素日里的容颜,一样的眉,一样的唇,晚清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呼吸微之极微。她蹙着眉,素手从袖间探出来,想要去捉他的袖子,她快没有力气了。 “长,歌……”睫毛轻轻颤抖着,终于睁了眸子。晚清又艰难地将手一点一点往上挪,去抚楚长歌的脸,指尖冰凉,凉到心底。 她动了动唇,说一句话似乎费劲了力气,声音小小的,细微的,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听得清, “莫要哭,我早想好了今日。”她皱起眉,微微笑,“这样一来,你就不欠她什么了,我们就不欠她什么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楚长歌的声音不稳,颤抖着,沙哑着,他极力想控制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胸腔堵得发慌,自己的心已经碎地一塌糊涂了,他真的很想骂她,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傻,可是看她如今的模样,真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他只想抱紧她,她在自己怀里就好。 晚清闭了闭眼睛,闷闷地咳了两声,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清晨的风吹的自己好冷,能不能再将她抱紧一些,她还不能死,可不可以再给一点时间,她还想再与他多说几句话。 “我心里都知道。”她的口中含着半口血,控制不住溢出唇角,楚长歌心疼地将她唇边温热的血迹抹去。“在很早前我就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还没报答她,才不敢爱我。” 心头猛地涌上一阵深深的酸涩,仿佛那一句话说到痛楚,眼泪再一次湿了眼眶。晚清拧紧了眉,眼里好似落了片片雪,“你想完成她的心愿,你想守住她,我都知道。如今我帮你还了。” 楚长歌摇头,他只是一直摇头,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仿佛体内血液随着她身体渐渐冰冷,也在跟着凝固。她是知道的,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了,几百年了,她又是如何做到,从不提起。她跟着他是不是很苦,她那么高傲,又怎么受得了他。 楚长歌的话哽在喉咙里面,嘴里像塞满了苦涩的干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是前不久才真正确定了是她,一开始我只是怀疑,我没有要你帮我还。晚清,是我欠她的,要还也是我来还。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想过我。若是我知道你会这样,你居然拿自己的命交换。” 说到这里,楚长歌早已泣不成声,他好恨,好不甘心,好后悔,他觉得对怀里的人满是亏欠。冰蓝色的瞳仁里像是碎裂了一池的池水,勾人心魂的丹凤眼此刻满目哀伤,他的眉深深蹙起,让人好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若是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来换晚清的命。“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晚清,你为何这般傻。” “……我等不了了啊。”她轻抚他的眉毛,一点一点,轻柔的,悲伤的,“我爱了你那么久,可你从不肯回头多看我一眼。我以为你爱她,你迟迟没有动静,我以为你爱的是她。” 她情绪激动,皱紧了眉,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可是现在多好,我杀了梦姬替天行道,又替你还了恩情。多好。长歌,如今我只想问问你,可曾有那么一刻,你为我动过心。” 几百年了,她只是那么卑微地问这样一句话。 她自傲,不卑不亢,在九重天受人朝拜,在遇见他之前从未感受难过,感受心痛,感受爱。她爱得那样煎熬,那样深沉,那样卑微,几百年下来不离不弃。 如今就要死了,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她了,她爱了他几百年也够了,她到最后只想问问他,有没有为她动过心,即便只是一刻,那也是好的,也是值了。 楚长歌擦去她唇边血,抚上她顿在自己眉间的手,晚清只感到眼前一黑,他的香气忽然变得很近,又很远,那样浓烈,那样哀伤。 接着是发丝触到自己脸颊酥痒,一丝凉凉的感觉自唇间传来。 天地旋转,世间寂静。她睁眼看着楚长歌的脸此时那样近,他微微翘起的眼角,睫毛上湿湿的泪珠,他的眉那样好看。 她告诉自己,那是她爱过的男人,那是她水神之女晚清用尽一生爱过的男人。 唇齿缠绵间,他一点一点温柔地亲吻她,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吻了她。原来亲吻的感觉是这样,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仿佛世间所有落铺满,雨声,风声,雪落山涧,指尖流水,幼苗抽芽开。 他的吻顺着脸颊一点一点移到耳畔,温柔地喘息,湿湿的,那是他的呼吸,他的眼泪,“你那样好,我怎么会不动心。” 晚清久久地闭上眼睛,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醒来了,可是却仍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沉默良久,确认这是真实的。艰难地再次睁眸,眼中满是楚长歌的影子,这碧天苍穹下,他的眉眼还是那般俊美,与初见时一个模样。 她换装成宫娥,潜入天帝安排他在天宫暂住的景园,只为见她传说中的未婚夫一面。他坐在案几前,玄色衣袍,美目轻垂,玉扇至于一边,手执琼浆,恍若天成玉像,却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瞧过她一眼。“人比舞美。”这是她一曲舞毕,他仅赐她的四字评价,再无他。 倒也奇怪,明明当时那厮眼中只瞅着他手里的酒,又是在何时抬过眼瞧过她呢。 往事匆匆如流水,只是从头至尾她也从未后悔过,能够遇见他,爱上他,能够体会从前未曾会有的心碎,哀伤,忧愁。这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想告诉他,能做他的未婚妻子,一直以来都是她的荣幸。 “长歌,你是不是可以好好爱我了。” 口中的血已染红了衣襟,楚长歌的手掌不知何时已是血红一片,他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擦拭着她唇角的血迹。仿佛将那些血擦拭干净,怀里的便可以活过来。 她的语言那样穷竭,声音那样令人疼痛不已。 她的眼眸不再明亮,一闭一闭地,恍若凤蝶的羽翅,她的脸苍白如纸,红唇鲜艳欲滴。 她忽然缓缓抬起手,指尖拈上一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鸢尾瓣。 血红的朝阳刺眼地映射在楚长歌与晚清身上,怀里的人恍若被镀上了一层金边。远看着,倒像是琅琊山上,相拥的神人雕像。 她留着最后一口气,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可若是一直未听到那个答案,是不是就不会死去呢,若是可以,宁愿一辈子都不说出口。 “一直以来,我爱的都是你。” 鸢尾瓣飘落,伸向半空的指尖一松,她的笑像雾气一样。 朝阳绚烂,万物复苏,七彩霞光,九天玄女落凡尘。 “如此,我便死也无憾了。” 金光笼罩的琅琊山,燃起的是新生的希望,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天空不知为何忽然落下漫天蓝色鸢尾来,那曾是他们都爱的朵,落得绚烂又悲壮。 楚长歌呆呆地瘫坐在原处,怀中已是空空如也。他的掌心内紧紧攥着一颗水蓝色的珠子,那珠子已没有了任何光彩,漫天飞,他的身影也随之渐渐淡去。 所有一切仿佛都被掩埋在了何时何处,飒飒风声恍若是为昨晚遗留的唯一悲歌。 * 【最是春好处,云髻梳成丝 秋阁披霜露,红颜易老去 一朝黄粱梦,半世枕浮生 长别离,相思远 莫等念尽三生诀 谁人渡我过忘川】 上卷[寻找与纯真]上穷碧落下黄泉(完) 最初即是最后(凉山小番外) “我们要去哪里?” 抬起头,身边的人由于戴着半张面具看不真切他此刻的表情。就在方才那个自称是白司离的公子为冷雾找了住处又找了奶娘,交代完毕之后,理所当然地牵着自己的手离开了。 此时,唐瑜小心翼翼地随着身边的月牙白衣公子走在雪地里,他的手温暖又有力。 半晌,只听从上方传来清冽温和的声音,“一个好去处,我专门为你找的世外桃源之地。” 听起来倒是有板有眼,让人心驰神往,这位神秘的公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映照白雪的暖阳,让唐瑜的心也随之热起来。 后来,果真如白司离所说,凉山确实是个世外桃源之地,此般世外,倒是有些堪称与世隔绝了。 上卷完.一切才刚刚开始 安静整洁的两间小竹屋,明亮宽敞。门前一张白玉桌,两把白玉凳子。周围由木栅栏精致围起,比较让人惊叹的数绿茵环抱,竹屋后面延伸一条僻静小路,路的尽头直到葱郁竹海。 风过竹浪沙沙响,一片碧绿此起彼伏,饶是看着听着就叫人醉了。 白司离满意地勾起唇角,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目瞪口呆,眼里却尽是惊喜,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凉山,以后就是你的家,山上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保证你会在这里平安长大。” 他缓缓说着,不知何时眼底升起一层不易察觉的雾气。白司离的手指有些发颤,柔声问身边的人,“你若是想念山下的孩子得空可以去见她,阿瑜,喜不喜欢这儿?” 唐瑜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她此时满脑子都是‘我有家了,这里就是我家了,我会平安长大再也不会悄无声息地不知何时死去了,我会和身边的这位公子好好在这里生活。’ 想到这儿,她不禁热泪盈眶,一个劲地点头,虽然她心底更希望和冷雾一起住在山下,可是如今已经够好了。 唐瑜抬起脸来,对着白司离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谢谢,我很喜欢。”她嗫嚅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甜甜地又微微窘迫,“公子,你待我恩重如山,我能不能尊你为一声义父?” 白司离明显一愣,手指冰冷地顿在那里,随后他轻声咳了咳,摇摇头,“记住,不许叫义父。”他想了想,“你可以叫我公子。” ? 唐瑜自然是不明白为什么当自己尊称白司离义父的时候他忽然冷漠了下来,而且还有一点生气,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他们要在这凉山相处漫长的十年。 白司离会亲自下厨给唐瑜做饭吃,那做饭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堪称一绝。他亲自教她写字,外出回来时常带些小礼物,待她使得的字多了,也会带书籍送给她。 白司离抚的一手好琴,闲暇时日,唐瑜本在房里安静看书,不止一次被从屋外传来的悠扬琴声吸引住,悄悄前往,便会看到白司离在苍茫竹海深处,指拨琴弦,恍若谪仙。 也曾教过她抚琴与作画,无奈唐瑜对此都不感冒,倒是天生喜爱下棋。每逢白司离从白华山回来,唐瑜都会拉着他同自己对弈,每一次进步一些,倒是最后白司离都差一些不是她的对手了。 自然,戴着面具的白司离每年隔月都会去白华山,唐瑜便乖乖在凉等着他归来。她从来不问他究竟是去白华山做什么,就像当初不管不顾地就选择相信他,若是他愿意,自然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她。 公子素日里是喜爱喝酒的,而且仿佛千杯不醉,待唐瑜长大些,也会唤她下山去替他买酒回来,唐瑜曾以为白司离醉了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他的脸。 白司离却是格外清醒地捉住她的手,“阿瑜,别闹。” 唐瑜总是乖乖地就此作罢。 那个时候,她以为白司离和自己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凡世之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个时候最好的朋友是冷雾,生命中再没有第三个人。 那个时候还不曾见过逝雪深。当然亦没有楚长歌,没有凤息,没有晚清、纤云、梦姬…… 那个时候,以为最初就是最后…… 中卷. 第五十七章 劫后余生 中卷.[守护与爱恨]携手相伴终有期 ************ 也是后来,从白华天尊的口中才得知了一些事。 醒来后已是过了第四天,也不知身在何处,只闻的好闻的香。脑子里只剩零碎的记忆片段,只是最深刻的记得,那人似乎是已经死了,不仅是单单死了,而且是完完全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踪迹。 许是那日夜里流了太多泪,直到现在,竟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你倒是选了个好日子醒,那苍崖凤息刚被他师父接走了,青冥来时带了些紫薇蜜,现下你要不要喝点。” 从门外踏着清风而来白衣白发的男子。可虽说他是白发,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竟像是才过了人间所说的而立之年,仔细看,他的眉眼与白司离到有几分相似,只是白司离显得更清俊一些,而他则深稳的多,相比之下,那白发男子更是仙风道骨,仿佛天地孕育而生,遗世独立,一笑,神之福泽。 他告诉她,自己是白华天尊,这里便是琼泽之巅白华山。 白华山。 她记得,怎么会忘。那是白司离之前每年都会去的地方,一待便是个把月,那个把月的寂寞与想念,这十余年,她又怎么可能忘呢。 只是自己为何会来这里,些许是白华救了她,白华又为何要救她。他与白司离是什么关系,这里是不是与白司离的一切秘密都有关。 他戴着半张面具,总要来这白华山住一些日子,他是残魂魅魄,每月十五都要吸食魇兽的血,那白华是不是都清楚呢,白司离所有秘密的来源。 唐瑜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白华只是弯了弯嘴角,他拂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仿佛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啜了一小口,缓缓道,“我是玄赐的师父。唔,在凡尘他应该叫白司离。” 似乎一霎那,风从门外灌入领口,好凉。 *************** 也是在后来,唐瑜才得知,梦姬死了,晚清,也死了。 白华赶到的时候只见着倒在一边气息奄奄的她与不远处的凤息,他没有寻见楚长歌的影子。这倒是令人费解的很,楚长歌是去哪里了,又转念一想,晚清去世了,想必他心中不好过,躲到哪里疗心伤了。 那个夜晚种种事都犹如地狱鬼魅一般,痛苦地让人不忍去想起,连触碰一下都是血。 不晓得晚清为何会来,自己为何忽然间没有了意识,又是谁杀了梦姬,是晚清吗?楚长歌若是走了,他又去了哪里,还会不会有一天再出现呢。 不过这些在此刻仿佛都显得不是很重要,为什么呢,那占据自己整颗心的那个人,永永远远地死去了。 怀里的兰溪碎玉闪了闪不易察觉的微光,唐瑜忽然想起什么来,胡乱往身边周围乱摸一通,在枕边找到完好无损熟悉的梨簪子。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想起我。’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唐瑜紧紧捏着手中的梨簪,一动不动地看着,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在透白的梨簪柄上,发出好听的嬉笑声。 “在想什么,如此神不守舍,莫不是觉得这里陌生,心里害怕?”白华在耳边淡淡道,茶水的雾气让他的眉睫湿湿的,他的目光很亮,就像天边的星辰。 唐瑜回过神来,目光却仍是有些呆滞。她忽然抬头望着白华天尊,恍若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竟是那个他。自己心心念念的他。 她动了动嘴唇,眉头一蹙,觉得心里苦,便是哽咽道,“公……公子。” 白华骤然一愣,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不由得收了收,半晌忽然浅浅一笑,“你原是还想着他。”他宽袖一拂,从袖间仿佛闻的见好闻的山涧香,他对上唐瑜此时微颤的眼眸,“你不是亲眼见着他……” “他,死了……” 唐瑜忽然失神开口打断白华接下去要说的话,她的手一寸一寸用力攥紧身上的衣裙,垂下眼,脑后如瀑的青丝倾泻下来,密密地遮住她的半边脸颊。 她的肩膀在抖,仿佛带着极大隐忍。她忽然意识到害怕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离开的消息,就像害怕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 可是,就算是事实,无可厚非。那么她倒是宁愿自己亲口说出来。 他还是死了,世间万物终斗不过天,他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唐瑜觉得吸一口气都要费很大的劲,脑子里零星地闪过那些片段,她抱着他,他全身透明,如昼月光,冰冷的触觉,他悲伤的眉眼,顷刻消失的火。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想你活下来。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为什么。”唐瑜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字一句,眼泪控制不住地一大颗一大颗往下落,“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活着。” “你……” “为什么,他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世界,多孤单。而我,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又多孤单。他这样不顾一切的丢下我,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唐瑜抬起头,一双杏目直直地望着白华,她的眼里空洞的,如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源源不断的眼泪。 白华被她看地不由得退了一步,他锁紧了眉,叹了一口气,“任何人遇到还有生息的生命,都不会见死不救的,更何况我这修道的仙家。” 唐瑜轻笑,“你不是他的师父吗,我若是死了便可以下去陪他了。你让你的徒儿一个人,也忍心他孤孤单单?” “为何不能为了他好好活下去,他不是与你说过,他要的只是你能活着。而你,如今这般轻生,他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安心。” 白华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疼。 似曾相识的话,万年前,是那个人对自己说的。如今由他之口转述给另一个人听。 她说,‘唯一的愿望不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才好证明,我是爱过的,并且从不后悔。’ 他活到了至今。只为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唐瑜一声苦笑。她摇摇头,目光悲切,指甲一点一点地握进肉里,感觉不到一丝疼。 “不是的。天尊,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存在世间。自然,也因为他的毁灭而毁灭。他要我活下去,留他一人独自活下去,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私,那我呢,即便我应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是不完整的。”唐瑜凄凉一笑,“一个人若是没有了手脚,或许还得以活下去,没有了肌骨,血液,或许就死去。那若是没有心呢,即便活着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怪物一样的霸占着世界。” 白华呆呆地愣在那里,整个人犹如瞬间木化,唐瑜方才的话恍若给他重重一击。他忽然不能清楚自己这几万年是如何度过,问问自己开心过吗,幸福过吗,还是曾有一丝喜怒哀乐。她不在身边,真的可以像若无其事一样? 仙风道骨,清风为伴,不也就像失了心一般霸占这个世间,可笑的是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一语点醒。 以为不想即是淡忘,竟忽然间就骗了自己几万年。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他亮如星辰的双眼,良久,两片薄唇动了动,无奈一笑。 “罢了,我带你去寻他,他也不见得再也不会活过来。” 人常说的枯木抽芽,守得云开见月明亦或者是说所谓的希望与曙光。 想必就是现下这般吧。 在黑暗中不停地奔跑,永无止尽地奔跑,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感觉黑暗永远不会有所谓佛家彼岸。 全身被绝望所笼罩,前方是悬崖亦或是深渊,头顶是黑的,脚下也是黑的,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同一种颜色。 恍若全身直线坠落,心早一步地埋进了一杯黄土。 可是忽然在霎那间,星子一点一点散布,是谁点亮了星辰。那人一身月牙白袍,眉眼如画,笑容倾城,衣带飘飘,目中尽是满城开,眼底藏进碧落天下。 恍若天人下凡尘,他从漫天星子中而来,缓缓向她伸出了手。 =======偶是分割线======== 唐瑜再次见到白司离的时候,他整个人躺进一朵巨大的蕊里。 那真的是一朵很大的鹅黄色的,很美,就这样漂浮在一条大溪流上,也不随波逐流,周身像是被人设了什么结界,散发着浅浅的祥和橙光。 唐瑜半晌没有说话,半晌没有动,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也不知此刻自己倒是是怎样的心情,想哭也想笑,想奋不顾身的跑过去,又不敢。 怕眼前的终究是一场梦境,连呼吸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劲,会不会这时风一吹,眼前忽然什么都没了,结果还是自己要一个人去面对他消失踪迹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就在那里,真的在那里。”白华天尊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缓缓叹息道。 这样真实的声音就在自己耳畔,由不得自己不去相信了。 唐瑜咬着下唇,觉得自己从没有在此时那样感受到,上天是如此眷顾,生的希望那样强烈。 流水潺潺,青山满树,仙雾缭绕,鸟兽盘旋。 这不似人间的地方才仿佛适合他吧,就像他白司离这样的人本应是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生活,远离世俗尘埃,喧嚣,空气中恍若也时刻充满着他应有的气息。 白华站在唐瑜身后默默看着她,也不出声,心里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第五十八章 石头开花 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亦或者是说最终还是敌不过心中的相思之苦,唐瑜踉跄地跑过去,悬着一颗心,想着终是能再看看他的脸,撑着身子跑到溪边。 眼前忽然被一堵厚厚的屏障阻拦,再也不好前进一步。 白司离的脸仿佛近在咫尺。 他整个身子都陷进了蕊中央,月牙白袍,青玉扇坠,墨发未束,如数散在脑后。 他容颜苍白,衬得身后的墨发如黑玉如缎,他紧闭着双眸,下巴薄唇宛若雕刻,面容安详,仿佛只是久久地睡去了。 平静的,就像是素来的他,睁开眼便是满城开。 唐瑜想起自己许久以前多次幻想过,若是能亲眼见得白司离在她眼前睡着,那会是何模样,他很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薄唇微抿着,鼻翼间是轻轻的呼吸,他应该会更好看吧,就像是睡着的时候也和他平时一样好看,让人心跳加速。 她把脸贴紧了那道屏障,只想再近点看看他,他没变真好,若只是真的睡着了真好。 “公子。”她带着哭腔喊着他的名字,仿佛眼前的人可以听得见,他就会忽然睁开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然后抚着她的碎发暖暖笑着,“阿瑜,公子让你担心了。” 不要紧,对她而言,此时还能再看着他,就是上天对她莫大的眷顾。 “他在这织梦内调息个几百余年,时辰一到自然便会再次醒过来的。” 白华终于还是开口,不紧不慢地在身后淡淡道。 唐瑜现下便是一愣,白华的话让她的心登时一落,她颤抖着声音,眼睛却未曾离开一步,“什么,几百年。那,那么久。” 白华像是浅浅一笑,“最短的了。你以为他如今是什么,残魂魅魄。以为他是第一次死吗?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惋惜地摇摇头,“能再重生已是不易,你还想求什么?” 他的声音恍若石子落入冰冷的池水,漠然地看着眼前瘦小的背影,“织梦三十万年开一次,三十万年结一次果,上一次遗留下来只余四颗,加上这一次如今都用完了。第一次重生换皮剜骨,每一滴血液,每一条经络,一分都差不得。你以为他是怎样站在你的面前,他所受的,远远超于你所想象的。就像是自己亲眼看着整个人生生撕裂,再重新生生组合拼凑。意识还在,没有办法晕厥或是死去。” 白华叹息着摇摇头,似乎是觉得提起来仍是心有不忍,仿佛那个画面如今又重新在眼前,惋惜的,又觉得为他徒弟分外不值。性子如此刚烈不屈,竟是宁愿忍受撕裂重生之苦,只为还能在这一世遇见那个人。 他轻垂的眼眸带着哀伤,“如此迫不及待,前不久才能刚好拿下脸上半张面具的,如今还是原来的模样也着实不易,他便已等不及要回去了,我与君墨都拿他束手无策。” 空气中久久没有回音,唐瑜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着,脚下不稳便要倒下去。 他说的没错,他的公子不是人,也不是神,不是妖,更不是普通的鬼魅,他只是,只是一丝残缺的魂魄罢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她所知道的有关于他的,仅仅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的十余年。他不是她这个世界的人,每月十五都要去吸食魇兽的血。仅此而已。 已经死过一次了,或许吧,他不可能生来便是残魂,那白华天尊也不可能收一个残魂做自己的徒弟。 重生的时候有多痛,或许自己真的无法想象,那种痛楚,他竟是只凭着信念活下来。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有一瞬就想着还是放弃罢,不想再重生,永远地死去,就感受不到痛了。 可是,他没有,他是如何撑的下来。他从第一眼见着她便是戴着半张面具,那时肯定还没恢复过来吧,白华天尊与那君墨上仙定是不许他来到这里。 他还是来了,如此迫不及待。 只想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便能遇见她。 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切的一切,源头,究竟在哪里。 等一下,似乎还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别的名号,虽然他总极不情愿别人提起。 司星上神,玄赐。 那么,在曾经,他是如何死去的呢,又为了什么而死去,是因为,那个阿霓吗? 既然已经清楚了那个纤云是充假的阿霓,便一定还是另一个人。 整件事情再重新串理一下,白司离当初为何偏偏选定自己,就如那晚楚长歌所说。 凤息,楚长歌,白司离。 莫非,白司离要寻的那个阿霓,就是自己! 唐瑜被自己方才的想法生生吓了一大跳。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若是如此,为何一点有关于的记忆都没有,绝对是搞错了,或许是不是白司离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呢! 胸口忽然一阵温热,衣襟内是那块碎裂的兰溪玉佩,此时正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柔和的光。 唐瑜的肩膀颤抖地更加厉害,额间的冷汗一个劲地往外冒。这些想法是如何突然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所有过去都在霎那间乱了章法,真相究竟是怎样,自己,又到底是谁。 白华缓缓叹了一口气,举步过去,仙气缭绕。 他行至唐瑜身边,皱了皱眉,伸手往她太阳穴一指,发丝轻散,玉佩不再体内温热发光,他稳住了唐瑜现下一片混乱的思绪,颤抖的目光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他如今又能死而复生,也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唐瑜被安定了情绪,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眸,觉得身心疲惫,如今脑海空白,最终体力不支跪倒下来,也不知怎么的便流下一行泪,“是。可是百余年后,我又如何还能活着。” “世间安得双全法。若要他活过来,你便要独自忍受寂寞相思,忍受轮回之苦。” 唐瑜咬牙,“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抬头,恳切地望着白华天尊。 时间恍若久久沉淀,一时没有了声响。清风拂过,周身的大片织梦婆娑摇动,带着溪边的两纸单薄人影,美的不可方物。 白华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唐瑜,不知在想些什么。罢了,或许万年前的画面又将重蹈覆辙。 想不到万年以后,他的徒儿还是没能过得了这一劫数。 “昆虚焚仙崖下有一只古神火凤,它掌管上古天地孕育的紫神玉,若是能得了它,白司离或许会醒过来。只是那火凤也终究是个传说,事实上没人见过它的真身。除了……”说到这里,白华忽然顿了顿,眉头又收紧了一分,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可愿意前去?” 第五十九章 谁人渡我 理所当然,唐瑜自然是愿意的。 走之前,白华交代过,此去她毕竟是**凡胎,便往她身上注入了一道神力,普通的真火与鬼怪是靠不近她的。 焚仙崖这个地方听闻倒是觉得十分骇人,传言被囚禁的堕仙与鬼怪都在那一处遭受真火的鞭笞,仿佛就是三界的无间地狱。 那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一片鬼哭狼嚎,惨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的。 那里的鬼,仙,妖要不就是犯了永不被原谅的滔天罪状,永世不得脱离苦海,生生世世接受真火燃烧。 乌烟瘴气,如数被封闭在一条名为“谁人渡我”的幽静小道之间。 没错,只要穿过那条“谁人渡我”的小道,便是那火凤的方向了。紫神玉就是在那里。 “若是觉得撑不住要放弃了便念我教你的法诀,我自然有方法带你逃离那个地方。” 这是白华千叮咛万嘱咐的,“你若要他醒过来,你的苦海,便也要你自己渡。” 可以,只要他可以醒过来,可以像以前一样站在她面前,对她笑,对她生气,对她无奈。 重生的痛他都可以承受,又有什么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呢。 可能,一切都是因为,爱吧。 ? 焚仙崖昆虚云之巅,跳下去便是永无止境的苦海。 唐瑜迎风立在焚仙崖上,一身淡紫色长裙,头上绾了一个小小的发髻,髻上带着一根精致的梨簪,完好无损,荧光透亮,余下的青丝如瀑散于身后。 她如墨发丝被吹的大肆飞扬起来,连着她淡紫色衣裙。脚下是连绵云海,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向前一步,或许便是尸骨无存了。 唐瑜的脸上很平静,仿佛此去只是素日里为白司离下山买一壶酒,几个时辰便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缓缓睁开眼眸,光线虽是阴暗的,她却觉得有些刺眼。 空中忽然落下几朵清冷,雪如絮轻轻飞洒而下。抬头望天,无数冰晶落尽自己眼里,最后化成眼角滚烫的热泪。 雪片片落入崖底,浇不息熊熊真火。 白司离伸出手,浅浅笑着,嘴唇一动一动,喊着她的名字。 唐瑜弯起了嘴角,温柔地将手递过去,右脚往前一步迈了过去。 巨大的织梦内,白司离紧闭的眼眸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动。 ************************ 焚仙崖的温度似乎有些出奇的高,想了想或许是由于源源不断灼烧的真火,唐瑜也就是这样被热醒了。 皱了皱眉头艰难地爬起来,想着自己方才从焚仙崖山巅跳了下去,却如今意外发现自己毫发未伤,拍脑醒悟,那白华的术法果真是厉害。 周身的温度虽高,却也带着很浓的潮湿气。两边皆是灰黑色的岩石峭壁,这里果真一颗生物都没有。头顶是大片阴霾,望不见一丝光亮,让人仿佛感觉置身于地狱之中。 唐瑜叹了一口气,身前身后的路都看不见尽头不知通往何处。眼前的窄道边立着一块碑,陈旧的,带着悠久的历史感,仿佛饱经风霜已经残破不堪,仔细看着,似乎还散发着尸体腐坏的气息。令人不禁脊背一凉。 碑上歪歪扭扭地用刀刻着四个丑陋的大字,谁人渡我。 唐瑜此刻也不知心中是如何复杂的心情。害怕?害怕的都不晓得它是什么了,一个人若是害怕到了极点,就会显得格外的冷静。仿佛一切都已看的淡了,最多不过一个死字。 孤单,无助?都有吧。在来之前就已经想过,如今是自己一个人,她背负着她自以为的使命。那就是找到火凤,找到紫神玉,让白司离醒过来。 前一步是死,后退一步也是死,自然是选择前进了。缴械投降?更是不可能,不然,她又为何会来到这里。既然来了,就绝不空手而归。 唐瑜下定了决心,千万次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还在等着她,那人还在等着她。 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唐瑜拂了拂衣袖,越过了那块仿佛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碑。 未知的恐惧在等着她,生死一线,在这一刻与她紧紧相随。 就是在越过那一块碑的一瞬间,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全变了。绿烟弥漫,雾霾缭绕,前方一片模糊,每呼吸一下空气都觉得刺鼻难耐。 唐瑜忽然觉得,所谓人间地狱也就不过如此吗,这里如何能算地狱,地狱比这里好至少千万倍以上吧。 又走了两步,周围的雾霾终于开始逐渐消散,眼前一点一点隐约地清晰起来,直到最后,模糊的状态消失殆尽,阴暗的现实直冲唐瑜的神经,霎那间,耳边不再是可怖的寂静,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大片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 唐瑜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竟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呼吸,脚步一下子停顿了,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想逃离现场,狠命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真的,半晌又睁开,眼前还是原来的惨烈景象。 才发现,原来如今自己已吓得一点动弹不得。 该如何描述眼前的画面呢,修罗场,地狱,皆在这一刻没有了一点说服力。 万千妖魂恍若一道道褐色影子穿梭于半空之中,它们没有焦点,没有目标,仿佛晕头转向,迅速地乱窜着,它们只露了一双黑色眼眸,发出令人慎然的嘶哑声。 小道两边是一根根直插云霄的烈火柱子,也不知它真正伸向何处,究竟是不是天,抬头只能望得见无尽的灰暗。 那每一根烈火柱上都用粗重的铁链拴着三四个妖,那些妖孽不停地挣扎着,狰狞的面孔,也看不清究竟是何物,它们扭曲着,不安地想竭力挣脱身上的铁链。 没过须臾时间,从天而降的熊熊烈火恍若一条条鞭子一丝不差地抽打在它们身上。 它们就这样永无止境地挣扎着,颤抖着,嘶嚎着。 形是人的形,面孔却是一张张不具名地恶相,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它们就像脱了缰的野兽,却不得不被终身囚禁在这里。 或许就如身后那个碑名,谁人渡我。 它们在等着能够渡它们超生的那个人。 唐瑜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生来这些年,从未见过如此惨状。犹是当年嗜血的白司离鬼魅般出现在她眼前,她也没像如今这般,竟只感到寸步难行。 脑袋僵硬地抬了抬,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向上的动静。只望见右上方的半空中赫然悬挂着三个大字,妖魔道。 谁人渡我妖魔道,厉鬼道,堕仙道,三道中的第一道。 终于,唐瑜的脚不由自主地一软,踉跄地退了两步。 便是那不争气的退步,忽然眼前一切都变了。只听到耳边划过一道凄厉的风声,也不知风从何处来,等唐瑜再回过神,那眼前原本在某个空间自顾自穿梭的妖魂在顷刻间齐刷刷地朝向她,静止不动。 它们瞪着那一双双如黑洞般可怖的双眸,恍若一个个寻见猎物的饥兽。 仿佛蓄势待发,只听的是谁在一声令下,一大片离弦之箭黑压压地朝唐瑜的方向铺天盖地而来。 唐瑜在那一瞬脑子真的是停止运转了,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等自己再看之时,那片乌云已经朝自己过来了。 也没空去想为何那些妖魂忽然转移了方向,仿佛在霎那间注意到了她,全部齐心协力统一战线,朝她飞扑而去。 也就是下一瞬,只听“噗噗噗”的几声,然后便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万念俱灰地等了很久,感到自己好像还活着。唐瑜不确定地缓缓睁开眼眸,恍然,周身不知何时弹出一道波光,就像一张透明的薄罩,将她全身深深罩住。那些大片妖魂如数被震碎消失。 怀里的兰溪碎玉不动声色散发着微光。 忽然想起来,走之前那白华天尊在自己身上注入了一道神力,普通鬼怪根本无法靠近。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唐瑜如临大赦,在这个时候她心里不知有多感谢白司离那师父,实在庆幸很,想着若是能活着回去,必定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 “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如今到这焚仙崖下又是意欲何为。” 上空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慢慢悠悠沙哑着,又似乎念起来很费力,听着恍若是将要油尽灯枯的老人。 唐瑜心下一跳,正欲战战兢兢回答他,却又转念一想不对,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声线。 “你又是谁。” 老人顿了顿,似乎想了又想,半晌才慢慢回答道,“姑娘今日竟能来到此处,进这谁人渡我妖魔道,便已不是凡人所能及也。姑娘可知在这里受刑的都是何人。” 唐瑜皱了皱眉,“我不知是何人,也不想知道是何人。”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眼前充斥着是一股乌烟瘴气,仍是高耸入云的烈火柱,歇斯底里哀嚎的妖,一道道从天而降的熊熊烈火。“你既与我说话,为何不愿现身。” “我本就无影无形,如何现身。”老人吃力地笑了笑,“姑娘体中流淌的血可不是普通的鲜血,虽是凡人之相,三魂七魄也非常人。姑娘当我不知?” 唐瑜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凡世之人,何来他口中的无稽之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攥紧了衣袖,眼中闪过一道毅然,心中无法消磨的恐惧如影随形,那个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个地方太慎人,太压抑,什么时候噩梦才可以醒过来。 不行,不能醒。紫神玉还没拿到,怎么可以放弃。 “来过这里的人自上下几百万年有千千万万,无论是仙,是道,是妖。可是能活着回去的,却只有一人。”老人笑了笑,沙哑的就像枯树干被折断的声音,“那个人出去后传言便在这六界中消失了踪迹。” 唐瑜的身子晃了晃。 “现在我来告诉你那些妖魔道,厉鬼道,堕仙道上被接受真火永无止境折磨的都是些什么人。” 唐瑜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觉得眼前晕眩,耳鸣轰响,自己随时都会一个没了意识倒下去。 老人似乎在某一处正盯着她,就像飞鹰盯着猎物一般,看着她此番狼狈,内心挣扎,他不紧不慢,苍老的声音缓缓传过来。 “那些妄想盗取紫神玉永不超生的罪人。” ? 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吗,那些可怜的妖鬼。 永生永世捆绑在烈火柱上,永无止境地受真火鞭笞,等着谁来超渡它们。 妄想盗取紫神玉的人下场都是如此,即便有一人出去了,最后也还是消失殆尽了。 没有人活着,没有人活下去。 那么紫神玉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它究竟拥有怎样的神力,让那些各个贪图它的人不怕死地慕名而来,却又让他们永不归去,在这里遭受永不超生的惩罚。 她来了,最终结局也会像这些人一样。那么她又为何要来,白华天尊故意要让她来送死吗,是了,就如他所说,公子醒来要等百余年后,百余年后自己也是白骨一堆,长痛不如短痛,何不让她在希望中永远绝望。 白司离永远不会知道的,而自己在这里永生永世活在他的回忆里。 果然,是她太天真,还是他太有心机。可是如今怕是一点都不重要了。 等一下,来之前白华似乎还教给自己一个法诀。 ‘若是觉得撑不住要放弃了便念我教你的法诀,我自然有方法带你逃离那个地方。’ 唐瑜忽然觉得脑子里面一闪。她将要瘫倒下去的身子瞬间撑住直起来。 不对,不对不对。 白华的样子绝不像是忽悠自己的人。若非白华说的都是假的,那么他在白华山就可以一刀给她干脆,他甚至都不用告诉她白司离还会醒来的事实。 若是假的,白华便不会吞吞吐吐,告诉她这个唯一的办法,就是因为有人成功出来过,他才会让自己去试,他必然也有一定的胜算让她既然进去了就能平安回来。 若是假的,白华也不可能在自己前往焚仙崖时为自己注入神力,也不可能教自己逃脱的法诀。 所以,必然是真的。 那么这样一来…… 没错,自己怎么就被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套进去了呢。 她不会放弃的,若有人能从这里出去,那么自己也一定可以拿到紫神玉活着出去。 “那个死不愿现身的老人家,你听好了。”唐瑜气沉丹田一吼,她忽然觉得自己特有底气。心里也不似方才那样怕了。 倒是多亏了那老人的危言耸听,自己记起了临走时白华的嘱托。没错,白华应该要自己时刻记着的,只是她来到这里着实被吓着了。 妖魔道啊妖魔道,果然有控制人心的魔力,若是方才真被那老人实打实地吓住,自己此般或许真的如那些此刻在烈火柱上的妖魂一样,被永无止境地困在这里了。 心中仿佛多了一道护身符亦或者说是一个信念,白华,白司离,且在白华山好好等着她,她唐瑜定会不负众望。 “我也不管你是谁,总之我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便没有理由再往后退了。无论生死,或者被永生囚禁,我此刻就只有一个目标。”她低眸轻笑,一身正气,“没错,紫神玉我势在必得。” “你就这么有信心?” “是!事到如今除非我死,若非如此谁都不能阻止我。” 唐瑜杏眸一抬,星河散落,半空久久回荡着她清脆响亮的回音,在哀声连连地妖鬼嘶嚎中显得格外出众。 半晌,再没有任何其他回声。唐瑜等了许久,亦是没见答复。心想着那老人该不会灰溜溜地跑走了,被她方才的阵势给吓傻了。 唐瑜不禁嘴角上扬,目光闪烁,口中喃喃道,“公子,阿瑜真的长大了。如今,可以换我守护你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唐瑜垂下眼眸,眼前隐隐泛起一丝雾气,她吸吸鼻子,抬手用袖子轻轻抹了抹眼睛,耳边的哀号声恍若熟视无睹。澈亮的眼眸涌上一抹坚定,她咬了咬下唇,毅然地向前走去。 ? 过了妖魔道,瘴气明显淡了很多。中途有一段路程,亦然是寸草不生,再往前走去便是那传言中三道的厉鬼道了吧。 一丝一丝的雾气聚散频繁,如今倒像是生在仙境之中。 背后凉飕飕的,仿佛冒着几股阴气。莫非是要进入厉鬼道了,连环境都变得如此应景,阴森可怖了吧。 前方浓雾颇深,又一点一点散去,深雾尽头恍若隐隐现出一个模糊人影来,唐瑜的心便是“咯噔”一声,腿都有点发软了,接着便是传来淡淡语气,“方才还想着若你再不来我就回头去寻你,这不一会儿,你便出现了。” 唐瑜当下愣在了那里,前方雾气颇重,看的不是很清晰,只瞧得那人白衣黑发,淡然地站在前方,他的双手自然地放在两侧,略显单薄的脊背恍若一击即碎的城墙。 唐瑜的心没来由地“砰砰”跳,她正想出声,便见他缓缓转过身,一笑,“接下来的路,我陪你走下去。” 浓雾忽然如数散去,温和的笑颜在此刻如一丝暖阳,照进整片虚无昏暗,照进唐瑜的心里。 那人便是凤息。 第六十章 夺命厉鬼 强忍的情绪与逞强的决心在见到来人的这一刻全部瓦解。 所有害怕,恐惧,不安,软弱仿佛也在这一刻找到了应有的归宿。唐瑜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雪白的怀抱。 鼻翼间闻的他熟悉的栀子清香,猛地一酸,喉咙一堵,眼泪便湿了眼眶。 她皱着眉头,将手牢牢攥紧他身后的白衣,声音带着哭腔,在他怀里闷闷哽咽,“你怎么来这里了,我以为自那晚我便真的失去你了。你怎么才来,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 也不知方才在妖魔道自己像天借了多少个胆子,那些景象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硬是咬牙撑了下来,一直悬着一颗心,靠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也是唯一的信念。 其实她一点都没有把握,只是过了一个妖魔道便是像丢了半条命,接下来还有两条道,在还未见到火凤之前,想着自己早是谁人渡我里被真火鞭笞的一员了。 “怎么了,好像哭的那样伤心。”凤息叹了一口气,“那晚是我不好,是我着了劳什子魔才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可是在生我的气?莫要生我气了。”他浅浅笑着,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这不是好好的,平安的过来了吗,我看看,一点伤都没有吧?” 他将唐瑜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一些,放着她的肩左瞧右瞧,瞧仔细了,确定没有一处伤的,才好放心地点点头。 “你看,平安无事,勇敢地出来了。一个人方才在里面可是长大了很多,面对那些烈火柱上的还是漂游的妖魂,没有害怕地逃走,也没有吓晕过去不是。” 原来他都是知道的那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怕是他早早在这儿等她了。他没有回去找她是对她有一万个信心,还真是忍得下心啊,仿佛已经算好了她会安全无恙地出来。 唐瑜觉得心中不平,狠命抽了抽鼻子,眼角还挂着浅浅的泪痕,声音一颤一颤道,“你不知道,它们忽然间就不知怎么的全朝我扑过来,我是想逃走来着,吓晕来着,可是相比之下,我更不想就这么死了。” “哦?它们攻击你?”凤息霎那间蹙紧了眉。 唐瑜点点头,“我也不知为何,就忽然一下子。”她抓了抓自己的裙摆,心有余悸道,“幸好白华天尊在我身上注了神力,如若不然,你如今再等下去都等不到我了。” 说罢,心中又觉得酸楚,委屈,低下头嘤嘤地哭出声来。 凤息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心中觉得疑惑,一边不忘了伸手安抚眼前的唐瑜,柔声道,“傻瓜,你若是有危险我必定能感应到,然后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唐瑜点点头,抽泣声逐渐小了一些,“只是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白华天尊说你不是被青冥接走了。” 凤息失笑,宠溺地摸摸她的刘海,无奈道,“青冥帝君是我师父。”总觉得唐瑜老青冥青冥的喊他,好像与他师父很熟,可明明他们相差的辈分也是甚远了。他嘴角的弯度更深些,“他接走的,不过是树枝化身的我罢了。” 唐瑜的眉毛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心情已经平复多许,“你什么时候那么狡猾了,那青冥也太呆了。” 凤息笑而不语,只怕他师父早就洞悉了一切,只是不言明说罢了。他这点小伎俩难道还想瞒过他师父不成。 “不过幸好你来了,我终于不用死在这里了。” 凤息眼眸一闪,“为何会死,难道你没想着要活着出去,不想要那紫神玉了?”他顿了顿,眸光又迅速暗了下来,声音带着隐隐难过,“你难道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唐瑜一怔,望着凤息的目光闪了闪,下一秒露出在妖魔道时的坚定与不屈,“你说的没错,我不能死,我要让他醒过来,让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 ? 身边有凤息的陪伴唐瑜的胆子明显大了很多,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个人在自己身边的话妖魔鬼怪的,休想靠近她一分。 她是这么想的,并且很坚信着,他说过,他会保护她的。 周身越发显得阴凉,并不是觉得身子冷,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丝丝凉意。这前往厉鬼道的路果真是“艰险万分”。总觉得不知何时会从身后忽然冒出个无头鬼来,吓这么一下,好了,半条魂又要丢了。 左手忽然被轻轻牵住,随之是一道暖流注入心田。唐瑜抖了一抖,侧过头看身边的人,凤息回以微笑,轻喃道,“别怕。” 唐瑜顿时觉得很有力气,挺直了腰板。 穿过层层阴霾,直觉性地感觉自己已经跨过了那一道界限,耳边开始拂过丝丝凉风,若有若无的,似乎还听得见隐隐的哭泣声。 眼前还不是很清晰,唐瑜总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处神经都在不自觉地发抖,除了自左手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的暖流。 脚步明显犹豫了很多,恍若被人用钉子钉在地上,只觉得寸步难行。凤息只好紧紧握着她的手,颇显无奈地一步一步牵引着她向前走。 耳边的声音终于开始渐渐明朗起来,竟是夹杂着无数哭号声,哀怨声,嘶喊声。唐瑜全身上下立马绷直了。 “凤息……”她颤微地喊着。 仿佛是霎那间懂她的心思,感受她的感受,凤息抚上唐瑜的肩,将她搂紧自己怀里。 他将她的一只耳朵贴紧自己的衣襟,空出另一只手去捂她的另一只耳朵。 自掌间传输的法力封闭了那些扰人心境的杂音。 眼前越来越清晰,唐瑜抬起头,半空中果然已经悬起了三个大字,厉鬼道。目光一转,飘荡的鬼魂,两边的烈火柱,面目狰狞的厉鬼,从天而降的真火。 一一呈现。 想不到,自己还未死去,便真的来这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虽然未见阎王爷与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什么的。不过这里的景象与那真的十八地狱也相差无几了。 四面八方来回飘荡无依无存的鬼魂,在烈火柱上被真火无情鞭笞的厉鬼。相比与之前的妖魔道,倒是这一出似乎更慎人一点。 妖魔道里的毕竟是妖魔,鞭笞的肉身只留下一道道可怖的痕迹,可如今厉鬼道中的厉鬼,它们原身可都是实打实的凡人啊。 那一道道从天而降的真火下来,一道便是一地的鲜血,源源不断,无穷无尽。自肉身而出,滴在脚下的土中。 满目赤红,永不超生。 就这么看一眼便是触目惊心。 唐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住胸口,一个劲地干呕着,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方才血流成河,面目可怖的脸,剧烈地难受来的突然,她痛苦地干呕着,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为什么,看到这些就像看到它们是如何死去,如何倒下,如何承受折磨,看到不甘,看到怨恨,看到绝望。一片人间惨象。 眼前忽然热热的,睁开眼仍是黑暗,随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不要睁眼,再也别去看。” 眼眶一热,也不知怎么的,却流泪了。 唐瑜攥紧了身上的衣裙,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一点一点平复自己的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她定了定神,刚想抬头去跟凤息说话,说自己没事了。却不想身子霎那间被人一带,随之是一大片风声,肩膀被人奋力托起,眼前已没有了障碍物。 唐瑜睁开眼睛,瞬间呆住,才发现不知何时,眼前那些原本空中漂游的厉鬼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如数义无反顾地拼死朝这边扑过来。 这一霎那来的太突然,唐瑜的神还未完全回过来,凤息已带着她飞来飞去躲过了一招一式。 那漂游的鬼魂越来越多,却也不知一下子从哪里来,只觉得源源不绝,仿佛永远打不灭,排山倒海的,覆盖了整片阴霾的天空。 凤息的白衣在一片浑浊的上空显得一尘不染,他的身姿优雅,恍若高高在上,飞翔于九重天的白鹤,即便如今打的是一个个鬼魂。 他竟然没有使用仙术,仿佛怀揣着慈悲之心,只想将它们打到而已。 可显然是不行的,面对越来越猖狂的鬼魂,凤息孤身一人身边又带了个所谓的累赘。接下来不出几招,唐瑜便感到凤息的手忽然一松,心下一落,身子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瑜儿!” 只听到那一声急喊,唐瑜看着凤息的脸一下子距离自己好远,她想露个微笑,告诉他别担心,眼前忽然被一片污浊遮住了所有视线,再也找不见凤息的颜了。 “噗噗噗噗”无数个鬼魂紧接着在眼前陆续坠落,想到是白华在自己身上注的神力,唐瑜不禁稍稍安了心。 想不到最后关头还是那白华天尊较靠谱些,还真是对亏了他,若不是他想必自己早死千万次了。不,连怎么死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不对,怎么看着这鬼魂越来越近了呢,还越来越大了,周身的气波怎么越来越小了呢。 稍稍安下的心顷刻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唐瑜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都不稳起来,她颤抖着,挪着身子连连后退。绷紧的神经随时都要散塌,她张了张嘴想喊出声,却到此时此刻一个完整的字都念不出来。 终于一个鬼魂冲破了那道气波张牙舞爪地迎面而来,胸前的兰溪碎玉忽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那鬼魂顷刻击倒在地。 唐瑜目瞪口呆,脑子还未完全转过来,眼前铺天盖地的鬼魂已然接踵而至。 兰溪碎玉眼看着抵挡不住了,凤息还没赶来。唐瑜顿时感到脖子一凉,两眼一黑,即刻便觉得有湿湿的液体涌出来,流到身下的土地上。 她在霎那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眼前忽然光芒万丈,恍惚间,那人穿过汹涌人潮,来到自己面前。 第六十一章 女鬼素禾 潺潺的流水声及艾艾的琴音是唐瑜睁眼前听到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 莫非自己已来到了人间,已经脱离了那寸草不生,地狱般的焚仙崖下,谁人渡我三道。可她还未拿到紫神玉呢,没有紫神玉白司离就不能醒过来。不行,还得再去,无论如何都得拿到它。 皱了皱眉,觉得那琴音实在哀怨难听,究竟是谁在弹奏,仿佛怀着莫大的心事想吐却欲说还休。 艰难地缓缓睁开眼,刺眼的天光让自己下意识地又将眼睛重新闭起来。唐瑜干脆翻了一个身,等觉得光线不再那样明亮了,才终于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眸。 身下依旧是硬硬的土地,身上淡紫色衣裙,踉跄地爬起身来,脑海中才渐渐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鬼魂冲破了白华在自己身上注入的神力而形成的气波,向她扑过来。脖子上好像被咬了一口,流了一点血,然后便什么意识都没了。 唐瑜一紧张,不禁抚上自己的脖子,摸了又摸,已然发现什么都没了。三番五次地确认真的没有伤口与一点疼痛,心里还想着真是邪门了。 对了,凤息呢,他在哪儿。等一下,这里又是哪儿。 唐瑜忽然回神,抬眼望去,当场吓傻了。 眼前完全是另外一个景象,一条溪涧,几棵赤条的树,一个亭子。亭子里面一个桌子,两把凳子,桌子上摆放着一面琴,琴的面前,是一个女人。 想来那个女人是见自己醒了,便放下了手中的琴。怪不得睁开眼后便似乎听不见那扰人的琴音了。 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忽然间就到这里来了。 仿佛是明白了唐瑜此刻心里的想法,亭子里的女人淡淡地开口了。 “你莫要觉得惊讶,虽然我也很奇怪千年来无人到访的玄墟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人。”说到此处,她眼眸一闪,幽幽道,“你是人?还是仙,或者说,也是一个鬼?” 此话一出,唐瑜紧接着退了几步,身上嗖嗖升起几丝凉意,嘴唇哆嗦着,“你,你,你竟然是个鬼。” 其实唐瑜这话也不足为奇,因为眼前这位女子看起来真的一点都不像鬼。至少跟她在方才遇见的完全是天差地别。 眼前的这位女子虽然穿着一身素裙,发间也无任何发饰,却也见她眉清目秀,明眸皓齿,是个美人。 她的腰盈盈一握,婷婷立在琴前,见到唐瑜一脸被吓到的表情竟也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我看起来不像吗?”她苦笑,“也是,托了鬼君的福,桃不开,便入不了轮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道,“便只好还是生前的模样。” 唐瑜愣愣地看着她,全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远远站在原地,她心里矛盾着踌躇着纠结着,不知应该往前还是逃走。逃走?她僵硬地转着脑袋看看周围,出口在哪里? 眼前的景象是在做梦吧,此时此刻竟赫然有一个自称是鬼的美女站在自己面前,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凤息在哪里,说什么会保护她,还不是在最重要的时候不见了。 紫神玉还等着自己去拿,如今却连怎么出去都不知道。她都要哭了。 那素衣女子重新坐了下来,慢悠悠道,“你是忽然出现在这玄墟之中,若非机缘,没有人能够到这里来。除非你能渡我入轮回,便能走出去了。” 唐瑜不动。 “你还不信我?”素衣女子抬眼看了看她,“可是如今你只能信我,不是吗?” 唐瑜一怔,垂下眼睑,想了想那女子说的也不无道理,现下她是只身一人无依无靠,还想活着出去呢。 看着眼前的人又不像是那方才凶狠的恶鬼,先静下心来见招拆招才是上上策。沉思许久,唐瑜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吧,我试试看。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才好开始帮你。” “素禾。” ? 那素禾生前的事却也果然是错综复杂的,如今被囚禁在这里无非是还没放下前尘往事。 “千年前我便死了。”她的语气极淡,看不出一丝波澜,或许这千年的白云苍狗已让她的心早已静如死水。“我死的时候正好赶上新的鬼君临位。说来这事也巧,行至黄泉的时候那新任的鬼君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一身黑袍战衣,倒也长得俊俏。”素禾提了提嘴角,摇摇头,“他见到我便从鬼差身边将我拦下,说我满身的戾气与怨气,定是对生前的事还耿耿于怀,这样的鬼即便饮了孟婆汤在轮回道上仍会灰飞烟灭,不得善终。” 唐瑜托腮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听着素禾讲,她的眼神定定的,毫无生气,仔细看她才发现她的眼尾处竟还有一点赤红的朱砂。这千年的孤独与沉默她又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在这样的地方,没有人陪她说话,听她弹琴,只有这源源不绝的溪流与亭边赤条条的几棵树。 她究竟是怎样忍受着,煎熬着,或许根本无需煎熬忍受,如今的她只不过是如何都放不过自己的躯壳。 “他说新的鬼君临位必要做足三件善事,我便幸运地作为他三件善事中的其一了。自那以后,他便将我安放在此处,取名玄墟。我何时能解开自己的心魔或是何时我的有缘人能进入到这里来助我解开心魔。”素禾顿了顿,眼眸轻移,落到亭外的几株赤条条的树,“那几株桃树便会抽芽开,我才可以步入轮回。” 原来那几株赤条条的,竟是桃树。唐瑜觉得虚弱,眨了眨眼,认真道,“那如今我在此处,就是说明我便是你的有缘人。” 素禾看着她,半晌点点头,“我在这里千年之久,至今还未悟出其中之道,却等来了你。你既能到这里来,鬼君话些许是真的了。” 唐瑜实在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相信了,想不到自己一介凡人竟还在有生之年遇到这样多稀奇古怪的事。 她倒是是该觉得三生有幸还是不幸。或许真如她所说,助她打开心结,入了轮回,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那素禾姑娘,我该怎么帮你。”唐瑜已经想通,燃起斗志,目光炯炯地望着身旁的素禾。 素禾不慌不忙,从袖中缓缓取出一颗透明珠子来,放到她面前“这是鬼君给我的,你若真是我的有缘人,握着它闭上眼睛,你便会知道一切。” 唐瑜将信将疑,那珠子真有那么神奇,看起来倒是普通的很。她睁大眼睛凝望它,透明的,能穿过它望见前方的潺潺溪流与一片荒芜。 素禾耐心地握住唐瑜的手,凉凉的,唐瑜不禁心里一颤,原来鬼的身子真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将珠子小心地放到唐瑜掌心,“姑娘,为了我,也算是为了你自己。一切拜托你了。” 唐瑜怔怔的,一下子还未完全回神,眨了眨眼,木讷地点点头,那珠子在自己掌心竟是有些分量,不管了,就算孤注一掷,先探个真假再说吧。 唐瑜最后看了素禾一眼,她同样凝望着她,眼中似乎带着稍许祈盼,又带着稍许不安。她只好弯了弯嘴角示意她放宽心。 素禾沉重地点了点头。唐瑜握紧了掌心的珠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光流转,急速倒退。相聚离别,新雪旧房。一切被岁月掩埋的真相拨开层层云雾,破土而出。 ? “说真的,我也不曾想过千年后能进入玄墟来的会是她。” 唐瑜闭上眼后,紧接着从素禾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也许这些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是连你都改变不了吗?”素禾没有回头,猜到身后的人是谁,她仍旧是保持原样,静静地坐着。 男子笑了笑,“果然,千年了你不是还在这里,解不开心中的魔咒,放不过你自己。” 素禾低头闭了闭眼,随后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道,“这位姑娘莫非鬼君认识。” 男子一怔,“为何这么问。” “你来的太巧罢了,就像……”素禾提了提嘴角,“就等着她闭上眼睛。” 男子一时语塞,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素禾的话。 素禾低眉轻笑,一转平淡的语气,“莫非,这位姑娘是鬼君的心上人?” 男子蓦地顿住了。 半晌他并没有否认,而是忽然轻轻叹息,“可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抬眼间看到坐在一侧的唐瑜不知为何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皱皱眉,只听素禾语气极淡,将手重新放回琴弦间,“她这样十有**是见到慕迟了。” 话落,波澜不惊地脸上终于有了隐隐痛苦之色,素禾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想她这一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 **************************** “听说了吗,东阳郡主今日抛绣球择选夫婿。” “自然因为听说了才来,传闻东阳郡主长得天仙般美,若是有幸被她的绣球拋中,我可是死也风流啊。” “这么多人哪轮得到你。” “嘿,你这话说的奇怪,那么多人郡主偏偏选了我也说不定。” 周围都是纷纷的议论声,几乎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在说着相同意思的话,而这些话语的中心无非都围绕着一点,东阳郡主今日择选夫婿。 整个城里仿佛是瞬间万人空巷,不论男女老少如数都聚集在这一处,心里想的无非是一睹那东阳郡主的姿容。 只不过最后,他们却还是扫兴了。 因那东阳郡主手捧绣球出现时,脸上竟是覆着一层面纱。 第六十二章 千杯往事 她高高地站在琼阁楼上,一袭牡丹金丝流纱裙,她的秀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好看的髻,用金丝冠束起,剩下的如数散在身侧。 她的腰素若柳条,青黛娥眉,一双清冷的眼,淡淡地看着下方人声鼎沸的人群,睫毛微动,宛若蝶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不过仿佛只是她这样站着,就越让人蠢蠢欲动,越想让人摘下她脸上的面纱,那种莫大神秘感的冲击力太过强劲,周围的呼声竟是比之前还要高过一倍。 绣球静静地躺在那东阳郡主手中,人潮拥挤着,亦是不断喊叫着,他们都希望上面的郡主能看到他们,将绣球往他们身上抛去。 须臾,却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可似乎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似乎还是一大群女人。 她们仿佛是看到了其他什么令她们所有人都为之振奋,欣喜若狂的东西,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竟是一浪高过一浪,霎那间便盖过了欢呼东阳郡主的声音。 “千杯公子来了!千杯公子来了!” “他居然也到这儿来,难道也是来看那东阳郡主不成。” “啊呀才不是,你没看他提着好几坛酒,准是又是卖酒来了,如今城里的人都在这里,傻子都会想着来这儿做生意的。” “快去看看,前两日见他还说桃酒快酿成了,今日便应该是桃酒错不了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是在须臾间自行分成男女两派,远远望去,这景观倒也是壮观的,却也不知那些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想必那东阳郡主与那千杯公子内心倒是觉得爽快的很。 只见被层层女子围住的千杯公子优雅娴静地站在原地,手中提着几坛酒,此刻已经放下。他的脸上亦是淡淡的,可能觉得有些吵,微微蹙了蹙眉,又稍稍舒展。 他一身青玉长衫,临摹般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如墨般的发丝散在身后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束着,他的眼睛里宛若泛着朵朵桃,一朵一朵开尽每一个芳龄女子的心里。他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样,嘴角轻提着,又似乎带着看不出来的不羁。 “老规矩,今日只有六坛,谁猜的中我的谜语就卖给谁。” 略带磁性的嗓音适时的响起,话音一落,人群也像是算好了是的,应景地炸开了锅。 祸水啊祸水。人家卖酒是为了生计,他倒好,卖酒竟一下子成了猜谜的奖赏。 只是回神间,空中忽然想起一阵美妙的歌声,那歌声来的仓促却又似乎是挑准了时间的,只听宛若黄莺出谷,山中清泉,霎那间,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红梅未踏雪侬栽桃开急开急 问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难归又别离又别离 莫辞一杯桃雨桃雨 青衣泪小伤情又是一年月照里 胡同深巷哪时聚首酒中忆’ 一曲尽,那余调仍回荡在上空,半晌无人说话,无一不抬头仰望着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连鸟雀也不忍心打搅,仿佛一下子都被那迷人的嗓音吸引住,久久无法回神。 耳边适时刮过一阵风,稍稍吹起了东阳郡主脸上的面纱,露出下巴一角,又轻盈覆下。那撩拨人心弦的躁动感在每个人的心中蠢蠢欲动。 眼尾处的一点朱砂鲜红欲滴。 原来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真的是那千年女鬼,素禾。 ? 唱完一曲的素禾目光又恢复成方才淡淡的样子。 所有人一时都还未回过神来,眼前忽然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接着只听到响亮的“咣当”一声。 终于在周围紧接着响起彼伏的唏嘘声,定睛看去,人群中,那千杯公子脚下的酒赫然碎了好几坛,几乎是一下子四分五裂。顿时整片人群中皆是芳香扑鼻的酒香。醇酒洒了一地,亦溅得周围的人一身。自然是那千杯公子湿的最惨。 而在湿漉漉的酒坛子边正赫然滚落着一颗绣球,那颗绣球却似乎正好是那琼阁楼上的东阳郡主的。 眼见着千杯公子的那张俊脸越发凝重,眉间深深蹙起,他抬起头如炬的目光对上素禾的深眸。 只见素禾似乎微微一笑,眼尾稍稍翘起,“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手滑了一下。” 声音如同美玉轻落,叫人失了心跳声。 最怕什么来什么,没错了,若是按这样发展下去,这素禾的千年心结,便是那千杯公子了。 ********************* 只是那千杯公子不知道的是,便是那琼阁楼上的惊鸿一瞥,素禾的心就像她那手中脱落的绣球,砸到的不只是他脚下的酒坛子,却是他这个人。 这似乎也仅仅是个开头,司命的那一笔也只是蘸墨画了一点。所谓心结,便是在这一刻悄悄系上了。 光怪陆离的场景继续变换,瞬间脱离了那人潮拥挤的琼阁楼。 阳光明媚,云卷云舒,风吹过草地,带来特有的青草香,河畔的柳树条已垂落到水中。千年前的人间又是与如今有些许不同的。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身素净袍子,乍一看倒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公子。 待人缓缓走近,身影也随之越发清晰,再仔细看去,竟原是女扮男装的素禾。也不知素禾为何会穿成这个模样,莫非是去见什么特别的人。 她走了两步,渐渐的眼前隐隐出现一个院子。 院子也随着素禾脚步的接近,轮廓也越发明显。她在院子前停了下来,放眼望去,不禁叹然,那果真是一个开满鲜的院子,不知住在这院子里的是何人,坐拥满院鲜,必是很会享受生活。 “总算是让我给找到了。”素禾轻声叹息,提起嘴角独自喃喃道,“难怪人总说千杯公子行踪不明,原来是住在城外这么偏远的地方。倒也像他。” 她不禁低头浅笑,露着少女该有的羞意。 又是沉默半刻,许是心中又踌躇许久,素禾终是提步走了进去。 这鲜满院的院子里飘得可不只有香,更浓的却是醉人的酒香。那酒香飘得盛,仿佛各个角落都是,想深吸一口气,却又觉得不尽然。 只好淡淡嗅着,淡淡沉醉着。 那千杯公子果真是一个酒痴,仿佛他的世界里唯有酒这个东西。 越过层层繁,登上几级台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矮桌子,四周分别放着四个垫子,桌上摆着一壶白瓷瓶酒,几盏糕点,几盏玉盅。 东边的方位赫然正倚躺着一个青玉衣衫的公子,胸膛微敞。他媚眼如丝,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盏玉盅。对着前方满目繁,嘴角微提,一杯一杯地倒进肚中。 他的发丝懒懒地垂在身侧,身后,发尾部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扎着。他空出一只手,曲起一条腿,手指有意无意地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素禾便是在见到这般清醒,呆呆愣在了原地,看到这样的千杯公子,腾地一下,脸刷刷红了。 须臾间,那青玉衣衫的公子似乎终于意识到有道**裸的目光一个劲地往自己地方扫荡。他缓缓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素禾明显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竟觉得前进也不是,逃跑也不是。 好在那千杯公子似乎只是皱了皱眉头,声音慵懒的,沙沙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埋怨,“你是谁,来了又为何不出声。” 仿佛是一瞬间的大脑休克,素禾猛然回过神来,终是低着头吱唔着道,“传,传闻公子名号千杯,寓意为千杯不醉。声名远扬,小弟,小弟特来拜访。”她不经意间抬眼看了看他,又立刻低下头去,脸上亦是绯红一片,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想请教一下公子。” 空气中忽然没了声响,只剩下风吹繁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温柔的拂面。那肆意在周围的酒香仿佛要让人醉的无法自拔,所谓飘飘欲仙,想必也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哦,来找我喝酒。”半晌,前方才传来懒懒的呢喃声。 那青玉衣衫的公子用桃眼瞟了瞟眼前的瘦小公子,嘴角微提,不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还是揽揽衣衫,坐了起来。“甚好,好久没有碰到这样有意思的事了。” 素禾觉得前方的人语气带着满满不屑,轻蹙了蹙眉,“公子对自己似乎很有信心。” 风忽然吹的有些急,散落一地的粉色桃,亦吹起千杯公子肩上的碎发,他眯起双眸,将手中的酒饮尽,“至今为止只有一人与我棋逢对手。”他眼眸一抬,“不过,你也不会是第二个。” 素禾听罢微微一笑,她终于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亦对上千杯公子此刻的双眸。 “如此,你我便行个酒约,我买你三百坛竹叶青,半个时辰后,谁先倒下,便是输。” 千杯公子微微一怔,盯着那双眼睛,又似乎似曾相识,他弯起嘴角,托起下巴,“竹叶青如何有意思,我这的桃酒与别人的不同,才是最烈。” 若不是生前一定见过,为何第一眼便就如此认定,人生若绚烂烟火,不过璀璨短短一瞬,却也觉得这一瞬便是与你举樽痛饮之时。 若不是心中存有念想,如何千方百计要寻得你的住处,千方百计挑的策略,千方百计只为能有与你独处之时。 想必是命簿中早有注定的结局,可惜却也要在有生之年,一定要为你活一次,为自己活一次。 ? 只是最后,自然是素禾醉了。她努力撑起自己的脑袋,还想看看身前男子的模样。 她早知道自己会醉,醉了也好,便能多待一会儿,醉里的他,可会温柔许多。 脚下是七零八落的空坛子,素禾早就忘了几坛下肚,用余光偷看他举坛豪饮的模样,喉结滚动,着实让人心驰神往。 果然,即便来时喝了解酒药,终也敌不过他。罢了,罢了。 “你可相信,若我现下睡上一睡,明日醒来必定还能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素禾喃喃的,目光早已失去了焦点。她伸手便攀上身前人的肩膀,口吐酒香,沉醉地便要失去理智。 “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那人答话。千杯公子皱了皱眉,看他清瘦模样,竟能喝个百坛倒也不简单。如今虽是醉的厉害,话说的却也不含糊。 “素,禾。”她随即便是那么一应。 对方一时没了声响,素禾忽然那么一激灵,手下的力道加深一点,攥紧了他肩上的衣料。 她抬眼看他,眼尾处的那一点朱砂血红的晃眼。 “宿命的宿,河流的河。”宿河。 身前的人终于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他将素禾的手从自己肩上扯下来,缓缓站起。 “还能回去吗?” 素禾眯着眼点点头。 “若是有能耐,明日来尝一尝梨殇如何。” 素禾的眼睛噔的亮了。千杯公子浅浅一笑。 “明日我一定来。” “好。” 他又细眼瞧了瞧她,眯起眼睛,风吹衣袂掀动。半晌,正欲转过身去。 “你呢,你真正的名字又是什么?” 仿佛那人想了很久,他静静站在那里,就像一尊玉雕像,乌黑的发丝随着衣袂婆娑飘动。 “慕迟。” *********************** “你在凡间渡劫,好不容易入定魂移来我白华山一趟,竟是为了要酒来。” “你不知,昨日那人了得,我酿制最烈的桃酒方才挫他锐气。”慕迟弯腰捡了一颗石子,衣袖挥动,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前方的溪涧中。他拍了拍手,“若是你,恐怕也要被他比下去。” 白司离轻笑一声,“只怕你是故意放水。” 那如今站于慕迟身侧的赫然是千年前的白司离。他一身月牙白衫,黑发如墨,侧脸如削,神色眼眸亮如星辰,比起眼前的慕迟更是胜了几分单薄与清气。 却也不曾想到,那慕迟与白司离也有关系的,忽然记起慕迟曾说至今为止只有一人与他同饮棋逢对手,想必也是白司离了吧。 慕迟认真看他,“我慕迟酒仙何时是这样的人。” “说笑说笑。”白司离摸了摸鼻子,“唔,只是我这梨殇不比其他仙酒,你晓得,若是凡人一杯即醉。” “如若不然,我又来找你做什么。”他讪讪道,“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今日不给我,白华天尊或许有朝一日会知道些你与梵天池尽头那位仙姑的事儿。” 第六十四章 命运弄人 慕迟出神地望着她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神情,到最后,只觉得心里不知为何像忽然升起一团火,目光竟隐隐露出有些痴迷的神态。 只觉得眼前的人,不管是微笑,失落,沮丧,不甘心,亦或是愣愣的样子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他不禁喃喃而语,“宿河,再过几日天山上的霜迟就要开了,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好。”她随即一口应下,仿佛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说好。 慕迟忽然觉得心头有丝丝隐痛,他不再看她,抬手间又是几杯须臾。 等霜迟酿好了缠梦,他就要走了,永永远远离开这个人间,离开她。 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他想带也带不走了。 “慕迟。”恍惚间,有人唤他的名字,有那么一瞬觉得特别温柔,仿佛要滴出水来。“你很特别,特别的就像不曾是这里的人。” 慕迟怔在那里,半晌,忽然笑了笑。他眯起眼睛,用一只手撑住脑袋,“宿河,那么你呢,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他顿了顿,忽然倾身上前,口吐幽香,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素禾的,从她的眼中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慕迟的心忽然狂跳着,带着莫名的悸动,却不知所起,觉得那份感觉太过强烈,自己稍稍难以抑制便如数溃败。目光游离,最终落在她的眼尾处。 慕迟凝眉,将手探过来,指尖犹豫着,缓缓触到那点鲜红的朱砂,他明显感到眼前的人浑身便是一震。 他露出一丝邪魅的浅笑,“可是在哪见过。” 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周围没有了一切声响,雪落地没有声响,落满红梅没有声响,时间被什么静止着,这纷纷大雪又是为谁洋洒,红梅又是为谁而盛开。 素禾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的指尖温暖,温柔。就像触碰到自己心里,什么在抽芽开,又是什么浇灌了名为爱情的种子。 一切只有素禾自己明白,当时的悸动与不知名的害怕。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话语哽在喉咙里面,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前的人晃了晃,眯了眯眼,指尖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他终于蓦地倒在了矮桌上,深深合起了眼睛。 素禾仍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方才的神情。鼻翼间似乎还萦绕着他嘴里的酒香,眼尾处的朱砂仍留存着他指尖的余温。 方才的一切都仿佛来的那样迅速,又那样不真实,她的大脑还未转回来,细细咀嚼他方才的话,只觉得心中一热,眼眶便也是这么骤然一热。 素禾动了动眸子,眼前的人如今或许是醉倒在矮桌上,他的一边侧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双目阖起,又密又长的睫毛深深覆住他的下眼睑,恍若刷粉的蝶翅。他的鼻梁高高的,接着是与红梅媲美的唇。 他长得真美,作为一个凡间男子竟看着像是来自九重天的谪仙。 “你可是醉了,亦或是睡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好好地看看你。” 素禾喃喃的,亦不清楚自己说着什么话,却是自己心中万分所想。 方才那一杯须臾的劲头也是足的,一杯也是顶了之前日子与慕迟喝的那些酒。 她不禁抬手,从斗篷内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犹豫着,一点一点抚上慕迟的脸颊。 为他拂去额前碎发,素禾的目光里就像浸落了一池莲,温柔地,尽情地片片绽放。 “慕迟,你可知道,身为女子,我是怎样地爱着你。” 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去,朱唇缓慢靠近他的唇瓣,白色斗篷遮住了绮丽风光,睫毛轻轻颤抖,唇瓣四合。 外头的雪纷纷如柳絮,红梅傲雪绽放。 *********************** 故事到这里似乎很难猜到结局,想着彼时彼刻素禾已对慕迟爱到深处,而他似乎还不知她实为女儿身。同样的,即便慕迟全都明白,那又如何,天山上的霜迟就要开了,等来年酿的缠梦,所有往事都将不复存在,自然包括素禾,包括她从一开始就错的爱情。 或许,慕迟酒仙会为了素禾而放弃仙籍,陪她在这人世。可若是这样,素禾如今也不会在此处,她必定还是死了。而且是带着满腔的怨,与不甘。 那一日,素禾又去找慕迟说话。前些日子同他去了一趟天山,回来之后身子便受凉,卧床几日不见好,又不方便叫人去通知慕迟一声她这两日去不成了,心心念念之余也只好作罢,好不容易这一日自己瞧着好转了许多,能下床了,也吃的进饭了,便迅速拾掇拾掇,跑来寻慕迟。 也不晓得几日不见他有没有记挂,一个人独自饮酒怎么看也觉得有些凄凉落寞。 一进院子却离奇觉着气氛有些不对,今日空气中没有往日般弥漫沁脾酒香,残落地,竟觉得有些不自觉的生冷气息。 想着也许是自己的病还未好,鼻子有些受堵,安慰自己是多心了。 一步步走进去,庭院里面,案桌前也未见得慕迟的影子,桌上摆着两盏空玉盅,主人还未来得及将酒取出来。 “慕迟。”素禾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半晌,未听见有人回应。 “慕迟……”素禾皱皱眉又喊了一声,脚步已行至门前,她抬手按在门上,心里踌躇许久,眼前忽然一黑,晕乎乎的感觉一闪而过,素禾晃了晃脑袋,迟疑着最后还是推了进去。 素禾没有想到的是,便是这么一推门,命运便在这一刻开始了运转,死亡的绳索也是在这一刻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的,慢慢套紧了素禾的咽喉。 室内的光线一下子被外面的光亮所填充,瞳孔猛地收缩,接着耳朵里便充斥那一声迫切的叫喊,再确切点,或许说是哀愤的叫喊要好些。 素禾发誓,她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慕迟,宛若修罗道的嗜血修罗。 “宿河,快逃,你快逃,这里很危险,头也不回地快些逃。” 她怔怔的,仿佛一下子停止了呼吸。 那是慕迟吗,那是那个往日里青玉衣衫,眼若桃的千杯公子吗,如今他衣衫褶皱,容色憔悴地被一条铁链困在柱子上面,发丝凌乱,目光炯热,紧紧地锁住她的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素禾想开口,开口问他,喉咙里就像瞬间被什么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像是瞬间被定格在那一处,寸步难行。 “美若天仙的东阳郡主,我等你很久了。整整三天两夜,你可终是出现了。” 第六十五章 撕心裂肺 浑身猛地一抖,目光剧烈颤动,然后从慕迟身后缓缓现出一个人来。 慕迟的瞳仁在那一瞬剧烈收缩,仿佛面临灭顶的灾难,“宿河,快逃,你倒是逃啊,傻站着干什么,你要毁在这里吗,你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话音一落,素禾只感到眼眶莫名一热,一颗滚烫的眼泪便滑了下来。 “咚”大门忽然自动合闭,素禾却仍一动不动,脚步未移一分。 慕迟怔眼瞧望前方,大门合闭之际,仿佛在一瞬间万念俱灰,眼睁睁地看着素禾依旧站在自己面前,她无动于衷,他亦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他终于垂下头,苦笑着,“傻瓜,这样值得吗。” 这句话,在问她,亦是在问自己。 “想逃?如今却也是没机会了。”身后的人袖子一挥,屋子里又重新亮堂起来。他笑的邪魅,“可知我等今日等了多久,好不容易赶上慕迟酒仙渡天劫的时日,法力全失。”说到这儿,他看了慕迟一眼,“我可就心心念念,只盼着郡主来了。” “赤允,你不得好死。”慕迟低着头,一字一句道。 “那是我回敬您的。”赤允笑起来,“慕迟,我等了三百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终能把你踩在脚下。” 慕迟苦笑,“想不到,你竟如此记恨。” “不错,我要让你知道三百年前,我是如何锥心刺骨,全是拜你所赐。” 抬手一挥,一道剑光落到慕迟身上。 “不要!”素禾失声一喊,提步就要跑过去,赤允手指一抬,她的眼前瞬间多了一道透明屏障,怎样都过不去了。 慕迟一声闷哼,咬紧牙,全身的剧痛宛若千万蚂蚁疯狂食咬。 “即便如此,这也是我与你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宿河,无关。”慕迟忽然抬眼,目光中尽是刀刀凌厉,“她只是一介凡人,你若是动她,我且不会放过你,天雷便会第一道劈下来。” 赤允哈哈大笑,“你放心,这样一个美人,我怎么好忍心杀她。”他冷哼一声,“不要说你看不出来,其实你早知道她是一个女子了吧。” 赤允的话久久回荡在空荡的房内,一下子竟是无人出声,仿佛在这个时候连呼吸一下都变得异常困难。 早知道,怎么会呢。 素禾仿佛早已麻木了,从一开始推开这个门所看到的,到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 就像做梦一样,却又那样真实,感受寒冷,感受心痛,一寸接着一寸深入骨髓。 慕迟酒仙,渡天劫,报复。 这些从不曾在她的生命中所出现过的,却冥冥中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他果然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宿,河。”慕迟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他忽然不敢去看对面的那个人,不敢去看她此刻的目光,询问,不解,痛苦。 “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没有喜悲。 慕迟一愣,低头苦笑,却不得不开口,“第一眼。” 第一眼,自第一眼起就看出来了。原来是这样,自第一眼起就是她素禾一人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没错,他,眼前的慕迟,根本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与她在一个世界的人,慕迟酒仙。 他是一个仙,如今只是下凡渡劫的仙。 素禾一瞬间只觉得欲哭无泪,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实在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忽然脑后发带一松,恍惚回神,赤允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旁,伸手一抬,发带已落在他的手心。 满头青丝,如瀑倾泻,恰逢开。 “宿河。”慕迟不禁轻喃出声。 赤允勾起唇角,邪魅一笑,伸手捉住素禾的下巴,逼她回头与自己对视。 素禾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人目光灼热,带着阴狠,令人颤栗。 “赤允,你做什么,你快放了她!” 赤允不为所动,充耳不闻,只是紧紧锁住素禾颤抖的瞳仁。 “吻我。” 他平静道。 素禾的脑门仿佛被重重一击,耳里嗡嗡鸣响,她不可置信地笑,“你说什么。” “赤允,你……”慕迟的话还在口中,赤允的另一只手便是一抬,从指尖传输的一道紫光直直地向慕迟射去。 慕迟的话在紫光降临的那一瞬霎那间被痛苦的叫声代替,他挣扎着,嘶喊着,浑身疼痛叫他生不如死。 “慕迟!”素禾觉得心都要碎了,挣脱着赤允的魔爪就想飞奔到他身边,她想问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煎熬,她想陪在他身边。 无奈赤允紧紧摁住自己,一点都动弹不得。 “吻我。” 赤允不动声色地仍旧站在原地,目光紧锁她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周围的事都与自己无关。 素禾心如刀绞,她的眼泪源源不绝地落下来,划过脸颊,淌进赤允箍住自己下巴的掌心。 “宿,宿河。不,不要。” 一字一句,直到嘴唇磨出血来。 赤允笑的怅然,“吻我,我就放了他。” 素禾泪眼婆娑地用余光看着慕迟,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仿佛变成了嗜血的赤红色。她宁愿那个人拿一把刀将她的心从胸口剜出来。 这样,似乎就不会疼了。 素禾闭了闭眼睛,又是两行热泪,她颤抖着嘴唇,一点一点朝赤允靠近。 她皱紧了眉头,胃里泛起阵阵恶心,竭力压下。 素禾一狠心,嘴唇凑上去,触到冰凉的唇瓣,电光火石间又迅速躲了回去。 “宿河……”耳边喃喃而语的,是他破碎的声音。是心碎吗,是吧,在她心里,她多希望他是在乎她的,或许,也是爱她的。 眼中尽是赤红一片,不可置信,嫉妒,杀戮,全充斥在这一刻。 身上的痛楚仿佛如数消失殆尽,再怎么痛之入骨,也比不过穿心之痛。“噗”的一声,喉咙的腥甜充满口腔,一口血从慕迟嘴里吐了出来。 赤允的脸笑的狰狞,巨大的满足感与强烈的胜利感,喜悦感纷纷而至。 眼前的人皱着眉头,紧闭双眸,仿佛为方才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这就是她想要的,他要慕迟痛苦,要他最爱的人当着他的面亲吻别的男人,要他生不如死。 “放了他!”素禾忽然睁开眼,紧盯眼前的人,“不是说这样就可以放了他吗,快点!” “方才你这是亲吻吗?”不想赤允邪邪一笑,似乎饶有兴趣,他的手指松了她的下巴,继而越过她的脸颊,最后停顿在她耳后。 赤允一把按住素禾的后颈,素禾浑身一震,紧接着,便听到他恍若来自地狱的声音。 “像吻慕迟那样地吻我。”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生怕在场的两人都听错,“就像那日吻慕迟那般地吻我。” 第六十六章 一曲诀别 想那慕迟酒仙与素禾相识也是过了四季之久。在春分季节相遇,那时一个抛绣球择选夫婿,另一个趁着这个好日子往人群聚集处卖桃酒。 有时候宿命也便是如此,若不是因那抬眸一眼,慕迟也不会认得那粒血红朱砂,同样,若不是那低眸一瞥,素禾也不会就此沦陷,不能自拔。 凡是有了缘起,便一定会有缘灭。只是那缘灭何往,究竟是好的结局,亦或是遗憾。 素禾为了慕迟甘愿放下郡主的架子,女扮男装,千方百计查询慕迟的住处,来前必喝解酒汤,为的不过是每日都能与慕迟见上一面。 一日复一日,即便这样生生世世,她也不后悔。 慕迟为了素禾甘愿陪她完成这场早知结局的戏,不揭穿,不看穿,这也是爱。 他即便如今下凡为了渡劫,却也是仙人,他心知肚明神仙与凡人不会有好的结局,他也知道素禾的心意,自然明白她其实不会喝酒,那颗朱砂早就替她表明了一切。 可是他乐在其中,他不知在多少次在她醉酒之后悄悄度她法力,以防酒伤身子,每每准备了好的酒,早早等着,只为她这日要来。 自己又是在何时爱上的,或许,是她用绣球砸了自己的桃酒开始的吧。 那一日是最糟糕的一日。从天山采完霜迟回来,天劫的三道便适时打下来了,直打的自己法力全失,让赤允有机可乘。 素禾果真还是来了。 她吻自己的时候是这样的吗,眉头微蹙,痛苦,无奈,叹息,害羞…… “赤允,我杀了你!” 慕迟发誓,这是他唯一一次那样认真,想要一个人去死,乃至永远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挣脱了锁链,将瘫倒在地的素禾紧紧抱在怀里。他摩挲着她的青丝,一颗一颗滚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她的发间,额头。 仙人落泪,情到深处,心系凡尘。 他冰冷柔软的唇一遍一遍亲吻她的额头,“素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素禾。” 他一遍一遍道歉,手臂箍紧,似要将她瘦小的身子揉碎在自己怀中。 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再多的道歉都显得那样无力,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有,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而素禾只是不言不语,她只是流泪,一遍一遍用手背擦着嘴唇,直至擦出了血。 慕迟将她的手放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 他心疼地用拇指替她小心地擦拭着,“素禾。”他哽咽,“我多想帮你擦干净。” 说完,俯身低下头去,闭上泪湿的睫毛,慕迟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吸,吮,舔,咬,流连辗转,仿佛将所有的心疼与爱欲全部倾与其中。 “慕迟。”唇齿依存间,素禾骤紧眉头,叮咛出声,“你要了我吧。” 口中顿时满是咸涩的味道。 慕迟瞬间怔在了那里。他木讷地缓缓将素禾的距离拉开一些,神情凝重,“你说什么。” 素禾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她的声音就像浸满水的,“我说你要了我吧,要了我,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心给了你,爱给了你,如今只是空壳一个,我只想做你的女人,我谁都不要,我只想要嫁给你。” 到最后,她咽呜出声,喊着,带着丝丝绝望。 慕迟摇头,目光如炬,“不行,不可以,我不能毁了你。”他伸手去捉她的手,将她的双手自脸上放下,“素禾,你看着我。你还不明白吗,我能给你的,只有我的心。”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素禾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咬住嘴唇,收起哭腔,声调却是不稳,“你早知不能与我在一起,为何不早断了我的念想,让我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她一点一点地从慕迟掌心抽回手,笑的凄凉,“慕迟,是否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你想看的不就是我这个样子,如今我都可以把身子给你了,你却不肯要我。你还不明白吗?除了你,谁都不行,我早就认定了你,而你迄今为止,只想看我的笑话?” “不是,不是这样的素禾。” 她仿佛充耳不闻。 素禾颤微地从地上站起来,蹒跚地往后退,多大的绝望比不过她之心死,“你真的不愿要我?” 慕迟失神地摇摇头,心中已是麻木。 素禾目光破碎,“好,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了,永远不会来找你了。” ? 那日素禾不顾一切地跑出去,待慕迟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她的人影。 这一世情劫到了如斯算也是进了尾声。 到底还是明白了素禾的心意,最后竟是对慕迟爱恨交加,因他明明心里有她却不能与她在一起而产生的怨恨与不甘。 而慕迟也是后来才明白过来,天帝在他升天三百年让他下凡渡劫并不是那法力全失的三道,而是素禾用一生换取的情劫。 他终究还是一个仙人,仙人又怎好与凡人结成连理。他修的是万年仙道,而她不过是他万年修行的一道劫数。 自始至终,他都明白这个道理的。可是,无奈还是陷了进去,还是爱上了。 素禾最后死了,身披火红嫁衣从琼阁楼上跳了下来。 她飞身跳下的时候恍若一只巨大的火焰鸟,带着对慕迟的爱恨,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忿怼。 有人说,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东阳郡主的正脸,头戴凤冠,一身嫁衣,果真宛若仙女下凡。她在死之前,站在琼阁楼上,仿佛远眺城外,不知在望向那一处。 她又唱起了那一曲在择选夫婿的日子所唱的歌谣。 ‘红梅未踏雪侬栽桃开急开急 问君此去哪相依哪相依 回雁难归又别离又别离 莫辞一杯桃雨桃雨 青衣泪小伤情又是一年月照里 胡同深巷哪时聚首酒中忆’ 她知道,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身青玉衣衫,目含桃,黑发如墨的男子。 他的脚下摆着几坛醇酒,眼尾弯弯,嘴角微提,“老规矩,谁猜的中我的谜语,我就卖给谁。” 闭上眼之前,她想,这是她这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要他永生永世记得她。 第六十七章 桃树开花 后来,也是传闻东阳郡主的尸体是千杯公子抱走的,那日东阳郡主咽气之后,千杯公子后一步就赶过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抱起她转身走了,谁也不敢上去拦。 没人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里去,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他目光已如死水,再不能动起一丝波澜。 “可是哭的够了?” 听到问话,唐瑜一惊,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真满是湿湿的泪水。 她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醒悟过来,左看右看,最后惊愕地张大嘴。 “你,你是在和我说话,你看得见我?” 与她说话的正是抱着素禾的慕迟。 慕迟点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待你此般离去,将自己的血滴在那颗珠子上。素禾,她会明白的。”他忽然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回眸间已是眼含热泪,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令人沉醉的磁性,却也难掩他深深悲痛,“她,会明白我的心,我,一直等她。” 唐瑜半晌说不出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双人影,慕迟说完话便抱着素禾走远了,一步一步向遥远的天际。 唐瑜仍留在原地,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 觉得眼前忽然一晃,继而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颤,唐瑜下意识地闭上眼。 半晌间,渐渐的感觉周围已经平息,她慢慢悠悠地睁眼看去,慕迟早已不知去向,眼前是一身素裙的素禾皱着眉头担忧地望着她,而在素禾身后站着一身黑袍的男子,面目俊朗,倒是个人间绝色。 “怎么哭了,过往一切都都看见?。” 唐瑜一愣,随即又去摸自己的脸,果然,到那里落了泪,现实中竟也湿了眼睛。 方才想起临时慕迟的话,唐瑜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水晶珠子。 那些画面仿佛还在眼前,素禾的爱恨,慕迟的无奈与不甘。唐瑜当下便抹干了眼泪,另一只手握紧素禾的手,手心毫无温度,她声音沙哑道,“你可知你这样离去,解脱的是你,受折磨的却是他。素禾,你怎么会不知慕迟对你的心意,你的心太过逞强,只想慕迟像你爱他那般爱你,却不明白他有多少无奈和苦心。” 唐瑜皱着眉头,“素禾,他爱你,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爱你了。” 素禾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中的错愕与隐痛一点一点蔓延。她的唇有些颤抖,被唐瑜握紧的手也在一点一点颤抖,她觉得自己仿佛要把持不住,那千年来已死去的心在一寸一寸的还原,一寸一寸的复苏。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如何而来,又从何处来,自己不是早已死去了,人死了,心也随之死了。 本以为千年了,自己已经不再动摇,早便麻木了,早忘了心碎是怎样的感觉。 却在如今这一刻,仿佛整个身子都又活了过来。 回忆竟是那么苦涩,那么撕心裂肺。 唐瑜静静看着她的反应,她知道素禾已经开始动摇了。她想起慕迟的话,随之收回自己的手放到嘴边,忍着痛用牙齿用力一咬,血腥即刻充满唇齿。 唐瑜蹙了蹙眉,将鲜血一点一点滴往手中的水晶珠子。便是在霎那间,水晶珠子忽然光芒大盛,充斥整个玄墟。 飘渺的却又真实的。 浓雾散去,现实中缓缓隐现慕迟的脸,那是素禾千年未见的容颜。慕迟还是当年,当初的模样。 他一身青玉衣衫,临摹般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如墨般的发丝散在身后用一条青色缎带松松束着。 他整个人宛若从画中而来,脚下凌乱地搁着好几坛酒。此时眼前的慕迟静静地躺在一座小小的土堆前,身子斜斜地倚靠着一旁的墓碑。 整体看起来倒像是谁的墓冢。 他的双眼阖起,面容安详,红润,宛若十里桃。 他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墓碑却像是贴着心爱女子的脸。 却见墓碑上用热血刻上去的几个字,爱妻,宿河。 慕迟的怀中忽然飘起一张画纸,那张画自空中展开,画中女子一袭牡丹金丝流纱裙,她的秀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好看的髻,用金丝冠束起,剩下的如数散在身侧。 她的腰素若柳条,面上覆着一条薄纱。她青黛娥眉,一双清冷的眼,眼尾一点赤红朱砂。 这赫然是素禾的样子,是他第一次瞧见她的样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画的右下末处,缓缓升起一行字。 霜迟缠梦,一坛醉百年。你若不来,我便长醉不醒。 *** 唐瑜也不知这画面何时散去,只见再回过神,素禾已然不见了,手中的水晶珠子亦不知踪影。 她回头,亭外的几株桃树果然抽芽散叶开出一朵朵鲜艳的桃。 想来素禾已经想通,解了自己千年心结,轮回转世去了。 她要去找她的慕迟,千年来一直等她的慕迟。 唐瑜怔怔地,仿佛看到素禾一身素裙袅袅向慕迟走去,面若桃,倾世盛开。 等等,素禾不见了,那她呢,她自己怎么办,要如何从这玄墟走出去。 “你助她解开心结,渡她过苦海,入了轮回,她也自然会善待你。” 闻声回头,这才真真注意到,那自她睁眼便在素禾身后的黑衣男子,终于说话了。 方才便一声不响,还以为那俊美的男子本不会说话。 唐瑜仔细瞧他,不曾见过却也觉得分为熟悉。似乎,似乎觉得很亲,理应本该认识一样。 “你……”她不由自主喃喃出声,“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那黑衣男子忽然一愣,唐瑜看他错愕的眼神,连忙摆摆手,讪讪笑,“你别慌,我也就这么一说。”她呼出一口气,蹙了蹙眉,“不过你又是谁,我记得素禾说过这玄墟不是任何人想进来就进得来的。” 没错,这个地方是鬼君当年设下的结界,只有素禾和自己进得来,而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又是谁,他又是如何进来的呢,从方才开始就没有说话,自己也是只顾着素禾的事了,没有太在意他,话又说回来,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难道…… 唐瑜眼眸登时一闪。 “怎么,想到我是谁了。” 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弯起嘴角轻笑。 “莫要告诉我,你,你是……” 黑衣男子眯起眼睛就要点头。 “你也是一只千年的鬼。”唐瑜惊呼,“想不到素禾也瞒着我,这玄墟除了她一只千年女鬼之外,还有一只男鬼。” 黑衣男子血都要吐出来了。 他无奈地摆摆手,有些力不从心,仿佛是对眼前的人再不报任何希望。 “我便是鬼君。” 第六十八章 堕仙之门 那鬼君一身云纹黑袍,发及腰际,懒懒地散在身后,尾部由一条黑玉缎带松松系着。眉眼如画,面如冠玉,薄唇微抿。 他长得清冷,却又带着令人怜惜的温和。 唐瑜想,这个人自己一定是熟悉的,不曾见过,却像是自己时刻面对,他的呼吸,他的眼神,都是那样令她想去亲近,想去信任。 眼前一晃,所有场景都消失了。 “照你这样说,那鬼君倒是神秘的很。”凤息将唐瑜从地上扶起来,为她拂去发上尘土,“你这一遭倒是走的奇妙,可是害我好找了。” 待唐瑜再次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担忧的凤息了。 仿佛之前的所有,素禾,慕迟,鬼君,都是彼时的南柯一梦。 回过头去,早已出了厉鬼道好远,眼前望不见尽头的,是不知深浅的堕仙道。 好久未听的回话,凤息抬眼瞧她,却发现唐瑜正一愣一愣地盯着自己看。 不禁莞尔,“怎么了,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唐瑜各种角度,忽然抬手捏住凤息的脸,蹙着眉头啧啧道,“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说到此处,她又愤气地摇摇头,“不对不对,不像。只是呼吸和眼神,仿佛是一个人。” 凤息看着她直发愣,觉得脸都要被她撕破了,无奈只好去捉她的手,生生拿下来,叹了口气。 “好,那你说,究竟是和谁相像。”凤息眼角弯弯,“莫非是你口中那个鬼君。” 唐瑜皱着眉点点头,“不过还是不要像比较好。”她忽然松出一口气,脑子里又回想起那个鬼君的面貌来,“凤息你比那鬼君要好看许多,温柔许多。” 凤息低头,不知是苦涩,还是笑着,“是吗?” 唐瑜认真道,“嗯,凤息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无可匹敌的。” 凤息失笑,“如此在你心中,也是甚好。” 身边重新有了凤息的陪伴,不禁又是信心大增,唐瑜整了整心态,与凤息并肩站在一起,“我们走吧,前方就是堕仙道了。只要过了这一劫,火凤就在眼前。” 她目光如炬,举目望向眼前看不见尽头的堕仙之路。公子,等着阿瑜,阿瑜一定亲手将紫神玉取到手,从今往后,再也不离不弃。 ******* 只是人若是有先知的本领就好了,或许,这一程到了厉鬼道便是结束。堕仙,仙人坠堕,妖鬼称臣。 一个人若是爬得不高,便跌落下来,疼痛与折磨或许可以接受。可若是一个人达到了一个巅峰,修的是长生之道,饮得是甘泉露水,吃的是茎素叶,从极端的地方跌落,那坠入的便是深不见底的渊谷。 一旦坠落,便是四面楚歌,无路可逃,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人一旦爬往高处,同时也要准备好接受随时坠落便不能东山再起。 凤息,欠你的似乎又多了一分。 去往堕仙道的途中意料之外一路畅通无阻,仿佛眼前等着的不是千难万险,而是通往阳光大道。 “说来我也觉得奇怪,忽然进去又是忽然间便出来了。”唐瑜走在凤息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这事着实挺让人费解,我寻到你的时候,你虽躺着,却是安然无恙。” 唐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眼去看身边的凤息,“怎么走了许久未听得见任何风声,我们可是还不曾进入堕仙道?” 凤息皱了皱眉,忽然止住了脚步,唐瑜随之牵住了他的袖子,身影停滞下来。 隐隐约约似乎可以感受到莫名的紧张,唐瑜的脚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淡漠的声音缓缓传来,“或许,我们早就已经进来了。” 语毕,只见着凤息抬起手,伸出两根指头,缓慢划过双眼,忽见得他一挥衣袖,在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只在那一霎那间,周围登时如数换了另一幅相貌,与之前天差地别,却顿时让唐瑜瞪大了双眼,倒吸一口冷气。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之前虽硬却平坦的黑土地,而是崎岖坑洼的怪石铺成的弯路,周围不再是空无一物的乌黑峭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火柱子,无数条烈火交相缠绕着,接近便是死。 背后的峭壁上源源不断的岩浆不知自何处从上往下而来。再往眼前看去,不禁心有余悸,若是再往前走个几步,他们连自己怎么掉进这万丈岩浆深渊的都不知道。 头顶是望不尽的未知恐惧,周身的火柱靠近一分便成了火灰,眼前翻滚冒泡的岩浆,火红的燃烧着,宛若池中浴有凶恶火龙,不料何时会从里面庞然跃起,吞吐烈焰,将这里烧成灰烬。 再看身后,茫茫迷雾,浓重的雾霾随时覆盖来时的方向与脚印。 让你进不能进,退也退不出来。如斯才为名副其实的炼狱。 “想,想不到我们方才竟是这般不知不觉中进来了。” 唐瑜大喘着气,言语中带着不可思议与万分侥幸,“想想若是我们再后知后觉地这么走下去,果真是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凤息弯弯嘴角,“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让你再走下去了。” 唐瑜闭眼,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睁开眼眸又大着胆子仔细观察了周围,“才觉得堕仙道为何如此平静,原来早被迷了眼睛,果然它的恐惧在于你竟不知何时它会向你送上死亡请帖。” “嗯,这比喻倒是不错。”凤息浅笑,复又微微蹙眉,“怕是有人故意如此,在这里设下结界,就等我们入套了。” 唐瑜忽然觉得心里一紧,抬头望向凤息,“那我们会不会在这里死去,这里是三道中最艰难的一道。”她顿了顿,似乎踌躇了许久,再抬眼时,眸中泛起光芒,“只是到如今我是不会想要逃走,即便,是死去。我一定到得到那颗紫神玉。” 凤息的声音不稳,“那颗紫神玉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要么我得到它,要么我便死在这里。我不会痛苦,公子,也不会痛苦。” 空气中仿佛停滞了许久,凤息看着眼前的女子,紫裙黑发,面容娇美,她的唇轻抿着,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倔强。 她像是真的长大了,能勇敢直面自己的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会学着去争取。 “那,我呢?” 那几个字恍若生生从口中挤出来。 唐瑜一愣,半晌没有出声,随之她露出浅浅的梨涡,“凤息你自然要活着出去。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要活着出去的。” 凤息动容,不禁抬手去拂她额前的发,他的眼底藏进了倾世温柔,“傻瓜,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活呢?”他浅笑,把悲伤藏进眼底,“我们两个人都要活,拿到紫神玉,然后一起活着走出去。” 第六十九章 神无悲赋 凤息目光一凛,手自唐瑜的发间滑落,继而抚上她的腰肢,他的臂弯一紧,不等唐瑜做出反应,轻提脚尖,身子已向前倾去。 脚下是熊熊燃烧翻滚的岩浆,时不时的有火苗从中窜上来,凤息紧紧抱着她躲闪着,另一只手空出来去护她的脸,以防上窜的火苗烧到头发与脸颊。 唐瑜将头紧紧藏进凤息的脖颈间,不敢睁眼往下看,心中千万次念着,一定要平安无事。 脑子里忽然现出一张脸,熟悉的,却是一闪而过。 唐瑜心中一震,蓦地睁开眼睛,意外地对上凤息的双眸。 “瑜儿,你记着,到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你只要往前看,往前走。紫神玉就在前方,白司离,在等你。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唐瑜的目光望进他的眸子里,方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她只觉得脑子像要炸开似的,“凤息……”她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总觉得有什么要失去,总觉得有什么会破碎。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凤息连忙接住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想让她说下去。 宽袖一挥,身影徐徐落下,唐瑜回过神,脚尖已经触到了地面。回头看去,熊熊翻滚的岩浆在自己身后奔腾不息。 “你会和我一起出去是吗,我们带上紫神玉一起从这里出去。” 凤息静静地望着唐瑜,她轻蹙着眉,认真看他,无奈一声叹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到了。”他忽然展了微笑。 唐瑜举目去看。 “过了那座勿忘桥,桥尾就会现出一扇门,那扇门随之打开,火凤便在里面。” 唐瑜一阵欣喜,“我们快过去吧。” 她按捺不住激动,脚步向前,却发现身边的人仍旧不为所动。 “怎么了?” “桥头上把守着一位很厉害的堕仙。” 唐瑜一怔,仔细看去,又不敢相信地抬手在眼前晃了又晃,“有吗?那里空空如也,我却一个也没看到。” 凤息低下头提了提嘴角,“自然,凡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他敛了敛笑容,“越过脚下的禁道线,那位堕仙便会现身了。” ? 凤息轻拂衣袂,大步走了过去。唐瑜紧随其后。 “我还真是低估了你们,没想到你们最终还是走到这里来了。”伴随着清冽的嗓音,从桥头处果然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来。 人影越发清晰,女子戴着面罩,一身黄衫袅袅立于桥头。 唐瑜怔了怔,那女子身姿曼妙,黑发如瀑,脸上却带着遮住容颜的面罩,只露了一双眼睛。 她只是那样静静而立,却让唐瑜的心底悄然升起一股寒意。 凤息方才口中那位很厉害的堕仙难道就是这位黄衫女子? “瑶锦。”凤息淡淡道。 女子闻之一声轻笑,“这般模样还能将我认出的,世间恐怕只有如今的凤息你了。” 凤息摇摇头,“可是在这里见到你,我并不宽心。”他下意识地牵住了唐瑜的手,“妖魔道和厉鬼道的异常,还有现下堕仙道内被结界封印的堕仙,一切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你认为这些都是我做的?” 凤息目露哀愁,“恐怕远不止这些。” 那瑶锦低头微笑,“那你又可知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就像千年前一样。我这么费尽心思,还不是都因为我眼前的这个人。”她眸光闪烁,“可我眼前的那个人呢,他何时又能心领,回头看我一眼。” “瑶锦,你这是何苦。”凤息摇头叹息。 “何苦?我也不明白。有时也是恨你的,恨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千年前我对你挖心掏肺你又何曾对我有一句嘘寒问暖。” “我们都是有错的。” 瑶锦失笑,“错的只是你一个人,是你爱错了人。” 回眸间,她的目光已是一凛。 凤息皱了皱眉,“陈年往事都已过去,你又何必偏执。”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究竟是我偏执,还是你念念不忘。”瑶锦的目光往唐瑜方向一闪而过,凤息快速伸手,宽袖一挥,挡在了唐瑜前面。 那一霎那来得太快,唐瑜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待她回神,凤息的背影已遮住了所有视线。 “你这样护着她,就不担心担心自己吗?”瑶锦凝眉厉声,“我可不保证我下一次出手再那么有所顾忌。” 凤息面色平静,“你是古神后裔,如今的我自然打不过你,你也不用顾忌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瑜儿若是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唐瑜愣是抖了抖,颤着声音,“凤息,你在说什么。” 凤息回头看她,伸手在她额前便是一指,眼前白光微烁,最后包围了唐瑜整个身子。 他目光如水,温和道,“瑜儿,你就安心站在这儿不要怕。到时候桥尾的那扇门会自动显现,等它打开以后,你就过去。”凤息弯弯嘴角,“记着我那时说的,什么都不要管,头也不回地过去。” 他目光深远,“想来万事皆有定数,如今也是该让我为千年的账做一个了结了。” “了结?你确是看的开了。只不过想的那样容易,若是叫她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去,我在这里又有何存在的意义?” 凤息微微一笑,“自然有,不若如此,我如今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凤息脚步微动,转眼间身影已是离开好远,他宽袖一拂,便已经接下了瑶锦的一招一式。 “我可真是傻,千年了,仍旧对一个早已变了心的男子念念不忘,还祈求着哪一天他能再回头看我一眼。” 瑶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身影又变幻成万千姿态,自她手中源源不绝地闪着绮丽的光芒,那些光芒毫无保留地齐齐往唐瑜那边而去。 “紫陌。”凤息伸手往空的方向一挥,白光带着箫身快速旋转,抵挡来势汹汹的绮丽光芒,如数散成倾世火,手心赫然已是握紧了那把紫陌玉箫。 瑶锦微微一愣,回神间,耳边已是款款箫声。 凤息的目光是少有的凝重,他一身白衣,站在唐瑜身边,他的周身是夺目的紫光,愈发盛烈,抵挡着瑶锦千钧一发的威力。 “神无悲赋。”瑶锦喃喃的,脱口而出。 第七十章 君子之约 凤息的箫声带着阵阵呜咽,竟是与往日的更为用情,起伏着,带着令人说不出的震撼滋味,眼前仿佛呈现的朵朵莲盛开,心境没缘由的一点一点沉静下来,周围仿佛有一双手带领着你,带着神祗的力量,拂过每一处过往的创伤。 自瑶锦手中无数而来的炫光被凤息箫声所搭建的紫色屏障一一拦截在外,不得近身半步。 唐瑜觉得一时无力,身子险些晃倒在地,不知为何,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冥冥之中像是预警着什么即将到来。 乘着款款箫声,脑海中瞬间闪过的片段如雪纷飞。 泛泛银河,如墨身影,熊熊天火,漫天血雨。 霎那间,片片雪顷刻碎裂。唐瑜心中一痛,浑身猛地一颤,泪眼回眸间,恍惚望见凤息半阖着双眼,睫毛下一层细细薄雾,一口血毫无征兆地自口中喷出,浸染了唇边的紫陌玉箫。 紫色屏障忽然砰然碎裂,与此同时,只见瑶锦的炫光恍若漫天飞,就像找到了前行的出口,紧接着纷纷涌入,朝凤息与唐瑜的方向而去。 电光火石间,凤息玉箫离唇,反手一掌,硬是撑住了迎面而来的戾气,瑶锦的手劲似乎也是应时的一收。 瑶锦轻蹙眉尖,声音空灵,“放弃吧,如今的你斗不过我的。我,也不想伤你。” 凤息勾勾唇角,再施术法抵挡,“瑶锦,想想我昔日终也曾欠你。不求你放过我亦是原谅我什么。只是……” 他眉间一蹙,忽然吃力地回过头去看身边的唐瑜,迫切又温柔道,“瑜儿,你看见了吗?快看前面的那座桥,桥头的那扇门已经开了。你快走,过了吉时,等大门合闭就再也等不到它再开启之时。” ? 唐瑜本是愣愣地望着此时的凤息,总觉得他越发熟悉,那种熟悉感并不是因为此生算是他们相识已久,而是记忆中总有那么一处,她不知是哪一处,却能够清晰的晓得,眼前的这个人,是她最亲的那个人。 耳边凤息急切又不失温和的话音一落,唐瑜便下意识地回头往桥的方向望去,只见白雾渺渺间,从平地升起错落白光,那白光散尽,桥头赫然出现一扇青铜大门,那大门此时正敞开着,里头却仿佛还盛着一盏逆光,直直地射过来,刺得让唐瑜睁不开眼睛。 公子…… 那个时候心中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周身的任何事都已与她无关。 只要拿到紫神玉,白司离就会醒过来了。 唐瑜面色一凛,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颤微的身子,前程后路不管不顾,撒腿就往那桥头方向飞奔而去。 瑶锦神色骤然一变,稍稍蹙起了眉,眼看着那一抹淡紫色的身影快速朝大门的方向移动,她眸中一狠,即刻收起涌向凤息的万丈光芒,翻身一转,身子像一只绝世惊鸿,手中本是无形,转眼间在流动的空气中化成一柄尖锐的冰剑,她定息凝神,瞧准了那抹纤细身影,并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唐瑜只听得到身后一声闷哼,随即是女子不可置信地惊喊一个不曾听闻的名字。 “炎尧!” 转瞬倾世火。 ****************************** 这一切来的太快,也不知怎么的,唐瑜瞬即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发丝被一阵无形的风吹的散乱,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身体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似乎有一只小虫子迟迟飞不出去。 猛地胸口一痛,眼泪便下来了。 她想回过头去,脖子就像被人死死固定住。 “快走,走啊!” 是凤息的声音,他在身后对自己说话。 可是自己张了张口,却发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忘了我之前跟你说什么了?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地往前走。”他说的有些吃力,却还是笑笑,“看到那扇大门了吧,你要的紫神玉就在那儿,如果你在这时回了头。那么瑜儿,再也没有机会了。” 唐瑜低下头,从眼中淌下来的泪水似乎又不厌其烦地淌回到心里,如若不然,为何身子那样苦,心中却觉得更苦。 她觉得嗓子都要裂开了,用尽全力忍着眼泪朝前方喊,“可是你会死的!” 忽然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模样,一身白衣,宠辱不惊,遗世独立般站立在圆白月下,那时心中想着,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不。是一位仙人,该是如何存于这个世间,他一定很逍遥,很快活,不会有悲伤,不会有眼泪,哪里也不会明白凡人该有的心痛。 可是后来发现,她错了,不是这样。凡人该有的所有情绪,仿佛凤息都有。还是只有在她面前,凤息才会有这样的情绪。 还记得在长洲之时,他曾对她说“瑜儿,往后的余生都由我来陪着你可好。” “我如今不再是苍崖的仙人,与你一样拥有一颗凡人的心。 你若是觉得倦了,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别忘了带上我。因为我想,每个夜晚都在有你的地方睡去。 我不求什么,只求你能够在我身边。晨起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和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吃什么都好。起风时留在屋中,若是晴天便出去采撷。” 唐瑜木讷地睁着眼睛,大门深处的逆光刺得她的眼睛涌出源源不断的泪水,只听得背后像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浅浅一笑,“傻瓜,我可是神仙,神仙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都一副风淡云清的模样,叫她安心。 此时的瑶锦仿佛出奇的安静,许是被方才自己的那一击吓傻了。她目光颤抖地望着凤息的眉目,手中的冰剑仍刺在他的胸口,鲜血晕染了伤口外的白衣。 唐瑜仍是一动不动。 桥头的青铜大门,逆光开始逐渐暗下去,有时候希望与绝望就仿佛只是仅仅一步之遥。 凤息忽然用尽了力气朝唐瑜喊,“快走啊,你难道想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干站着吗?先前说的全是忘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你忍心让我白挨一剑,难道你要一人苦等白司离两百年?你等的了吗!” 唐瑜的身子终于动了动。 “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凤息自嘲地勾起唇角,望着眼前那一抹淡紫色的背影却是无限的留恋与宠溺,“我可不像白司离,忍心看着你留在没有我的人间,我还想留着一口气再见到你。” 瑶锦的眼眶蓦地一湿,眼前的身影在转瞬扭曲成模糊一片,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心痛,却始终直直盯着那白衣黑发的男子。 唐瑜的目光霎那间闪烁起来,声音带着哽咽,“你说真的?” “你我定君子之约。” 第七十一章 真真假假 唐瑜攥紧了手心,这短短一瞬却漫长的像是过了亿万斯年。 “好……”她仿佛是努力从嘴里挤出这一个字,在最后一刻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我等你兑现承诺。”她再也不再顾及什么,奋不顾身地抬起脚步奋力向那即将消失的逆光隐现处跑去。 瑶锦这一刻才忽的回过神来,想要过去已是望眼欲穿,她盯着凤息的眼神满是愤恨,双手一震,这时,蓦地却反被另一只冰凉的手及时牢牢攥住。 凤息的嘴角淌着血,回头微笑看她,“你来不及了……” 冰剑贯穿胸膛,半柄剑的身子露在凤息身后,鲜血顺着剑身一点一点滴落下来,在脚下开成盛世荼蘼。 瑶锦痴痴地望着眼前脸上逐渐失去血色的男子。继而,她缓缓抬手揭下覆在脸上的面罩,黄衫红颜,竟是美的不似凡人。 “我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竟会亲手杀了你……” ===============偶是分割线============== 大门在身子纳入之后即刻关闭,眼前仿佛是一片虚无,霎那间无数缩影从身边一闪而过,快如雷电。 汹涌银河之水,漫天梨,滚滚天火,炽焰红枫…… 眼前本是一片光怪陆离,继而缓缓敞现光明。 往事走马观,一一闪现,仙雾迷蒙的凉山还是从前的记忆。 忽然记得来时白华曾对她说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到最后关头,紫神玉现身的地方会看到心中最放不下的一切,这一生最舍不得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但凡有人到的了那个地方,都可以选择永远活在看到的回忆里,不老不死,永生永世,眼前的亦不会幻灭。自然,也可以选择走出这个回忆。 有时候天门与地狱只取决你一念之间,却总有人为了一晌贪欢,断送了好不容易坚持到此的初衷。 时光汹涌,岁月琉璃。 交相措映,海市蜃楼。往前一步,拨开层层云雾,清明世界,让人忘了当下何年何月。 ? 唐瑜的目光一抖,光芒散尽之后并没有如料想中的见到火凤真身,而是陌生又熟悉的凉山之境。 她回到凉山了。 繁簇拥着两间竹屋,竹屋前是一张白玉桌,桌边两把白玉凳,桌上摆着一张棋盘。 一切又是真实又是虚幻。 她的指尖动了动,眼睛不敢眨一下,好久回过神来,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过去,每一步眼眶就酸一分。 那桌上的棋盘才下了一半,并未下完,如今该是轮到白子了。 唐瑜怔怔地看着,现下的局面黑子为道,而白子被团团困在其中,寸步难行,若是有一步差错,那便是全盘皆输。 想起往日画面,每当与白司离对弈之时,自己总习惯手执白子。与凤息对弈的时候不同,仿佛面对的是让人不可疏漏的对手,面对着白司离,唐瑜总想赢他一次。白司离的棋艺与他的琴艺一样,让人望而却步,叹为观止。 唐瑜学不来琴,棋却是可以的,也不知那日是不是白司离故意放水,总算让唐瑜扳的过一回。 而他总是在自己的白子深陷困局泥潭之中,惬意地呷上一口茶,然后喃喃自语道,‘棋盘比之苍穹,棋子实乃漫漫星子,星子映照凡世之人,便如棋子之心堪与世人。每一步皆是掌握着天下每一个人的命运。’ 左手的掌心忽然火烧一样的疼。 唐瑜绷住心弦,伸出手来去摸手边盘中的白子,第一次觉得这一次下棋仿佛把自己的命也赌了上去,额头上不禁溢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举起手来,唐瑜的目光顷刻间变得分外坚定,盯准了一个地方,抿了抿唇,就要放下手中的白子去。 子落棋盘的霎那,手上忽然传来一道抑止的力量,接着自己的手转瞬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反握住。 唐瑜一惊,白子顿时再也无法往下一分,她整个人就像是僵在了那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叫她眼眶胀痛,不敢回过头去。 直到身后响起了那一声熟悉又清冽的嗓音,霎那间,仿佛满城开。 “阿瑜,这步棋该落在这一处的交叉点上。” 紧接着,那只手轻而易举地引领着自己缓缓移动,直到那颗白子缓缓落下,唐瑜还未真正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一凛,就在方才身后的人指引自己,将白子落在交叉点的那一处,整个棋盘微光一闪,再看那白棋,死局逢生,像是瞬间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唐瑜心中一跳,果然那个人终是要比自己略胜一筹。 时间恍若沉静半晌,身后的人忽然不动声色地将她轻轻环住,紧接着凉凉的唇贴上自己的耳畔,唐瑜连呼吸都瞬间变得困难起来。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觉得这一切一定是个梦,或者是谁营造出来的幻觉。 “阿瑜,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公子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去白华山了。” 胸口处的那一根弦,仿佛在这一刻微微波动,足以惊起她脑海中一片狂风巨浪。 唐瑜的眼睛紧接着蓦地一亮,心跳亦是随之漏了半拍,她有些不可置信,害怕回过头去,然后身后的一切亦不过自己遐想。 可是他抱着她的温度又是那样真实,让她的身体竟在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 身后的人又渐渐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唐瑜搂地更紧,他又笑着说了一句,“回头看看我,我此刻真的在你身边,你回头看看我。” 唐瑜咬紧了下唇,心中煎熬了许久,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甚至做好了梦境随时碎裂的准备。她终于一点一点转过身去,目光错落,只见眼前的男子月牙白衣,脸上毫无遮蔽,眉眼如画,琥珀色的瞳仁仿佛要使人深深陷入进去。 和记忆里的一分不差。 “公子……是你吗?” ? 喉咙里面哽地难受,唐瑜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直到那团时深时浅的影子近在咫尺。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去,掠过她的眉眼,摸了摸她墨发上那朵完好无损洁白剔透的梨簪。 “是我,我在你面前,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柔情似水的话未说完,唐瑜已然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子往白司离怀里扑去,扑个满怀。鼻翼间是熟悉的淡淡梨香,她攥着他的衣襟抽泣道,“我莫不是在做梦,你好好的在我面前。若是真的做梦,那也是好的,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了。” 这一刻,真是等的太辛苦…… “傻瓜……” 第七十二章 独一无二 “公子,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错了。错在我早不该离你而去,我才知道原来好好与你在这凉山度过一生,才是我莫大的心愿。” 白司离摸着她的脑袋,眼神充满了宠溺,他轻轻叹息,“如今知道错了也不晚,从此刻开始,阿瑜你再不要离开我了。” 唐瑜狠命地在白司离怀里点头,此时此刻,长期而来的思念与如今莫大的惊喜占据了她所有的脑海,她的心里充满了白司离回来的喜悦,当下亦是什么都管不了了。 过往的委屈仿佛都因他的出现都能转瞬烟消云散。 唐瑜在他怀里闷闷道,“我好想你。” 白司离勾勾唇角,更是拥紧了她,“我也是。阿瑜,从今往后就我们两个人,无论凤息,楚长歌都不关我们的事,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决不允许你再离开了。他们的死活,还是天灾魔道,都与我们无关。” 怀里的兰溪碎玉忽然闪起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灼地唐瑜的肌肤丝丝炽痛。白司离的话让她瞬间感到醒悟过来,仿佛被人重重一击。 “阿瑜,你怎么了?” 感受到怀里的人脱离自己,继而盯着自己的眼睛,白司离关切地皱起眉头,英俊的眉眼温和地望着唐瑜忽然紧张起来的脸。 唐瑜目光一滞,蓦地退了两步,她望着白司离的眼睛带着痛,轻声呢喃,“公子,你究竟是不是公子……” 兰溪碎玉在一遍一遍地提醒着她,及时想要制止她将要失去理智的沦陷。 “阿瑜,你好好看看我,是我。你为何不相信我?”白司离上前一步想要去捉她的手,“你忘了我们十年之余的朝夕,忘了你奋不顾身离我而去的任性了吗,忘了在梨小筑你说过什么,你说你爱我。” ‘轰’地一声,唐瑜心底的那片海就像霎那掀起狂风巨浪,汹涌成一片碧天。 她的眼泪‘刷’的流下来了,是,在梨小筑她亲口对他表明了真心,这个自己六岁的时候就将她带回凉山的男子,他是残魂鬼魅,可是她亦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白司离的眼睛柔和成一片荡漾的秋水,仿佛要将人深深吸引进去,风吹过枝,纷纷落下的瓣落满他的身,落满他的肩。 “阿瑜,如今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而且我要告诉你,我也爱你,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了。” 唐瑜整个人恍若石化,僵在原地。她的左手掌心痛的刺骨,让她不能自已。 微微哆嗦着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唐瑜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 即便如此,他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义父……” 她忽然喃喃道,两个字自颤抖的唇瓣缓缓溢出。 白司离蓦然一惊。 唐瑜的手心已然像是要裂开一般炽痛,“义父……”她又迫切地喊了一声。 “阿瑜,你在说什么?” 白司离的眉头皱地更深了。 唐瑜一愣,紧接着似乎心底那一片蓦地凉了彻底。 她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来,一点一点打开。 低下头去,手心上赫然是一条像蛇一样蜿蜒丑陋的伤口,此时布在她的手掌心,将她的手掌心生生一分为二,赤红色的一条就像一道袖珍的岩浆。 那是在溪城之时,自己不小心划过栅栏弄伤的,那时的白司离也亦明明将伤口掩盖掉了,此时不知为何忽然显现出来,而且比以往都疼得厉害。 恍若被人当头一棒,唐瑜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去看眼前的白司离。 声音冷的没有一点温度,带着无比悲怆,唐瑜一声轻笑,“你不是白司离,你究竟是谁?” 兰溪碎玉至始至终闪着不间断的微光。 ? 白司离显然是愣住了,望着眼前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唐瑜,有些不可置信。 “阿瑜,你在说什么,我是白司离。是你的公子。” 仍旧温和的言语,就连看着她的眼神都是如此宠溺与疼惜。 唐瑜皱紧了眉头,一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眼间,挥手亦是扼住白司离的喉咙,手指箍在要命的死穴,她看着他的瞳仁却无法掩饰地微微颤抖。 “不用骗我了,你不是,绝不是白司离。”转念一想,她冷冷道,“你是火凤对不对?焚仙崖底下谁人渡我之道,无人见过真身的火凤。” 白司离怔在那里,一双美目像一潭秋水,此时泛着柔柔的悲伤,他一动不动,任唐瑜冰凉的手指按住自己的死穴,声音却喑哑着,“你不相信我?还是要离开我,找了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爱我也是假的。”他的声音让人想起碎了一池的星河,“和我一起永永远远在这凉山不好吗?难道这也不是你唯一的心愿?” 唐瑜的心忽然痛地像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咬一样,彼时听了他亲口说出来的那些话,人影重合,就像真的他在自己面前心伤与失望。 怀里的兰溪碎玉又热又亮,顺带着掌心的那一道伤疤,好像是谁指使着,在关键时刻反复提醒着她。 唐瑜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她放在白司离脖子上的手指差一些就要麻木,带着稍稍迟疑,喉咙堵得难受,仍是张开嘴艰难说着,“是,是我唯一的心愿,我也想。可是,你终究不是白司离,终究不是我心里的那个白司离。” 目光错落,她的眼睛散发出令人不可逼视地坚定,敛气凝神,唐瑜的语气分外冷静,“多说无益,我开始的确被你骗了过去,你幻化的他真的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无论是眼睛,说话的语气,甚至是过往的种种回忆……可他终究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 时间恍若在这一刻蓦地沉淀了,一时间双方对峙着没有一点声音,唐瑜从容地看着他,不带半分沉迷。 最终,白司离微微一笑,深沉而又缓缓道,“你是第二个。”他的语气忽然换了一个调,就像瞬间附上另外一个人,却是威严又肃杀,“究竟哪里让你看出了破绽?” 第七十四章 一剑贯穿 “你说你喜欢吃我煮的菜,可是我总是去白华山,你就一直在这里等我不离不弃。偶尔下山为我买酒喝,受到我的称赞你可以开心很久,其实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白司离’仿佛还不尽兴,看着连连退后的唐瑜又是步步紧逼,仿佛要将她逼到绝路,“在梨小筑好不容易找到任性离我而去的你,因为你说喜欢凤息而吃醋,我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 “不要再说了,够了!我叫你不要再说了……” 回忆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梦靥一般挥之不去。他说的每一句在脑海里都能得到相应的场景,唐瑜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剑,丢也丢不掉,仿佛已紧贴自己的肌肤,瞳仁里忽然燃起熊熊烈火,任凭怀里的兰溪碎玉如何警告都于事无补。 浑身散发着魔邪的气息,眼前的这个人再不是养育她十余年的公子,而是她深深爱着的爱人。 ‘白司离’却仿佛越发说的激动,一把抓住唐瑜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恍若看到了什么令他浑身振奋的现象。 “我们一起寻魇兽,一起放灯,一起去青丘,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辰,难道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声音渐渐软下来,带着急速落下的滚烫的热泪。 即便是死也无法让人忘却的那一段记忆,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全部都记得。 打小就没有清楚过他的真实身份,当她以为白司离是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人的时候,他是残魂鬼魅。当她以为自己任性和楚长歌下江南,白司离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最后关头总能掐准了时间出现。 当她以为他其实对自己充满依赖,充满一点点的愧疚想补偿自己的时候,白司离告诉自己一直以来只是当她是心爱女子的替身。 可是如今,当他说的一切,她都开始相信。原来,这所有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而错便错了,没关系,她不介意。只要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她,而她终有一天能直面自己的心。 原来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自己一直以来想承认都不敢承认的感情。 “我从前想着你若是一直长不大多好,你就能永远粘着我了。可是我又怕你长不大,我想你快快长大,因为这样,我或许就能爱你了。” 话音刚落,唐瑜蓦地抬起泪眼来,眼中的熊熊火焰奔腾不息,就像红莲满池,灼烧天际。她微微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身后是什么,脚下是什么,只看得到眼前的男子,一双美目摄人,而她就要深深陷进去。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真的希望如斯梦境可以永远都不要醒来的一天。 手中的长剑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白司离’目光错落,嘴角已是扬起了难以掩饰的笑容,他抓着唐瑜的那只手更为有力,长剑的颤抖让他体内的血液为之疯狂。 “可是现在呢,你想杀了我吗,你要杀了我?到底为了什么,我们就这样一直厮守在如今的凉山,生生世世,该有多好,你忍心杀了我?” “不,不是的,不是……”唐瑜已然要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一直摇头,一直摇着头,眼泪源源不绝的落下来,带着火焰的气息,烫的脚下的土地升起一缕轻烟。 她无法控制手中的长剑,只是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喊,“不是的,不要说了,我不能杀你,我不能让你死……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你死……” “你不让我死,你不忍心杀我。阿瑜,和公子生生世世在这凉山可好?天下六界都不干我们的事,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即便是梦,我们也再不要醒过来……” 一遍一遍的声音就像魔咒一样,回响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再挥之不去。 唐瑜头痛欲裂,掌心与胸口撕裂一般,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冲出命门,不断闪现在脑海的碎片又是什么。 涛涛银河,雪白梨,熊熊天火,转眼一变又是鲜红嫁衣,那个对镜贴黄的女子是谁,手中执刀,浑身浴血的又是谁…… ‘以后你就是我白家的人了。’ ‘如果我说我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我会找到你的心的。’ ‘你为什么总是要错过我?’ 唐瑜忽然安静了下来,就像魂魄迅速抽离出去,而今只剩下麻木的躯壳。时间仿佛亦在这一刻停止了前行。 怀里的兰溪碎玉此时正散发着微乎极微的光芒,而握着长剑的掌心,那道丑陋的伤疤生生裂了开来,露出森森血肉。 鲜血粘稠地一滴一滴落进脚下的土地,亦顺着剑柄涓涓流向通白的剑身。 剑身霎时散发出不可遏止的光芒来,‘白司离’已是大骇。 唐瑜眼底的火焰久久不息,接着她深深闭起了眼睛,世间一切都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果然还是恨我的。’ ‘公子不愿你受苦,只愿你活下来。’ 月光将他的身体照的透明,他亲手将完好无损的梨簪重新戴回她的发间。 ‘也好,你便不会忘了我了。’ 他的眉眼仿佛还在眼前,怀中已然是散成倾世的火。 真正的白司离,在白华山等着她。 嘴角毫无征兆地溢出一丝鲜血,唐瑜毫无征兆地蓦地睁开眼睛来,火焰散尽,清明一片,她的脸上是从不曾拥有的肃杀与冷静。 长剑高高挥起,没有半点犹豫,还来不及等人眨一下眼,电光火石间,干脆利落地贯穿了‘白司离’的胸膛。 而‘白司离’一动未动,怔怔地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 他的眼泪恍若一碰就碎,又恍若夏日阴云而落下的雨,每落一滴,往心底凿一个口子。 手中紧紧攥着温热的紫神玉,就像那个人的怀抱,全身的力气恍若被一下子抽离的干净,无尽的黑暗深深淹没了全部视线。 ******************************** 再醒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浑身脱力一般倒在地上再使不上一点力气。凤息不见了踪迹,如今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无力地环顾四周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想起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在短短一刻尝遍了人生大起大落,所谓自己的苦海自己渡,如今才仿佛真正明白过来。 唐瑜仰天望着没有尽头的灰暗天空,手中是方才得到的那颗炽热的紫神玉。 她终是在最后关头亲眼见识到了幻化的真正火凤,七彩炫羽耀眼地让人睁不开眼睛。它的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落下来,直到如火般的眸子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手中的长剑转眼化成齑粉,唐瑜怔怔地望着,这才发现,原来火凤只有一只眼睛。 传闻上古紫神玉只有两枚,其中一枚已被人取了去。原来,紫神玉也就是火凤流干了眼泪之后的眼睛。 第七十五章 紫神之玉 周围的一切像风一样迅速散去,什么都不曾留下。只听得火凤在消失前对着自己说了一句话,就像是魔咒一样的一句话,在将来的日子亦是囊括了自己曲折的人生。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唐瑜觉得昏昏沉沉的,经历的往事如同走马观一一从脑海中闪过,可是她如今的意识却分外清醒。 马上回去。 想着来时白华教与她的法诀,艰难地开始蠕动嘴唇,碎碎念间,这时才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等到唐瑜看的仔细了,险些没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试探着费力问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长歌……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楚长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若不是他正一点一点朝这里前进,唐瑜甚至有一些错觉,那只是一尊尤像楚长歌的雕像。 “小鱼儿。”他忽然开口,就像平常一样喊她,一身玄衣,举手投足彰显尊贵。“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所以……”他顿了顿,“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 ? 忽然想起白华曾是对她说过的,琅琊山那一夜,晚清是死了,和那梦姬一起同归于尽。 天界似乎也是有不小的撼动,天钟敲了十八下,有神之后裔陨落了。 那楚长歌呢,听说自那晚与晚清一块儿消失了。命神没有寻到晚清的一魂一魄,向夜神君借来的凝魂灯也没抵什么用。 按理说,晚清仙子毕竟是神之后裔,即便是灰飞烟灭了,也是会有一魂一魄残留下来,进入下一世仙回,忘却记忆重新得道。可是,没有谁能算出晚清的魂魄去了哪里。 那么猜想着些许是被青丘的暮赤君收了去,也就是楚长歌了。 那么,如今他来夺这紫神玉,也就说得通了。 他想试着让晚清活过来,带着拥有他的记忆活过来。 果然,爱情这东西盲目又自私,让人蒙蔽了眼睛,蒙蔽了心。 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紫神玉从手心被生生挖了去,无论如何哭喊都没有用,因为楚长歌至始至终再也没有停顿过一下脚步。 *********************** 这黑夜是不是太过漫长了些,竭力想找寻一个出口,出口处等着的是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姑娘,唐姑娘……”从耳朵里跃进断断续续的试探声,“是不是已经醒了?” 那个声音很温和,让人不禁想到开的样子,又似乎在哪里听过,隐隐涌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接着闻到幽幽的茶香,使整个身子好生舒畅,迫切地想睁开眼睛来看看说话的那个人,想知道是谁,他一定能跟她讲她想听的故事。 视线由模糊到清晰,觉得头痛欲裂。唐瑜皱紧眉头缓缓睁开眼,终于慢慢看清了眼前的那张容颜。 眼前的人温和地笑着,眉目英俊清秀,一头白发最为醒目,见她醒了过来,仿佛终于放宽了心。 “天尊……”唐瑜喃喃的,蹙了蹙眉不禁环顾四周,皆是熟悉的场景,似问非问道,“难道我已经回来了?” 白华点点头,“不错,不仅回来了,睡了三天两夜也总算醒过来了。” 唐瑜愣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坐起,想起之前的所有事,慌乱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现下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仓促与慌乱,目光闪了闪,最终眸光暗下去,她没有说话。 白华看着她,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做的很好了。” 唐瑜仍是没有抬头,犹豫半晌,声音听不出一点喜悲,“蓬莱岛主呢?他,不在吗?还有纤云姑娘。” 白华直起身子,回头坐到一边,“办好事他自然就回去了,蓬莱岛那儿还有一堆麻烦等着他去处理。那纤云嘛,自是不急的,饶是她也不忍心这么快过来。” 唐瑜一愣,随即仿佛觉得白华天尊说的很有道理,缓缓点了点头。 “你真的决定了?觉得是值得的?”白华没有看她,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竟觉得有些味苦,“这一步若是跨了出去,可是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他说的平平淡淡,与之前的语气也并无差处,仿佛聊的只是家常琐事。 唐瑜认真听着,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我都明白。是我自己做的孽,应渡的劫,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她一字一顿道,“并且,自我有了这个念头,我便绝不后悔,所有后果,我都担。” 包括楚长歌,也是她命中应有的劫数,要来的终是躲不掉的。 白华一声叹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搁下手中的茶盏,眸中之色尽是惋惜,“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唐瑜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还是那句话。去焚仙崖下之前,白华对自己说过,在焚仙崖之时,火凤又曾这样告诉自己,即便是现在,还是一模一样的话。 这般熟悉,这般令人悲痛,白华天尊说起来却是如此单薄,“若是劫数,应前世种下的果。” 同样的话语,在不同的当下,不同的幻境。这些佛语,唐瑜如今却是真的有些开始懂了。以前总觉得不太明白,听着像是大彻大悟,其实从中的法礼却始终未能参透。 而如今不需要人指引着自己去参透它,有些事经历过自然就会领悟过来。这是这红尘给所有人平等的教训。 唐瑜点点头,意料外微微勾起唇角,“天尊说的,唐瑜如今真的有些明白了。”她顿了顿,“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来临。” 白华一顿,眼神中荡漾着素来没有的柔波,却大部分被慈悲所掩盖。 “你如今能参透一些确是好的,还是一句话,莫要觉得苦了自己。”他似有沉思,“把握当下所拥有的,光阴会善待你,命运或许也会善待你。” 他叹了一口气,“万物追随世间变化,风云不定。人虽不能胜天,生灵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亦不是亘古不变的。有些你认为早已注定了的事,其实换一个心境,换一种处世之道,或许苍天能为你换一个更好的结局。” 第七十六章 白华飞雪 唐瑜的心在白华天尊说完这句话蓦然一跳。 细细回味许久,她不禁热泪盈眶,“多谢天尊指示。” 白华并没有回答,微微低下头去又轻轻呷了一口茶。雾气湿湿的,迷了眼睛,只是这茶水仿佛比方才的又苦了几分。 过了好久,他才从雾气迷蒙中抬起眼来,“时间也是差不多了。现在,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话音一落,心中‘砰’一跳,唐瑜咬紧下唇,是,如今自己是回来了。所有劫难终将过去,她终于逃离了那让她觉得噩梦般的焚仙崖,谁人渡我之道,回到了白华山。 而此时离她现在的地方不远,有她最思念的人,最想见的人。 而他一定也像她一样,在等着她。 “光阴吝啬,唯有把握当下,切莫要让自己再后悔了……” 想到这里,唐瑜再也听不下去白华接下来讲的任何话,唯独那句把握当下仿佛给了她重重一击,她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不管不顾地就要跳下床。 如今她只想见到他,迫切的,发疯的。任何人都阻拦不了! “难不成你要穿成这样去找他?” 白华天尊见她这样愣是吓了一大跳。 “你至少要穿上鞋不是?”他已离位站了起来。 唐瑜眨眼间奋不顾身地开门跑了出去。 “你这是糊涂了,区区**凡胎不觉得冷?如今外头可是下了鹅毛大雪!” ? 听到白华天尊最后一句话唐瑜已经摔门而出了,他的尾音飘散在苍茫天际中。 外头却真由如白华天尊所说竟是一片银白,恍若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被纯白所掩盖,隐隐约约只剩下状物的轮廓,那雪真是下的极大,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落起,整个天地竟是除了白色再无其他。 这说来也是怪了,白华山可是百万年没有下过雪了,一年四季皆是温暖如春,因要育养织梦,节气也是一年四季只有一种,而这如今鹅毛大雪倒像是让人回到了百万年前临渊消逝的那一日。 那一日也是如此,堂堂临渊上神仙陨。举世大雪纷飞,百凋残,仿佛是这天地为之哀泣。 白华立在门前,目光清远。他的白发与这天地白雪一样,混为一体。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人神,自然感觉不到寒冷,织梦也早已被他设下了结界守护起来,只是看着门前这一串渐远的小脚印,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酸涩,雪慢慢落入眼,头上的银色愈加纯白了。 “你就不担心吗?” 身后的人一身白衣,面目清俊,缓缓从空气中现出身形。 白华天尊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心中不是比我还要清楚?这种交换取他们心中各自所愿,应她失去换他重生。谁也没有欠了谁。” 身后的人难得一笑,“自然,你我对于天命都束手无策,我也是尽着本分之外搭一把手罢了。” 白华天尊叹了口气,不语。半晌,他忽然道,“如今暮赤君却是如何了?” “我避之不见,亦唤阿痕暂时到我身边来,趋势所向,凡事皆有因果,四颗织梦果都有了宿主,况且……” 说到这里,他看着眼前白华天尊的满头白发,与天地间的苍茫白雪已成一色。 白华接了下去,“没错,我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了,而他也未必容易从任何人身上取得。” ************************************ 唐瑜的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白色,仿佛她一人置身与这苍茫天地,被一大片白色所包裹,她只是向前跑着,向前飞奔,全身没有冷的感觉,脚下已是麻木,她的心却是火热火热的,只想飞奔到一个属于她的熟悉的充满沁人梨香的温暖怀抱。 也不知就这样跑了多久,仿佛没有见到那个人脚步就不会停下来,偌大的白华山白雪皑皑,从上俯瞰看去,只有豆点大的影子在缓缓移动,影子散去,留下一串小小浅浅的脚印。 呼吸渐渐开始困难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不再如初飞快,也从不曾觉得这个白华山竟是如此之大,还是自己本就虚弱早该体力不支倒下去了。 怀中的兰溪碎玉一点一点散发着微光,仿佛要在这一刻照亮她的真心,温暖她的心房。 前方隐隐约约闪现一抹异于白雪的月牙色,接着是一点点黑,渐渐显现全部的人影。唐瑜顷刻间觉得一阵鼻酸,眼前的影子也瞬间模糊,下一秒眼泪毫无征兆地就要夺眶而出。 那人影越发清晰,越发耀眼。他静静的立于这白雪天地间,仿佛眼下世间只剩他一人。他迎风而立,衣袂翩动,人影婆娑,乌黑的发丝一丝一丝地随着雪散开来,恍若惊鸿。 他的脸愈发清晰,眉眼愈发清晰,嘴边淡淡的浅笑愈发清晰。 唐瑜恨不得此刻身后长出一双翅膀,可以在眨眼间就飞至他的面前去,张开双手扑进他的满怀。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那是她想要追随一辈子的人,即便埋葬尸骨也要与他一起的人。 他如今存在的那么真实,那么让她倾尽热泪。 只是短短距离,唐瑜竟觉得跑得如此漫长,她忍了许久的滂泊泪水,终于在整个人扑进那沁满梨香的怀抱时如数决堤。 他的怀抱是有温度的,双手是有力的,心跳是真实的,紧紧回抱住自己。他是真的回来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司离久久地抱紧怀里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忍着没有要哭出来,只剩下无尽的叹息,所有情谊都藏进这一声长长的叹息。 听着眼下的人哭的撕心裂肺,心酸之余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最后也是不自然地动了动嘴唇,“怎么了,如今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了,倒是哭的比我死了还要伤心。” 手臂被无力的手指轻轻拧了一下。白司离的手劲松了松。 唐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疼的难受,闷闷的,带着严重哭腔,若是不用劲,还真说不上一句话来。 “白司离,你,你真的是公子……” 饶是之前的吃了亏,让唐瑜真的不敢再那么笃定,可是心里却一遍一遍反复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货真价实,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噩梦已经随风而去。 白司离弯弯嘴角,却是笑了,“自然,白司离不就是你的公子?我若不是,这天底下还有谁是?” 唐瑜反倒哭的更凶了,一双泪眼深深望进他的一汪琥珀色瞳仁,那里真真实实的有自己的影子,她哭的像个孩子,哭的一塌糊涂。 第七十七章 情定花凉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不许再说死不死的了,你再也不能死了。” “好。”要说出这个字来竟是仿佛费劲全身力气,白司离皱紧了眉头,更深地拥紧她。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我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醒来了,我怕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活在有你的幻象中。公子,你这样真的好狠心,你真的狠心丢下我一个人。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白司离一时觉得心中满是心疼,摇摇头,“公子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唐瑜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打湿了白司离的衣襟。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她熟悉的声音,这一刻她等了多久,这一瞬间她想了多久,之前亦是听到过这样的话,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一场幻境。而如今是真的,这个人真真实实在自己眼前,一切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好的回报。 过程多艰难,多心痛都没有关系,只要贪得这一刻温暖。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头,“嗯,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我们谁也不离开谁。” 白司离从自己怀里轻轻捧起唐瑜的脸,对上她泪眼朦胧的双眸,抬手轻触她发间的梨簪,心中又是一动。目光往下,他随即皱起眉头,“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神色难掩担忧,“还没有穿鞋,真的不觉得冷?” 唐瑜方才还不觉得,如今一听白司离这么一说,这才觉得脚下已然冻得麻木没了只觉。不禁颇显委屈…… 而白司离却未等唐瑜回话,宽袖一拂,唐瑜的整个身子已然凌空而起,伴随着一阵轻呼,转眼间自己已是被他横抱在怀中。 唐瑜瞬间觉得有些羞怯,木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整张脸都埋进白司离的颈窝里。 白司离勾勾嘴角,“阿瑜,我们现在就回家。” “嗯!” 天地渺茫,银装素裹,相偎的人影渐行渐远,唯独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却仿佛是此时人间最美的风景。 他就像这纷白世界微渺的轻羽,带着要爱的一颗心,奋不顾身,义无反顾,死亡在何处,尽头在何处,心之所向在何处,他就在何处。 ====================偶是分割线================= “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真的没关系吗?白华天尊或许还在等着。” “即便如此你现下才说未免也是晚了一些,难道我们如今还要特地回去只是为了一句告别?” “才不要,我们两个谁也不要再离开凉山半步了。” 白司离玩笑道,“你不会寂寞?不会再像当初一样丢下我,偷偷背着我跟着别人下山了?” 唐瑜一怔,随之心莫名的一痛,她自然地摆了摆手,“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啊,我已经承认那时是我不对,我任性了。我不是也向你保证再不会这样了吗?”她对上白司离的眼睛,“还有,不会寂寞的,永远也不会,只要公子在我身边。” 凉山一点都没变,想不到走了个把月,终有一天是回来了,回家了。 就像兜兜转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原点,这里谁也没有,谁也不会有,只有永远的白司离和她。 经历了太多,仿佛短短日子把一生都走了个遍,光了所谓的运气,流干了一生的眼泪,而这些都不再重要,已经随风而逝。 她长大了,不再是从前跟在白司离身后日夜盼着他回来的小尾巴。 从今以后,她不仅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守护他。 身下是软软的树叶铺成的地毯,天空明净而又高远,即便已是冬天,凉山却也是从未下过雪的。从前,白司离在这边设下结界,宁静安逸,四季如春。 风过树叶,‘沙沙’作响,落下几片来,淘气地钻进树下白衣人的怀里。 白司离倚在树旁,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微烁,静静地看了良久,最终勾勾嘴角,心中一片柔软,探过身子轻轻拥紧她,“阿瑜,你可知道,千年了,这一刻我等了多久。” 这一感慨,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深情分量。 唐瑜坐在他面前,只觉得方才的微风很舒服,这样静谧的日子是久违的惬意。忽然眼前的人伸手搂住了自己,一时愣了愣羞红了脸庞,从白司离怀中探出头来,“公子,何来千年之说?” 白司离笑的令人心疼,伸出一只手拂过她的柔发,“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你不明白也是好的。什么都无需再想,只要你此刻在我身边,已是足矣。” 唐瑜弯起嘴角,露出唇边两颗浅浅的梨涡,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些什么,就眨了眨眼睛道,“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白司离点点头,顺带伸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又想知道什么?” “唔……”唐瑜捉住白司离停留在自己鼻尖的手指,觉得他此时的眼睛分外明亮。“我想知道在青丘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过纤云姑娘。” 白司离一怔,许是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蠢蠢的问题来,久久注着这眼前的女子,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又将她搂紧自己怀里,微微笑,“若我说喜欢过,你会如何?” 唐瑜陷进白司离的怀中,扑鼻梨香气。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便是一阵闷,她嗫嚅道,“在青丘的时候也是不止一次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还靠的那样近,原来你是真的心动过的。” 白司离哭笑不得,却还是微微正色,“莫不要告诉我,你如今还不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唐瑜皱了皱眉,“我知道那时你只想我离开你,为了我好才骗我说纤云才是你心中的那个阿霓,那个时候你和她走的那么近,只是做戏给我看。” 白司离叹了一口气。 唐瑜从他怀中探出脑袋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却想想当初你为了瞒过我与她接近,也料不准面对这样的美人心里真的一点波澜都没有。” 脑门蓦地一痛,白司离抽回手去,实在失策,料这个时候,唐瑜万万没想到会被白司离钻了空子,又让自己的脑袋糟了罪受,她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若不是你如今自己提这样的想法,还不想你竟对我这般没有信心。”白司离摇摇头,对她朽木脑子一脸没辙,觉得心痛。 唐瑜摸着自己的脑门,皱了皱鼻子,觉得十分委屈,“那你自己说,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有时候对我不冷不热,有时候又关怀备至,有时候很宠我,有时候又对我冷暴力。” 听她这么一说,白司离也是微微诧异,“哦?原来在你眼里,我还有这么多面。” “你说呢?” “我对你自然只有一个面。”指腹缓缓拂过腰间凉凉的青玉扇坠,他的眼睛发光,“一心一意。” 第七十八章 花下缱绻 唐瑜的心里其实‘砰砰’乱跳,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嘴上也是波澜不惊。 “我不信。” 白司离及其耐心,眼下天地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唯独跟前的这个女子。这一刻来的太不容易。 “我对你隐忍,保持距离的关怀是因为之前你还小,你一个小孩子,我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要做的只是保护你,守护你让你平安长大。等你到了笄礼之日,自然已经是个姑娘家了,我本以为可以和你在这凉好好开始,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 白司离说到这里的时候,唐瑜的眼睛猛地一酸。 “我气你,也气我自己。气你为何这么不懂事,为何要伤我的心离我而去,也气我自己是不是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孤单,让你不开心,却也想着无论天大地大都要把你找回来。” 唐瑜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梨小筑的时候,因为你说喜欢凤息而闹气,在青丘,因为楚长歌如此盛情款待我又和自己过不去,直到逝雪深出现,你又说他让你心动。你如此待我,我又怎么再笑颜待你。” 唐瑜没底地小心捡起白司离身上一枚树叶,不敢看他的眼睛,“原来你……” “我吃醋。” 唐瑜猛地抬起眼来,正好望进白司离琥珀色的深情瞳仁里面,眼中的自己竟是如斯羞意,还带着微微震惊。 白司离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发,唇角带笑,“可是如今我终于可以不用再掩藏自己的心意,因我彼时在梨小筑,便已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 唐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白司离的眼底满是眷恋与宠溺,“是老天眷顾我,师父也疼爱我,可以让我再次活过来。他与我说这是一个奇迹,我不知道这个奇迹可以维持多久,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他微微吐气,带着令人沉醉的芬芳,“阿瑜,公子让你受苦了,可是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唐瑜使劲忍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来,白华终是答应了自己,没有将白司离重生的真相告诉他。奇迹,的确是奇迹,他们都能活着,并且重新回到凉山就是一个奇迹。 他的掌心凉凉的,贴着自己热热的脸,唐瑜闷闷道,“你是说真的,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是……” “那,阿霓呢?” ? 有一阵风过来,却比之前的多带了几丝寒冷,也不知为何,明明仍旧是残魂鬼魅之躯,竟意外地感觉的到那透骨的寒意。 师父的这颗织梦果在胸内可是与之前的有些不同,自醒来就觉得,仿佛整个身躯有了凡人专属的冷暖感知,明明在之前是不曾有过的。 也不知道这一次重生又是如何存在在这个世界,可是那时根本无暇思考这些,唯有眼前的女子才是他唯一的救赎。 却也万万没想到她在这时会提到阿霓的名字,以为经过琅琊山颠这一战,她分明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他到这世间来本就是寻找阿霓的,毫不犹豫地走向她,相伴十余年。而对纤云只不过逢场作戏,纤云不是阿霓,那么阿霓是谁,结果很明显。 白司离显然愣了愣,听她说出这两个字眼来,也不知为何心头一痛。 他皱了皱眉,“阿瑜,阿霓就是……” “阿霓是阿霓,唐瑜,是唐瑜。公子心里的又是哪一个?” 岂料,她竟对这个如此在乎…… 白司离皱紧了眉头,也不知她为何要分的那样清楚,如今的她只不过还没有前尘往事的记忆。 “是你。”白司离心疼地看着她,胸口蓦地一滞,“是我眼前的这个人,从小就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你。” 唐瑜的脸忽然凑近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盯住他琥珀色的瞳仁,两只手攀上他的衣襟。 她迫切道,“公子,你好好看看我,千万不要再弄错了。我是唐瑜,我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什么人的影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世之人,从小没有双亲,若不是你也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死去。我只有你,我只是我。” “是。”他亦看着她发光的眼眸,心中忽然一阵绞痛,顺从她,配合她,“是唐瑜,在梨小筑口口声声说爱上我了的唐瑜……” 话未说完,唇已被封住。凉凉软软的触感一下子席卷了全部的大脑神经,甚至连最后一丝呼吸都还没来得及轻轻吐出。 白司离蓦地睁大了眼眸,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抬头凑了上来,遮住最后的一丝光线,柔软的唇已然贴紧了自己的唇。 她生涩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品尝着,却又好笑她这般哪里像是亲吻,就像是放进嘴里便不愿松口的果,她像一个小孩子,留恋着,捻转着,不知道如何再往下一步。 轻轻闭起眼睛,睫毛细微的颤抖,唐瑜胸腔内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吻白司离,情根已动,情不自禁。 白司离显然再也无法岿然不动,面对近在咫尺的容颜,女子的眼角氤氲着浅浅的湿气,真让人忍不了了。他一把捉住她在自己襟前不安的手,往后一退,眼底无法抑制地升起丝丝**的味道来。 忽然扑了个空,唐瑜怔在原地,竟觉得微微失落。 白司离微微喘着气,紧紧锁住唐瑜情迷微乱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下在做什么?” 时间沉淀半晌,唐瑜的目光错落,眼中的晶莹叫人心生怜惜。 她声音微哑,“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说着,微湿的唇又要凑上去,白司离伸手牢牢按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唐瑜蹙眉,张了张嘴,白司离一句话都没有说,俯下身重重压住了她的唇。 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引领者,引导她这个初涉人世的童子军。 白司离的吻带着炽热,像一团烈火即刻燃烧了两颗不安跳动的心。一触即发,他的唇紧贴着她的不留一丝缝隙,舌尖轻触,轻而易举地打开她最后一道防线。 唐瑜微微睁开眼,白司离紧紧闭着眼睛,表情沉醉又悲伤,他的舌尖微凉,不让她有一丝躲藏的机会。 贝齿轻咬,细语轻喃,竟觉得此时春风润雨,让人不能自已。 辗转缠绵,胸前的手缓缓越过他的身子,唐瑜眼角含着泪,紧紧抱住了他。 兰溪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两颗心紧紧系在了一起,周围一下子没有了多余声音,仿佛唯独剩下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头顶的树在这一刻连带周围一大片,忽然如数抽芽开,瓣纷纷而落,就像一场无人指令的盛世雨。落叶铺满的地上,相拥的人影就像是天地间亘古不变的画卷。 求的此刻,余生来换。 第七十九章 花凉之冬 做了一个梦,梦里四季如春的凉山在今下冬季,竟让人觉得生寒发冷。 是不是其实自己身处的是在别处,其实自己还未到凉山呢。不,这一切都不希望是个梦,她和白司离,是真的回家了。 蓦地皱起眉头,唐瑜缓缓睁开了眼睛。竹屋里散发着让人不由自主就沉静下来的淡淡檀香,那是她素来最喜爱的一味。 霎那一瞬,竟觉得眼眶隐隐泛酸。想起昨日,想起渺渺往事,的的确确她与白司离回到这个专属于他们俩的凉山了。 身上微微觉得冷,唐瑜不由地伸手抱了抱自己,饶是她也是第一次在凉山觉得冬天似乎是到来了。 周围的一切摆设都是自己熟悉的,十年之余,甚至屋里的每一件小东西都与她有过密切交流。妆台上的木梳是冷雾送给自己的礼物;桌上的小杯盏和小茶壶是自己喜欢的,甚至还记得东面的竹墙上,每每白司离去了白华山,她都会在其中一棵竹子身上刻上他的名字。 从床上爬起来,晨时的微光透过窗口铺泻在唐瑜小小的身子上,目光望向窗外,这才发现目光所及处树木的杆子已是光秃,而地上不知何时铺满了落叶。如今整个凉山原先四季常青的树木竟无声无息地在昨日里落了一夜叶子。 原来,凉山也有一日会有人间的冬天…… 门外的敲门声将唐瑜散乱的思绪重新拉回来,接着她听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阿瑜,起床了没有,该出来吃早饭了。” 是白司离…… 蓦然想起昨日那缠绵的深吻,唐瑜的脸上立马升起一抹淡淡的红霞。 “噢……起床啦,我马上就好。” 听到里面的回应,白司离面对眼前深绿色的竹门,甜蜜又淡然地勾起唇角。 晨时的风拂过他月牙白的衣袂与墨发,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觉得手指微凉,悄悄握了起来。 “那你快一些,我在外面等你。” 缓缓转过身,竟是满目萧条一片,原本春意盎然,树木长青的景象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白司离抬头望了望天,天光映射进自己的眼里,青白的苍穹看不见尽头,一掠而过的鸟儿又是带去了谁的怅然若失。 伸出手来,阖眼轻声默念口诀,指尖的白光闪了闪又迅速淡了下去,白司离微微睁开眼睛,他轻轻叹息,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再次重生,却是剥夺了他一身的法力,凉山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结界,跟随凡间四季变化,而自己不过是胸腔内单凭一颗织梦果得以为生的残魂鬼魅。 ? 白司离的手艺却是与之前丝毫不差的,唐瑜放眼一桌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的早饭,连白司离都来不及瞧上一眼。 “慢慢吃,都是你的。”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竟是觉得又欢喜又担忧。 唐瑜都空不出嘴巴说话了,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谷子,唔真素好居木有次到则么好次的了。” 白司离没辙地叹了口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哭笑不得,“咽下去,好好说。” 唐瑜狂点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统统咽下,大喘气地喝了一口水,“我说,我好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白司离勾起唇角,“美食面前,你倒是很会称赞人的。” 唐瑜嘿嘿笑笑,“我说的却也是大实话。” “自然,何时你的手艺能稍稍与我看齐一些,也不枉费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久。” 唐瑜的眼睛往上一看,“公子,你又来……” 白司离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吃完饭再与我下一盘棋?” “一定要,许久不曾与你对弈,我这一次可是进步。” “噢?真有那么厉害,可是口说无凭?” 唐瑜舔了舔嘴唇,望着桌上干干净净的盘子,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 “我与凤息在小庄园的时候我总是得空给他做菜吃,他说我的手艺可是极好的,可不像你那么不待见我,吃完饭我们也会來几回棋,几次下来,他都不是我的对手……”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了下来。唐瑜一时愣在那里,仿佛想起些什么,轻轻蹙起了眉头。 “想来那段时光,凤息待你很好吧?”白司离目光深邃地望着她。 唐瑜点点头,“是我对不起他,说过的也总是食言,总是辜负他。”抿了抿唇,说起来便感到一丝心痛,“我以为你不要我了,那个时候我的身边只有凤息一个人。公子,你知道那时凤息对我而言是什么?他和我很像,他对我的心意就像我对你一样。” 白司离静静听着,半晌,他的目光微微闪烁,“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对于凤息意味着什么。” “可是我不明白,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你还是凤息,都像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一般对我好。” 白司离微微一愣,自然眼前的女子迄今为止并还未曾有从前的记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若你们真是有缘,等下一回你再见到他,或许他会告诉你为什么。” 唐瑜的眸光蓦地一暗,“可是或许不会有下次了。” 白司离的手冷不丁地一抖,却极力保持声调平稳,“这又是为何?难不成在之前琅琊山颠他也出事了?” 唐瑜攥紧了手中的裙摆,脑海中想起在焚仙崖下的堕仙道,虽然凤息最后答应了自己会活下来,可是这又是有几成几率,再者,这件事是绝不能告诉白司离的。 她极力忍着发酸的眼眶,平复波澜的心境,唐瑜抬起眼来,一双明眸望进白司离的眼睛。 “公子,你认不认识一个人,她叫瑶锦。” ? 想起那时白司离的脸,唐瑜不禁还是有些余悸,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几乎是刷的一下白了。 冬日阳光穿透云层倾泻下来,照在白司离身上,仿佛散发着神圣祥和的微光,让人看着十分温暖。 可是他却终是语调不稳道,“你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名字?” 第八十章 深情暖暖 唐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想了想,嗫嚅道,“凤息告诉我的。” “难道你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他竟是还得空与你说起那个名字来?” 唐瑜的眉间又收了一分,“想必你是认识她了,那她到底是谁呢?” 这一问之后又是半晌的沉静,白司离的眼里是说不清的意味,暖阳映射进他的瞳仁,连唐瑜在那里的影子都在微微发光。 最终白司离叹了一口气,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瑶锦是喜欢凤息的。” “真的?”听他话音一落,也不知为何,唐瑜的心里竟是一阵松气。 “嗯。”白司离背过身去,双手负在身后,“喜欢到甚至可以不顾一切,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终于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为什么这般轻松,原来那瑶锦是喜欢凤息的,怪不得那时与凤息说的话都是又是难懂却仿佛又带着爱恨。 这样好了,她就不会忍心伤害他,凤息也就不会有事了。 想到这里,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若是下次真的能有缘再次见到,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谢谢他。 想不到像凤息这样逍遥散仙却还是有这样的痴心女子为他的,可又转念一想凤息那般好,自然是有人会欢喜的。 转身之后,白司离的眉头紧紧锁着,袖中的手指轻扣,无论如何再算不出前程的命运,瑶锦,瑶锦……他忽然蓦地睁大了眼睛,白司离的瞳仁剧烈颤抖的,仿佛回忆起什么极其恐惧的事情来。 原来……那个人也是她…… “公子,我今晚想吃烤鸭,能不能做给我吃。” 身后传来女子清灵的声音,却不知何时她的心情又一转明朗了起来。 白司离深深闭了闭眼请,半晌后继而又回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女子重新恢复成清甜的笑颜。 “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暖阳升起,将整个凉山照的一片温暖光明。 “嗯。”唐瑜摇摇头,“知道有人喜欢凤息,对我来说是好事。” 白司离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抑制自己不再去想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可怕的念头。 “那何时下棋呢?” “你先答应我今晚做烤鸭给我吃。” 白司离终于忍不住展露了微笑,“好,午时我便为你去捉一只来。” ? 想不到失了法力就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能握握锅铲了。这不,连捉鸭子这样简单的小事都弄得白司离满头大汗,山下池水还湿了自己一身。 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轻巧地答应了这个小丫头。 午后的暖阳将白司离脸上的汗珠照的晶莹剔透,他微微喘着气,托着腰,表情复杂的面对清凉池里尽管是冬天还尽情嬉戏的几只野鸭子。 身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一阵风吹来冷的仿佛要透进骨子里去。 白司离颇有些无奈,却硬是一副义气凛然,“我说这么冷的天,你们不觉得岸上要暖和许多么?” “嘎嘎嘎。” “还是趁早乖乖听话,别让我失了耐心便要出手摧毁你们。” “嘎嘎嘎。”有几只欢快地游远了。 “你们若是再不过来,我就下来了。我若是下来,你们也就完了。” “嘎嘎嘎。”应该是表示很欢迎。 岸上的人一时半晌没有一点声音,阳光映在池水上粼粼波光,分外迷人。 “不要动了好不好,到我这边来,我就给你们鱼吃。” 唐瑜拿着竹竿赶到山下池边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祥和有爱的情形,白司离耐心地对着鸭子们自言自语,或许他是以为鸭子们听得懂自己的话。 她竟然饶有好戏地站在白司离身后很久,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月牙白衣的男子一个人说着不同的话,天地间只有他一人,耳边只有他一种声音。 像个平凡的尘世之人,不是什么残魂鬼魅,是她心中的男人,而她多希望这样的画面能够永存。 ? 意料之中在回去的路上被白司离铺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诚然他从未亲手捉过鸭子,诚然他不知道鸭子还有赶这一说。 晚饭的时候白司离终于对唐瑜下达了命令,过几日下山去买些酒给他喝,饭前没有酒对他来说就是一种遗憾。烤鸭的味道自然堪称一绝,看着唐瑜那意犹未尽的表情就能知道,白司离摇摇头不能再觉得自己厉害,“这怎么得了,阿瑜若是有一天一个人在山上,那一天不得活活饿着。” 唐瑜也没反驳他,呵呵笑着,树上挂着的夜灯比月光还要明亮,衬得白司离此时的眼睛微闪微闪的,一时也是看痴了。 此情此景,叫人忘了当下时光。 夜风袭来带着微微凉意,白司离没有喝酒,表情却是微醺,他吸了吸鼻子,“看来以后吃饭要进去屋里了。” 不说还好,白司离这么一说,唐瑜倒是真的觉得身子好冷,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冬天了,诚然这十余年都没有感受过冬天的滋味,差一些就忘却了。 她点点头,“嗯,明日开始就进去屋里吃饭……” “阿嚏!”话未说完,白司离的一个大喷嚏便打了出来,他狠命的吸了吸鼻子,幽幽道,“看来白日里捉鸭子的时候,真的被寒风与凉水侵了身子了。” 想想这是白司离活了千万年以来第一次感冒,觉得隐隐新奇之余还带着一点心酸。 唐瑜立即关切地站起来走到白司离身边,“公子,你还好吧,我们进去。”说着便弯下身去扶他,白司离也是没说一句话乖乖就范。 身子软绵绵地顺势靠在唐瑜的怀里,竟觉得有些害羞,还十分欢喜,白司离的脸上红红的,也不知是不是多是因为风吹的。 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唐瑜皱了皱眉头,“你的手好冷,这下可是真的病了。” “还不是怪你,想吃什么烤鸭,我自然是从来不吃的。” 唐瑜竟一时真的觉得过意不去。 “好啦,没事没事,不过只是受了寒,我会照顾你。” 饶是觉得此时的他一点都不想之前淡薄清冷的公子,倒像是个委屈的小孩子。 “你是要负责的。” “好,我负责。” 说着说着,唐瑜已经将白司离扶到了屋内的床榻边,寒风隔绝在外的确觉得暖和了一些。 莹莹烛火映在窗纸上,轻轻跳跃,白司离吸了吸鼻子又是一个大喷嚏。 唐瑜轻柔地伸手抚着他的背,关心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她的公子,白司离可是从未有如今这样落魄没有面子的时候,也是终有这么一天,能换她反过来照顾他了。 “看来今晚不能与你下棋了。”唐瑜略显遗憾道。 第八十一章 兰溪玉佩 “无妨,往后的日子有的是机会。”白司离摇摇头,觉得晕晕的,原来凡人生病竟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 唐瑜弯了弯唇角,也不知怎么回答他,心中一阵复杂,最后凝成一声轻轻叹息。 他凉凉的手一点一点挪上去,抓住她热热的手,握在手心里,唐瑜半依半就地坐到他身边。 白司离的屋里弥漫着熟悉的淡淡梨香气,空气里似乎还微微氤氲着梨殇的味道,让人觉得一阵舒畅。 他的墨发整齐地散在身后,发尾系着一根素缎带,眉眼如画,侧脸如削,瞳仁里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此时的脸颊也因为小小生病微微泛红。 白司离的手抬上去,轻轻碰了碰唐瑜发间的梨簪。 他的眉间微微蹙起,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什么事都做不了,早已经不胜从前了。我别的什么都不再怕,现在唯独担心你在我身边,却觉得辛苦。” 唐瑜弯起唇角,“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你又是哪里什么都做不了呢,不就是不会在天上飞来飞去,不会再变好看的朵讨我开心,不会让凉山再像从前那样四季如春。”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来,“不过那又什么关系,你照样可以每天做超棒的菜给我吃,可以陪我下棋,抚琴给我听,陪我看书,陪我说话,而我就下山给你买酒喝,这就足够了。我本来就不需要公子你要如何如何厉害,我就想你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就像白日里可以为我努力捉一只鸭子,只为我一个人,我就很幸福很满足了。” 白司离心里一阵澎湃,仿佛整个身子都随之热起来,“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唐瑜摇摇头,笑嘻嘻的,“你像从前那样我还觉得我和你有些距离,可是如今却仿佛一点都没有了。公子,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凡人的世界里,你现下算是我的谁?” 白司离勾起唇角,竟有些迫不及待,嘴上却还是说着,“我是你的谁?你的公子,还是义父?”一边说,一边还扣起手指抬了起来敲向她的脑门。 唐瑜一把及时捉住,“这可是冷雾告诉我的。” “嗯?” “你是我的男人。” 话音一落,时间蓦地停驻了半晌,白司离怔怔地望着眼前明眸皓齿,扑扇着美目的女子,唐瑜亦是眉眼带笑带着希望又带着没底的心情回望着他。 忽然,一片黑影快速压过来,接着唇上一热,顷刻间的大脑休克之后,眼前又重新恢复了光明。 唐瑜一瞬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就在方才,自己的吻又被偷了。 白司离轻轻在唐瑜唇上狠狠小啄一口。 脸上顿时升起一片云霞,再往前方看去,不想那月牙白衣的公子更甚,竟一路脸红到了耳根。 白司离深情地望着眼前此时面若娇的女子,这一刻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目光微烁,“对了阿瑜,你的兰溪玉佩呢?” ? 唐瑜看了看他,顷刻间反应过来,继而伸手在怀里一阵摸索,最后终于摸出两片碎掉的玉佩。 灯火的柔光下,两片兰溪碎玉一闪一闪散发着迷人的微光。 想起它为何而碎裂,心中还是微微痛楚。 “是这个吗?可惜那晚被我不小心弄碎了。”唐瑜有些失落道,这一刻心里别说还特别没底,就怕白司离会气自己,总觉得那块兰溪玉佩其实是维系着她与白司离之间的,白司离因为兰溪无论她在哪里都能找到她。 唐瑜幽幽道,唯怕白司离不相信她极其忏悔着,“再如何说也是我自生来携带的,我也是拿命一样重视它,如今它就这么碎了我也觉得难过。”脑海里忽然一闪,“对了,倒是凤息曾像是说过,玉佩的最初拥有者可以帮忙复原它……” 唐瑜的话还未说完,白司离已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接过了玉佩。 他静静地凝视着它,就像望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薄唇微动,白司离目光闪烁轻轻念起诀来。唐瑜愣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兰溪玉佩在白司离的掌心散发出微微的白光宛若倾泻的月色。 白司离握紧它,那光芒从他修长的指缝穿透,待他缓缓睁开眼眸。 唐瑜的目光也随之抖了抖,兰溪玉佩安静地躺在白司离手心,光芒渐渐散去,露出它光华温润的完好通体。 碎裂的玉佩竟奇迹般地复原了。 白司离却是微微一笑,“即便失了法术,归属的宝贝却自通灵性。听得懂法诀亦是感应的到主人的。” “公子你……”唐瑜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呆呆看着他。 白司离对她弯了弯嘴角,“阿瑜,我就是玉佩原来的主人。” ****************************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素来与她谈起日里琐事一般,白司离倾身向前,玉佩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条红绳子。 他的呼吸温热地扑打在唐瑜的粉颈上,令人浑身酥痒。 白司离微微探过身子去,仔细地将兰溪玉佩重新系回了唐瑜的脖子上。 忽之袭来的那种预感特别强烈,就仿佛生来的秘密就要冲出命门。 房间里很温暖,烛火在窗前一点一点地跳跃着;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安静地只听得见彼此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白司离稍稍离开她一些,烛光在女子粉嫩的侧脸下投下一丝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睛扑闪着,此时亮晶晶。 唐瑜一时忍不住伸手去触那人的眉间,不知道为什么,心疼的感觉铺天盖地。 忽然觉得这天地间,唯独仅他们两人而已,却已足够。 只是漫漫年岁,仍旧是有什么悄然改变了,时光无法倒退,变了就是变了。 苍生再如何斗不过岁月,斗不过宿命,斗不过天。 小小的手被白司离温柔擒住。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阿瑜,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 那种心疼的,带着不忍与哀伤。他回望她,却忘了去捂她如水的眸子。 “公子,我们上一世一定是爱的很苦。” 白司离愣住了,顷刻间连心跳都漏了半拍,看她此时眼中深深沉迷的模样,怕是如今说话都没有经过脑子思考。 唐瑜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自顾喃喃自语,“这一世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我不是什么阿霓,我只是唐瑜,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可是我知道,公子,前世今生,我一定是爱你的。而且很爱很爱。” 第八十四章 深深深情 “好吧,凡人真是麻烦,可我如今又明明还不是人,真不明白为什么会生病。”他抬了抬手指,半晌指尖没有半点声色,白司离摇摇头,“忽然真的好想念我的法术。” 指尖被唐瑜用温暖的手心包住,“乖,公子我们回家,我去给你弄点药。” “你去哪里弄药?” “自然是下山。” “别去。”白司离反手抓住她,蹙眉,“别再把我一个人留在凉山。” 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带着些许恳切,此时定定地望着身边的唐瑜。唐瑜一愣,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恍惚间,这才想起来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白司离动了动嘴唇,“或许还能有别的办法治好这个,总之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一股暖意袭涌上来,紧接着眼睛猛地一酸,眼前的男子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却闪亮无比。 饶是自己也是不忍心。 “好,我不去,那你跟我回家乖乖躺好……” 话未说完,却见白司离的眼睛忽然一抖,然后脸上不自然年的红晕显得更加明显了。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烫烫的,随之唐瑜听到白司离断断续续地问她,“躺,躺好?你要做什么?阿瑜,如今是不是太快了。”顿了顿,“至少让我能够好好呼吸……” 唐瑜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她想当场把她那白衣翩翩的公子打晕在地,然后二话不说地拖走,他想的实在太多了,他真的不是凡人吗? 抽出手,倾身帮他把膝盖上的琴抱起来,唐瑜直起身子走了两步,“跟上来,我去烧热水,你记得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了。” 白司离痛心疾首,“阿瑜,你好狠心,原来你是想把公子煮了不成……” **** 生病中的白司离有少见的乖巧一面,抱着自己小猫一样温顺地躲进被子里,额上贴着凉凉的毛巾,唐瑜时不时地为他换上一条。 可是她的眉间再也没有舒展过,因为直到此时此刻,白司离额上的温度没有一点下降的趋势。 他的身上紧紧裹着被子,唯独脑袋和两只手露在外面,手中捧着冒着热气腾腾的热水。 唐瑜坐在一旁守着他。 白司离轻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轮到你陪着我,照顾我,保护我。至始至终,从来没有想到过。” 唐瑜的手拖着下巴,“为什么不可能,我总会长大,就像现在这样。只不过公子你那样好,我想你也轮不到我照顾你的,彼时我不给你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原来有人照顾着的感觉是这样好,只不过身子有些不舒服。想想若是阿瑜能一直这样呵护我,我倒也是宁愿一直病着。” 唐瑜睨了他一眼,“你想得美。” 白司离勾了勾唇角,“以后我们两个一直在这凉山了,谁都不会离开谁,阿瑜也已经长大,我等这样的日子真的等了太久。” 他的眼里满是向往之态,唐瑜的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忽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想要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如今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 唐瑜搓了搓手,“呐,你手里的那杯热水喝光了没有,我再去帮你倒一杯来?” 白司离乖巧地点点头,阖目将杯中的热水喝干净,然后伸手递给她。 “咳咳。”他咳了两声,擦了擦唇角,好生与眼前接过杯子的女子商量“不要太热。” 唐瑜拢了拢眉,淡淡道,“不热怎么会有效果,还想不想病好了,别诓我,我知道你每次都用来暖手了。” 白司离脸一僵,那丫头真是越发能耐,小时也是蠢蠢的看不出多精明。唉,又被看透了…… 唐瑜勾起唇角,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去。 屋外生着明火,火上的水在风中却是烧的格外起劲,咕噜咕噜地泛着往外冒。唯怕将热水灌入水壶中会渐渐冷却下来,还是由它这么在屋外烧着,唐瑜不定时地出来将滚烫的水端进去给白司离。 偌大的凉山上已是少有常青的树木,好大一片都掉光了树叶,唯独剩下光秃秃的杆子,鸟雀都不知飞往何方,来年春季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与往年相比,如今看来真是荒凉至极。 冷风阵阵袭来,连头顶的日光都仿佛受不住寒冷,直往云层里夺去,看这头顶风云变幻,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天仿佛要压下来了。(作者有话说,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不过此暴风雨还不是彼暴风雨,与此同时另一边正出事了,唉o()︿))o) 唐瑜幽幽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眼前的沸水一个劲地冒着热气,浓浓的一片白雾一下子迷了眼睛,竟忽然觉得眼眶酸涩难耐,狠命闭了闭眼,仿佛还能挤出泪来。 唐瑜吸了吸鼻子,微微倾身,发丝从身后散落下来,垂到胸前,她的手忽然蓦地一抖,像是在一瞬间看见极为恐怖的事,手中的杯子因为惊吓一下子失手脱落“哐”地一声,干脆地落尽了滚烫的沸水中。 “啊”手像触电一样躲开去,溅起来的沸水落在手背上,仿佛被毒蛇深深地咬了一口。 “阿瑜你怎么了?”闻声而来的白司离几乎是下一秒破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 “我没事,杯子没拿稳,掉进热水里面了。” 白司离皱紧的眉头和抿紧的嘴唇都让她心慌至极,唯怕他责骂自己手笨就像小时候做错事一般。 唐瑜小声嘀咕,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白司离却是什么也没说,干脆地握起她的手,通红的手背让自己心中一阵绞痛,他低下头去轻轻吹着凉气,特别恨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他宁愿此刻烫伤的是他自己。 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她怕自己怪罪,可是她又可知自己如今心疼都来不及。 白司离吹在手背上的感觉凉凉,很舒服,一点点缓解疼痛,唐瑜的眼睛湿湿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前沸水不断蔓延的雾气,望着此时一声不吭尽在咫尺的白司离,他微微低眉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看,睫毛比女子还要长还要蜷曲,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快就要走到末路了…… 第八十五章 时光尽头 “你怎么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不是叫你裹紧被子的吗?” 白司离终于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对,按照你的意思,出门倒一杯水却好久不来,听到惨叫声我还能在里头无动于衷。” 唐瑜低下头,“嗯。” 白司离气的想把她变成竹林里的竹子,“你还嗯。” 唐瑜觉得更委屈了,“我,我没有惨叫啊。” 白司离再也不想理她,觉得再多说一句,心里会更气一点,他可不想让她得逞。一拂衣袂,二话不说将眼前的女子打横抱起。 唐瑜吓了一跳,“喂喂,杯子还在沸水里。” “不要了。” “你还得喝热水呢,不然病不会好了。” “不喝了,病还没好也早一步被你气死了。” “……乖啊,你别这样嘛。” “你这话是在说谁?” “……” 唐瑜由一开始地微微挣扎,到最后只好仍由白司离将自己安安分分地抱到床上。 她如何说也只是个弱女子,就算白司离如今是病人也斗不过他。 “从此刻开始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只会闯祸叫我担心。”白司离收拢的眉间并没有展开,他轻轻咳了咳,一时觉得身子冷,也赶忙躲进被子里。 唐瑜轻轻笑起来,看着他的样子,明明应该很难受,却还要有板有眼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何时觉得她的公子也有很可爱的一面。 白司离不动声色挨近唐瑜,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直到将身上的被子牢牢将两个人都严实裹起。 唐瑜的脸立马烧了,“你干嘛,我好热。” “别动。”白司离霸道地钳住她小小的身子,把头轻轻靠在身边女子的肩上,“你觉得热才好,把温度让给我一些,说不定一觉醒来我的病就好了。” 他应景地吸了吸鼻子,无奈还是吸不出一点名堂来。 唐瑜第一反应特别受不了他,亏他能想出这个土方法,蠢方法,可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方法还真有效也不一定。 可是,脸越来越热是怎么回事,若是现下前方有一面镜子,一定可以看得到自己通红的脸蛋就像蒸熟的鸡蛋。 “那个,公子……” “唔。”白司离应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在此时听来特别性感。 他安静地靠着唐瑜的肩,微微闭着眼睛,觉得一阵安心舒适,身子周围皆是热热的,仿佛身上的风寒真的在一点一点散去,眼皮也适时地开始沉重起来。 可是唐瑜却做不到像他那样淡定,她的心扑通扑通就快跳到嗓子眼了。 小小的被子里面就只有她和白司离两个人,他的呼吸和温度都是离自己那样近,仿佛如今挨着自己的分明不是什么残魂鬼魅,而是像她一样,货真价实的**凡胎,会微笑,会生气,会生病……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只要伸手就能触到他,从没有过像现下这般有着莫大的安心。 唐瑜咽了咽口水,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拼命眨着,手一点一点挪上去,去拉自己的衣裙带子,即便在当初的焚仙崖下,也没有这般紧张过。 小时听冷雾那丫头说,若以身子为引,为心爱之人取暖,便要宽衣解带,自身体温贴紧他的身子,才是最好的疗法。 看来今日是注定要舍身了。 唐瑜的心一横,眼睛一闭,小手忽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捉住,蓦地睁开眼睛,白司离不知什么时候睁着琥珀色的瞳仁盯紧她,他薄唇微启,像一匹狼,“你是如何?趁我病着霸王硬上弓怎么着?” 唐瑜一口老血含在嘴里。 “不不不是,公子你听我解释……” 白司离无力地摇摇头表示不想听,被子里头捉着她的那只手握的更紧了。 白司离像只小猫一样软软的又往她的怀里钻了钻,选了一个更好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 他喃喃地吐气,惹得唐瑜的下巴一阵酥痒。 “我现下没有力气,阿瑜乖,等我病好了一定好好服侍你。” ‘轰’的一声,唐瑜感到脑子里一阵充血,差一些鼻子那边就要控制不住山洪喷发了。她的脸瞬间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讪讪地如今连动一下都不敢了。 白,白司离方才说什么,他这是在**裸地挑逗她!果然重新回到凉山后真的不能好好正常地生活了。 渐渐的,耳畔想起沉沉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就像伴随着自己此时的心跳。 唐瑜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不禁稍稍低下头去,白司离毫无遮蔽的容颜就在自己胸前,他的耳根正贴着颈间温润的兰溪玉佩。 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翅,自己肩上的青丝垂落下来与白司离的墨发交缠在一起,心中猛烈一跳。 唐瑜忽然想起方才去为白司离倒热水,她蹲下身子,微微倾身,发丝从身后散落下来,垂到胸前,不禁意瞥到里侧一丝晶莹的白发,在墨黑的青丝中显得格外出格。 诚然当时吓得浑然一抖。 恍然间想起之前与蓬莱岛主的一笔交易,时以至今,差不多也该要到兑现的时候了。 目光错落地低下头去,望着怀中男子安逸沉睡的睡颜,脸上湿湿的,脑海中滤过重重在一起的画面,琉璃岁月,真的不够…… ********************** 夜半的时候,白司离毫无征兆地发了两日来最严重的高烧,身子火热,手脚冰凉。 紧紧闭着眼睛,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时不时喃喃念着一个名字,“阿霓,阿霓……” 他皱紧了眉头,仿佛做着一个想醒却醒不过来的梦。 唐瑜在一边急的不行,来来回回不是给他冷手巾贴在额头降体温,就是一遍一遍为他擦拭脸上不断冒出来的虚汗。 看他此时痛苦的样子自己更是心急如焚,从来不曾想过像白司离这样的残魂鬼魅有朝一日还真如凡人一般会有疾病之痛。 顾不得他迷糊边缘喊的是谁的名字,即便心里还是怪怪的,眼下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让他的体温降下来,按白司离如今的状况,若是真的为区区凡人,即便醒来也不是痴就是傻了。 想想这最终罪魁祸首还是唐瑜自己,若不是那日心血来潮说什么想吃烤鸭,白司离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冒着严寒去为自己下山捉野鸭子。 明明心里也清楚他已不再是当初的白司离了,只是单单靠白华天尊的一颗织梦果撑起来的命,失了所有术法,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 颈间完好无损的兰溪玉佩仿佛比之前散发的光泽还要纯正,唐瑜皱着眉头,依旧孜孜不倦地来回为白司离更换额上的湿手巾。 床上的男子仿佛很痛苦,也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喃喃呓语竟是如此悲切,试着想将他叫醒,可是他却仿佛还不愿醒过来。 唐瑜急的要哭了,换下贴在白司离额上的手巾,换上刚刚弄凉的,又急急忙忙跑去将手里的重新降温。 -“阿霓……对不起,不要去,我带你走。” -“我一定会救你的……” -“小筑梨开满,你便嫁给我好吗?” 第八十六章 大病一场 脚步死死的钉在了地上再也无法挪动一分,手上一松,手巾应声而落。 唐瑜死寂一般顿在了原地,身后是仍在煎熬中的男子,她的目光此时却是失神地望着前方,方才的喃喃碎语一字不差地跃进她的脑子里,那一霎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直冲命门,心仿佛狠狠碎裂了一般,恍惚间,蓦地眼中便是一滴泪。 门忽然在这个时候“吱”地一声,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紧接着泻入一屋的冷月光华。 女子一声粉色衣裙,长得像陶瓷娃娃一般美丽动人,她的身边还跟着一只蓝红彩羽的仙鹤。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偶是分割线=========== 小彩一见到唐瑜“哔”地一声,很欣喜地从外窜了进来,它真是一点都没变,和初见时一样,蓝红色的彩羽光彩夺目,雪白的喙象征着独一无二的高贵,尾巴带起灼灼火焰,即便只有一只脚,仍是天资不凡。 它扑闪着围绕着此时呆呆的唐瑜来回转动,看起来样子实为想念。 直到纤云袅袅身子缓缓踏进门槛的时候,唐瑜仿佛才如梦惊醒,对身边殷勤的小彩恍若熟视无睹,眼中只有那娉婷而来的粉衣女子,她嘴里喃喃道,“纤云姑娘,你来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纤云下颚微提,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面若桃,高高在上。 “怎么,你不就是想要让我来了吗?” 唐瑜心中一震,却是微微低了眼没有说话。的确,早在白华山之时就让蓬莱岛主通知她了。 纤云走近来,烛光将她的面容映照地无比绝色,浅浅阴影投影在她浓密蜷曲的睫毛下一闪一闪的,撩人心弦。 “这里便是凉山了。”纤云淡淡一笑,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目光流连,“白司离与你相伴十余年的地方,他果然是了心思。” 这话说的带着微微酸味,纤云仿佛是笑着说,仔细看她的脸上却并没有一丝笑意。 直到她提起白司离的名字,唐瑜才蓦地想起来,如今白司离还处在水生火热之中,而她早已江郎才尽,束手无策。 猛地回过头去,那仍旧躺在床上的男子紧紧闭着素日里好看的眼睛,发鬓周围皆是冷汗,他的嘴唇苍白,仿佛在竭力压制着自己什么,摇摇头,喃喃呓语却在此时已经模糊。 “你如今已经来了,能不能快些想办法救他,他的高烧一直退不下去,再这样下去……”唐瑜的话语在口中戛然而止,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如何?她已经无法再去想了。 都是她的错,她不想让他的公子这样辛苦,这样受折磨。 她宁愿代他去受这样的罪。 而他这一病,又仿佛就是上天注定,唐瑜不可逃脱的劫数。 所有因果,皆在命中。 纤云仿佛是意料之中,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焦急之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她深深望了一眼躺在床上被梦魇受尽折磨的白司离,亦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他这般模样,即便是之前语诱自己与他逢场作戏,受噬心咒摧残的时候,虽然生不如死却比如今想醒都醒不过来的狼狈样要强得多,忽然觉得此时的他也甚是可怜。 “我既然来了,自然会救他。”纤云目光微闪,喃喃道。 “那就好,有你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唐瑜终于稍稍转忧为安,“只要能让他好好醒过来,我怎样都可以。” 小彩扑扇着翅膀,单脚立在白司离的身边,它轻声咽呜着,低下头去,用身上最软的那一处羽毛去抚他汗湿的脖子,仿佛只是想要缓解他整个人的痛楚。 纤云勾起唇角,眼睛一直在白司离身上没有挪开一分,却似乎是对唐瑜而言,“是么,要你怎样都可以?” 唐瑜微微一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我既然要你来,你也是知道原因的。”她咬紧下唇,心中的痛楚只有自己知道。 小彩飞身而起,即刻带起一片绚丽光彩,它腾空停驻在白司离上方,尾巴一处烈焰四射,下一秒从雪白的喙中源源不断地倾泻出绯色的光芒来,那光芒的尽头扑散到白司离整个身子,小小竹屋在一时间蓬荜生辉。 小彩“哔哔”地叫着,指尖被光芒笼罩中的白司离,脸上的汗珠晶莹剔透,他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攥起,嘴里喃喃的,却没有人听得清他此时说的到底是什么。 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他如今很痛苦,他被梦靥深深缠住,他想醒,可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公子……”唐瑜焦急地上前一步,手却猛地被一旁紧紧拉住。 纤云的脸色凝重着,“不要过去,你若是现在过去,不仅对白司离没有好处,连小彩都会受伤。” 话落,唐瑜生生地顿在原地,手指一点一点捏紧,指甲陷进肉里面也感觉不到一丝疼。 忽然只听到“哔”的一声短促的呼叫,接着绯色光芒顷刻散尽,小彩像是在瞬间耗费了所有精力,毫无征兆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唐瑜惊呼,纤云瞬间脚步微动,身影霎那间出现在床边,伸手一把接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小彩。 她的眉头深深收拢,“没事,你已经尽力。”她安抚地对怀中的小彩淡淡道。 小彩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光芒散尽之后,白司离竟忽然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侧的手指也渐渐松开,眼睛仍旧紧紧闭着,现下这个模样就仿佛像极了永远的沉睡,安静地消失了最后一缕呼吸。 唐瑜的目光微微颤抖,一只手捂上嘴巴,试探性地喊他,“公子……” 她不敢过去,她害怕过去之后得到她最不想要的答案。 纤云将怀里的小彩放在床尾一处,方才消耗了它太多灵气,如今便需要时间让它好好休息。 她一个回身出现在唐瑜面前,顷刻间挡住了唐瑜望着白司离的所有视线,对上她仓皇不安的眼神。 “听着,他如今还活着,白华天尊的织梦果并非一般神果,天神以外所有生灵能够起死回生更不是浪得虚名。”饶是纤云此时的神情分外严肃认真,就像彼时同她在妖界禁地一样,字字珠玑,斩钉截铁,让人不由生信,“小彩已在方才唤回了他一些神识,高烧已经退去你大可不必担心,只不过目前心智仍被梦靥压制,禁锢在里头醒不过来。”她语气一转,眼中忽然散发出摄人的光芒,“可是你也不愿意他永生永世被禁锢,在你有生之年一辈子闭着眼睛是么?虽然你的有生之年也是时日不多了。” 第八十七章 赴汤蹈火 “你想说什么。”唐瑜感觉自己抖得厉害,整个人的只觉都在一点一点抽离,她的话像致命的毒药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纤云忽然一笑,“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愿意甘心为他赴汤蹈火,脱离梦靥禁锢,让他醒过来。” “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是不愿意的。”唐瑜一字一句,“只要你真的能够救他。” “那好,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你心爱的公子不管不顾的。”纤云唇角的笑意愈发深刻,摇头叹息,“其实要怪也是怪你自己,他此次能够活过来已实属不易,这个怕是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的命能提前那么久与你相逢已是奇迹,可是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 纤云蹙了蹙眉,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怜惜,紧接着替代的恍若是胜利者的悄然喜悦,唐瑜剜心蚀骨的痛苦被她一丝不漏地收进眼底。 她此刻就像地狱而来锁魂使者,对着唐瑜步步逼近,“以凡人之力续命,丧失了毕生所有术法,瞧瞧如今的凉山,失了白司离布下的结界成了什么样子,荒山枯木,人间腊月又岂是他一缕残魅所受得住的,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忘了他如今是什么。” 唐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惨白,空洞地盯着脚下,耳边的声音叫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冷却。 纤云却恍若还不想放过她,诚然如今白司离这副模样和唐瑜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她也心疼的厉害,却在心疼之余也十分感谢唐瑜,若不是她照顾不周,她纤云也不会提前那么早能回到白司离的身边。 “你不仅让他这样的身子受了寒气,还妄想用凡人的法子替他祛寒,真是说你天真好,还是说你蠢,白司离不顾生死都想守护你,可你又能为他做什么?”纤云的声音忽然失了所有温度,“你只会害死他罢了。” 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恰巧落在手背上,那是白日里自己不小心被沸水烫伤,如今还有些疼痛,眼泪不偏不倚地倾覆在上面,顷刻便是一阵钻心之痛,仿佛被生生掀起了一层皮肉。 最后一句话敲击在心上,那一片柔软被在瞬间被击地溃不成军。 她在他身边能做什么,只会害死他罢了。 明明知道他如今仍旧是残魂鬼魅,好不容易能够睁开眼睛重新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哭对自己笑对自己生气,可是到头来呢,终究没有守护好他,没有保护好他。 之前口口声声的承诺在这一刻全军覆灭,永远只能他为了她,而她却只会拖累他。 是她不懂事,让他的身子受了寒,还笨手笨脚地以为没有什么大碍,白司离说不碍事就真的不碍事吗? 如果她唐瑜是纤云,还真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她终究还是害了他,终究会害了他…… 纤云又逼近一步,“怎么了,无话可说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来驳回我?连你自己都觉得是你害了他吧,救了他以后又亲手害他,唐瑜,我也想好好问问你,你又是究竟如何爱着他的。” 究竟是如何爱着他……她至始至终不过想好好待在他的身边。 “救救他……” “你说什么?”纤云侧耳倾听。 “我说救救他。”唐瑜一字一句,“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让他醒来过,要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地生生哽咽。 唐瑜抬起泪眼,眼前的纤云变得一片模糊,却扔想竭力让她看到自己恳切的眼睛,“他好不容易能够活着,怎么可以一直闭着眼睛,我想让他看看我,我想让他趁我还有时光好好看看我,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没有多少日子可以陪他了。” 诚然看着唐瑜此时满脸泪痕的样子,连纤云都禁不住动容了。 她伸手一把抓住纤云的衣袖,眼神中竟是从没有如此卑微,哀求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让他醒过来,多大的代价我都可以承受。” 纤云的眼睛终于散发出妖冶的迷人光芒,她的声音魅惑人心,拂袖擒住唐瑜颤抖的手,“你说的是真的,无论多大的代价,只要白司离睁开眼睛。”她步步紧逼,“你要知道,如今你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了。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好多人都在问她值得吗,连她都反复问了自己好几次,可是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 唐瑜已然泣不成声,只能狠命地点头。 “好。”纤云满意地勾起唇角,微微正色,“想要摆脱梦魇的根本,还在于他身上潜伏的寒气。要驱除白司离身上的寒气,就需要山下百户人家家里的炭火,俗称百家炭前来驱寒,你可做得到?” “百户人家的炭火?” 纤云点点头,“不错,那百家炭火吸收人世间每一处的阳气,白司离一身残躯阴气深重,阴阳调和,对他再适合不过。”勾起唇角的模样像黑暗伸出睁着碧眼的猫,“你既愿意为他赴汤蹈火,那么我就等着看你的造化,唐瑜,让我看看你又多爱他。” 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了裙摆,她的目光剧烈颤抖。多爱他,旁人永远都想象不到。 竭力保持声调平稳,“好……我立即就去。” 说着就要转过身。 “你要记着。”纤云陡然响起的声音特别清冽,“时间越短越好,如今的他可没有资本能够一直等你,拖得越久,气息便越发衰竭。” 浑身一抖,仍是咬牙挤出那个字,“好。” 纤云空出另一只手往一边微微一拂,桌面立马出现一盏檀香。 门外的夜空黑的深邃。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三十三重天,“三回檀香染尽,天光破晓,你若还不回来,我就替你葬了他。” ***************************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男子,唐瑜咬紧下唇,再也等不及便抹了一把猫泪,转身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纤云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最后缓缓回过身。 小彩仍旧一动不动地在床尾调养气息,它的周身时不时环绕起隐隐的一层彩色光圈,目光往旁边看去,白司离恍若只是沉沉睡着,仿佛不过多时就会醒来一样。 还是那个素日来一身月牙白衣,风轻淡薄,体态婆娑的白司离,千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时,飞身立于云头,手执碧落刀,眼神肃杀,斩妖弑鬼的司星上仙玄赐。 还记得在青丘再次相见,千年前他的心给了那个女子,千年后亦是如此。而为了保护那个女子,他深受噬心咒煎熬,并拉着自己的手,他第一次离自己那样近,只是对自己说了两个字,‘帮我。’ =====分割线======== 深在这里请大家支持正版.3g书城.三生诀梨祭,有最新最及时的连载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