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清》 第一章 皆是白头人 明永历十八年,清康熙三年正月初七,川鄂交界巫山畔。 下晚的时候落了雪,及至夜里雪已是鹅毛般大小了,山里的老人都说上次下这般大的雪还是崇祯爷在那会,怕是二十年都不止。 按理这么大的雪,又是在山区,还是夜里,那狭小的山道不应该有人,然而此时却有两三个身影正在冒雪前行。 虽然天黑看不清三人的长相,但从三人不断加快的步伐以及相互间的催促声中,却能感受三人心中的焦虑。 似有十万火急之事。 三人冒雪前行的方向三十多里外有处明军营寨,名为吴家垣子。 顾名思议,吴家垣子早些年乃是由吴姓之人聚居所在,沧海桑田之下,吴姓之人可能不在,这地名却是留了下来。 一代又一代。 时至如今,吴家垣子已成了夔东地区明军的一处重镇,驻防在此的乃是大明永历皇帝敕封皖国公刘体纯部将——挂印总兵锁彦龙。 其部约摸有官兵四千余人。 锁是河南人,十来岁时因爹娘饿死便参加了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为了活命也为了一口饭吃,一直跟随李自成麾下大将刘体纯与明军战斗。 甲申年李自成死后,其部下分成两大部分继续抗清,分别由郝摇旗、刘体纯和李过、高一功率领。 两部先后在湖南、湖北,与明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北巡抚堵胤锡等接上联系,从此接受大明隆武朝的节制,整体改编为忠贞营与明军联合抗清,后受永历朝廷节制。 锁彦龙也因此由顺军摇身一变为明军,此后继续跟随刘体纯抗清,因其人武勇、悍不畏死,多立战功,由刘体纯上奏永历朝廷为其请授挂印河南总兵官。 所谓“挂印”即是“记名”,并不实任。 原因是清军入关后,明朝控制的区域不断缩小,等到后期国土几乎被清军占了大半,故论叙军功晋迁时,多以“挂印”而授。 就是先记着,等河南收复后便可实任该省总兵的意思。 要说打白条,或者记个账也行。 忠贞营前身是农民起义军的大顺军,战斗力较腐朽的明军高出不少,改编时拥众十万有余,若明朝好生使用,不加限制,给予足够的信任和支持,取得的战果应不会低于大西军方面的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等。 可惜由于永历朝廷的歧视和部分官员的混账操作,导致忠贞营这支成建制的重兵集团一直被明朝自己打压、分解、拆割,最后只能以川鄂陕三省交汇的兴、房、竹、巫、奉等县为根据地坚持抗清。 这地方山高水急,形势险要,易守难攻,不仅切断四川同湖北的通道,还可以出击两湖、豫西、陕南和四川,于军事上十分重要。 然而此地重峦叠嶂,人烟稀少,穷乡僻壤都不足以形容此地的艰苦。 忠贞营以此为根据,无论是钱粮还是兵员补充都受到极大限制,只能对湖广清军进行一定的牵制,对于西南、东南的战事鞭长莫及,难以发挥更大的影响。 可即便如此,忠贞营也依旧在这穷苦山区坚守明之国祚,一守就是十八年! 哪怕永历朝廷覆没消息传来,晋王李定国病死荒外,延平王郑成功收复南都失败,全国抗清形势进入有史以来的最低谷! 以李来亨、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等为首的明军将领依旧高举明帜,拒绝清廷招降,坚持与清军战斗到底! 是谓天下皆降闯不降! 什么是气节? 这就是。 两年前,在永历朝廷覆没后,清四川总督李国英立即奏请清廷,建议发动四川、湖广、陕西三省会剿夔东地区明军,以实现国家的大一统。 当年九月,清廷即准李国英请。 随后调湖广提督董学礼督总兵三员统兵三万至湖广方向进剿; 调陕西提督王一正督总兵二员统兵二万五千;协调河南省河北镇总兵鲍照统兵五千,共三万兵至陕西方向进剿; 四川清军则由总督李国英亲自率领,合约水陆官兵五万余至重庆、夔州方向进剿。 即三路用兵。 在十余万清军的步步紧逼下,缺衣少粮更乏军械的明军虽然顽强抵抗但仍是遭受重创,且损失惨重。 袁宗第、郝摇旗等部最先遭到打击,被迫放弃经营多年的房、竹、奉等根据地,导致整个明军活动的地盘随之缩小一半。 后虽在临国公李来亨主持下,明军齐心协力取得重创湖广提督董学礼部三万清军的大捷,然西线五万明军却在巫山城下,败给老谋深算且擅用兵的清四川总督李国英,明军部卒死伤七千余,不得不被迫撤退。 这一退导致明军未能打破清军的包围圈,战略上已经处于被动挨打局面。 由于东线的湖广清军被明军重创,清廷又希望尽快扫清大陆的明军最后反抗力量,遂于去年秋天再次向夔东增兵。 这次增的是真满洲大兵! 一路兵马是驻防在西安的八旗军,计有六千余人,由西安将军傅喀禅、副都统杜敏带领自陕入川; 另一路则由靖西将军穆里玛、定西将军图海率领由湖北进剿,所领部队为京师八旗劲旅一万名。 两路八旗军增援抵达后,清军对夔东的包围圈总兵力多达十六万余,使用民夫十万,为之输送粮草的各省役夫更多达百万之众。 兵力之多远超从前清军任何一次用兵,即便对西南的“灭国之战”用兵也不及此番。 由此可见清廷对于彻底占领中国的急迫性,也对原顺军集团战斗力无比重视。 重兵云集,自意味着一场决定性的大战即将打响,否则旷日持久下去,清军的后勤根本无法负担,故清辅政大臣索尼在给靖西将军穆里玛的书信中要求“毕其功于一役,早日奏捷”。 鉴于形势恶劣且紧急,十一月,在与败退过来同自己合兵一处的袁宗第、郝摇旗商议后,明皖国公刘体纯命部将锁彦龙与同为挂印总兵的吴之奇、王加玉等部合约八千余人,向逼近陈家坡的四川清军发起反击,意图迫使当面清军退回大宁河以南的夔州,从而减轻西线日益迫近的军事压力。 然而逼近陈家坡一带的清军是由清四川提督郑蛟麟、重夔镇总兵程廷俊、抚剿署总兵梁加琦等率领的主力,单陆师就多达三万余众,并拥有不少火炮,兵力悬殊且装备劣势的明军尽管奋勇冲杀,仍是无法取得突破,不得不收兵回撤。 清抚剿总兵梁加琦乘势带兵追杀,此役明军阵亡过半,士气低至极点。 刘体纯闻讯,久久无语。 过了三五日,突有惊变发生。 却是那挂印总兵吴之奇同王加玉等人眼见胜利无望生了胆怯之心,悄悄率部降清,这使得刘体纯围绕天池寨、吴家垣子、老木崆一线部署的防线出现重大漏洞。 十二月,在清军重兵攻击下,刘部重要据点天池寨失守,又有挂印总兵李之翠、刘应昌叛变投敌。 一时之间,刘部上下人心惶惶。 为确保通往最后据点老木崆的西大门吴家垣子不失,刘体纯再命锁彦龙带部下精兵千余人前来驻守。 这千余人皆是跟随刘体纯超过十年的老卒,也是刘营最精锐的兵马,倘若再败,刘体纯部已很难再与清军独自作战,不得不与郝摇旗、袁宗第等残部退往最后的根据之地——临国公李来亨驻守的茅麓山。 倘若如此,明军便再无回天之力。 若锁彦龙能守住吴家垣子挡住西线清军,刘体纯便能与郝摇旗、袁宗第合兵与李来亨部共击兴山东南方向的湖广清军,即便不能迫使清军解除包围圈,也能为己方赢得喘息之机。 这个战略无疑是冒险的,甚至可以说是刘体纯最后的一招棋。 若胜,则还有一丝挽回之机。 若败,则天灭大明。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在经历连续失败之后,明军急需一场胜仗挽回日渐颓丧的军心士气。 锁彦龙接令后没有耽搁立即从老木崆带兵出发,用了两天时间赶到吴家垣子接过指挥权,又收拢了一支袁宗第部失散的残兵数百人,使得吴家垣子的守兵由原先的两千人增至近四千余。 只这四千人也是军心浮动,一是清军大举进逼,连续吃败仗的明军官兵心理压力极大; 二是近期多有将领叛投降敌,故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投降叛变的会是谁,搞得不仅将领之间互相猜疑,士卒之间也难以团结。 且在清军长期封锁下,明军官兵不仅无足够棉衣御寒,连起码的温饱都达不到,武器装备更是比清军差了几个等级,如此形势下盼着明军将士能以饱满斗志坚定抵抗到最好,似乎也是强人所难。 惶惶之间,一场大雪落在巫山。 这场大雪倒是叫明军将士暗松了口气,因为这能让清军新的攻势延后,也会让清军的辎重运输变得困难。 山区用兵,纵是清军强势,也受限于地形,若风雪持续数日,山道结冰不可走车马,怕是清军真能因此停止用兵。 对于连续战败,被迫不断后撤的明军而言,肯定是个好事,至少能让疲惫至极的明军将士能有一个短暂的休整时间。 身为吴家垣子主将的锁彦龙前天主持了一次军议。 参加军议的除原驻守在吴家垣子的挂印总兵田守一外,另有挂印总兵胡君贵,副将王之礼、赵德安、俞国华、陆从云等人。 这些人中有的是老闯军出身,有的则是后来忠贞营在湖广活动时加入的原明军,或地方团练头目。 军议并没有就当前形势作出什么研讨,因为没什么可说的,锁彦龙只是就吴家垣子防务做了一些落实。 将领们都没怎么说话,整体气氛与其说有些落寞,不如说是有些悲观。 据可靠情报,吴家垣子当面的清军至少有两万之众,那么仅凭四千缺衣少粮且乏武器的明军真能守住?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会议上没有人敢提出投敌,只因那锁彦龙是皖国公刘体纯的心腹亲信,其带来的千余官兵更是刘部最精锐的人马,此人不肯投敌,其他人哪里敢? 夜深了,外面的雪还在下,由于风大,明军升起的篝火除了几处靠墙垣的没有熄灭,其余的都叫大风吹灭。 条件有限,吴家垣子的房屋大多是土石共砌,基本上看不见砖瓦房,可就是土石共砌的房子也少的可怜,毕竟此地原先只是吴姓百姓的聚集之地,说镇大了,说村小些,巴掌大的地方又哪里有能容纳几千士兵居住的地方。 更何况这一片本就是贫困山区。 因此绝大多数士兵只能住在茅草搭建的棚屋中,这就使得很多明军夜里难以入睡。 无它,太冷。 处处漏风。 外面北风仍在呼啸,漫山遍野皆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让冻得直哆嗦的明军至少心里安全一些。 远远看去,整个吴家垣子静的可怕,也黑的可怕,连声犬吠也不闻。 风雪之中,一个年轻的身影从一间土石共砌的屋中推开破门走出,抬头看了眼漫天飞舞的雪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苦笑一声,继而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呢喃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两句出自唐代诗人元稹笔下,诗人以“沧海水”、“巫山云”表达自己对妻子坚贞不渝的感情,诗句从这年轻人嘴中呢喃而出,却不知是否也在表达类似的情感。 答案,无从揭晓。 只知风雪中这年轻人的表情很复杂,尤其是风中咧咧作响的明字大旗让他的眼神更是如五味杂陈般不知滋味。 时间如静止般,天地如石化般,只有内心不断的疑问声。 还有救吗? 还来得及么? 我到底怎么办? 是死战,还是降? 无数自问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有的只是无比的纠结。 许久,又是一声长叹后,寒风中的年轻人收起鼻间的酸意,又将视线转向远处的一堆篝火。 火堆旁,几名士兵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苗,看着好像熟睡般,仔细看却能发现几人都将武器牢牢放在膝盖上并用双手紧握着,风声稍大几人的眼睛都会立时睁开,如同猎人般向深邃的四野看去。 一阵狂风吹来,火苗瞬间腾起,腾起的霎那间也将几人的相貌完整呈现在年轻人视线中。 无一不是白头人! 第二章 事到如今降了吧 “老营的人,刘体纯最后的家当了。” 年轻人嘀咕一声,心里莫名一阵酸楚。 这些生了白发的都是锁彦龙从老木崆带来的刘部精锐老卒,差不多有一半都是原来的老顺军。 这帮人可以说个个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兵,战斗力十分强,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如今平均年龄恐怕都有五十岁,更休说有的老卒甚至是崇祯年间就加入农民军,搁现在都有六十来岁。 通常,五六十岁的人基本都含饴弄孙过起老年生活了,不可能同年轻人一样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因为他们的精力和身体已经不允许。 然而这些满头白发的老卒却依旧和年轻人一样战斗在抗清一线,甚至在关键时候还被用作最重要的战力使用,真不知是历史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亦或这个民族的悲哀。 没来由的,年轻人想到了千年前孤悬西域坚守的那帮唐军白发老兵。 眼前的这些白发老卒同千年前在西域坚守的唐军老兵何其相像! 一个为了大唐最后的荣耀,一个则是为了汉家最后的气节。 唉。 想到这里,年轻人再次叹了口气,他虽敬佩这些白发老卒,然却知道大事已去,天命难违。 眼下距离夔东抗清基地全军覆没最多还剩几个月时间。 这支坚守了十八年的抗清义师,结局注定是壮烈且无比悲惨。 如果年轻人没有记错,忠贞营最后的主帅李来亨应该是举家殉国的。 李来亨的死,被后世史学家定性为“大陆上公开以复明为旗帜的武装抗清运动结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试问,以弹丸之地如何能对抗拥有整个中国的满清呢! 就眼下局面,面对十几万清军的重兵围剿,仅余不到两万人且没有任何外援和补充的明军如何坚持下去? 清军拿人命堆也把明军堆死了! 明军死一个,少一个! 清军死一个,却能补充无数个! 失败,是必然的。 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因此,年轻人骨子里并不排斥投降。 至少,在听到不少明军将领陆续率部降清后,他没有看不起这些人,更加不会痛恨他们,反而觉得他们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生死面前,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坚定永恒的心无惧死亡! 选择生,还是选择死,本就是人的自由。 没有人可以剥夺这个自由。 为信仰而死固然值得称颂,苟延残喘活着难道一定要横加指责么? 今时今日,在这长江三峡地区,明军已经没有曙光,有的只是绝望和无底的深渊。 继续战斗下去,只有牺牲。 当然,年轻人自己不会主动选择投降,因为他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所以,他在等待。 等待有人带他投降。 主动降和被迫降还是有区别的。 虽然结果一样,却能让人的内心好受一些。 也许,这就是遮羞布存在的意义吧。 年轻人叫王五,没有名字。 随的义父姓。 王五的义父姓王名德顺,顺军的一名掌旅都尉,其在随李自成围攻开封时收养的王五。 当时的王五是被饿得只剩皮包骨的父亲拿去与人交换的食物。 是谓“易子而食”。 在给了王五父亲几块饼后,时年两岁的王五成了王德顺的第五个义子。 收义子是农民军中的一个习俗,因为战乱出现不少孤儿,为了让这些孤儿能活下去,也为了给自家留个香火,很多农民军将领都喜欢收义子。 如大名鼎鼎的晋王李定国就是大西军首领张献忠的义子。 同样,大名鼎鼎的李来亨也是李自成侄儿李过的义子。 王德顺不识字,也懒得去想,便没有给几个义子取名字,就按年龄分叫王大、王二... 那么,王五就叫王五。 王德顺总共收了七个义子,现在只剩三个。 除王五外,还有个哥哥王四,弟弟王六。 其余几个要么病死,要么死于清军袭击。 王德顺本人也在永历十年随龙虎将军高一功进入湖南时,遭到当地土司袭击,不幸中箭身死。其死后部卒跟了刘体纯,时年13岁的王五同两个兄弟一块入了刘体纯部的孩儿营。 兄弟三人陆续长大后开始在军中效命,因为是“烈士”子弟,且王德顺生前与刘体纯甚为要好,因此在其余荫下,兄弟三人都被刘体纯予以重用,分别担任不同军职。 比王五大两岁的王四担任了游击一职,比王五小一岁的王六则在刘体纯的亲兵营中任掌旗,王五本人被分配在挂印总兵田守一麾下担任把总。 把总是明朝的官制,七品,属于军队的基层军官。 搁从前的顺军则是部总。 这对当时才16岁的王五而言,肯定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随后几年王五就一直跟着田守一征战,几年下来也提为千总官。 去年秋天在与清军战斗中,王五带人成功绕后包抄了一部清军,斩获较多,还亲手格杀了清军绿营的一名副将,故被挂印总兵田守一破格提拔为亲兵营领队,另外给了一张永历朝廷过去颁授的龙边荆州参将公札。 就是22岁的王五除了是挂印总兵田守一的亲兵队长外,还是大明朝的荆州参将。 不过任谁都知道这个荆州参将压根是画的大饼,因为永历皇帝都叫吴三桂勒死了。 皇上都没了,这参将算个鸟,谁承认? 实在的是亲兵队长这个职务。 众所周知将领的亲兵营乃是一军最精锐所在,能任亲兵队长的也必定是将领的心腹,于一军之中地位十分重要。 王五能当田守一的亲兵队长,足见田对其信重有加。 而田守一并非老顺军出身,此人原是明朝荆州卫的军官,永历七年带人投奔的刘体纯,也正是因为田并非老顺军出身,王五一直怀疑他会投降清军。 真如此的话,王五也不会反对。 田守一在半个月前曾对王五表达过形势崩坏,他要为弟兄们早做打算的念头。 当时的王五还是原本的王五,所以听后只说唯总兵大人是从。 如今的王五却是取而代之的另一个灵魂,但是对于早做打算这个想法,这个灵魂也是同意的。 这仗,真打不下去了。 现在看来的话,田守一可能忌惮锁彦龙,所以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同临国公李来亨齐名的皖国公刘体纯,王五是知道的,只前些日子带兵过来的挂印总兵锁彦龙,他却是一无所知,只知此人是刘体纯的心腹大将。 不久前曾指挥明军在陈家坡反击清军,可惜那一战明军没能取胜,导致清军随后攻占了明军重镇天池寨,由此引得不少刘部将领丧失抵抗信心率部降清,使得本就紧张的局面瞬间恶化。 这次刘体纯派锁彦龙带老营兵过来接管吴家垣子防务,除了想增加西线的防御能力挡住清军外,未必不是提防田守一叛变。 万一锁彦龙也是如刘体纯、李来亨那般宁死不降的好汉,恐怕吴家垣子定有一场内乱,却不知道是锁彦龙先下手,还是田守一先下手。 若田守一真决定降清且要除掉锁彦龙,作为田的亲兵队长,王五肯定要带人动手。 一想到这,王五不禁眉头微皱。 他虽想跟田守一降清,但不意味他要帮田守一除掉锁彦龙。 毕竟,对于宁死不降的好汉,他还是打心眼里佩服且推崇的。 所以他绝对不愿自己的双手沾满抗清义士的鲜血。 可田守一万一逼他怎么办? 不从田守一就意味他要同李来亨他们一样壮烈殉国! 他却不想死在这里。 脑门深锁的王五真是一脸犯愁,几番踌躇也是拿不定主意,半响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出来就是被尿憋醒的。 一泡长尿后,正准备回屋中继续睡觉时,不远处却传来守卫的喝斥声,继而就见营门处有人影晃动。 今日营门各处值守的是锁彦龙带来的老营兵。 未几,就见值夜的军官带着三名满身是雪的人向主将锁彦龙住处奔去。 见几人步伐甚急,似有大事,王五心中顿生疑惑不知发生何事,却与那值夜的老营军官不熟悉,因而不便叫住询问。 站在风雪中远远看着,直至几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方摇了摇头回到屋中。 外面冷得他也受不了。 这间土石共砌的屋子是王五这个挂参将衔亲兵队长的“福利待遇”,比起普通士兵居住的茅草屋虽好不到哪里去,起码屋里不冷,还生有炭火。 只是这屋内住的并非王五一人,还有两人。 是王五的亲兵。 一个叫朱三,是个哑巴。 一个叫万四,是个独眼龙。 朱三原先能说话,一次战斗中叫清兵的长矛戳中脸颊,打那后舌头好像就不行,说话阿巴阿巴的,时间久了就被人叫做哑巴了。 万四的左眼则是叫清兵的箭给射中,整个眼珠子都剜掉了,跟当年李自成差不多。 王五身上也有伤,后背有一道寸长的刀疤,是去年同那清军绿营副将搏命时受的伤。 朱三和万四一直坐着,等王五进来后两人方才重新卧下。 王五睡的一张床,朱三和万四挤的一张床。 炭炉中烧的不是煤炭,而是朱三制的木炭,味道不呛人。 见炉中的木炭烧得差不多了,王五便从床下拖出一只竹筐,从里面捡了几块大的丢在炉中,之后没有上床睡觉,而是一屁股坐在炉边小凳上一边烤着火,一边想是什么人深夜冒雪赶来吴家垣子,又是来报的什么事。 床上的朱三和万四也是处于半睡半醒间,时不时的抬头朝炭炉边的队长看上两眼。 王五朝二人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们继续睡。 肚中突然有点饿,王五便从墙角堆放的一堆红薯中找了块大个的丢在木炭上烤,待烤得差不多时刚要去拿剥开吃,外面有人低声叫道:“队长,田总兵叫我唤你去大堂议事。” 是田守一身边的贴身亲兵。 闻言,王五顾不得那红薯,赶紧将棉衣穿在身上,带上佩刀随外面的亲兵前往大堂。 朱三和万四也第一时间穿好衣服,各自提刀跟在王五后面。 “大堂”不是衙门审案的大堂,而是吴家垣子驻防明军的议事所,原先可能是当地吴姓人的祠堂。 顶着大雪赶到大堂后,王五就看到里面来了很多人,有锁彦龙带来的老营军官,也有田守一手下的军官,另外挂印总兵胡君贵、副将王之礼、赵德安等人都在。 细细又看了下,都是各总兵手下的重要将领。 两盏灯笼挂在大堂上面的房梁上,由于风大,吹得灯笼在梁上时高时低的。 田守一正在同锁彦龙低声说话,看到王五过来微微点头让他先站在一边,继而朝一众正困惑为何深夜召集军议的军官们道:“刚收到消息,老木崆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众军官都是大惊,因为老木崆可是刘帅的驻地! 王五也是心中一凛,老木崆是刘体纯最后的重要据点,甚至可以说是刘体纯的老巢,那里一旦出事便意味刘部指挥首脑被端,如此吴家垣子这边的明军就真是群龙无首,要么就此溃散,要么就是纷纷降清了。 没别的悬念。 田守一没有让众人多等,直接说是总兵田横、万和暗地里同清军勾结在老木崆作乱。 一听是田横和万和作乱,副将俞国华又气又怒,赶紧朝主将锁彦龙道:“请锁镇下令,末将这就带人去救刘帅,把田横和万和这两个龟儿子大卸八块!” 其余军官见状也是纷纷怒吼要带兵去老木崆平乱,大堂内众明军将领皆是愤怒,有家眷在老木崆的更是急得额头渗出冷汗。 王五并没有出声,虽然他的义弟王六就在老木崆。 他只是不动声色看着田守一,因为他发现这位田总兵在众将咆哮要去平乱时,眼神似乎有些不对。 不由想到是不是老木崆生乱的消息促使田守一拿定主意要投清了? 这时,却见那跟铁塔般似的锁镇锁彦龙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之后缓缓扫视一众焦虑不安的军官,沉声说道: “刘帅那边多半已经遇难,这会去救已经来不及了,事到如今,本镇同田总兵再三商议,为诸位兄弟将来考虑,决定天一亮就派人前往清营奉表。” 第三章 十八年来图什么 感谢“俺叫骨日天、小小霸王别鸡、东京太热了”三位社会贤达对《抗清》一书的盟主支持! 无以为报,改日有机会一起睡。 另新书开张同新店开业一样,还请各位有识之士能够多多捧场,打个小赏,投个月票,搞个收藏、评论什么的。 省得叫邻居们奇怪这家店开业,怎么连个送花蓝的都没有。 ....... 锁彦龙竟欲降清! 不止王五吓了一跳,堂内诸将也皆是骇然,均是难以置信。 只因锁彦龙可是刘帅麾下的第一大将,刘帅对其更是无条件信任,否则这次不可能将最后的老底子都交由他锁彦龙指挥的,却不想在这关键时候锁彦龙生了贰心,不顾刘帅生死竟要众将随他一同降清! 除少数人外,其余人都被锁彦龙的话给惊住,惊愕万分。 别人怎么想的,王五不清楚,他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只有那句经典台词——“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会叛变革命!” 锁彦龙,恰似那浓眉大眼的朱时茂。 身形魁梧,一脸正气,令人视之便敬,直觉就是一等一的好汉子。 这让王五不禁自嘲,原以为第一个降清的会是出身不太清白的田守一,甚至担心田守一会让自己带兵诛杀锁彦龙,为此还一度纠结,没想最后却是根正苗红的锁彦龙动了降清的念头。 看来,人是不可貌相的。 堂内此时鸦雀无声,只那梁上的灯笼忽高忽低,使得堂内的光线也随之时暗时明。 王五依旧不动声色,保持一种特有的静默。 内心深处却难得放松了下来。 老木崆真生乱的话,确如锁彦龙所说这时去救也来不及了,而老木崆一旦失守,他们这几千在吴家垣子的明军便是叫清军给断了后路彻底包圆,连突围的可能都没有。 所以,此时投降,情感上固然难以接受,却是最理智的选择。 不然,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王五纵是见识再多,此时此地也不过是一具凡人肉胎,还能搬山填海大展神威,把十几万清军搅得天翻地覆不成!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虽说是他没有想到的锁彦龙最先提出投降,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符合心理预期。 王五便听之任之了。 堂内诸将面面相觑之余,也难免各自在心中拨弄起小算盘珠子来。 无外乎降与不降的心理斗争。 锁彦龙也知诸将需要时间消化降清的提议,也未多说,看了眼田守一后自顾自坐下。 显然,此事他已经与田守一达成共识。 待锁彦龙坐下后,田守一轻咳一声对众人说道:“锁镇做此打算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过不管是锁镇还是田某,在此都要与诸位把话说清楚,就是绝不强求,愿随我们归清的则归,不愿的我们也不为难,大伙好聚好散,毕竟这么多年兄弟了。” 这话说得很诚恳,言下之意再是明白不过,就是投降乃是本着自愿原则。 王五刮目相看,有了自愿这一前提,便能最大程度减少投降的阻碍,也能化减那些不愿降清的将领敌意,从而避免一场内讧。 是个高明的法子。 诸将听后神情各异,有面露赞同者,有默不作声者,有一脸迷茫者,也有惊恐不知如何是好者。 一时间仍是没有人开口表态。 约摸几十个呼吸后,有人开口了。 “我听锁镇的,这仗真没法打下去了,降了也好,总能让弟兄们有个活路,给咱留点种子。” 说这话的是堂内另一员挂印总兵胡君贵。 早年间在湖广总督何腾蛟麾下任游击,曾与郝摇旗一起挟持过永历皇帝。因了这事一直受永历朝廷歧视,不得不同郝摇旗一同退往荆襄。 去年郝摇旗被清军击败后,胡君贵领着几百残兵一直在山里打转转,前些日子才被锁彦龙收编。 虽说胡君贵手下只几百人,但他是郝系将领,也是挂印总兵,属于吴家垣子明军“三巨头”之一,因此说话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起码,胡君贵表了态,他手下那几百人就不会闹事。 田守一等的就是胡君贵这话,当下趁热打铁道:“如今这个形势,大伙再坚持下去也没意义,冯伯爷托人给咱们递话,说咱们只要投过去,赵提督那里必定为咱们保全。” 田守一口中的“冯伯爷”指的是去年正月,向清军投降的靖国公袁宗第部下总兵官冯启凤。 赵提督则是指清四川提督郑蛟麟,也就是清军包围圈西线的前敌总指挥,此人早年是在松山随洪承畴降的清军。 冯启凤这会就在郑蛟麟手下负责劝降的事,给不少明军将领都写了劝降信,效果显著,挂印总兵马进玉、武自强等人就是受其蛊惑率部降的清。 一听冯伯爷作保肯定能保全他们,堂内一众明军将领都是意动,有一大半都倾向于投降。 余下少数人不是不说话,就是一脸复杂表情,并无人激烈反对。 看来对局面的悲观情绪基本上已经笼罩整个明军。 就这么着吧。 王五暗中叹了口气,有些难过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明日降了清,他就得把自己剃成个光头,留那只能穿过铜钱的老鼠尾巴了。 然而此时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副将俞国华却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怒指坐在案桌后面的锁彦龙道:“锁镇,刘帅待你恩重如山,你安敢背弃他去给鞑子做狗!” 这一声怒喝让锁彦龙惊怒交加之余也是有些羞愤,更有些意外,因为这俞国华可是他的人! 田守一先是愣了下,继而赶紧上前拉住俞国华道:“俞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给鞑子做狗?我同锁镇之所以要带着大伙归清,实是不想几千弟兄枉死在这深山老林!” “放屁!” 俞国华情绪激动,一把推开田守一,气乎乎道:“锁镇对刘帅忠心耿耿,怎会坐视刘帅有难不救,我看分明就是你田守一搞的鬼!” 说话间就要拔刀欲杀田守一,吓得田守一慌忙后退数步。 只俞长刀刚出鞘,就见坐在那的锁彦龙猛的一拍桌子,“豁”的一下立起,以手指俞国华道:“不关田总兵的事,归清一事是本镇的主意!” “锁镇!” 俞国华怔住,手中的长刀也是为之一滞,面露痛苦与不解之色,“锁镇为何要降鞑子?” “降!再不降还待何时!难道要等人都死光了再降吗!” 锁彦龙脸上也是痛苦之色,表情更是无比复杂,但眼神却坚定的很。 俞国华为之一苦,转身看向诸将,一脸悲愤:“你们都要降吗?” 目光所及,诸将或是下意识避开,或是低头不语,无人回答俞之所问。 便是王五,也是有些羞愧的侧过脸,不敢与俞对视。 “降,降,降!” 见无人敢回答自己,也无人站在自己这边,俞国华绝望了,猛的将手中长刀“咣”的一声扔在地上,无比心酸近乎咆哮道:“十八年了,我们在此坚持已经十八年!今日若降,这十八年来又图的是什么!” 这声咆哮令人动容,也直击堂内诸将内心深处,然而依旧无人敢于回应。 王五心中也是难受,脚下微微动了动,终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见俞国华弃了长刀,田守一心中稍定,担心俞在此多说会动摇诸将降清,便上前劝道:“俞兄弟,不要这样,实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但有,锁镇与田某也绝计不会走这条路...” 话还未说完,俞国华就愤怒的打断了他,双眼死死瞪着他:“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刘帅,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大明吗!” “这...” 田守一被俞国华瞪得心里发毛,本能的又往后退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扯到一边,却是锁彦龙从案桌后走了过来,之后抬起右手猛的朝俞国华脸上扇去,骂道:“皇上没了!朝廷没了!...大明亡了,我们还坚持什么!醒醒吧,完了,都完了!” 力气极大,扇得俞国华不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亡了,大明亡了,一切都完了...” 俞国华并没有伸手去捂自己被扇得通红的左脸,而是泪流满面对着追随多年的锁彦龙道:“锁镇,难道我们这十八年来的坚持真的是为了大明,为了天子?” 锁彦龙皱了皱眉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边上另一挂印总兵胡君贵想了想,上前扶住俞国华:“俞兄弟若不肯随我们归清,大可带人离去,锁镇说的明白,此事绝不强求。” 听了这话,俞国华环顾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一脸铁青的锁彦龙脸上,抬手抱拳后毅然决然转身向外走去。 他俞国华这辈子绝不给鞑子做狗! 可刚走几步,后背就传来巨痛,继而一柄利刃从他肚腹破开而出,鲜血顺着刀尖不断往地面滴落。 这一幕让众人都是色变。 “呃...” 低头看了眼穿肚而出的尖刃后,俞国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甘心的想转身去看凶手是谁,对方却瞬间抽刀,继而又狠狠刺进俞的后背。 一刀、两刀、三刀... 伴随“扑通”声,俞国华的身子重重倒地,鲜血从他的身体前后不断喷涌而出,脏器也顺着刀口不停往外溢出,那肠子如同挤出来般让人看着都头皮发麻。 堂内充斥血腥昧,风雪再大也吹不散。 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俞国华都不知是谁杀的他。 王五看的明白,是锁彦龙! 第四章 我命由人不由我 不愿降清的俞国华就这么死了,直到咽气那一刻,他都没能看清凶手是谁。 或许,他知道凶手是谁,只是不愿相信。 堂内再次鸦雀无声,安静的有些可怕。 也许是外面的风太大,也许是两扇木门年久失修,只听“咣当”一声,本拴好的大门竟被风重重吹开。 一股冷气吹入的同时,也带来漫天飘卷的雪花。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寒意,以及那狂风呼啸声。 可能是被俞国华的死震住,堂内数十明军将领竟无一个想到去关门。 直到王五默默过去将门掩上。 转身时看了眼地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俞副将,王五的步伐略微有那么一刻停顿,之后却面无表情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保持静默。 没有情绪的波动,脸上也看不出任何心理变化的表现,好像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不是王五对俞副将的死无动于衷,也不是他真的铁了心要同锁彦龙、田守一同流合污降清当叛徒,而是因为关门的瞬间,他看到了墙角及院中潜伏的甲士。 是锁彦龙的亲兵。 一场现实版的鸿门宴,或者说,这本就是一场极度危险的会议。 显然,锁彦龙不允许有人违抗他的决定。 所谓自愿,不过是引出反对者的说辞。 也是,换王五来主持的话,他也不会允许反对者的存在。 既然决定降清,自然就要带更多的人马前去,驻守在吴家垣子的明军有四千人,将这些人马全带到清方,得到的待遇肯定比带一半人过去强。 甭管哪朝哪代,投降后的福利待遇都取决于投降者自身的实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 冯伯爷在给锁彦龙的信中明确了“全军而来”这一条件,只要达到这个条件,那么锁彦龙肯定能得到清廷授予的绿营记名总兵衔,再差也是个实任参将。 这一点得到了清军西线总指挥、四川总督李国英的背书。 李国英眼下正在同陕西总督白如梅、湖广总督张长庚争夺对夔东明军围剿战事的主导权。 且西线四川清军推进迅速,战果也是最大,因此若李国英这边在军事和政治上取得双丰收,必定压过白如梅和张长庚,成为清廷眼中的“功臣之首”。 为此,李国英这边给夔东明军将领开出的价码还是非常丰厚诱人的。 那么为了前程考虑,锁彦龙自是不能允许俞国华带人离开。 哪怕俞国华是他的人。 动手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王五对其的评价是心狠手辣四字。 这种人,天生就是干事的。 田守一其实真以为锁彦龙会放俞国华走,所以他也被锁彦龙突起杀人的举动给骇住了,反应过来后本着大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立时给亲兵队长王五打了个眼神,示意他将俞的尸体抬出去。 王五依令而为,默不作声上前将满是血污的俞副将拖到大堂外,之后走到院外叫来自己的亲兵朱三和万四,让他们找来针线。 “针线?” 瞎子万四很是不解,不晓得队长要针线做什么。 王五没有解释,只让万四去拿。 不一会万四就将针线取了来,王五四下看了眼,让哑巴朱三和瞎子万四给他放风,自个独在在棚中将俞副将流在体外的肠子塞入腹中,继而一针一线的把俞副将破开几道长口的腹部重新缝上。 过程很煎熬,画面也很恐怖。 王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厌恶和不耐,只在油灯下静静的穿针引线,因为他想让这位抗清义士死后得到最后的体面。 至于眼前可怖的血肉,他却是早已习惯。 小半个时辰后,王五从地上直起腰,呼了一口气,心情复杂的对着俞副将的尸体深深鞠了一躬,之后唤朱三和万四进来,让二人天亮后寻个地方将俞副将埋了,并要二人一定要做个记号,以便将来回来迁葬,另择地方用棺材下葬。 这是王五唯一能做的了。 眼下的情况,由不得他逞英雄。 就在王五忙着缝补俞国华尸体时,大堂内的军议结果出炉了,与会的明军中高级军官一致同意追随锁彦龙降清。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俞国华。 看上去,锁彦龙杀一儆百的策略取得了成功。 底下人的思想工作自由军官们去做,锁彦龙、田守一、胡君贵这三个“巨头”只需掌总即可。 王五接到的命令是给亲兵营做工作,确保军官同士兵都同意降清,不发生哗变。 亲兵营共有320人,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兵,虽说不能像过去明军将领养家丁般厚养,吃喝方面还是给予最大保障的,一天能吃上两餐。 油水不多,胜在不太饿。 王五担任亲兵营领队差不多一年,这一年时间内他与亲兵营的士卒相处还算不错,因为他年龄不大,待人亲和,不像有些军官动辄对底下人喝骂,吃拿卡要,极尽刁难的。 加之王五也不是什么空降的二代,在田守一军中任职以来以敢打敢冲闻名,也敢于搏命,因而在亲兵营官兵当中威望很高。 只是,王五也不知道如何同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说投降的事。 朱三和万四知道了事情原委,二人情绪立时都有些低落,看得出二人对于降清一事很是抵触。 他们与清军是有仇的。 朱三的嘴叫清兵戳穿导致不能说话成了哑巴,万四左眼同样叫清军箭枝射中成了独眼瞎。 现在叫二人向清军投降,内心深处肯定不愿意。 “刘帅那里出了事,咱们这边已经成了孤军,寨子里的粮食最多够我们吃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不用清军来打,咱们自个就要饿死了...” 王五耐心劝说二人跟自己降清,上到永历朝廷已经覆没的宏观事实,下到寨中粮草短缺的微观事实,明确指出降清是最好的出路。 “阿巴阿巴...” 朱三张嘴努力想说什么,可说出来的声音实在叫人听不懂,只好打手势向队长表明自己的心意。 就是队长救过他的命,所以队长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万四没吭声,表情却很不自在。 “活下去才有机会,眼下形势...我命由人不由我啊。” 王五微叹一声,将万四解下的眼罩重新戴在他的左眼上。 万四依旧没有吭声,保持沉默。 但沉默也代表一种态度——默认。 大势之下,个人的想法和努力,真的无足轻重,甚至个人的性命都可以直接忽视。 风雪交加的巫山,此时哪有半点云雨之情,有的只是绝境之下人性的绝望。 第五章 我们投虎帅 感谢澳州华人新贵公子2011心念故土,给予本书盟主支持,三克油韦尔吗吃! .......... 朱三、万四的思想做通后,王五没有耽搁立时把手底下的军官叫到了自己屋中。 作为营官的他不可能同每一个士兵交心谈话,因此同样也只能将思想工作派给下面的人。 由于夔东地区的明军来源复杂,有顺军出身,有明军出身,有团练出身,有地主武装,所以明军各部并没有统一编制,也没有统一号令,只各部共推刘体纯主持军务,将各家兵马划分为十六营。 若有战事,则各家听从刘体纯指挥共同出兵。 若无战事,则边务农边练兵。 平日各家归各家,相互之间不过问。 刘体纯本部沿用的是从前老顺军的兵制,田守一这边因为是明荆州卫世袭军官出身,所以其部队编制用的是旧明军队的卫所制。 具体到王五指挥的亲兵营,最下面的基层军官是小旗,管十个人;小旗上面是总旗,管五十人;总旗上面是百户,管百来人。 王五作为亲兵营领队,顶多就是个试千户。 实际上他却是挂着荆州参将衔的,而参将至少是个上校旅长级别。 可现实中,王五手下就三百来号人,最多是个少校营长。 造成官位和职务不对等的原因,自是明清双方在官职爵位上的滥封。 明朝这边挂印多如牛毛,清朝那边记名也是满地走。 大哥不说二哥。 三个百户,六个总旗很快就到了。 这九人是亲兵营的中级领导班子,也就是王五手下这支兵马的主心骨。 朱三是王五的掌旗,相当于传令官,手里带着十名传令兵。 万四则是王五的直属亲兵队长,也带十人。 这20人属于王五自己的直属人马,全营官兵总数324人。 三个百户分别是32岁的田文,31岁的郭魁、28岁的赵进忠。 其中田文是荆州人,永历六年从家乡主动投奔田守一参加抗清活动,其少时在家乡读过几年私塾,自称有秀才功名,实际上只是个童生。 郭魁是湖南湘潭人,永历二年清军攻入湘潭对城中居民进行了大屠杀,郭魁因在外乡亲戚家躲过一劫,但全家包括年幼的弟弟妹妹皆被清军所杀。至此便参加抗清义师,后辗转投入田守一部。 赵进忠则是巫山本地人,原是个打猎的,因为箭射得好被田守一强行拉了壮丁,几年下来倒也干到了百户。 其余六名总旗有两人也是荆州的,另有三人来自襄阳。 还有一个是王五在孩儿营的同伴,比王五小三岁,今年才十九。 也没名字,被人叫作狗剩。 “狗剩”,听起来像是狗吃剩下的东西,有歧视的意思。 实际上这年头穷人家给小孩取乳名多用狗剩二字,因为穷人认为给小孩取个低俗、烂贱的名字好养活,经得起摔打,经得起病痛。 六个总旗中,狗剩跟王五最亲,可能是因为在孩儿营时王五常带他一起玩的缘故。 一帮人参军经历各不相同,也各有不同的人生。 现在,却是共同面对一个艰难的选择。 在将对朱三和万四所说同九人重复了一遍后,王五并没有以命令式的口吻要求九人必须服从命令,而是让九人自己选。 愿意的就愿意,不愿意的明日天亮走人便是。 他不是锁彦龙,干不出强迫手下同他一起投降的事。 “唉!” 秀才田文最先叹了口气,也似是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苦笑一声后说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今时今日,局面已非我等坚持就能改观,既然上面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回老家种地就是。” 本地猎户出身的赵进忠微嗯一声,什么也没说。 最终结果,同清军有灭门之恨的百户郭魁以及总旗余柱、宋安选择同清军战斗到底,誓死不降。 王五理解并尊重三人的选择,问三人打算去哪。 郭魁没有多想便道:“我们去虎帅那里!” “虎帅”便是大名鼎鼎的临国公李来亨,其义父李过绰号“一只虎”,因此他被人称为“小老虎”,久而久之便被人敬称为“虎帅”。 李来亨部是夔东明军成份最“单纯”的一支,全部是当年的老顺军,根据地在兴山境内的茅麓山一带,眼下也是各路明军实力最强的一支,大概有一万多人马。 只是王五清楚,此时距离清军攻占茅麓山区最多就剩七八个月时间,而随着刘体纯部的溃败,茅麓山抗清根据地也终将被清军重重包围。 所以郭魁他们选择此时去茅麓山投奔李来亨,是明知必死也要为之献身的大无畏举动。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让众人将明日降清一事通知士卒,同样也是本着自愿原则,绝不强迫。 九人起身时,王五又看向郭魁:“如果有愿继续坚持下去的就由你带到虎帅那里去。” 说完,让朱三清点一下营中的武器装备,选一些好的兵器连同营中不多的火药都交给郭魁他们带走。 郭魁三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王五这个年轻的队长拱了拱手。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此一别,也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天快亮前,大致结果出来。 出乎王五意料的是,竟有超过一半的士卒不愿降清,选择跟随郭魁前往茅麓山继续同清军战斗到底。 这些人都不是老顺军出身,而是田守一这些年在各地陆续收拢的溃兵,甚至还有一些是拉的壮丁,按理降了清这些人都可以活命,不想他们却选择牺牲决定和清军拼到底,这实在是让王五感慨万千。 再结合夜里大堂议事的那帮中高级将领除了一个俞国华宁死不降,其余人都对降清毫无抵触,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感慨之余,王五秘令田文、赵进忠协助郭魁带人离开。 田文有些担心:“一下走这么多人,田大人万一怪罪下来?” “过了明日,你我皆是清人,有什么怪不怪罪的...照我说的做吧。” 王五并不担心田守一,因为投降以后,他田守一还是不是自己的上司都难说。 清军那边不可能让降过去的明军继续保持完整建制的。 天很快亮了,雪停了,甚至风也停了。 积雪很厚,深处甚至都有膝盖深。 久违的太阳出现在东方,一绥阳光撒落巫山大地,虽不能让人温暖,却让巫山深处的每一个明军将士都有一股暖意。 这股暖意更多的是来自能活下去的动力。 降清一事基本已是人尽皆知。 王五不知道其他部队什么想法,只知道驻扎在不远处的胡君贵部的士卒一大早就喧哗了,不是哗变,也不是哗乱,而是那种特别轻松的闲聊。 这里一群,那里一堆,相互诉说投降后是继续当兵吃刀口饭,还是领了遣散银回乡过日子。 也许这当中有不愿降的,但肯定是少数。 人往往都是随大流的,在没有人组织的情况下,少数人无法撼动大局,只能随波逐流。 郭魁带着不愿降清的180余人同王五见了最后一面,之后便以出营巡视的名义悄悄出了营门。 王五一直站在营门望着这些视死如归的勇士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方才惆怅的跺了跺脚,有些落寞的回到驻地。 郭魁他们这一路并不安全,因为老木崆那边可能已经来了清军。 刚回到营中,就接到田守一的命令,让他带领亲兵营马上到东坝集合,并强调携带武器。 东坝是明军的练兵场,王五没有多想,只以为田守一要对部下讲话,然后集体前往清营缴械,当下点齐剩下的士卒前往东坝集合。 到地后,却是被眼前一幕惊住。 视线中,几拨人马正围着一拨人。 被围的那拨人约数百人,从衣服来看都是前些天随锁彦龙来此的老营兵,很多人都生了白发。 包围这拨老营兵的是锁彦龙另外的部属副将王之礼、陆从云等人的部队。 被田守一视为左膀右臂的副将马大盛、李之炳二人也各自带了一队兵丁堵在东坝的西门。 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时,耳畔就传来田守一的声音:“怎么就这么些人,其他人呢?” 王五忙快步走向正皱眉看着他的田守一,低声道:“其他人不愿随大人归清,末将自作主张放他们走了。” 闻言,田守一大怒,抬脚踹了王五一下,骂道:“混蛋,谁让你放他们走了!” 王五没有闪避,硬挨了田守一这一脚,站在那低着头也不说话。 见状,田守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眼下却有比这事更棘手的事,便没有继续发作,只闷声对王五道:“这账回头跟你算,你先带人跟我来。” 王五忙应了,挥手示意百户田文和赵进忠带兵过来,又低声问田守一发生什么事。 田守一边走边道:“那些都是俞国华的兵,不肯随锁镇归清。” 王五抬头朝那帮正在对峙的老营兵看了眼:“那锁镇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田守一止住步伐,侧脸看了眼王五,“等会看锁镇那边,红旗落下,你就带兵把这帮人都宰了!” 第六章 好男儿,不降清! “都杀了?” 王五一惊,失声道:“大人,这些人都是刘帅手下的老弟兄,既不愿归清,何不让他们走?” “让他们走?” 田守一冷笑一声,鼻子抽了抽,微哼一声:“这帮人都是刘二虎的老底子,一个个脑袋迂得很,真放他们走,回头能咬死咱们!” 言语间阴嗖嗖的盯着坝上那帮老卒看,眼神之中满是杀意。 已然不称“刘帅”而称“刘二虎”,可见降清意志非常坚定。 回头是不可能的了。 王五没有吭声,他明白田守一的意思。 所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狠毒。 坝上那帮被围的老卒都是追随刘体纯多年的顺军老底子,这帮人同清军战斗了二十年,根本不可能降清,所以放他们走等于纵虎归山。 因为谁都知道降过去的明军必定会被清方要求打前锋,这也是清军历来征战的原则。 以满洲督蒙古,以蒙古督汉军,以汉军督绿营,以绿营督降军。 如此一来,放走这几百精锐老卒,就是锁彦龙、田守一这帮降将给自己找麻烦。 与其日后不知死多少人才能剿灭这些老卒,不如趁今日一股脑宰了,一了百了。 可王五不愿对这些顺军老卒动手,他若真有一颗狠绝的心,就不会放郭魁他们离开。 人各有志,不强求。 是,他是准备降清当叛徒,但他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或者说,良心不允许他将屠刀挥向那帮宁死不降的老卒。 因此,迟疑之后,他还是低声劝田守一道:“大人,这些人是锁镇打老木崆带来的,和咱们并没有关系,真要镇压也当由锁镇自己镇压...我们还是别趟这混水了,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也不好。” 这是提醒田守一不要把杀自己人的恶名揽到头上,被锁彦龙当刀使。 谁的麻烦谁自己去解决,他们保持中立就好。 这也是王五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绝不沾义士的血。 未想田守一却是根本不听劝,反道这件事他们必须要做,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原因是清方那边要是知道他们放走几百刘体纯的老底子,肯定会怀疑他们的投降是否可靠。 一旦被清方猜忌,锁彦龙同田守一的下场怕就不太妙了。 故而,他田守一不可能保持中立。 而且单以锁彦龙根本无法镇压这几百老卒,毕竟那些愿意随锁彦龙降清的士兵同这些老卒都是同袍战友,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脏事,自然就得由同这些老卒没关系的田部来做。 他田守一敢不做,回头这事的责任就得他兜着。 “大人,” 虽晓得田守一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做,王五还是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田守一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挥手打断了他,闷声道:“别想那么多,动手的时候利索些,别叫锁镇小瞧了咱们。” 言罢,径直向坝台上走去。 田的亲信副将马大盛、李之炳那边都已通过气,现在就等锁彦龙拿定主意了。 田部共有两千余人,除去被王五放走的一百多号亲兵,兵力也是这些不降老卒的四五倍,动起手来绰绰有余。 更何况锁彦龙也不会干看着,他手里还是有两三百亲兵愿意对自己人动刀的。 锁彦龙此时就在坝台上,正与其亲信副将王之礼、陆从云等人商量什么。 田守一走了约摸七八步,突然又停下转身对一脸不甘的王五说了句:“老五,别犯傻了,这几百颗人头拿过去也是咱们的军功,到时算你一份,不会亏待你。” 王五嘴张了张,终是咽下了想说的话,目视田守一去往坝台。 哑巴朱三悄悄走到队长身后,轻轻拽了拽队长的袖子,“阿巴阿巴”打着手势,竟是劝说队长不要听总兵大人的。 瞎子万四看了看被围的那帮老卒,又扫了眼正在陆续往坝场调来的队伍,低声道:“队长,干这种事是要被老天爷打雷劈死的。” 王五心乱如麻,也是不知自己当如何选择,叫万四把田文和赵进忠叫来,告诉二人田守一的意思。 田文眉头皱了皱,竟是骂了句:“妈啦个逼的,他锁彦龙心够狠的!” 赵进忠则继续保持沉默。 这位猎户出身的百户就这性子,不爱说话。 狗剩冒了出来,可能是听瞎子万四说了这事,气愤道:“五哥,这事不能干,干了要断子绝孙的!” 众人竟都是不同意干这生儿子没眼的事。 “队长,咱们可以投降,但咱们绝不能杀自己人啊!” 瞎子万四生怕队长顶不住总兵大人的压力做那人神共愤之事,竟是扑通跪了下去。 “队长,咱们跟鞑子打了这么多年,哪个跟鞑子没深仇大恨...队长说朝廷没了,皇上没了,咱们打不下去了得投降,这样弟兄们能有个活路,对此,我田文没啥好说的,大不了回家种地。可我绝不会对自己人下手,队长真要干,那我现在就走!” 田文态度坚绝,杀自己人这种事,历来就是为人不耻的。 他田文好歹是读书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绝境之下被逼无奈投降可以,但如果投降的前提是要把还有血性,愿意牺牲的自己人除掉,那他说什么也不干。 其他几个总旗还有一些小旗听到动静也过来了,这帮人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大抵队长说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但王五知道这些人的内心还是排斥这种事的。 诚然,他可以强迫这些人服从命令,也相信余下来的人大半会听从他的命令,但是他真能对那些不愿降清的老卒动手吗? 内心极度纠结的王五看着众人,随手从地上抓了一团雪在手中捏成圆形,好像转核桃般转来转去,看着面无表情,实则心里如热锅蚂蚁般煎熬。 半响,掌中的雪球被他用力捏碎化为冰水。 “进忠跟我来!” 王五叫赵进忠与他走到一边,与其低语了几句。 赵进忠先是面露讶色,有些困惑的打量着眼前年轻的队长,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依旧如从前般,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坝场上老卒推举的代表游击麻思忠,千总许德义正在与锁彦龙谈判,二将希望锁彦龙能够看在昔日情份上放他们回老木崆,哪怕刘帅已经遇难,他们也不想跟锁彦龙降清。 另外要求将副将俞国华的尸首交给他们带走。 谈判显然没有结果,因为锁彦龙不同意麻、许二人带兵离开,甚至在副将陆从云的劝说下将麻、许二人给绑了。 这让那帮不愿降清的老卒们骚动起来。 气氛开始紧张,王五带着亲兵营按田守一的意思进入坝场。 双方的火拼看来不可避免。 老卒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战斗,尽管人数远低于包围他们的队伍,这些大多生了白发的老兵们却没有任何畏惧和退缩,只默默拿起武器结成圆阵,警惕的看着眼前包围他们的士兵。 昨天,他们还是同一阵营。 今天,却成了敌我两家。 老卒们没有发出咒骂声,只机械的保持着完整队形,呼吸都有些急促。 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卒们紧握武器的双手力度也不断增强。 他们,要为心中的信仰做最后一搏。 这信仰,也许是执念。 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执念。 “锁镇有令,只要你们放下武器,锁镇绝计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 “大明已经亡了,刘帅也已经死了,弟兄们何必还要坚持!” “只要你们肯降,锁镇一定会善待你们,给你们找老婆生孩子,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 锁彦龙的心腹陆从云不断劝说老卒们不要做无谓抵抗,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以及鄙视、仇恨的目光。 镇压的队伍已经陆续到位,弓弩、火枪都对准了那帮老卒。 虽然很多士兵并不愿意镇压那帮老卒,但在军官的喝令和威逼下,他们也只能无奈服从。 “大人!” 王五走到田守一身边,做了点头的动作。 田守一也点了点头,然后朝坝台上的锁彦龙看去。 劝降无果的锁彦龙此时脸色黑的难看,他不愿杀害这些老卒,可不这样做后患实在太大,不得已之下只好朝副将王之礼使了眼色,后者立时将手中的一面三角红旗挥落下方。 “杀!” 红旗挥下瞬间,早已得到命令的锁部、田部大小军官发出齐致喝喊声。 “杀!” 王五也暴喝一声,青筋暴起同时鞘中长刀猛的拔出,寒光一闪而过,便见一颗人头“咕噜”落地,在雪地中滚了足有三四尺才停住。 白雪之上赫然多出一条好像蛇爬似的红色血带。 无比鲜艳,也无比刺眼。 一具无头身体重重倒地,砸落在地时溅起无数的雪花,继而将地面的白雪迅速染成红色。 死者正是挂印总兵田守一! 与此同时,一枝利箭脱弦而出,向着坝台上的锁彦龙咽喉直射而去。 “噗嗤”一声,箭头直直刺入毫无防备的锁彦龙喉部肌肤,猛的钻射而入从其脖后破肉而出后又重重卡在其中。 利箭的末端如响尾之蛇般不断震动,发出微不可闻的音波。 箭柄上刻有一个赵字。 “好男儿,不降清!” 奋力一刀斩断田守一脖颈的王五将手中满是鲜血的大刀朝天一指,如狂兽般发出咆哮声:“我是大刀王五,不愿给鞑子做狗的跟我冲!” 第七章 是男儿打到底! 异峰突起! 任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 田守一的亲兵队长王五竟一刀砍了田守一! 其部下百户赵进忠更是一箭射中主将锁彦龙,直接封喉!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只在呼吸间。 快到令看到这一幕的明军官兵都是惊立当场,就是王五的手下也都愣在那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因为他们事先根本不知情!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大道理我说不上来,总之,求个心安吧。这事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不过成和败都改变不了我们必死的结局。但也没什么,是人,都会死,这世间可没有什么万岁。” 要求箭术高超的赵进忠配合自己解决田守一和锁彦龙时,王五如此说道。 真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也没有要赵进忠一定答应,但赵答应了。 真不知道这个在巫山长大的本地人是怎么想的。 “好男儿,不降清!” 一击得手的王五看也不看无头的田守一,径直向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副将马大盛冲去。 此人和另一副将李之炳都是田守一的心腹,也都是降清的积极份子,若不能将这二人除去,局面仍是险峻。 连冲数步,当面几名田守一的贴身亲兵竟还是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等到清醒过来时,亲兵营的队长王五已是越过他们挥刀朝马副将斩去。 “王五,你干什么!” 马大盛终是反应过来,眼见王五大刀朝自己面门劈下,惊怒之下本能举起佩刀格挡。 “咣当”一声,王五手中的大刀狠狠斩在了马大盛佩刀的刀鞘上,似有火星溅出。 双方皆是虎口一震。 马的刀鞘生生被砍了个寸许的深印,而王五的大刀也叫卷了块拇指长的边。 世间又哪里有削铁如泥的宝刀! 此刀,不过是王五义父王德顺生前从清军处缴获而来的普通腰刀。 但,刀平常。 用刀的人,却不平常。 “干什么?干你!” 一击未中,王五毫不迟疑再次挥刀,将长刀再朝马大盛右肩斩去。 其面目凶狠如煞星,目中怒火如嗜人,看得马大盛没来由的心脏狂跳。 却也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尽管心虚身体却是灵活,一个闪身侧避再次躲过致命一击。 手忙脚乱间,长刀亦从鞘中脱出发狂挥舞,更是向左右亲兵嘶吼起来:“王五杀了总兵大人,给我将他乱刀砍死!” 闻令,马大盛的数名亲兵出于服从的本能纷纷挥刀涌上前,要将这胆敢以下犯上的贼子格毙当场。 王五并不退却,提刀连斩两名马的亲兵,然这眨眼间的功夫却让马大盛有了喘息之机,也让其余田守一的部将反应过来。 “杀了他,杀了他!” 几名军官怒声嘶吼着冲了过来。 王五知事情要坏,眼角余光一扫,哑巴朱三和瞎子万四已经带人冲了上来。 不由斗志再昂。 今日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是男儿就不要阻我!” 王五以搏命之势逼退挡在他面前的两名士兵,嘶吼间再次朝马大盛近身而去。 后方喊杀声也是震天,却是那百户田文带人冲了上来。 亲兵营的总旗、小旗们见状也纷纷带兵向着队长所在涌了上来。 或许他们当中有人并不想继续打下去,有的真心想投降过太平日子,哪怕回乡当个农夫也好,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提刀为队长助战。 这就是势。 随波逐流是势,裹挟从众也是势,振臂一呼更是势! 又或许他们知道即便自己不从队长犯上,也会被那些将领当作乱党诛杀。 人无选择,就是选择。 “队长!” 熟悉的叫喊声自王五左侧方向传来,扭头只扫了一眼后,王五侧身在地上迅速一个打滚,但听“嗖”的一声,一枝利箭正中挥刀欲砍王五的马大盛右大腿,疼得对方闷哼一声右膝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本砍向王五的刀势为之变了方向。 一刀斩空。 “叛贼,去死!” 于战场之上有过多次搏命经历的王五抓住时机,再次一个打滚近到马大盛跟前,双手握刀猛的将长刀斩在了马大盛右腿膝盖以下部位的小腿肚上。 “啊!” 中刀的马大盛疼的忍不住惨叫一声,双眼下意识的朝自己右腿看去,脸色霎那间苍白无血,险些把自己骇晕过去。 只见马的右腿膝盖以下被大刀齐齐斩断,腿骨如被修过般平整,血水顺着白森森的腿骨如泉涌般喷洒于雪地间。 断腿连同皮靴则深深的踩在雪中。 兀自屹立不倒。 “五哥,我帮你!” 一矫健身影从乱战人群中蹿出,一个箭步冲到正抱着断腿哀嚎的马大盛右侧,左手一把打翻其头盔,右手持刀自上而下毫不留情的扎在马大盛脖劲下方背部。 “噗嗤”入肉声,长刀竟是没进马大盛体内一半还多! 持刀之人又如剜心般虎腕猛的转动,长刀立时在马副将体内转了个方向。 寸刀,寸绞! 哀嚎之声裂人心肺,又在瞬间止住,直至无息。 长刀抽出,副将身如抽筋般垂坐。 脑袋耷拉,一动不动,毫无生机。 只背上仍在“汩汩”的往外冒着血。 是狗剩! “马大人死了!” 马的亲兵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难挡呼啸而来的亲兵营,纷纷呼号着向坝外飞逃。 那几名马大盛手下的军官也是吓得六神无主,有两人在愣神间被田文带人砍翻在地,余下几人顾不得多想也撒腿向坝外奔去。 军官一逃,士卒更是争相乱跑,坝台下乱成一团。 只看得远处被围的白发老卒同围住他们的另几拨明军个个惊愕,浑不知发生何事。 有眼尖者发现坝台上的锁镇似乎倒地,再结合坝台下的乱斗,立时意识有人作乱。 聪明者一刻不耽搁带上人马就弃东坝而去,不聪明者犹自傻乎乎看着。 数百老卒不知谁喊了句,立时已集成的大阵向坝台靠了过来,显是要增援坝台下孤军作战的弟兄。 这边喘了几个粗气的王五从地上翻身跃起,提着沾满田守一、马大盛鲜血的大刀朝坝台上奔去。 “上!” 田文同赵进忠同时带手下士兵随之冲去,坝台上的锁部也早已大乱,锁的意外死亡让其部下集体失了方寸。 确认锁镇已死,田守一的部下作乱后,锁彦龙的亲信副将王之礼当即立断带着本部人马冲出坝场,直接奔数十里外的清军防线而去。 锁的另一亲信副将陆从云因带人劝降老卒,坝台事变之时根本救援不及,眼见王之礼弃营而去,急得跺脚大骂王之礼,可也不敢带人平息事变,一咬牙只带了亲信百余人弃了坝场而去。 两员副将的离去让仍留在坝场的锁部官兵群龙无主,慌乱间有的四散而逃,有的则是放下武器原地待命。 这些大多是被迫听令降清的。 锁彦龙的亲兵逃得七七八八,只余数人痴痴傻傻的站在那。 “放下刀,保你们不死!” 王五无意滥杀,命朱三带人将那几名锁的亲兵押到一边。 在众人簇拥下王五走到已然咽气的锁彦龙尸体前,盯着这具尸体看了七八个呼吸后,已经开卷的长刀再次挥落重重斩下锁彦龙的脑袋。 之后刀尖用力一扎,锁的首级赫然被挑在长刀之上。 刀挑锁之首级的王五脚下如有重钧,缓缓走到坝台前方边缘,望着台下上千正看着自己的白发老卒及那些包围他们的明军官兵,却是久久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就在众人惊疑之时,但见那坝台上的大刀王五将锁的首级用力向半空甩去。 人头以弧线落地之时,王五的声音如洪钟传来:“有卵子的跟我同鞑子打到底!” 第八章 死亦为明鬼 霜后暖,雪后冷。 风是停了,空气中弥漫的寒气却依旧冻的人脸生疼,哪怕多日未见的太阳就在半空中。 放眼四周,整个巫山地区皆是白茫一片,一点绿意都看不到。 天空中没有飞鸟,林子中也没有走兽,一切都好像被封印般令人滞息。 身处此间,不见天地之大,只知自身之渺小。 白雪覆盖的吴家垣子再次恢复宁静,没有了不久前的嘶吼喊杀声,却多了一丝肃穆庄严。 王五带人同那些老顺军一起安葬被锁彦龙杀害的副将俞国华。 这是王五的意思,也是顺军老卒们的意愿。 俞的尸体抬过来时,其部将游击麻思忠、千总许德义等人便发现了俞的腹部伤口已被缝合,脸上的污血也被擦拭一净,不由看向王五。 王五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他无意利用此事向这些俞的部下示好,进而拉近与他们的感情,使这些人为己所用。 因为,他只是做了本份之事。 而他相信,这些同清军战斗了十八年之久的顺军老卒,勿需他任何做作。 那样做,是对他们的侮辱! “多谢!” 麻思忠等人也没有多说,只朝王五拱手抱拳,之后带人将俞的尸体用草席裹了轻轻放入事先挖好的深坑中。 没有棺材,一时半会也没法做一付棺材,只能临时先葬在此处。 四百多名俞国华生前率领的老顺军悲戚的看着老都尉入土,不少人想到老都尉生前与他们同生共死的一幕幕,禁不住潸然泪下。 群体无形之中放大了这股悲戚。 哭声从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传染,从细微到不断放大,渐渐的这不知名的山凹中已是哭声一片。 麻思忠、许德义等军官亦是一边落泪,一边将泥土一点点的朝老都尉身上覆去。 哭声令王五心中动容,他知道俞国华生前必定是极得部属爱戴之人,否则这些老卒不会对他有这么强烈的情感。 却不知自己死后,有多少人会为他哭泣。 兀自看了一会,内心深处不由轻叹一声。 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去哪里? 吴家垣子肯定守不住,先前锁彦龙的副将王之礼、陆从云等人带走了约千余人,另一挂印总兵胡君贵在得知坝场出事后也是脚底抹油带着手下几百士兵仓皇而逃,再加上四散乱跑的,整整四千人的明军如今仅剩一千多号人。 别说这一千多号人能守住吴家垣子,就是四千人都在也守不住! 西线的四川清军光是压在吴家垣子一线的就有两万多人,且都是多年征战的精兵! 兵力没清军多,粮食也少得可怜,武器装备更是比清军差了几个档次,王五拿什么来守吴家垣子? 降清的路,被他自己斩断了。 如今,他只有一个选择。 走! 但是,去哪? 王五不知道,他心也很乱,但他必须强迫自己镇定。 因为,大刀王五已然是这支明军残兵的主心骨! 他要慌乱不知所措的话,其他人怎么办? 唯有强行压制心中的迷茫,尽最大的人事。 可能,真就听天命了。 但路是他自己选的,从挥刀斩杀田守一那刻,就注定他没有选择,只能一往无前走到底。 哪怕是绝路,也得走! 老顺军那边王五不担心,这些老卒要是肯降清的话,也不会令他铤而走险自断降清之路。 现在,王五要做的是团结其余明军,至少在清军重兵进剿前将他们先拧成一股绳。 不管多少人,有一个主心骨,有一个方向,总能生出一股子力气来。 再差,总能和清军拼个几场。 带人回到垣子后,百户田文和赵进忠就过来汇报情况。 “队长,点过了,各部加起来还剩七百多人。” 王文说除了他们亲兵营的一百多号人外,其余人大多是锁彦龙和田守一麾下,有压根没跑的,有主动留下选择继续战斗的,也有一些是他和赵进忠带人截下的。 现在这些人都在坝场。 王五微嗯一声,示意田、赵二人同他去坝场。 到地后就见几百号穿着各式军服的明军官兵东一堆、西一群的散在坝场各个角落,看样子都在讨论先前发生的事。 发现那个杀了锁镇和田总兵的大刀王五过来后,人群立时呼啦一下向坝台聚了过来。 人群中有军官,但都是各部的底层军官,中高级将领一个都没有。 “王五!” “大刀王五!” “王队长!” “......” 人群叫喊着王五的不同称呼,一双双眼睛或渴望、或焦虑、或困惑的看着坝台上的年轻人。 大刀王五的威名已在他们心中生根。 这让王五突然压力倍增,好似双肩有千钧重担,压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片刻,他吐了口气,走到人群前方,之后缓缓扫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扬声道:“我王五知道大伙这会在想什么,又在担心什么,所以我王五得把话跟大伙说明白!” 人群没有人发声,前面的、后面的都在紧紧盯着台上的王五。 有个子矮小且站在后面的,甚至垫起脚来想望一望那个敢杀总兵,要带他们跟鞑子拼到底的大刀王五是个什么样的凶人。 田文、赵进忠、朱三等人也好奇队长要和这些人说什么,纷纷将耳朵竖起,唯恐漏了一句。 几百双眼睛注视下,王五理了理思路,继续对人群说道: “今日之事乃是因我王五不愿给鞑子做狗而生,今后我王五亦将同鞑子血战到底,纵是因此而死我王五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做人嘛,总要有个始终。我王五生是大明人,死也得是大明的鬼,半道做他满清的狗,我怕将来死了没脸去见我爹!” 这个爹当然不是要将他与人交换的亲爹。 而是那个没有血缘关系却给了他饭吃,教他武艺让他得以在乱世活命的义父王德顺。 “但我王五从来不强迫别人同我一样选择,所以我不绝大伙后路,也不绝大伙活路,你们可以选择是追随我和鞑子打到底,还是选择就此离开讨个活路。 求活的,我王五没话说,好聚好散!求死的,我王五也没话说,因为要死一块死!” 言罢,王五猛的扬起右臂重重朝半空一挥:“家中独子者,王五不留!其他人自个决定,留下来的就跟我王五一起去死,走了的日后有心逢年过节给咱们烧些纸钱,嘀咕几句,我王五感激不尽!” 第九章 大浪淘沙,去伪存真 还是自愿,愿留则留,愿走则走。 “秀才”田文对此不解,他认为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所谓人多力量大,虽说只几百号人,可在这关键时候只要大伙齐心协力,不管是死守还是突围都够清军喝一壶的。 因此对于王五的安排一时无法接受。 “五哥,为什么还让他们选?” 狗剩也有些想不通,五哥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这会应该把人都聚起来跟鞑子干才对啊,怎么还让人走呢? 赵进忠依旧沉默,似乎队长的安排同他无关。 哑巴朱三倒是想发表自己的一点想法,可他除了“阿巴阿巴”啥都说不出来,只好闷着气不吭声。 其余几个小旗官没什么主见,站在一旁都没说话。 看了眼这帮愿意跟自己拼到底的弟兄,王五并不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大浪淘沙!”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商议是去还是留的明军士卒,跟众人解释如今局面基本是个死局,而人性是复杂的,大多数人在生死面前多半会选择生。 因此如果他强迫这些人都追随自己打到底,很难保证他们当中不会有人因为怕死而动摇,那样对队伍不但起不到半点作用,甚至还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有人会因为不想死而选择当叛徒,向清军告密,又或充当清军内应。 自崇祯十七年全面抗清战事打响以来,不论是明军还是顺军,亦或大西军,都吃够了叛徒的亏。 教训,血淋淋的。 近在眼前的事实就是锁彦龙、田守一之辈。 若不是这二人生了降清之心,四千余明军能就这么一哄而散,仅余四分之一么。 道理很浅俗,一点就透。 王五现在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 这个质量不是留下的人有多能打,而是留下的人都有一颗必死之心! 一颗与鞑子不共戴天的心! 一颗愿意追随他王五成仁的心! 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中坚,成为真正的死士。 也唯有如此,才能有真正的团结、真正的力量! 强行将所有人都捆绑在一起,对王五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因为他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锁彦龙、田守义。 甚至都要担心哪天自己沉睡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把他的脑袋砍下献给清军领一份赏钱。 因此,有必要进行一次去留的自愿选择。 去伪存真吧。 狗剩“噢”了一声,明白五哥的意思了:“就是说让怕死的滚蛋,让不怕死的留下,这样咱们就不用担心内部出问题了。” “对!” 王五点头,看向田文,后者这次没有说话,而是也点了下头。 读书人,道理总是看得明白的。 当下也不二话,带人去统计去留人选。 大约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 约三分之一的人选择走,三分之二的人选择追随王五同清军继续战斗下去。 留下的人共487人,走的人226人。 这其中,王五手下的亲兵也有30多人选择离开。 这使得王五嫡系士卒只剩九十来人。 不过王五对这三十多名嫡系部下的离开并没有表示不满,而是将哑巴朱三从田守一帐中搜到的一些银两铜钱分了些他们,算是盘缠吧。 至于这些人离开之后是参加清军还是回乡种地,他就问不了了。 离开的人并不是一起走的,而是陆续分别离的营。 有的走时眼含泪水,不时回头朝坝场上的明字大旗看上两眼,显然对战斗过的地方有特殊的感情,但迫于形势又不得不离开。 那种心理的煎熬,王五能够切身体会。 有的则是低着头只顾走路,根本不敢抬眼看周边的一切,更不敢看那些目视他们离开的同伴。 这种是心存愧疚的。 也有一些听到可以离开的通知后,立即收拾自己的包裹快步向营门而去,头也不回的那种。 这种就是巴不得如此的。 不愿打下去的士兵离开后,坝场上又冷清了许多,但随着人群的重新合拢,无形之中又生出一股新的力量。 或者说,是希望。 希望在那个自称要带他们同鞑子拼到底的大刀王五身上! 王五已经不在坝台,而是在锁彦龙的屋中。 屋内除了王五还有田文,另外是刘体纯老营兵出身的游击麻思忠、千总许德义。 一共四人。 麻思忠是陕西渭南人,崇祯十三年就参加农民军了,到如今已是整整二十四年。 今年四十三岁,看着却像六十岁的人。 不仅满头白发,皮肤更是黝黑,脸上的皱纹更是一层又一层,活脱脱的一个老头,但其手上厚厚的老茧告诉王五,这个麻思忠是个人不可貌相的狠人。 许德义是河南项城人,崇祯十六年方参加的大顺军,年纪比麻思忠小了整一轮,今年方才三十一。 二人从前都是俞国华的部属,现俞国华被锁彦龙所害,二人自是理所当然的成为俞部新的指挥官。 是麻、许二人主动找的王五,因为二人想知道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麻大哥,许大哥,这事我正要找你们商量呢。” 王五对麻、许二人很是尊重客气,虽然军职上他其实是永历朝廷授予的荆州参将,比麻、许二人的官职都高。 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这个荆州参将压根就是个空头支票,也就是去年才当上田守一的亲兵队长,之前当把总时手下才二十多号人,升千总后兵也不过才带了不到百人。 同“正规军”出身的麻、许二人实是不能比的。 加之现在要同对方一起继续抗清,自是不可能拿出什么参将的架子,故很谦虚的唤二人为大哥。 这声大哥的称呼麻、许二人十分受用。 别看他们也都有明永历朝廷授予的官职,但由于都是老顺军出身,所以内部喜欢兄弟相称。 颇具草莽英雄的气质。 “也不瞒王五兄弟,我们的意思是...” 麻思忠代表老顺军那边提出意见,就是他们也认为吴家垣子守不住,所以必须从此地撤离,但撤去哪里,二人眼下也拿不定主意。 排除从清军防线正面突围的可能,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要是全军四千人都在,大家齐心的话,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现在,真就痴人说梦了。 听了麻思忠的话,王五皱了皱眉头,因为突围到清军外线作战是他认为的唯一生机。 第十章 回援老木崆 跳出包围圈,去清军防线外围打运动战,而不是继续在清军包围圈内同他们打阵地战、消耗战,是王五这几天反复思考得出的唯一生存办法。 这种战术,也是忠贞营前身大顺军在同明军作战时采用的战术。 俗称流寇战术。 当年李自成以此战术拖垮了几十万明朝中央正规军,并彻底摧毁了明朝统治基础,然而当顺军转变为坚守明祚的明军后反而丢弃了这一战术,在长江三峡地区同清军进行了长达十几年的包围与反包围作战。 之所以没有被清军消灭,不是以顺军为主力的夔东明军有多能打,而是三峡地区复杂的地形为明军的坚守提供了有力条件。 同时,也是因为清军的主力部队被西南明军牵制住了。 西南明军的前身就是张献忠领导的大西军,后为其义子孙可望、李定国等领导。 东南明军主力则是俗称国姓爷的郑成功所领导的海寇部队。 是以明朝最后的坚守者一为流寇、二为海贼。 明朝自己的正规军大部则成了清军的急先锋——绿营。 不得不说是历史的讽刺,也是汉民族的悲哀。 西南明军和东南明军相继失利后,占据三省险要之地的夔东明军自然成了清廷必须要剿灭的存在。 刘体纯、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等人的坚守固然值得称颂,也令人敬佩,但他们坚守的战略在清军重兵围剿下注定没有任何胜利的机会。 只有一开始就放弃经营十多年的夔东突出去,复明事业才有那么一线机会。 当然,王五知道不是刘体纯他们不愿突出去,实是因为夔东明军自身太过复杂,指挥系统紊乱,有的人肯走,有的人则不想走。 且永历朝廷覆没消息传到后,很多明军将领彻底丧失信心纷纷向清军投降,导致刘体纯他们错过最佳突围时机。 加之清廷用兵太过迅速,根本没有给明军突围的机会。 这一块,不得不说清四川总督李国英是个能人。 正是李的极力推动,才有了今天十几万清军主力重兵云集夔东的局面。 眼下,清军的包围圈已如同箍桶般将明军牢牢围死。 即便如此,王五也认为突围还有一线机会。 大兵团突围基本上不可能,但小股人马的突围未必就没有可能。 现留在吴家垣子的明军总数虽说只千人不到,但胜在人心齐,都有同清军拼到底的决心,所以只要麻思忠、许德义同意跟他一起突出清军包围圈,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王五有三成把握能从清军的封锁线中突出去。 而不是撤到其它地方继续被清军围困。 从棋盘的一个死角落跳到另一个死角落。 “突出去?” 麻思忠和许德义对视一眼,二人神情都很凝重。 田文读过书,知困守的确不是长久之策,便问道:“突出去后怎么办?” 王五当下将自己的思路讲了出来。 就是突出去后在清军包围圈外面活动,利用“流寇战术”破坏清军的辎重运输线,袭扰他们的后方,甚至以裹挟之势摧毁清军后方的城镇统治基础,如此纵是不能大量杀伤清军,也足以搅得清军寝食难安、如鲠在喉,也必然会将包围圈的清军调动起来。 “变被动为主动!只要我们能调动包围圈的清军,虎帅同其余各帅就能坚持下去,甚至还有机会带着大队人马冲出来,到时候就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哪怕咱们还是打不过他鞑子,也要崩掉鞑子几颗牙!” 王五真心希望老顺军能跟他们一起突围,那帮老卒虽然上了年纪,体力和精力不比年轻人,可他们的战斗经验却是年轻人无法相提并论的。 可以说这些老顺军都是现成的教官、士官,突出去后以这些人为基层骨干,短期内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和清军继续干。 形势发展的好,他王五甚至能拉起一支不弱于李来亨的兵马出来,让清廷感受一下汉人复仇的力量! 麻思忠沉思片刻,有些担忧道:“突出去肯定是好事,但咱们外围的清军有两万多人,他们不仅控制了各处交通要地,还占据了出入山的各处险峻隘口,凭咱们这些人硬冲怕是不成。” 许德义没说话,但眼神告诉王五,他不认为凭现在这点人手能突出去。 上个月锁彦龙指挥八千多明军都没能撕开清军防线的口子,已然说明突围有多难。 对此,王五自是有准备,忙道:“我手下有个叫赵进忠的是本地人,对这一片山区非常熟悉,只要咱们行动隐密,分批突围是有可能冲出去的。” “噢?!” 许德义闻言精神不由一振,很是兴奋道:“若是这样的话,倒是能试一试!” 未想麻思忠却摇头道:“纵是能出去,咱们现在也不能走!” 王五为之一愣:“为何?” “因为我们要去救刘帅!” 麻思忠起身说老木崆生乱,刘帅生死未知,他们现在要做的是马上回老木崆援救刘帅,而不是只顾自己突围。 田文有些惊讶:“不是说刘帅已经遇难了吗?” “消息只是说田横和万和作乱,并没有说刘帅已死!” 麻思忠说他们这些人跟随刘帅都快二十多年了,在没有证实刘帅已经遇难的情况下,哪怕他肯同王五一起突围,手底下的老卒们也不肯。 “对,咱们是得先救刘帅!” 回过神来的许德义竟是有些自责起来。 “这...” 田文不知如何表态,只是看向队长。 王五亦在思考,锁彦龙通报消息时没有明确说刘体纯已经遇害,那么他还真不敢说刘体纯现在已经死了。 故而,他没法以刘体纯已死为理由阻止老顺军回援老木崆。 可没有这些顺军老卒帮助,他就是把那四百多人带出去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再者,他虽是田守一部下,但曾在刘体纯的孩儿营生活过三四年,是刘体纯安排他到田守一这里当的把总。 因此,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从良心上,他王五都没有理由不去救援刘体纯。 真见死不救,手底下这帮愿意随他牺牲的官兵又当如何看他? 当下这局面,最重要的就是人心! 念及于此,王五不再犹豫,拿定主意对麻、许二人道:“既然如此,我同二位大哥一起去老木崆救刘帅!” “好!” 麻、许二人自是高兴,有王五带人帮忙救援肯定胜算更大。 “事不宜迟,请二位大哥速去准备,我这边也让人收拾一下,此地物资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也不能留给清军!” “成!” 麻、许二人当下就去召集老顺军准备回援的事。 王五则准备去粮仓、武库查看一下,这时身后的田文忽然开口道:“队长,万一刘帅已死,老木崆被清军占据,我们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总之,无论如何我们要想办法突出去!” 王五的回答斩钉截铁。 田文听后,却是迟疑了一下,继而低声道:“队长,我觉得就算我们突出去也没什么意义,正如你昨夜所说大明已经亡了,咱们这些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为一个已经亡了的大明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李晋王和国姓爷那么厉害的人物都败了,咱们又哪里有机会中兴大明... 不瞒队长,要是真能突出去,这官我也不当了,我想回乡种地,下半辈子做个农夫便足矣。不过队长放心,不管能否突出去,我田文都不会背叛你,也绝不会给鞑子当狗!” 说出自己的心理话后,田文心中好受得多。 对抗清事业,他真的失去了信心。 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部下吐露心声,王五没说什么,只是朝对方肩膀拍了下,轻声道:“不管你怎么想,先活下去。” 田文点了点头,重整了下情绪,同赵进忠等人一起去整编队伍。 能不能回乡种地,先得看他能不能活下来,再看他能不能冲出去。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王五莫名一阵心酸,继而心痛的很。 田文的话或许是此时所有仍在坚持抗清将士的共同心声。 对未来,他们感到绝望,只因他们看不到任何中兴大明的机会。 是啊,机会在哪? 王五轻吐了一口气,身子缓缓转向西南方向。 眼神一点点聚焦,随之变得无比犀利。 透过丛山峻岭,似乎,他能看到千里之外! 那里,有明室重振的机会? 第十一章 大旗打到底 机会,有! 不是现在,而是九年后! 这就是势! 别人看不到的势。 这个势便是那席卷半个中国的“三藩之乱”! 不管降清还是坚持抗清,王五的动力都来源于这个势。 但他没有办法告诉田文,九年后西南战鼓声会将满清锤得摇摇欲坠,而那时就是他们这些坚持抗清义士复明的最后机会。 这九年怎么挺过来,他也不知道。 真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带人去老木崆,若能救出夔东明军共推的首领刘体纯,或许就能让历史就此发生小小的转变。 以刘体纯在老顺军士卒心目中的威望,以及在各部明军当中的号召力,说不定真能让夔东明军覆没的时间往后推延。 王五这边要是能带人冲出去在清军后方活动,则蝴蝶的翅膀未必不能扇动起来。 诸方因素结合,很难说就不能扛到吴三桂起兵! 又或者不会引发新的变数。 当下不再多想,叫哑巴朱三和瞎子万四同他去粮仓武库。 仓里的存粮是田守一生前囤积的,大概够先前四千明军支撑半个月。 这会明军人数少了四分之三,倘若王五选择坚守的话,粮食能撑两个月。 问题是守是不可能的了,必须走。 在仓中看了一番后,王五吩咐万四道:“让咱们的弟兄和老营的人都背上十天的口粮,其余的放火烧了。” 要去救援刘体纯,王五就不可能让人用大车小车将粮食全带上,那样不仅会增加士兵负担,也会影响行军速度,搞不好半道就会被清军追上。 必须轻装简行,一切拖累行军速度的东西都要被抛弃。 万四应命而去,同时也被王五嘱咐将营中田守一养的那几头猪和三十多只羊都给宰了,然后同样以人力背负的方式带走。 处理完粮食和营中牲畜的事后,王五又带哑巴朱三到武库看了下。 由于清军长达十多年的封锁,夔东地区的明军各部武器装备都很差,披甲率不足百分之三,使用的武器也多以冷兵器大刀长矛为主,火器很少。 原因是明军无法自制火药,只能通过缴获来补充。 这就导致即便库中有三百多杆火铳,王五也当它们是烧火棍看也不看,只叫朱三将十几付铁甲连同一百多付棉甲,还有两百多付挨牌以及一些看着质量不错的弓弩拿出去分配给士兵使用。 有样东西王五是一点也不敢浪费,让人全部用竹篓背上带走。 这东西就是盐。 清军的封锁导致明军极度缺盐,因此食盐在夔东地区堪比黄金存在,为了弄到食盐,明军不知为此付出了多少伤亡。 没有办法,人要是吃不到盐,用不了多久就会浮肿虚脱,浑身无力,到时怎么同清军战斗下去? 田守一将食盐存在武库而不是放在粮仓,就说明食盐的重要性了。 总共28坛子的食盐由王五嫡系亲兵背负,每坛食盐都有二三十斤重,背在身上短时间没有问题,时间长了还要行军肯定累人。 背盐的亲兵却没有一个抱怨被分了苦差事,反而如获至宝般用棉衣将装盐的竹篓包的结结实实,唯恐半道竹篓破洞盐坛子掉地打碎。 除了粮食、牲畜以及武器外,基本上都不要。 最后就是从田守一还有其他将领住处翻出的一些金银,也不多,大概几百两的样子。 本来王五是不想带走的,考虑万一突围成功到了清军后方说不定要用钱,便叫哑巴朱三将这些金银分别用布裹了携带上路。 铜钱什么的自是没必要携带,统统丢弃。 坝场那边队伍已经整顿完毕,为了方便指挥,王五让田文编了四个百人队。 田文和赵进忠各领一队,王五的小弟兄狗剩也领了一队,余下一队是一个叫张鹏羽的人在带。 这个张鹏羽是锁彦龙的亲兵,坝台事变时其不仅没有抵抗王五他们,还制止了其余几名要上前搏杀的同伴,因此事被王五记在心上,见其也愿意留下继续抗清,便叫担任一队指挥。 张那队人有半数是锁彦龙的兵,与其让别的人去指挥他们,不如由张鹏羽这个自己人指挥的好。 这也是去留自愿的好处。 根本不用担心留下来的人会有异心。 赵进忠本人是神射手,因此他这一队里有不少弓箭手,算是王五手中唯一拿得出手的远程攻击力量。 整支队伍能够使用的火铳只有48杆,火药数量加一起大概跟两坛盐重量差不多,碰上清军的话估摸打上几铳就得哑火。 聊胜于无。 王五自己的亲兵队伍仍由他直接指挥,既是用作攻坚尖刀,也是作为预备队使用。 跟众人通报了要回援老木崆援救刘帅,王五便要下令出发,那边老顺军已经集合完毕。 这时却有两个人吵闹起来,说他们也要跟队伍走。 王五朝二人看去,发现一个约摸十五六岁,一个则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 一少年,一孩子。 “怎么回事?” 王五扭头问田文。 田文回说这两孩子一个叫刘元,一个叫宋小孩。 “宋小孩?” 王五笑了笑,心想这肯定不是人孩子的名字,多半这孩子跟自己一样压根没有名字,所以被人这样叫了。 事实就是这样。 两人都是独子,按王五的要求军中不留独子,所以他们不能跟队伍走。但不知为何这两人怎么劝说也不愿离开,死活非要跟队伍同清军打到底。 明白事情原委后,王五叫田文把二人带来,仔细打量二人一眼后,和声问他们为何不跟那些降清的人一样讨个活路,非要留下来。 “大人,我们是独子不假,可我们也是孤儿,爹娘都叫清狗害了,不跟你走我们怎么报仇!” 说话的年纪大一点的刘元,因为激动脸色通红。 “对,我们要留下来报仇,你不能不要我们!” 年龄小的宋小孩很紧张的看着面前的王五,稚嫩的脸上满是倔犟。 “跟我走,会死的,我不想你们家绝后,你们爹娘连个过年过节烧纸的人都没有。” 让独子离开活下去,是王五的人性,也是对这个时代的道义。 少年刘元听了这话却是急的喊道:“大人,你不让我们报父母之仇,我们又有什么脸面去给爹娘烧纸!” 王五听后沉默了,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两孩子。 半响,他点了点头,叫哑巴朱三过来,示意这两个孩子就跟着朱三。 “多谢大人!” 两孩子见自己重新被接纳进队伍,顿时化苦为笑,高兴的跟着朱三进了亲兵队伍。 老顺军那边麻思忠派人过来通知他们已经出发了,让王五兄弟的人跟在后头。 “出发,救刘帅!” 伴随王五一声令下,487名明军士卒毫不犹豫的拿起他们的武器,背着他们的口粮,向着营外义无返顾的走去。 这一刻,人人都知道他们再也没有回头路。 没有悔意,没有退缩。 只因,他们有最后的信仰。 王五同众人一样也背着自己的口粮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离营之后他转身想看吴家垣子最后一眼,却被眼前一幕看的怔住。 一杆明字大旗在队伍中高高矗立,旗杆下是那才十二三岁的宋小孩。 看得出,这杆大旗对于孩子来说有多么吃力。 但小孩坚旧咬牙扛着。 哪怕稚嫩的脸蛋为之憋得通红也不愿让给别人。 这一幕,让王五笑了。 万念豁达。 那么,就让他将这面大旗打到底吧! 第十二章 旗在人在 大旗还能打多久? 王五并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无需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坚持。 因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更况九年后会有熊熊烈火从西南方向一直烧到大江南北。 那个势会让所有坚持下去的抗清义士看到胜利的曙光,看到复明的希望! 人死吊朝天而矣。 自断后路的王五心无旁骛,坚定的踏向未知的远方。 纵是前路充满荆棘,他亦不回头。 为了避免吴家垣子这处重要据点为清军所占,临行时王五让狗剩带人在垣子到处放火,一切生活设施都被摧毁,使得这处明军经营十多年的重要据点转眼间沦为废墟。 不是坚壁清野,就是单纯的不想让清军占据这里。 那样的话,对于地盘不断被侵蚀的明军而言,不仅活动范围受限,军事行动也会受到极大限制。 一旦清军在吴家垣子立足并建立防线,等同于勒在明军脖子上的绳索变得更紧,使得残余明军不仅呼吸困难,行动更加不便。 生存空间也会被进一步压缩。 所以纵是一心想突出包围圈到清军后方去打运动战,王五也不能坐视吴家垣子就这么轻松落入清军之手。 要知道巫山这块地形特殊,每一处宜居点都具有重要军事意义,倘若将吴家垣子完整留给清军,则此地必然会成为清军进一步向抗清根据地延伸的重要据点。 至少,此地可以控制方圆三十里地范围。 更何况吴家垣子是老木崆的西大门,不管老木崆眼下是否为清军所据,刘体纯是否遇难,王五都不能让此地成为清军向前延伸的基地。 放弃容易,夺回难。 必须破坏! 能烧的都烧了,能拆的都拆了,能毁的都毁了,一砖一瓦也不留给清军。 哪怕清军看中此处着力经营,也要为之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战争,打的就是双方的动员能力、钱粮物资的运输能力。 只要能耗损对手的实力,使之无法将资源全部投在军事行动上,那任何办法都是有益的。 哪怕是被迫。 由于下雪缘故,王五判断清军这几天不可能发起新一轮攻势,也就是清军无法在近期向山区深入搞什么扫荡围剿,故而路上并不担心清军会尾随攻击。 弃营逃跑的副将王之礼、陆从云等人肯定会将吴家垣子发生的事情报告给清军,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这场大雪会让清军不可能第一时间有所行动。 古时有雪夜奇袭的经典战例,极端的天气往往会成为进攻方最有力的武器,但在这丛山峻岭之中,没有人会愚蠢的去照抄古人的战例。 除非,疯了。 没有清军尾随的威胁,对于明军自然是最好不过,然而现在最大的麻烦不是来自清军的威胁,而是明军自身的行军问题。 大雪固然让清军难以展开军事行动,但也让明军的军事行动变得困难。 没有大雪,从吴家垣子赶到老木崆只需三天。 现在,至少需要五天。 这还是好的。 有时候大雪封山,能让山里的人一两个月都无法与外界联络。 那膝盖深的积雪足以劝退任何一个勇于探索周边的勇士。 不熟悉地形,甚至会在茫茫白雪中迷失方向,冻饿而毙。 ........ 为了尽快抵达老木崆救援刘帅,麻思忠、许德义指挥老顺军在前面开道,用尽一切办法清除山道积雪,这让后面跟着的王五队伍行军困难少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行军速度也异常缓慢。 原因是望山跑断腿,雪地难拔脚。 尤其雪后温度陡降,很多地方积了薄冰,人走在上面打滑的很,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而一些陡峭地方更是需要数人合力合作才能翻越,如此一来纵是明军救援心切,也不得不在老天爷的威风下步履蹒跚,艰难行军。 前面开道的麻思忠派人通知王五,他们晚上可能得在锁口洞扎营。 那里是刘体纯部控制的一处百姓村落,有七八百名守军,但这些守军是否还可靠是个未知数。 麻思忠的意思是他先派人到锁口洞侦察一下情况,若守军没有叛变就在此歇脚等天亮再出发,若守军叛变就得同他们打一仗。 这就需要王五的配合了,毕竟老顺军那边也只四百来号人,人手不足以单独解决锁口洞的守军。 王五欣然同意,并让传话的人回去告诉麻思忠,不管锁口洞的守军是否叛变,他们都不要立即过去,更不要孤身犯险,必须等他带人一起去。 麻思忠派来的人走后,王五让士兵之间互相帮忙,尽量加快行军速度。 救人如救火。 “跟上,前面的人过去后用绳子拽后面的!” 在一处名为双龙坡的陡峭处,此地积雪虽然被前面的顺军清理干净,但人走在上面跟走在冰面似的十分不安全,且落差有十来米,为防万一,王五亲自站在坡上给追随他的官兵打气。 “一二三,拉!” 瞎子万四带着十几名亲兵将一根粗绳绕在坡上一棵大树,不断将下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拉上来。 由于实在太滑,中途有一名士兵因为脚滑失手滚落坡下,就在众人惊愕间,就见王五几乎是瞬间就从坡上跃下,连滚带爬的冲到那名士兵身边一把将其死死拉住,尔后在亲兵的帮助下将这名士兵重新拽到上面。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 当那名滚落下坡的士兵带着庆幸和后怕上到坡上后,下面等待的士兵看着正在喘气的王五眼神之中莫名多了一丝暖意,心念也为之变得更加坚定。 王五不是刻意如此,他只是出于本能跳下,此时也没有时间去观察士卒的反应,只对正在看他的士卒喊了一声:“弟兄们,加把劲,过了这双龙坡就好走多了!” 说完,走到排队的人群前面,将手伸向那个怎么也不肯让别人替他扛大旗的小孩,带着笑意道:“小孩,你年纪小没什么力气,我背你上去!” “大人,我能上!” 十二三岁的宋小孩却没有领王五的好意,不知哪来的一股不服气的心性,独自扛着大旗走到坡下,伸手拽住绳子便往上爬。 可孩子的气力终是有限,加上他另一只手还要握紧旗杆,结果尝试两次都无法上去。 这让小孩很是生气,但依旧没有求助他眼中的大人,而是朝与他一同留下的同伴刘元看去。 “小孩,我帮你!” 刘元很心疼这个小弟弟,上前想让小孩将大旗给他,可小孩说什么也不愿将大旗给刘元,似乎这杆大旗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你上去后我就将旗还你,大伙都在等着上去,你别耽搁大家。” 刘元担心小孩在这磨蹭会影响其他人,便低声劝说。 小孩却是铁了心般鼓着小嘴道:“不行,旗在人在,是我爹说的!” 听了这话,刘元想到什么,本握在旗杆上的手下意识抽了回来,看着小孩的眼神也是说不出的怜爱。 见状,王五上前强行将小孩扛着的大旗夺下,然后一把捧住小孩的屁股将他往上猛的一推。 上面的万四等人见了一起发力,将小孩顺利的拉了上来。 “接着,旗在人在!” 就在小孩刚站稳的瞬间,坡下的王五将那杆大旗用力刺向坡上的积雪。 大旗亦如标枪般直直插在雪地之中。 “小孩,大旗是你的,没人能夺去!” 王五抬头看向十几米高处的小孩,眼神如兄长看那年幼的弟弟般。 ......... 老木崆,刘体纯最重要的据点,也是其帅营所在,离吴家垣子直线不到百里。 去年郝摇旗、袁宗第遭到清军猛烈攻击不支后,带着为数不多的士卒投靠刘体纯,但刘体纯此时的日子也不好过。 清军将其视为重点打击目标,不断出兵攻占刘部据点,挤压刘部生存空间,使得刘部活动的范围从原先的三县之地缩为一县之地,现在更是调集西线数万清军死死压着刘体纯打。 之所以清军咬着刘体纯不放,便是因了刘体纯的威名,也因了刘体纯乃是夔东明军共推的首领。 清廷同地方来往的公文中,皆是以“贼首二虎”唤刘体纯,对其的重视要高于在兴山一带坚持抗清的临国公李来亨之上。 是谓老闯贼之首。 军事部署上,重点围剿刘体纯部的就是清四川总督李国英部。 由于形势的陡转直下,刘体纯部下接二连三降清,几次与清军的重要战斗也都以失利告终,这就加剧了刘部的分崩离析。 正是在此背景下,总兵田横、万和才因绝望叛明降清于老木崆作乱,此事引发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深得刘体纯信任的锁彦龙滋生降清念头。 结果导致西线吴家垣子一线明军崩溃,王五不得不带领愿意继续抗清的官兵同老顺军一起回援老木崆。 尽管如此,王五还是真心希望能救出刘体纯的,并乞求老天爷保佑刘体纯没有遇难。 因为刘实是夔东明军的一面大旗。 他若死,对于继续坚持抗清的明军无疑是重大打击,也会让兴山的李来亨彻底失去助力。 历史虽不因个人而改变,但有些人在时代潮流之中却是举足轻重的。 旗帜! 刘体纯于夔东地区的意义就在于他是一面大旗。 大旗在,人心在。 大旗倒,人心亡。 艰难雪地行军后,傍晚时分,王五见到了麻思忠和许德义等人。 麻已经派人去锁口洞侦察了,现在众人都在焦急等侯消息。 锁口洞这个地方极为重要,光是听名字就知道。 想要去老木崆,锁口洞是这方圆百里唯一的道路,此地位于两山交界处,形似峡谷但入口极窄,故名锁口。 驻守在此地的明军是刘体纯部都司张天望的人。 人数是不多,只七八百人,但占据地利的这些明军却能阻绝十倍敌人。 张天望若是同田横他们一起叛变的话,王五他们只有强攻锁口洞,如此一来伤亡必定极大。 因此众人现在都盼着张天望没有叛变,但张天望并不是老顺军出身,而是湖北襄阳的一个地主。 隆武元年清军攻入湖北后,张天望自散家财招募义勇抗清,因为不敌清军逃到湖南后在当地继续组织民众抗清。 可这人抗清之余也曾同已经改编为忠贞营的顺军冲突过,原因是张天望认为是顺军害死了崇祯皇帝,毁了大明朝。 若说清军为虏,顺军就是寇。 传统士大夫思想的张天望由此与顺军不断冲突,最后在清军的重兵压境下,以及隆武朝廷的调和下不得不同忠贞营一起抗清,之后来到这巫山地区继续抗清。 名义上,张天望隶属刘体纯指挥,实际上却是听调不听宣。 一般刘体纯召集的军议张天望都不去参加,所以麻思忠他们担心这个骨子里对顺军有歧视的张天望可能会降清。 王五这边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同麻思忠、许德义他们一起商议万一张天望叛变,如何强攻锁口洞,打开通往老木崆通道的办法。 议来议去,得出的结论都不乐观。 即便拿下,恐怕也得付出数百伤亡。 却没有人因此而泄气消极,一些老顺军的军官自告奋勇要带领敢死队强攻。 “真要组织敢死队的话,我带人上去吧。” 王五没有做局外人,既已决定坚持抗清到底,他又岂会置身视外。 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麻思忠这边却是不肯让王五带人组织敢死队,说什么是他们要回老木崆救刘帅,没理由拼命的时候缩在后面。 正在王五同麻思忠他们争执谁组织敢死队时,侦察的人回来了,不仅带来了锁口洞驻军没有叛变的好消息,还带来了一个重要人物。 就是那地主出身的锁口洞守将张天望! 王五以为这个张天望是个比较刁钻且固执的明朝老官僚形象,留个山羊须,或一脸阴冷像,没想对方却是个身材高大的武夫,看着跟屠户似的。 不等麻思忠他们上前,就听跟杀猪似的张天望大老远的喊道:“妈的,我老张亲自过来,不是想同你们这帮老闯贼扯什么交情,就是不想临老叫人戳脊梁骨说我当了汉奸,给祖宗蒙了羞!” 第十三章 黄泉路上不寂寞 锁口洞,大锅灶饭,大锅熬肉。 空气中满是肉香味,令得围坐在篝火堆边的明军官兵都是不禁舌下润水。 因为,他们是难得吃肉的。 能吃上肉,除非过年过节或大捷,因此都馋得要命。 锅里煮的肉不是王五从吴家垣子带来,而是张天望让人将饲养的猪给杀了十来头。 说是让弟兄们打个牙祭,吃饱了好有力气去援救刘帅。 同其余各处明军一样,锁口洞这边也是自力更生,除了训练作战外,守军也在周边地区开垦山地同百姓们一起耕作,尽量做到粮食自给,不给百姓增加负担,由此明军很得当地百姓拥护。 这也是为何明军能在这片地区坚持抗清近二十年的原因之一。 不过张天望虽在营区养了些猪羊,数量却不是太多,主要还是因为粮食不够。 为了获取肉食,他便经常组织人手到附近山中打猎,初始颇有收获,时日久了野兽都难见踪影。 其它地区也是这个情况。 王五听说郝摇旗曾经派人去北边的深山老林打猎,那地方如果王五的地理知识没有出错的话,应该就是神农架。 此地在后世以“野人”而闻名。 如果无法突围也无法坚持下去的话,王五有去神农架当野人撑到吴三桂起兵的想法。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毕竟去那地方跟与世隔绝没什么不同,且无法为其提供任何起兵的物资,更休说什么“高筑墙、广积粮”了。 进入此地,大概率是穿着衣服进去,光着屁股出来。 不到万不得已,王五不会选择自我流放。 要不然,他真有可能成为史上第一个光屁股造反的。 “老二,给大伙把肉分一分!” 明明是地主出身却形似屠户的张天望见锅里熬煮的猪肉已经熟了,便叫弟弟张天放带人给众人分肉。 张家还有个老三叫张天灵,十几年前在湖南牺牲。 张天望当年是举族起兵,因此除了三弟张天灵外,这些年张家因为抗清而死的族人多达三十余人。 此也是张天望哪怕痛恨顺军出身的忠贞营,却在此人心皆丧个个动摇之时,依旧同这些老顺军合作坚持到底的原因。 是谓共御外侮。 从早上出事到现在,众人只在路上吃了点干粮,这会早都饿了,不少人都是直勾勾的看着锅里,都等着好生饱餐一顿呢。 王五也不例外,只是作为明军带头人之一,他还是保持了起码的“架子”,同麻思忠、许德义二人与张天望交换彼此的信息。 吴家垣子发生的事麻思忠同张大概说了下,张听后不禁扼腕长叹,却没有咒骂锁彦龙他们,只是摇了摇头。 王五看在眼里,知道张天望同他先前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可以继续打到底,但对于不想打的人也不会有太多恨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时势所逼而矣,何必过于苛责。 麻思忠询问锁口洞这边有没有收到老木崆的救援命令,或者其它地方的告急。 他迫切想知道刘帅这会是生还是死。 张天望沉默片刻,告知众人两个消息。 都是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老木崆那里的确生乱,且附近几个明军聚居点都被波及,有从老木崆逃出来的人请求张天望带兵去老木崆平乱。 闻言,麻、许二人不禁心中一突,神情有异。 王五心中也不由生出警惕。 原因是锁口洞的守军并没有援救老木崆。 张天望见状知众人怀疑他,忙解释道:“我曾想带人去老木崆救刘帅,但又怕我这一走锁口出事,封了你们的后路...” 其所指乃是情况不明,若他带锁口守军冒然前往老木崆,此地万一被叛军趁势占领,那么孤悬在西边吴家垣子的明军就会被断了后路,一个不慎就得全军覆没。 故而再三思量之后,张天望没敢带人去老木崆。 “若是知锁彦龙生了贰心,我又何须多此一虑。” 张天望微叹一声,本意为西边的几千明军守住这后方的唯一通道,却不想几千明军瞬间散去,只余这不到千人的队伍。 真是天命不由人。 众人此时已放下怀疑,设身处地,换作他们怕也不敢轻易离开锁口。 “大伙先吃点东西再说!” 张天望的二弟张天放将几块煮熟的肉端了过来一一分给众人。 此人同其形似屠户的兄长不同,看起来跟王五手下的“秀才”田文有些相似,就是一眼看上去文绉绉的。 像是个教书先生,而不是一个拿刀的武夫。 “多谢!” 王五抬头对张天放点了点头,并没有着急吃,因为张天望显然还有事没说。 狗剩、张鹏羽、哑巴朱三他们已是迫不及待的啃了起来,哪怕刚起锅的肉块烫嘴的很。 麻、许二人手下的军官也是如此,陪同的张部军官都差不多。 斯文于此时简直就是笑话。 肉是白水烧的,没有任何调料,就放了些油,搁在王五前世怎么也不会有胃口,这会却也馋虫大起,只是因为想知道更多的情况,这才强忍住没有动嘴。 麻思忠这边也是如此,疑惑询问:“另一件事是?” 张天望看了眼众人,沉声道:“有消息说荆国公同毛督院也降了。” “什么,荆国公和毛督院降了!” 正在吃肉的众人叫这消息惊住,纷纷向张天望这边看来,麻思忠更是惊的起身一脸难以置信。 王五眉头亦是深锁。 荆国公何许人? 王光兴也! 此人早年随其兄王光昌于崇祯年间起义,后被明朝官员熊文灿招抚,随郧阳巡抚王梦尹守襄阳屡战有功。 襄阳陷落后,王氏兄弟与荆西道徐启元死守郧阳,李自成数次围攻都未攻下。后领清军入关的吴三桂飞檄召徐启元、王光昌会师剿贼。 由于王光昌被困勋阳两年不知明清易代,于是举兵前往,及至吴三桂营方知大势已去,于是剃发降清。 王光兴得知其兄投降后却不肯降,率众与清军相持十几年。 其地盘在长江南岸的施州卫一带,同夔东这边南北呼应,因此若王光兴降清,意味着北岸的清军彻底成了孤军。 本来对付王光兴的数万清军也会立时腾出手来加入对长江北岸明军的包围,这对本就岌岌可危的明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个毛督院王五过去听田守一提起过,说是永历朝廷委派联络夔东各部明军的最高官员,相当于三省总督。 叫毛登寿好像。 其上一任是几年前在奉节郁郁而终的文安之。 军事层面上,夔东地区明军共推的首领是皖国公刘体纯。 政治层面上,这个毛登寿才是明军的总指挥。 因此,王光兴的降清在军事上让夔东明军断掉一只胳膊成为孤军,部院毛登寿的降清则在政治上宣告明军的彻底失败。 此时再坚持抗清的,真正就是中国最后的仁人志士了。 就是孤臣。 或者说,是汉民族最后的气节象征。 “荆国公兄长被鞑子无辜杀害,他曾言此生与鞑子誓不两立,怎会突然降了鞑子?!” 说这话的是田文,其所言的王光兴兄长并非王光昌,而是另一胞兄王光恩。 此人在降清后被清廷任命为襄阳总兵,后同清廷委任的勋阳抚院潘士良不和,被诬陷反清押往北京杀害。 故而清军屡次招降王光兴,他都予以坚绝拒绝,说什么“当日勋阳一举,至今泪滴九原”,“不侫首阳饿夫耳,老死此地云云”,没想到今日却突然就降了,故实是让田文惊讶的很。 正在分肉的张天放放下盘子,朝田文看去,闷声道:“眼下这形势,有什么突然不突然的,不是所有人都同咱们一样要为大明殉死。” 听了弟弟的话,张天望心有所感,想到早年牺牲的三弟同张家几十口人,再想整个国家皆为东虏所据,仅剩这最后巴掌大的地方以及这么点愿意为国家殉节的忠臣义士,不由悲上心头,鼻子为之一酸,眼眶为之一红。 王五也在心中苦笑一声。 已然没有太多的情感波动,亦没有对形势的感慨,有的只是一颗死了算球的心。 众人神情各异,不变的是眼神中的那股坚定。 “张都司打算怎么办?” 麻思忠是想问张天望是否打算同他们一起去老木崆救刘帅。 其对张的称呼是正式的官职,不是心中对张天望有排斥,而是出于尊重。 “你们都打吴家垣子撤下来,这锁口洞守与不守也没什么意义了,我带人同你们一起去老木崆救皖国公,若能救出皖国公更好,若不能,就死在那里吧,也算我老张对得住这大明了。” 言语间看向二弟。 眼神之中不是询问,而是愧疚。 他是对得起大明了,可他对不起兄弟,对不起张家! “大哥看我干什么?早点去见老三也好,省得他在下面念叨,妈啦个逼的,都有好几年没给老三烧纸了,怪对不住他的。” 说完,张天放不再看大哥,直接抓起盆中的肉块狼吞虎咽起来。 没有酒。 有限的粮食人吃都不够,怎可能拿来酿酒。 “好,见着老三后我这个当大哥的给他赔个不是!” 张天望笑了。 王五也笑了,拿起桌上的肉块猛的咬了一口,连同他从前最不爱吃的肥肉一骨脑的嚼碎咽进肚中。 有这些不怕死的好汉陪着,黄泉路上又岂会寂寞! ......... 黎明尚未到来,滔天的火光就将锁口洞映得一片通红。 举族起家的张天望带着他麾下的七百余士卒,三百多口家眷默默站在谷中看着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住处被大火焚烧怠尽。 附近的百姓被外面的火光惊动,携老扶幼的站在黑暗中看着那些即将离去的明军。 十几年的相处,令得这里的百姓同明军都已相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百姓们知道明军这一走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临别的招呼,有的只是双方不舍的眼神。 张天望没有选择带这里的百姓一起走,这样做只会害了这些百姓。 不能带走的粮食和物资,张天望都让人集中在一起,天亮后任由百姓分取。 虽然这些粮食最后很可能落入清军之手,张亦没有下令焚毁。 可能,是想让百姓的损失小一些吧。 “走吧!” 长出一口气后,张天望将手中的祖先牌位掷于烈火之中。 紧随其后的二弟张天放亦将爹娘的灵位扔了进去。 身上却背着一个坛子。 坛子里是老三天灵的骨灰。 在前方开道的依旧是麻思忠他们指挥的老顺军,王五的队伍在中间,张天望的人在最后面。 整个队伍由原先九百多人增加到了近两千人,沿着谷地雪道行军足足有十几里长。 天很快亮了,从谷地上空看下,尤如一条长蛇在蜿蜒前行。 又如一群可怜的蚂蚁在那穿山越岭。 队伍行进没有任何声音,气氛有些压抑。 这股压抑等待着一场爆发。 也许在途中的某一处,也许在老木崆。 但所有人都肯定,这场爆发伴随着的必然是不屈的斗志,最后的呐喊。 约三个多时辰后,前方开道的老顺军那边突然派人通知后面让暂停行军。 王五以为是临时休息一下,正要下令士卒就地歇息时,麻思忠派人过来让他赶紧到前面去。 王五赶紧叫上瞎子万四带一队人跟他过去,到地后发现老顺军们并没有进入战斗状态。 这让王五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前方发现敌情呢。 跟着带路的来到一处坡地后,王五就见麻思忠、许德义等人都在坡上朝前方眺望,便也借着几棵松树爬了上去。 “麻大哥,怎么了?” 刚到坡上,王五就问了一句。 麻思忠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指了前方约二三里地的方向让他自己看,并顺手将自己视为珍宝的一枝镜片已经碎裂的千里镜递给了王五。 一见是千里镜,王五忙接过半眯着眼向着前方看了过去。 虽然镜片裂了,尚能使用。 这一看,发现前方有支队伍,人数约千余人,打着一面旗帜,旗帜上好像绣的是“马”字。 “马?” 王五不知道明军哪个将领姓马,边上的许德义低声道:“是马侯爷。” “马侯爷?” 王五怔了下:这人是谁? “是从前我们大顺的果毅将军马腾云,大明永历皇帝给封的侯。” 说这话时,麻思忠脸上却没有半点看到友军的欢喜神情,反而一脸凝重,这让王五不由奇怪,既是老顺军,怎么他们反而如临大敌般的。 “王五兄弟,你仔细看!” 麻思忠没有多说,叫王五用千里镜再看。 带着疑惑,王五重新拿起千里镜凝神向那支队伍看去,起先看着并无异样,因为马腾云的部队穿的是明军的衣服。 十几个呼吸后,王五的眼神渐渐开始变了,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 因为,他看到了辫子! 第十四章 若不支,杀我! 剃发,是投降的前提条件。 王五看到了辫子,意味着从前那位大顺军的果毅将军马腾云叛变了。 对于老顺军出身的麻思忠、许德义等人无疑一记重锤。 在此之前,虽有很多明军将领降清,但如马腾云这般曾在大顺为高级将领的人物却是一个没有。 这两年降过去的多是些挂印总兵、副将。 爵位最高的是富平伯贺道宁,此人是贺珍之子。 贺珍早年是明朝将领,后降李自成为汉中一带主将。 李自成退出北京后,贺珍在汉中降清,并阻击过从陕北南下的李过、高一功部,也曾大败张献忠三万大军,为清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仅过几个月,贺珍却又在汉中重新竖起抗清大旗,同刘体纯在陕南会师,之后一直坚持抗清,直到四年前病死于根据地大宁。 总之,贺珍是个很复杂的人物。 大概同那清军屠江南急先锋,一路兵马直取闽浙又于广东幡然悔悟毅然抗清,并最终殉国的李成栋差不多。 明清易代之际,此类复杂人物数不胜数。 贺道宁作为贺珍独子,缺了其父胆色,一见清军逼近大宁顿时吓得失魂丧魄,不加抵抗便向清四川总督李国英投降。 结果不仅让万余贺珍旧部成为降军,更让夔东明军失去了唯一的产盐地,使得这两年明军普遍缺盐。 袁宗第部将新化伯冯启凤也非老顺军出身,其是原先明朝制辅堵胤锡的部将,堵死后才跟随的袁宗第。 因此,马腾云这个从前大顺的果毅将军叛变,于老顺军乃至整个忠贞营而言,都是相当沉重的打击。 眼面前王五就看到不少老顺军出身的军官虽意志仍很坚定,眼神之中却也难免有些绝望,精气神明显不佳。 是打还是撤,成了坡上明军诸将必须马上决定的事。 因为,马腾云的部队也发现了前方这支停留不进的明军。 一支约十多人的侦察小队正沿山道向这边靠近,显是想弄清楚明军的人数、底细。 麻思忠一面让人将情况通知后队的张天望,一面看向将千里镜还给他的王五。 不等他开口,王五已然狠狠嘣出一个字来:“打!” “好!” 麻思忠也是果断,不管马腾云过去什么身份,眼下他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明的敌人! 既是敌人,那只有刀枪见高低。 后队的张天望得知马腾云部叛变且堵在明军前方后,没有为之恐慌,而是让二弟张天放带了200余人赶到前方参加战斗。 这200余人是张天望部的精锐,可以说是其压箱底子的人马,装备也是张部最好,不仅有五十多杆火铳,还有三十多付弓箭。 披甲的士卒约占一半。 王五也在抽调人手参战,选了赵进忠和张鹏羽指挥的两队人,另外就是自己直接指挥的亲兵队。 加起来不到三百人。 为了确保能一战击败马腾云部,打开通往老木崆的道路,王五让哑巴朱三将从吴家垣子武库带出来的十几付铁甲,连同一百多付棉甲全配发下去。 自己领了付铁甲,在万四的帮助下穿戴好后提起大刀走了几步,感觉甲有些重,但并不妨碍身体活动。 手里拿的还是那柄刀刃中间卷了拇指长边的大刀。 看着有点瑕疵,还能用。 不是没有刀让王五替换,实是他对这柄大刀有些感情。 也用顺了手,所以不想换。 看到王五队伍竟有十几付铁甲,张天放不由有些眼馋,因为他们兄弟手中只有四付铁甲。 铁甲可以说是重器,有“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的说法。 历来王朝及军队对铁甲都十分重视,原因铁甲不仅能保护披甲人不被箭矢、刀枪所伤,更能于战事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数百铁甲兵可当数千乃至万余人! 如此杀伤力的原因再简单不过——我有甲,你砍不死我;你没甲,我一刀毙你命。 只可惜夔东地区的明军铁甲持有量极低,除了明末以来军备废驰原因外,就是因为二十年来清军对夔东明军的持续封锁,使得他们无法从外界获得铁甲补充,也难以在根据地内自行治造铁甲。 这个时代,打造铁甲的技术含量是很高的。 王五没有将铁甲分给赵进忠、张鹏羽这些军官,而是将铁甲全部分给了自己直领的亲兵。 不是他厚此薄彼,而是铁甲数量有限,必须集中一起使用才能在关键时候取得突破性的力量。 倘若就这么分下去给军官一人一套,反而会让铁甲变得没有意义。 如此,自也不会矫情的将铁甲再让出几付给张天放他们。 被分到铁甲的亲兵们都知道,这是要搏命了。 谁也没有畏惧、抱怨,默默在同伴帮助下披甲,之后不断擦拭长刀。 哪怕长刀已经擦得锋亮,他们依旧机械的擦来擦去。 时不时的将长刀向着天空指去,看着上面的寒光不断闪现。 老顺军那边麻思忠全员出动,三方人马加一块只有千余人,却是这支明军队伍最能打的存在了。 余下人手做为预备队使用。 只是谁都清楚,无法在第一波击溃马腾云的部队,有没有预备队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无路可退。 那支马部过来探察的小队在距离明军约两三百米的地方停下了,从他们停留藏身地便能看出这支小队也是精锐。 明军这边王五同张天放共推麻思忠为指挥,不是王五没有指挥能力,而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指挥权闹出什么话来,从而影响到几方的团结。 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团结一心更重要的了! 于草创时期就想着争权夺利,那同蠢人没有什么区别。 历史上有多少人吃了这种亏。 更休说眼下明军的处境堪称地狱局! 麻思忠一直在用千里镜观察马腾云部的调动情况。 在发现前方有一支明军出现后,马部也很快做出了军事部署,抢占了山道两侧的制高点,并以此为基础构造了一道简单防御线。 看起来,马腾云似乎无意主动发起进攻。 王五不认为是马腾云心有愧疚,觉得不好意思对昔日同袍下手,而是因为马腾云这会也摸不着底,弄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等会我亲自带人攻马腾云的中军,王五兄弟同张千总分别攻他们两翼...” 麻思忠开始部署进攻方略,其以所部为中军负责主攻,以此吸引马部主力,这样就能给王五和张天放减轻压力。 若二人能够成功攻占两翼制高点,便可自上而下配合麻部夹击马腾云,从而大获全胜。 反之,则必败无疑。 “就这样吧。” 麻思忠抬头看向王五同张天放,到这份上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二人不约而同点头,各自前往所部。 远处,有“呜呜”号角吹响,是马腾云的部队在吹号。 这让王五眉头不由一皱:难道此地还有另一支叛军不成? 心念之下,忽对自己的掌旗哑巴朱三低声道:“若我力有不逮,你便砍我头颅,不可使我为敌所俘。” 第十五章 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王五已做好杀身成仁准备。 他不能让自己活着落入敌军之手。 万一此地的叛军不止马腾云一部,以明军现在的实力恐怕难以敌挡,届时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一死而矣。 只身着铁甲的他想死也很难,最大的可能是力竭被俘。 王五不怕死,却怕被敌军折磨。 所以,他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 这道保险就是哑巴朱三。 他将从田守一身上缴获的匕首轻轻塞在哑巴手中,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那里是他身体最薄弱的地方。 “阿巴阿巴...” 哑巴有些惊慌,张嘴说了好多,却依旧无法准确表达内心的想法。 “听话,这是命令。” 王五摇了摇头,看着哑巴的眼神中有一丝哀求之色。 哑巴呆住,再也不“阿巴”了,默默接过匕首之后垂下头。 两只眼睛死死瞪着脚下的一只大雪球。 是刚才等着无聊滚出来的。 麻思忠、张天放他们也听到了对面的号角声,亦均想到此地可能有另一支叛军存在。 且离的很近,马部的号角声是向那支叛军传递的信号。 尽管并不畏死,但两支叛军的存在,让明军上下还是骚动起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 王五让人给“总指挥”麻思忠带去了七个字。 “有进无退,死则死耳!” 麻思忠给王五回了这八个字。 那边张天放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只同手下几名军官在研究如何攻下马部右翼高坡。 王五等侯坡上信号。 根据事先约定,只要坡上摇动军旗,就是明军进攻之时。 等侯间,他朝后方看去,田文同狗剩他们都在看着准备出击的队伍。 很平静。 平静之中一股情绪正在酝酿。 人群中,年幼的宋小孩肩扛着大旗正在哭鼻子。 他的请战要求被王五无情拒绝。 如果明军真的败了,或许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活下去。 王五,终是不愿断人香火。 “呼!” 深出了口长气后,王五下意识朝坡上看去,此时前方却传来喝喊声:“对面的弟兄,我们是果毅将军、高陵侯的人!” 同样的话喊了三遍,以确保这边的明军都能听清。 果毅将军是大顺的封号,高陵侯却是明朝的封爵,两者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王五没什么奇怪,也不觉得别扭,同时也明白对方这么喊的用意。 果毅将军自是针对老顺军,高陵侯则针对非顺军出身的明军。 显然,目前为止马腾云的人也没有搞清这支打西线过来的明军底细。 所以,两个号都报出来总是没错。 对方阵前喊话,麻思忠按规矩给予回应,却是让一队士兵用力朝马部方向齐致喊道:“我大顺没有留辫子的果毅将军,我大明亦没有降鞑的高陵侯!” 一样喊了三遍。 表明的态度已然十分决绝。 对面马部的人听后沉默了片刻,之后刚才喊话的那名军官有些不甘,再次出声喊道:“侯爷确是归了大清,但现时归清乃大势所趋,明朝已亡,非人力可挽!念在昔日同袍情份,侯爷不愿与弟兄们兵戎相见,徒添无谓伤亡!故让我与弟兄们说一声,只要弟兄们愿意追随侯爷,侯爷必保大家万全,若违此誓死于万刀之下!” 话音落后,山凹间尚有余音回荡,转瞬一片寂静,鸟啼兽鸣亦不存。 沉默的明军将士无一人回应,也无一人为之动摇。 一面军旗出现在坡上,持旗之人如铁塔般向着坡下奋力摇动。 “好男儿,不降清,杀!” 震天喊杀声直冲云宵。 四百余顺军老卒在游击麻思忠的带领下,向着前方勇往直前。 今日之事,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不怕死的跟我上!” 同教书先生一样的张天放手执长刀一跃而起。 一身铁甲的王五执刀走到队伍前面,看着一众准备同自己拼死突击的士卒,扬声喝道:“都是一个卵子,没谁少,也没谁多,今日,废话就甭说了,同生共死而矣!” 喝罢,大刀一挥向着前方昂首踏去。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千余名明军将士如潮水般涌上,令那过来侦察劝降的马部小队不由起身向后方撤去。 “侯爷,明军杀过来了!” 无须手下通禀,马腾云也知道明军攻过来了,他从千里镜中将前方看得一清二楚。 “是锁彦龙的兵,还是田守一的人?” 马腾云有些疑惑,却不认为这些从西线过来的明军能够冲破他的人马。 因为,此地并非他一支兵马。 另有一支队伍。 不是同他一样的降军,而是真清军。 湖广提督董学礼麾下记名副将牛万程指挥的两千绿营兵! 牛部就在距离马部不到五里的大昌镇,听到号角声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赶到,这意味他马腾云根本无须担心西线过来的这支明军,只须牢牢守住这里坐等绿营兵赶到尔后将这股明军消灭即可。 不过他马腾云心知牛部名义上是友军、是援军,实际上却是他的督战队。 其是半个月前降清的,投降的对象是清湖广总督张长庚。 随马一起投降的明军官兵有五千余人,另有家眷一千余口,其中获永历朝廷授予官职的158人。 获知顺军老贼马腾云请降,张长庚喜出望外,立时为其向清廷请封左都督以安其心。 同时通知东线的前敌总指挥、湖广提督董学礼命马腾云精选士卒攻打老木崆。 董学礼自是照办,为防马腾云再生贰心,又命部下牛万程率2000兵督战。 未想驻防老木崆的明总兵田横、万和私下派人同北线的西安将军傅喀禅联络,愿以老木崆同刘体纯首级降清。 为防东线的湖广部队不明情况瞎掺和,傅咯禅特意派人通知湖广提督董学礼。 董学礼哪里敢同西安将军抢功,又不甘擒获大贼刘体纯的功劳都叫满洲兵得去,思来想去便让牛万程督马腾云部转往西线,尝试劝降驻防在那里的明军。 这其实也是湖广总督张长庚的意思,就是不想让四川总督李国英功劳在他之上。 然现在看来,劝降是不可能的了,唯有一场恶战。 不管来的是锁彦龙还是田守一,马腾云都不放在眼中,听着耳畔传来的明军喊杀声,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继而神情瞬间阴冷,缓缓扫视一众随他剃发降清的部将,冷冷说道: “我知你们有人不愿对明军痛下杀手,只今日之势我不杀人,人必杀我!” 第十六章 有甲的先死! 既已降清,马腾云别无选择。 他若不战,牛万程必杀他。 纵是牛万程不动手,湖广总督张长庚同湖广提督董学礼也不会饶他。 那些从西线回来的明军更不会放过他这个叛将! 除非他让开道路。 但这显然不可能! “传我军令,不许后退,谁敢擅撤,马老子我拿他脑袋当球踢!” 马腾云严令之下,加之家眷皆在清方手中,其麾下诸将纵是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领兵分拒各处。 明军那边,“总指挥”麻思忠率领四百余老顺军手持挨牌,沿着山道排成密集方阵向前快速推进。 挨牌非铁制盾牌,而是以白杨、桐木制成,重量很轻便于携带,亦能抵御箭枝铳子,因此明末以来各方军队多以此装备部队。 缺点是不能日晒雨淋,否则时日久了便会发脆烂掉。 另外就是不能承受重兵器的压力,易被大刀劈断。 若遇上铁锤之类,更是砸一个裂一个。 然而就是这种便宜货,如今却是夔东明军的主装备,且还是精锐部队才能有,一般部队装备极少。 想要一举突破马部,明军必然要与他们短兵相接,以肉身与之搏命,在胆气上压制对方,进而一举溃敌。 也就是王五所言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就导致主动发起进攻的明军必然要遭到叛军的远程火力打击。 由于马腾云新降,清军未敢给其配备多少火铳、弓弩,故马部士卒使用的武器仍旧是从前所用,火铳和弓箭数量并不多,因此明军在推进之时并没有受到多少远程打击。 然而明军上下此时却是皆知,真正的苦战并未到来。 占据两侧制高点的叛军凭借地利,绝不是奋勇前进的明军轻而易举就能击破的。 随着明军不断的突入,直到推进到马部中军前方两三百米处,叛军不多的火铳才开始打响,上百名弓箭手也不断向着明军阵列抛射。 “砰砰”声中,铳子直直打在前排老顺军手持的挨牌之上,除了让前方的老卒手腕为之一抖外,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多少伤害。 “咚咚”声中,叛军抛射而来的箭枝跟下冰雹似的砸在老顺军队伍上空,眨眼间就让横在上方用以防箭的挨牌变得跟长刺的刺猬般。 “呃!” 挨牌毕竟是下方的老卒手持,队伍推进时很难做到严丝合缝,因此一些角度刁钻的箭枝还是从缝隙处不断射中下方的老卒。 明军开始出现伤亡,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令得推进的队伍有些混乱。 带队的麻思忠、许德义等人不断喝喊调整,同时队伍后方的顺军老箭手也将大弓张开,向着前方的叛军射去。 双方的箭枝就在这白雪覆盖的谷道中来回穿刺,稀拉的铳声也时不时响起。 王五带领所部同张天放部稍落后于麻部,看着也像是麻部的后续部队,而不是独自承担作战任务的兵马。 此举,是想让叛军那边误以为明军是要集中主力攻击他们的中军,而不是想要先攻下两侧制高点。 明军距离叛军防线越来越近,百步之后两侧坡上的叛军也开始发动,他们将事先砍伐的树木不断滚落坡下,又搬起石块朝下方砸去。 下方推进的老顺军伤亡开始增多,队形也为之变得更加凌乱。 在这节骨眼上,麻思忠猛的大喝一声:“冲!” 闻令,前方手持挨牌的老卒同一时间将手中的挨牌猛的上扬,手持短刀嘶吼着向前只数十步距离的叛军砍去。 观战的马腾云见状,立时命亲兵吹响号角。 “杀!” 叛军阵中有军官呐喊着带人向明军迎了上去。 双方突然接敌,叛军根本没有时间布列栅栏、设置陷坑等用以迟滞明军的进攻,此时若任由明军冲击,很容易造成叛军防线的混乱。 因此,出击才是最好的防御办法。 作为当年大顺军的高级将领,马腾云南征北战近三十年,今日虽因对形势绝望失了气节,丢了信心降了那清廷,但其用兵却依旧狠辣老道。 “杀!” 双方士卒几乎在瞬间撞在一起,短兵相接那刻,立时刀扬矛刺,鲜血四溢,残肢横飞,无数鲜活的生命就那么转瞬逝去。 天可怜见,以命搏命的双方在不久前,还是一个阵营的同袍! 今日,却为了不同的选择残酷厮杀。 “为了大明,为了刘帅!” 麻思忠持刀怒吼,带着亲兵向着面前几名手持挨牌的叛军汹湧杀去。 主将身先士卒,老卒们又何甘落后。 抱有必死之心的老顺军们明明人数少于叛军数倍,然而此时爆发的勇气和不屈的斗志却让那些刚刚剃发留了辫子的叛军不断后撤。 马腾云见状立时下令增援,并派出其亲兵在阵后督战。 叛军的增援让老顺军们开始苦战,双方此时在谷中混战一团,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令得两侧坡上的叛军不敢轻易射击。 只明军人数实在太少,渐渐的被叛军开始压制。 王五动了。 一身铁甲的他大刀一扬:“有甲的先死!” “有甲的先死!” 十七名铁甲亲兵齐致喝应,紧跟主将向着前方数百米处的高坡冲去。 其余着棉甲的亲兵见状,也是纷纷涌上,唯恐落后一步。 “无甲的也不独活!” 出战的队长张鹏羽眼见杀了他主将的大刀王五身先士卒,敬佩之余也是热血上涌,领着所部百名士卒投入战场。 “跟着我!” 一向沉默寡言的赵进忠只说了三个字,之后并未如张鹏羽一般向坡上快速挺进,反而刻意保持慢速,吊在冲锋队伍的后面。 他不是怕死,而是他要选择最合适的地方射杀坡上的叛军。 他是神箭手,不是陷阵的勇士。 占据谷道左侧制高点的叛军士兵发现有一股明军从他们下方攀登而上,立时有人喊了起来:“咱们人从这边上来了!” 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军官猛的抽了一巴掌:“什么咱们人,是敌军!” “噢,是敌军。” 士兵捂着自己的嘴巴有些委屈的看着下方正涌上来的明军,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酸涩。 他想哭,但怎么也哭不出来。 痛苦的纠结之后,他端起了手中火铳,向着下方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铁甲军官射去。 “嘭”的一声! 其手臂为之一抖的同时,脑后的辫子也为之一颤。 第十七章 一刀见血 汉将辞家破残贼,誓将壮志平胡虏! 积雪之中,一群宁死不降的明军将士冒着敌军的箭矢、不断砸落的石块奋勇攀登。 一切,只为那最后的坚持。 明旗不倒,汉祚不灭! 王五攀在最前方。 是他带领这些人走上不归路,那么若死,自当由他先死! 若不死,就让这巫山成为华夏大地一座永远不倒的丰碑! 若死,便于那泉台的阎罗地府再举大旗! 生亦为豪杰,死亦为鬼雄。 人生短短数十年,何惧之有,又有何可恋! 不为苍生亦为那胯下的二两肉! 总不能叫那鞑子说汉人皆是无卵子的孬种! 坡上的叛军很快发现了王五部的动向,几乎是呼吸间,一声清脆铳声传来。 那铳口,对准的就是王五! 且是其并无甲具保护的面门! 只铳声尚未响起的霎那间,一个人影举着挨牌横在了王五身前,旋即就听铳声响起,继而挨牌上传出铅子入木的闷沉声,举牌之人的右手为之一震,随之一缕血花迸溅而出,洒落在皑皑白雪之上。 “队长小心!容我曹迪威先登!” 右手中铳血流不止的是王五亲兵曹迪威,亦是十七铁甲死士之一。 不待王五表示,曹便咬牙忍痛举着挨牌继续往上冲去。 身影正在王五前方,竟是要用自己的身躯为队长遮挡一切来自上面的危险。 鲜血顺着挨牌不断滴落雪地,如同白色奶油点缀一颗颗红艳草莓般夺目。 “好兄弟!” 王五心如火烧,胸腔之中似有万丈热焰要在这天地间喷吐。 长刀指向,三百余将士如虚空中攒紧的拳头向那坡上叛军重重砸去。 “杀!” “杀!” 怒吼声于坡间响彻。 是意志,是魂魄! 明军的悍不畏死令得坡上的叛军皆是慌乱起来。 “放,放铳,快放!” “给我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挡住他们,绝不能让明贼上来!” “.....” 叛军的指挥官是记名参将万云龙,此人原先是怀庆一带的土匪,崇祯十七年参加的大顺军。 眼见坡下的明军这般不要命,且冲在前面的还有铁甲兵,一个个好像要将他们生吞活剥般,这让万云龙莫名生出一丝恐慌,亦是情不自禁倒吸了口冷气。 在他的意识中,穷途末路的明军不可能如此凶悍,更不可能两三百人就如同千军万马般豪壮。 他们到底是谁的部下? 来不及多想的万云龙此时能做的就是极力弹压慌乱的士卒,拼着这条命也要将明军压制住,否则纵是能逃出明军之手,侯爷也不会饶他。 “他妈的,打啊!” 万云龙的部下军官们也是强撑着指挥士卒朝坡下用火铳、用弓箭射击。 冲在最前面的铁甲明军自是他们的重点打击目标。 只那叛军粗糙火铳打出的铅子威力根本无法穿透明军的铁甲,箭枝射在铁甲之上也不过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 手持大刀突击的铁甲明军又皆手持挨牌,如同乌龟阵般团缩前行,使得叛军的火铳、弓箭用在他们身上如同打了骨折。 王五带着铁甲亲兵依旧稳步而上,距离虽近坡度却陡,只有近到叛军二十步以内他才会挥刀冲杀,否则,极易被地形所绊。 叛军很快发现拿那些前面的铁甲明军无可奈何,转而将火铳、弓箭朝后面的明军射去。 另有一些叛军在军官的带领下用石块去砸明军铁甲兵。 只着棉甲的明军士卒立时出现伤亡,他们或中铳,或中箭,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员倒下,却丝毫未能影响他们以必死的决心紧随主将向上冲去。 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不偏不倚从前方的曹迪威头上越过,直直砸在了王五的头盔上。 “咚”的一声,王五只觉脑袋被什么一撞,有些闷沉发晕感,继而头盔向后脱去滚落在地。 顾不得去摸自己有没有受伤,也顾不得去捡回头盔,王五咬牙率众继续前进。 越来越多的石块落下,有块较大的石头砸中了一名铁甲兵腿部,其脚下顿时失了力道向下方滚落。 石块不断落在身着铁甲的明军将士身上,虽然这些石块并不大,依旧让他们不住受伤。 有些石块落在后方没有头盔的明军士卒头上,当场就让他们脑袋开了瓢,血如泉涌。 有的被砸得更是头晕目炫仰头失足摔下坡去。 “射!” 紧随队伍冲至百步以内的赵进忠眼见前方形势不妙,立时扬起大弓朝坡上一正探头俯看的叛军把总射去。 箭枝离弦而去,强劲的力道使得箭枝在高速飞驰中发出类似尖哨般的响声。 “噗嗤”一声,音落箭至! 锋利的箭头正中那叛军把总的左眼。 虽未能破颅而出,却将这叛军把总的左眼珠连同眼皮皆被带入深颅之中。 “啊!” 叛军把总疼的连声惨叫,下意识想去拔那插在眼中的箭枝,触手之下却是怎么也没有勇气拔出。 又是数十枝箭自下方“嗖嗖”而来,七八名正在瞄准明军的叛军铳手躲避不及纷纷被射中。 火铳声也自下方响起,喷涌而出的铳子或打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或在叛军身上打出一个个小小血洞。 坡上顿时乱作一团。 叛军短暂的混乱给了王五抵近的机会,在距离叛军还有二十余步距离时,他猛的将左手持的挨牌向上扬去,右手大刀向前一挥:“为了大明,杀敌!” “杀敌!” 伴随着吼声,身着铁甲的明军再也不用像先前一样龟缩,沉重的身躯在坡间积雪中不断跃进。 “他们上来了...明贼上来了!” 依稀间,王五听到坡上的叛军有人喊了一声,十几步的距离外一名叛军千总正直直的看着他。 隐约手中的长刀似在颤抖。 连跃十几步的王五一个箭步跃了上来。 一刀挥过,一名举刀欲将他斩翻的叛军士卒右臂当场被他砍断,鲜血从身体内喷出的瞬间,如同血柱。 “去死吧!” 王五理都不理那抱着断臂哀嚎的士卒,双手持刀用力向那叛军千总砍去。 那千总不知是叫王五的模样吓傻,还是被这支穷途末路的明军迸发出来的大无畏精神震住,第一时间竟未举刀格挡。 等到反应过来时王五的刀已经从半空落下,“咣当”一声,叛军千总本能举起的刀被王五砍落在地。 连同长刀落下的是地上五指尚在动的手掌! “你!” 那千总看着自己没了手的右臂一脸惊恐,骇然间脑后突然一疼,竟是叫面前的明军铁甲汉子拽住了辫子。 劲道之大,好似他整个头皮都要被撕裂。 哀嚎惨叫声中,脑后却是一片冰凉。 脖子扭过之时,一块足有手掌大小的头皮已然与他脑袋脱离,悬在背脊摇摇欲坠。 “叭!” 辫子落地。 第十八章 血染的风彩 人头亦落地。 刀砍豆腐,一刀斩下! 长刀滴血,刃口翻边。 望着面前轰然倒地的叛军千总尸首,王五内心突有莫名的痛,旋即坚硬如铁。 绝境之下为了活下去背弃大明降清,他可以原谅,因为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更没有人可以强迫别人去死! 但投降之后立时将刀枪指向昔日同袍,这种人,王五绝不原谅!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鲜血将他浑身的铁甲染得通红,持刀而立的他就如当日与那清军绿营副将搏命时满面狰狞,目中尽是凶光。 癫狂! 血的癫狂! 坝场挥刀那刻,王五已不作它想,唯死而矣。 也许他将再也见不到明日的朝阳,也将永不再回来这个时代,但他相信后人一定会记住他们这些在民族危亡关头毅然选择牺牲的英雄! 哪怕他们都是小人物。 莫名间,耳畔似有一首旋律优美却无比震撼人心的曲调响起。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今日纵是长眠,亦化作山脉眺望北方大地! 精光闪烁间,王五铁塔般的身子猛的转向,长刀怒指十数名手持刀矛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怔怔望着他的叛军士卒们。 这些士卒,不久前都是在这丛山峻岭坚持抗清的汉家英雄。 如今,额头无一不是光秃秃。 他们有他们的选择,王五亦有王五的选择。 “我乃大明永历天子钦授荆州参将王五,尔等可敢取我首级向鞑子邀功!若敢,来战!” 厉喝之下,持刀向前,生死都他娘的是个吊! 众叛军士卒却是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皆面色发白,显是被王五凶神恶煞的模样震住。 “好男儿,岂能给鞑子做狗!你等不敢来战,我王五便来战尔等!” 放声一啸,挥刀竟是孤身向那众叛军杀去。 身后,越来越多的明军冲了上来,不用任何人下令便冲向那些剃发的叛军。 用长矛刺,用大刀砍,用斧头劈! 瞬间,半坡上血肉横飞。 此地动静立时惊动远处观战的马腾云,见万云龙部被明军攻了上去,马腾云不由大怒,破口大骂:“万瘸子坏我大事!” 心知万云龙要是守不住,明军必然趁机居高临下向他中军杀来,届时其中军必定阵脚大乱。 然此时其中军已被先前攻过来的明军死死缠住,那帮老顺军不要命的同他的中军搏杀在一起,令他根本分不得兵增援万云龙,情急之下派人向大昌牛万程部火速求援。 右翼副将葛进宝部也正被另一支明军攻击,不过那支明军攻的虽猛,但一时半会无法突上去,这让马腾云心中稍定。 只要能撑到牛万程部绿营兵赶到,纵是这支明军再如何悍不畏死,再如何不要命,也终将抵挡不住清军的反击。 “弟兄们,王五兄弟带人冲上去了!” 谷道中正与清军拼死作战的麻思忠瞥见王五已经带人攻上去,不由大受鼓舞。 为防马腾云抽调人手阻击王五兄弟,手持双刀率领老卒将那马部中军死死牵制住。 山坡上,明军同叛军的厮杀已是白热化。 到处都是中刀毙命的尸体以及残肢断臂,温热的鲜血竟将坡上的积雪都给化成了血水! 明军不要命的冲杀让那些剃发的叛军斗志焕散,若不是万云龙带着亲兵队死命督战,连砍数名欲要逃跑的士卒,并亲自上阵与明军搏杀,叛军恐怕已经溃败。 赵进忠欲射杀万云龙,只万云龙带人同己方士卒混在一起,让他难以捕捉,索性弃了大弓,抽刀带着手下也加入了肉搏。 瞎子万四手中的大刀由于刚才一刀斩空落在石头上断成两截,失了兵器的他索性跟头蛮牛似的向着前面的叛军撞去。 叛军一杆长矛戳在他的腹部,却无法洞穿万四身上的铁甲。 “妈的!” 万四也是发了狂,一把握住矛头,怒吼着向前硬冲,直顶得长矛那头的叛军士卒连连后退,把后面跟上来的两名同伴也给撞翻在地。 这一幕让不远处的其他铁甲明军眼前一亮,有样学样也是朝叛军撞去。 叛军刀矛根本破不开这些穿铁甲的明军,接而连三被撞翻在地。 现场一片混乱。 见状,队官张鹏羽带人手持短刀跟上,将那些倒地的叛军一一收割,之后拧成一股拳头向叛军后方直冲而去。 厮杀越来越惨烈,火铳、弓弩于此时失去任何意义,都是近身肉搏。 不少明军士卒的武器都已废掉,有的大刀也砍的豁了口。 可那些没有武器的明军士卒干脆用手同叛军搏命,有的拼死勒住叛军的脖子,有的用石块猛砸叛军的脑袋,有的则去戳他们的眼睛,有的更是一口咬在他们的脸上。 地上到处都是滚在一起的士兵。 哑巴朱三原是一直随在队长身边,因为他负有重大使命。 可队长杀出了性子跟疯子般在叛军当中乱砍,一个没注意就同队长脱了节,正欲冲过去保护队长时,就见一个叛军把总被己方吓破了胆要往坡下跑,立时扑将上去将那叛军把总一把抱住。 两人同时因为失重朝坡下滚去,被一块巨石阻住后,朱三迷迷糊糊的只觉摸到了那叛军千总的脸,不加思索的便用两手狠狠的抠了下去。 立时疼得那叛军千总“啊啊”惨叫起来,拼了命的将哑巴朱三挣脱,摇摇晃晃的起身却是一头撞在那石头上。 哑巴也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他的头很晕,脚下也乱的很,在那如同醉酒般东摇西晃。 两手食指之上,却赫然插着两只带血的眼球。 有些白,又有些红,各有一根长长的血筋。 再见那撞在石头上再次倒地的叛军千总,两眼空无一物,成了正在冒血的血洞。 明军越战越勇,叛军越战越惧,终是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向坡下鬼哭狼嚎跑去。 万云龙制止不了溃兵,因为他的亲兵也在跑。 见一浑身上下满是血污身着铁甲的明将向自己奔来,万云龙知道大势已去根本不敢与之交手,一咬牙也掉头向坡下奔去。 慌张之下脚下竟是不注意被一块突起的石头绊了个狗吃屎,手忙脚乱爬起看也不敢看一眼就往坡下冲。 身子在雪中狂奔出十数步忽的一个急刹,继而就见其右手微微上抬想摸索什么。 尔后扑通向前倒去,于雪地中砸出一个人形凹坑。 身后十余步外,其首级被王五踩在脚下。 双眼犹未闭目,竟是痴痴看着前方的身体! 第十九章 还能砍吗! 万云龙枭首,王五的刀也彻底断为两截。 喘着粗气的他将断刀猛的掷入脚下。 刀身没入雪中,无声无息,只那缠着红布的环首刀柄露出在外。 回首坡上尚未来得及逃奔的百余名叛军士卒,王五一脚将地上万云龙的首级朝他们踢去:“降者免死!” 声如雷鸣。 一杆长矛已然被他从地上挑起,牢牢握在手中。 矛头直直指向那帮惊魂未定的叛军士卒。 用的是刀,学的却是义父王德顺的六合枪法。 “降者免死!” 张鹏羽、赵进忠、瞎子万四等军官见状不由跟着齐呼。 “阿巴阿巴!” 不能说话的哑巴朱三也将大刀朝半空虚劈,虎视眈眈的瞪着那帮叛军。 “降不降!” 浴血奋战的明军士卒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只要那帮叛军士卒不降,立时便扑将上去将他们斩杀怠尽。 “......” 众叛军士卒你看我,我看你,均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的则是如抽了筋般,傻傻望着滚落在他们前方几尺外的副将脑袋发呆。 王五手中的长矛已经微微上抬,他的耐心有限。 战斗远没有结束! 下方的老顺军急需他们的支援,在这坡上多耽搁一刻,下面的老顺军便要多付出几条人命! 因此,他需要快速解决这帮叛军。 “降不降!” 明军上下再次齐呼,步步向叛军进逼。 决死的气势不仅没有弱下来,反而更加的高昂。 他们,胜了! 叛军顿感压抑,万副将的死让这帮人皆是动摇起了降意,就在有人准备降了时,却有一军官突然扬起长刀朝众人威喝道:“你们傻了不成,我们已经剃发归清,若是现在再降明军,今后还能有活路吗!” 言罢长刀一指坡下正在厮杀的明清双方,咬牙切齿道:“都看见没有,咱们的人还没有败!大伙不如随我同明贼拼了,纵是死了也不能连累妻儿啊!” 闻言,有家眷在清军手中的士卒顿时犹豫起来,继而先前生出的降意荡然无存,目光之中竟是生了不如一死的眼神。 就在此时,那叛军军官身后突然奔出一人持刀将其砍翻在地,接着又是重重数刀斩在这军官肚腹之上。 每斩一刀那兵都咒骂一句,却因说的是某处方言使人难以听懂。 猝不及防的那叛军军官当场叫这士兵斩得肠穿肚烂,疼得满地打滚,眼瞅着不能活。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叛军众人都被惊住,竟是无人上前阻拦,任由那兵将军官活活砍杀。 “呸!” 剁了那阻止大家投降的军官后,那兵这才转过身看向一身是血的王五,数个呼吸后,此人将手中正在滴血的刀朝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道:“均州江天成愿降将军!” 王五目中精光闪过,定定的看着那半边脸都肿着的江天成。 这是个果绝之人。 有第一个必有第二个。 “甭想了!大伙本就是大明的兵,只因那软骨头马腾云这才被逼跟着剃发降了鞑子,今日既有愿扶明室的好汉带头,我们还等什么!难道真要给鞑子做狗不成!” 见那江天成降了,叛军当中顿时又有人上前弃刀跪地。 此人名张北丘,就是这夔东竹山县的人。 “勋阳董大愿降!” “谷城邓宝愿降!” “房县贾六愿降!” “团山陆麻子愿降!” “......” 在江天成、张北丘的带动下,一个接一个的叛军士卒走了出来。 不一会,跪地愿降的士卒就有五六十人,占了这众叛军的一半。 余下的叛军士卒尽管心中慌乱,也极是踌躇,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上前弃刀跪下。 显都是担心他们降了后亲人会被清军杀害。 见状,王五眉头微皱,旋即将长矛朝那众不愿投降的叛军一指:“你等大概都有亲人在清军手中这才不愿归降,此人之常情,怨不得你们! 本将纵是与鞑子不共戴天,也不会逼你等不顾亲人死活降我!罢了,只要你等弃了武器留在此处,此战不管胜负本将都放你们走!” 闻言,那众不愿降的叛军士卒都是有些错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纵是江成天、张北丘等肯降的士卒也是惊讶。 王五不再多言,视线转而落在一众正看着自己的部下。 他的人约剩不到两百了,个个身上都是血,有些受了伤简单包裹了下拿着兵器顽强的站立在那。 不远处,叛军的尸体同明军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 一些重伤未死的士卒正在低声哀嚎着。 他看见自己的一名亲兵靠在石头上定定的望着他。 胸膛上插着一杆长矛。 人不时的抖动,显然活不成了。 这让王五鼻子有些发酸,但心酸只在瞬息间。 “还能战吗?” 王五问了一句。 “应该还能砍几个!” 说话的是离王五最近的铁甲亲兵曹迪威,说完将手中满是血污的长刀朝地上积雪一插,来回数次后,长刀上的血污已是荡然无存。 刀锋依旧冰寒。 “将军能战,我便能战!” 锁彦龙亲兵出身的队官张鹏羽咧嘴笑了笑。 赵进忠依旧沉默寡言,只在用雪擦拭刚刚捡回来的箭枝。 都带着血。 有枝箭的箭头上还钉着颗眼球。 哑巴和瞎子他们也没说话,只将腰杆挺得更直。 “那好,咱们再去战!砍一个够本,砍两个赚一个!” 朝坡下跃去的王五嘴角有笑意。 “砍!” 一众明军竟是直接越过那帮叛军冲向了谷道。 把一众叛军士卒看得目瞪口呆。 降了的发怔,未降的发愣。 半响,就听那第一个归降的江天成哈哈一笑,朝身后一众跪着的同伴喊道:“他妈的,跟着软蛋当软蛋,跟着好汉当好汉!要当软蛋的留在这,要当好汉的跟我上!” 一跃而起,提起自己的长刀紧随明军而去。 “就你二黑子能!” 张北丘唾了口奔在前面的江天成,同样捡起地上的长矛跟了上去。 “二黑子”是江天成的绰号。 没别的原因,就长得黑而矣。 “都说降了,总不能自个打自个嘴巴吧!” 勋阳董大起身之后,却在跟上去前将自己脑后的辫子一刀割了下来,狠狠丢在地上跺了几脚:“什么玩意,跟他妈耗子尾巴似的!” “上,不能叫人王将军看轻了咱们!” 谷城邓宝一声招呼,同其余愿降的士卒一同追了上去。 本人头攒动的半坡立时变得冷冷清清。 几十名因为家小缘故不肯降的叛军士卒谁也没说话,只在那怔怔望着。 许久,不知是谁说了句:“他们要是能赢就好了。” 人群依旧沉默。 第二十章 只手能否补天裂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坡下的虽是马腾云部叛军,并非满洲真鞑,在王五眼中却是一视同仁。 因为,他们都有辫子! 依如先前身先士卒,带头向谷中叛军挥矛冲去。 所谓三军可夺帅,匹夫志不可夺也! 纵是大势不在,纵是天命已亡,亦要昂首与天斗。 试看只手能否补天裂! “去死!” 怒吼声中王五向下跃去的同时手中长矛奋力向前一顶,一名正与明军老卒搏杀的叛军士卒立时被刺了个透心凉。 余力未止,长矛竟带着那叛军士卒身体向前直直突去,直突出数尺方才止住。 继而枪尾猛的往后一收,王五右手已然握住枪身中央,“噗嗤”一声矛头硬生生从那叛军士卒背部抽出,向着另一叛军头目扫去。 “叭”的一声,矛身重重击在那叛军头目的脸上,疼得对方一个站立不稳向左侧踉跄退去。 未等站稳,哑巴朱三长刀已经挥下,将那叛军头目的左大腿狠狠斩断。 惨叫声中,叛军头目如“斗鸡”般单膝在雪中蹦跳数步仰头倒去,断腿处的鲜血喷了王五一脸。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是血! 雪白血红。 鲜血模糊了王五视线,一身铁甲的他看着如杀神下凡。 “去死!” “去死!” 张鹏羽、瞎子万四等明军将士一个接一个从坡上跃下,如猛虎下山冲向正与麻部老顺军混战的马腾云中军。 “杀!” 江天成、张北丘、勋阳董大等不愿为鞑子走狗的新归士卒也嘶吼着蜂涌而下。 两百多决死明军的冲击令得叛军阵脚大乱,毫无防备的叛军左翼立时被明军生生搅成一片,并迅速形成一个缺口。 缺口越来越大,顺着这条缺口,王五部不断向前方突进。 人来杀人,佛来杀佛。 眼见那些明军跟疯子似的同他们拼命,本就斗志不高的叛军立时溃乱,纷纷转身向后方跑去。 “败了,敌军败了!” 率部苦苦支撑的麻思忠发现叛军后方大乱后,知道是王五兄弟得手了,激动的挥刀大喊。 这一声喊令得残余老顺军皆是士气大振,也令得那些不知后面情况的叛军士卒军心大乱,不少人下意识扭头向后看去。 待见真有一支明军在他们后方横冲直撞,哪里还敢与明军再战下去,不知谁哇哇乱喊一声,继而叛军便崩溃。 有往后面逃的,有往两侧跑的,有的更是吓得跪在地上乞降。 亦不乏趴在死人堆中装死的。 “随我去生擒马腾云!” 大胜就在眼前令得麻思忠满面潮红,哪怕双手已经无力挥动长刀,亦是咬牙率部往前冲去。 “不好了,下面败了!” 右侧半坡正拼死阻止明军上攻的叛军也发现了下面的不对劲,再见中军大溃,士卒们顿时惊呼起来。 “妈的,万瘸子害死老子了!” 副将葛进宝眼见中军大溃,知道再不撤的话就会陷入明军前后夹击,一咬牙果断带着所部士卒沿坡上树林往后方撤去。 “王八蛋们要跑,跟我追!” 被坡上叛军压制迟迟无法攻上去的张天放见上面的叛军要逃,赶紧带着所部士卒迅速抢了上去,之后一刻不停在后面死追叛军。 急于逃跑的葛进宝部被张天放追得气都喘不过来,偏是没人敢停下阻击,结果明明人数是明军的两倍有余,先前也一直压着明军打,现在却被人数远少于他们的明军撵得跟丧家之犬似的。 有些叛军士卒慌不择路绊倒在地,“咕噜噜”的朝坡下滚去,不等起身就被下面的明军用长矛刺死。 有的是跑的太快没留神自个撞在树上,眼冒金星同时晕乎乎的在原地打转,结果被后面追上来的明军一刀斩翻。 葛进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嫌身上甲衣太重影响逃跑速度,还是目标太大,便边跑边卸甲。 叛军上下可以说无一再有斗志。 “侯爷,败了!” 马腾云的亲兵队长郭昌叫己方的崩溃看得心惊肉跳,有心想劝侯爷赶紧走,却见侯爷的脸色难看的吓人,只得将劝说的话生生咽回肚中。 此时的马腾云也是心乱如麻,自随李自成起兵以来,他也是南征北战大小战斗无数,虽也有败阵之时但从未像今日这般难堪! 原以为能撑到绿营兵赶到,没想那明军竟如此凶悍,不仅击败了他的爱将万云龙,现更是将他的中军冲得跟一群猪羊般。 而他连对面明军是谁人指挥都不知道,当真是一世英名丧尽。 怒火攻心之下竟是拔刀纵马朝一众亲兵喝道:“今不死于贼亦死于大清军法,同马老子与明贼拼了!” 喝罢,纵马抄起他那长柄大刀向着前方冲去。 如逆流而上,甚是豪气。 “侯爷!” 郭昌见状想也未想抄刀带人冲了上去。 侯爷待他不薄,今日便是他郭昌报答之日。 “回去,都给马老子回去!” 纵马突至退下来的溃兵前列时,马腾云大刀一挥,一名士卒立时被他砍倒在地。 然其余溃兵并未就此被震住,反而继续向着前方跑去。 因为,后面的明军正在不断砍杀落在后面的叛军。 兵败如山倒,哪里止得住! “不听马老子的话,该死!” 马腾云大怒,手中大刀再次挥起,又是两名溃兵被他砍倒。 可依旧不能止住溃势。 明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侯爷,勒不住了!” 郭昌担心侯爷会被自家溃兵裹挟,上前拉住侯爷座骑缰绳想掉转马头,谁知一枝利箭不知从何处向他疾射而来。 “噗嗤”一声,利箭穿喉而出,鲜血溅了战马一脸。 “郭昌!” 马腾云惊怒交加,也是生了拼命的心,大刀一挥便要带着亲兵同明贼拼了。 可数百退下来的溃兵将谷道堵得严严实实,哪里能让他纵马突进。 未过多时,就被自己的溃兵冲得想要掉转马头都不能。 前方百步外,明军身影近在眼前。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手持长矛、身着铁甲的明军将领。 “罢了,马老子就死在这吧!” 马腾云再无它想,手下兵没了他逃回去除了叫清军笑话还能做什么! 更休说他要敢逃,湖广提督董学礼必定杀他一家老小。 手中大刀连挥,将那堵在自己身前的自家溃兵连砍数人,双腿猛的一勒,座骑顿时双蹄上扬朝前奔去。 竟是要临死之前先斩了那铁甲明将! “头,小心!” 瞥见叛军有一将领纵马持刀而来,瞎子万四奋不顾身跃上前来,待那叛将座骑驰近那刻,手中大刀猛的朝战马前右蹄斩去。 伴随战马惨叫嘶鸣声,马上的马腾云整个人向前重重掼下,继而身子如弓形般一动不动。 一杆长矛直直的穿过其下巴将其死死钉住,长矛的另一边,王五屈膝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手死死紧握矛身。 右脚深深踏入雪地,左脚却在地上蹬住一条尺许长的深印。 第二十一章 以弱示强 马腾云死了。 死的意外也不意外。 因为,他碰到了大刀王五——一个尚有卵子的汉家好儿郎! 当年大顺的果毅将军、大明的高陵侯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一失足,成千古恨。 看着被长矛死死扎在那的马腾云,王五松开了手。 矛身已经绷弯,似随时都会从中一断为二,但依旧矗立在雪地中。 矛头上的马腾云脑袋耷拉着。 头盔早已落地,露出他那刚刚剃过的光秃秃脑袋。 后脑勺的辫子在微风吹拂下时不时的两侧晃上一晃。 沉默了片刻,王五突然伸手将马腾云没有合拢的眼睛给闭了上去。 同时制止了想要将马腾云脑袋砍下来的哑巴。 “他从前也是一条汉子。” 轻叹一声,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抛举武器庆贺的明军。 “胜了,胜了!” “赢了,咱们打赢了!” “老二,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呜呜...” “......” 欢呼声在谷道中响彻,更多的却是喜极而泣。 这场久违的胜利让已抱有必死决心的明军将士们,似乎一下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坚持下去的意义。 希望让他们在那兴奋的跳着、高兴的跺着,有的则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有的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有的则是默默看着阵亡同伴的尸体落泪... 受伤士兵能动的或强撑着起来,或在战友的搀扶下在那傻呵呵的望着蹦跳欢呼的人群。 “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要是刘帅在多好!” 麻思忠一拳捶在许德义胸口上,眼眶通红的他强忍着泪水。 “是痛快,这两年咱们忠贞营太憋屈了!” 许德义猛咳了几声,没有告诉二十多年的老伙计自个其实受了伤。 “走,我们去王五兄弟那,这一仗要不是王五兄弟,咱们哥俩怕是就去见老闯王了!” 高兴坏了的麻思忠拉着许德义穿过人群找到正在远眺前方的王五。 王五没有下令继续追击,他怀疑此地还有另一支叛军,并正在向此处赶来。 明军虽然大胜,上下也是精疲力竭,冒然追击马部残兵,很有可能会被赶来的那支叛军打个正着,导致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转眼成为他们在人世间最后的绝唱。 “听王五兄弟的,不追了!” 麻思忠想都没想便让人吹号停止追击,并下意识的询问王五接下来怎么办。 王五安排了几件事。 一是马上清点己方伤亡,看看还有多少战力。 二是组织人手将受伤将士抬到后方包扎。 三是清点战场,将能用的物资全部收集起来。 重点是甲衣、弓弩箭枝,以及火铳药子,这些都是明军极度缺乏的。 四是将俘虏集中看押起来。 另外让人通知后面的张天望过来。 安排这一切后,王五将先前投降的均州江天成、竹山张北丘等人叫来,询问他们关于另一支叛军的情况。 待知离此地五里多地的大昌竟有一支2000余人清军绿营兵后,不止王五的心沉了下来,身边的赵进忠、张鹏羽等人的心都是“咯噔”一跳。 王五清楚此次能够击败马腾云靠的不是明军战斗力有多高,而是明军上下皆有一颗杀身成仁的决心,这才得以在气势上压倒马部从而取得胜利。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马腾云部乃刚刚降清的原明军,很多士卒虽然跟着马腾云降了清军,但骨子里并不愿意同还在坚持的昔日同袍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沾染这些同袍的鲜血,因而战斗打响后这些马部降军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战斗力。 或者说足够的厮杀意愿。 遇挫之后崩溃自是难免。 但那支绿营兵就不同了,他们是真正的清军,无论是士气还是斗志都远高于马腾云麾下这支降军! 可以断定,接下来明军同绿营兵的交战残酷程度,必定远远超过明军同马部之间的战斗。 怎么才能打败这支绿营兵? 眉头深锁的王五沉思如何应敌时,麻思忠、许德义、张天望兄弟都来了。 己方伤亡情况基本统计出来,老顺军那边阵亡了105人,伤75人,也就是伤亡三分之一。 张天放那边伤亡50多人,约四分之一多。 王五这边伤亡70多人,差不多三分之一。 三方的伤亡率都很高,余下能战的士卒不到700人。 歼灭了多少叛军没有数,不过俘虏了超过500多人。 能用的物资正在收集中,伤员也正在往后方抬,交给张天望从锁口洞带来的家眷们照顾。 “各位,我们不要高兴太早!” 王五将大昌那支清军情况跟众人通报。 一听是支2000多人的绿营兵,众人神情不由都是凝重起来,显然都清楚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残酷。 甚至有可能明军会就此覆没。 几个呼吸后,就见许德义“呸”了口唾沫在地上:“怕什么,大不了同他们拼了!咱们能打赢马腾云,就能打赢那个牛万程!” 唾沫带血,刚刚战斗中许受了内伤。 “对,跟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死了也要拖两个垫背的!” “叫那帮绿营狗看看什么才是真男人!” “......” 众人虽重视那支绿营兵,但无人因此生出惧意,也无人愿意临阵退缩。 张天望说既然还有一场恶仗打,那这回就不要收着了,除了妇孺小孩,男人都上阵。 “就是死光了,咱们也不能让那群绿营的狗瞧轻了!” 说话间,张天望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同清军一决生死。 然而众人发现王五没有说话。 见状,麻思忠不由问道:“王五兄弟有什么想法?” “王兄弟有啥想法尽管说,我老张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不怕死的汉子!” 张天望是真心佩服眼前这个比他小了有三十岁的年轻人,要不是这年轻人,又哪里来这么多愿为大明殉国的好汉聚在一起。 王五环顾众人,沉声道:“咱们兵力不及绿营,弟兄们眼下也都累的很,硬拼的话肯定不行,因此我的意思是撤!”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怔。 “撤?!” 张天望咂巴咂巴嘴,“咱们就算打不过那帮绿营狗,也不至于叫他们吓得撤吧?再说,咱们还能撤到哪?” “眼下大伙能够齐心就是因为一口心气,这要撤的话,怕是大伙这心气就得泄了。” 麻思忠不愿意撤,又不好直接否决王五兄弟的意思,因此说的比较委婉。 “头,都到这份上了,还撤什么?大不了一条命,有什么好怕的!” 一向沉默寡言的赵进忠破天荒的多说了好几句。 其他人虽没有开口,但眼神无一不是在告诉王五——他们不愿撤! “我说的这个撤不是撤回锁口,更不是撤到吴家垣子,而是将清军诱过来!” 王五指了指来时方向,告诉众人先前过来时他就一直留意地形,发现其中有个地方很适合打埋伏,所以准备带众人撤到那里预设埋伏圈,待清军尾随过来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唯有如此,咱们才能有赢的机会!” 纵是抱了必死之心,王五也不愿白白牺牲。 众人听后均觉得诱敌之策可行,当下麻思忠竟是请王五来主持诱敌设伏之事。 张天望兄弟同许德义他们都没意见。 王五也不推辞,但在部署之前却是吩咐瞎子万四:“你去跟俘虏们说,我们现在要撤回锁口洞,让他们当中愿意随我们跟鞑子干的留下,不愿意的让他们走!” “放了?!” 闻言,张天放脱口道,“不能放!放了这帮没卵子的,他们回去之后肯定还要跟咱们打!” “王五兄弟,我知你为人仁义,不愿强迫别人跟咱们一起死,但这些俘虏不是一般人,放了他们跟纵虎归山有什么不同?” 麻思忠也说不能放。 王五摇头道:“这些俘虏可不是老虎,就算是老虎也是叫咱们吓破胆的纸老虎,再说放他们回去头疼的是清军不是咱们!” 稍顿,又笑了笑,道:“不放他们走,清军怎么知道我们害怕他们撤走了?” 第二十二章 娘们,要活的! 记名副将牛万程是湖广提督董学礼亲兵出身。 跟着当年为明花马池副将的董学礼先投李自成,后降大清开国英亲王阿济格,二十年下来从一个亲兵混成记名副将,怎么看也是混得不错的。 自清廷发起对夔东明军围剿以来,东线湖广清军虽在李来亨手下吃了大败仗,但在清军整体占优的情况下,湖广清军并没有因为战败而“畏贼如虎”,反而对于继续围剿明军十分积极。 倒应了“屡败屡战”这四个字。 其中就包括牛万程。 除了为朝廷荡平反贼这一大义外,提督大人许诺的向朝廷为其请授总兵也很刺激牛万程。 这次他便主动请缨配合降将马腾云进入巫山剿贼。 配合之余也有监督马部之意,这一点马腾云实际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有件事马腾云不知道,那就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私下还给牛万程面授了一条机宜。 即尽可能消耗掉马腾云指挥的降军。 原因是马腾云并非明朝正规军出身,而是出身于李自成领导的大顺军。 尽管已经降了大清,曾为明朝臣子的董学礼骨子里仍是对灭亡明朝的顺军抱有敌意,或者说是歧视。 哪怕总督大人已经为马腾云向朝廷请授左都督,董学礼也依旧想除掉马腾云。 将降将分为明军、贼军两个出身从而进行不同对待,也是清廷上下心照不宣之事。 当年大西军出身的孙可望降清之后被封义王,还不是被一帮满洲子弟当成活靶子给射死了。 更何况马腾云这种大顺军出身的“老贼”。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做的太明,否则容易让那些未降的明军将领死战到底,不利于对他们的围剿。 也会坏了总督大人剿抚并用的大方针。 因此,董学礼想到的办法是消耗。 用他的话讲就是狗咬狗。 马腾云能劝降西线明军最好,不能的话就让他同明军打,牛万程部作为督战队在后面押阵。 打起来,马腾云的实力肯定受损。 不打,就定他一个降而复叛,立场不坚的罪名由牛万程予以就地解决。 总之,董学礼不希望马腾云活着。 至少,不希望他手下那帮贼兵活着。 有提督大人这条机宜在,手下来报说是收到马部示警信号后,牛万程便没有第一时间带兵向马部靠拢,反而继续在镇子里吃喝打发时间。 其部下都司齐一奎不知内情,出于好意提醒副将敌情不明,若马腾云不敌明军弄不好会拖累到他们。 “马腾云从前在李瞎子手下是什么果毅将军,号称什么十八好汉之一,能打的很,怕什么?让他先同明贼打一阵,咱们再过去。” 牛万程不予理会。 他要的就是马腾云同明军打个两败俱伤,这样他带兵过去后就能顺手将功劳拿到手。 结果没过半个时辰,马腾云派来求援的人就到了,说是来袭明军极为强悍且人数众多,他们已经快撑不住,请求牛副将赶紧带兵增援。 “他妈的,马腾云这般不顶用的!明贼都穷途末路了,哪还有什么能打的兵!老子看他就是出工不出力!” 话是这么说,但考虑马腾云万一真的战败对自己也有影响,牛万程就不敢再耽搁,命手下召集部队向马部所在方向赶去。 距离倒是不远,只有五里,可这五里地不是平原,而是山路,难走的很。 要想赶到马部所在至少得一个时辰。 牛万程出发后才走了一半路程,前方就呼拉拉的奔来一群衣甲不整,甚至连武器都丢了的溃兵。 看到打着绿旗的清军出现,那帮溃兵跟见了爹娘老子似的哭喊着就涌了上来,险些把绿营兵的前队给冲散。 牛万程见状大怒,喝令部下弹压住那帮溃兵,这才稳住阵脚,同时也是心惊,未想马腾云真就败给了明军! 要知道马腾云手下可是有1600多人,且都是马腾云精挑细选的劲卒,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明军击败,那明军得有多少人?! 搞得牛副将心里直打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越来越多的溃兵退了下来,其中就有马腾云的部将葛进宝。 其第一时间被带到了牛万程面前。 “什么,马腾云死了?!” 听了葛进宝结结巴巴的述说,牛万程呆若木鸡,原以为马腾云战败,没想到这老贼连命都给丢了。 “明军有多少人,带兵的是谁?” 都司齐一奎心惊之余连忙询问葛进宝详情。 葛进宝吱吱唔唔的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说那帮明军不要命的很,一个个跟疯了般不惜人命、不计伤亡的冲击,他们苦战多时实在是撑不住这才崩了下来。 “困兽犹斗!” 牛万程寻思那帮不怕死的明军多半是忠贞营的人,也就是常说的贼之老营兵。 若真是这帮人,他不由心生退意。 毕竟他是来捡果子的,可不是来啃骨头的。 真要跟那帮贼老营兵硬拼,纵是胜了怕自己也要伤筋动骨。 心中再三思量还是撤的好,正要下令撤回大昌时,又有败兵跑了回来,这回带来的消息却是说明军往西边的据点撤了。 “怎么撤了?” 牛万程一脑门子问号,旋即命亲兵将地图拿来。 地图是夔东地区明军的大概布防图,是马腾云降清之后向湖广总督张长庚呈献的。 图上显示,大昌西边的明军据点一共就两处,一处是锁口洞;另一处是锁口洞西北的吴家垣子。 “大人,若明军回撤锁口洞,我军当立即进军将其堵死在锁口,这样两地明军就会陷入我东西夹击之中。” 都司齐一奎认为这是彻底解决西线明军的大好时机,毕竟对付吴家垣子明军的是四川提督郑蛟麟指挥的川军主力。 他们也无须强攻锁口,只要安营立栅让他们无法从东边突围即可。 齐一奎的分析很有道理,牛万程大为意动,进军围死明军是功,退守大昌不仅无功还有可能有过。 因为马腾云死的太快,而他离马部又太近,回头有心人若是参他个坐视降军覆没不救的罪名,便是提督大人有意除去马腾云,这口黑锅恐怕也得由他先背着。 但心中仍有疑虑,那就是明军为何在获胜之后不向大昌进军,反而退回锁口的。 有没有可能明军是想诱他深入,打他的伏击呢? 为了确保明军不是在引诱自己,牛万程多了个心眼,命人将逃回来的马部士卒单独问讯。 结果却是统一的,明军的确是回撤,回撤的原因是他们兵力不多,且在与马部交战时伤亡惨重,以致没有了再战之力。 牛万程没有轻信,又将葛进宝叫来,让他将战况详细说来。 “...末将奉马将军之命扼守右侧高坡,本守的好好的,谁想那明军组织了敢死队抢占了左侧高地...” 葛进宝没敢隐瞒,将马部如何被明军击溃的事实一五一十说了。 却隐去自己主动下令撤退一事,只说是率部援救马腾云不果,被迫后撤。 葛进宝下去后,牛万程问一众部将的意思。 有说明军是知道他们绿营存在后吓得后撤,有说是明军无再战之力被迫撤回,都不认为以那支明军现在的实力敢同他们一战。 齐一奎道:“大人千万不可犹豫,贼军既然后撤,我军现在当乘势追击,若能在途中消灭对方则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攻占锁口,彻底断掉那吴家垣子明军的后路,届时大人再予以劝降,卑职以为明军多半就会降了。” “好!” 诸将意见统一,牛万程当然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全军向锁口洞进军。 只是那帮马部溃兵有些棘手。 杀是不能杀的,但不杀吧让他们跟在后面也闹心。 齐一奎建议让逃回来的马部副将葛进宝将败兵组织起来在前面打先锋,这样明军真有埋伏的话这帮炮灰也能帮他们吸引一下火力。 “言之有理!” 牛万程深以为然当即采纳,让齐一奎去办这事。 很快,清军再次出发,这次走在队伍前面的是葛进宝率领的几百名残兵。 可能是绿营兵就在后面,这帮从明军处逃回来的残兵竟是多了几分勇气。 走了约摸有半个多时辰,清军终是抵达马腾云战死处。 此间战场显然被明军清理过,有用的军械都被带走,留下的都是尸体和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尸体不仅有马腾云部的降军,还有明军的。 “明军撤退匆忙,根本来不及带走他们的人!” 齐一奎知贼老营兵最重同袍情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丢弃战死者尸体,所以判断明军从俘虏处获知绿营马上赶到,担心不敌这才匆匆撤走。 牛万程微微点头,视线落在前方一匹死马处。 那里有一具尸体被一杆长矛顶在雪地中。 赫然就是提督大人想除去的马腾云! 马腾云部下那帮残兵也看到了他们老侯爷的尸体,一时间都是有些悲戚。 牛万程微哼一声,传令不必理会此处尸体,队伍继续出发,务必追上明军。 又一个多时辰后,此时约下午未时三刻左右(三四点钟),牛万程得前方来报,说是发现明军的辎重队伍。 葛进宝带人正在追击。 “噢?” 牛万程四下看了下翻身下马,在一众军官、亲兵簇拥下爬到高处,拿起千里镜朝前方看去。 镜头中,果有数百人正在远处往西边逃奔,后面葛进宝带着一众残兵正在追撵。 逃奔的明军队伍中好像还有女人孩子。 依稀能看到逃跑的明军不断将辎重丢弃,有的女人甚至连负在肩上的包袱都解下丢了。 镜头再往前方,一片空寂,并无任何明军踪迹,显是主力已经走远。 “贼人就是贼人,关键时候老婆孩子都成累赘了,” 千里镜所见让牛万程彻底放下戒心,大手一挥:“告诉弟兄们,女人要抓活的!追,给我狠狠追!” 第二十三章 来生还要杀鞑子 “追,快追!” 被牛万程顶在前面的葛进宝此时一点“炮灰”觉悟也没有,反而无比兴奋,因为他马上就能为侯爷报仇了! 也能在牛副将那里大大露个脸,一洗兵败之耻。 想到先前被那帮明军撵得险些活活累死时,葛进宝心中怒火不由更盛,恨不得插上翅膀将前方正在抱头鼠窜的明军大卸八块! 可除了葛进宝嫡系百余士兵还算卖力,其余士卒虽说也在追,但明显积极性不高,速度也落后于葛进宝的人。 这让葛进宝怒不可遏,停下给了跟上来的几名士兵一人一鞭子,继而扬鞭朝那帮慢吞吞的士兵破口骂道:“都他娘的不想报仇了是吧!放跑了明贼,老子要你们好看!” 见葛副将动了肝火,那帮士兵才不情不愿的继续向前追去。 只没追多久又开始松懈,有的兵假装跑不动,弓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有的则是靠在石头或树上,一脸气喘吁吁的样子。 有的则是直接给自己来了个失足,一头载在雪中。 更有甚者索性脑袋朝石头上碰去,愣是让自己挂了彩! 五花八门的,都不想卖力。 这些,都是被明军放回来的。 虽说他们失去了坚持到底的信心降了清军,但真心是不想同昔日同袍再打下去了。 葛进宝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知道指望不了这帮没了勇气的败兵,索性带着嫡系直接冲在了前面,再不快追的话那帮明贼就要逃之夭夭了。 让葛副将心慰的是,不是所有败兵都失了斗志,也有几十人鼓起勇气使出浑身气力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禁寻思待消灭那支明军后,就把这帮人收编为自己的亲兵,再不好使也比那帮被吓破胆的强。 前方明军是被大队丢在后面的辎重和家眷,且还带有伤员,因此哪怕他们想拼命赶上大队,还是被后面的清军咬住。 带队的军官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一个都回不去,一咬牙喊了几声,旋即便有百十名明军士卒主动停下迅速靠拢,之后在那军官的指挥下向着后方的追兵放铳、放箭。 “砰砰”声中,后方追兵有数人中铳倒地,另有几人被箭枝射中发出惨叫声。 “趴下!” 铳声响起时,葛进宝第一时间就躲在了一块突起的巨石后面,待铳声停歇这才壮起胆子探头朝前方望去。 结果发现明军放完铳后又转头跑了,咬牙切齿之余一脚踹在边上趴着的亲兵屁股上,喝道:“明军没药子了,大伙别愣着,都给我追!砍一个老子赏一两银!” 一听有赏银,且明军似乎真没多少药子,否则不会打上十几铳就跑,一众追击的降军立时又壮起胆来继续朝前追去。 这一次明军没有再停留放铳吓阻他们,反而不断催促前面的人跑快些。 队伍里也传来了孩子受到惊吓的哭喊声,间中夹杂着母亲的喝斥声,但很快随着清军的再次迫近,母亲的喝斥声也变成了带有哭音的惊恐声。 道路上被明军丢弃的物资越来越多,甚至连粮袋、装食盐的坛子都被明军扔了。 及至最后,银子、铜钱都出现了。 再观逃命的明军队伍,已然是乱成一团,毫无章法,男女老少都在拼命奔跑。 人群甚至都不敢回头朝清军看一眼。 有些抱孩子的妇女更是一边哭一边跑,可哪怕她们再害怕,双手也依旧死死抱着她们的骨肉。 这一幕让追在前面的葛进宝欣喜若狂,也让率兵在后面紧跟的牛万程嗅到了军功的味道。 其部下军官更是有人双眼充满淫光,望着明军队伍中的女人,脑中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姓精的虫子散发的特殊气味。 “追,快追,他们跑不动了!” 眼看就要追上明军时,两辆马车被明军丢弃在道路中间。 逃跑的明军显然是想用这两辆马车堵塞道路,迟滞清军追击的步伐。 葛进宝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想到那两辆马车上面或躺、或坐着几名明军士兵。 都是快死的重伤员。 有的胳膊断了,有的腿断了,有的胸口叫长矛戳中,有的则是半边脸都给削了。 伤口被白布裹着,白布却变成正在渗血的红布。 “追,不要管这些快死的!” 葛进宝懒得理会明军这帮要死的重伤员,领着亲兵从马车两侧绕过,催促队伍继续往前追赶。 后面的绿营兵也跟了上来,见明军将重伤员都丢了,牛万程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贼人已是丧家之犬,叫弟兄们再加把劲,回头抓住的女人叫弟兄们都快活一下!” 又命人将那两辆马车挪到边上好让大队通过。 至于车上快死的明军嘛,自然是送他们一程割下首级回去报功。 “嗻!” 千总张德昌应声领命带人去挪马车。 望着逼近的绿营兵,车上的明军重伤员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重伤员眼神中并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之色,反而一个个死死盯着向他们靠近的绿营兵。 “妈的,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剜掉,叫你们当个死鬼瞎子!” 一脸横肉的张德昌打了个手势,十几名绿营兵立时持刀冲向马车。 车上的明军重伤员们彼此对视一眼,将压在身下的火折子默默摸了出来。 一个看着有四十来岁的明军老卒抬头看了看即将西落的夕阳后,毫不犹豫的将火折子对着身下的火绳点了上去。 同时有几声“噗嗤”声响起,火绳燃烧产生的火焰令得围上来的绿营兵都是下意识愣住,继而一个个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我叫周阿保,榆林的!” “我叫张顺成,米脂的!” “我叫林三,荆州的!” “老伙计们,来生再同你们杀鞑子!” “......” 悲壮的声音响彻在山谷间。 他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没有人强迫。 他们要用自己的死,换取大明的旗帜永远打下去! “嘭”的一声,两辆马车几乎是同时爆炸。 爆炸产生的气波瞬间卷起无数积雪,硝烟自谷道腾空而起,如同一朵巨大的蘑菇黑云。 无数石块、铅子在爆炸瞬间飞射而出,击倒无数清军。 哀嚎、惨叫,不绝于耳。 两侧本无一人的山坡上,一个接一个的人影自积雪中沉默起身,向着坡下的清军奋勇冲去。 没有喊杀声,只有复仇的凶光。 以及眼角已经凝结的泪水。 第二十四章 最后的绝唱 伏击是个不错的点子,只是由于地形原因导致清军跟进的队伍会很长,至少三四里地,所以是伏其头还是伏其腰,又或伏其尾呢? 伏头被王五排除,因为打头的是刚刚逃(放)回去的马腾云部残兵。 伏击这帮残兵除了打草惊蛇,暴露明军设伏意图外,对打击后面的绿营兵起不到任何作用。 甚至反而会让明军陷入与绿营的苦战,将一场伏击战生生打成消耗战。 那样肯定是得不偿失的。 毕竟明军就这么点人,整个西线实际也已崩盘。 没有外援的明军一旦被清军缠上咬住,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突出去。 伏尾的话,过了伏击圈的清军大队人马也不是明军能一口吃掉的,同样也会陷入苦战。 本着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最大程度杀伤敌有生力量的原则,王五决定伏腰。 问题是伏腰固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敌我实力差距太大,缺乏火器的明军尽管有出其不意带来的优势,怕也没有可能第一时间就将清军彻底搅乱,使他们失去指挥体系从而崩溃。 如何在伏击打响后迅速“瘫痪”掉清军的指挥体系,就成了王五必须思考也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当得知从马部缴获的药子有几百斤后,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地雷战”。 当然不是真去搞什么地雷,又或石头雷、天女散花什么的,而是让人将火药全部集中起来加以引爆。 通过爆炸带来的威力和声势令清军队伍大乱,如此明军再行冲杀才能让慌乱的清军无法形成有效抵抗。 众人听了这个主意都说甚妙,王五兄弟不但能打,脑子也是好使。 爆破任务交给了老顺军出身的许德义。 他们对爆破十分在行,甚至可以说是专家。 因为刘体纯部于夔东明军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 那就是他们精于挖地道和爆破! 刘体纯本人更是此间高手,用“爆破小能手”来形容这位抗清大将再是形象不过。 前年明军在刘体纯、李来亨指挥下猛攻西线清军驻守的巫山城时,刘体纯就曾开挖地道意图用爆破的办法拿下此城。 可惜,由于清四川总督李国英发现了明军给攻城部队运粮的饷道,就派几百名清军化装为明军潜伏在粮路上不断袭击明军的运粮队。 导致攻城的明军由于断粮吃不饱肚子没有力气开挖地道,最后不得不被迫撤走。 从而彻底丧失战略主动。 其实爆破这种攻城手段不止老顺军会用,大西军那边也很擅长,然而清廷彻底立足中国后,爆破这种有效攻城手段却在清军那里失传了。 一直到广西老表横空出世,这种农民军惯用的爆破手段才再次出现在战争史上。 南京城就是被太平军用火药爆塌的。 王五的想法是在清军必经之地开挖路面掩埋火药,然后用火绳远距离引爆。 他尚不清楚现在的火药集中使用爆炸的威力有多大,但肯定爆炸会产生大量的浓烟,而这些烟雾也是明军进攻的好帮手,不仅会让混乱中的清军视野受限,也会让他们因为看不清战场变得更加恐慌。 埋火药的地方再布置大量铅子、碎石,则爆炸后杀伤力更大。 近距离的话,铁甲都会被洞穿。 说干就干! 谁知许德义实地查看后告诉王五他们没有办法在路上挖坑埋药,因为路面冻得太结实,他们也没有挖路的工具。 而且就算能埋下火药,也没法用火绳远距离点火引爆。 原因是火绳必须埋在积雪中才不会被清军察觉,但那样一来火绳肯定受潮根本没法点燃。 王五听后便准备放弃这个办法,麻思忠却提出一个思路。 就是将火药集中在马车上然后假装丢弃,等清军靠近后再点燃火药,这样爆炸的威力比埋在路上还要大。 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但由谁来点呢? 谁都清楚在车上点火之人百分百会牺牲! 沉默之后,许德义提出由他来点火。 王五当然不同意,他也无法指定谁去当这个点火人,他没有强迫别人去死的权力! 麻思忠提议选死士,张天望则说甭选了,由他组织部下抽生死签。 生死让老天爷来决定。 众人争执不下时,不远处被同伴放在干净石头上的一名叫张顺成的重伤员传来微弱的声音:“这件事交给我们这些快死的人吧。” 声音虽微弱,却无比坚定。 “反正我们也活不了,要是临死前能多拉一些清狗垫背,到了下面也快活的很。” 另一名由于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伤员挣扎着要起身。 “算我一个,别丢下我。” “与其疼死,倒不如死的痛快些。” “......” 重伤员们或挣扎要起来,或将身子努力撑起,或一脸恳求的看着王五他们。 “柱子,把药留给需要的兄弟,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名叫周阿保的重伤员撑起靠在树上后,虚弱的右手握在要给他伤口倒金创药的侄子,任凭侄子怎么哭泣哀求,都不愿意瓶中那宝贵的金创药有一点倒下。 “本来是想着让你等叔死后把叔烧了,骨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现在看来没那必要了。” 看着周家的最后一根独苗,嘴角时不时泛出血沫的周阿保颤抖的抬起右手,轻轻拭去侄儿眼角的泪水。 轻轻说了一句:“叔走后你跟着王将军,哪怕死也不能降了鞑子,要是...要是天不绝咱们这帮人,将来...将来你一定要打回榆林老家,那里....那里有咱们的根。” 说完,转头看向带队的一众军官们:“就这么定吧,别让咱们这些老弟兄死不瞑目!” 王五将脸扭向了一边。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的他眼中却噙满泪水。 麻思忠抽了抽鼻子,双拳紧握微微颤抖。 许德义垂下了头,心头如巨石压着般难受。 张天望兄弟一动不动看着那些要让他们的死变得更有意义的重伤员们,均是哽咽起来。 哑巴、瞎子、曹迪威、赵进忠、田文... 所有人都在抽泣。 爆炸声中,明军的重伤员们完成了他们一生最后的任务。 余音回荡在山谷间,似英雄们的英魂迟迟不愿散去。 那平地惊雷的爆炸声都无法掩盖这些汉家儿郎最后的绝唱! 第二十五章 别耽搁大伙回去! “快,” 爆炸发生时,最先看到马车上有火药的绿营兵张十三甚至连“跑”字都没喊出口,双耳就被爆炸声震聋,继而眼前一黑,电光火石间人如断线风筝般被一股巨力推着向远处飞去。 张十三没有感受到强大离心力是如何作用,更没有体会到腾云驾雾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死了。 落地的也不是张十三完整的身子。 而是一颗有头却无手,也没有腿的残体。 如同人彘。 四肢不知落在哪了。 直直插在积雪之中,恍若雪人。 同张十三一样下场的绿营兵有四十多人,都是离马车最近的。 虽然他们连尖叫都未能发出便被震碎了心脏、停止了呼吸,相比其余的同伴却无疑又是幸运的。 因为,他们不必体会那种身心皆被撕裂的痛苦。 以及置身地狱的噩梦场景。 爆炸产生的气流扬起无数积雪,巨大的冲击波将方圆百步以内的所有生灵连同马车全部掀飞。 腾空而起的石子连同铅子如阎王爷的催命符不断收割着人命。 两侧山坡上的积雪也是瞬间出现无数小洞。 跟长满麻子脸似的。 一辆马车飞起的车轱辘在将两名绿营兵带出几十丈后,又重重砸在下方! 一名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的绿营兵当场被车轱辘砸去半个脑袋,另一名绿营兵则跟一张薄纸般被车轱辘从中一切为二。 五脏六腑“哗”的散落一地。 被分为两半的身体同时“软”倒在地。 地面,赫然被车轱辘砸出一个深深凹坑。 两名早已没了呼吸的绿营兵软绵绵的趴在车轱辘上。 血肉狼藉,惨不忍睹。 另一辆车上的一块木板如同脱弦而出的利箭,接连穿透三名绿营兵的胸膛后,无声无息的直入坡上积雪之中。 雪是白的,木板却是红的。 清军大乱,当场被炸死的足有上百人之多。 有被爆炸直接炸死的,但更多是被飞起的石块、铅子所杀。 最惨的是那要带人割取明军伤员首级的千总张德昌,其并没有被爆炸产生的气流带飞,却被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直直穿过其额头,使之脑门凭空出现一个看着很圆的空洞。 空洞下,是一双瞪得不能再大的眼睛。 眼神中,是惊恐。 如见厉鬼的惊恐。 周遭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尸体,洒满血浆。 有侥幸没被炸死的绿营兵慌乱间想跑,但无论他怎么跑都会被滑倒在地。 爆炸产生的浓烟迅速上升,继而向四周蔓延。 烟雾边缘是呛人的咳嗽声,烟雾正中却诡异的没有任何声音。 直到两侧山坡上出现无数明军的声音,凄厉的惨叫声同绝望的哀嚎声才在浓烟中传出。 “救命,救命!” 一名被炸断下半截身子的绿营兵在满地血肉中艰难向外爬行,求生的欲望竟让他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犹自爬行了十几尺。 之后却被如黑云压顶般的浓烟吞噬。 “有埋伏,有埋伏!” 前方的爆炸令得未被波及的绿营兵惊呼连连,待发现两侧坡上伏有大量明军后,绿营兵们顿时乱作一团。 很多人出于本能下意识就往后方逃去。 这当中也包括了一些军官。 清军副将牛万程目瞪口呆看着前方冲天而起的浓烟,他已是极为小心,没想到还是中了明军的计! 由于浓烟遮挡,前方什么情况牛万程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再不跑的话就得跟马腾云一样把命留在这里。 几乎是想都未想,牛万程弃马便向后方奔去。 十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见牛副将跑了,一众不知所措的军官哪还敢留下,更休说有勇气带兵去反击冲下来的明军,结果呼拉拉的全往后跑。 谷道本就狭窄,急于逃跑的绿营兵你挤我,我挤你,争先恐后的劲头比打仗还要凶猛。 “撤,快撤!” 都司齐一奎总算保持了理智,也恢复了一点镇定,见牛万程撒丫子跑的没影,不禁是又气又急,带着部下亲兵一边往后撤,一边约束弹压溃兵。 这使得不少绿营兵在明军尚未冲杀过来时就远离了伏击点。 远远看去,人数还不少。 正率部奋勇冲杀下来的王五见状,知道是不可能把牛万程部全歼了,转而带人朝当面的绿营兵冲了而去。 数百明军如猛虎下山般,不断砍杀伏击圈内已被惊飞魂魄的绿营兵。 伏击圈前方。 正浑身是劲追杀明军的葛进宝在爆炸声传来时,心中就打了个突,待回头发现后方绿营兵那里竟升起一朵蘑菇黑云时,他意识到该死的明军在此地设了埋伏。 不用问,前方那帮明军老弱妇孺是引诱他们深入的诱饵! 可笑他就这样被人牵着鼻子傻乎乎的往前追。 耳畔传来漫山遍野的明军喊杀声让葛进宝清醒过来,前方那帮本亡命奔逃的明军也掉头回来了。 这次还多了好多明军。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复仇的意志回来的。 葛进宝指挥的那帮降军这会也都是傻了眼,看看前面再看看后面,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 “妈的!” 前后被堵的葛进宝知道这会不拼命的话,他就永远没有机会拼命了。 心猛的一横,将手中长刀朝前一指,对左右喝喊道:“想活命的跟老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话音未落,背后同时响起三声铳响。 “你们!” 身子直晃的葛副将满脸惊愕的回头看去。 视线内三名先前跟着自己追杀明军的士兵正盯着他看。 三人手中都拿着火铳。 三人附近的士兵则无一不将武器指着葛的部下们。 后面人数众多的降军见到这一幕,竟出奇的一致。 全部主动放下手中的武器,乖乖站在道路两侧蹲着,皆双手抱头。 “他们杀了葛大人,给我宰了他们!” 葛进宝的亲兵队长龙四在主将身子重重倒地后,怒而就要带人将这帮叛徒砍死。 哪怕他最后也是死,也要把杀害主将的这帮王八蛋剁了。 众亲兵包括葛部其余士卒闻言便要动手,此时却有一名士兵突然伸手拦住众人,喊道:“都不要动,退后,退后!” 几名同这士兵关系不错的士卒听后,竟真的收住了脚缓缓往后退去。 其他人见状,都是一脸错愕。 龙四大怒:“刘全,你干什么!” “马侯爷死了,葛大人也死了,后面的绿营兵多半也完了,你龙四难道要大伙都死在这吗!” 刘全朝众人看去,劝道:“大伙听我的放下武器,那边的王五将军不仅不会为难大伙,还会放咱们走!” “王八蛋,你敢妖言惑众!” 龙四眼见众人目中都有动摇之意,急道:“大伙别信他的,咱们剃了发降了大清,明军那边怎么可能放过咱们!” “信,为什么不信?” 刘全嘴角一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就是被王五将军放回来的?” “不错,我们可以做证!” 三名开铳打死葛副将的士兵不约而同向前三步。 分别为均州张天成、竹山张北丘、郧阳董大。 “我们也可以做证!” 三人身后几十人是异口同声。 “我们也是王将军放回来的!” 后面一帮早就自觉蹲下的士兵有人喊道。 “龙四,你要想死就自个死,别拖着大伙!要不想死就赶紧学我,别他妈的磨磨蹭蹭的!再他妈的叽叽歪歪,信不信老子一铳嘣了你!” 说这话的是后面一个满脸不耐烦的老兵。 “随便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不打的!” 刘全没好气的看了眼黑着脸的龙四,主动走到一边将刀扔在地上,抱头蹲了下去。 “......” 几个呼吸后,“哗拉拉”蹲下了一片。 最后就剩下那十几个葛进宝的亲兵。 再之后,亲兵当中有人犹豫了下,红着脸走到边上也蹲了下去。 前面的明军冲过来时,道路两侧黑压压的蹲了一大片。 龙四也抱着头蹲在那。 黑脸变成了红脸。 羞的。 第二十六章 兵者,诡道也 天已经黑了,明军仍在打着火把清理战场。 清军遗留丢弃的物资太多,又散在几里长的山道上,因此明军需要仔细搜索才能将东西一一“捡”光。 麻思忠让人每隔百步就升起一堆篝火。 篝火不仅为夜色中的明军提供了光亮,也让寒风中的他们心头更加暖和,同时也无比安心。 无疑,这又是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 在王五指挥下,设伏的明军以58人的伤亡代价歼敌450余人,俘虏700余! 缴获战马7匹,铁甲19套,能用的棉甲300多套,另有火铳200余杆,弓弩100多付,药子400余斤。 其余物资也是非常多,多到王五同麻思忠他们商议得扔掉一些才行,不然倒成了累赘。 毕竟,他们现在是要突围去老木崆,不是在锁口至大昌这片区域建立根据地同敌人长期相持下去。 美中不足的是,这场伏击未能歼灭清军牛万程部主力。 不是伏击的部署有什么瑕疵,而是那个牛万程跑的太快! 这家伙一见情况不妙,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就没了人影。 但凡牛万程有那么一丝迟疑,撤的稍微慢一些,明军的战果估计就要翻倍。 现在,王五除了遗憾外,就是仍得为牛部的存在而头疼。 据俘虏交待,牛万程指挥的绿营兵共2100余人,而战后清点的结果明军仅斩杀了不到400的绿营兵,俘虏的绿营兵也才200多人,其余都是马腾云部的叛军,这意味着随牛万程逃回大昌的绿营兵还有1500人左右。 这个兵力数字对于连获两场胜利的明军而言,仍是沉重的很。 田文统计了下,前后两战明军阵亡的官兵有307人,伤兵150余人,总伤亡比例差不多接近三分之一。 麻思忠指挥的老顺军战前有460多人,如今还能战的只有270多人。 王五指挥的明军战前487人,现在仅存380余人。 张天望兄弟指挥的锁口明军战前有650多人,现在剩下不到500人。 家眷没有伤亡。 因此,接近三分之一的伤亡让明军自身也是伤筋动骨。 兵力上也少于逃回大昌的牛万程部。 新补充的兵源主要来自马腾云部的降军,仍是去留自愿原则,共有120人愿意重归明军和清军干到底。 由于老顺军那边伤亡最大,所以王五便将这120名反正的马部士卒全部交由麻思忠指挥。 其他不愿继续抗清的俘虏只待天亮之后便让他们自归。 绿营这边也俘虏了两百多人,如何处置这帮绿营俘虏,明军内部有分歧。 张天望的意思是这帮绿营兵同不久前才降清的马腾云部不同,一个个都是给鞑子做了好长时间狗的,且多次参加对明军的围剿,哪个手上没明军将士的鲜血,所以必须将他们处决,绝不能再让他们给鞑子做帮凶。 麻思忠他们也支持处决绿营俘虏,理由同王五认为的“尽可能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这一原则差不多。 但王五不同意杀俘,他认为应将绿营俘虏与马腾云的兵一视同仁,也是去留自愿,不能因为他们参加清军的时间长就区别对待。 “...这些绿营兵叫咱们打的没了心气,放他们回去并不会对我们构成多大威胁,反而会对我们有用。” 为了让众人打消杀俘的念头,王五形象的打了个比喻。 就是人如果在一个地方被蛇咬过,那么他再经那个地方时一定会留心脚下担心再次被咬。 而当那条咬过他的蛇真的出现时,这个人也一定会本能的感到害怕并退缩。 张天放若有所思,不太确定道:“王五兄弟的意思是说那些绿营俘虏下次再遇上咱们,都不用咱们打他们自个就会慌了?怕了咱们?” “差不多吧。” 王五点了点头,对众人道:“我们能打败他们一次,就能打败他们两次,三次,无数次!因此我们没有必要杀掉俘虏,那样做以后不仅不会有清军投降咱们,更会让清军同咱们死战到底!” 这个后果,王五承受不住,眼下居于劣势的明军更承受不住。 众人听后都在思考放与杀带来的影响,推理的结果显然就是王五所说,当下便不再要求杀俘。 见众人不反对,王五便让瞎子万四去问问那些绿营俘虏有没有人愿意参加明军,报回来的结果是一个没有。 这让王五不由苦笑一声,知道那帮绿营俘虏不是傻子,因为此时降明大概同他前世四五年降日差不多吧。 势! 只有掀起一场势来,才能降者如云。 可惜,两场战斗的胜利远不足以让王五掀起这场势来。 长路还很漫长。 不过审问俘虏的田文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就是皖国公刘体纯可能并没有遇难,而是仍在老木崆同作乱的叛军相持。 这个消息让明军上下都松了口气。 王五亦是如此,之前他就一直担心刘体纯已经殉国,那样他们这帮人拼死杀到老木崆不仅等于自投罗网,还会让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军心士气瞬间降到冰点。 种种努力,也必然随之付诸东流。 既然刘体纯没死,那接下来的战事就提到议程上了。 其实也谈不上议不议的,就是商量怎么拿下大昌这个通往老木崆的重要据点。 那地方以前也是明军的重要据点,修有完善的防御体系,如果牛万程部今日被歼,拿下大昌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问题是牛万程带着主力退回了大昌,这就让急于前往老木崆救援刘体纯的明军不得不啃回硬骨头。 这回麻思忠同张天望等人的意见出其一致,就是趁牛部今日被他们打怕了,明天一早就攻过去! 不管付出多大伤亡,也要打通这条救援生命线! 由于王五接连指挥明军获得两场胜利,已在这支明军孤军中建立起个人威望,众人自是希望仍由王五指挥明日的战斗。 王五缓缓扫视众人,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拨了拨面前的火堆,道:“这仗肯定是要打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还能把牛万程诱出来再伏击他一次?” “甚?还伏击?” 对面的张天放一脸错愕表情。 其兄张天望也是一脸发懵状态,麻思忠他们的表情也是差不多。 均是认为异想天开,那牛万程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可能中了明军的埋伏又中一次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觉得可行。” 王五笑着起身拍了拍屁股,“兵者,诡道也。兵法上说战胜不复,强调因敌制变,灵活机动,所以战胜敌人的办法不应重复使用...但今日我王五偏要冒兵法之大不韪,反道用兵,就在此地再伏牛万程一回!” 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信心。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被蛇咬两次,但一支军队会在同样的地方叫人家埋伏两回! 原因是不信邪。 众人叫王五这话听呆,一个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响,许德义挠了挠头:“再伏一次肯定好,可要是牛万程不出来怎么办?” “他会出来的,” 望着远处如繁星点缀的明军火把,王五胸有成竹说了一句:“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第二十七章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从明军伏击逃回来的牛万程一路可以说是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心情也是极度不佳,如同过山车般先是飘飘然尔后一沉到底,险些小心肝都叫吓的从嗓子里嘣出来。 好不容易逃到大昌,望着身后稀稀拉拉的溃兵队伍,连座骑都弃了的牛万程不禁恨的连跺三脚,之后在诸将惊讶的目光中直接把自己关了“禁闭”,连起码的防御措施都懒的部署。 还是后面逃回来的都司齐一奎看不下去,这才组织人手勉强把大昌的防御体系弄了起来。 得益于过去明军的经营,大昌内外有两道用土墙、栅栏、箭塔修筑的防御体系,清军只要稍加收拾一下就能利用,无须费力气再修筑,倒让清军节省了不少体力。 部署完防御措施,齐一奎又带人将陆续撤下来的溃兵收拢了下,最后数数人头,撤下来的士兵大概有1400多人。 整体减员三分之一。 不能说是伤筋动骨,只能说是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因为天黑加之清军撤的太快,明军无法尾随追击,恐怕连一半都剩不下。 溃下来的清军虽说士气低迷,一个个后怕的很,拥有完整防御体系的大昌镇还是让他们惊魂得以安定,继而得以喘息。 齐一奎结合多年军旅生涯总结出来的经验,判断明军一定会趁着大胜之势来攻大昌,且很有可能会发起夜袭! 因此在主将牛万程“自暴自弃”后,主动扛起责任,命人不断加强各处防御的同时,也是身不卸甲的带着亲兵到处巡视。 齐都司的身影恍若定海神针般,让这帮从战场溃下来的绿营兵一下有了主心骨。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倒是回了神。 可能是知道自己摞挑子不干太过不像话,半夜时分无精打彩的牛万程打屋里出来了。 瞅见齐一奎正在忙碌的身影,牛副将心里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朝齐一奎走了过去。 “大人,胜负乃兵家常事...” 看到牛副将过来,齐一奎连忙劝慰起来。 劝什么? 老套的话而矣。 牛副将真把这话听进去了。 没别的原因,主要是习惯了。 这两年湖广清军同夔东明军的战场,如果统计的话,大概打十场湖广清军就要败八场。 要不是西线四川总督李国英指挥的清军始终压着明军打,鬼知道这会明军是不是打到武昌城下了。 所以,牛副将是真习惯了,刚才在屋里时还给自己做过思想工作。 之所以想不开把自己关进屋中,主要还是他乃五尺男儿的原因。 人嘛,多多少少是有点自尊心的。 状态回来后,再听齐一奎一番分析,牛副将顿时鼓起勇气,准备带领部下在大昌与明军一决高下。 为了提升士气,当即下令将从镇上百姓手中缴获的牲畜全部宰了来吃。 大锅一炖,香气一冒,效果顿时来了。 然而让清军上下不解的是,整整一夜下来屁动静没有。 别说明军了,鬼也没一个。 就这么谁也不敢合眼苦熬一夜后,天蒙蒙亮时,来动静了。 “明军打来了,明军打来了!” 最先发现明军身影的是瞭望台上的哨兵。 叫声惊动了正昏昏沉沉的绿营兵们,也惊动了抱着大刀正在打瞌睡的牛万程。 可来的哪是什么明军,明明是一队辫子兵! 准确说,是一百多被缴了武器空手回来的绿营兵。 没过多久,又是一队约百人的绿营兵垂头丧气的回到大昌。 最后,是四百多马腾云部的降兵。 无一例外,都是耷拉着脑袋。 齐一奎带人审问那些回来的清军,得知是明军主动释放的。 不禁诧异明军什么时候优待俘虏了? “哼,明贼这是乱我军心,瓦我意志!” 牛副将临敌固然勇气不佳,脑袋瓜子还是够用的,清楚明军释放俘虏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但是呢,他又不能下令将被明军释放的俘虏杀了,为防万一,让人将那帮俘虏全部带到镇子后面看押起来,不准这帮俘虏同其他人交谈,以免动摇军心。 另外也是怕明军在这帮降兵中“掺水”,关键时候给他牛副将一点大大震撼。 可是,一个棘手问题摆在了牛副将面前。 那就是明军究竟来不来? 快中午了,明军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牛万程有点坐不住了,以询问式的眼光看向齐一奎:“要不,派人去看看?” 当然要看看的。 齐一奎当即安排几名腿脚利索、身手敏捷的士兵去打探明军动向,一个多时辰后消息传来——明军撤走了! “撤了?!” 牛万程一脑门子问号,同时有种错觉:难道昨天我没输? 没有轻信,毕竟昨天刚吃过亏。 再派人察! 可结果还是一样的,明军真撤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昨日伏击我们的明军跟本将玩了出空城计?” 牛万程提出一个可能。 齐一奎想了半天才琢磨过来副将大人的意思。 就是明军在成功伏击他们后从容退走。 或者说是明军不想被清军尾随,这才于途中设了埋伏。 “不排除这个可能。” 齐都司换位思考,感觉事实的真相可能真如副将大人所言。 “追!” 牛万程果断拿定主意,必须追,绝不能让那支明军从他眼皮底下逃走,要不然他没法跟提督大人交待。 马腾云死了不打紧,可他也折损了好几百人啊! 不将场子找回来,回去后纵是提督大人不给他难堪,总督大人那里怕是也要记他一笔账。 齐一奎支持副将大人的决定,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快,清军再次出动,浩荡开出大昌向着深山进发。 来到昨日马腾云惨败之处,清军发现此地战死双方的尸体只有马腾云部,没有明军的。 显然,明军将阵亡的同伴尸体带走了。 这更加坚定牛万程的判断,昨日他就是被明军的“空城计”给唬住了。 急于挽回颜面追回损失的牛副将立即下令继续追。 等来到昨日被伏击的地方时,战场上留下的也都是清军的尸体,被清军遗留丢弃的物资被明军全拿走了。 地上深深的车轱辘印表明了一切。 “追!” 下完命令后,牛万程下意识的朝两侧山坡上看去。 一切都很平静。 无声无息。 视线内还能看到一只野兔蹲在一块石头上,不安的看着下方行进的人类队伍。 “妈的,有本事再伏我一次!” 牛万程重重一口唾沫吐在积雪之中,然后就听耳畔传来一声铳响,继而本来什么都没有的两侧山坡奇迹般的出现无数明军。 “......” 憋了半天,老牛咬牙切齿气鼓鼓嘣了几字出来:“我日你姥姥!” 第二十八章 小小的要求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不同的是昨天和今天。 明军原封不动的再次从埋伏点冲杀下来后,清军先是集体愣了下,然后瞬间崩溃。 这次没有震人耳膜的爆炸声响起,但清军上下的心理防线真是被明军摧残的透透。 底裤都被扒光的那种。 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 有些呆呆在那望着明军冲下来的绿营兵,眼神中写满的都不是恐惧,而是疑问。 一,仗,还能这样打? 二,不带这么玩吧? 牛万程也同见了鬼似的,此时这位牛副将的表情用文字已经很难形容。 只能套用一句俗语了。 可劲的逮着一只羊薅,薅的跟葛优似的。 牛万程就是这只羊。 薅他的不是宋丹丹,而是大刀王五! 望着下面溃不成军的绿营兵,一直紧绷着脸担心清军不会上当的王五,脸上终是露出灿烂的笑容。 果然,军神诚不欺他! 在牛部进入伏击圈前,王五的心理压力其实非常大。 如果他的判断失误,无疑会让他好不容易在这支明军残部中建立的威望大打折扣。 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成神。 明军士兵眼中的战神! 这个印象对于他个人发展将起巨大作用,对于绝境中的明军也是至关重要! 因为,想要拯救明军,干翻满清,王五就需要成为明军新一代领头人! 威望,就是无数次胜利堆积起来的。 而不是天生就有。 如果不是急着要去老木崆,王五甚至都想在这地方三伏清军! 此时众人看王五的眼神真不同了,清军未来之前的疑虑和担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看天人般的眼神。 “不得了,王五兄弟用兵都快赶得上当年的老闯王了!” 麻思忠发出一声惊叹。 老顺军出身的军官们听了这话,却丝毫不以为过,反而皆是暗自点头。 由此可见两伏牛万程的军事指挥“含金量”有多高。 不过那“老闯王”的说法让边上的张天望脸颊不由抽了一抽,显然内心深处对李自成仍有恨意,但他没有针对这个“老闯王”的说法讥讽什么,而是一脸钦佩的看着王五,赞道: “王五兄弟神机妙算,用兵如韩李再世,嘿,若咱们大明早有王五兄弟这般人材,何至于被困在这弹丸之地!” 这话是一扬一抑。 扬的当然是王五。 抑的却是明军主帅刘体纯、李来亨、郝摇旗等人。 这些人都是老顺军出身,也就是张天望认为的真正亡明祸首。 只张天望不知这位王五兄弟虽说是田守一部下,出身其实也是老顺军。 其义父王德顺当年在顺军官至都尉,所以王五应该是“顺二代”,而不是他以为的正统明军出身。 “这一仗打完,咱们这些人怕就要名声大振了!” 远远瞅见兄弟张天放不费吹灰之力就迫降了上百绿营兵,高兴之余张天望忍不住想要赋诗一首。 他长的像屠户,却真是读书人。 有举人功名的! 当年张天望举族起兵抗清,四里八乡百姓皆从之的原因也正是因了这个举人功名。 不知道是水平不够还是构思的不合意,张天望迟迟没能憋出一首来,正准备放弃时,耳畔却传来王五兄弟慷慨激昂的声音: “万木霖天红浪漫,天兵怒气冲霄汉。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下面捉了张...牛万程!” 不是信口开河,是下面的明军真把清军主将牛万程活捉了。 生擒牛万程的是王五手下亲兵小队长曹迪威。 此人率众迫近清军后,先是一斧将一名持盾的绿营兵劈倒在地,继而一斧头朝正欲逃跑的牛万程背部砸去。 由于距离有些远,那斧头并没能劈中牛的后背,误打误撞砸在了其右脚根,疼得牛万程跟脚筋被挑断般当场疼的闷哼一声向前栽倒。 不等爬起,就被身穿铁甲的曹迪威冲上重重压在身下,任他怎么挣扎,上面的曹迪威就是不让他动弹。 “是牛万程!曹兄弟捉住牛万程了!” 被分在曹迪威手下的竹山张北丘先前在马腾云部时曾见过牛万程,此时见这个不可一世的清军副将被曹迪威压住,激动的与几名一同反正的马部士兵冲将过来,七手八脚将被压住的牛万程用绳子捆了起来。 牛万程的被俘宣告这支湖广清军彻底覆没,除百余人趁乱逃走外,其余兵士或死或伤,不过被俘人数占到大半。 其中也包括那位颇得军士拥戴,也颇有几分胆识的都司齐一奎。 清军基本上没有什么抵抗,原因自是被明军在同一地点再次设伏的打法给打懵了。 当然,与他们之前吃了败仗也有关系,另外就是昨天夜里由于担心明军夜袭,清军上下都没敢合眼。 精力、心理的双重摧残,导致明军的二伏出其顺利,不仅自身伤亡极小,取得的战果也是硕大。 下面正在将被俘的清军副将牛万程、都司齐一奎等人押上来。 王五瞧着高兴,走到前方数丈处,将一只被用细绳绑在石头上的野兔提起,随手丢给瞎子万四:“晚上剥了烤来吃,多洒点盐,我口重。” 很快,被俘的清军将领十余人被带到了王五面前。 为首的自是那被当成绵羊来薅的牛万程。 就在王五准备象征性的同牛万程来个开场白时,那牛副将却在一哆嗦后,弱弱的说了一句:“莫杀我,我愿自赎。” “自赎?” 王五一愣,旋即明白这位牛副将是想交钱买自己一条命。 但他不是绑匪,钱财之物于此时也是毫无用处,其它如粮食、军械什么的,他也没用。 拿不走,也拿不动,更没地方存放。 所以王五摇了摇头,问那牛万程:“你可愿降?” 答案很明显。 牛万程没吭声。 不说话就代表他不愿降。 “不降是吧,” 王五鼻子抽了抽,这个动作看得牛万程一个激灵,下意识“扑通”跪倒在地:“牛某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将军能饶牛某一命,牛某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将军的恩情...” 陈词滥调。 其他绿营军官见副将大人都这个态度了,哪里还敢有站着的,哗哗全跪下来乞求饶命。 那都司齐一奎倒是有些血性的,硬挺在那不肯跪。 王五扫了他一眼,并没有让人将这不肯跪的清将斩杀,而是朝那正对自己不住磕头的牛万程道:“既然你们求我,那我就放了你们,不过也不能白放你们,你们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一听明将肯放自己,别说一件事了,就是十件、百件,牛万程也一口闷了。 至于兑不兑现,日后再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就是你们以后再遇到本将,请退让我军一阵。” 王五的要求真的很简单。 让我一次就行。 第二十九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嗯? 这个要求是不是过份了? 几十个呼吸时间内,牛副将都是一脸错愕表情。 他怀疑对面这个连薅自己两次羊毛的明军将领是在拿他寻开心,直到几次眼神的灵魂交流后,他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真的? 真的! 霎那间,内心深处一股惊喜的暖流自牛副将的身体某处泄了出来。 过份,太过份了! 一次? 你看不起谁呢? 老子他娘的见你一次跑一次! 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你了! 甭说了,感情深,一口闷! 幸福突然来敲门的牛万程干净利落在口头合同上按了血手印,唯恐眼前这傻小子反悔再把他给刀了。 尽管明军众将对王五释放被俘的全体清军感到难以理解,但这次不管是麻思忠还是张天望,都没有开口反对。 即便私下议论此事是对是错时,也都会下意识说上一句“王五兄弟必有深意”。 这就是王五带领众人打赢的好处。 打败的话,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做这个主。 既然答应释放,王五自然不会小家子气抠抠索索的,当场下令给这帮被俘的清军将领松绑,然后命人将被俘绿营兵连同他们的伤员全部移交。 除军官外,共有980名绿营兵被俘虏,伤员100多人,算上逃走的百多人,也就是说明军此战总共就斩杀了100多绿营兵,占牛万程部十分之一都不到。 然而,这么小的伤亡比例却让清军崩了。 败的明明白白。 有点意料之外,细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武器王五原本是不准备给清军的,能用的带走,不能用的就地砸毁。 可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牛副将却扭扭捏捏,跟个小媳妇似的请他借一步说话。 “将军仁义,牛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番肉麻吹捧后,牛万程话锋一转,甚是难为情的提出一个小小要求,就是希望明军能给他一点小小的体面。 “体面?” 王五惊讶牛副将说话这么斯文的,随后开始思考这个关于体面的新问题。 老牛的意思是希望这次不光彩的伏击战,能在明清双方的共同努力下从战争史上抹除掉。 就是压根不存在! 如此,他老牛就可以继续带兵为大清效力,而不是灰头土脸的回去被军法从事砍掉脑袋,又或摘去顶戴贬为平民。 那样,他如何能兑现退让一阵的条件呢? 而且,要是让上面知道他被明军俘虏过,上面还能用他? 所以,这件事最好双方都遗忘掉。 悄悄的。 “嗯?” 王五诧异至极,“以你的智慧不应该着我的道啊?” 仔细看了看这个被自己连薅两次的牛副将,越看越觉得这家伙竟然长得有点像一只脚踏进影视圈,一只脚还留在洗浴中心的乔杉。 长了一脸络腮胡的乔杉。 “那个,我研究研究。” 王五真的去研究了。 最后考虑实际情况,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王五欣然同意牛副将的提议,下令将原本应该砸毁的武器装备以及明军拿不走的粮食辎重全还给牛副将。 就清军现在这付德性,再给他们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同明军打。 老规矩,在正式移交俘虏时,王五照旧派人询问俘虏当中是否有愿意参加明军抗清的。 本以为还是一个没有,毕竟明军大势已去,除非眼瞎了脑子缺根筋。 不想这回竟有十几个绿营兵不知道是头铁,还是吃错了药,主动要求割辫跟着明军干! 其中还有一个叫徐霖的绿营哨官。 哨官,是绿营的基层军官,百人为一哨,所以哨官理论上相当于过去明军的百户。 搁后世,大概是个连长。 一个能在清军干上连长的家伙,突然就要跳反参加大势已去的明军,这有点让王五摸不着头脑。 为了弄清楚这个徐霖打的什么小算盘,特地叫人把他领了过来。 结果问来问去,这个徐霖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也就是并没有幡然悔悟要当个有卵子的汉家好儿郎的觉悟,只是在那说明军厉害,他要跟着明军干。 感觉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就是这个徐霖在连续被明军打了两次后,竟对明军莫名生出好感来了。 另外那十几个愿意参加明军的绿营兵大多也是这种情况。 搞得王五有点哭笑不得,又没法把这帮自己造成的“受害者”打发回清军,就叫田文把他们编入他那一队人中。 之后,去同牛万程告别。 没什么话好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牛万程带着他手下军官准备走时,王五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一句广告语,当即脱口说道:“牛将军,记住!你好,我好,大家好!” “嗯?” 牛万程不解其中意思,但不影响他归心似箭。 可就在其带人走了没几步时,身后那个年轻的明军将领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呃?!” 牛万程神经大条的一个浑身抖动,身子瞬间僵硬,迟迟扭不回来。 其余绿营军官也都是色变,面色发苦。 独那都司齐一奎一脸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的模样。 刚才要不是牛万程拼命给他做思想工作,他才不愿背上暗中通敌的罪名。 “各位勿需紧张!” 王五尽量在脸上挤出一丝亲切表示和善的笑容,示意清军诸将别害怕,他不是反悔,而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将军还有何事?只要牛某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牛万程努力平复狂跳的小心肝,想知道对面那傻小子还有什么屁没放。 “其实也没什么事,” 王五目光从那看着有点像好汉的齐一奎脸上扫过,落在神情很是耐人寻味的牛万程脸上,淡淡道:“你是不是应该问问我是谁?” “啊?对,对!” 牛万程赶紧躬身抱拳,陪着笑脸恭声问道:“敢问将军是?” “我叫王五。” 王五回答的很痛快。 “王五?” 连同牛万程在内的一众绿营军官都叫这名字听的一头雾水:这叫什么名字? 有聪明的迅速想到这一定是化名,可接下来那王五的说法让他们也不禁怀疑王五真的是王五。 “不错,王五的王,王五的五。” 王五很郑重的朝这帮绿营军官摆了摆手,“诸位日后见到王五,还请记住今日的约定,莫要食言。” 说完,扭头就走,留下那众绿营军官面面相觑。 第三十章 老牛的智慧无与伦比 “头,万一牛万程骗了咱们怎么办?” 瞎子万四觉得就这么放了绿营那帮走狗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而且担心这帮绿营狗多半不会按队长说的办。 “那没办法,只能接着打了。” 王五停住,给了万四一个标准答案。 “......” 万四叫队长的这个标准答案弄得都不知怎么接了,半响嘀咕一声:“那咱们不是亏大了。” “首先,我们没法确定牛万程违约,也没法确定他守约;其次,我们也没法把他们都杀了。所以,我们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 想了想,王五又补了一句,“再说,牛万程也打不过咱们。如此,何必非要杀他,饶他一命换个人情不是挺好的么。” 为了让万四更加领悟自己的“指导精神”,王五又打了个比方。 好比张三受人挑唆和他过不去,但这个张三体格子又不如他,结果每回都被王五揍得鼻肿脸青。 那么问题来了,王五是希望每次都是这个张三来和自己单挑,还是希望背后的boss换个人同他单挑,又或直接给他来个群殴呢? 答案,显而易见。 牛万程就是张三。 王五喜欢张三,而不是李四和王二麻子等未知挑战者。 那样极有可能他干不过。 为了确保每次来的都是他能干得过的张三,王五就必须让张三在背后boss面前不失宠,依旧是个肌肉猛男形象。 就是让张三得以体面的问题。 牛万程作为清军东线前敌总指挥、湖广提督董学礼的心腹爱将,在损失不大的情况下,董学礼是继续调派人手让这个熟悉明军的爱将为自己冲锋陷阵,还是换个不熟悉明军情况的将领来呢? 凡事就怕研究。 一研究就透啊。 万四恍然大悟:“听队长这么一说,我懂了!” 那边刚结束移交工作的田文过来了,也提出自己的一点看法。 就是没必要把清军都放了,完全可以杀掉以牛万程为首的清军指挥层后,再把那些普通绿营兵给放了。 这样做的好处一是可以清除清军的军官层; 二是可以让普通营兵对明军产生畏惧,下次再碰上时容易因为先天恐惧症不战自溃。 “你这个看法很好。” 王五首先肯定田文只诛首恶,余者不究的思路。 这是自古通用的剿抚手段。 随后他却摇头道:“如果可以这样做我早就做了。” 田文好奇为何不能这样做。 万四也是好奇。 王五没有感到不耐,而是认真的给二人解释。 首先,现在明军的整体处境不是一般的劣势,可以说是处于完全的绝境之中。 在此前提下,杀一批或杀两批清军的军官于大局无补,因为清军有源源不断的军官补充,杀了牛万程还有张万程,赵万程! 明军却没有这个优势,死一个少一个。 一个王五倒下去,绝不会出现千千万万个王五。 这就是明军现在面临的最大危机。 同样,在明眼人都知道明军不可能撑下去的情况下,那些放回去的普通营兵也绝不会对明军产生太大的帮助。 因为,他们本就是炮灰。 炮灰,没有价值。 故而,一个存在意义比炮灰强得多的绿营军官团才是王五做工作的对象。 眼下是康熙三年,长达二十年的抗清斗争虽进入最后的尾声,但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兵为将有”这一局面并未改观。 有兵就有地位,有官帽,有地盘,于两方是通用的。 不说清军那边的汉人藩王们,就明军这边的国公、侯爷、伯爷们就是典型的军头。 当初不就是因为各大军头表面服从刘体纯指挥,实际听调不听宣才导致如今全面被困局面么。 拿牛万程举例,在明知王五指挥的明军是块硬骨头的情况下,他真敢冒着实力被消耗怠尽的风险跟王五死斗到底? 他若真有这个勇气,就不会向王五争取体面了! 此时围过来的军官已有多人,包括赵进忠、许德义以及张天望的兄弟张天放等。 为了让这些愿意随自己战斗到底的英雄们多一些对局势的了解,多一些对敌的策略手段,王五直接说了一个众人从未听闻的方针。 “上层路线走不通,底层路线没法走,我们就得走中层路线!” 上层自然是指以八旗为主的满清高层,底层当然是指那些被八旗视为炮灰的绿营。 中层是什么? 就是牛万程这种在绿营任职的清军将领。 中层的重要性就是体现在他们可以上承下接! 上下不通,甭管哪朝哪代都要出问题。 理论上,只要清军的中层出现松动,哪怕是偷偷放水,都能让王五以及整个夔东明军获得一丝生存机会。 当然,王五也不奢求牛万程能发挥多大的主动性,只要这家伙再碰上他时真让一阵就可。 哪怕这家伙远远躲着他,依旧是东线包围圈的清军主力部队之一也行。 有一点王五没有同众人说,那就是牛万程这个胆小怕死的绿营副将极有可能是他突出夔东的希望。 否则,他也不会满足牛万程“体面”的要求。 牛这会带着明军释放的部下往西撤了几里地,远远看着明军,贼溜溜的眼睛在千里镜中时不时的看看明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是不想回大昌,实是明军要去那里。 虽然到这会也没摸清王五指挥的这支明军底细,直觉却告诉牛万程这支明军一定是冲老木崆去的。 所以他要是往东边撤,不管怎么撤,始终都挡在明军的正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也为了表明他老牛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便打定主意一路尾随。 不是进攻的尾随,而是看热闹的尾随。 不管王五东进途中跟谁打,他都不凑热闹。 但要是谁能把王五打趴,他牛万程也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帮帮场子。 这叫进退有据。 当然,这个小算盘可不敢表现出来。 为了加强两军的“友好”关系,牛万程还特意派人通知王五自己跟在后面,只是单纯想撤回到出发地远安。 用屁股想,王五也知道牛万程的目的没那么简单,但他懒得理会这个胆小鬼,带兵直接进驻没有一兵一卒守卫的大昌镇。 之后组织全军官兵为阵亡将士做了一次简单的悼念仪式,随后就在镇子附近掩埋阵亡将士尸首。 整整忙了大半天。 到了晚上,王五正吃饭时,牛万程又派人过来了。 这次不是来强调自己绝无恶意,而是向王五询问一个人的下落。 这个人还是个皇帝! “定武帝?” 王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这人? 印象中崇祯殉国后,明朝先后有弘光、隆武、永历三个正式政权,另外还有鲁监国政权、广州的绍武政权,何来定武政权的? 牛万程派来的使者是个叫宋恩的哨官,见王五将军身边没有别人,竟是上前低声道: “将军,我家大人说要是将军能把那个定武伪帝找出来,我家大人必在总督大人、提督大人面前为将军请功,届时朝廷必不吝赏赐,封侯亦有可能!” “......” 王五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老牛这是在策反我? 第三十一章 大人何故发笑? 要是牛万程就在自己面前,王五铁定给他两大嘴巴。 诱降老子?! 妈拉个巴子的,是巴图鲁鳌拜给你的勇气吗! 搁半个月前王五多半会动心。 现在? 你看他还有几分像从前! 不过牛万程说的这个定武皇帝却引起了王五的高度重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明朝还有这个皇帝存在。 如果真有,这个定武帝的意义就大了! 要知道夔东明军之所以不断有人降清,就是因为永历殉国的消息传到夔东,让这帮在三峡地区坚守明祚、为汉家衣冠战斗了十八年的勇士们,彻底丧失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更加准确的说,是这帮勇士不知为何而战,甚至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信念的丧失比将倾的大厦更加可怕。 前有锁彦龙、田守一,近有马腾云,无一不是如此。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定武天子,可想对于明军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于绝望的军队而言,没有什么比一面可以让他们为之战斗到底的旗帜更重要的了! 哪怕夔东明军已经穷途末路,这面大旗也会为明军注入一针强心剂! 哪怕仍就不能改变最终覆没的结局,也会让清军付出更大的代价! 让中国大陆最后的抗清根据地多坚持几年!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搞清楚是不是真有定武帝。 王五连饭都不顾得吃就让哑巴朱三去将麻思忠、张天望、许德义等明军将领请来。 当他说出定武皇帝存在后,没想到的是麻思忠第一个摇头说他从未听闻有什么定武皇帝,隆武帝、绍武帝这两兄弟倒是知道。 王五心不由一沉,再看向张天望,后者努力思索半天也是摇头道:“我大明并无定武皇帝!” 说的很肯定,不容置疑。 其他人也是纷纷摇头表示这个定武皇帝他们也没听过。 “这就奇了。” 王五诧异万分,明军这边都不知道定武帝存在,清军那边怎么晓得的? 且牛万程还拿生擒定武帝可得大清侯爵来诱惑自己降清,这说明在清方的情报中明朝肯定有这么一个“定武伪帝”,否则封侯一说从何谈起的? 正困惑时,麻思忠突然“呀”了一声:“莫不是说的安东王?” “安东王?” 王五不解。 麻思忠解释说安东王朱盛蒗乃是大明宗室,崇祯十六年被张献忠的军队所擒,后来趁看守松懈逃出,辗转来到湖北后一直在郝摇旗军中坚持抗清。 那边张天望却提出不同意见,他道:“未必就是安东王,也有可能说的是韩王和通山王。” 通山王朱蕴釨同安东王朱盛蒗一样都是在郝摇旗军中坚持抗清的明朝郡王。 韩王朱璟溧则是明太祖之子韩宪王朱松的九世孙,顺治五年山西反清运动风起云涌时,他被义军首领虞胤、韩昭宣推举为“韩王”,作为复明运动的号召。 山西义军兵败后,朱璟溧逃到湖广的明军控制区,大概在永历十年左右被郝摇旗继续奉为韩王以延明祚。 虽然这个朱璟溧并非崇祯朝册封的韩王世子,弘光、隆武二朝同样也没有承认他这个韩王,永历朝廷考虑宗藩凋零,谱系紊乱,且朱璟溧极得手中有兵的郝摇旗敬重,出于策略考虑便承认了朱璟溧的韩王封号。 也就是说永历天子被吴三桂勒死后,明朝在中国大陆仍有一个亲王、两个郡王在夔东坚持抗清。 在此之前,同王五上辈子世人普遍认知不同的是,清军入关后因为抗清而殉国的明朝亲、郡王多达百人。 宗室更是数不胜数。 完全不是所谓的酒囊饭袋、胆小怕死的废物。 亲藩殉国的有鲁王、蜀王、周王,秦王、益王、义王、岷王、荣王、楚王、晋王、吉王、徽王、昌王等二十八人。 郡王有阜平王、奉新王、靖江王、华阳王、义阳王、永寿王、崇信王等九十五人。 很多宗室的名字过于生僻,殉国之后甚至连名字都无法流传下来。 且这些殉国的明朝宗室大多没有被清廷修入所谓《明史》,也严禁民间为这些人编传,导致后人在朝鲜、日本、越南乃至海外各国流传的诸多南明史料中方才知道这些英雄的存在。 悲。 有了明确的指向,接下来自是开始分析。 张天放提出一个可能,就是郝摇旗得知永历天子殉国后,可能为了延续明祚拥立了在其军中的某位亲、郡王为天子。 麻思忠不排除这个可能,他猜测道:“如果益国公真的拥立天子,极有可能是韩王!” 王五认同麻思忠的说法,毕竟韩王是亲藩,比安东王和通山王这两个郡王要亲贵。 只是这些分析都是基于猜测,这两年大伙谁也没听说郝摇旗拥立天子,否则早就传开了。 许德义估摸道:“会不会是益国公近期才紧急拥立了天子?” 众人听后都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从时间节点上来看,很有可能是郝摇旗在这几个月出于某种策略考虑,紧急拥立皇帝以安军心。 由于清军对夔东地区的围困,以及各地明军陆续降清导致残存明军之间无法互通消息,这才导致刘体纯这边的明军不知新天子登基,反倒是清军从某些途径晓得了“定武伪帝”的存在。 清廷那边为了彻底消灭明朝残余势力,掐灭明朝卷土重来的可能,这才开出擒斩定武伪帝可封侯的价码。 但这一切还是众人的猜测。 想要搞清牛万程所说的“定武伪帝”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否是那个在郝摇旗军中的韩王朱璟溧,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必须马上找到郝摇旗! 郝摇旗在哪? 关于这位益国公最近的消息是三个月前,其在房县兵败后同袁宗第、党守素一起退到了巫山地区。 王五拍板,天一亮立即出发老木崆,先救皖国公刘体纯再寻益国公郝摇旗。 “不管有没有天子,我们都要死战到底!” 言罢,端起从清军处缴获的酒一口饮尽,“叭”的一声将大碗摔在地上,“有天子,我们死战!没天子,我们战死!” “死战到底!” 众人皆是一口饮尽。 屋中碎瓷一地。 ........ 没了屋子避寒的清军在林子中围着篝火烤暖,虽说一个个还是冻得直哆嗦,好在不用担心会被明军偷袭。 从大昌回来的宋恩找到了牛副将。 正在烤靴子的牛万程激动起身,靴子都顾不得穿一把抓住宋恩的肩膀,迫不切待问道:“那个王五怎么说?” “他说...他说...” 宋恩吞吞吐吐,一脸为难的样子。 牛万程急道:“妈的,你倒是说啊!” “他说...” 宋恩犹豫了半天,还是老实说道:“他说大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嗯?” 牛万程愣在那里:几个意思? 谁是癞蛤蟆,谁是天鹅? “大人,我早说过王五这种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明朝陪葬,怎么可能会降大清,他要肯降,咱们何至于...” 可能是看牛副将脸色不太好,齐一奎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哼!” 牛万程知道齐一奎想说什么,心里也是有些气那小子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转念一想突然嘿嘿一声笑了起来。 一名正在为副将大人烤肉的把总见状知趣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那小子对我的提议其实是动心的。” 说这话时,牛万程竟是一脸得意之色。 把个齐都司看得发怔:“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我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小子不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望着远处隐约透着火光的大昌镇,老牛眼中竟是生出炽热之色。 臭小子,看你还能蹦多久! ....... 面向忠实且可爱的起点读者征集主角王五大名。 一经采纳,光耀门楣! 当然,有王姓土豪全程冠名最佳。 第三十二章 辫子有用处 牛万程打仗不行,看人还是很准的。 从王五释放俘虏这件事上,他便断定此人极有可能是明军当中潜在的动摇份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夔东地区的明军同清军打了快二十年,双方可以说是杀红了眼,因此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都不会随意释放俘虏,更多的是就地处决,以此来打击对手的有生力量。 突然间,明军当中冒出个可以说是无条件释放清军俘虏的人来,这让牛万程惊讶之余肯定会忍不住思考其中蕴含的意味。 就是扒开事件的表面外衣往深层次去想、去看。 摸一摸、抠一抠,把事情彻彻底底的整明白。 于是在确认自己同部下性命真的无忧后,牛万程试探性的提出予其“体面”这一非份要求。 结果,那个名为王五的年轻明将竟然真的答应了! 这让牛万程惊喜之余的同时意识到这个王五能打是能打,但其也不是耳目闭塞的聋子、瞎子,很有可能知道明朝大势已去不甘心给明朝陪葬。 又因方方面面原因下不定决心,于是便想先通过与他牛副将的“交好”给自己留个后路。 极有可能这个王五是想通过他牛万程同湖广提督董学礼、湖广总督张长庚接上线。 将来万一事不济,这条线也许就能救他一命! 想法基本上是对的,推理的逻辑也没什么错。 就是方向错了。 王五释放牛万程的确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但不是降清的路,而是突出去的路! 可笑浑不知自己把大方向弄错了的牛万程却沉浸在自己的假想中,且越陷越深,不知哪来的灵光脑子一拍就派人去劝降王五了。 还好心提醒王五想要在大清荣华富贵,最好是把那个清军上下都在流传的定武伪帝弄到手中。 是谓奇货可居。 牛万程是真心想劝降王五的。 王五肯降,就表明一件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那就是牛比王强。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真正的高手! 派过去诱降王五的哨官宋恩毫发未损回来,更加坚定牛副将对王五的看法,也坚定了他继续诱降的决心。 当然,牛万程也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毕竟这帮残余的明军还挺能打,接连几次胜利后自信心必定爆棚,因此不可能现在就向手下败将投降。 只有经过毒打挫折后,对手才会晓得他牛副将的心有多好。 聪明如牛副将是绝对不会告诉对手,在他们通往老木崆的路上,正有一群他瞧着都害怕的大兵在等着他们! 可怕的大兵! 真正的满洲! ...... 王五这边天亮后就开始安排队伍继续前进,除了便于携带的给养和武器外,其余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经过一夜休整,明军将士无论是军心还是士气都有一个质的提升。 根据王五的部署,依旧将明军分为三支。 第一支由他自己亲领,即原来跟随他的明军连同马腾云部归降的数十名反正兵,还有徐霖等十几名脑子抽风了的绿营反正兵。 称前队,共有450人。 第二支由麻思忠指挥,除了200多老顺军士卒外,就是后面补充的120名马部反正兵。 称中队,共有380人。 第三支就是张天望指挥的人马,连同家眷800余人,称后队。 整个明军现在连同家眷在内也只有1700余人,能作战的仅1300余。 这也是为何哪怕打赢清军三次,王五都不敢率部与清军硬碰硬的原因。 受益于马腾云、牛万程,原本缺乏装备的明军倒是武装到牙齿了。 火铳有300多杆,棉甲基本做到人手一套,弓弩总数增到了200余张。 火药同箭枝可以保证明军打一场强度颇高的战事。 之所以让麻思忠他们由前军变为中军,主要是考虑老顺军在前两日的战斗中伤亡过大,再让他们充为全军前锋使用有点强人所难。 毕竟,老顺军的平均年龄达到了50岁。 在这个时代是老人了。 “去跟后面的牛副将说一声,大昌我们让出来给他,但他不准再跟在我们后面,起码得在大昌给我呆足两天,否则别怪我再埋伏他!” 王五让自己的掌旗哑巴朱三派了个腿脚利索的去牛万程那里说一声,他是不怕那个牛万程有胆背刺自己,但屁股后面老吊着个尾巴也叫人扎眼的很。 “队长,那些战马怎么分?” 田文过来询问缴获的十几匹战马怎么处置,除了两匹缴获自马腾云部,其它都是牛万程“孝敬”的。 对王五的称呼田文还是习惯用队长,而不是跟那新降反正兵一样叫将军。 王五看了看不远处那些战马,微一沉思后让田文将马全部交给张天望,用以套车拉人或拉物资。 闻言,田文有点可惜道:“这些都是上好的战马,用作拉车的驽马是不是糟蹋了?” 意思不如把这些战马分给各队将领用作座骑。 作为全军共同认可的主心骨,那匹牛万程的座骑应由队长来骑。 “我骑马做什么?” 王五笑了笑,摇头道:“在山里骑马还不如两条腿好使。” 这话是真的。 虽说骑马看着高大威风,但在山地骑马真的是比较蠢的举动。 有很大风险叫敌人给放了冷箭。 田文听后也觉有道理,便道:“那好,我让人把马送去。” 正要走时,就见那个脑子抽了疯竟然放着好好的“连长”不干,非要跟明军干的徐霖带着一帮子营兵走了过来。 见到王五,徐霖等人立时跪下行礼。 一个个脸上都是崇拜模样。 “起来吧。” 王五示意这群人起身。 “谢将军!” 徐霖等人赶紧起身,他们虽是绿营兵,但上下兵服同明军这边没什么区别。 明军同绿营交战时,也多是通过旗帜来辩明是敌是友。 绿营的军旗很简单,就是一面面绿色军旗。 故又被称为绿旗兵。 “将军,我等既已反正重新归明,这辫子自然是不能再留了!” 徐霖说话间就要带头将自己的辫子割掉,以示同从前阵营彻底决裂。 可就在此人拿匕首要割辫子时,耳畔却传来王五将军的声音:“慢!” “嗯?” 徐霖等营兵皆是一怔,不明所以的看着王五。 王五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田文,道:“我记得前年咱们随虎帅、刘帅去打巫山城时,李国英好像专门让他手下的清军假扮咱们的人,结果害得咱们的粮道被这帮子清军毁了,虎帅他们不得不退兵?” 田文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咱们的人可是叫这帮假明军害苦了。” “嗯。” 王五目光从那一颗颗脑后吊有一根细短辫子、额头却是光秃秃的营兵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落在徐霖脸上,“这辫子有大用处,你们不用割。” 第三十三章 别误会,自己人 花场沟,原明皖国公刘体纯部辖区。 由于此地有一条河流穿过,且其周边地势相较其余地区较为平坦,因而成为刘体纯部为数不多的耕种之地,一度有多达上万军民于此地经营。 只这两年形势陡转直下,为了应对清军的四面围剿,刘体纯不得不大量从各据点征调人手,使得花场沟的男丁大多被抽走,眼下生活在此的明军连同家眷以及附近百姓不过三千多人。 可惜,四天前,十数年为明军所有的花场沟易帜归清。 原因是驻防此地的明军守备韩德望乃挂印总兵田横的部将。 而田横,就是此次老木崆乱事的发起人之一。 另一个是挂印总兵万和。 田横在同万和发起叛乱后,第一时间就命人通知了花场沟的韩德望。 同样对形势感到绝望的韩德望想都没想就响应了田横,将几名不愿背叛刘体纯的军官杀害,之后立即派人向离其防区最近的清军——隶属陕西提督王一正指挥的河北镇总兵鲍照部请降。 王一正和鲍照虽都是绿营将领,但同湖广提督董学礼一样均是汉军旗出身,就是并非汉人的意思。 不过同董学礼又有不同的是,王、鲍二人皆是辽东人! 现时绿营的提督、总兵、副将等实权官职,约一半都是辽东人。 原因是清军入关后没过几年,那些明朝降将就在各地纷纷起兵反清,一度大江南北尽是叫嚷明朝中兴的旗帜,险些让清廷就此崩塌。 其中代表人物便是李成栋、金声恒、姜瓖等。 由于此事的影响,清廷对绿营汉将起了警惕之心,之后便多以汉军旗将领出任各地实权提督、总兵。 其中又多用辽人。 王一正、鲍照就是因了这个原因才得以出任绿营要职。 一个由副将跃升提督,一个由都司破格提拔为总兵。 早在数日前,鲍照其实就已经接到陕西提督王一正的通知,说是刘体纯的部下有意擒获刘体纯降清。 因此,在收到花场沟明军守备韩德望的请降书后,鲍照立即派千总李聚清率500营兵赶来接收。 如此,连同韩德望麾下剃发降清的900余士卒,花场沟的清军总数共1500人左右。 李聚清的任务不是增援老木崆配合田横、万和他们消灭刘体纯,就是守住花场沟将刘体纯麾下的明军一分为二,使之不能东西呼应。 韩德望由于新降缘故,自是不敢再做花场沟的主,防务一事便是李聚清在负责。 结果绿营到来的第二天,李聚清便要求韩德望的人离开花场沟本部,于外围大小据点布防。 显然是怕韩德望降而复叛,捅他一刀。 对此,韩德望尽管是一肚子意见,考虑今后能否在清军立足全要看今日表现,所以也只能乖乖带人离开本部到外围驻防。 其将自己的指挥所设在了距离本部有十多里地的马屎湾,另又在马屎湾周边的石头湾、侯家湾、水槽子等地各设分据点。 守军人数不等,有数十人的,也有上百人。 守侯家湾的是一名也姓侯的把总,其名三江。 这几天侯三江的任务除了守住侯家湾外,就是带手下为本部的绿营兵征粮。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令得挺进巫山的清军粮道被堵,给养粮草什么的送不上来。 除了就地筹粮,清军也没有其它办法。 如此一来,苦的不仅仅是降了清的明军,也苦了花场沟这一带的百姓。 要知道侯家湾本就是一处小寨,百姓拢共也就二三百号人,平日自己吃的口粮都不够,又哪里有多余的粮食供给清军呢。 抢,是侯三江唯一能做的。 从前与百姓相处甚安甚至极得百姓拥护的明军,转眼成了如狼似虎的清军,着实让百姓们看傻了眼,也吓掉了魂。 士兵们一开始抢的时候肯定有心理负担,不少士兵都下不去手,可架不住侯把总的鞭子抽人疼,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干那自己都觉羞愧的恶事了。 这天午后,侯三江照例带人出去“找粮”。 去找粮的地方离据点有些远,约有七八里的山路,一来一回得半天时间。 没办法,谁让寨子附近的百姓搜刮不出油水了呢! 前些天曾有一支清军打侯家湾附近路过,侯三江为防误会主动派人与这支清军接触,知道他们是自东南方向远安城来的清军,带队的好像是个副将。 副将这个级别比把他上司韩德望差得跟孙子似的李千总高了若干级,断不是侯三江这种角色能见到甚至说上话的。 好在那牛副将并不是去花场沟,而是带人往西边的大昌去了,这让侯三江不由松了口气。 说真的,就眼下这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的境况,再来一支上千人的清军往沟子驻扎,怕他们这些降军连口饭都吃不上。 正在结冰道路上艰难行走时,好巧不巧的是前方弯处迎面也来了一支队伍。 这让侯三江同手下士兵都是一阵紧张,待见对面打的是绿旗后才放下心来。 原是准备留在原地等侯,但很快发现对面来的绿营兵人数众多,起码三四百号人,由此断定带队的肯定是千总以上将领。 自己虽是把总,身份却是新降之人,做什么都要夹着尾巴才行! 念及于此,侯三江赶紧带了几名部下的军官朝前方奔了过去。 一边奔,一边让人将清军刚发给他们的绿旗在空中挥动。 别误会,自己人的意思。 前面过来的绿营兵也发现了侯三江他们的存在,却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向前。 大摇大摆,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很。 两拨人汇到一起后,未等侯三江上前通报身份,便一眼发现对面将领骑着的好像是不久前刚刚打他防区经过的牛副将座骑。 这马,他熟。 当时还幻想有朝一日他也能骑上这等高大威猛的战马,于天地间驰骋纵横呢。 就是,马上的人看起来怎么不太像那牛副将的? 正疑惑时,就见马上那副将模样的将领拿马鞭朝他一指:“你们是哪部分的?” 第三十四章 清军不要脸,我们也不要 你们有辫子,我们也有辫子! 那凭什么你们吆五喝六跟个爷似的,老子就得跟个孙子一样伺候你们? 侯三江不是太想的通,甚至觉得憋屈窝火。 但思想境界的落后并不影响他真跟个孙子似的,不停的为绿营大爷鞍前马后服务。 思想是思想,觉悟是觉悟。 两回事,分清楚了皆大欢喜。 分不清楚,可是要出大事的。 在敌占区混水摸鱼其实也是一门技术活,为了避免出差错,一切对外联络工作王五都交给了“徐连长”。 就是那位真在绿营干过哨官的徐霖。 其他人,包括江天成、张北丘、董大这些马腾云部的降兵,都不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素养。 严格来说,马腾云部都算不得清军。 毕竟他们投降时间太短。 绿营的很多事情他们自个都没弄明白,又哪里能出来忽悠人呢。 至于王五自己,也不具备这方面的素质。 不是不能装,实在是气质过于突出,怎么装都不像。 不知道牛万程那个家伙是怎么想得出诱降他的! 难道他没看清浓眉大眼的王五,长了一张跟刻了忠字似的国字脸吗? 为了让徐霖能更好的发挥,王五给其配了一个新身份——张千总。 用的是牛万程部下千总张大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张大发阵亡了,死亡证明尚未来得及开,所以他的身份证明短期内是有效的,甚至可以全国通用。 别说,摇身一变成为“张千总”的徐霖,靠着自己在绿营多年养成的特殊气质,真把侯三江这帮才易帜没几日的降军唬得一愣一愣。 至于为何现在的牛副将和之前看过的有所不同,侯三江自己的结论是离的远,没看清楚。 压根没往其它方向想! 眼前的绿营大爷们那一条条辫子能有假? ........ 远远看着那侯三江给徐霖点头哈腰,王五忍不住笑了,因为那家伙真像极了二鬼子。 “人一旦降了,莫说血性、气节什么的,便是脸皮都没了...唉。” 发出叹息的是主动要求随王五他们一起行动的张天放。 这声叹息饱含了太多因素。 田文闷哼一声:“清狗的大官都不要脸的很,况这小小的把总。” 清狗大官说的是贵为清封疆大吏的四川总督李国英,也就是那个王五都推崇的汉奸。 此人极不要脸。 去年清西安将军傅喀禅、副都统杜敏等率驻防八旗兵南下,途经汉中入川时,由于栈道崎岖,马匹困惫,堂堂四川总督竟奴颜卑膝下令自己所统的绿营兵将马让给满洲大兵乘骑,并鼓励绿营汉兵扛着武器用腿走。 期间更为那与自己同级的西安将军牵马执鞍,可谓奴性十足。 然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是极擅用兵,不仅打败过大西军四杰之一的刘文秀,还打败过包括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在内的夔东明军。 可以说,几乎是李国英以一人之力覆没了中国大陆最后的抗清根据地! 这种人搁任何朝代,那都是顶天立地令人膜拜至极的大人物。 可偏偏李国英是个软得不能再软的软骨头... 两种极端表现在一个人身上完美体现,不得不说也是个奇迹。 现在,王五做的就是向李国英学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李总督不是喜欢让手下假冒明军进行破坏么,那明军同样也可以假扮清军混水摸鱼啊。 兵者,诡道嘛。 或者说你清军不要脸,那我明军还要什么脸! 在那毫无怀疑的侯三江带领下,队伍开到其把守的据点侯家湾。 在完全摸清对方的底细后,本就卷的不长的地图开始现出一把匕首。 成语叫图穷匕现。 “张大人,这是做什么?!” 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刀,侯三江一开始还很惊讶,待见那牛副将等人进来后直接摘掉头盔,露出汉人的发饰后,莫名的恐惧顿时来袭。 外面也同时传来刀枪的动静,几声铳响后便听侯的部下在求饶。 到这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的这帮人压根不是绿营,而是明军假冒的! 有件事侯三江想不明白,就是这帮明军怎么肯把头发剔了假扮清军的? 要知道剃发就是投降的标志啊! 没有人给他解释。 “现在你有两条路。” 王五直接了当让侯三江选择,是配合他们拿下花场沟,还是现在就请他去见阎王爷。 要死,要活? “......” 要活的侯三江将花场沟的情况给卖了个底朝天。 毫无感情的出卖。 情理之中的事,本来他就和那帮河北镇的绿营兵没啥关系,而且还被他们赶出来挨冻受饿,能有个屁的感情。 甚至,还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巴不得这帮明军把雀占鸠巢的那帮绿营兵给宰了才好。 “五百?” 听说花场沟的绿营兵只有500人时,张天放立即提议突袭,打这帮绿营兵个措手不及。 田文和瞎子万四他们同意突袭,他们虽然不到500人,但有准备打没准备的,肯定一打一个成。 王五却没有冲动。 要去花场沟首先还得经过降将韩德望驻守的马屎湾,沿途另外还有两个降军驻防的小据点。 所以想要毫无声息的摸到花场沟偷袭那支500人的绿营兵,必须先把韩德望解决掉,否则不可能从人家眼皮底下摸过去的。 考虑片刻后,王五让人将此间情况通知后面的麻思忠、张天望,让他们将队伍带来侯家湾。 尔后看向那一脸提心吊胆之色的侯三江,和声道:“接下来你只要配合,本将就饶你一命。” 没骗人,只要这家伙肯配合自己解决韩德望和花场沟的绿营兵,事后王五就将侯三江等人交给牛万程。 这样一来兑现自己饶人家一命的承诺; 二来也能间接帮助牛万程“壮大”一些。 至于牛万程是跟上面吹牛说打了胜仗还是成功劝降了明军什么的,王五就不过问了。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去花场沟的理由是非常充分的——送粮。 侯三江想了想便同意配合明军行动。 实际压根没想就同意了,之所以装作想了想的样子,是害怕明军见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起疑心。 王五点了点头,又问了侯三江关于老木崆的事。 侯级别不够,对老木崆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太清楚。 见状,王五也不再问,让众人准备去马屎湾先解决掉降清的韩德望。 侯三江手下的兵只有七十五人,刚才被杀了四个,如今余七十一人。 王五让侯三江自己选二十个人跟随队伍行动,其他人关押起来。 临出发时,王五叫来徐霖,对他道:“你注意一下姓侯的。” “将军放心,只要苗头不对,我拼着一死也要先宰了这家伙!” 徐霖很有皈依者狂热,看王五的眼神都是炽热的。 第三十五章 真鞑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 王五没有理由百分百信任侯三江。 多个心眼,多个安排总是没错的。 不过他显然有点杞人忧天。 若是知道侯三江选的那二十人中有两个是留子选父,三个是留弟选兄,其余也皆是其认为最可靠的人,那么王五可能就会发自内心的将侯三江视为战术“合作伙伴”了。 留下来的降兵由王五在孩儿营的小跟班狗剩带一队人看押,等后队的人赶到,狗剩便将降兵移交给他们赶去同王五会和。 依旧是绿旗在前,“张千总”徐霖押着侯三江的人打头阵。 江天成、张北丘、董大等最先悔悟反正的马部降兵赶着装“粮食”的马车行进在队伍中间,王五等没有剃发的明军官兵则行走在队伍后面。 为了让整个队伍看起来“绿味”更足,田文将从侯三江据点中找到的三名女子“请”上了车。 三人都是附近的村民,侯三江征粮时见她们稍有姿色便抢回了据点。 不过侯三江交待他还没顾得上碰三女,是真是假王五没有追究,因为他现在需要侯三江的配合。 虽说他可以抛开侯三江直接利用湖广绿营牛副将的名头去诈韩德望,但有侯三江这一个老面孔配合,肯定是能事半功倍的。 这个“请”当然不是真请,而是胁迫。 原因是那三名女子并不知道眼前这帮清军的真实身份,极为注重细节的王五也严禁部下告诉三名女子真相。 毕竟,三名女子只是附近的普通百姓,并非常年追随明军行动的女眷,心理承受能力相对明军女眷而言实属脆弱的很。 也就是情绪容易波动。 倘若告知三女真相,很难保证她们不会在压力达到极限时崩溃,进而造成明军的此次行动失败。 历史上,无数本应顺利完成的军事行动,往往就败在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上。 王五是讲仁义,但他不是圣母。 现在,他要继续让三女以为他们是“清狗”。 刚刚的铳声不过是“大清狗”对“小清狗”的日常警告而矣。 谁让“小清狗”是帮才投降没几天的明军呢。 三女被强行带上车后,被告知要把她们送到花场沟供清军大官享受,自是一个个哭成泪人,心里怕的不得了。 时不时传来的女人哭声让队伍的“味道”一下浓了许多。 进展也是极为顺利。 第一个被顺利拿下的是石家湾,驻在此处的是侯三江好友马得财。 看到侯三江带人过来,马得财还热情的邀请侯三江到寨子里烤会火,顺便看看能不能从侯三江这里打点秋风。 最近几天,马得财的日子也不好过。 哪曾想火还没烤呢,侯三江就变脸拿刀挟持了马得财。 然后,就没有然后。 被好友出卖的马得财连同其手下士卒六十余人,被绳子五花大绑关了起来。 这回王五没有派人问他们是否愿意反正继续抗清,因为这帮人并非被他正面击败,心理上对明军也没有产生畏惧,更加没有自发形成继续抗清的勇气。 所以这帮人现在要是回答愿意参加明军,那多半只是为了活命的权宜之计。 八成还是会反水的。 王五连那三个弱女子都要加以“利用”,怎么可能随便将一帮隐患带在身边。 把人关押后下令队伍继续出发。 下一个水槽子也没发生意外,驻守在这里的降军同样被“绿营兵”们的突然翻脸给解决。 守将王满仓连同部下百余名士卒被集中关押。 要不是狗剩及时带人赶来,光留在两个小据点看押俘虏的人手就得占去王五可用兵力的四分之一。 两次行动的顺利完成不仅让明军上下对夺取马屎湾、花场沟充满信心,也让参与行动的侯三江等人眼神也开始不对起来。 一个个似乎都在思考。 思考什么,王五懒的问,只要他们肯配合就行。 此时天色已经快黑,王五问侯三江离马屎湾还有多远,若是远的话就在水槽子过一夜,明天再出发。 结果侯三江说没多远,三四里地就到。 看了看夜色即将笼罩下来的丛山峻岭,王五决定现在就向马屎湾出发,争取今天就将降将韩德望从人世间彻底抹除掉。 侯三江也担心夜长梦多,不迭答应下来,继续同“张千总”一起打头往马屎湾出发。 马屎湾这个地名听起来好像是个养马地,实际那地方和养马没任何关系,真不知当地人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 王五他们抵达马屎湾时,天已经全黑了,为了照明队伍就打起了火把,远远看去就好像有一条火龙正在向马屎湾游去。 驻守在马屎湾的韩部降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远处开来的队伍,值守的军官是千总郭胜,此人是韩德望的亲信。 听手下来报说有人马打水槽子过来后,郭胜就带人到寨门查看,并派两人过去同那支队伍提前接触一下,免得发生误会。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报说是侯家湾的侯把总送粮过来。 “侯三江这小子怎么不提前派人过来知会一声的?” 郭胜让手下解除戒备状态,叫人打开寨门,丝毫没有怀疑来自侯家湾的送粮队有什么不对。 这倒不怪郭胜没有警惕心理,实是石家湾、水槽子都没派人过来示警,加之眼下都清楚明军大势已去,就更加不疑事态还会反转了。 等到侯家湾的人马过来后,郭胜没等侯三江过来就笑骂道:“你个死猴子怎么这么晚还来送粮?” “郭爷,这不是赶上了吗!” 侯三江一边让人将车子往寨门前的吊桥赶,一边带人朝郭胜走去,途中朝寨子里看了眼。 “大人呢,歇了?” “没,大人在宴客。” 郭胜随口说了句,目光落在到达吊桥的粮车上,发现有辆车上还绑着三个女人,不由感到奇怪。 侯三江“嘿嘿”一声,隔着吊桥道:“这三个娘们长得不错,我寻思带过来孝敬一下大人。” “你个死猴子倒是有孝心,” 郭胜哈哈一笑,让寨门上的士兵将吊桥放下。 又见侯三江这次送来的粮食有七八车,不由道:“你那不错啊,能有这么多粮食。” 闻言,侯三江立时叫苦:“别提了,为了多找些粮食,我他妈的腿都快跑断了。” 说话间带着七八人通过吊桥来到郭胜面前,四下看了眼又压低声音道:“要不是怕绿营那帮大爷找咱们麻烦,鬼才给他们送粮呢。” “得了,这些话以后少说,咱们现在降了大清,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口无遮拦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郭胜为人谨慎,示意侯三江的人动作快些。 侯三江忙对正在通过吊桥的手下喊道:“手脚都给我麻利些,动作快些!” 喊完,回头随口问郭胜道:“这大晚上的,韩大人请谁的客?” “想知道?” 郭胜的表情有些神秘。 “嗯?” 搞得侯三江是一脸好奇。 郭胜没卖关子,同样压低声音对侯三江道:“请的是满洲大兵!” “什么?” 侯三江愣在那里,下意识的脱口道:“真鞑子?” 第三十六章 康熙来了也得挨一刀! “什么真鞑子!你个死猴子不要命了!” 郭胜一把捂住侯三江嘴巴,并朝远处守备大人宴客的大屋看去,脸色明显惊慌。 “我...我...” 面色发白的侯三江吱唔两句,眼神不停闪烁同时却下意识看向边上的手下。 郭胜没有注意这一幕,只以为侯三江还没适应新身份,仍是跟从前般口无遮拦,很是好心的拉了他一把,瞪道:“咱们现在都是大清的人,你小子再胡说八道,叫真满听了去,韩大人都救不了你!” “不敢,不敢了...” 内心惊慌的侯三江声音明显有些结巴,甚至双腿都有些发软。 “以后嘴上给我把个门...行了,等会韩大人那边结束你再过去。” 郭胜被侯三江的样子惹得也是好笑,瞥了眼其身后的几个兵,有几个眼熟,有几个却是眼生的很。 也没多想,军中好几百号人,他又哪里都认得全。 侯三江不迭点头:“噢,好,好。” 稍顿,又犹豫道,“郭爷,既然有满洲人在,我就不去见大人了吧?” 郭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随你便吧,我估计韩大人也抽不出身见你,你明儿早上再找大人,我这边给你的人安排一下,” 正说着,一个声音从侯三江背后突兀的冒了出来:“大人,来了多少满洲人?” “这是你能问的吗!” 郭胜有些不快的朝侯三江背后的人看去,心道侯手下的兵也太没规矩了,正欲训其几句,胸口却是没来由的一阵钻心巨痛。 巨痛使他本能低头看去,竟发现一把匕首已经扎进他没有任何保护的心口。 紧握匕首的却是面前的侯三江! “死猴子,你!” 一个“你”字后,郭胜的声音嘎然而止。 因为,侯三江猛的将匕首整个刺进了他的心脏。 怒瞪着双眼,眼中满是惊疑和怒不可遏的郭胜心脏骤停,喉咙中的余音生生的止在气腔内。 整个身子却没有立即倒下,而是直挺挺的矗在那。 没有鲜血喷涌出来。 没入其胸的匕首阻止了血液外流。 杀了郭胜的侯三江此时也是面无人色,脸跟失血过多一样苍白,紧握匕首的双手在不住抖动。 意识都无法使其停住的抖动。 侯三江不想动手,也不敢动手。 寨子里有真鞑子!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可他又不能不动手。 因为,他的背后同样被人用匕首顶着! “一帮鞑子而矣,有什么不能问的!妈的,就是康熙来了老子也得问问他娘长了几根毛!” 扮作侯三江亲兵的江天成“呸”了一声,上前抬起右腿猛的一脚将已停止心跳的郭胜踹下吊桥,继而手中长刀一挥,朝根本没有察觉此间变故仍在那闲聊的几名降军冲了过去。 郭胜身子坠桥那刻,扎在其胸口的匕首被仍紧握着的侯三江自然带出。 血柱喷了侯一脸。 暖和的很。 “杀!” 另一扮作侯亲兵的张北丘也持刀跟上,跃了两步突然回头朝傻傻站着的侯三江看去,喝骂道:“不想死的话,赶紧把那帮鞑子干掉!” “啊?” 回过神来的侯三江咽了咽喉咙,却不想将嘴上的血也给顺了进去,血腥味立时让他胃中翻腾有想吐的感觉。 巨是难受。 耳畔传来的喊杀声、铳声、惨叫声、哀嚎声响彻一片。 扮作运粮队过了吊桥的明军已经动手,猝不及防的守军瞬间被砍倒一片,不时有人哀嚎着掉落吊桥。 很多被砍杀的降军甚至都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好端端的自己人怎么杀起自己人来了! 隐藏在半里外的明军大队听到铳声后立时从藏身处跃出,如一条黑蛇,向着马屎湾的大寨快速游了过来。 除了甲衣刀矛的碰撞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声音。 黑蛇的尖牙却已露出。 “妈啦个逼的,不活了!” 侯三江知道自己没选择,纵是寨子里藏着千万鞑子,他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然,明军要他死。 清军同样也要他死。 既然都是死,他还不如搏一把! “干你娘的!” 凶性大发的侯三江如一头野兽,睁大通红的双眼向着韩德望宴客的大屋冲了过去。 其手下士兵也没人敢不上,纷纷咬牙喝喊挥刀冲进寨子。 “前面得手了,弟兄们,上!” 吊桥另一边的徐霖等人见桥那边得手,呼拉一下从吊桥涌了过来。 寨门处毫无防备的降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明军打垮,寨门也被第一时间打开,上百名明军勇士如潮水般涌进了大寨。 为了在黑夜中分辩敌我,攻进来的明军官兵都在胳膊上系了一条白布。 见白者,友! 无白者,敌! “敌袭!” “明军杀来了,明军杀来了!” “啊!” “......” 宁静的马屎湾大寨瞬间乱成一团,冲进来的明军见人就杀,不断踢倒的篝火很快引燃了用木头搭建的棚屋。 火光没多久便在马屎湾上空形成一片红色地带。 看着如朝霞,又如晚霞。 火烧云的红。 “弟兄们,寨子里有鞑子,都跟我杀鞑子啊!” 知晓寨中有满洲兵的江天成、张北丘等人在砍翻几名守军后,不顾一切往寨子中央冲去。 必须要趁鞑子没有反应过来时将他们宰掉! 否则谁也不知道后果。 因为没人知道有多少鞑子! “报!” 郧阳董大第一时间将寨中有鞑子的事,报到了已经带人赶到吊脚处的王五。 “鞑子?” 王五听后也是疑惑:怎么会有鞑子的! 继而看向已经火光冲天的马屎湾军寨,面无表情的脸上竟是起了笑容,将手中大刀朝前方猛的一指,喝道:“大刀队!” “在!” 数十名手持用木柄加长大刀以致刀比人还高的亲兵齐致举刀响应。 “寨子里有真鞑子,不怕死的跟我去砍了他们!” 王五举刀当先冲过吊桥。 身先士卒,是他能带领明军走到今天的唯一原因。 “砍!” 数十柄长刀在王五身后竟似一片刀林。 寒刃之上,闪现的是火光,更是锋芒。 刀,就是用来砍人的! 也能用来杀猪宰羊剁鞑子! 第三十七章 满洲不太讲究啊 正在招待贵客的守备韩德望有点喝大了,原因是满洲贵客们太能喝,一个个跟酒鬼似的非要他陪着。 结果几碗酒下去,饶是韩德望一斤起步的酒量,脑壳也有些晕晕乎乎,起来给贵客倒酒时脚下都不太稳了。 反观那几位满洲贵客,却是面不改色的很。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很是惬意。 这让韩德望不禁有些自愧不如,果然满洲大兵打仗滴厉害,喝酒滴也厉害,玩女人肯定也厉害。 “韩,满上,今天不醉不休!” 贵客中有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走到韩德望身边,笑着帮韩德望给另外几位满洲贵客倒酒。 这人是八旗军中的一个拜唐阿,名塔阿泰。 只塔阿泰不是真满,而是汉人包衣出身,分在八旗军中做通译工作。 此类人等包括随军的匠人、医生及内外衙门管事而无品级者,被清廷统定为“拜唐阿”。 译为汉话就是“执事人”的意思。 虽然清军入关已经二十年,眼下也绝对占据了中国大陆,但尚有不少满洲兵仍不会说汉话,这就需要塔阿泰这种包衣为他们翻译,要不然语言不通很麻烦。 清廷为此还专门设了翻译科供旗人学习,若能考中进士就能大用,仕途起步往往比汉人高出两到三个台阶。 有些汉官私下说这所谓翻译进士其实就是满洲给自家子弟开的后门。 事实,的确如此。 塔阿泰这次是随领催马尔杜专程来“考察”韩德望部的。 前不久靖西将军穆里玛行文西安将军傅喀禅、陕西总督白如梅、湖广总督张长庚、四川总督李国英,意自康熙元年围攻夔东以来,各地招揽明军降兵甚多,总数累计已有三万之众。 如此数量庞大的降军若不擅加利用,只能徒耗钱粮,故穆里玛已奏请朝廷,决意于开春之后发起对夔东明军的最后决战。 重点打击目标就是盘踞在茅麓山的“大贼”李来亨。 为此,穆里玛命各地督抚必须仔细考察降军,有能战者届时驱之攻李来亨,不能战者原地裁撤。 接穆里玛通知后,西安将军傅喀禅深以为然,选了一些旗内军官到各地落实此事。 马尔杜便是其中之一。 领催是满语“拔什库”的意思,专司登记档案及支领俸饷诸务,为八旗五品官职,其下领骁骑校、马甲兵。 相当于绿营千总,但实际权力却不是绿营千总可以比的。 新降的韩德望部就是马尔杜的“考察”对象。 只韩德望压根不知此事,以为满洲人到他军中是督战,或防止他降而复叛的。 翻译塔阿泰是个玲珑人,开宴前偷偷告知韩德望此事。 一听满洲人是来考察他的,且考察结果要是不太好的话自己有可能被裁撤,韩德望自是殷勤招待马尔杜他们。 另外偷偷给了塔阿泰白银三十两以作酬谢,并许诺只要他不被裁撤留任绿营,肯定另有重谢。 得了好处的塔阿泰在帮韩德望一块给满洲倒酒时,偷偷给其使了个眼色。 韩立时会意,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盘银锭端到了领催马尔杜面前的桌子上。 屋内同马尔杜一起的三名满洲骁骑校、两名马甲也都有银锭,只是较马尔杜的要少一半。 这间屋子隔壁也设了几桌酒菜,用以招待随马尔杜一起来的三十多名满洲兵。 “唔?” 见新降的汉人公然向自己行贿,马尔杜脸上不仅没有露出半点厌恶不快之色,反而满意点了点头,起身“哇哇”同部下军官说了几句,之后端起酒碗笑咪咪的看着韩德望示意他干了。 韩德望听不懂满洲语,贵客脸上的笑容却告诉他银子起作用了。 “韩,还愣着干什么?” 塔阿泰拽了拽其衣袖,笑容满面道:“大人让你干了,以后好好为大清效劳,不要有其它想法。” “噢!” 得了确切结果的韩德望自是欣喜若狂,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在那对马尔杜等人点头哈腰,打着酒嗝说些早就想弃暗投明,今生今世唯奉大清的话。 满洲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但不影响屋内欢声笑语。 气氛十分融洽。 没了裁撤之忧的韩德望真就是舍命陪贵客了,接连又干了两碗,结果走路都打飘,要不是塔阿泰扶着他,怕是早就躺地上了。 “大人,您随意,卑职干了!” 眼皮都快下垂的韩德望努力晃了晃脑袋,意图让自己保持起码的清醒,越晃脑壳越晕,直觉告诉他再喝真就不行了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放鞭炮的声音,继而有什么人在外面乱喊乱叫。 妈的! 韩德望气极,下面不知道他在陪贵客吗! 胡闹些什么东西! 当下赔着笑说出去看看,摇摇晃晃出了屋子,视线内却有十几个士兵正在往这边跑。 看到守备大人的身影,其中一名士兵赶紧喊道:“大人,不好了,明军杀过来了!” “胡说八道,哪来的明军!” 韩德望大怒,刚要骂那帮兵胆敢喧哗扰乱军心时,远处寨门那里突然火光冲天。 继而就见无数明军冲进寨中到处砍杀,而他手下的兵则跟没头苍蝇似的在营中乱跑。 一个个鬼哭狼嚎的。 韩德望倒吸一口冷气,本能的就想去找自己的佩刀,可脚下不知为何失了力气,崴了一跤直接坐落在地。 “鞑子就在那里,弟兄们,跟我杀啊!” 摔倒在地的韩德望眼皮已经沉的不得了,努力向喊杀声方向望去,迷迷糊糊的只觉正冲过来的人十分眼熟。 “砰砰!” 耳畔响起的几声铳响让韩德望酒劲一下去了大半,也认出那个正带人冲杀过来的就是自己部下把总侯三江! 妈的,死猴子敢背叛老子! 韩德望又急又怒,眼看侯三江同一众明军就快冲到,赶紧咬牙撑起一瘸一拐的要退回屋中。 可没等他走到门口,眼前的两扇大门就被“叭”的一声带上了,尔后便听里面的满洲贵客鬼喊鬼叫,翻箱倒柜的声音。 愣神间,韩德望就听门后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把大门给堵上了。 揉了揉眼,确认大门真被满洲贵客堵死后,韩德望的酒劲是彻底清醒了,回头一看几十个明军离这边都不到百步,吓得赶紧拖着崴了的右脚拼命往窗户跑去。 刚想推窗翻进去。 “叭”的一声,窗户也被关上,里面的满洲贵客用两张桌子把窗户顶得死死。 妈的? 韩德望一脸懵:贵客们这么不讲究的? 第三十八章 火烧真满洲 让韩守备更绝望的是,隔壁屋的满洲贵客们也把他拒之门外。 屋内陪客的十几名韩手下的军官不是没有看到守备大人,也不是没有人想出来救守备大人,但均被那些满洲大兵吓住无人敢向守备大人伸出援手。 眼看明军就要冲到,韩德望知留在屋外必死,因为他的部下都已溃散,根本不会有人过来救他。 为求活命,只得拖着一瘸一拐的右腿拼命向屋后奔去,欲趁乱借着夜色从泥墙上翻走。 只崴了的脚让他根本无法快速行动,没走出几十步就被两个追杀清兵的明军发现并抄了过来。 “两位兄弟,只要你们饶我一命,这些金子全是你们的!” 赤手空拳还崴了脚的韩德望自知不是这两个明军对手,又见尚无其他明军发现自己,忙将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包摸出,里面赫然是几块金条。 韩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用这几块金条让两个明军放他走。 这也是一种保命手段。 明清易代以来,以此办法换取活命机会的很多。 大多数时候也是有效的。 未想那两个明军却是根本不朝韩德望手中的金条看,反而一个持矛,一个持刀将韩德望一左一右夹住。 “我们连命都不要了,还要你的金子!” 左边持矛的明军冷笑着用力将手中长矛朝韩德望身上戳去。 “别杀我!” 韩德望本能想躲,可身子只侧了不到一半,右边持刀明军就已将长刀斩在了他的腿上。 不等韩德望发出惨叫声,左侧刺来的矛头就狠狠扎在了他的胸上。 “软骨头,去死吧!” 持矛明军用力将矛头往里顶,身子也瞬间全部向前压。 巨力之下,锋利的矛头立时破开韩胸膛的肋骨,“噗嗤”一声和着血肉好像刀切豆腐般顺利戳进韩的身体之内。 持刀的明军也再次挥刀砍在韩的后背之上! 斩出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伤口,里面皮肉全部绽开,依稀可见那一串串自上而下排立好像算盘珠子的脊椎骨。 重伤的韩德望痛苦的握着戳入身体的长矛,嘴里不住的往外泛着血泡泡。 想说话,却说不出。 他的肺已被长矛戳穿。 “想收买老子,做梦!” 持矛明军一手握着矛杆,右脚用力向韩德望身子蹬去,费了好大劲才将长矛从其身体内拔出。 看了眼倒地仍未咽气的韩德望,那持矛明军吐了口唾沫后便不再理会,招呼同伴去增援其他人。 此时,韩德望的身子还在不断抽搐,矛头戳出的血洞也在“咕噜咕噜”的不断往外冒血,可就是如此严重的伤势却依旧未能让其断气,反在那里抽搐之余双眼死死瞪着远处。 似想看什么。 不是那两个要他命的明军士卒。 而是将他拒之门外的满洲贵客们! 不知过了多久,韩德望的身体在寒风中渐渐凉了下去。 尸体旁,几块粘着鲜血的金条依旧平静的躺在那里。 .......... 明军对韩德望军寨主屋的攻击并不顺利。 把韩德望拒之门外的满洲兵不是见死不救,也不是害怕,而是在争取时间。 “啊大鲁,尼哄!” 领催马尔杜在听到外面传来的鞭炮声时就意识到可能出事,等到发现外面的降军都已大溃,立时明白此地遭到明军袭击。 于周边地形一无所知,也不知袭击明军有多少的马尔杜不敢冒然带兵冲出去,情急之下只得让手下用桌椅封堵门窗,避免蜂涌而至的明军突进来。 至于外面那个已经醉酒的降官,却是顾不得了。 堵死门窗后,马尔杜让两名马甲爬上房梁,用刀捅掀掉上面的瓦片露出一个可以出入的洞。 之后几人同时上到屋顶,发现整个军寨都已落入明军之手后,马尔杜吃惊之余却没有因此生出惧意,反让人利用携带的大弓射杀下面冲过来的明军。 隔壁屋的满洲兵听到领催大人的叫喊后也有样学样,除一部分人死守门窗,其余人均是上到屋顶用弓箭射杀明军。 这帮来自西安驻防八旗的满洲兵都有多年征战经验,不少人还曾前往西南平定明朝的永历朝廷,不仅具备八旗兵应有的勇气,箭射得也是极准。 “嗖嗖”声中,十数名最先冲到大屋的明军将士立时中箭倒地,身子由于奔跑的惯性轰隆朝前扑倒在地。 其中就有那第一批反正归明的竹山张北丘。 侯三江也险些被满洲兵射中,要不是一根木柱不偏不倚的替他挡了一箭,这会真就成死猴子了。 “鞑子箭射得厉害,大家别硬冲!” 发现情况不对,带头冲杀的均州江天成立即呼喊同伴寻找掩护,免得被屋顶上的鞑子用箭射中。 攻到主屋的明军约有六七十人,都是假扮清军先批进寨的,虽然身上穿有棉甲,但依旧挡不住满洲兵锋利的大箭。 听到江天成的叫喊后,纷纷寻找掩护,不敢再冒然冲上去叫鞑子当活靶子射。 躲在一辆马车厢后面的江天成,看到被箭射中的张北丘就在左前方十几步的地方趴着,不知死活,急的喊了起来:“三麻子,死了没!” “没死,还有气!妈的,你二黑子死不了,我他娘的怎么会死!” 趴在地上的张北丘说话时实是痛苦的很,因为鞑子的大箭射中了他左腰,但哪怕疼的他满头是汗,此时也依旧一动不动的趴在那装死。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动,不远处屋顶上的鞑子就会将自己送去见阎王爷。 “撑着,我来救你!” 江天成探头朝屋顶上的满洲兵看了眼,将马车厢上的挡板猛的往下掰,连掰几下才将挡板拆了下来,之后将这挡板当作盾牌,弓着腰朝张北丘快速奔去。 “嗖!” 奔跑途中,屋顶上的一个满洲兵就松开了手中的弓弦,大箭带着破空啸声笔直的扎进江天成手上的挡板。 “噗嗤”一声,锋利的箭头破板而出,险些扎进江天成的左眼。 顾不得心跳,江天成一个箭步冲到张北丘身边,将挡板直直树在二人前方,伸手拽住张北丘就将其往刚才的马车箱后面拖。 “呃!” 身体的挪动使得张北丘不由发出痛苦的低吟声,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配合江天成。 屋顶上的满洲兵显然不想放过二人,“嗖嗖”又是三箭射了过来。 一枝笔直的钉在距离张北丘右腿寸许的地方。 一枝洞穿木板从江天成的右脸侧穿了过去。 一枝则扎在木板上。 没有一刻停顿的江天成幸运的将张北丘拖了回来,确认张北丘没死才松了口气,随后就发现自己的右脸满是鲜血。 伸手一摸,才知自己的右耳竟叫鞑子的箭头给穿成了两掰! “他娘的,给老子破了相!” 江天成大恨,很想给自己的耳朵报仇,奈何鞑子的箭射得太准,把他们死死压制住了。 后面赶来的徐霖几次想带人强攻过去,可每次未冲出几步就被鞑子的箭给射了回来,白白损失了几人。 “操,这帮鞑子的箭怎么射得这么准的!” 徐霖又急又怒,却也不敢轻易让同袍牺牲。 焦虑时,王五带着哑巴朱三、瞎子万四、狗剩、曹迪威等人赶到。 其亲兵手中的大刀个个染血。 一路过来不知砍了多少投降清军的叛军。 “将军,屋顶上的是真鞑,他们的箭射得刁,弟兄们靠不上去!” 徐霖指着不远处在屋顶上密切关注明军动向的满洲兵是咬牙切齿。 “头,让我们上!” 瞎子万四见鞑子射死了不少弟兄,怒不可遏的就要带亲队兵跟他们拼了。 王五没有说话,站在那朝不远处散在屋顶上的满洲兵看了看,发现对方人数并不多,最多三四十人。 因此强攻的话肯定可以将这帮真鞑子解决掉,但这帮鞑子兵的箭法的确厉害,强攻会有不小的损失。 心念一转,有了主意,吩咐身后的狗剩:“去找找看有没有火油,给我放火烧死这帮鞑子!” 第三十九章 我不是鞑子,我是汉人! 满洲人虽利用地形凭借高超箭术压制住明军,但也知道他们处境不妙。 因为爬到屋顶后,他们发现攻进来的明军至少有数百人! 而他们只有数十人。 纵是这些西安来的满洲兵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面对如此人数众多的来袭明军,在降军已崩己方阵营大溃的情况下断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领催马尔杜尽管心急如火,还是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指挥部下满洲兵分散在各处屋顶之上相互照应,利用弓箭优势不断射杀来袭明军,尽可能阻止明军攻进下面的屋子。 满洲兵们也端的是厉害,或两人一组,或三人一伙,不断拉弓松弦,不仅将蜂涌而至的明军给压制住,还杀伤了明军二三十人,在举寨皆丧的情况下奇迹般的保住了他们所占据的四五间屋子。 “大人,现在怎么办!” 塔阿泰从下面爬了上来,看了看四下情况,包衣出身的他内心难免有些恐惧,急用满语询问。 “汉贼太多,这地方怕是守不住,是不是突出去!” 骁骑校孙达礼指了指远处约一人多高的泥墙,意思他们可以翻墙冲出去。 别看明军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真全力突围的话那些明军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马尔杜却是摇头否决孙达礼突围的提议,他们对此地周边地形根本不熟悉,且深夜之中突围等同瞎子乱跑,别突了半天到天亮一看还在明军包围圈中,到时连杀敌的力气都没有如何应付。 更何况明军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突围,追击起来他们的伤亡肯定不小。 负隅顽抗同突围逃命是两个概念。 哪怕满洲兵再能打,意志再如何坚定,真要漫无目的乱跑,也会逐渐朝惊弓之鸟发展,草木皆兵之下说不定就会崩溃。 如此,还不如占据屋顶同明军对峙下去! 只要撑到天亮能看清地形,就算没有援军赶来,马尔杜也有信心带一部分人突出去。 援军方面,唯一的希望就是离马屎湾最近的花场沟绿营兵。 只马屎湾离花场沟有十多里地,这个距离哪怕花场沟的绿营现在就听到风声赶来救援,也不可能在天亮前赶到。 所以,只能坚守到天亮再看情况决定是否突围。 让马尔杜欣慰的是明军很是忌惮他们的弓箭,虽说人多,却跟一群缩头乌龟般躲在他们看不到的屋后、房檐下、以及各处堆满杂物的黑暗角落里。 这无疑是马尔杜愿意看到的。 他需要的就是时间! 明军不敢来攻,就意味他能拖得更久一些。 可明军无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在满洲人弓箭射不到的地方,有大队明军聚集而来。 借着寨中燃烧的火光,马尔杜看到一群手执大刀的明军簇拥着一人正在朝他们看。 离的远,马尔杜无法看清那人长相,但肯定那人就是这股明军的指挥官。 之后便见那明将拿手朝他们指了指,尔后对边上的部下说了几句话,虽然接下来包围他们的明军依旧没有轻举妄动,直觉却告诉马尔杜可能要出事。 一颗心顿时变得很沉。 四下里仔细察看了下,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在脑海中冒出——明军会不会放火? 军寨中的建筑一多半都是木头搭建而成,明军真要放火烧屋的话,屋顶上的人怎么办? 这个可能性是极大的! 马尔杜害怕了,原本对峙坚守到天亮的念头被他立即排除,把心一横准备下令弃了屋顶先冲出去时,耳畔传来瓦罐碎裂的声音。 不是从某一处传来,而是四面八方都有。 “叭叭”声中,数十个油罐被明军砸碎在满洲人占据屋顶的四周。 有的油罐是火油,有的却直接是菜油! 不等屋顶上的满洲人反应过来,明军就已经开始放火。 火势很快如同一条盘成一圈的长蛇,将马尔杜等满洲人围在了中间。 这下不止马尔杜晓得明军要干什么了,其部下满洲兵们也大呼小叫起来,一个个面色大变,惊惶不安。 但很快叫不出来。 不是大火已经烧到他们脚下的屋子,而是明军将军寨中存放的大量引火干草堆到了满洲人的上风口,不是用来助长火势,而是在干草燃烧后不断朝上面浇水。 结果无法充分燃烧的草堆立时升起腾腾白烟! 风向将那呛人的白烟吹向下风口屋顶上的满洲兵,呛的满洲兵不断咳嗽的同时,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视线更是严重受阻! 趁着屋顶上鞑子被烟雾呛的无法视物时,瞎子万四、曹迪威、徐霖等人领着数十名士兵手持挨牌悄悄往前摸去。 “叭叭!” 几十面挨牌同时竖立,后面跟上来的几十名铳手立时朝屋顶射去。 根本不用看,就一阵齐射。 突然打响的火铳,让数名正在捂住口鼻蹲在屋顶的满洲兵当场就从屋顶坠落。 一名正在努力揉眼想看明军在干什么的马甲兵大腿也被铳子击中,发出惨叫的同时往下滚落。 屋顶的瓦片也“哗哗”的跟着下落,发出“霹雳叭拉”的声音。 “放!” 赵进忠带着数十名弓手也趁机抵近,同时将手中正在燃烧的火箭向满洲人占据的屋子射去。 “嗖嗖”声中,火箭或射中木柱,或射中门窗。 瞎子万四他们也不断将燃烧的火把朝鞑子占据的屋子扔去。 不一会,那几间屋子就开始着火。 上风口的火势也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向满洲人所在屋子接近。 火越来越大。 不时有满洲兵受不了烟熏火炙,被迫从屋顶跳下。 人刚落地,烟雾中就冲出几名以湿布蒙住口鼻的明军,乱刀将他们斩杀。 发现明军就藏在下面后,屋顶余下的满洲兵们近乎崩溃。 下去是死,留在上面更是生不如死! 马尔杜的眼睛早就浓烟呛的睁不开来,每一口呼吸都好像肺子被抽空般难受,他后悔不应该不听孙达礼的建议,选择了坚守,结果现在叫明军当成乳猪来烤。 “跟汉贼拼了!” 耳畔传来马甲兵安冬绝望的嘶吼声,继而传来“扑通”一声,安冬跳下去了。 但再没有声音传来。 脚下屋子内的大火已经越烧越旺,在火势的摧残下,屋顶变得无比暖和。 “扑通”一声,两名趴在屋顶努力呼吸的满洲兵猝不及防坠落下方,瞬间被大火吞噬。 屋顶,越来越烫,也越来越支撑不住。 木头燃烧发出无比清脆声音的同时,令得屋顶不断出现坍塌的洞。 又有几个满洲兵因为脚下突然失去承重惨叫着掉了下去。 转眼间,几处屋顶上的满洲兵就少了一半。 余下的人明知必死,却依旧没有人叫喊着乞求明军饶命。 明军那边却来劝降了。 有明军在喊:“大明荆州参将王正告尔等满洲,降者免死!” 是汉话,满州人根本听不懂。 有人却听懂了。 “愿降,愿降!” 塔阿泰的脸憋得通红,不是难以呼吸,而是因为脚下的瓦片快要把他脚底都给烫烂了。 唯恐明军不相信,急得在那又喊起来:“我不是鞑子,我是汉人,是汉人啊!” 第四十章 你小子什么人! 军寨中各处燃烧的火势在明军努力下逐渐被扑灭。 明火虽灭,余烬中仍有火星忽亮忽暗。 偶有风吹过,那尚未熄灭的暗火立时又升腾起来,只再也形不成刚才的火势。 空气中除木炭的焦糊味外,就是那让人鼻子极度不舒服的尸体焦臭味。 不少降军在睡梦中被杀,火起来后尸体自是被大火吞噬,有些重伤未死的更是被大火活活烧死,死前的种种惨状令人看着心悸,同时也是不忍。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 降将韩德望的尸体在离泥墙不远的地方被发现。 听狗剩说韩的尸体旁还散着几块带血的金条,这让王五不由感到惊讶,旋即释然。 能随他到这里的明军将士都是宁死不降的好汉,试问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他还会在乎什么金子么! 此战,毙敌245人,俘敌300余。 虽说战果不如先前三仗,明军将士脸上洋溢的笑容、以及那股兴奋劲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因为,这一战他们不仅消灭了降将韩德望部,更杀了32个真鞑子,活捉了9个! 自康熙元年清军重兵围剿夔东以来,明军不是没有同满洲八旗兵交过手,双方互有胜负,但俘虏满洲兵对于夔东地区的明军而言还是头一回! 稀罕的不得了! 也新鲜的不得了! 不少明军将士闻讯赶到关押满洲俘虏的地方,跟后世人看熊猫般好奇打量着这帮同他们长得并无两样的鞑子。 俘虏中除那个喊着自己是汉人要投降的“拜唐阿”塔阿泰,还有八个都是真满洲,其中赫然就有他们的领催马尔杜。 马尔杜不是投降,而是在屋顶上实在受不了,咬牙带着余下的满洲兵跳下屋顶想同明军拼命。 结果七个满洲兵被当场斩杀,余下连同马尔杜在内的八个满洲兵全被生擒。 王五也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真鞑子,因此也好奇的过来打量这帮真满洲。 据塔阿泰交待,他们是打西安来的镶蓝旗满洲。 就是下五旗。 现任镶蓝旗主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孙子德塞,不过这位顺治十八年被改封为简亲王的旗主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压根问不了旗务。 镶蓝旗的旗务由辅政大臣遏必隆代管。 马尔杜等俘虏不远处,三十多具被烧得乌黑的满洲兵尸体并排而放。 大多烧得五官都认不出了。 “本将军有几句话问你。” 看了看因为反抗挨了两刀身上正在流血的马尔杜,王五想问问其花场沟及附近清军的情况,可那马尔杜却跟个哑巴似的不回答他。 见状,塔阿泰赶紧解释:“将军,这个鞑子不会汉话!” 王五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真太君,遂让塔阿泰这个包衣出身的假鞑子给他翻译。 这回马尔杜倒是有反应了,却是哇哇吼了几句。 不用塔阿泰翻译,王五也知道这个马尔杜是不愿合作的。 “你再问问其他人,有无愿降的?” 王五不想在马尔杜身上浪费时间,还有好几个满洲俘虏,他不信没有不怕死。 塔阿泰下意识的“嗻”了一声,旋即意识到不对,赶紧道:“是,将军!” 带着后怕上前一一询问另外几个被俘满洲兵,可迎接他的不是和着鲜血的唾沫,就是破口的咒骂。 “将军,他们...” 塔阿泰提心吊胆的站在那,生怕眼前的明将会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谁知明将却笑了起来:“这才是真鞑嘛!” 笑容还未敛去,眼神已然凶狠无比,朝掌旗哑巴朱三一挥手,后者忙上前挥起大刀将离他最近的一个满洲兵首级砍了下来。 动作很快,以致那满兵人头掉落时,边上的同伴都没反应过来。 鲜血如水柱般喷涌半空,“扑通”一声,无头的满洲兵身体向前倾去,好似跪着磕头般。 只那头,却不在他脖上。 王五没有让哑巴停手的意思。 哑巴自是乐意继续挥刀。 连砍五个,余下满洲兵中有人终于怕了,想张嘴说什么,却被前面的马尔杜怒骂了几句,之后那浑身颤抖的满兵满脸羞愧,一咬牙将自个的脖子直接朝前伸了出来。 哑巴顺势一刀而下。 再砍,直到就余那领催马尔杜一人。 “啊巴啊巴...” 哑巴有意识的停了手,看向队长。 以为队长还要再审一下这个鞑子的小头目。 谁知队长却摇了摇头,然后从边上亲兵曹迪威手中接过其大刀,径直走到马尔杜面前,在对方猛的抬头看向他那刻,长刀便已挥下! “咕嘟”一声,嘴巴张开想要说什么的马尔杜人头直接落地。 王五压根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没别的原因,不想听。 一刀斩了那满洲小头目后,王五忽的将正在滴血的大刀指向那包衣塔阿泰,淡淡道:“你也跪下吧!” “将军饶命!” 塔阿泰早叫眼前斩首一幕吓得心肝俱裂,再见那明将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杀意,不由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浑身上下都在哆嗦,上下牙齿“咯咯”的抖动着。 王五却是不理会这包衣的求饶,直接提刀向其走去。 眼看明将真是要杀自己,万念俱灰的塔阿泰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将军说过,降者免死,怎可食言!” 话音刚落,便见那明将真的停步,眉头微皱看着他,可几个呼吸后,那明将再次提刀向他走来,并道:“降者是可免死,不过却须断手断脚!” 这话惊的塔阿泰是魂飞魄散,真断了手脚比死还可怕! 情急之下,咬牙大叫一声:“将军难道不想复明了吗!若想复明,便不能杀我!” 如同魔咒般,此叫嚷竟真的让那已经到他脑袋上空两尺处的长刀,生生止住。 “什么意思?” 王五上下打量这贪生怕死的包衣奴,手中大刀虽未下落,但仍就悬于其脖颈之上。 如同溺水之人抓到稻草般,塔阿泰赶紧道:“将军乃英雄人物,岂不知此间明军大势已去,困守下去无论将军如何作为,明室也无复兴可能...” “嗯!” 王五凶光一闪,这包衣奴死到临头还敢动摇他心志,右手猛的一握便要斩下。 “将军若听我言,明室才有中兴机会啊!” 塔阿泰的声音满是哭腔,甚至于裤裆都潮了。 王五再次皱眉,不知为何那刀却没砍下。 见状,塔阿泰知道是死是活全看下面的话了,不敢有半分停顿便道:“将军可知大清眼下最忌为何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五微哼一声,“你鞑子朝廷眼下难道不是最忌惮我等吗!” “将军错了,错了,真错了!” 塔阿泰一连三个错了,一脸焦急状,“将军忠于明室,于这绝境之中犹自坚持固然可敬,然朝廷眼下最忌的并非将军这等明室孤忠,而是那平西王吴三桂啊!” 此言一出,王五目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闷声道:“此事与我有何干系!” “将军可知历朝历代都不会允许藩王做大,更况吴三桂等人乃汉藩,所以小人猜测用不了数年朝廷必定削藩,届时吴三桂等汉藩亦必起兵... 将军真想复兴明室,此时便当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以全军降我大清保存元气。如此假以数年,待朝廷削藩之时,就是将军率众再举明旗之时啊!” 塔阿泰说的可谓是苦口婆心。 也令王五当场愣在那里,目光反复在这包衣奴身上打量,约数十呼吸后,方疑惑的问了一句:“你可知辛亥革命是哪一年?” 第四十一章 敌人的敌人是什么? 王五是真的惊疑眼前包衣奴所说,因为这和他之前准备降清时的想法如出一撤。 但他知道三藩必反,这包衣奴又是如何晓得的呢! 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辛亥革命是哪年。 这个内含无限可能的问题却把那包衣奴给问着了,一脸迷茫的看着王五:“将军说的这个辛亥革命是指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 王五察其模样不似做伪,顿时去了怀疑,微一思索将这包衣奴带到不远处并未被火烧过的一间屋中。 又吩咐狗剩:“你和万四守在门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嗯!” 狗剩啥话没说,也根本不问五哥为何跟鞑子单独说话,去跟瞎子万四低语两句,后者同样没问原因,同狗剩一人执一刀守在了门外。 屋内一片狼藉,没有尸体,却有一地已经凝结的血泊。 王五随手拿起一只歪倒在地的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问那跟进来的包衣奴:“你凭什么说鞑子朝廷最忌惮的是吴三桂!” “此事不是小人胡说,而是京里很多人都在说,朝廷上下也都这么说。” 许是被王五带来单独交谈,塔阿拜心里有了些底气,说话不再像先前那样害怕,弯着腰陪着笑脸道:“三年前先帝驾崩后,吴三桂领军北上祭奠,结果将军猜怎么着?” “嗯?” 王五眼一瞪,“再敢在本将面前卖乖子,本将把你拦腰剁了喂狗!” “嗻!...是!” 塔阿拜叫吓的不敢再兜圈,说是知道吴三桂要领军进京祭奠先帝后,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是一片恐慌,当时都有不少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回关外老家了。 “....太皇太后同辅臣大臣鳌拜、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等人,都害怕吴三桂是借着进京祭奠先帝名义,趁机攻占京师,因而鳌拜等人便以太皇太后名义下了道旨意不准吴三桂进京,只叫他在城外设棚祭奠,礼成后即走。” 说完,塔阿拜偷偷瞧了眼面前凶悍的明将,小心翼翼道:“将军,难道此事还不足以说明朝廷忌惮吴三桂吗?” “还有这事?” 王五眉头皱了皱,他真是不知道顺治死后清廷就开始防着吴三桂了,印象中是康熙那小麻子亲政后把吴三桂给活活逼反的,从而导致“三藩之乱”发生。 后世有史学家认为康熙只要耐心等个几年,熬也把吴三桂熬死了。 吴三桂这个领头的一死,尚之信和耿精忠两个小辈根本不敢跳,如此,何来打了八年的三藩之乱。 只能归结于康熙太想有番作为。 跟崇祯有点像。 但照塔阿拜所言,顺治刚死清廷就对吴三桂猜忌,甚至都不敢让他带兵进京祭奠顺治,那吴三桂就是没有反意,也会因为清廷的猜疑惶惶不安从而有了造反的念头。 直到康熙一个冲动把战火彻底点燃。 “将军,不管朝廷是否猜疑吴三桂,也不管吴三桂对大清是否忠心,削藩都是必然的!”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可信力,塔阿拜竟论古谈今起来。 说什么自古分封到地方的藩王、封疆大吏一旦军政皆抓,则大祸必定临头。 汉时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唐朝的安史之乱,明朝的靖难之役,都是削藩引发战争的活生生例子。 “皇帝若要有作为则必削藩,一旦削藩则战事必定蔓延大江南北!” 甚至,塔阿拜还分析以鳌拜为首的四大辅政大臣说不定就在酝酿削藩的事,但是因为皇帝尚未亲政,此等大事他们不敢冒然推进。 成功,自然好。 可一旦出了差错,掉的就不仅是他们的脑袋,更是大清的命。 “你的意思是说你那鞑子小皇帝一旦亲政,鞑子朝廷就会对吴三桂动手?” 王五玩味的打量眼前这个包衣奴,小小包衣竟有这番见识倒是难得。 “不是会动手,是一定会!” 塔阿拜说清廷为何害怕吴三桂进京,还不是因为他平西王兵强马壮么! 眼下以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子精忠)为首的三藩各拥重兵,单吴三桂手里就有汉军旗兵53佐领,绿营精兵一万余,另有数万未入兵部名册的丁口精壮,整体实力比之八旗的满洲还要强悍。 平南、靖南二藩也各有汉军旗兵15佐领,绿营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两万。 也就是说若清廷削藩,三藩造反,则三藩能够立即动员不低于十五万的精兵杀向京师,这股力量的存在,试问,哪个朝廷不害怕! “今吴三桂功高兵强,四方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据小人所知其部将王辅臣为陕西提督,李本深为贵州提督,吴之茂为四川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总兵...” 除了吴三桂兵强马壮令得清廷寝食难安外,塔阿拜又指出三藩所需俸饷更是年需两千余万两,以致邻近诸省岁赋皆输三藩都不足,必须将江南钱粮也输去方才勉强维持。 “国家半数财赋归于三藩,将军以为此局面能长久下去?” 塔阿拜原以为自己的一番分析会让眼前明将对自己刮目相看,惊为天人,不想这明将却是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极机密的事,你一小小拜唐阿是如何知道的?” “这...” 塔阿拜犹豫了下,老实说道都是他的堂叔与他通信时所言。 王五好奇:“你堂叔是谁?” 塔阿拜道:“小人堂叔是江宁织造曹尔玉。” “曹尔玉?” 王五听这个人名有些疑惑,江宁织织曹玺他是知道的,曹寅他爹嘛。 曹寅是谁? 就是写出《红楼梦》的曹雪芹祖父。 曹家父子两代任职江宁织造,康熙六巡有四次住在曹家,凡是对红学稍感兴趣的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这个曹尔玉是哪冒出来的。 “尔玉?尔玉?” 细细一思索,这尔玉上下竖写不就是玺么? 难道眼前这包衣奴是曹家人? 为了求证,便问那塔阿拜:“你堂叔是内务府出来的,同你一样都是包衣?” “我曹家原是英亲王阿济格门下包衣,后迁拨内务府包衣营,不瞒将军,我那婶母还是当今皇上的乳母呢。” 说这话时,塔阿拜脸上很有荣光。 到了这里,王五基本不疑那个曹尔玉就是曹玺了,但眼前这个包衣奴却让他疑心更多,当下问道:“你叔曹尔玉既是江宁织造,何以你这个堂侄却是个小小拜唐阿的?” “这...” 塔阿拜神情有些尴尬,终是老实交待他是因为犯了事被发来西安满城效力的。 “犯了何事?” 见桌上有一壶茶,虽然冷了,王五还是拿起“咕嘟”喝了两口。 砍杀了一夜,嗓子眼确是干的很。 为了活命,也为了获得这明将的信任,塔阿拜也没敢瞒,说他原在京中内务府广储司任主事,结果任上一时管不住手脚贪了些银子,被人告发下了狱。 若不是他堂叔曹尔玉帮其活动,打通内务府上下关节,最后判了个旗营听差拜唐阿行走的差事,恐怕不掉脑袋也要被发到宁古塔。 王五点了点头,问道:“你原来叫什么?” 塔阿拜老实道:“小人叫曹荣。” 见对面明将没再说话,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躬身道: “若将军这等明室孤忠在这绝地继续坚持的话,小人认为将军等绝无复明机会,毕竟此地既无钱粮也无人口,根本难以支撑贵军长期坚守;二来朝廷顾虑将军等明室孤忠未灭,怕是未必削藩。”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么?” 王五微哼一声,“就算你所说的将来成真,你那鞑子朝廷难道就真信了我等明室孤忠来降?” “一定会!” 塔阿拜几乎是脱口而出,“将军要知道,吴三桂同你们明朝、顺朝都是有血海深仇的啊!” 第四十二章 莫便宜他人! 塔阿拜的意思,王五明白。 无非是清廷如今对吴三桂的忌惮远超夔东这支明室孤军,而不管是顺军还是明军,都跟吴三桂有血海深仇! 一片石之战、勒死永历帝,是吴三桂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 尤其后者,更是迫使吴三桂起兵之初使用的“兴明讨虏”口号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大笑话,最后不得不自立为帝,国号“大周”。 坚守在夔东地区抗清的忠贞营则是集“顺明两仇”于一身,因此在清廷眼中若忠贞营肯降,将来吴三桂若反,这支与吴三桂有深仇大恨的降军必是吴三桂的死敌。 “顺治十八年,先帝特发诏书招降刘体纯、郝摇旗,诏书明文特开一面,赦一切过往之罪,予以功名之径。果能悔罪投诚,真心向化,优加升赏。” 为了彰显诚意,仅隔一个月,顺治就再次专程下发同一精神的谕旨。 为何单独给忠贞营连下两道劝降诏书,还不是因为忠贞营跟吴三桂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么! 塔阿拜说由此可见顺治没死那会,清廷就已开始布局对付吴三桂了。 过了一月顺治便驾崩,但其劝降精神却被清廷严格执行。 虽然顺治的两道诏书都被明益国公郝摇旗阻回,以此表明绝不降清的态度,但还是引发了之后夔东明军各部的投降潮。 投降清廷的明军果然未被清廷追究,均得以妥善安置,降将也均被封赏高官厚爵。 一应正如顺治诏书所言“真心向化,优加升赏。” 所以只要王五肯降,哪怕他杀了几十个真满洲,也根本不必担心清廷会秋后算账。 因为,清廷还想利用他们对抗可能会造反的吴三桂! “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韩信受胯下之辱然终得志成,今将军未尝不可学他们委屈求全,再造明室!” 塔阿拜这个包衣奴不仅有见识,还难得有赌徒精神,眼前这明将刚刚下令斩了包括马尔杜在内的一众满洲大兵,甚至还要将他削去手脚,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劝降起来。 正应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真能把这明将劝降,他塔阿拜可就大大荣光了,重返京师不在话下。 又见这明将听的认真,当下趁热打铁。 “平西若反,平南、靖南必随之,南方数省立时反正,三藩兵锋向北,饮马长江... 届时朝廷若要御敌,必重用将军这等与平西有血海深仇之人,待将军领了诏命独领一军于江北某处时便可倒戈一击,或接引三藩过江,或北向以争天下... 勿惜身,宁进死;勿退生,拼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何愁明室不能复兴!” 塔阿拜越说越兴奋,大有指点江山之势,听得王五也是诧异连连,忍不住说了句:“你这包衣奴倒是可惜了,不该做这小小拜唐阿,当为督抚才是。” “不敢,不敢,小人这等见识哪敢自比督抚。” 塔阿拜讪笑一声。 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中有数的,刚才所言听着诱人,实是引诱明将随他降清的夸大之辞,又岂真有那指点江山的本事。 “将军放心,只要您肯随小人归大清,小人便写信给叔父,请他老人家帮将军活动一个要职。” 这话塔阿拜倒不是诓骗王五,实是他叔父曹尔玉真能办到。 那江宁织造又称“江宁织造部院”,地位于两江地区仅次于两江总督,且更得皇帝信重,更身兼内务府大臣一职。 如此显赫原因无它,纯家奴耳! 顺治以来,内务府包衣出身的官员多任要职,其中不乏总督、巡抚。 如此重要人物替一个降将活动个不错的位置,自是小事一桩。 “要职?” 王五冷笑一声,“你为何不说你那叔父能让王某同你一般成为鞑子包衣奴的!” 这话让塔阿拜有些尴尬,旋即却是镇定道:“将军说笑了,以将军的本事委籍包衣实是屈材,但抬旗恩典倒是不难。” “抬旗?” 王五越发觉得眼前这曹家包衣奴除了怕死外,没别的缺点了。 塔阿拜谄笑一声:“将军若想抬旗入汉军,小人自有路子,但是将军千万不能降那李国英,也不能降那张长庚!” “为何?” 王五的好奇心真的被勾上来了。 塔阿拜解释说李国英、张长庚等人虽都是汉军旗人,也贵为总督封疆,但他们却没有奏请抬旗的权力,唯满洲将军、都统方可。 所以王五最好的投降对象,就是西安满洲将军傅喀禅。 “只要将军松口,小人愿为将军从中牵线!” 塔阿拜的样子跟打包票似的。 “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王五微哼一声,这包衣奴给他描绘的未来场景实在太过诱人,但怎么看都有些不切实际。 若人人向真满投降,人人便皆可抬旗,那这旗籍未免也太不值钱了些。 塔阿拜也知自己包票打的有些过份了,赶紧解释道:“当然,将军仅以投诚是不能得抬旗恩典的,但将军若是为大清将那大贼刘体纯、李来亨剿了,则抬旗隆恩必下!”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刀柄掷地声。 “你知我手中这把大刀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王五怒而起身将大刀朝那曹家包衣奴脖子一架,目中凶光闪烁:“专杀鞑子和尔等狗汉奸!” 骇得塔阿拜“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小人确是真心为将军着想,唯今之计除了归清以待平西举兵,别无它途,将军三思,万请三思啊!” “且先留你一命!” 王五将大刀收回,命这曹家包衣奴将所知道的清军部署一一说来,敢有半句隐瞒立时要他性命。 塔阿拜无奈只得将自己知道的军情说了。 除靖西将军、鳌拜之弟穆里玛将于开春组织对李来亨的围剿外,就是到时尽驱降军为先锋,另外是驻防西安的满洲副都统杜敏正率军参与对老木崆刘体纯的围剿。 这三个情报归结起来就是明清决战开春后就会打响,王五若现在归降清军则必定被清军驱使攻打李来亨,及刘体纯真的没有死。 沉思片刻,王五问塔阿拜:“杜敏部有多少人?” 塔阿拜回道说有真满三个佐领及阿哈披甲人,约两千人左右。 除这两千八旗兵外,又有叛将田横、万和部四五千人,也就是说现在围攻老木崆的清军总兵力达到了七千余。 仍忠于刘体纯的兵马不详,但肯定没有清军兵力多。 又问塔阿拜可知明军郝摇旗、袁宗第部在哪。 答说不知,陕西提督王一正在组织绿营兵搜山剿穴,许是这两个明军大将带着残部躲进了山中。 再问花场沟绿营情况,同侯三江所说一致,约五百人左右,指挥官是一个叫李聚清的绿营千总。 想了想又问塔阿拜可知明定武皇帝的事,塔阿拜却怔在那说并不清楚此事。 这让王五不由纳闷起来,总不可能这个定武皇帝是湖广绿营那边为了向清廷邀功瞎编出来的吧? 当下不再想此事,救援老木崆是早已定下的事,王五不可能更改,因此当务之急是拿下花场沟,全军火速赶往老木崆。 跪在那的塔阿拜见眼前明将在沉思,试探性的问道:“将军是想带人去老木崆救刘体纯?” 王五未答。 塔阿拜低声道:“若将军真是去老木崆,小人也不好劝阻,但可帮将军调走那花场沟的绿营兵。” “嗯?” 王五不由再次看向这曹家包衣奴,问他如何调走花场沟的绿营。 塔阿拜竟说那绿营千总李聚清也不是多有勇气之人,只要明军放他回去,他就说马屎湾遭到数千明军袭击,领催马尔杜和降将韩德望皆战死,如此一来只有五百人的李聚清肯定不敢留在花场沟。 王五不禁狐疑:“你为何要帮本将?” 塔阿拜苦笑一声:“小人只是想活下去,不出点力气,将军何以肯放我走。” 王五没有轻信,他焉知这个曹家包衣奴回去之后是不是改变主意,将他这里的实情如实告知李聚清。 一心想要活命的塔阿拜见状咬牙道:“将军若不信,可使人随我一起去!” 这个提议让王五心动,他本就是假冒的清军连续诓了韩德望几个寨子,再使人扮作韩德望的溃兵随这包衣奴去花场沟,理论上是可以继续操作下去的。 今日一战,明军伤亡了近四十人,而围攻老木崆的清军有六七千人,敌众我寡,王五是真的不能再让部下有损失了。 念及于此,同意曹家包衣奴的提议,称只要他能吓走花场沟的绿营兵,则让他自归。 “多谢将军!将军饶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恩情下辈子都还不完!...” 终是见到生还希望的塔阿拜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五这边懒得与他多话,推门而出准备安排徐霖、侯三江等人随这包衣奴去诓李聚清。 正要走时,屋内的塔阿拜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将军!” 王五转身看向这包衣奴:“何事!” 塔阿拜有点难以启齿,在王五快要不耐烦时,终是弱弱的求了一句:“若有朝一日将军在这绝地难以支撑,生了降清之念,届时请一定找小人,莫便宜他人!” 第四十三章 我强则你好 王五出来后,田文见张天放正带人忙着收治伤员,便悄悄过来询问队长同那鞑子的翻译官在屋内谈了什么。 之所以背着张天放,自是因为张天放并非王五嫡系。 虽说都是宁死不降清的好汉,有些事情真不好当着人家面说。 “劝我降清。” 王五没有隐瞒,将那曹家包衣奴与他所说原封不动告诉了田文。 “吴三桂会反?!” 田文叫这惊人的信息吓了一跳,进而面有喜色道:“若此人所言成真,那真是天不绝我大明啊!” “未必!” 王五却泼了田文一头冷水,看着这个内心对抗清事业有所动摇,准备有朝一日能够突围的话就回乡种地的“秀才”道:“你以为吴三桂真起兵的话,他会复明?” 田文愣住,十分不解道:“吴三桂起兵若不打复明旗号,如何能得天下人心?” “人心?” 王五摇了摇头,微叹一声:“这天下若真有人心,又岂会叫那鞑子占了中国。” 顿了顿,冷笑一声,“永历帝是吴三桂带兵去缅甸抓回并勒死的,一个弑君之人有什么资格再以明室为旗号招揽人心!又有多少人信他?反正,我是不信的。” 这话让田文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响嘀咕一句:“若不打复明旗号,他吴三桂以何名义起兵反清?” “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王五的意思很直白,只要兵马够多,吴三桂压根不必扛什么复明大旗,仅以自身实力便能同清廷一决高下。 满清的核心军事力量满八旗兵力,如今都没吴三桂麾下兵马多! 事实也是如此,吴三桂最终的选择就是自立为大周昭武皇帝。 以周抗清,而非以明抗清。 若非老小子突然染病去逝,鹿死谁手真就不可知。 要知道,吴周立国之时,吴军在军事上是稳压清军的,并陆续取得几次决定性战役的胜利,且正在准备渡江北伐。 吓的康麻子都要买票回老家了。 真就是被六十几岁的老吴按在身下摩擦了好几年,生不如死。 吴的部下更是人材辈出,若非失败,史书中必然是将星璀璨! 那些追随吴三桂反清的将领,又哪一个是为了复明的? 所以,复不复明于抗清大业真是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兵强马壮! 王五只恨自己不是吴三桂,否则这会就起兵杀向北京了。 田文忽然想到什么,不由疑惑看向王五:“队长莫非受了那包衣的影响有意降清,待那吴三桂起兵再举义旗?可万一吴三桂真是忠心鞑子的狗,任凭鞑子如何猜忌他都不起兵呢?” 王五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田文:“不管吴三桂起不起兵,若我决心先降清的话,你认为有多少人会跟随我?” “这...” 田文有些为难,皱了皱眉实话实说道:“弟兄们之所以愿意跟着队长走到底,无非是队长所言好男儿不降清,否则对不住下面的两个卵子...可队长突然要带大家降了鞑子,我怕一多半弟兄不愿跟队长走。” 王五听后沉默。 这正是他所忧虑的。 诚如九年后有“三藩之乱”这个天赐良机等着他,前提却是他得有一支信得过的兵马。 不求人多,但求忠心可靠,愿意随他继续同清廷干到底。 两三千人都行,甚至千余死士都足矣! 但他现在要是突然改变主意降清,下面这帮誓死不降的汉子们又能有几个转过弯,愿意随他剃发忍辱负重呢。 毕竟,吴三桂起兵反清于现在而言,只是一个猜测,而不是必然发生的事。 最大的可能是除了少数人外,大部分人将背离他而去。 没有一支铁杆军队,他王五纵是在清军混得风生水起,于那“三藩之乱”时也不会有多大“能量”。 坐壁上观,又或局外者,又怎甘心! 想到此处,不由有些自嘲,自己两世为人竟被一个包衣奴蛊惑以致生了动摇之心。 归根结底是自己知道的太多! 不如不知这一切! 吴三桂反也好,不反也好,他王五都是铁打的汉子! 吊是硬的,不是软的! 尔今尚未走途无路,岂能三心二意!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不降,杀出个黎明来! 念及于此,果断对田文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多想,咱们先去老木崆救刘帅,再去兴山找虎帅,我就不信咱们这些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打不破他穆里玛的春季围剿攻势!” 一次、两次、三次... 任它清军围困几万重,我自岿然不动! “好!” 见队长意志重新坚定,不再为那包衣奴话语影响,田文纵是对抗清事业失去信心,此间在敌包围圈中也只死战一途,别无选择。 因为,他也是宁死不降的。 当下按队长的吩咐将徐霖、侯三江叫来,命二人现在就挑几十名绝对可信、留有辫子的士兵同那包衣奴去花场沟。 徐霖自是没二话,倒是侯三江对那包衣奴有疑虑,担心此人去了花场沟后会不会出卖他们。 徐霖见状颇是看不起道:“你若怕死便留在这里,我带弟兄们去!” “徐兄弟这是什么话,侯某哪里怕死了?先前侯某也同真鞑子真刀真枪干过,哪里怂过!...侯某只是担心那假鞑子靠不住,万一,万一...” 侯三江有些不敢看王五。 “没有万一,若有万一,一死而矣。” 王五很平静的看着这个投降都没半天时间的把总。 不知为何,他还是很相信那个叫塔阿拜的曹家包衣奴的。 因为,此人有点与众不同。 “将军既然这么说了,我侯三江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不了跟清狗拼了!” 火把照耀下,侯三江的形象竟然变得无比高大起来,同先前在侯家湾强抢民女的形象判若两人。 参加行动的士兵很快选好,一共35人。 为了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溃兵,其中14人都没有携带兵器,大部分人也没有穿甲,看着跟睡梦中紧急逃出来似的。 塔阿拜被带了过来。 王五在队伍准备出发时,想了想后上前在这曹家包衣奴耳畔低语一句:“王某越强,对你越好。” 第四十四章 投降是门生意 王五为何要对曹家这包衣奴说那么句话? 因为,他清楚对方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是不会干蠢事的。 目前为止,王五分别拒绝了来自敌方阵营的两次诱降。 一个便是曹家这包衣奴; 另一个则是那位绿营牛副将。 王五也不明白这两位脑子怎么想的,竟敢以“受害者”的身份来劝降他这个“施暴者”! 笑话,世上哪有失败者给胜利者做思想工作的! 非暴力不合作吗? 是王五给了对方太多错觉? 又或者,他脸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奇货可居? 总之,不管这两位劝降者是如何想,投降是不可能的。 田文不说王五也知道,他只要现在一说降清,不管是为了什么,忍辱负重也好,委屈求全也好,手底下这支好不容易拉起来的抗清队伍立马就会崩溃。 想要人心不散,想要将这股凝聚力保持下去,他就必须坚持到底! 但不投降并不影响王五做投降生意。 曹家那包衣奴先前说他不能降李国英,也不能降张长庚,原因是降了他们少了抬旗的恩典。 于降军而言,当普通绿营汉人兵和当汉军八旗兵,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前者工资少,福利待遇一般,工作危险系数也相当高。 后者工资高,福利待遇好,且危险系数远远低于前者。 相当于一个有编,一个没编。 换谁,都要选有编的。 所以,投降后能被编入汉军,的确是个恩典。 只曹家那包衣奴话听着不假,然而王五却从中捕捉到了另一层含意。 就是清军内部是分派系的! 四川总督李国英是座山头,湖广总督张长庚是座山头,陕西总督白如梅也是座山头。 在这三座山头外,还有三座更大的山头。 分别是清军围剿总指挥——靖西将军穆里玛; 副总指挥——定西将军图海; 八旗前敌指挥——西安将军傅喀禅。 将军、总督下面又有若干提督、总兵之类的小山头。 山头林立,派系复杂,在大陆坚持抗清的明军就余夔东这一块的前提下,大小山头肯定都想抢占最大的功劳。 毕竟,清廷最重军功! 这都最后一仗了,再不抢功更待何时! 不想封妻荫子了吗! 牛副将和曹家包衣奴作为各自山头的一线代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如此一来便都想着为自己代表的山头争取一块蛋糕。 王五就是这块蛋糕。 他这块蛋糕有点与众不同,就是在夔东明军全线溃败之时,他却突兀的冒出来,不仅率部连战连胜,还斩了几十个真满洲,由此使得他这块蛋糕的奶油量十足! 问题来了,劝降一个能打的明将,同劝降一个早就想投降的明将,谁的价值更大一点? 也就是含金量的问题。 显然,能打胜仗的王五含金量更高。 因此,不管是牛副将还是曹家包衣奴,都想将这块蛋糕据为己有。 无它,太甜了! 那么,在明白清军内部因为派系原因都想抢功后,王五要做的就是利用这些山头,让他这块蛋糕的含奶油量再暴增一些! 不仅自身变得更加强大,也要让清军劝降他的难度随之提高。 这对于清军整体而言是坏事,对于那些想瓜分他这块蛋糕的“聪明人”而言却是好事。 难度越大,功劳越大嘛。 用后世的话讲,风险越大,回报越大! 塔阿拜是聪明人,不用人提点,就明白此中意思。 因此,他很配合。 本来也没的选。 只要这个明将内心深处对归降大清有那么一丝动摇,对他所言的复明唯一机会动心,便值得他投这个资。 带着一众明军假冒的韩部溃军奔到花场沟后,塔阿拜顾不得喘口气就炸呼呼的冲到刚起床的李聚清屋中。 继而说有一支兵马足有五六千的明军袭击了马屎湾,导致满大人马尔杜以下皆阵亡,守备韩德望也殉了国! 现在那支明军正向花场沟挺进。 这支明军哪来的呢? 塔阿拜给出科学的依据——就是刘体纯派在西线防御四川提督郑蛟麟的兵马。 五六千? 还有刘体纯的老营兵! 李聚清当场就被吓得“花容失色”,都不用塔阿拜提醒便下令赶紧撤,免得被明军一锅端。 正合塔阿拜意! 撤退途中徐霖和侯三江又演了一幕“狼来了”的群体戏,结果几百绿营兵哗的就溃了。 趁这个机会,徐霖、侯三江带人悄悄的撤了回来,并将塔阿拜托他们带的话如实禀告王五。 “那个鞑子说请将军万勿记住他所言,将来若有事,可使人去竹山城持此物找他。” 徐霖说话间将一块上面刻有内务府字样的玉扳指递给了王五。 王五接过笑了笑,将玉扳指随手放在兜中,同赶来会合的麻思忠、张天望商议下一步动作。 根据塔阿拜交待,围攻老木崆的清军有副都统杜敏指挥的2000人左右八旗兵,另有叛军四五千,总数在七千人左右。 明军现在能战士卒不足千人,兵力上是远低于清军的。 但明军有两个优势。 第一,老木崆的清军尚不知后方的花场沟已经失陷,所以并不知道有一支明军从他们屁股后面摸来。 第二,明军队伍中有不少剃了发的降兵,可以继续冒充清军搅混水,令清军无法分辨敌我,从而使清军产生混乱。 也就是当初李国英对付明军的办法。 王五没有天真的想通过断粮道的办法,来迫使老木崆的清军撤军,因为时间不允许他在花场沟停留。 最迟三天,清军必将派来重兵攻打花场沟,他若不走,就会被清军前后夹击。 麻思忠、张天望没有意见,方案就此定下。 明军在花场沟临时休息半天,直接生火开灶煮绿营兵留下的食物,管饱的吃。 俘虏的韩德望部降军前后加起来近五百人,这些人是必须马上处置的。 王五照旧派人询问俘虏是否愿意追随他抗清,结果有六十余人选择参加明军,其余都保持沉默。 让狗剩将这六十多人收编为一队后,王五找来侯三江,对他道:“先前我说过只要你配合,我便饶你一命,现在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 你可以带这些不愿随我抗清的俘虏去大昌,那里有支绿营兵,我已同他们的牛副将说好,你尽管放心大胆去投便是,他不会亏待你的。” “嗯?” 侯三江听的很是错愕:这种事明军还能和清军说好? 王五没有多做解释,也没有问侯三江是否愿意追随他,因为他知道这家伙没有以死抗清的决心。 之前不过是被迫而矣。 这种人,强留无益。 结果跟王五猜想的一样,侯三江压根没跟他走的念头,愉快接受带领韩部降兵去投湖广绿营牛副将的安排。 但提出一个请求。 就是把他的好朋友马得财干掉。 原因是马得财可能会泄他的底。 “随你便吧。” 王五哪里在乎什么马得财的命,见侯三江眼睛写满对绿营的渴望,不由说了一句:“那就祝你在清军那边一帆风顺,前程似锦吧!” 说完,王五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好似想到了什么。 笑的侯三江也是一头雾水,但想关他屁事,反正这小子也活不了多久。 老木崆那里,不知有多少真满洲大兵等着你们去送死! 朝廷没了,皇上没了,就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被人家十几万兵马围得死死的,你小子以为靠你这么点人,大明还真能起死回生不成! 做梦想屁吃呢。 第四十五章 换个说法就很精神 大昌那边,牛副将动身了。 按约定,他已经在大昌呆足两天。 所以,现在他可以自由活动。 估摸明军在王五那小子带领下,这会差不多应该和真满洲撞上了,急于找回场子的牛万程便大着胆子带人准备去捡漏。 明军败了,正好给他们来个斧底抽薪、屁股捅一刀,一网打尽! 再把那个叫王五的小子脸给打肿! 老话讲的好,先赢不叫赢,先输也不叫输,最后一把才是见高低! 明军赢了... 他也没损失,反正又不贴过去。 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救几个落单的满洲兵在提督大人那边涨涨脸。 出发命令一下,让牛副将都没想到的是,部下的情绪比他还高昂。 一点也不磨蹭。 精神状态让牛万程十分满意。 当兵的不怕打败仗,就怕不敢打! 只要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就不可能一直输下去! 屡败屡战,方显男儿真本色! 谁知队伍刚开出去没多久,前面来报说有一队明军要投降他们。 牛万程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那王五败了,走投无路来降他牛副将了?! 惊喜之下,赶紧让人去与那支来降明军接触,同时开始酝酿情绪。 才酝酿到一半,却被告知带队来降的是一个姓侯的把总。 “把人带过来。” 虽然来降的不是那个伏了自己两次的王五,失望之余牛万程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有人主动向他投降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事。 关键是连续吃了两场败仗,不仅折了马腾云部降军,自身也损失了好几百人,要是还不能给建点功业,他牛万程回去真没法跟上面交待。 带队来降的侯把总很快被带了过来。 “你们是何人的部下,缘何要降本将?” 说话时,牛万程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马鞭,看着很有派头。 就是大将风度。 刻意站在一块石头上,显得居高临下。 不想,对面那侯把总听了这话,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投降的,而是来投奔大人的!” 侯三江为何要纠正牛副将的说法,因为他们已经投降过清军一回了,哪能再降第二回呢! 传出去不好听。 说话间还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和脑后才编的辫子。 除此之外,跟明军没两样,难怪清军误会。 “怎么,你们不是明军!” 对方的发型看的牛万程一愣一愣,再朝其他来降士卒看去,果然一个个脑后留着辫子。 哪里是什么明军,分明就是一支已经归降的队伍。 “混账,不是明军你们降什么!” 牛万程大为扫兴,因为如果对方已经归降大清,那他就不可能从对方身上捞取功劳。 总不能厚着脸皮说是自己招降的吧! 真就是白欢喜一场,气得举起鞭子就要抽那侯把总几下。 “大人,您听卑职说啊!” 侯三江见状吓得赶紧喊了起来,“是王将军叫小人率部来投大人的,他说跟大人都说好了的啊!” “什么王将军,什么说好了!” 牛万程越听越气,忍不住就要将鞭子抽下,边上的都司齐一奎却轻声提醒了一句:“大人,他说的王将军莫不是那王五?” “嗯?” 牛万程眉心一挑,心中一动,落在半空中的鞭子没有抽下去,狐疑的看了那侯把总一眼,让齐一奎把事情问个清楚。 很是尽职的齐一奎没一会就将事情问明白了。 原来这帮降军是随明军守备韩德望归降陕西绿营的,可刚降清军没几天就被王五带领的明军给打败了。 “那王五不愿杀俘,又嫌带着他们累赘,便叫这姓侯的到大昌来找大人。” 齐一奎说完,牛万程不禁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他妈的,他王五把我这里当什么了,什么狗啊猫的都往我这送! ...再说,我什么时候和他说好了?这要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牛万程跟明军私通了呢!” 说完,怒气突然嘎然而止,若有所思看向齐一奎,“你是说这帮人降了我大清后,又被明军给俘虏了?” “......” 齐一奎点了点头,应该是这么回事。 牛万程再次确认:“也就是说这帮人在碰到我们之前,是落在明军手中的?” “确是如此。” 齐一奎给予肯定回答。 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好纠缠的。 眼中已有亮光的牛万程更进一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牛万程率部击溃明军,再从明军手中解救了这些人?” “这...” 齐一奎觉得副将大人说的好像跟事实不是有所偏差,而是完全不一样。 结果还是同一个结果,过程嘛,就一言难尽了。 “这什么这的,听我的,就照我说的往上报!” 牛万程轻咳一声,拍了拍齐一奎的肩膀,耐心劝解道:“不是我老牛不要脸,实是咱们吃了那王五两回亏,折了不少人手,要是再没个功劳的话,提督大人那里肯定是过不去的。” “万一此事被上面知晓,那可就...” 齐一奎作为牛万程多年老部下,当然知道牛万程在想什么,只他担心这么大的事情谎报上去,万一哪天被人拆穿,那就不是简单的谎报军功的事了,真有可能涉及通敌一事了。 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为了让齐一奎配合自己谎报军功,牛万程继续加以开导,“这年头手里没兵就是肚中没粮慌人的很...咱们把这帮人收在手底下怎么也能弥补一下损失,再说我老牛真叫上面办了,你能落得好?” 齐一奎一脸为难,心里挺纠结这事的。 “有啥好想的,就算没这事,咱们叫明军抓了又放的事被上面知道,不还是掉脑袋!” 牛万程使出了“杀手锏”。 “大人,我是宁死不屈的,是大人非要我...” 齐一奎急的脸都憋红了。 “看你急的!是,这事是我不对,但不是没办法吗,我能眼睁睁看你被明军砍了?...过去的事就甭提了,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好歹帮着遮掩下吧。” 牛万程可不能让齐一奎胡思乱想,“好了,这件事你听我的,提督大人纵是晓得一二,也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大人,我,我...” 望着牛万程近乎哀求的目光,齐一奎能怎么办,只能叹口气答应帮着隐瞒此事。 毕竟牛万程倒了,也没他好日子过。 明军那边放的可不是牛万程一个! 见齐一奎肯办,牛万程大为高兴,立即吩咐他道: “马上给提督大人报捷,就说我部近日于大昌一带与明贼激战一天一夜,毙敌千余人,解救我军被俘人员数百,现正全力追击明军!” 第四十六章 一起死! 牛万程壮着胆子尾随“追击”明军时,王五已经带人进入大坪。 此地离老木崆不到五十里地。 明军在此设有类似驿站的中转联络点,田横、万和作乱后军驿被清军放火烧毁。 依旧由王五率领“辫子兵”和亲兵队在前打绿旗冒充清军; 麻思忠、张天望等率领其余士兵同家眷在后跟进。 前后两队间隔不到五里。 后队除保护妇孺家眷、携带必须粮食外,也承担断后任务。 即万一有清军自后方而来,麻思忠、张天望就得带领所部士卒进行阻击。 绝不能让清军冲跨后队威逼前队,否则明军此次东进救援计划便要“胎死腹中”。 所谓阻击,大概就是以死相搏了。 纵使王五指挥这支明军小部队取得了数次胜利,极大提升了官兵军心士气,却仍是无法改变清强明弱的整体局势。 别说西线和东线了,就是北线的三万多陕西绿营兵就能随随便便捏死他们。 好比一只蚂蚁,哪怕插上翅膀,也还是个会飞的蚂蚁,咬不了大象。 这只蚂蚁想要活下去,就得不断的运动,见缝插针般利用一切手段保存自己,打击敌人。 但一旦被敌人发现他们的存在,一口咬住,这只蚂蚁就很难逃出生天。 毕竟,他们太渺小了。 这一点,王五心中有数,麻思忠、张天望他们也是清楚的。 众人现在只是抱着必死决心,去争取那渺茫的甚至可以忽略的一丝机会! 因此,队伍上下都已做好牺牲准备。 甚至张天望给家眷们做了“动员”,即事不可为时妇孺要以身殉国,绝不能落入清军之手。 明军队伍中的家眷,基本上都是张氏族人及最初随张天望起兵的乡民妻儿,男人多半战死,余下这些老弱妇孺跟着张天望从湖北跑到湖南,最后又辗转到这三省交界的夔东山区,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磨难却让这些妇孺心志变得坚定,也让她们变得不那么弱不经风,一些女人甚至能和男人一样上战场杀敌。 便同忠贞营初创时高夫人领导的那支女营兵般。 诱骗清将牛万程进入伏击圈时,就是张天望提议派一些能跑的女眷抱着孩子迷惑清军,结果清军果然中计。 好在,北线的陕西绿营并没有向花场沟派出兵马,可能是塔阿拜同李聚清带回去的数千明军情报影响到了河北镇总兵鲍照的判断,使其不敢轻易出兵。 如此,明军得以顺利东进。 王五的战术是将清军冒充到底,能骗就骗,不能骗就打。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夜里也要摸黑行军,无论如何也要在两天内抵达老木崆。 因为,形势已经很紧急。 一个多时辰前,在队伍最前头带人探路的徐霖抓了几个活口。 是从老木崆回竹山城报讯的清军。 一个真满洲,三个阿哈。 按八旗制度,关外时将旗中人员分为三等。 一等就是旗丁,即真满洲。 主要为奴尔哈赤在关外开创基业时最早依附的女真人。 二等就是披甲人,多是投降后金为满洲征战的其它女真各族,包括朝鲜、倭人、蒙古。 三等就是阿哈,即奴隶,多是汉人。 清军入关后由于战事频繁,真满损失太大,因此披甲人渐渐都补为正丁,时日一久就成了真满。 披甲人也演变为真满洲代称。 阿哈却依旧保留下来。 其性质跟包衣一样,不同的是阿哈是普通满洲旗人家的奴隶,包衣则是皇室亲贵家的奴隶。 作为奴隶,阿哈平日除了给主子家干活外,也得跟着主子出征。 一般战斗力都不低。 攒足军功后也是能得前程的,甚至可以转而晋为真满洲,成为光荣旗人一员,到时妻女就不必再伺候主子,获得真正的自由。 这就使得汉人阿哈都很渴望随主子出征,在战场上表现也都很积极,可以说是满洲兵的左膀右臂。 此次围剿老木崆,西安副都统杜敏指挥的满洲八旗兵只有三个佐领不到800人,随军的阿哈却有1200多人,相当于一个满洲兵配了一个半阿哈。 由于压根不知道后方被明军端了,所以奉命去竹山县城向西安将军报讯的满洲人阿密达,根本没有怀疑前面过来的十几个绿营兵有什么不对。 等发现不对劲时,那帮绿营兵三四人对付一人,有的捂嘴勒脖,有的按手压脚,眨眼功夫就将他们死死制住了。 得知前面抓了八旗活口,王五赶紧带人过来审问。 不出意外的是那个满洲人压根不开口,结果被王五下令一刀斩去首级踢落山崖。 另两名阿哈也不肯透露半点讯息,同样被杀。 最后一个阿哈心理崩溃,嚎哭着交待了起来。 据这阿哈交待清军已经攻下老木崆主寨,明皖国公刘体纯在残部护卫下,带着数千明军家眷转移到了背里庄一带。 背里庄就是王五少年时呆过的孩儿营驻地。 那里三面峡谷,是一处绝地。 若非万不得已,刘体纯不可能带着家眷退到绝地的! 王五心头立时沉重,但那阿哈接下来说的事更让他如遭锤击。 陕国公党守素、宜都侯塔天宝在两天前,于老木崆东南的凤岭洞向清军投降! 党守素、塔天宝都是早年随李自成征战的顺军老将,跟马腾云一样都是顺军将士心目中的大英雄,也皆被明朝封爵,结果却在老木崆被围时双双降清,这件事一旦传开,无疑将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队长,” 田文一脸苦涩的看向王五,虽没有后文,但王五知道对方必然是被这消息乱了心神,失了斗志,甚至都失去援救刘体纯的信心。 “五哥!” 狗剩也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心目中待他最好的五哥,眼神似在询问:我们还要打吗? 哑巴朱三、瞎子万四、赵进忠、曹迪威、徐霖还有那竹山江天成、郧阳董大等都在看着王五。 众人眼神各异。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阿哈面前,看着这极度恐惧的阿哈足有数十个呼吸,忽的手起刀落。 人头落地,滚落山崖。 “我说过,愿意跟我去死的就一起死,不愿意的就回头!” 说完,王五直接从众人面前穿过。 人群沉寂片刻后动了起来。 一双双脚从满地血泊义无反顾踏过。 第四十七章 我为何要有辫子! 没有什么好想的。 走在人群前面的王五脑中如果非要有想法的话,就是一个字——干! 他已经没有退路。 进,还能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退,纵使能留一条命,也失去可以搅动风云的力量,余生如行尸走肉。 与其在三藩起兵之时做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旁观者,不如拼死一搏,搅他个天翻地覆! 党守素、塔天宝二人的降清,的确对当前快要崩塌的抗清形势造成灾难性后果,因为比之非顺军出身的荆国公王光兴、富平伯贺道宁等人,二人无论是在老顺军中的地位,还是明朝授予的爵位,都是堪比刘体纯、李来亨的存在。 说的更形象些,党、塔二人就是后世抗战的两位战区司令。 如此重要的人物也降了清,对尚在抵抗中的明军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 但,这又如何? 没有大人物,还有小人物! 看着身后默默跟随的数百决意赴死、死后都不会有名字留传后世的勇士们,王五胸口虽沉闷的很,胸腔中的热血与斗志却是半点不曾减弱。 有了活捉四个清军的成功例子,王五仍是安排徐霖带人在前面开路。 嘱咐其若遇人数少于他们的清军就偷袭拿下,若遇人数多于他们的清军就等大队人马过来加以解决,绝不可蛮干。 队伍抵达大坪后,王五原是准备在此地休整小半个时辰,但见明军建在此处的房屋均被清军放火烧毁,遂下令继续向东前进。 带人在废墟中想寻找有用物资的曹迪威却请王五过去一下。 “有什么发现?” 王五来到曹迪威等人所在的两间烧得只剩瓦片的残屋前,以为曹迪威找到了什么好东西这才请自己过来。 曹迪威却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废墟中,低声道:“大人,你自己看。” “什么?” 王五向废墟好奇看去,这一看,人顿时怔住。 视线内,是几十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有男尸,有女尸,还有幼童的尸体。 狗剩走进去看了片刻出来,闷声道:“尸体没有受伤痕迹。” 闻言,王五眉头微皱。 没有受伤痕迹,说明这些人生前是被关在屋中活活烧死。 靠近窗户处几具似要挣扎出来的尸体验证了这个推测。 “妈的,清狗下手也太黑了,杀我们的人就罢了,女人孩子有什么错!” 曹迪威咬牙切齿,狗剩也是一脸愤恨状。 “走!” 王五没有说任何狠话,也没有让人收敛这些尸体,只是沉默转身继续向东边前进。 随着队伍的挺进,越来越多的屠杀场景出现在明军眼前。 路两边甚至都出现被杀死已经冻得很硬的“僵尸”。 除了少部分明军,大多是附近百姓。 一路经过的两座大些的寨子里都是死人,杀完人后的清军甚至连火都懒得放,任由尸体在低温下冻成一具具冰尸。 这些惨不忍睹的景象令得明军上下都是愤慨,无一不在胸中积压着怒火,整个队伍也越发的沉默。 王五依旧面无表情。 直到抵达下一处屠杀地点时,他的脸颊开始无意识的抽搐起来。 视线内,是一处还在冒烟的寨子。 寨门处,上百具女尸被清军用绳子吊在附近的树上。 尸体都没有衣服蔽体。 一条条已经结冰的血迹,从尸体的下身处一直绵延到脚踝处。 女尸的脖子上都挂有用绳子穿着的木牌。 上面有的写“寇妇”,有的写“贼女”,有的写“通贼者死”字样。 上百具女尸就那么在树上随着寒风晃来晃去。 长发之下,是一张张白得吓人的脸。 不远处的废墟中,埋着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女... 很明显,攻入老木崆的清军在有组织、有计划的屠杀明军家眷,以及当地无辜的百姓。 咒骂声在王五身后响起,强忍一路的明军将士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 有紧握双拳怒目圆瞪,有控制不住仰天长啸,有泪水止不住落下,有嘴唇都要咬烂的... 田文默默走到王五身边:“队长,是不是将她们放下来?” “放下来她们就能活?” 王五闭上双眼平复着内心,十几个呼吸后猛的睁开眼,朝众人一扬手:“血债血偿,跟我走!” 众人闻言,均是转身紧随。 一阵狂风吹过,吊在树上的女尸竟是不约而同转向正向着东方疾进的队伍。 一个多时辰后,明军在王五的带领下抵达一处岔口。 两条岔口均通往老木崆,只一条近些,一条远些。 很自然的王五选择了近的那个岔口,只正要带人过去时,远处却传来女人的惊叫声。 声音来自东南方向,约里许地的样子。 “将军,我带人去看看!” 不等王五表示,徐霖等在前开路的“尖兵”就朝声音传来处奔了过去。 “队长?” 田文和赵进忠双双看向王五。 王五点了点头,二人立即率部跟了上去。 王五也带亲兵队奔了过去,未到地方就见前方徐霖他们正看着不远处一处崖顶,不由抬头看去。 崖顶上,竟有一群人。 是女人! 刚才听到的惊叫声就是从那里发出。 “五哥,是我们的人!” 狗剩紧张的说了句。 王五点了点头,目光正要向崖顶其它地方看,却见一个手中抱着孩子的女人突然从山崖跳下。 失去重力的母子二人在明军视线中直直摔在崖下,连续在下坡滚了几圈,方才直直躺在那动也不动。 崖高十数丈,绝无存活希望! 未等明军将士发出惊呼声,又一个女人奋身一跃朝崖下直线下坠。 一个,两个... 一个接一个的女人或独自一跃,或抱着孩子,或拉着儿女就那么纵身一跳。 “不要跳,不要跳,我们来救你们了啊!” 狗剩哭的成了一个泪人。 所有明军将士都红着双眼紧紧看着崖上那绝望而又壮烈的一幕。 眨眼间,崖顶上百妇孺就这么从明军视线中飞落而下。 崖顶空了。 一面旗帜出现在那。 满洲镶红旗。 在发现崖顶上的汉人女子竟然都跳下去后,满洲佐领雅图不禁又怒又急,瞥见还有一群汉人女子在离他们约半里处的地方正往坡下跑时,急忙哇哇鬼叫一通,继而数十名满洲披甲人蜂涌而去,一边追一边发出可怖的声音,好似狩猎野兽般兴奋。 雅图更是一马当先绕到另一处欲带人抄住那帮汉人女子,刚下坡却发现远处奔来了一群打着绿旗的营兵,正好堵在那帮汉女逃跑的路上。 “大人,我们帮你们抓住这帮贼女!” 徐霖一边怪笑着带人上前将那帮逃过来的女人堵住,一边对不远处正追来的满洲人做着奇怪的手势。 左手拇指和食指弯成圈,右手食指往圈中不停插。 这个动作引得正奔过来的雅图和一众满洲兵发出哈哈的淫笑声。 “还想跑!” 徐霖狂笑着带人将那帮好不容易逃到此处的女人们拦住,其手下士兵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纷纷上前将她们抱住,任凭女人们如何捶打,如何咬,如何掐都不松手。 雅图带着满洲兵过来时,徐霖的人已将汉女全部控制住,约六七十人的样子。 “你很好!” 会说汉话的雅图朝徐霖竖了一个大拇指,以示赞赏。 “小的给大人请安!” 徐霖忙上前叭叭甩袖给雅图打了个千,这是他在绿营学的旗人礼节,也不知对不对。 然后指着正带人过来的王五对雅图说这是他们的千总大人,奉副将牛万程之命前来增援老木崆。 “让你们的千总过来。” 雅图根本不疑,这会心思也不在这绿营千总身上,而是盯着那帮被营兵控制的汉女瞄来瞄去,显是想看看谁姿色好。 “卑职参见大人!” 王五过来后不动身色的给眼前的满洲佐领行了礼,却没有跪。 这引得雅图有些不快:“你一千总见到本佐领,为何不跪!” 别说是小小千总了,就是绿营的副将在他这个满洲佐领面前,也没有站的份! 闻言,王五竟是真的跪了下去,继而就听雅图有些奇怪道:“你怎么没有辫子?”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就从其下巴直接贯穿至颅腔。 “我为何要有辫子?” 王五双手猛的用力向外一剜,竟生生将这满洲佐领半边脸给切了下来! 第四十八章 血脉的觉醒 雅图眼珠子尚吊在眶中,脸却似血淋淋的骷髅。 发不出声音,舌头已被生生切掉。 疼痛和怒意使得这位满洲佐领本能的就要拔刀,右手却在触碰刀柄的霎那间软了下来。 无力至极! 继而身子不受控制的双膝一软,“扑通”倒地。 抽搐同时,从其下巴向上穿贯而出的匕首仍是直直的镶嵌在其鼻骨之上。 “大人!” 最先察觉这一幕的领催吴理堪失声惊叫起来,不等他拔刀,“噗嗤”一声入肉闷响,一枝利箭从其脖颈穿过。 劲道之大,直接贯喉而过,利箭带着鲜血“嘟”的一声扎在了数丈处的一棵树上。 射杀吴理堪的是赵进忠。 明军神射手。 被穿喉的吴理堪同佐领雅图一样失去说话的能力,喉中欲要发出的声音变成鲜血从脖子两头飙射出来。 就如两道血泉。 “呃...” 瞪大双眼感受死神降临的吴理堪,下意识用双手按住前后伤口,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他双手的缝隙不断往外冒着。 最终这位曾经去过昆明的领催只能徒劳的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很快就因失血过多蹲不住,身子往前倾去的同时脑袋亦重重落地,一顶红色樱穗尖盔瞬间滚落在地。 空气中没有惨叫声,没有哀嚎声,只有那不断喷涌鲜血发出的“噗嗤”声。 在其余满洲兵反应过来前,冒充清军的明军就已经动手了。 那些本如禽兽控制汉女的“营兵”在将军动手后,就向着身边的满洲兵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 刀砍矛戳! 铳杀箭射! 毫无防备的满洲兵当场就叫杀死二三十人。 没有任何反抗。 甚至被杀后才明白怎么回事。 “他们是汉人的兵!” 离的远的满洲兵终是反应过来,一个个惊慌大叫,但不是凶悍的持刀向着假绿营兵杀去,而是不约而同选择逃跑。 因为,冲向他们的明军太多了。 一个离的较近的满洲兵出于本能张弓想一箭射死直直朝他冲来的一名“辫子兵”,可不等弦上的大箭飞出,一把长刀就从半空劈落,将其拉弓的右臂生生斩断。 弓弦立时松落。 失去力道的箭枝并没有按主人的意愿射向那假绿营兵,而是偏了方向射在一块石头上。 挥刀的是王五。 他没有从地上的满洲佐领下巴拔回自己的匕首,而是抄起一把大刀滚地式劈中一名满洲兵的左小腿,在对方哀嚎声中顺势斩断其喉咙,继而又一刀将那名欲放箭的满洲兵右臂斩断。 “杀,一个不留!” 手持血刀的王五一马当先,冲向那群掉头后撤的满洲兵。 有辫子的明军,没辫子的明军都冲了上来,一个个眼中皆是复仇的凶光。 他们已经忍了一路! 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那帮女人傻了眼。 原本还或抱或按着她们的清兵转眼却奋勇砍杀起鞑子来,这让因为惊恐而在颤抖的女人们,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场景是真实的! “是我们的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似是明白什么,看见边上倒着一名被箭射中的鞑子,身子瘦弱的她却毫不犹豫冲上前一把拾起地上那鞑子脱落的佩刀,对着这鞑子的肚子就用力戳去。 那鞑子身上披着甲,女人的力气不足以破甲! 中箭的鞑子见状也是发了狠,不顾箭伤伸出双手一下就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嘴里“哇哇”叫嚷着什么。 女人力气不及这受伤的鞑子,被掐得立时难以呼吸,清秀的脸庞也瞬间因为缺氧而变得通红。 千钧一发之际,那鞑子的脑袋突然被重重一锤,头盔打落在地。 又是一记重锤,只砸得这鞑子当时就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视线模糊。 一下,两下,无数下。 直到这鞑子的脑袋被砸得稀巴烂,石头上满是鲜血和白色浆汁时,鞑子身后另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方才停了手。 如抽了筋般瘫坐在地。 手中仍还握着刀的年轻女子则呆呆的望着面前脑袋烂了,两腿却在不断抖动的鞑子发痴,许久之后,她哭了。 四周都是女人们的哭声。 有的因为过于恐惧手脚不听使唤的坐在那,有的则是一边哭一边捡起地上鞑子兵的武器,去疯狂的砍那些鞑子兵的尸体。 有个女人甚至如疯婆子似的用刀割下一颗鞑子兵的脑袋,然后提着那脑袋在人群中到处奔。 边奔嘴里边念念有词。 不知道在说什么。 跃过他们追杀满洲兵的明军将士并没有人停下安抚劝慰这些可怜女人,因为,他们要报仇。 为那千千万万死于鞑子屠刀下的可怜人报仇! 溃散的满洲兵哪有半点八旗勇士的模样! 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在明军的追杀下,满洲兵四散而逃,有的慌不择路被明军围住,转眼就成刀下鬼。 有的则被明军撵得不得不往绝地跑。 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满洲兵被江天成执刀迫到一处死角。 这个满洲兵的武器早已丢弃,手中没有任何兵器的他望着凶狠迫近的江天成,眼神之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不远处传来的同伴惨叫声更让他浑身直哆嗦。 对生的渴望促使他想跪下投降,但出征时阿玛、额娘、玛法们的殷切嘱咐让他的双腿怎么也软不下来。 他不能给他塔拉氏丢脸啊! 可他真的不想死! 江天成不知道眼前这不大的满洲兵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要为那些吊在树上的女人报仇。 长刀直接捅进了这满洲兵的胸膛。 望着刺进自己身子的长刀,年轻的满洲兵眼神满是不甘心。 知道自己活不了的他,不知是血脉的觉醒,还是最后的尊严驱使,竟然猛的张嘴咬在了江天成的左臂上。 “妈的!” 凶性大发的江天成不顾自己左臂传来的巨痛,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朝这满洲兵嘴巴砸去。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砸得这满洲兵满嘴是血,江天成方才丢了石头。 “哇”的一声,年轻满洲兵吐出一口血水。 血水中,是十几颗牙齿。 第四十九章 穷寇勿追 将双目已经失去生机的鞑子兵推到一旁,江天成看了下自己的左臂,竟被这鞑子咬的都入肉了。 再深一些,估摸肉都得被咬下来一块! 伤口上那深深的牙齿印以及那和着唾沫的血水,令江天成不由感到恶心。 “呸”了一口已经死去的鞑子兵后,瞥见不远处王将军的亲兵曹迪威兄弟正在同一鞑子兵搏斗,赶紧提刀冲去帮忙。 踏跃间,十几颗和在血水中的鞑子兵牙齿被其左脚踩中。 顿时齐致的向下矮了一截,参差不齐的兀自在土中冒着头。 好似倔犟的很。 正与曹迪威搏斗的是个名为达理善的马甲。 八旗军中,有马的称“马甲”,没马的称“步甲”。 统称都叫披甲人。 由于巫山地区不适合骑兵作战,因此达理善在随佐领雅图进入战区以来,一直是充当步甲使用。 三十五岁的达理善称得上是个百战老卒,其十四岁就随多尔衮奔袭山海关,不仅参加过一片石大战,还随英亲王阿济格南下一直打到湖北,陆陆续续同顺军打了几场硬仗。 几年后又随敬谨亲王尼堪同明朝的晋王李定国部大战于衡阳,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身手都可称满洲勇士。 若非其原隶镶白旗满洲受了多尔衮兄弟牵连,恐怕早已迁升参领,不致于二十年征战下来还是个马甲。 只能说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谁知道摄政王一死,顺治爷就对摄政王兄弟所领的两白旗下了黑手呢。 搞的当初去西南的那批两白旗满洲兵差点造了大清反。 为大清南征北战的两白旗将领几乎被皇帝清洗了大半,不可谓不残酷。 当然,这会达理善可没心思去回忆自己的过去以及两白旗过往的辉煌,其正与一个身材同他差不多高大的明军死命抱在一起。 本来达理善是能跑掉的,谁曾想前面有个家伙跑路没长眼把自己给绊了,害得紧跟在后面的他也随之跌倒。 等爬起来时,明军撵上来了。 为了活命,达理善只能使出浑身力气同明军搏杀,可明军实在太多让他难以招架。 最后被一个明军近了身,互相死死抱着对方,跟斗牛似的推来推去。 摔倒的同时,竟都勒住了对方脖子。 就这么在地上不断翻滚,互相腾出另一只手去掐、去掰、去抠,试图迫使对方松开紧紧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两人都没有如愿。 因为实力相当。 可达理善却是越发恐惧,他根本听不到四周有同伴的叫喊声。 显然,他没有任何帮手。 耳畔传来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伴随脚步声的则是汉人的声音。 “曹兄弟,这鞑子厉害的紧嘛!我帮你弄死他!” 江天成一只脚踩在同曹迪威互勒的达理善肚子上,另一只手则将刀放在其紧勒住曹迪威脖子的左手臂。 同铡刀一样双手用力按在刀背猛的向下压去。 刀刃瞬间切开达理善臂上的肉,没有切断骨头,却让达理善疼的下意识松开了手。 没等他推开在切自己手臂的明军,那个被他松开脖子的明军就猛的爬起,右脚抬起狠狠踩在了长刀背上。 “啊!” 伴随一声凄厉惨叫声,达理善左臂肘部以下被大刀生生切断。 “多谢江兄弟!” 差点没命的曹迪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随手捡起脚下鞑子的断臂,朝这个劲不小的鞑子脸上不断抽去。 抽的这鞑子满脸是血的同时,脸也被断肢上的骨头戳的到处是伤口。 “行了,这家伙活不了!” 江天成哈哈一笑,挥起大刀朝满脸是血的达理善脖子斩下。 “噗嗤”一声,十四岁就跟随父辈入关的达理善就这么命陨巫山。 二十年征战岁月,他虽因为受多尔衮兄弟牵连无法成为旗人高级将领,双手却沾满汉人的鲜血。 死于他刀下的汉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被其揉虐致死的汉人女子更多达百人。 这些,是他每次喝酒时同那些满洲小辈吹嘘的资本。 就两个多时辰前,他还不无遗憾的对佐领雅图说道:“这一仗过后,咱满洲人算是彻底坐稳汉人江山,以后没法再跟从前一样痛快了。趁这机会,得让孩子们多练练手,省得将来跟汉人崽子一样见血就哆嗦。” 倒也如了愿,起码他不哆嗦了。 助曹迪威宰了这能打的鞑子兵后,江天成同曹向前继续追去。 途中看到一个鞑子兵被长矛钉在树上。 这家伙是背对着被长矛洞穿的,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但身子明显在动,却怎么也动不了。 这是狗剩的杰作。 他追着这鞑子兵跑了半里地都没能撵上,气极之下从部下手中拿过长矛,如掷标枪般将这嫌棉甲碍事给脱了的鞑子兵一下给钉在了树上。 王五也在追击,带着满腔怒火在追。 不为一路过来见到的惨状,也为那从悬崖跳下的妇孺们! 只明军追的再勇,也仍有十几个满洲兵跟兔子似的飞逃,眨间就不知去向。 看着因追击而拉散的队伍,王五怕追下去会碰到成建制的清军,遂下令不要再追。 掌旗哑巴朱三赶紧将这一命令传了下去。 朱三嘴巴是不能说话,但他手下有帮传令的亲兵。 “将军,怎么不追了!” 后面赶来的江天成、曹迪威等人听说王五将军下令不要再追,都是有些不甘。 田文亦一脸担忧道:“队长,这帮鞑子逃回去后肯定会泄露我们的存在!” “是啊,要是叫清军知道我们从他们背后摸过来,就没法打他们个出奇不意了!” 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转而追随强者的原绿营哨官徐霖,这会表现的比最初追随王五的明军还要“狂热”。 王五摇了摇头,对众人道:“知道就知道吧,说不定能减轻一下刘帅那里的压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追不上能怎么办? 只能宽慰他们的暴露会吸引清军注意力,从而迫使清军分兵来对付屁股后面的这支明军,让被迫退到绝地的刘体纯得以喘息一阵。 众人听后想想也是,他们的目的是救刘帅,那么替刘帅分担压力也是救援的一种办法,当下都无二话随王五回去。 走到半道,王五却停住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斜坡上。 众人随他视线看去,只见斜坡上东一具、西一具、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女人孩子的尸体。 清晰可见一个死去的母亲在咽气前仍死死抱着她的孩子。 可孩子,已经早已没有呼吸。 上方,便是那高达十数丈的悬崖。 第五十章 扫穴无遗类 这次遭遇战由于满洲兵被明军的绿旗和辫子迷惑,结果在明军偷袭下伤亡惨重,根本没来得及组织反抗就溃散,遂使明军斩获颇丰。 可以说,明军是讨了大巧的! 也证明李国英当初的不要脸战术,用在清军自个身上也有奇效。 经田文清点,此战计斩满洲佐领以下65人,另俘4人。 明军自身伤亡则是三死四伤。 交换比已是顶天的那种。 命人将那些跳崖的妇孺尸体集中一处暂以冰雪覆盖后,王五就去提审俘虏。 不是不想让人挖坑埋葬这些可怜人,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地不同吴家垣子一带,多是山石,人力挖都挖不动。 况明军根本没有工具。 被俘的四名满洲兵都受了伤。 两个镶红旗真满,另两个则是随征的汉人阿哈。 照旧,王五先命杀一真鞑,是谓杀鸡儆猴。 在对待满洲与绿营俘虏的态度上,他明显采取“歧视”政策。 或者说是针对性。 即绿营兵被俘之后基本都加以释放,而满洲兵被俘后则是一个不留,统统处决。 原因在于绿营杀的越多清廷补充越多,故杀之无益,不如将这些丧了胆的俘虏放归。 哪怕这帮俘虏回去后依旧与明军为敌,可开战时面对打败过他们的明军肯定会有消极因素产生,再加上内心深处的畏惧,自然成为一群“菜鸡”般的存在。 那个湖广绿营的副将牛万程,就是王五眼中的“菜鸡头”。 同时,也是他养的“蛊虫”。 为了让这条“蛊虫”能够快速成长起来,王五甚至还主动帮其壮大实力,就是不断将被明军俘获的降军往牛部输送。 就是不知这条“蛊虫”将来能起到多大作用。 王五倒是没多少奢望,就是想撑不下去时能从牛万程这里“借”条路突出去。 反之,满洲兵必须要杀,绝不能手软! 因为,满洲兵死一个就少一个,除了去关外深山老林继续抓生女真外,清廷短期内根本无法弥补满洲兵的损失。 要知道清军入关二十年来,与明军、顺军、大西军、郑军征战多年,大小战役无数,作为核心根本的满洲兵几次成建制被明军消灭,损失相当大。 远的不说,近的就有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在镇江一战阵斩四千余真满洲兵,其后又在厦门击毙清安南将军达素指挥的真满三千余。 两战就足足打掉了满洲一个旗的实力。 尤其厦门之战因为清军损失太大,都流传出顺治于厦门被明军炮火击毙,达素吓得吞金自杀的流言。 不过顺治的确是于厦门之战后一个月驾崩。 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众说纷纭。 王五对顺治怎么死的不感兴趣,他喜欢算。 算的结果是他认为清廷现在能用的满洲八旗兵可能就五六万人。 并且满洲八旗不管是将领还是下面的旗丁,都处在一个青黄不接的时期。 这一点从晋王李定国“两蹶名王”后,清廷几乎不再出动满洲八旗与明军大规模作战这一事实可以证明。 接下来几年对明永历朝廷的攻伐主要是汉军和绿营,其中又以吴三桂部为主力。 清军统帅信郡王多尼所率的八旗兵不过是在后方督战压阵。 因此,王五分析这次清廷派靖西将军穆里玛、定西将军图海领一万京营满八旗入剿夔东,又调西安将军傅喀禅领5000西安驻防满洲兵同剿,除了想让满洲新生一代在战场上历练一下,可能更多的是想抢功。 就是不让以汉人组成的绿营在与明朝的最后一战中拔得头筹,因为那样会让大量汉人文武凭借军功获得清廷的高官厚爵,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这个可能性是极大的。 那个曹家包衣奴曾说现在不仅吴三桂本部实力雄厚,其部将王辅臣在甘肃平凉为提督,李本深在贵州为提督,吴之茂在四川为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吴部大将不是提督就是总兵。 这些吴三桂的亲信分据各处险要,手握重兵,已经让清廷如鲠在喉。 那这些吴的部将是怎么迁升各处的? 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有军功! 不过那个曹家包衣奴漏说了一人,此人就是正在西线围剿明军的四川提督郑蛟麟。 这人也是吴三桂的亲信。 不仅四川绿营有吴三桂的人,陕西、湖广同样有吴三桂的人,或有可能将来会响应吴三桂的人。 因此,为了防止汉人将领凭借军功坐大,清廷就不得不派出大量满洲兵前来夔东抢功。 否则,在绿营成功剿灭明军后,对于那些有功的汉人将领,他们是赏还是不赏呢?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对夔东的最后决战都不需要满洲兵参加,光四川、陕西、湖广三省的十几万绿营兵就绰绰有余了。 夔东明军若真有能力打破封锁突出去,也不至于被清军困在这片不毛之地长达十年。 如果王五仍就是从前的王五,他自然不会去想这些,也压根想不到。 眼界受限。 现在的王五,却是能凭借对未来的了解将清廷的小心思看得透透! 但这会他看得再透也没用,只迫切需知道杜敏的部署。 就是那个在老木崆指挥叛军围攻刘体纯的副都统。 按后世的话讲,这个正二品的副都统大概就是个军区副司令,或者说是个中将军长。 从一品的都统则是上将军区司令。 只有知道杜敏的军事部署,王五才能从中找找看有没有可趁之机。 这个自然就落在没有被杀的三名八旗俘虏身上了。 意外的是,在杀了一个真满后,余下那真满同两个汉人阿哈见状,竟是直接竹筒倒豆子交待了。 跟在马屎湾被俘的那帮满洲兵截然不同。 叫王五开了眼,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鞑子中也未必都是好汉。 名为康恩倍的满洲兵会说汉话,其交待他们压根就没去老木崆,而是一直在老木崆外围执行副都统大人的“扫穴任务”。 真正攻打明皖国公刘体纯的还是田横、万和两部降军,满洲兵压根没上场。 “扫穴?” 田文好奇询问什么是扫穴。 “就是...” 在明军大刀的威胁下,康恩倍老实交待说扫穴是上面交待下来的,就是除降者外,余人不问军民,不问男女,不问老幼,一律斩草除根。 “...使贼居处谷豆荞麦尽掠,鸡鸭牛羊杀尽,瓦屋茅舍尽毁,不活一人。” 说完,可能是知道这个“扫穴”太过人神共愤,康恩倍慌的不住拿脑袋朝地上碰,意思是他们也是执行军令,还请明军老爷们看在他老实交待的份上饶他一命。 另两个汉人阿哈见满洲主子都讨饶了,哪里还敢硬着,也跟着磕了起来。 瞎子万四气的就要举刀把三人砍了。 王五挥手止住,问那康恩倍杜敏现在何处。 康恩倍赶紧抬头道:“回老爷话,杜副都统现在慈竹笼。” “慈竹笼?” 这个地名王五有些熟悉,此地离老木崆约二十来里地,而他义兄王四就是慈竹笼守军的游击! 现慈竹笼被满洲兵占据,就是说他义兄王四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再想在刘体纯本部任掌旗的义弟王六,王五心难免一沉。 有些痛。 视线中,那帮被明军解救的女人们正聚在一起朝这边张望。 片刻,王五问那康恩倍:“你可愿意为我带路?” 闻言,康恩倍一愣:“老爷要去哪?” “慈竹笼,” 王五目中平静如水,“我想会会你们那个杜副都统。” 第五十一章 奇袭“白虎团” 兵法,王五懂的不是太多。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晓得那么一二的。 既然清军前敌总指挥杜敏将指挥部设在离主战场二十开里外的慈竹笼“看戏”,那王五没理由不打对方指挥部的主意啊。 行动方案是可行的。 首先,清军主力田横、万和两部降军正在围攻退到背里庄绝地的刘体纯,所以哪怕慈竹笼满洲指挥部遭到袭击,他们也无暇顾及,难以抽兵来救。 其次,那位满洲副都统杜敏的“自大”为明军袭击创造了有利条件。 因为杜敏将手下的满洲兵散在战区附近,搞类似扫荡的“扫穴”任务,这意味其身边的满洲兵不会太多。 最多一个佐领! 佐领就是从前八旗“牛录”的汉译,清军实力鼎盛时期满编一般也不会超过300人,现在一个佐领真满最多200人左右,另外就是不低于这个数目的阿哈。 只要行动够快,出奇不意之下,王五认为有六成把握能端掉杜敏的指挥部! 哪怕不能杀掉杜敏,也能让慈竹笼的满洲指挥部陷入混乱。 在这战事关键时候,后方的混乱一定会被无限放大,进而导致围攻刘体纯的田横、万和因为摸不清状况慌忙撤军。 如此一来,背里庄之围自能得解,说不定还可以配合刘体纯残部内外夹击,重创田横、万和这两个没卵子的家伙。 “这次,是奇袭白虎团,一刀剜心!” 在做动员时,王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讲出“白虎团”这个说法的,许是前世对此印象太过根深蒂固。 众人不解为何要用白虎团说法,但均知王五所指是那位满洲副都统的指挥所。 “将军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第一个响应此冒险行动的是那原绿营哨官徐霖,一脸兴奋的在那摩拳擦掌。 “若能干掉那个叫杜敏的鞑子头,确是可以让清军大乱,清军一乱刘帅就有救,队长,算我一个!” 难得开口说话的神箭手赵进忠对奇袭满洲指挥所很感兴趣,只说话时却在检查刚刚带人缴获的几十张鞑子大弓。 不得不说鞑子用的大弓比赵进忠他们先前用的弓箭强太多,不仅弓上的环形弦垫改为固定式的凹槽状弦垫,使之看着更为高大。 弦垫上还装有皮革,用以缓冲弓弦撒放反弹时的巨大力量,如此不仅能减少对弓体本身造成的冲击,更能防止“翻弓”。 同时还能保证射击时稳定,射出去的箭枝力道劲大,即便面对火铳也不落下风,甚至在数十米距离内威力比火铳还要强悍。 一箭就能破开明军士兵所穿的棉甲! 要不是这次明军是占了伪装好处成功偷袭,真同这支满洲兵硬干的话,纵是能赢,怕伤亡也不会在对方之下。 擅于用弓的赵进忠一下得了这么多张好弓,自是心花怒放同手下一起“鸟枪换炮”,全部换上了满洲兵的大弓。 曹迪威大刀一竖请战:“队长,我去!” “将军,这等杀鞑的好事可不能丢下我江天成!” “阿巴阿巴!” 哑巴朱三不断朝队长打手势,急的不得了。 “头,我们长这么大也没杀过鞑子大官,这次你可得让我们威风一下!” 瞎子万四和狗剩他们自也不愿叫人小瞧了,均嚷着都要跟队长去打这个白虎团。 军心可用,士气可用。 只既是奇袭,参与行动的人手不能多。 为了确保能以最快速度赶到慈竹笼,王五决定只带200名身手敏捷,擅于攀爬的士兵随他去。 为何要擅于攀爬? 因为要抢在那些逃走的满洲兵前头赶到慈竹笼,所以没法沿着山道走,得穿越一些不太好走的路,甚至得攀爬悬崖。 危险系数不低。 选人的事王五交给田文,后者在他走后也将带领余下的人等侯后队共同出发。 田文同狗剩他们选人的时候,王五命曹迪威将那康恩倍连同两名阿哈带来。 不等康恩倍开口,忽的抽刀将那两汉人阿哈斩翻在地。 洒落一地的鲜血骇得那康恩倍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不用怕,我不杀你,只要你按我吩咐去做,事成之后我就放了你。” 王五将染血长刀在两名阿哈尸体上擦了擦,侧脸看向面无人色的康恩倍,竟微笑道:“你要知道,这两人我是替你杀的。” “......” 看看眼前的明将,再看看那两个被杀的阿哈,康恩倍咽了咽喉咙,艰难说道:“只要老爷不杀我,我愿听老爷吩咐行事。” 汉话不是太流利,听着有点夹生。 王五微微点头,他不喜欢傻子。 傻子没法理解他的意思。 他真是替康恩倍杀的这两个阿哈。 原因很简单,从此,世上除了他王五,不会有人知道康恩倍干过什么。 康恩倍显然也明白此节,内心深处在生与死的煎熬后,终是选择了生。 纵是这个生的代价有可能是副都统大人的性命。 ....... 王五走向那群被明军解救的女人面前。 约七八十人,年纪大些有五十岁左右,小些的才十二三岁。 有的是附近寨子明军家眷,有的则是百姓。 无一例外,她们都是没了亲人的可怜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人们已然没有先前的惊恐,有的仍沉浸在亲人被杀的痛苦之中,有的则已渐渐平静。 看着四周正在忙碌的明军,一些女人很好奇,因为她们发现有的士兵有辫子,有的士兵没有辫子。 有个女人却知道怎么回事,她叫程春梅,一个明军把总的妻子。 那个最先捡刀要杀死满洲兵的年轻女人。 程的丈夫在清军攻过来时阵亡,年仅十三岁的儿子在为父亲报仇时被清军用箭射死,六岁的女儿则被祖母抱着一起跳了悬崖。 现在,世上就她一人。 看到王五向她们走来,程春梅下意识站了起来,轻声问道:“将军,你们是要去老木崆吗?”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点头的动作让程春梅脸色一暗:“那将军是要将我们丢在此处吗?” 王五不知如何回答这个女子的问题,半响,沉声道:“眼下局势已是极其危险,可以说是我大明最后的时刻了,不瞒你们说,我也不知我们还能撑多久。” 这话听在程春梅以及其她女人耳中,自是联想到眼前的年轻将军是要她们自寻活路,因为他们自身难保了。 但眼前年轻的将军又开口了:“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我们这些男人在,就永远不会丢下你们。” 声音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 可这声音听在众女耳中,却是那么的坚定。 王五没有时间同这些女人仔细交谈,他只能将她们交给后队,离开时又看了众女一眼,道:“我们缴获了不少鞑子兵的武器,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一人拿一件,做什么由你们自己决定。” 言罢,转身前往已经选出的队伍面前。 见队伍中剃了发的士兵和没有剃发的士兵径渭分明的站成两个阵营,王五突然摘下帽子,用匕首将头上的青丝一缕缕割掉。 “剃发!” 最懂五哥心思的狗剩见状毫不犹豫摘下帽子,学着五哥的样子将自己的头发狠狠割掉。 “剃发!” “剃发!” 一声声剃发声中,一缕缕青丝随风飘落在地。 第五十二章 满洲的威慑 剃了发的王五在同田文简单交待几句后就带队出发。 眼下,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同满洲镶红旗佐领雅图部遭遇的地点距离慈竹笼直线距离不到三十里,看着并不远,途中却要翻越一座海拔数百米的山岭,靠双腿走的话至少得大半天,也就是现在出发明天早上才能赶到慈竹笼。 这是基于一切顺利的乐观估计。 如果途中发生意外,遇到其他在执行“扫穴”任务的满洲兵,则是否能成功潜到慈竹笼就是未知数了。 根据康恩倍的交待,他们的扎营地在马沟,就是位于此地正前方约五六里地的一处当地百姓聚居的寨子。 雅图手下真满连同阿哈有470余人,除雅图自己指挥的这一支队伍外,另外还有领催马福塔、骁骑校太音布指挥的两支队伍。 马福塔、太音布都在附近“扫穴”。 留守马沟的则是一支由阿哈组成的后勤保障队,人数只有30余,不过装备、战斗力并不弱。 由于有十几名满洲兵从明军手下逃脱,王五无法确定这些逃走的满洲兵是直接回马沟,还是逃去向另两支“扫穴”的满洲兵报信,因此不敢直接率部从马沟穿过,以免被满洲兵伏击,又或被满洲兵堵在马沟。 那么只能由近日一直在此地“扫穴”,从而熟悉地形的康恩倍带路,选择了一条小路绕过马沟。 为了提高速度,明军除携带必要武器外,每人只带了两餐干粮。 铁甲都没带,只一人套了件棉甲。 康恩倍这个向导做的还算不错,仅用一个多时辰就带着明军从一条小路绕过马沟,沿途没有撞见满洲兵,但看到了两处屠杀点。 惨状真正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的那种。 可能自己就是这些惨案的制造者之一,康恩倍心中惊愧,不敢抬头正视。 王五没有理会康恩倍,而是带哑巴和瞎子他们上到一处高坡,朝后面的马沟看去。 离的远,无法看清寨子情况。 四周也是一片寂静,让置身于丛山峻岭中的王五有些恍惚。 好似世外桃源般。 只这桃源如今血迹斑斑。 巫山的每个角落都充满血腥。 瞎子万四道:“队长,看来另两支鞑子队伍没有收到消息。” 王五也认为逃走的满洲兵有可能没把消息递到马沟,因为马沟留守的只是一群汉人阿哈。 作为主子的满洲兵骨子里压根瞧不起汉人奴才,不想在阿哈面前丢人,所以逃走的满洲兵极有可能是去找另外两支“扫穴”的队伍,导致马沟这边的阿哈根本不知道情况。 “不管了,咱们走!” 从坡上跳下后,王五传令继续出发,顺着山道走。 约傍晚时分,在一处名为黑沟的地方,前方探路的徐霖传回消息,说是有一支队伍堵在前方路上。 王五一惊,赶紧带人过去查看。 远远看去,堵在路上的队伍好像是满洲兵,但又不全是,因为队伍中有群汉人民夫。 仔细再看,那群汉人民夫是在替满洲兵挑运抢掠来的财货、粮食,猪羊等牲畜也赶了不少。 队伍后面离明军较近的两名满洲兵正在抽烟闲聊,一个背上捆着几只鸡鸭,一个手里牵只羊。 抽的是烟枪。 满洲兵好这口。 一边聊,一边不时发出笑声。 王五发现队伍里的满洲兵并不多,二十来人的样子,汉人民夫却有上百。 由于不知前方满洲部署的具体情况,王五不敢轻易下令攻击,便叫人将康恩倍找来,问他前面队伍是怎么回事。 康恩倍看了一会,说前面那帮人应该是第十二佐领扫穴回来的,但不是真满旗丁,而是阿哈。 八旗军是以参领、佐领为编制,参领相当于大队,佐领相当于中队。 也就是说前面的满洲兵是隶属镶红旗满洲第七大队的第十二中队。 更准确些的话,应该是第十二中队的某个小队。 这个小队也不是真满,而是奉命将战利品往据点送的汉人阿哈。 民夫是他们从附近抓的青壮,没有统统杀光,毕竟清军也需要人替他们干活。 听说前面有鞑子的狗剩从后面摸了过来,趴在王五身边低声问道:“五哥,打还是不打?” 王五看向康恩倍:“你知道怎么做?” “知道,知道!” 康恩倍不迭点头,王五又给徐霖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 于是,正在歇脚的阿哈发现后方来了一支队伍,打的不是绿旗,而是第九佐领的镶红旗。 大摇大摆,一看架势就知道是满洲主子们归来。 “你们是哪个佐领的!” 走在前面的康恩倍先是以一口流利的满洲话喝了两声,之后才改用汉话。 那两名在队伍后面抽烟闲聊的汉人阿哈听到满洲话后,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本能的将腰弯了下去。 “卑职给大人请安!” 清军带队的是个阿哈出身名为巴哈达的马甲兵,本姓梁。 入关以后,无论是包衣还是阿哈,都以改满洲名字为荣。 有主子慧眼识人给恩典的,甚至能随主子的满洲老姓。 见是第九佐领雅图大人的队伍,巴哈达哪敢怠慢,慌忙穿过人群来到后面“叭叭”就要打千。 不想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前面的满洲兵“叭”的抽了个耳光,骂道:“天都要黑了,你们不回去在这干什么!” “大人,我...” 这个耳光抽的巴哈达心中无限委屈,却是不敢有半点怨言,陪着笑脸解释说他们奉佐领那哈之命送粮食去慈竹笼,因路途遥远山道难走,就在此地歇一会,绝无偷懒的意思。 康恩倍心中一动,问道:“你们佐领呢?” “回大人话,我家佐领在百家池清剿汉贼,要明儿个才能回来。” 由于天黑加之敬畏,巴哈达不敢朝第九佐领的人看,说话都是垂着头。 康恩倍没再说话,转而看向人群后面的王五。 王五点了点头,康恩倍便上前推了那巴哈达一下,继而带着一众第九佐领的“辫子兵”如狼似虎的朝人群中涌了过去。 巴哈达以为第九佐领的人是要抢他们的东西,哪敢说个不字,只在心里暗骂几句就跟着要过去。 可脚下明明动了,身子怎么还停在原处的? 疑惑之下,回头看了眼,却是寒光一闪,继而自己白净的脖子突然凭空出现一条红线。 随着他眼神的放大,红线瞬间“嗤嗤”的往外喷血。 “大?” 人字都没有出口,巴哈达就被眼前的“满洲大兵”随手推到了一边。 前方,惊呼声响了没几下就再次恢复平静。 地上,多了二十多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送了命的阿哈。 第五十三章 我们有什么错! 一次堪称教科书式的袭击,明军干净利落毙敌27人,自身无一人伤亡。 零伤亡的战果让王五对康恩倍不由刮目相看。 如果不是康恩倍的满洲话震慑住了第十二佐领的汉人阿哈,使得这帮阿哈根本没有对过来的“第九佐领”产生疑心,明军不会如此轻松解决他们。 “你做的很好。” 夸了康恩倍一句后,王五想到“反战同盟”这个特殊群体。 如果将来能俘虏到更多的满洲兵,未必不能搞一个满洲反战同盟出来。 满洲话在实战中太好用了。 能震住汉人阿哈,就能震住蒙古、汉军八旗,绿营那边更不用说。 甚至还能更进一步——直接冒充满洲大兵! 搅混水嘛,当然水越混越好了。 可惜,眼下除了这个康恩倍,明军还没能俘虏第二个真满洲。 那个曹家包衣奴不算真满。 时间上也不允许,要不然王五指定带领部下先集体学习几天满洲话,充实自身同时也给清军一点小小的震撼。 狗剩过来问怎么处置那帮替鞑子干活的民夫。 理智的做法是把这些民夫全杀了,因为放了他们有可能暴露明军的踪迹。 可王五连绿营俘虏都能放,又哪里会杀害被迫替清军干活的民夫呢。 过去处置此事时,徐霖正在痛骂民夫们助纣为虐,说他们都是帮没卵子的男人,哪有妻儿老小叫鞑子杀了,还舔着脸替鞑子干活的。 “你们还是不是男人!我要是你们,早自个跳了崖了!” “丢人!你们不觉得你们活着是在浪费粮食吗!老子问你们,你们怎么对得起被鞑子杀害的亲人!” “......” 望着眼前这帮因为害怕而蹲在地上的民夫,徐霖越说越气。 他沿途看到了太多人间惨剧,那些被糟蹋杀害的女人中,说不定就有这些民夫的妻女。 但这些民夫在干什么? 他们在帮杀妻淫女的凶手在干活! 气急之下,一脚将面前看着约三十来岁的男人踹倒在地,用刀鞘不断在对方脑袋上砸。 那男人却是不敢反抗,抱着头任由刀鞘在他头上砸,不时发出几声惨叫,看得周遭的民夫都是心惊肉战。 没几下,那男人就被徐霖砸得头破血流。 徐霖却没停手,仍就不停的砸。 那男人终是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眼看就要被活活打死时,人群中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军爷,我知道我们没骨气,不是个男人,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总要活下去吧!” 说这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说话间扑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显然与这个中年男人有关系。 可能是侄儿、外甥之类的晚辈。 不是父子,年纪不像。 “你他娘的还有脸说这话!为了活下去就给要鞑子做狗,替他们干活!” 徐霖气极“呸”了口那年轻人,一刀鞘砸在对方额头上。 年轻人额头当场就破口渗出鲜血,却没有讨饶,而是不服的叫道:“不给鞑子干活,我们怎么活下去!” “妈的,还敢顶嘴!” 徐霖怒极,挥起刀鞘就要砸下。 “够了!” 王五发声制止徐霖,看了眼那年轻人,又看了眼趴在地上血流不止的中年人,再看看一众面无人色的民夫。 心下微叹,正欲开口时,挨了徐霖一记刀鞘的年轻人突然跳起,不顾额头鲜血滴落,冲着徐霖吼了起来:“我们祖辈生活在巫山,我们就是帮普通人,为了活下去除了给鞑子干活,我们还能干什么!” 徐霖气的眼一瞪:“你他娘的不会跟鞑子拼了啊!” “拼?” 年轻人一边笑一边落泪,“你们当兵的都打不过鞑子,凭什么叫我们同他们拼!再说,我们拼得过吗!” “你!” 徐霖叫这年轻人的话给滞住。 倒在地上的中年人痛苦的爬起,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侄儿,再看那帮瞧不起他们的明军,悲从心来,忍不住也咆哮起来: “大明也好,大清也好,不管谁来了我们都得种地交粮,我们也只想过太平日子,想在这世道活下去,这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徐霖怔了下,气乎乎的骂道:“那你们亲人就白死了!” “死了还能活不成!” 中年男人一脸血和泪,模样近乎癫狂,不知哪来的勇气颤抖的拿手指着徐霖,悲愤莫名道:“是,我们没种,我们不敢为亲人报仇!可要不是你们,我们的亲人也不会死,根本不会死!” 说完,抱头掩面“呜呜”哭起来,听得周遭民夫都忍不住随之落泪。 王五的心也叫这中年男人说的一沉:是啊,如果不是他们这些明室孤忠坚持抵抗,清军会残酷的在巫山地区进行“扫穴”吗?! 他们的孤忠与那些只想活下去的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 “真要为我们好,真想让我们过太平日子,求求你们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这巫山就没一个活人了!” 那年轻人突然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竟是哀求明军能够不要再打下去。 “我爹跟你们抗清死了,我大哥也叫清军杀了,我姐夫全家都死了,我娘她...我家就剩我一个,他们都说大明早亡了,皇上都叫人家勒死了...既然皇上死了,大明亡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拉着我们一起死,为什么!” 人群中又一个满脸是泪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诉说着自己心中的不满。 亦是愤怒。 “附近寨子没活人了,就我们这帮没卵子贪生怕死的,大明亡不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打下去,这里就真的没活人了!” “我娘死的时候跟我说,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也千万不要替她报仇,要不然我赵家的香火就断了,绝子绝孙了...我听我娘话活下去,也有错吗!” “.......” 越来越多的民夫鼓起勇气站起向明军表达他们的不满。 他们是没有气节,他们也没有血性,他们甚至都不配做个男人,可他们凭什么不能活下去。 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明军,还是清军? 自十多年前明军占据巫山以来,家家都在死人。 现在,更是要死光。 第五十四章 我们为什么去死! 巫山,快没有活人了! 抗清斗争是残酷的。 莫说小小的巫山,就是邻近的四川一省经连年兵灾、清军屠杀,如今人口李国英上报给清廷的数据不过为“一万八千零九十丁”。 成都府只余百十人。 西南的贵州、云南更是若干府州成了无人区。 所以王五知道民夫们说的是实情。 这个地区本就贫瘠本身人口就不多,明军据此地经营十数年以来,由于连年抗清征丁导致巫山地区人口损失的很厉害。 王五手下的神箭手赵进忠就是被明军强拉的壮丁。 某种程度上,夔东各家同军阀并没有本质区别,拉壮丁是很普遍的行为。 这一点,无需讳言,区别在于轻重而矣。 又或者说,有的是劝说“动员”,有的则是直接抓走。 不这样做,明军也无法撑到现在。 不计明军连同随他们撤到巫山地区的家眷,王五估计现在尚在明军控制下的当地人最多剩一两万。 这也是为何当初王五动摇准备降清的原因之一。 没有人就没有兵员补充,就没有粮食来源。 不管明军再如何意志坚定,再如何能打,没有人口补充,他们根本撑不下去。 甚至不用清军打,只要包围时间一久,明军也会内部崩溃。 夔东就是个死地。 天王老子来了也改变不了这里是个死地的事实! 以此为根据地简直是痴人说梦。 莫说本身条件不足以支撑长期抗清斗争,就是清军采取的“扫穴”行动就宣告明军必败的下场。 人死光了,连个通风报信的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 因此,王五不想继续在这死地等死,他要突出去! 这次不管能不能救出刘体纯,他都要突围。 至于眼前这些民夫,王五并不责怪。 一不恨他们短见,二不恨他们没有骨气。 他们本就是普通人,只想安生过日子的普通人。 民族大义于他们是很遥远的事,什么华夷之辩想必闻所未闻,至于衣冠什么的更是不在乎。 可以说,大山外的明清易代跟他们压根没有关系。 如果不是明军占据夔东抗清,他们甚至都不晓得朱皇帝的江山叫外人给占了! 甚至,如果不是满清入关,他们都有可能造明朝反。 因为,他们也要活。 明朝,本就被百姓所抛弃。 推翻他的不是满清,而是千千万万被迫易子而食的农民组成的起义军! 如果不是自己来到的是永历十八年,而是崇祯十五年,王五也必然是向明朝吹响进攻号角的求活者之一。 诚如那个中年民夫所说,明军来了他们种地纳粮,清军来了一样种地纳粮,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得到质的改变,依旧是做牛做马。 既然如此,凭什么要他们牺牲? 又凭什么不让他们像狗一样活着? 如果说他们是汉奸,那大江南北那千千万万在清廷治下留了辫子的百姓又是什么? 这其中,是不是也包括王五的祖宗? 想到这里,王五忍不住自嘲一笑。 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吧! 有的人选择站着死,有的人选择跪着活。 是生还是死,本就是人最大的自由。 如果连这一点都要剥夺,王五不知道自己坚持抗清又为的是什么。 有句俗语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放到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是国家,还是家国?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士绅读书人认为先有国后有家,普通百姓却认为先有家才有国。 两种观点,从来是并存,也是针锋相对的。 国没了,哪来家? 家都没了,还要什么国? 辩了几千年,也没个答案。 只看心迹。 王五杀人时从不皱眉,也从不手软,但他不是将大义挂在嘴边的人,也不是动辄叫嚣你不跟我走就去死的人。 他不搞道德绑架,他尊重一切选择。 既然这些民夫认为是坚持抵抗的明军害了他们,如果没有明军他们就能在大清治下安生过日子,不用家破人亡,不用妻离子散,那么王五就没必要带着他们。 他没有时间也不会同这些民夫讲什么天下大势,讲什么家国大义,甚至煽情的宣讲这二十年发生的事情,从而引起这些已经家破人亡的民夫共情,让他们如同打鸡血般吵嚷着要随他大刀王五与鞑子拼到底,为死难亲人报仇什么的。 他只是命释放这些民夫,随便他们去哪。 徐霖对这个命令感到难以接受,劝道:“将军,这帮人没救了,放了他们,他们回头一定会跟鞑子报讯!” 狗剩同瞎子万四也认为应该将这些没卵子的民夫杀了,免得他们给明军造成麻烦。 赵进忠没吭声,但眼神显然在说他不同意这样做。 不管这些民夫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是巫山人,是他赵进忠的老乡。 一家家就剩这么个可怜人,他们也只是替鞑子干活而矣,不是什么死罪。 王五自不会杀这些民夫,这样做同清军有什么区别? 清军没做的事情,他王五领着明军替清军做? “把人放了。” 王五不担心放了这些民夫会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困扰,因为这帮民夫不是飞毛腿,怎么可能明军前脚刚走,他们就能及时通知到满洲兵呢。 等附近满洲兵收到消息,明军早已潜到慈竹笼了。 这可能是通讯不便给王五带来的唯一好处。 回头看了眼那帮因为明军要释放他们而感到高兴的民夫,王五突然又淡淡说了句:“也许我放了他们,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好事。” “嗯?” 在徐霖不解的目光中,王五已经走到集合完毕的队伍前头。 看着望着自己的一张张不同面庞,他本不想开口说什么,但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扬声道:“那些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可能你们心中对那些人有同情,有憎恨,有鄙视,有心寒... 但我想说的是他们都是可怜人,他们想活下去没有错,我们选择去死也没有错! 我们为什么选择去死? 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勇敢,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么无畏,而是因为我们有一颗不屈服的心! 记住,我们不是为谁而死,我们是为自己而死!” 第五十五章 剑指慈竹笼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刚刚率部爬上半山腰的王五,一抬头就看到远处似有一根冲天巨石突兀于青峰云霞之中,若隐若现,宛若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西落斜阳映射下,那少女在云雾中婀娜多姿,真如仙女一般。 “是神女峰么?” 王五不太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巫山十二峰最高的那座神女峰。 虽在巫山地区生活了数年,但他于此间风景却是看的极少,更没有时间去做那踏青赏景的游人。 从孩儿营出来分配到田守一部后,他的生活大抵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以致在巫山生活数年,落得个“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巫山真面目”了。 “应该是吧。” 紧随其后上来的瞎子万四瞥了眼远处那巨石便没了兴趣,掉头走到悬崖边同其他人一起奋力将下面的人往上拽。 从黑沟出发后,明军在王五的带领下走了四五里地,就被迫攀坡登崖。 原因是通往慈竹笼必经之地的双水井,被一支约200人左右的满洲兵占领。 这些满洲兵不是先前在黑沟被明军轻松唬住并解决掉的汉人阿哈,而是一帮真满。 虽然明军人数同对方差不多,也能利用康恩倍这个真满迷惑住对方,但王五认为这个迷惑时间不会太长,毕竟对方是一群真满,很容易就能发现“第九佐领”的不对劲。 为防打草惊蛇,也不想同这支满洲兵硬拼的王五反复权衡之后,下令从双水井西北侧的山林抄过去。 毕竟,他的目标是慈竹笼的满洲指挥部,而不是带着这两百死士同满洲兵拼个你死我活。 双水井西北区域不仅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一些地方不是断崖就是斜度很大的陡坡,使得刚刚进入其中的明军举步维艰。 哑巴朱三同曹迪威他们持大刀在前不断斩荆砍棘,这才让后面的明军得以顺着开出来的小路往坡上摸去。 饶是如此,前进速度也很慢。 王五内心很焦虚,因为天快黑了。 怕什么来什么,队伍在一块近乎半壁悬崖的地方被堵住。 两名身手敏捷善于爬树的明军士兵在同伴的帮助下,用嘴咬着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方爬上树梢,尔后冒着摔死的危险奋力跃上崖壁,之后将绳子放下这才使得下面的明军得以有上去的机会。 要不然,只能回头硬闯双水井。 王五收起对远处美景的感慨,叫来先他一步上来的康恩倍,问慈竹笼在哪个方向。 康恩倍四下看了看后指了一处方向。 约十里地距离,方向与神女峰所在完全相反。 “是那里么?” 王五需要康恩倍给出肯定的回复,不然千辛万苦摸错地方,不是天大的笑话,而是一场悲剧。 “老爷,是那里,没错!” 康恩倍很肯定,并说要是错了愿将脑袋给老爷砍。 也不知这个真满洲脑子是怎么想的,对王五一口一个老爷,听得王五十分好笑,却是不做纠正。 “好!” 王五点了点头,视线落向正带人警戒的赵进忠。 赵没有被明军拉壮丁前是巫山当地有名的猎人,时常独自进山打猎,因此对于地形和方位辩别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强。 不过赵进忠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认真四下看了一圈后,方才点头确认。 见状,王五便要起身准备继续出发,不想身后悬崖边上的人群却发出一阵低呼声,继而听见崖下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地。 “怎么回事!” 王五箭步来到崖边。 “队长,陈五掉下去了!” 手中紧握绳子的曹迪威眼眶通红,正强忍着泪水。 陈五是他的表弟。 舅舅死前可是抓着他的手要他照顾好表弟的。 没想表弟没死在鞑子手中,却死在这该死的悬崖边。 “活不了的。” 万四叹了口气,眼睛死死看着崖下。 天已经蒙上了黑影,密林遮挡下,崖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五哥,要不我带人下去找找看!万一,” 万一什么,狗剩没说,但众人都知道没有万一。 下去找是能找到,但找到的肯定是一具粉身碎骨的尸体。 “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们都要死,陈五兄弟只不过比我们先走一步!真要心痛陈五的死,就给我把劲卯足,到时替他多杀几个鞑子!” 王五咬牙下令继续出发。 天已经黑了,他们不能再在此地耽搁。 前方,还不知有多少困难等着他们去克服,有多少绝壁等着他们去逾越! ............ 百家池。 篝火旁,镶红旗满洲第十二佐领那哈正在用白布擦拭自己的腰刀。 面前的地上,是几十具尸体。 死去的是一柱香前从黑沟跑来报讯的汉人民夫。 这帮汉人给那哈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就是有一支约两百人左右的明军化装为清军正在向老木崆潜去。 时间是两个多时辰前。 在确认情报真实性后,那哈并没有立即采取对应措施,而是将来报讯的几十个民夫尽数宰杀。 原因是这帮汉人没有帮助大清兵反抗明军。 不反抗,就是通敌。 通敌,就不能活! 那哈手下的领催愣格里有些担心道:“大人,是不是马上派人去慈竹笼跟都统大人说一下此事,免得被那支明军钻了咱们的空子。” 那哈抬眼看了眼乌漆抹黑的四周,眉头微皱,如果汉人说的情况属实,这意味在他西边的雅图第九佐领很有可能遭到明军袭击,甚至已经全军覆没,否则雅图不可能不派人通知自己。 问题是这支明军是哪里冒出来的? 不搞清楚这个问题,那哈也不敢带兵轻易离开百家池。 因为西线要是出事,他这一走很有可能会让围剿老木崆的清军陷入明军重围。 思虑片刻,为安全起见,那哈让愣格里挑几个腿脚快的连夜前往慈竹笼报讯,其他人不得卸甲,以防明军大队来袭。 “嗻!” 愣格里领命过去安排,路过那堆汉人尸体时,发现其中有个年轻的没死,右手在地上无意识的摩梭,便提刀上前一刀扎在那年轻汉人手掌上,疼得那年轻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刀尖切断年轻汉人的五根手指后,愣格里不想让这汉人死的太快便没有再下杀手,又见其眼睛好像在看什么,便顺着望去。 发现这汉人看的是一个比他年长些的同伴。 一个早已断了气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的眼睛竟然没有合上,没了生机的眼神很呆滞,似乎在问为什么杀他们,他们已经很老实了啊! 他们只想活着,只想活着啊! 难道活着,真的有错? “是父子吗?” 愣格里微哼一声,提刀离开。 不远处的羊棚里,几十个白天被满洲兵从另一处寨子威逼来干活的汉人民夫们,被用绳子串着如同牲畜一样坐在满是羊屎的地上,透过栅栏呆呆看着外面的篝火。 以及篝火旁的尸体。 眼神不是恐惧,而是麻木。 第五十六章 天大功劳 慈竹笼,西安八旗满洲副都统杜敏驻地,亦是围剿老木崆的清军总指挥部。 昨日傍晚,杜敏于此地宴请了党守素、塔天宝两员降将。 党、塔二人皆是原李自成大顺政权的高级将领,“老八队”出身,资历比之尚在抵抗的刘体纯、李来亨还要老。 于明朝二人也是一个贵为国公,一个贵为侯爵,故二人来降令杜敏惊喜万分,于左右言道:“积年老贼,今朝来降,足见我国兵威显赫,宇内一统之势早成,今后中国再无敢逆我国者。” 已遣人去竹山向西安将军傅喀禅报喜。 今日宴请一为安抚二将; 二为从二将口中获得更多明军情报。 席间,党守素面有惭愧之色,有酒就喝,有肉就吃,并不多言。 这让杜敏心下不快,但并未表现出来。 塔天宝却数次向杜敏进言可由他出面劝降在背里庄顽抗的刘体纯,并透露郝摇旗同袁宗第其实就在背里庄以东数十里的黄草坪一带活动。 “黄草坪?” 杜敏使人拿来地图要塔天宝标明此地方位,仔细看后不由说道:“如此看来,郝、袁二贼是欲往兴山投李贼来亨。” “月前郝、袁二贼有意来老木崆与刘体纯合兵,只老木崆粮草短缺,官军又进逼厉害,刘体纯自知老木崆难保,又不愿轻弃,便请郝、袁二贼先投兴山...” 回营出身的塔天宝为求立功,将所知尽数倒出。 其认为郝摇旗、袁宗第之所以在黄草坪未走,一是想接应刘体纯撤出;二可能是难以打破湖广绿营对兴山李来亨的包围圈。 杜敏听后点头,复问塔天宝:“可知此二贼手下还有多少人?” “郝部残兵约两千余,袁部怕不足千人。” 塔天宝是估算的,大体情况差不多,不会有多少出入。 毕竟郝摇旗和袁宗第在房县、竹山、竹溪等地与陕西清军接连打了几场恶战,不仅地盘尽丧,兵马折损的也很严重。 鼎盛时期,郝摇旗同袁宗第二营兵马加在一起近四万之众,这也是为何郝摇旗同袁宗第地盘最多的原因。 对面的党守素看了眼塔天宝,心中微叹。 若不是塔天宝劝他降清,他也不会与老伙计们就此别离。 只这时后悔也没用,他能做的也就是老实听从满洲人的吩咐,否则,难逃一死。 这边塔天宝知道党守素在看他,却没有任何顾虑,继续将所知郝、袁二部情况吐露给满洲人。 说除郝摇旗、袁宗第外,又有监军文臣洪育鳌,监军太监潘应龙在黄草坪。 满洲协领叶布好奇问道:“那个监军洪育鳌同施州的毛登寿谁官大?” “这...” 塔天宝一时也说不明白。 只说当年永历朝廷授封他们十三家爵号时,是永历亲自擢洪育鳌为右佥都御史,令兼诸镇,后与十三家退入夔东后,永历朝廷又给洪加封了总督兵部右侍郎衔。 真要将洪、毛二人官职做个比较,谁大谁小,还真没法定。 这时塔天宝手下的记名总兵马昌元道:“过去名义上是那个毛登寿为总督部院,但毛部院一直在王兴光军中并不来江北,所以江北各家多是听那洪育鳌的。” 这个可能就是实情。 一南一北,各自负责。 杜敏同叶布对视一眼,又问那监军太监潘应龙是什么来历。 塔天宝说此人原是崇祯朝的司礼随堂太监,甲申后潜逃出京,辗转投永历朝廷任秉笔太监,后主动请求往郝摇旗部监军。 “若能擒获郝、袁二贼同那洪、潘二人,此番戡乱之功,都统大人必功居前列。” 叶布竟是请求由他率一个佐领旗兵,再从后方抽调两千营兵,合上党、塔二部降兵直奔黄草坪,免得这桩大功叫东边的湖广绿营给抢了。 杜敏听后大为动心,刘贼体纯已被降将田横、万和死死围在背里庄,最多两三日便能克复,因此着手奔袭黄草坪完全可行,甚至都不必从后方调营兵,只需将散在附近“扫穴”的两个佐领调回就可。 正要问党、塔二人可愿为大清立功时,那塔天宝迟疑了一下,竟又吐出一个天大喜事来。 “...此外,据职所悉,伪韩王朱璟溧、安东王朱盛蒗亦在郝部!” 说完这件事,塔天宝有些心虚的瞥了眼坐在那不吭声的党守素,果然后者眉头微皱,看着他的目光有冷意。 不由收回视线,心道老党到这会还看不清局面,归清之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个可不能跟他一样。 “噢?!” 塔天宝透露的两个“伪王”情报令得屋内包括杜敏在内的满洲将校们都是精神一振,皆是眼中有光。 原本两个大贼加两个永历伪朝重要人物就是大功一桩,不想竟还能捞到两个伪王,这已然不是大功,而是奇功了! 想到半个月前收到的西安将军处一份公文,杜敏忍不住问那塔天宝:“听闻你们拥立了个定武伪帝,此伪帝可是那伪韩王?” “定武?” 塔天宝与部将数人愣了愣后同时摇头,皆说不曾拥立过定武伪帝,也不知韩王何时称帝。 “这就奇了?” 杜敏甚感诧异,若无此事,何以朝廷专门行文各处,务要擒斩伪帝的? 叶布想了想,猜测道:“伪帝一事是湖广方面向朝廷奏禀,此前各处皆是不知,有无可能乃湖广方面为邀功而编造,又或听信降将误奏?” “也许吧。” 不管伪帝是否存在,两个伪王也值得杜敏调兵奔袭了。 当下又与那党守素、塔天宝等人饮宴一番,命人将二降将带去安置,自与叶布等人部署奔袭黄草坪之事。 众满洲将校对奔袭一事皆是附和,也都不愿绿营抢功。 擒获两个伪王的功劳,足以让他们一人记上一个前程! 杜敏也不耽搁,速命阿哈往第九、第十二佐领处传令,要两佐领于明日申时前务必赶到慈竹笼。 又遣人督促降将田横、万和速克背里庄。 称不论大贼刘体纯死活,只要克复,便为二降将请功。 部署完毕后,由于有些酒意,杜敏便让诸将散了先行歇息。 至屋外时,天上不见星辰,四下漆黑一片。 置身此处,如天地间独自一人傲立,再想那天大功劳,不禁雄心万丈。 只往那有汉女的屋中时,山间突起大风,吹得寨中篝火四散的同时,也让这位满洲副都统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多年沙场本能让杜敏不由四下看去。 视线中,却什么也没有。 寨子内外也是异常安静。 站立片刻后,杜敏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摇了摇头往那有汉女屋中走去。 殊不知,在他看不到的夜色中,一双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慈竹笼。 第五十七章 生死各安天命 没有手表,王五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辰,是凌晨前还是凌晨后。 但他知道,一切的付出都值了。 慈竹笼,就在眼前! 身后密林中,196名勇于赴死的勇士静静坐在地上。 很安静,偶有咳嗽声。 途中又牺牲三人。 一人失足坠崖,一人掉进深不见底的大坑,一人在伸手拖拽队友时不幸滑落山坡。 连同攀崖牺牲的陈五,进军慈竹笼的路上,明军共付出四条人命。 好在,余下的人终是见到他们要为之战斗的地方。 远处,满洲兵在寨中升起的火堆为明军指明进攻方向。 休整的明军将士默默在林中吞食干粮,就着葫芦或皮囊中的凉水囫囵而下。 填饱肚子的明军开始检查各自武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最后的准备。 此时若有一束光亮照来,便能看到林中一个个正在擦拭长刀、不断调整弓弦的明军。 王五也在收拾装备,除了身上的棉甲,他就一把用木柄加长的大刀。 让边上康恩倍奇怪的是,明军老爷没有擦刀,也没有用东西加固刀柄,而是从身上撕了一条白布将刀柄与自己的右手紧紧缠在一起。 起身对着虚空连劈数下,确保除非手断否则长刀绝不脱手后,王五方才满意点头。 “五哥!” 狗剩和哑巴朱三各自带了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摸黑到了王五这里。 二人将从两个方向悄悄摸到慈竹笼军寨外,探明满洲兵在寨子中的防御措施,为接下来的进攻提供足够的情报。 “小心。” 王五没有多言,将手中长刀反靠在右肩上。 狗剩和朱三带人走后,王五问康恩倍慈竹笼守军情况。 康恩倍说慈竹笼是副都统杜敏驻地,所以除了第七佐领400多人外,还有直属杜敏的一队戈什哈,约30人左右。 另外就是参领叶布等人的戈什哈,以及随军的拜唐阿,加在一起五到六百人之间。 敌我兵力是三比一。 王五对此却没有任何忧虑。 因为明军占了出其不意的好处,加之深夜使得清军视线受阻,同时也让明军的攻击动静数倍乃至数十倍放大。 所以只要明军能攻进寨子,里面的满洲兵哪怕有上千人,也会因为明军的突然袭击而惊溃,短时间内根本难以形成有效抵抗。 何况,王五的目标就是清军的前敌总指挥杜敏,只要能端掉杜敏这个清军“大脑”,满洲兵再多也会因为群龙无首乱了阵脚。 解决杜敏的任务王五自己扛了起来。 狗剩和朱三很快就摸了回来,慈竹笼的满洲兵虽然设有多重岗哨,值守的满洲兵也很尽职,但依旧没能发现潜到他们眼皮底下的明军。 “守寨门的鞑子有十多人,寨门两侧的哨塔上各有三名鞑子兵,大约半柱香时辰就会有鞑子兵的巡逻队经过寨门...” 狗剩同朱三将各自侦察到的情况详细禀报。 狗剩是说,朱三则是打手势。 若不是王五同朱三呆久了,恐怕一时也弄不清朱三在说什么。 在同赵进忠简单商量了后,一个简易作战计划就出了炉。 计划由赵进忠带领射手潜至寨外弓箭射程以内,尔后趁满洲兵不备突然发难,将守门及哨塔上的满洲兵解决掉后,明军后续人马由王五带领突进寨中。 没有任何花哨,拼的就是一个快。 作战命令口口相传,直至每一个士兵都能清楚知道。 最后,看着一众与他誓死抗争的部下,王五下了最后一条命令:“攻进去后,一杀人,二放火,听明白没有!” 言简意赅。 “明白!” 众人齐致点头,声音虽小,但充满力度。 “好,生死各安天命!” 王五转身将反靠在右肩的大刀握在手中,掂了掂了后吐了一口气,带头向那亮着火光的慈竹笼走去。 .......... “一个个都给我精神些,都统大人明日要带我们去抓汉人的两个伪王,这要是能活捉的话...” 今夜值守寨门的是骁骑校瓦笏达,此人是辅政大臣索尼的远房侄孙,老姓都是赫舍里。 因此瓦笏达常与人吹嘘他这个当辅政大臣的三玛法,问题是人家三玛法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侄孙,要不然怎么也要提携一下这个侄孙的。 熟悉瓦笏达的人也知道这小子喜欢吹牛,喜欢跟辅政大臣攀亲戚,但由于瓦笏达为人大方,常出钱请同僚吃喝,因此倒也人缘十足。 本佐领哪家娶媳妇、嫁闺女的,瓦笏达肯定是第一个到场。 刚刚瓦笏达接到上面领催通知,说明日可能拔营去抓捕汉人的伪王,要是成功的话,上面的参领、佐领至少一个前程,下面的骁骑包括披甲人起码也是半个前程起步。 这让瓦笏达很是激动,三年前他在云南挣了半个前程,这要是再得半个前程,就能得五品拖沙喇哈番爵位,连带着这个六品骁骑校也能迁升为正五品的领催。 届时不但俸禄多了不少,要是外放绿营的话还能再提一级使用,这样等他老了的话,怎么着也能混个都司、守备什么的,怎么着也比现在还要亲自带人站岗值哨的骁骑校强吧。 好事嘛,当然要让手下的披甲人知道,大家一同乐呵,明日好卯足劲去把前程挣了,顺便把那两个汉人的狗屁王爷送京师凌迟活剐。 一帮守门的披甲人听了瓦笏达所言,当然也是个个高兴,甚至有人幻想若是由他生擒两个伪王的话,那不是立马就能官升三级,和佐领大人平起平坐么。 这好事,瓦笏达也想呢。 笑着将提在手中袋子里的沙其马扔给手下披甲人分用。 沙其马是满洲人最爱的甜点小吃,就是将面条炸熟后用糖拌匀,口感酥松绵软,香甜可口。 满洲兵不管在家还是出征,都喜欢随身带一些沙其马。 “省着点,嘿,我说巴达你也不怕噎着了...回头你们都给家里捎个信,叫家里也寄点到来,省着一个个都吃我的...” 瓦笏达嘴里是这么说,却没有阻止手下披甲人将他的沙其玛一抢而光,正要嘱咐这帮馋鬼注意下外面时,耳畔却传来什么声音。 不禁有些疑惑扭头向寨门左侧看去,视线中几十枝利箭正高速向他所站的位置抛射而下。 “嗖嗖”声中,那个嘴里塞满沙其马的披甲人巴达喷了瓦笏达一脸血。 一枝锋利的箭头从巴达的嘴中冒出。 箭头上,是半块没被口水化开的沙其马。 第五十八章 不,我是满洲! 巴达嘴张的很大。 想说什么,直兀兀从其口中钻出的大箭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急得这个满洲披甲人伸出双臂抓着从其口中钻出的箭枝,如卡住喉咙般在那疯狂蹦跳。 眼神满是血丝。 似被什么东西寄生夺去意识般。 直到突然停下,其身方如软骨缓缓倒地。 相邻几名正在吃沙其马的满洲兵亦同时中箭。 这些正在品尝家乡美食的满洲兵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夺走他们生命的是那些本该射向汉人的满洲大箭! 强劲的箭头直接破开满洲兵身上的甲衣,毫不留情的钻进他们身体,或当场令满洲兵停止心跳,或搅得其肺脏瞬间大出血,或令他们难以行动。 瓦笏达也被箭枝射中。 这个一直说自己是辅政大臣侄孙的骁骑校有点幸运,因为他并没有被射中要害,呼啸而来的箭头从他的右臂穿过。 但那箭的力道太大,使得瓦笏达的胳脯就如被巨物扭拽般,整个人本是朝南看的,结果一个眨眼却是朝北看了。 “敌袭!” 八旗勇士的本能让瓦笏达强忍右臂传来的巨痛放声吼了起来。 然余音未止,其背上就是一阵钻心巨痛。 一枝大箭已经没入其体内。 望着眼前仍很安静的军寨,以及那正在燃烧的篝火,瓦笏达不甘的跪倒在地,右手使劲向前方指去,嘴里呢喃有词,身子也试图想朝前方爬去,然直到眼前彻底失去光线,他却依旧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脑海里的一切意识都是徒劳。 “敌袭!” 寨门两侧的哨塔上有满洲兵也发出叫喊,伴随叫喊声的是两具从上面翻落的尸体。 “扑通”两声,溅起一地灰尘。 其中一个满洲兵尚未咽气,身子同僵尸般时不时挺上一挺,嘴里的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着。 叫喊敌袭的满洲哨兵没能发出第二声示警,就被不远处的赵进忠一箭送去见了阎王。 与此同时,又是几十枝利箭如雨水一般朝寨门处的满洲兵射了过去。 扎在木门上发出“叭叭”的声音。 几名躲过第一轮箭雨的满洲兵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明军的第二轮齐射放倒在地。 “杀杜敏!” 见赵进忠得手,一直匍匐在地的王五猛的跃起大喝一声,手执大刀从乌黑的夜色中如恶魔冲出迷雾般奔向寨门。 “杀杜敏!” 同样手执大刀的明军勇士一个接一个从夜色中出现。 眼中只有决死的杀意。 “不能让汉人冲进来!” 一个中箭未死的满洲兵发现明军朝寨门冲来后,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踉跄奔到寨门处,双臂死死箍住寨门,竟欲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潮水般涌来的明军,为营中尚未反应的同伴争取最后的时间。 “挡我者死!” 最先冲到寨门处的王五毫不留情挥起大刀,隔着木栅朝那满洲兵抱在一起的双臂斩下。 刀落! 两只手掌同时掉地! 断腕处的鲜血如滋水枪般滋了王五一脸。 大刀带着余力重重斩在下方有碗口粗的木头上,“叭嗤”一声,木头从中一断为二。 刀刃再无阻力直直斩在地上,带出一条深深斩印的同时,也让王五的右手虎口为之一震。 “砍!” 一柄又一柄大刀斩在木寨大门上,等到砍的差不多时,前排的明军将士齐致发出吼声用力撞向大门,寨门如四分五裂般立时瓦解,木头散落一地。 “杀!” 踩着门后中箭满洲兵的尸体,明军如射向寨中的一枝利箭迅速前延,继而又如潮水穿过无数溪流向着寨中每个角落汹涌而去。 杀人,放火! 涌入寨中的明军将士冲进他们能看到的每一间屋子,疯狂砍杀着那些尚在睡梦中的满洲兵,以及那些被声音惊醒连甲衣都没来得及穿就冲出来查看的满洲兵们。 “狗鞑子,去死吧!” 王五的亲兵曹迪威一刀将一满洲马甲斩翻在地,刀刃转而挥向另一个双手提着裤子朝他呆看的满洲马甲。 没有兵器在手的马甲下意识往后退了数步,却因退的太快导致左脚踩上裤角,整个人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 不等他伸手去取放在一边的兵器,曹迪威的大刀就已落下。 没有甲衣保护的马甲胸口从左到右被当场砍出一条血槽来。 血槽内,森森肋骨如排骨般整整齐齐。 这一幕让通铺上另两名还没起的满洲兵骇的魂飞魄散。 一个连衣服都没穿跳下床就去拿自己放在铺端的刀欲图同明军拼命。 一个则兀自裹着棉被怔怔发呆,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睡得太香突然惊起后尚在迷糊阶段。 想拿刀的满洲兵不出意外被同曹迪威一起进来的明军士卒当场斩杀,哪怕这个满洲兵极其凶悍。 曹迪威则跳上通铺朝那裹着棉被盯着自己看的满洲兵挥刀斩去,刀快落下时那满洲兵才回过神来,身体下意识滚了一下,结果大刀并没有斩在其胸膛,而是斩在了其双腿上。 疼得这满洲兵在棉被中哀嚎不止。 被子也瞬息间被鲜血染红。 “曹兄弟,我要放火了!” 外面传来徐霖的声音,这位前绿营哨官正带着手下人四处放火,为的就是彻底搅乱慈竹笼,从而让寨中的满洲兵因为惊慌四散逃跑,又或难以辩敌自相残杀。 奇袭,明军胜利的基础。 混乱,则是明军的最佳盟友。 赵进忠亦带着手下箭手跟在大刀队后面,不时射向那些拿着武器冲出来要反抗的满洲兵们。 随着明军的快速推进,半个慈竹笼都大乱起来。 一些满洲兵反应是反应过来了,可等他们拿着武器冲出来时,却发现视线内正在砍杀的都是自己人。 都有辫子! 谁是敌人?! 短短的愣神却要了他们的命。 直到明军将这些无法分清敌我的满洲兵砍翻在地时,一些满洲兵才发现敌人的脖子或胳膊上似乎系有白巾。 可惜,他们发现的太迟。 类似情况在寨中到处上演着。 参领叶布被惊醒后第一时间就带着手下戈什哈奔了出来,可明知寨子受到明军袭击,眼前也到处是砍杀的敌人,但叶布却不知如何是好。 只因,他不知道谁才是敌人。 发愣间,有人在喊:“大人快跑,明军太多了!” 这声喊让叶布立即决定撤走,因为他根本无法带人止住眼前的混乱局势。 “大人,快走吧!” 七八个满洲兵在火光中逃到了叶布这里,带头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马甲,刚才的叫喊就是此人发出。 “跟我去保护都统大人!” 叶布并没有只顾自己逃,而是想到副都统的安危。 就在他示意那几个披甲人跟自己去找副都统时,那个喊明军太多了的满洲兵突然趁他不备,上前一刀砍在其后脖上。 这一刀出其不意,不仅叶布没有想到,身边的戈什哈们更没有想到。 捂着快要掉落脑袋的叶布震惊的想回头看是谁偷袭了他,可脑袋却怎么也转不过来。 只听耳边自己的戈什哈在失声尖叫:“你们不是满洲!” “不,我是满洲!” 康恩倍的回答无比坚定。 他是满洲。 说破天也是满洲! 第五十九章 是谁在造都统的谣 众留着辫子的明军将士一拥而上,叶布手下的几名戈什哈都是仓促随主子奔出,除了佩刀外都没有披甲,猝不及防之下哪里是这帮蓄意来攻的明军对手。 有个戈什哈中刀倒地后,竟还难以置信的望着明明留着辫子说着满洲话,却在帮着汉人对付自己人的康恩倍。 他似乎对这个满洲叛徒有点眼熟,好像是第九佐领的人? 记不清了。 死神就站在面前,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好带他回关外的老林子。 但这戈什哈不仅没有闭眼,反而嘴巴不断开合着,似有千言万语要对那正在帮汉人屠戮自己人的满洲叛徒说。 康恩倍刚从没来得及披甲的同胞肚子上拔出自己的长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盯着自己不肯闭眼的戈什哈,许是想让这个同胞死的瞑目,便想开口同他说两句。 大抵他也不想这样吧。 可你们不死,我就得死! 然不等他开口,身后就传来奉命监督他的汉人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喊啊!” 是那最先反正归明的马部士兵——均州江天成。 其奉命带领数名士兵保护康恩倍。 因为这个会说满洲话的真鞑子很重要。 当然,保护的另一层含义康恩倍也明白,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嗻!” 继而扯起嗓子尖声惊叫起来:“不好了,都统大人死了,都统大人死了!” 正宗且流利的满洲话。 “都统大人死了,都统大人死了!” 江天成带着几名明军将士也学着康恩倍的话跟着叫喊起来。 只他们现学的满洲话肯定不利索,甚至听着特别“夹生”,可在这一片混乱之下,谁又能区别出真假呢。 夜袭放大了明军的“攻势”,混乱则是无数倍的加剧满洲兵的惊恐。 江天成他们一边叫喊,一边押着康恩倍这个真鞑子往尚未被混乱波及到的方向奔去。 此时,半个慈竹笼都叫大火点燃,火光映红天空,令得交战双方的身影无比清晰。 本就是木头搭建的棚屋在“霹雳叭拉”声中一座接一座崩塌,受到惊吓的马匹、牲畜在寨中到处乱奔。 一头被满洲兵从附近寨子中抢来的公牛甚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不仅撞倒了数名满洲兵,也把一名明军给抛在了半空。 最后那头公牛一头扎进一座棚屋中,由于双角被木头卡住无法挣脱,生生被蔓延至此的大火烫死。 熊熊燃烧的大火在驱走寒夜冰冷的同时,也让寨中温度急剧上升。 奋勇冲杀满洲兵的明军“辫子兵”人人脸色通红,被砍杀的满洲辫子兵脸上同样烫人。 没用多久,空气中就开始弥漫尸体被大火炙烤发出的焦糊味。 王五的身后,更是遍地断臂残肢和一具具倒地不醒的尸体。 数十把长刀组成的“刀林”如一堵墙般,由寨门处一直向着寨中最深处“横移”。 所到之处,只有挥刀、挥刀、再挥刀。 没有甲的满洲兵被刀林绞碎,有甲的满洲兵同样被齐腰斩断双肢。 混乱中的满洲兵根本无法对成规模冲击而来的明军大刀队形成任何有效阻击。 哪怕这支明军大刀队的规模小的可怜。 杀杜敏! 王五的脑中只有杜敏一个名字,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连续劈砍让他的体力消耗不少,但长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 除非手断。 不远处,一间屋上的长长横梁在烈焰焚烧中重重落地,砸得下面烟尘火星四起。 烈焰中,一个满洲兵却正在艰难往外爬来。 身上的衣服被大火烧的同他的肌肤牢牢粘在一起,屁股上甚至还在冒着烟。 辫子烧没了,脸烧黑了,后背更是被烧焦。 看不出是真满还是阿哈。 求生欲望让这个满洲兵艰难爬出了火场,看到眼前一队举着大刀的辫子兵,他本能的撑起胳膊试图呼救。 只胳脯刚抬起来,却“叭嗒”一声折断,断裂的骨头尖子将这满洲兵“钉”在了满是血泊的地上。 再也无法动弹。 王五眼中没有任何同情,四下里满洲兵已大乱,耳畔更是听到康恩倍等人的叫喊声。 惊恐之中带有哭泣的叫喊声,让王五对这个真鞑子再次满意点头。 也没有什么看不起。 为了活着,不寒碜。 都统已死的消息在杂和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空气中肆意传播,令得每一个听到此消息的满洲兵脸上都露出惊恐欲绝的神情。 一些在寨后面匆匆赶来的满洲兵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失去了与来袭明军战斗到底的信心,纷纷借着夜色越过栅栏向着漆黑的山林跑去。 杜敏在哪?! “刀林”仍在不断向前移动。 整体的移动。 挥一刀,呼吸一口。 血与火,冷与热,就在这巫山深处交织着。 一队有披甲、也有没披甲的满洲兵同“刀林”撞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吼喊,王五奋力一刀向眼前的满洲兵面门重重砍去。 火光下,那是一张满是惊恐的稚嫩脸蛋。 “噗哧!” 大刀入肉切骨,十七岁的达旺呆呆看着一把大刀从自己脑袋拔出。 视线在血水喷出那刻变得模糊。 脑袋落地之时,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额娘的脸庞。 又是十几把大刀挥下,数名满洲兵同时倒地。 无一不是年轻的脸庞,甚至有的看着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杀!” 王五依旧没有任何同情。 不管这些满洲兵是青年还是少年,又或壮年、老年,他们只有一个共同身份——敌人。 显然,这些年纪不大的满洲兵是来战场历练,又或是家里安排他们过来抢功的。 因为,这一仗以后,中国大陆再也没有汉人的抗清战事了。 数名同伴被同样留着辫子的敌人砍翻之时,余下的年轻满洲兵们不知是谁哇哇叫了一声,之后十几人竟然哭嚎着扭头便跑。 在他们身上,竟是看不到一点父辈征服中国的悍勇。 倒像是一群温室中的花朵,冷风一吹瞬间蔫萎。 杜敏早就被惊动了,但他第一时间并不以为慈竹笼遭到明军袭击,而是以为刚刚归降的党守素、塔天宝二人带着降兵做乱。 “这帮该死的老顺贼,朝廷就应该听摄政王当年的话,将反复老贼俱杀光才好!” 又气又急的杜敏急令戈什哈去召参领叶布等人,又命聚拢溃兵,无论如何不能让老顺贼得逞。 可戈什哈刚派出去召人未过多久,耳畔就传来呼喊他已死的声音。 我怎么就死了?! 杜敏错愕的朝前方看去,他确认呼喊自己已死的是满洲人,不是汉人。 那么,是谁在造他的谣! 第六十章 事情其实不是这样 塔天宝虽是回营出身,但吃肉喝酒一应习俗同汉人并无不同。 由于昨夜同满洲人多喝了几碗,因此回到住处早早睡了,以致事变之时尚在蒙头大睡。 直至麾下记名总兵马昌元慌里慌张冲进其屋,方才将酣睡的塔天宝给拽醒。 有起床气的塔天宝并不知外面已经大乱,对擅自进来叫醒自己的马昌元很是不满,刚要斥其几句,马惊慌的脸色让他意识到不对。 待听外面似有什么动静时,三十多年尸山血海养就的本领让他毫不迟疑翻滚下地,顺手抄起佩刀的同时,双脚已经套住靴子。 不待马昌元开口,已经长刀出鞘朝屋外奔去。 到得外面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诺大的慈竹笼竟是叫大火吞噬了一半! 眼前是惊溃的辫子兵,耳畔是震耳的喊杀声。 一众随塔天宝前来慈竹笼的降兵也目瞪口呆看着,不知道他们是应该帮满洲兵反击来袭的明军,还是帮昔日同袍攻击满洲兵。 几名降将下意识将目光看向塔天宝。 火光映射下,一个个才剃发的额头青森可怖。 “侯爷,怎么办!” 马昌元的声音都打结了,大火已经向他们所在蔓延,乱兵也快涌到这边,用不了片刻功夫,此地就不再安全。 塔天宝一脸惊疑:“刘二虎冲出来了?!” 旋即排除这个可能。 刘体纯带着手下残兵护着几千家眷被田横、万和两个王八蛋死死困在背里山庄,自保都无力了,怎么可能冲到这里来呢。 田横、万和真要是废物,也不会把刘二虎逼上绝路! 突然心中一个咯噔,失声叫道:“坏了,是老党!” “党公爷?” 马昌元呆在那里,直觉告诉他不可能,可不是陕国公带人作乱,寨子怎么会大乱的? “坏了,坏了!老党个王八蛋坑死我了!” 塔天宝急得额头冷汗直渗,真要是党守素不甘降清使了个诈降计出来,他塔天宝纵是没有参与,怕大清那边也再无他容身之地。 正惊慌时,党守素的身影却出现了。 带着随他同来慈竹笼的数十名亲兵也是一脸惊慌的过来找塔天宝,原因是党守素也以为是塔天宝给鞑子使了出诈降。 待见塔天宝同他的人都在,这位前大顺副威武将军、大明陕国公心下竟是没来由的生出失望。 继而一公、一侯彼此对视,双双无言。 半响,还是塔天宝做了决定,咬牙对党守素说了句:“老党,不管你怎么想,咱俩没法回头!” 说完,挥刀对一众看着自己的部下吼道:“不想死的都跟我来!” 竟是要带人去帮满洲兵对付来袭明军。 党守素愣了一会,一跺脚也带人跟了上去。 塔天宝说的没错,甭管他再怎么不想和老伙计动手,再怎么觉得对不起明朝,如今这局面也由不得他三心二意,做那反复之人!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坚持下去的理由! 只塔天宝刚带兵朝前方奔了没多久,一队闻听都统大人战死便想撤离此地的满洲兵同他们迎头相撞。 “我是塔天宝!” 为免误会,塔天宝赶紧自报身份,可对面的满洲兵听了他的汉话,竟是一个个如见仇人般挥刀就朝他们杀了过来。 塔天宝见状急得大喊:“误会,误会,我们不是明军!” 又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拽过脑后的小辫子对冲过来的满洲兵示意。 “我们有辫子,有辫子!” 塔天宝叫的都破了音。 可那帮满洲兵哪里肯听他解释,对其拽在手上的小辫子更是视若无睹,哇哇鬼叫着就同塔天宝的人撞到了一起。 十几名手中明明有刀,却因没有得到命令的塔部士卒,当场就被满洲兵砍倒。 塔天宝急了,还想再解释他们并非作乱的明军,却有两名满洲兵恶狠狠挥刀朝他砍了过来。 由不得塔天宝,本能迫使他挥刀格挡! 这一挡,两方人马立时混战在一起。 “老塔怎么跟满洲人打起来了?” 后面跟上来的党守素被眼前这一幕看的惊住,旋即意识眼下这局面根本敌我难辩,赶紧勒令部下不要上前,免得被满洲兵当作明军攻击。 ......... 远处,副都统杜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他吃惊的发现自己不是自己了! 就是派出去召集人手的戈什哈根本没有带来几个披甲人。 就那几个半信半疑跟过来的披甲人,还是见到他本人后才确信副都统大人死了是个谣言。 可惜,多数满洲兵都信了这个谣言,很多人或死于明军袭击,或主动弃寨撤走。 现在就算杜敏大声喊自己没死,能聚拢的满洲兵也不会太多。 远处依稀还能听到有满洲话在叫喊快走什么的。 “叶布呢!” “安达尔呢!” “奎伦呢!” 确认手下几个重要将领都没了踪迹,杜敏意识到他也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大人,明军都有辫子,他们在冒充我们!” 差点叫明军砍死的一个戈什哈告诉副都统大人,来袭的明军都留有辫子这一事实。 “该死的顺贼!” 这让杜敏更加坚定是党守素、塔天宝两个老顺贼做的乱。 两人麾下的降军刚刚剃发! 不用说,两个老贼是在里应外合想将他杜副都统一锅端。 再想塔天宝昨夜之所以吐露那么多明军情报,实是为了迷惑自己,心中更是大恨。 眼见四下里明军喊杀声越来越近,杜敏知无法挽回,果断下令向寨后撤。 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去老木崆。 老木崆有田横、万和两降将的几千人马,谅党守素、塔天宝这二贼也不敢来攻。 附近还有第九、第十二两个佐领在,纵是慈竹笼被老顺贼所占,杜敏也有实力夺回。 让他如丧家之犬般逃回竹山是不可能的。 他丢不起那人! “保护大人!” 一众满洲惊兵当即护着副都统往寨后撤。 后面有明军发现了这一支正在撤走的满洲队伍,立时追了过来。 杜敏不敢停留,途中又汇合了几十名狼狈不堪的披甲人,正要涌向那小路时,前方却传来厮杀声。 借着火光,杜敏一眼就看到正提刀的塔天宝,怒极之下不禁喝道:“塔贼,我剐了你!” 这一声“塔贼”喊的正提刀看着地上被自己砍倒的两名满洲兵尸体发呆的塔天宝,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脑袋微微侧移,喉咙不由咽了咽。 视线内,是杜副都统要吃人的目光。 “我...” 塔天宝不知如何解释。 他也解释不清。 手中长刀滴落的是满洲大兵的血。 第六十一章 积年老贼 真就是一场误会。 可这误会也真就是没法解释。 塔天宝倒是没什么想死的心,就是憋的难受。 远处旁观的党守素也是如此,因为党守素发现自己似乎也跟着进了一条死胡同。 退都退不出来的那种。 杜敏这边不需要谁解释,眼前所见让他怒火中烧,愤而用满语喝令:“杀塔贼者,记一个前程!” 暴怒的副都统都不逃了,只想杀了塔、党这两个乱他军寨的罪魁祸首。 塔天宝是听不懂满洲话,但他不是瞎子,那帮挥刀朝他奔来的满洲兵已然告诉他没的选。 无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硬着头皮同满洲兵砍杀起来,中途不忘扭头朝“看戏”的党守素喊了声:“老党,搭把手啊!” “好!” 党守素也是干脆,二话不说带着手下过来帮忙。 他知道自己不管动与不动,满洲人都饶不了他。 既然这个误会难以解开,只能先保命了。 明年就五十岁的塔天宝身手不比年轻人差,刀刀狠辣,几个满洲兵都近不了他身,反而被他接连斩翻两个。 其中一个还是个“娃娃兵”,被砍之后用那尚未变声的嗓子尖声惨叫,刺耳的很。 “老塔!” 党守素年轻时是赶毛驴贩私盐的狠人,驴、盐都被官吏没收后一气去投了李自成的“老八队”,战场上是个不要命的主,硬是凭战功成为大顺军的威武将军,封“载侯”。 实在是因为永历朝廷败亡全国皆已沦陷,这才失了抗清信心叫塔天宝说动降清,要不然也是个铁打的汉子。 喝了声塔天宝后,党守素一边挥刀,一边叫道:“干完这票要是有命活着,去找刘二虎!” “好!” 塔天宝头也不回应了声,一刀斜劈将个满洲兵半个脑袋瓜子都给切了。 几个被家里送来历练的满洲少年骇的脸都白了,其中一个只觉嗓子眼有什么东西涌上,竟是不顾面前的“顺贼”,当场呕吐起来。 没等胃中的东西吐出,其脑袋连着辫子就落了地。 有了党守素的人帮忙,塔天宝的人也有了底气,反过来把冲来的满洲兵给打的直线后退。 杜敏见状怒不可遏,带着戈什哈冲上前来。 发现杜敏上来后,党守素不禁喝了声:“老塔!” “甚?” 塔天宝挥刀迫退两名靠上来的满洲兵朝党守素望去。 “先杀杜敏!” 党守素长刀朝满洲人群中的杜敏指去。 “成!” 两个积年“老顺贼”配合默契,各自迫退当面满洲兵后双双扑向杜敏。 一个满洲骁骑校见两个老贼要杀副都统大人,一个箭步从塔天宝侧后方向扑了上来。 “老塔小心!” 党守素发现了那个满洲骁骑校,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长矛朝那骁骑校奋力掷去。 却是没能扎中那骁骑校,倒是扎中了边上一个反应迟缓的小鞑子,疼得那小鞑子惨叫一声抱着脸就倒了下去。 那骁骑校一愣间,塔天宝已扑向副都统。 杜敏打十二岁就随父辈入关征战,三十年下来也练就一身好本领,纵是后面还有贼军追来,又哪里肯弃了两个老顺贼逃跑。 “老贼,拿命来!” 暴喝声中,杜敏手中大刀带着风声向着塔天宝劈砍下去。 塔天宝也是发了性子,举刀挥挡,不想毕竟上了年纪,竟然被他年轻十岁的杜敏给压了下来,继而胸口一沉,手中大刀就此脱手。 只刀尚未落地,塔天宝已经一个原地侧翻避过了杜敏那要命的一刀,可不等他起身,杜敏第二刀已经挥来。 实在难以躲闪的塔天宝堪堪避过,背上却叫杜敏的刀尖给拉出一条血口。 塔天宝闷哼一声欲从地上捡满洲兵丢弃的兵器,不想又一满洲兵从他右侧挥刀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塔天宝随手拉过一具倒地的满洲兵尸体,靠这死鞑子挡了一刀。 只气力用尽,胸口喘的厉害。 杜敏只欲置塔天宝死地,挥刀再次砍来。 慌得塔天宝在地上猛向后蹬腿。 眼看杜敏就要迫近落刀,其后脑勺却被什么东西砸了下,脚下立时有些晕乎。 等到清醒过来时,却听耳畔尽是惊呼声。 侧脸去看,一把大刀直接砍在他的左肩之上,将其左肩连同衣服一起卸了下去。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呃!” 杜敏疼得抱着断臂凄声惨叫。 砍落其肩的是另一积年老贼党守素! 其见塔天宝遇险,抬脚将地上的一块碎砖踢向杜敏后脑,继而格开与之纠缠的两名满洲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杜敏挥刀砍下。 见杜敏被老党砍中,塔天宝忍着背上巨痛,一个鲤鱼打挺抄起一把长矛用力戳进杜敏的肚子。 力道之大,竟致矛头直接从杜敏的后背钻了出来。 “大人!” 杜敏的戈什哈见副都统大人被老顺贼所杀,一个个都放声哭叫起来,继而不要命的冲向塔、党二人。 满洲军法,阵失主将者,护从侍卫的戈什哈皆斩! 只塔天宝、党守素的部下们已经冲来,一阵乱杀之下,地上便多了几具尸体。 其余满洲兵见状,都是失了胆气,或被塔、党二人部下所杀,或弃了敌人撒腿就跑。 带兵追来的王五也叫前面厮杀看的一愣,只以为是部下有人快于他赶到此处,可见厮杀双方都有辫子,且没有辨别身份的白布条,不禁也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难道此地还有另一支明军余部与自己打着同样的心思? 当下也想不了那么多,带人冲上来帮忙。 要是叫杜敏跑了,那这场奇袭就算败了! 他这一冲,却把刚刚宰了杜敏的党守素、塔天宝给吓坏了。 二人均以为来的是满洲兵。 塔天宝情急之下不禁喊了声:“老党,风紧,扯呼!” “走,去找刘二虎!” 党守素也不敢再与满洲兵纠缠下去,毕竟他们没带多少人来慈竹笼,随两人降清的其余士兵被杜敏安置在老木崆。 只刚要撤时,却发现那群手持大刀涌来的满洲兵,却将两个被他们吓得回头跑的鞑子兵给砍了。 不禁也是一怔,继而疑惑的朝那帮满洲兵喊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明军!” 王五一刀斩翻慌不择路撞上来的满洲兵,朝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党守素望去,也是好奇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第六十二章 莫怪王某手黑! 党守素不知如何回答对面的问题。 好在,都是自己人! 塔天宝一听是明军也立时松了口气。 双方很快见面。 但是气氛有些尴尬。 双方虽然都有辫子,但一方是为了杀敌而留,另一方却是投敌而留。 性质完全不同。 塔天宝脸皮够厚,见对面这支人马带队的并非他所熟悉的老伙计,也不是哪家的重要人物,就大言不惭说他们是诈降。 也是要于今晚起事的。 所以,两方是撞桥了。 边上的党守素听了这话脸不由燥得慌,可不这么说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面前这些把慈竹笼清军指挥部给端了的明军将士们,他们俩是孬种没卵子的怂货! 党守素、塔天宝? 王五目光在两位留着辫子的大明公侯脸上扫了一下,要不是他路上从被抓的满洲活口那里知道这两位降了清,还真能被他们蒙住。 什么撞桥! 他娘的压根就是满洲人难辩敌我、不明情况,以为是党、塔二人在营中作乱! 结果党、塔二人为了活命跟满洲人内讧。 狗咬狗! 亏塔天宝有脸说的。 不过也没计较什么,先去确认那个满洲副都统死没死。 “老爷,此人就是杜副都统!” 康恩倍跟在其后指认肚子被长矛戳穿、断了一根胳膊的满洲人就是杜敏。 这让王五彻底放下心,杜敏这个前敌总指挥一死,围剿老木崆的清军必定大乱,消息再传到围困背里山庄的田横、万和处,两王八蛋必定卷起裤腿跑路。 因为田、万二人肯定会以为是西线的锁彦龙、田守一带兵回援刘体纯。 再加上连满洲副都统都叫明军杀了,田、万二人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留在背里山庄。 如此一来,刘体纯就死不了。 他不死,这面旗帜就倒不下。 到时王五劝说刘体纯突围,怎么也能聚个几千人出来,比他现在领着这千把人跟清军干要强得多。 突围目标自然就是跟在屁股后面准备“捡漏”的牛副将。 见王五对他二人不甚礼敬,塔天宝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快的,但想自己降过清便也不好意思摆什么侯爷的架子,只在那夸功似的说为了杀这满洲副都统,费了多大劲,自己也险些战死什么的。 党守素听不下去,便插嘴问王五道:“你们是刘二虎的部下?” 王五点了点头,道:“末将原是随总兵田守一的,不过田守一跟着锁彦龙要降清,被末将一刀砍了。” 闻言,饶是塔天宝脸皮够厚,也不禁为之一红。 党守素是知道田、锁二人的,尤其那个锁彦龙还是刘体纯的亲信大将,不想也在这风雨飘摇之际生了降清主意。 心中不禁为之暗叹。 王五没戳穿党、塔二人降清真相,只想知道这两位下一步准备去哪,便出言询问。 “此处周围有鞑子两个佐领,陕西绿营也有不少兵在附近,我和老塔打算去老木崆...” 党守素没有隐瞒,坦言自己与塔天宝有两三千部下在老木崆,现既干掉了满洲副都统杜敏,当然是带人同旧部会合,打叛将田横、万和一个措手不及,从而救出被围的皖国公刘体纯。 并夸王五这次夜袭干的漂亮,回头救出刘体纯后为其请功,肯定要保王五一个总兵衔。 “事不宜迟,趁附近鞑子尚不知此处变故,我们赶紧去老木崆。” 塔天宝有些急于离开此地,一是担心附近满洲兵赶来增援,那样的话他们肯定没法安全抵达老木崆。 二是担心刘体纯那边顶不住,万一老刘跨了,田横、万和两个王八蛋肯定转头收拾他和党守素。 “好!” 王五点头同意随党、塔二人去老木崆,并说将此事告知部下,可在转身瞬间,手中大刀突然砍向将半根长矛当成拐杖支立在那的塔天宝。 塔天宝猝不及防被王五一刀砍在脖子上! 与此同时,得了五哥眼神示意的狗剩也将手中长刀狠狠捅进了党守素的胸膛。 “你们!” 党守素双手紧握插在胸口上的长刀,眼神之中是难以置信。 狗剩根本不说话,只用力将刀往前顶。 刀刃瞬间划开党守素双手皮肉,鲜血顺着其手掌滴落。 那边被王五一刀砍断脖子的塔天宝连声音都没发得出,就“扑通”倒地,两腿抽了抽便咽了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党、塔二人部下。 记名总兵马昌元刚反应过来要挥刀时,几十把大刀就指向了他们。 “谁动谁死!” 哑巴朱三、瞎子万四等人恶狠狠的瞪着马昌元等人,只要这帮人敢动一下便立时挥刀砍翻。 “谁敢动,老子一箭射瞎他眼珠子!” 赶过来的赵进忠想也没想,便将手中的大弓瞄向了那个记名总兵马昌元。 “还有鞑子!” 带人追杀满洲兵的徐霖、江天成等人也涌了过来,以为将军是在劝降鞑子的他们也纷纷上前围住党、塔二人部下。 面对明军将士砍得刀柄都泛红的大刀,以及那一张张瞄着他们的大弓,马昌元等人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不想死的最好不要动,否则莫怪王某手黑!” 扫了下那帮被震住的降兵,王五弯腰将塔天宝的首级提在手中,又走到尚未断气的党守素面前,冷冷说了句: “今日形势,别人降清王某可饶,你二人一个贵为大明国公,一个贵为大明侯爵,王某却是怎么也不能饶,今日便代千万死难义士杀你二人!” 说罢,挥刀斩下党守素首级。 同样提在手中。 这两颗脑袋他还有用。 如果党守素没有透露他与塔天宝的旧部在老木崆,并有两三千人,王五或许真的会放他们一马。 但现在却必须死。 王五需要党、塔麾下那两三千人! 如此自然不能留下这两个已经动摇的公侯。 因为两人已不可信! 望着王五手中提着的两颗脑袋,马昌元等人皆是心中发凛。 “至于你们这帮人,王某可以不杀!” 视线缓缓从党、塔二人部下脸上扫过,王五微哼一声,沉声道:“你们若还有种的话就跟王某去老木崆救刘帅,没种的话天亮之后滚蛋!” 第六十三章 夺帅! 不杀党、塔二人,王五根本没办法夺他们的旧部,甚至自己带领的这支残兵也得受他们节制。 没办法,谁让人家一个是国公,一个是侯爷,还都是老顺军的高层呢。 而他王五在明军“体制”内,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荆州参将。 实际权力,刚刚从一个“营长”升到“团长”。 这地位拿什么和资历堪比明军主帅刘体纯的党、塔二人争? 老顺军出身的麻思忠、许德义等人肯定会唯这两人马首是瞻,如此王五便失去对顺军老卒的影响力。 与其受这两个已生动摇之心的投降派掣肘,甚至分裂他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只要能顺利控制二人留在老木崆的旧部,即便田横、万和两个叛将没有惊溃撤军,王五也有实力同他们正面对决! 所以,党、塔二人的部下愿意留下跟他干的,王五自是欢迎。 不愿意的,他也不强迫。 但让王五没想到的是,数十名党、塔部下竟全部选择跟他去老木崆。 包括塔天宝手下的记名总兵马昌元。 “将军若是去救援刘帅,在下愿助将军一臂之力!” 马昌元不仅愿意跟王五干,还主动对王五执下礼,根本不提自己是永历朝廷任命的江西总兵。 此人也有些眼力,听王五说他们要去老木崆,立时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在归明之后立一大功。 这个功劳就是助王五收取老木崆的党、塔旧部。 “你若真心助我,便是我王五生死弟兄!” 王五自是求之不得,毕竟单拿党守素、塔天宝的首级去威慑他们的旧部服从自己有些冒险。 万一有人不服,难免一场厮杀。 有马昌元这个熟悉情况的将领帮忙,成功性自大大提高。 当下让马昌元整理队伍,稍后同他一起前往老木崆。 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但王五等不了。 又叫狗剩同万四他们清点一下人员伤亡情况,将寨中能用的满洲兵甲衣、箭枝全部抢出来。 他准备尽可能的让部下武装到牙齿,能套双甲就套双甲。 多一套甲衣,多一条命。 可惜的是由于大火烧得太快,以致从寨中抢出来能用的棉甲只有六十多套,铁甲十三付,头盔十几顶。 现场无法统计砍杀了多少满洲兵,因为很多死了的满洲兵被大火吞噬。 明军这边阵亡了17人,伤21人。 伤亡比是六分之一多。 即便是占了夜袭出其不意的好处,这个伤亡比还是过大了,让王五很是心疼。 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眼下也没有条件为阵亡者挖坟掩埋,便让哑巴朱三带人将阵亡将士抬到一起就地焚化。 不使这些阵亡将士遗体在明军走后被清军侮辱。 赵进忠这边见那个马昌元正在与那帮降兵说话,便提醒王五道:“头,这帮人会不会反水?” 王五认为不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马昌元那帮人都宰了不少满洲兵,此事想瞒也瞒不住,因为这一战明军虽成功斩杀满洲副都统杜敏,可逃走的满洲兵不下两百人。 那帮满洲兵回去后因为弄不清楚状况,只会将杜敏之死归结于党、塔降军作乱! 因此不管马昌元等人是不是真心跟他王五干,这帮人也没有任何反水的可能。 至少眼下不会。 赵进忠听后点了点头,但还是留了心眼,要是情况不对他就一箭先射死那个马昌元。 “老爷,我...” 康恩倍吞吞吐吐的来到王五面前,欲言又止。 王五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远处,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嗯?” 康恩倍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放他走。 王五知他心思,道:“我说话向来算数,你既助我夺了此寨,我自是要履行诺言放你走...怎么,难道你这个满洲人还想跟我杀鞑子不成?” “呃?...多谢老爷!” 康恩倍心中激动,想了想,竟跪下给王五磕了三个头,一脸诚恳道:“小的愿老爷长命百岁!” “行了,你走吧。” 王五挥了挥手,“日后战场再见,各安天命。” 闻言,康恩倍忙慌的摇头道:“小的不敢与老爷为敌,万万不敢!” “世事难料。” 王五笑了笑,示意康恩倍现在就走,免得被马昌元那帮人发现他这个真鞑子的存在。 “是,是。” 康恩倍难掩眼神欢喜,弓着腰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转身向着寨外走去。 倒是不留恋,未过多久其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看来,也是归心似箭。 望着对方消失的身影,王五嘴角微微翘了翘,正要传令队伍集合,徐霖过来报说在东边坡下发现不少尸体。 应该是原先驻守在此处的明军。 王五这才想起其义兄王四就是慈竹笼的守军指挥官,赶紧带人过去查看。 来到那处山坡,下面有几个士兵正打着火把在翻看。 王五也从徐霖手中接过火把顺着山坡下去,之后便发现这里的明军尸体都没有首级。 显然是被俘虏后斩首,而不是在与清军搏斗过程中战死。 这让王五的心一痛,但不愿相信他的义兄王四会是在降清后被杀。 然而这里的尸体都没有脑袋,他根本难以分辨哪具尸体是他义兄的。 徒劳走了一圈后,王五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准备回到坡上带队伍出发。 刚爬到半坡,身子却是一滞。 不远处一个手持火把士兵身后的大树上,吊着一颗颗人头。 其中一颗正是王四! 脸上的表情不是视死如归,而是无比惊恐。 徐霖他们也看到了被满洲兵吊在树上的人头,一个个纵是不怕死,也被这阴森一幕看得心头一颤。 在风的吹动下,那一颗颗人头在半空中不断转着弯。 忽而人脸向前,忽而人脸向后。 有人开始咒骂鞑子的狠毒,有人则沉默。 王五也在沉默,他知道义兄王四必定是为了活命投降了清军,结果降了后才发现满洲人还是要他们的命。 死前定格在脸上的惊恐表情说明了一切。 许久,他收回视线,一声不吭继续往坡上爬去。 身影从坡上探出时,脸上已然是一脸寒霜。 此去,他要夺帅! 第六十四章 传令全军集合 老木崆。 明皖国公刘体纯经营十多年的根据之地,如今一片废墟,除了下寨以外,其它地方都被叛军纵火烧毁。 现驻扎在老木崆的就是随党守素、塔天宝降清的兵马。 党部有1400余人,驻在下寨靠近中寨区域。 塔部有1100余人,驻在下寨外围。 此外就是二部家眷千余人。 党部负责人是记名总兵郭安,此人曾在老顺军当过都尉,是党守素的亲信。 塔部负责人是记名总兵马文忠,其是崇祯年间同高迎祥、罗汝才并列的义军首领马守应侄子。 马守应于崇祯十七年在荆州病逝后,马文忠接过其旗继续打“老回回”旗,因此又被称为“小老回回”。 后兵败不得不与塔天宝合兵一处,渐渐的倒成了塔天宝的部下。 只不管是郭安还是马文忠,在知道永历朝廷覆没后对于降清都没有抵触,也积极推动此事。 党守素、塔天宝彻底下了决心后,二人奉命将在军议中不肯降清的总兵周国旺、李三虎、陈其元等七名将领杀害。 并活埋七将子侄、妻女、亲兵一百余人。 此举令得军中再也无人敢言不降。 党、塔二人前往慈竹笼后,留在此地的兵士便由郭、马负责。 不过郭安和马文忠说话都不算数,真正做主的是一个年轻的满洲人。 此人就是杜敏派在老木崆的“联络官”僧格。 僧格仅是个七品笔贴式,未来夔东前在西安镶蓝旗副都统衙门主要是做满汉翻译、抄写文书之类的工作。 年龄不大,今年才十九岁。 一个文职笔贴式却被杜敏指派来老木崆充任“满洲大使”,不仅联络田横、万和两部,也负责对党、塔二部降军的节制。 可以说是监军的存在。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很。 原因倒也不复杂。 僧格的父亲是一等阿达哈哈番(轻车都尉)桑图。 而桑图是杜敏的妹夫。 所以,僧格就是杜敏的外甥。 做舅舅的能不培养亲外甥? 眼下这夔东战场,还有什么差事比当联络官更安全,也更容易往上报功的么? 年少得意的僧格仗着舅舅的栽培,也是头一回感受到满洲人身份有多么好使。 郭安和马文忠这两个积年老贼在他面前可谓是毕恭毕敬,甚至随僧格来的那几个汉人阿哈都能对他们颐指气使。 也是可怜,郭、马二人从前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偏此时就跟抽了筋般半点心气都无,当真是僧格要他们往东,二人是绝不敢往西。 主将如此,下面的降兵可想而知是个什么样的心境。 自剃发后,两千多党、塔旧部基本就是浑浑噩噩,有饭就吃,有觉就睡,除了尚保持编制外,已然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征战多年勇士的模样。 甚至有的士兵才编的小辫子末梢都变白了。 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数岁。 世间最惨的莫过于信仰崩塌,人生失去一切意义。 也就活着吧。 为了让年轻的满洲大使对自己印象更深刻一些,马文忠还将自己才十五岁的堂妹送到了僧格帐中。 效果不错,起码僧格有什么事时都是先叫的马文忠,并说要将马文忠的妹妹带回西安。 这让马文忠颇是激动。 不管是旗人还是汉人,但凡年纪轻轻就出任重要差事的必定上面有人。 这一点,马文忠能看不出? 攀附什么都统、参领的他不敢想,眼面前的这个满洲小贵人还是值得他投资的。 背里庄房那边田横、万和同负隅顽抗的刘体纯拼的正凶。 昨天田横派人回来跟僧格说刘体纯快撑不住了,最多两天他们就能攻下背里庄房。 僧格听着肯定欢喜,此役获胜,舅舅那里往上呈报的有功之人必定有他一个,且还在前面。 少说能有一个前程。 纵是不计军功,也肯定能迁升旗内要职。 由于夜里同马文忠的妹妹缠了半宿,早上僧格就迟迟没起,直到马文忠在外叫他,说是慈竹笼有人回来了这才懒洋洋的起了床。 回来的是塔天宝麾下的总兵官马昌元,其带着数十人天还没亮就从慈竹笼赶了回来。 见马昌元一脸急慌样,马文忠不由问道出什么事。 又见党国公和塔侯爷都没回,不由感到奇怪。 马昌元没说,只问马文忠道:“僧大人呢?” 言语间,看似随意的四下张望了下。 “有军令?僧大人在呢,你跟我来。” 马文忠怕耽误事,示意马昌元随他去见僧格。 “好!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他人留下。” 马昌元让随自己回来的士兵留在此处,只带了两名手下一同前往僧格处。 这两个手下马文忠看着有点眼生,却也没多想。 军中上千号人,他又哪里个个识得。 屋内,僧格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暖炉前烤手。 马文忠的妹妹尚在里屋的床上。 “大人!” 走到门口时,马文忠特意恭敬喊了声。 僧格随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后,一阵冷风顿时吹进,僧格不由缩了缩脖子,抬头看了眼跟马文忠进来的马昌元,问道:“什么事?” “都统大人有令!” 马昌元躬身说侦得有明朝伪王藏于东南黄草坪一带,故都统下令由僧格指挥老木崆兵马即刻前往黄草坪捉拿那明朝伪王。 “伪王?” 僧格一下来了精神,正欲问个清楚时,那马昌元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在马文忠脖子上,并用一只手死死捂住其嘴巴。 “你们!” 僧格大吃一惊刚要喊人,马昌元身后那两名军官同时扑上,一人按住其双手,另一人则用胳膊将其脖子死死勒住。 直勒得僧格两眼翻白,舌头伸长,如同吊死鬼般口水湿了一身,王五方才松手。 僧格的身体顿时软倒在地。 哑巴朱三探了探这小子鼻息,确认死的不能再死方踹了他一脚。 里屋似有动静,不待王五发话,哑巴就冲了进去,紧接着传来女人的一声惨叫。 哑巴出来后,王五瞥了他一眼:“你把那个女人杀了?” “阿巴阿巴...” 哑巴摇摇头,打手势说自己用刀柄把那女的打晕了。 这边马昌元将断了气的马文忠放在地上,外面也传来一阵脚步声,期间有打斗声发生。 是徐霖他们在解决随僧格来的几个汉人阿哈。 行动干净利落,毫无防备的几个汉人阿哈包括马昌元的两名亲兵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制服。 将匕首从马文忠脖子抽出后,马昌元抬头看向王五:“将军,现在怎么办?” 王五拔刀将僧格脑袋猛的斩下提起扔给哑巴,转身看向马昌元:“吹号,传令集合!” 第六十五章 校场夺兵 “呜呜!” 声声号角响彻老木崆。 音波打破朝阳初升宁静的同时,也让已成废墟的老木崆突然多了一丝肃穆。 肃穆之中,是久违的激情。 或者说,是生气! 下寨原明军校场上,王五持刀而立。 身后是万四他们刚刚用红布升起的大旗。 满洲人僧格鲜血染成的红布。 于朝阳之下,血红血红。 158名追随王五奇袭慈竹笼的明军将士或持大刀、或持大弓分列两排。 人人披甲,目光坚毅。 愿意跟随王五继续抗清的46名降兵,则在马昌元带领下自成一排。 用力吹响号角的是狗剩。 为了让号角声再大一些,狗剩吹的腮帮子都跟要爆了般突起。 滚圆滚圆。 “呜呜”的号角声很快传遍老木崆的每一寸土地。 “升中军帐了?” 一群正靠在朝南屋子墙角晒太阳的降兵,被突然传来的号角声惊住,一个个均是疑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军规,升中军帐必放号炮。 若未携号炮,则以号角替。 号(炮)声响,三军不得无故不至。 违者,斩。 这条军规降兵们自入军营第一天时就熟知。 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升中军帐。 自剃发降清以来,他们甚至都没有集合过! 只因上面担心把他们聚在一起会出事。 但今日,为何升帐? “走,集合去!” 有两名辫子已经白了的老卒下意识起身准备去集合,可两人手中一个拿的是葫芦丝,一个拿的是本残破棋谱。 彼此失神。 “升中军帐,升中军帐了!” 越来越多的降兵听到了集合的号角声,有的自发前往校场,有的则在军官带领下赶去。 一路上,士兵疑惑,军官们更是一头雾水,不知上面突然召集升中军帐为什么。 有人猜测是不是满洲人要他们去背里庄房打刘体纯。 有人则怀疑是不是清军那边要改编他们为绿营。 有人则没当回事,只道是上面要重新清点人数。 有人则担心是不是清军要遣散他们。 各种猜测都有。 最先赶到校场的是最近塔天宝部,可等这些士兵赶到后才发现,召集他们的不是塔侯爷,也不是来军中监视他们的满洲人,更不是总兵马文忠,而是一个手持大刀站在一面红旗下的年轻人。 年轻人周围披甲执刀的士兵,他们一个都不认识。 有军官四下寻找满洲僧大人和马总兵身影。 却怎么也看不到,顿时意识到不对劲,然不等他开口提醒有问题,就被人突然涌上拿下。 下令拿人是马昌元。 其以极快速度将陆续赶到校场的马文忠手下军官全部制住,以免这些人因为不服闹事,从而导致校场发生大规模冲突。 拿人过程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有效反抗。 一方面是马昌元精准抓人缘故。 另一方面自是与马昌元也是塔部总兵有关。 很多士兵一开始都很惊讶,不知道马总兵为何下令抓人,待发现被抓的是马文忠手下军官,并没有人动他们后,疑惑之余倒也放下心来,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昌元在营中也有不少亲信部下,这些人早已得了马的吩咐,暗中带人监视其余各部。 只要苗头不对,立时就行弹压。 ........ “大清早的,谁他妈的在吹号!” 吃早饭的郭安被号角声吓了一跳,气的推门骂了一句。 正同手下朝声音传来方向看的亲兵队长周二虎赶紧道:“大人,不是我们吹的,好像是塔营那边吹的!” “塔营?” 郭安侧耳倾听了下,确认号角声就是来自下寨外围的塔营,不禁有些纳闷:“党帅不是跟塔帅去见那个满洲都统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二虎不太确定道:“大人,会不会是那个小鞑...会不会是那个僧大人召咱们过去?” “八成是!走,过去看看!” 郭安不敢怠慢满洲人的召集令,当下带着一众亲兵向下寨赶去。 到得下寨校场时,就见校场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塔营的兵基本都到了,党营的兵也来了大半。 一些家眷抱着孩子远远在校场外看热闹。 “让开,让开!” 周二虎喝喊人群为总兵大人让路。 见是郭总兵,知道他的党部士卒赶紧分开,里面的塔营兵也自觉往两边退。 “僧大人!” 不待从人群钻出,郭安就已经喊了一声。 视线内却没有那位满洲僧大人的身影,也没有马文忠,倒是塔天宝手下另一总兵马昌元站在那。 “僧大人呢?” 郭安奇怪问了一句,又见僧大人的手下也不在,顿时心中一突,隐隐有危险降临的感觉。 果然,其话音刚落,那马昌元突然闪到一旁,继而身后丈许处突然涌上一群手持大弓的披甲人,对着郭安及其亲兵不由分说就射。 “嗖嗖”声中,郭安及其亲兵数人当场中箭。 郭安更是被射中七箭! 倒霉的周二虎也被射中了三箭。 “杀!” 不等周围其余士兵反应过来,马昌元手一挥,顿时一帮士兵冲上前去将中箭的郭安等人乱刀砍死。 动作快的郭安等人都没受什么罪。 “杀人了,郭总兵被杀了!” 目睹这一幕的塔营兵也好,党营兵也好,都是吓的纷纷往后退去。 从上空看去,好像一个本来固定了的内圈爆发无限放大。 “什么杀人了!” “谁被杀了!” “妈的,别挤我啊!” 圈子外围的士兵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被前面的人挤的直往后退,不少人差点被推倒在地。 眼看人群惊惶就要大乱时,圈中突然传来一嘹亮声音:“老顺军的弟兄们,我是荆州参将王五,今奉皖国公之命诛杀叛国贼党守素、塔天宝!....现二贼及其党羽已伏诛,还请老顺军的弟兄们勿要惊慌!” 伴随话音,两根长长的竹竿在人群中高高举起。 上面赫然挂着党守素、塔天宝的首级。 “还有他们!” 吃惊的人群还没回过神来,上百颗人头就从半空抛向了他们。 一颗颗人头砸在降兵身上后纷纷滚落在地。 人群几乎是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声:“是真鞑子!” 第六十六章 虽困犹斗,九死不悔! 何以抛落在人群中的是真鞑子首级,而不是蒙古、汉军二鞑子,又或绿营走狗兵? 原因便是这些首级上的辫子一看就是老的,且五官明显与汉人不同,尤其牙齿比汉人黄的厉害。 党、塔旧部与清军打了二十年仗,哪个是真鞑子,哪个是假鞑子,他们还是能一眼就分清的。 竹竿上高悬的是党守素、塔天宝首级。 地上掉落的是一百余真鞑子脑袋。 这可怖场景让惊乱中的降兵都是为之一静。 很多原本准备逃离此地的降兵也是下意识止住脚步,回头向那声音发处好奇看去。 “是僧大人!” 一个降兵突然指着脚下的脑袋对周围人喝喊起来。 附近几十双眼睛同时看去,那颗鲜血还没凝固的脑袋,果然是这些日子一直在营中耀武扬威年轻满洲官员! “你们知道这颗脑袋是谁!” 一个同党守素去慈竹笼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颗首级高高提起,对着一众党部同袍喊道:“他就是满洲副都统杜敏!” “杜敏?” “副都统!” “就是那个要咱们公爷投降的鞑子头?!” “......” 人群一下炸了窝,纷纷挤上前去看那满洲副都统的脑袋,一个个眼中都是好奇和难以想象。 人越涌越多,那亲兵见状赶紧将杜敏的首级用长矛挑到半空,好让后面的人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这个鞑子头就是王将军亲手击毙!” 那亲兵竟对人群大声述说着王五将军是如何带领他们奋勇突进慈竹笼,将那帮满洲鞑子砍得鬼哭狼嚎,又怎么个讨饶的。 丝毫不提党守素、塔天宝同满洲人因为误会而内讧的实情。 听得众降兵是惊叹连连,看向手持大刀的王五均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血旗下的王五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对那亲兵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此时,他需要的就是造势。 什么是势? 势就是让别人相信自己! 事实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敏的脑袋就在这里! 其他满洲兵首级也被降兵们拿在手中传来传去。 好像那不是一颗颗人头,而是一颗颗夜明珠般。 传递过程中,降兵们的眼神明显同过去有所不同。 一些老卒还扒开满洲兵的嘴巴对身边的年轻人指点什么。 “各位老顺军的弟兄们,你们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打了多少硬仗、恶仗,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又哪一个和鞑子没有血海深仇!难道今日你们真要留了辫子为那满洲所轻吗!” 王五手执大刀向人群近了几步。 他所称的“先帝”并非被吴三桂下令勒死的逃跑皇帝永历,也不是在煤山上吊殉国的崇祯,更不是被押往北京处死的弘光,亦不是被清军擒杀的隆武,而是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 身为“顺二代”,他无法不称李自成为先帝。 忠贞营虽改编为明军,内部却一直称李自成为“先帝”,高夫人为“太后”。 这不仅是老顺军将士对李自成、高太后的敬重怀念,更是他们对过去辉煌的一份朴素留念。 党守素、塔天宝带领的顺军虽非李来亨亲领的老营嫡系,但同样是老顺军一员,部下六七成都是原大顺军将士。 如此,出于政治及情感需要,王五自然要尊称李自成为一声“先帝”。 只校场降兵实在太多,足足有两千多人,没有扩音器的王五无法让更多的降兵听到他在说什么。 此时,徐霖站了出来,示意众人同他一起大声重复将军的声音。 上百人齐声同吼。 声音震住乱哄哄人群同时,也让王五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每一个降兵耳中。 两千余双眼睛几乎是瞬间朝王五站立方向看来。 很多老人想到了先帝,想到了一片石,想到了怀庆之战、想到了潼关之战,想到了荆州之战,想到了这二十年的坚持... 再看身边的人都留了辫子,不少人的眼眶立时红了。 他们不是不想战斗下去,可国公、侯爷他们不想战啊! 王五能够体会众降兵的心境,很多时候他们也身不由己。 “大家可知西营李晋王病死之时留遗言宁死荒外,毋降也!” 说完,王五特意顿了下,好方便部下复诵。 “想我先帝在时何等英雄,那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始终为我先帝压了一头!可今日我等若降那满洲,岂不是叫那西营盖了我顺营一头!” 再顿,疾声怒吼:“真若做了鞑子的牛马,诸位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诸位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这一次不仅是王五嫡系部下在吼,就是那马昌元等人也在吼。 齐致吼声如雷音震耳般,冲击着校场一众降兵心灵,不少人当场就露出痛苦悔恨之色。 有些老卒更是忍不住落泪。 王五沉默。 约过数十呼吸后,方才续道:“眼下形势是危急,可国难之时总要有人挺身赴难!我欲同诸位并肩作战,虽困犹斗,九死不悔!” “虽困犹斗,九死不悔!” 人群发出的吼声竟是比先前还要响亮。 很多降兵已是为之动容。 但这还不够。 王五深吸一口气,环顾一众剃了发的降兵,悲愤道:“诸位老顺军的弟兄们,我知你们绝望,看不到希望,不知为谁而战,这才随了党、塔二贼剃发降清! 可我要对你们说,我们从来不是为了他大明朝廷而战,更不是为了他大明天子而战,我们是在为自己而战!” 言罢,猛的将大刀柄朝地上重重一砸,痛心疾首吼道:“今日若真服了输,弃了我汉家衣冠,我等苟活人世间有何意义,不过叫他满洲耻笑而矣!” 复诵之人越来越多。 有白发,有黑发。 远处更有童声。 校场上空,尽是悲愤。 “只要我们不降,生死同心,王某相信这山河永远不会遍地腥膻!而且,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还有希望!” 王五身子猛的转过向着东南方向用力一指,“刘帅还在,虎帅也在,我们并不是孤军!” 待复诵之后,他突然向着一众降兵屈膝跪下,朝他们重重磕了一头,仰面之时,已是流泪满面: “若父死不能葬,若国亡不能救,今日之举,唯死而已!王某在此请求众位老兄弟,随我再战!” 没有复诵。 有的只是“再战”的怒吼声。 第六十七章 朱由检,我对得住你了! 背里庄房。 皖国公刘体纯最后的抵抗处。 自老木崆退至此地已是第五天。 五天以来,叛将田横、万和不断驱使叛军猛攻背里庄房,忠心于刘体纯的明军将士在叛军猛攻下不断战死,至今日全军已不足五百人。 庄房前的两处寨子都被叛军攻占,被叛军死死困住的明军没有任何突围可能,已经是插翅难逃。 稳操胜券的田横派人喊话让明军投降,甚至拿庄房的明军家眷威胁,然而明军上下没一个肯降。 不得已,田横下令发起最后的攻击。 毕竟他同万和给满洲人打了包票,最迟两日全歼刘体纯残部。 进攻命令一下,宁静不到片刻的山凹间再次喊杀一片。 伴随喊杀声的是一条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那朝升红日似不愿看这山凹间不断倒下的忠义之士,竟是悄无声息的躲进西北方向飘来的乌云之中。 阳光的逝去,令得巫山再次变得无比冰冷。 总兵成大用带着最后的残兵百余人依旧死死守在庄口。 两轮搏杀下来,其身边尚能站着的士兵仅余三十人。 便是他自己也是身中数箭。 箭伤令其无法自行站立,只得撑着大刀朝逼近的叛军怒视。 “杀!” 带队的叛军千总徐明驱使部下再度冲杀上去。 又一阵砍杀之后,成大用身边已经没有活着的部下。 这些连名字都不会有人记得的士卒用生命捍卫了大明朝,也捍卫了他们做为汉人的最后尊严。 望着那帮用刀矛指着自己的叛军,58岁的成大用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撑着大刀慢慢坐下,继而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摸出包烟叶。 有两个叛军想上前结果成大用,却被带队的徐明制止。 “这些娃都是好孩子咧,一个个都不曾娶媳妇呢,是俺老成对不住他们,唉。” 将别在腰间的烟袋取出后,成大用当着一众叛军面用颤抖的手将烟叶装入锅中,之后摸出火折子点上深深的抽了一口。 由于没有命令,众叛军不敢上前,就那么持刀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总兵。 接连“吧嗒”几口后,成大用吐了口气:“抽了这么多年,楚地的烟还是不及家乡的好。” 随手将还在燃烧的烟袋扔在地上,朝那正看着自己的叛军千总道:“你小子能不能让我自个动手?” “成总兵请便!” 徐明答应了昔日老上司的最后要求。 “倒是个念旧情的。” 成大用笑了笑,撑着刀缓缓站起,“俺死后,你小子要是还念着过去情份,就把俺骨灰送回米脂老家同俺爹娘埋一块。” 徐明微微点头。 成大用也没再说,只抬头看了看围绕四周的丛山,又看了看倒在四周的娃娃们,黯然半响,猛的使出全身力气将长刀朝自己脖间划去。 死前,发出最后的声音:“刘帅,大用先走一步!” ......... 寨口的失守让无数叛军蜂涌杀入庄内。 残存的明军将士仍在抵抗。 其中就有刘体纯的独子刘亨。 “小公爷,贼兵太多了,你赶紧突出去,快!你爷俩总要活一个啊!” 眼看大势已去,副将张恩情急之下欲死保刘帅之子突围。 可年仅25岁的刘亨却一把挣脱张恩的手,持刀向着涌来的叛军冲了过去,并头也不回喊了声:“张叔,父亲说过,忠臣无后,今日我父子二人便都死在这里吧!” 犟,都他娘的犟! 望着小公爷冲进叛军人群中的背影,张恩猛一跺脚,咬牙提着大刀冲了上去。 “杀!” 刘亨在杀,张恩在杀,最后的明军在杀! 困兽犹斗! 然而,叛军实在太多了,足足数百人围着他们几十人。 “父亲!” 浑身欲血的刘亨突然回头朝上庄高处叫喊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视线内,没有父亲的身影。 但他知道,父亲就在那里看着他。 “为了大明,为了刘帅!” 残存的明军嘶吼着不断倒下。 远处的中庄,也有明军在同冲进来的叛军英勇厮杀着。 却是一群女人! 一群拿刀的女人! 为首的是一个脸被鲜血染红,头发也叫打散的女人。 这帮明军女兵在最后关头表现得并不比男人差,占据地形不断抵御叛军,令得人数远多于她们的叛军一时半会竟难以冲上。 但谁都知道,她们终将被如潮水般的叛军吞没。 上庄一座大屋前。 一对中年夫妇的身影孤怜怜的站在那。 喊杀声似在这儿嘎然而止。 男人几次看向身边的妻子,几次欲要开口说话,几次却生生止住。 直到又一次看向妻子时,妇人突然笑了:“你刘二虎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 看着妻子的脸庞和眼中的笑意,刘体纯心如刀割闭上双眼,再次睁开后已是决然,沉声对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妻子道:“你先走吧。” 妇人听了丈夫的话,并没有任何惊恐,反而很是平静的说道:“我随时都可以走,就是放不下一对儿女。” “亨儿那性子肯定不愿独活,此时多半殉国...云儿打小跟个男孩子似的,应该知道怎么做。” 说这话时,堂堂大明皖国公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这一刻,不仅是他刘体纯的最后时刻,也是他刘家的最后一刻! 哪个英雄没儿女之情! “当年咱们跟着先帝入北京时,那崇祯皇帝用白绫把自己给吊死了,今日你我夫妻也效他崇祯一回。” “做忠臣,不就是如此吗?我先去了。” 妇人的心也很痛,但她不愿丈夫在最后时刻觉得有什么遗憾。 双手轻轻从丈夫手中抽出后,她默默走进屋中,站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凳子,将头平静的伸进了索套中。 泪流满面的刘体纯背对着妻子,直到屋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 最后看了眼这大好河山后,刘体纯也来到屋中。 妻子的身体在梁中正微微摆拂着。 生命早已逝去。 站到妻子给他准备的凳子上后,刘体纯毫不犹豫将脖子套了进去。 屋内,是大明皖国公留给这个世间最后的声音:“朱由检,我刘体纯没有对不起你!我保了你家大明二十年,二十年!” 第六十八章 今日巫山,当有人牺牲!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自知无力回天的刘体纯与妻子选择自缢,以实现生前宁死不降清的誓言。 犹记得前年清陕西总督白如梅修书数封劝其降清时,刘回复一言:“此生绝不为奴耳!” 并对左右言道:“当年我随先帝起兵造反,只因明朝王侯贵人视我百姓为草芥,任我百姓冻饿而毙,易子而食,故为求活奋而起兵。然今中国沦陷于外寇,吾辈纵是再恨明朝,亦当严辩夷夏之防,以中国为重,否则岂非狗彘乎!” 刘体纯死了,带着遗憾和不甘死了。 二十年坚持,到头来依旧改变不了国家被外寇铁蹄践踏的事实,真就是死不瞑目。 夫妇死后未有多久,几名士兵走进屋中,望着吊在梁下的夫妇尸体,顿时痛不欲生,哭成一片。 “帅爷,夫人,小的给你们送终了!” 中军亲兵营掌旗王六带领手下给刘体纯夫妇磕了几个头后,强忍心中悲痛将夫妇二人尸体从梁下抱下,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张木板床上。 见众人都在痛哭,王六急道:“都别哭了,按帅爷先前吩咐办,快!” 刘体纯生前有过吩咐,即其死后立时焚化,万勿使贼兵摘其首级呈送北京。 众亲兵听了王六所言,立时擦去眼泪将放在外面的火油搬进屋中,倒在了刘帅夫妇二人尸体上。 “帅爷,下辈子我们还跟你杀鞑!” 再次跪下磕头后,泪流满面的王六颤抖的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木板。 火苗接触火油的瞬间变成腾腾大火。 烈焰之中,一代英雄与他的妻子就此仙去。 “帅爷走了,咱们也没什么活头了,去,同叛徒们拼了!” 王六一把拭去泪水,提刀冲出屋子。 战斗,还在继续! 已然不多的残余明军在寨子各处与叛军进行着最后的殊死搏斗。 随刘体纯撤到此绝地的明军家眷们也在战斗。 老人、女人,甚至孩子都在战斗。 能拿的动刀矛的拿刀矛,拿不动的就拿砖块,木头。 这一幕令攻进来的叛军也是有些迟疑。 毕竟,他们不久前也是明军! 他们可以斩杀那些不肯剃发的男人,可又怎么忍心对这些女人孩子下手。 “传我军令,再有不进者,斩!” 不知刘体纯已死的田横见自己手下的兵竟然不愿对那些妇孺下手,大怒之下催令进逼。 “妈的,都砍死拉倒!他刘二虎不死,满洲那边如何交待!” 眼见大功就要到手的万和也派出亲兵队督战,不管刘体纯是死是活,他都要见到人。 被严令催逼的叛军不得不对残余明军及老人妇孺痛下杀手。 刘体纯之子刘亨同数十名明军被人数众多的叛军逼到了垣墙下。 陷入重围的他们尽管快要力竭,却依旧持刀同叛军血战。 不断有人倒下。 从始至终却没有一人弃刀投降! “小公爷,大帅他怕是走了。” 身中数刀的张恩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湿透,却死死挡在刘亨前面。 “张叔,下辈子要是还能碰到你,我还做你徒弟...不过这次,你让我先走吧!” 刘亨突然一把将前面的张恩拉到身后,继而重重推倒在垣墙下,手持长刀朝逼近的几名叛军跃了过去。 “小公爷,你!” 被推到墙角的张恩刚爬起来,上面就跳下几名持刀的明军。 见小公爷被叛军围住,王六想也不想就带人冲了上去:“小公爷,大帅和夫人走了!我们也不活了!” 一刀砍翻一名叛军后,刘亨扭头朝王六看去,双眼含泪道:“照我爹吩咐做了吗?” 不用王六回答,刘亨就知道了。 他看到上庄父母生前居住的屋子正在燃烧。 霎那间,刘亨如野兽般嘶吼着扑向那帮叛军。 爹娘不在,他也不活! 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哥!” 是个女子的声音。 刘亨下意识看去,视线内,妹妹刘云带着几十名女兵正在朝他这边奔来。 “是刘公爷的大小姐,快抓住她!” 一队叛军发现了刘云,立时冲上去欲将其截住。 “妹子,哥在!” 眼见妹妹有危险,刘亨顾不得多想提刀就朝刘云奔去。 “快去救大小姐!” 王六同一众亲兵毫不犹豫提刀跟上。 受伤的张恩也支撑着同其余明军拦阻逼近他们的明军。 “哥!” “妹!” 兄妹二人突破叛军拦阻汇聚时,身边的男女兵已是不足数十人。 “爹娘走了!” 持刀挥退两名叛军的刘亨将这一噩耗告诉了妹妹。 刘云的泪水瞬间止不住的流,却依旧同哥哥一起奋力杀敌。 兄妹二人吸引了不少残余明军冲来汇聚,也吸引了叛军注意力。 叛军千总徐明在得到上面授意后,带人喊话:“小公爷,大小姐,田将军说只要你们肯投降,他绝计保全二位性命,也绝不会将二位交给满洲人!” “我爹殉国,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会降吗?” 刘亨冷冷看着从四下朝这边涌来的叛军。 徐明有些不忍,继续劝道:“小公爷,何必呢?总不能让大小姐同这些女人孩子都在这陪葬吧?” 刘亨刚要开口,妹妹刘云的声音已然发出。 “江山易主非我等能阻挠,但我爹说过我汉人绝不受鞑子之束缚,更不可为鞑子奴!当年崖山尚有十万宋人殉国,今日这巫山,也当有人为之牺牲!” 言语抱定牺牲之志。 刘亨看了眼一脸决然的妹妹,心痛之余却也欣慰。 “不降,不降!” 王六等明军将士亦将长刀高高举起,向着那帮甘为异族做狗的叛军宣示他们的骄傲。 “刘二虎死了?” 远处观战的万和疑惑的问田横。 田横点头道:“多半死了。” 万和犹豫了下:“真要把这两孩子杀了?” “杀了吧。” 事到如今,田横可不想斩草不除根,正要下令攻上去时,后方突然响起“呜呜”号角声。 突如其来的号声令得二叛将不由自主掉头看去。 远处山谷间,大队人马正向背里庄房快速涌来。 肉眼可见冲在最前面的是一排排大刀。 那大刀上,竟系着一捆又一捆的辫子! 一面血红大旗在刀林前方咧咧作响。 第六十九章 我们就是天下! 王五知道来迟了。 他已努力万分,从得知刘体纯率部来援,途中一刻不曾耽搁,但还是来迟了! 命运弄人! 他,终不是神。 他,也是普通人。 此时心中之痛,犹如李定国设伏磨盘山功亏一篑,又如郑成功兵临南京却遭惨败。 望着已被叛军攻破的背里庄山,望着那正在燃烧的大火,王五既是揪心也是愤怒。 却不曾有半分退缩,更不曾有半分绝望。 因为不管刘体纯是否殉国,都动摇不了他坚持抗清的意志! “杀!” 长刀毅然前指,当先冲杀而去。 “杀!” 一柄柄系有成捆辫子的大刀随之竖去。 刀上的辫子,是那些愿意提刀再战勇士们的! 割断的辫子,是他们新生的标志,更是他们愿意以死再战的号角。 “不好,明军的援军来了!” 散在庄外清剿明军残兵的是少部叛军,突然杀来的明军大队人马让这些叛军顿时就被吓坏,自知不敌的他们大呼小叫往庄内跑去。 这一跑令得庄口的叛军阵脚大乱。 “明军?!” 庄内的叛军也被远处传来的动静震住,一个个惊疑不定看着,以致忘却屠杀身后那些同样震惊的明军和妇孺们。 “哪来的援军?!” 田横、万和面面相觑,二人对身后杀来的明军一无所知。 但见明军人潮汹涌,心中都是跳的厉害。 “锁彦龙?” 万和想到了唯一可能。 继而就见田横面色大变。 若来的真是西线锁彦龙,说明老木崆、慈竹笼、花场沟一线均已失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这些地方驻防的清军败了。 否则锁彦龙何以能突破清军防线杀到他们屁股后面来! “撤,快撤!” 以为清军大败自己被明军抄了后路的田横果断下令撤兵,甚至在万和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带着亲兵向庄外冲去。 想要撤出去,就必须赶在明军堵住庄口前突出去! 否则,他们就是下一个刘体纯。 “走,快走!” 见田横跑了,万和哪里还敢留下,赶紧喝令所部往庄外突。 “总兵有令,撤,快撤!” 庄内各处叛军几乎在同时又如潮水般涌向庄口,看的那帮即将要被吞没的明军残兵目瞪口呆。 “小公爷,咱们的人来了!” 王六激动的吼了起来。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明军残兵在欢呼,老弱妇孺在欢呼,更多的却是哭声。 “哥,是锁叔叔他们,还是李叔叔他们?” 十九岁的刘云望着远处正向庄口杀来的援军,也是泣不成声。 可惜,她的爹娘看不到这一幕。 “不知道。” 刘亨真不清楚,隐约觉得来援的不会是西线锁彦龙,因为他们离的太远,且沿途都被清军占领。 锁彦龙麾下虽有四千兵马,但要长途来援且连续攻破清军几道防线,不比正面突破清军包围圈的难度来得小。 且时间根本来不及! 兴山临国公李帅那边被湖广清军给围住了,也很难突破包围圈来救他们。 因此刘亨觉得来援的可能是靖国公袁宗第、南安侯郝摇旗他们。 他听父亲说过,袁、郝两位叔叔保着韩王、安东王他们就在东南方向的黄草坪。 眼见援军已经冲至庄口,叛军都在惊惶往外突,敌我之势已然完全逆转,自幼便随父亲征战的刘亨当下不再多想,朝众人喊道:“咱们的援军来了,还能杀敌的跟我去报仇!” “报仇!” 众明军残兵纷纷冲下,就连受伤的也都强撑着跃下。 “我们也去!” 刘云也带残存的女兵随兄长冲了下去。 今年十九岁的她已有夫婿。 便是临国公李来亨之子李复国。 是她父亲几年前便与李帅定下的婚事。 二人本是前年就要完婚,因清军大举来攻,明军根据地被清军分隔包围,这才拖到现在。 忠贞营的女人,都是能拿刀杀敌的。 ....... 庄外,明军同一股叛军正面撞在一起。 “杀!” 王五大刀挥起同时,其身后十数排双甲大刀兵后方,赵进忠毫不犹豫将早就紧扣在弓弦上的大箭向着前方抛射而去。 “嗖嗖”声中,上百枝利箭从天而降,将那队试图挡住明军的叛军射倒一片。 前方双甲大刀兵冲,后方箭雨不断抛射,直到双方撞在一起。 大刀挥砍下,被突然出现的明军吓的失去斗志的叛军根本不敌,四散而逃。 田横带部撤到庄口时,见明军来势汹汹以大刀开路,胆寒不敢恋战,不顾庄口尚有大量部下被明军追着砍杀,竟是领着身边的数百叛军向左侧方向仓皇奔去。 万和也在突围,但他迟了一步,至庄口时明军已经完全封死道路。 不得已,只好咬牙带着数百叛军将他护在中间组成一个战团,欲正面突出去。 马昌元带人几次将万和阻住,却几次被万和又突了出来。 王五不是没有发现一股叛军突了出去,一心救援刘体纯的他也顾不得那帮叛军,在砍翻当面叛军后带人增援马昌元。 随着赶到的明军越来越多,万和突围的路被彻底封死。 不甘就此失败的万和困兽犹斗,手下亲兵倒也忠心护主,没有一个肯舍弃他的。 结果被明军压在方圆不到数十丈的圈子里,人也是越打越少。 身披双甲的哑巴朱三带着十几名大刀亲兵硬生生破开叛军阵形,朝被亲兵护着的万和杀去。 眼看一帮不要命的明军朝自己杀来,万和惊惧万分,大叫着要人去挡,可四面八方都是疯狂砍杀的明军,又哪里抵御得住。 终是被从另一方向突入的狗剩一刀砍中,兀自晃了一晃仰面摔倒。 万和一死,其残部立时崩溃,除数十人兀自顽抗,余者皆跪地乞降。 让马昌元、赵进忠组织人手肃清庄内外叛军残兵后,王五焦急带人进庄寻找刘体纯。 “我是荆州参将王五,刘帅在哪,刘帅在哪!” 一路上王五声嘶力竭,沿途遍地都是明军及妇孺尸体让他心头越发沉重。 “我爹已经殉国!” 一众明军残兵护着浑身是血的刘亨来到王五面前。 “刘帅殉国了!” 此噩耗让王五怔立当场,他知自己来迟了,但他尚存着最后的希望! 可刘帅还是没能等到他! “刘帅!” 听到噩耗的明军将士顿时跪倒一片,泣不成声。 哭声从庄内迅速向庄外蔓延。 每一个听到刘帅殉国的明军将士都是忍不住悲涌心头,那些割断辫子愿意追随王五死战的党、塔二部降兵更是如被雷击,呆呆的看着一动不动的王五。 刘帅,是他们的希望啊! 如今,这希望再次破灭了吗! 胜利的喜悦几乎是瞬间被刘帅殉国的噩耗冲淡。 “头,刘帅死了,我们怎么办?” 狗剩也是一脸苦涩。 从吴家垣子一路来到此地,他们从没有叫过苦,也没有怕过死,只因他们相信救出刘帅就还有希望。 可现在... 曹迪威、万四、江天成... 每一个追随王五死战的将士目光之中都透着一丝悲凉。 王五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没有同那位自称是刘体纯之子的年轻将领说什么,而是对一众悲泣的将士喊道: “刘帅殉国了,还有虎帅,还有袁帅,还有郝帅,还有韩王!我们还有希望!” 进而以更大的声音吼道: “朝廷没了我们可以再建! 天子没了,我们也可以再立! 因为,我们就是天下! 我们就是希望!” 第七十章 再造大旗 党、塔二部那些老顺军占了多数的士卒何以剃发降清? 不是他们不能战,也不是不敢战。 他们若不敢战,不能战,也不会在这三峡地区坚持抗清二十年! 究其根本原因,完全是因为绝望失去坚持下去的信心。 更直白的说便是不知为谁而战。 大顺亡了,他们还能为大明而战。 大明亡了,他们为谁而战?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顺营,同样发生在西营。 永历一次次寒了西营将士的心,然而只要永历还活着,西营将士依旧在晋王李定国指挥下与清军奋勇作战,哪怕退到荒外亦不言降。 可永历的死讯同样让那些在雨林中坚持抗清复国的西营将士,为之丧失最后的斗志和信念。 纵是李定国生前遗言宁死荒外也不降清,他的儿子李嗣兴与蜀王刘文秀的世子刘震等人还是走上了降清道路。 一切,皆因不知为谁而战! 但士兵永远不是决定战与不战的人群! 军官层的动摇才是推动集体剃发的最后一环。 李嗣兴、刘震等人“垄断”了西营是战是降的选择权。 以党守素、塔天宝为首的军官集团同样“垄断”了其部降与不降的选择权。 在不降军官被杀后,没有选择权的士卒只能被迫随党、塔剃发。 王五既杀了党、塔绝了其部再次降清的后路,就必须为这些人指明一个方向。 也就是为什么而战。 否则这些人纵是愿意再战,军心也不会太高。 先前救援刘体纯便是王五给他们指出的目标,也是希望。 如今这个希望破碎,为了不让刘体纯之死影响军心,进而动摇党、塔旧部继续抗清的意志,王五自然就要给出新的方向。 一个可行的方向,一个可以让所有人为之奋斗的方向。 这个方向又分短期与长期。 短期,就是寻找新的统帅。 眼下明军之中能够与刘体纯并立的重量级人物无非三人。 一是李自成的继承人——临国公李来亨。 其以茅麓山为抗清根据地,军民三万余,是迄今为止明军实力最强的一部。 战斗力也是最强。 前年大破湖广提督董学礼,斩杀清军三万余的东线大捷就是以李来亨部为主力。 二是大顺政权的“绵侯”、大明朝的“靖国公”袁宗第。 三则是曾经敢于挟持永历的“南安侯”郝摇旗。 袁、郝两部过去是夔东明军实力最强、地盘最大的力量,现因接连败于陕西清军被迫退到黄草坪,元气大伤,但残兵应该还有两三千人。 据马昌元说,永历朝廷派在夔东的监军文臣洪育鳌,监军太监潘应龙都在郝摇旗军中,另外还有两个朱明王爷。 因此,袁、郝残部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其实比李来亨部大。 这三人无论哪一个,都足以代替刘体纯成为明军继续抗争的领袖。 成为竖立在夔东地区新的大旗! 长期方向则是王五毫无忌讳喊出的那句。 没有朝廷,他们就再建一个! 没有皇帝,他们就再拥一个! 有了朝廷,有了皇帝,就不是背里庄房这支明军残部的希望,而是所有仍在坚持抵抗的明军共同希望。 这也是为何王五听说有定武帝存在立即无比重视的原因。 有清历史,假借朱明后人起事比比皆是,每一次都能得到百姓的拥戴追随,这说明朱明政权在民间还是有着强大号召力的。 一个假的朱三太子都能让清廷寝食难安,况一个真的朱明政权! 反清复明的口号甚至一直打到清末。 严格来说,推翻满清的中山先生也是其中一员。 早期不仅是以“反清复明”为宗旨的洪门成员,革命成功后更是第一时间前往孝陵祭祀。 那么在自身资历太浅,根本无法协调各部明军共同抗清前提下,王五必然要将朱明大旗重新竖起来,从而使得丧失抵抗信念的明军各部重新团结振作起来。 马昌元所说不仅能让王五有足够底气号召众人随他去找袁宗第、郝摇旗,而且也极大可能说服袁、郝拥立新帝。 将有可能不存在的定武帝变成真的。 那个亲藩韩王就是现成的“吉祥物”。 背里庄房已经呆不下去。 此地根本没有粮食。 已成废墟的老木崆同样也无法经营。 哪怕王五带人端了慈竹笼的清军前敌指挥部。 不管党、塔二部士兵如何想,王五必须抓紧动作。 “小公爷,当务之急是马上转移到黄草坪同袁、郝二帅合兵一处,否则一旦西线的四川清军、陕西清军压上来,我们不仅挡不住,甚至连转移的机会都没有!” 王五向刘亨表明自己态度,也将其率部从吴家垣子一路救援的情况简单说了下。 对刘亨,王五是很敬重的。 内心深处也有一丝欣慰。 他虽没能救得了刘体纯,但却救下了其一双儿女。 总是暂时保住了他刘家血脉,而不是满门皆殉,独留忠臣无后的遗憾于后人感慨。 由于只是荆州参将,王五将最终决定权交给了这位刘小公爷。 实际不管这位小公爷同不同意,他都会率部前往黄草坪。 “好!” 刘亨也很干脆,同意前往黄草坪同袁宗第、郝摇旗会合。 并道他父亲生前曾说袁、郝二人想保韩王、安东王退往兴山与虎帅会合,如今他们在老木崆难以立足,也只能同袁、郝合兵一处突破包围圈去兴山。 王五这边的人自是没有异议。 当下双方各自收拾,清点人员伤亡,抢救伤员以及清理一切能带走的物资。 王五又对刘亨坦言自己还有人马尚在来老木崆的路上。 “末将虽率部斩了那满洲副都统杜敏,但老木崆至花场沟一线依旧有不少满洲兵部署,末将需要带人接应他们。”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刘亨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之后众人前往刘体纯殉国处。 大火已将整个屋子烧成废墟。 刘体纯夫妇已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 “五哥!” 王五的义弟王六带着几名亲兵在废墟中将刘体纯夫妇的骨灰小心装进坛中。 望着装有父母骨灰的坛子,刘云泪水再次止不住的下流。 众人也皆是悲伤,啼哭之声彼彼皆是。 王五未多言,只带着部下给殉国的刘体纯夫妇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以为刘亨会将父母骨灰带在身上。 不想刘亨接过坛子默然半响后,竟是伸手从中将父母的骨灰抓起扬在半空中。 这一举动让众人都是看呆。 “父亲生前曾说有朝一日若不幸殉国,无须造坟,无须立碑,骨灰就洒在他曾经为之战斗过的地方。” 刘亨鼻子很酸,很想放声痛哭。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 爹娘在天之灵不允许他哭! 第七十一章 多活一天是一天 老木崆、背里庄房两战,忠于刘体纯的明军损失很大。 战前三千余官兵,如今仅存不到四百余人。 其中半数有伤。 随刘体纯撤到背里庄房的家眷也减员近半,只剩一千五百多人。 也就是说除了王五从吴家垣子、锁口洞带来的千余人,以及党、塔二部重新反正的士卒外,刘体纯部已经从夔东明军建制中消失。 因此,王五千辛万苦救下的不过是群失去作战能力的残兵(家眷)。 不仅无法通过收编刘部残兵壮大自身实力,还要沿途护送他们前往黄草坪。 付出与回报完全不等。 毫不客气说,这些人对他就是累赘。 这一点纵是沉默寡言的赵进忠也看的明白,因此在那位刘小公爷带人收拾残局后,悄悄走到王五身边,低声道:“真要带着这帮老弱伤残同袁宗第、郝摇旗会合?” “眼下也只能先送他们去黄草坪,不然那些降兵多半不愿追随于我。” 对赵进忠,王五没有隐瞒必要。 希望是他给的,方向是他指的,他若不朝这个方向前进,党、塔旧部必然弃他而去。 没了这两千多党塔旧部,就凭他手中不到千人的力量,很难有所作为。 “旅长”总比“团长”更能发挥作用。 赵进忠听后却是摇头道:“我若没记错,你当初曾说只有突出去,变被动为主动才有一线生机!” 直言若同刘部这帮老弱去黄草坪同袁、郝会合,哪怕短期内几方能够抱团取暖,可依旧在清军包围圈中。 而明军有多少人? 最多几千人。 清军有多少人? 二十万! 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太大! 再说,黄草坪有够几千人坚持下去的粮食吗? 显然没有。 袁宗第同郝摇旗可是被迫撤到黄草坪,而不是主动去的。 所以,去黄草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现在唯一的机会是从牛万程那里突出去,要不然,” 赵进忠没有把话说透。 什么意思,王五却是一清二楚。 在向刘亨建议先去黄草坪前,他就已经分析过利弊得失,结论同赵进忠一样——早死晚死而矣! 当下最明智的做法是抛弃刘亨这帮人,带人赶紧从后方尾随的牛万程那里“借”一条路冲出去。 借不到,就杀一条血路出来! 哪怕只突出去几百,甚至百十人,未必不是能在将来燎原的火种! 毕竟,九年后,西南就有惊天战鼓敲响。 现在不冲出去,一旦四川提督郑蛟麟指挥的四川清军主力越过吴家垣子封住锁口洞一线,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从西线窜出去。 机会,最后的机会! 可他王五真能一走了之? 党、塔旧部多半不会跟他走,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帮割了辫子鼓起勇气再战的老兵们,唯一动力就来源于王五给他们指出的希望。 哪怕这个希望有些飘渺,甚至有些不切实际,但终究是一个值得他们为之努力的方向。 如果这个希望被王五亲手掐灭,有多少人会跟他走? 抛弃妇孺,抛弃友军,我们就是所谓天下? 大饼,不是这样画的。 麻思忠、许德义他们更不会跟他走。 因为人家是刘体纯的嫡系老营兵。 当初就是因为想拉拢这帮老顺军,争取保住刘体纯这面大旗,王五才决定同他们援救老木崆。 否则他早就往外跑了。 刘体纯是死了,他的儿子刘亨尚在。 麻思忠、许德义若知他王五弃了刘亨,如何看他? 还会继续追随他? 答案都不用去猜。 纵是对顺营抱有敌视的张天望兄弟,怕也不会再信他王五。 甚至连王五的嫡系都会对他的举动产生疑问。 好比我们已经过了雪山,为什么还要回来! 毕竟一直以来王五给自己树立的不仅是宁死不降的形象,更是一个忠臣义士形象。 这个形象若是崩塌,对王五无疑是致命打击。 去黄草坪,死局。 不去黄草坪,还是死局。 叫王五如何选择? “今日方知世事难。” 王五想到了当年的李过、高一功他们。 不联明是死,联明同样是死。 亦想到了李定国、刘文秀。 保明是死,不保明还是死! 可最终这些顺、西阵营的翘楚人物,无一不是选择保明,并最终为这个选择付出一切。 包括生命。 为什么? 无它,不愿为奴耳! 以中国为重耳! 绝不更改衣冠,背弃祖宗耳! 今时今地,又容王五做几多选择! “到黄草坪再说吧。” 王五无奈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还是他王五太弱。 这一局,也太险! 意志可以凝聚不愿屈服的人,却无法改变大局。 想要改变大局,他就需要争取更多的人同他往外冲。 赵进忠沉默片刻,问道:“是不是要同袁宗第、郝摇旗一同前往兴山虎帅处?” 王五点了点头,如果黄草坪情况不妙,他不排除这个可能。 虽然这是从一个包围圈跳到另一个包围圈,但毕竟可以让巫山这边的明军残部得以喘口气,得到一定的体整。 若是能劝说李来亨举全军之力突围,未必不能创造奇迹,打开一个新局面。 他数次对党、塔旧部提及虎帅,用意就是在此。 毕竟,李来亨那里还没有进入绝境。 这对于其他各处明军而言,肯定是个希望所在。 “那好,既然头决定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赵进忠有些失望,却没有因此生出他念,只笑了笑,道:“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说完便去处置俘虏的事。 此战,击毙叛将万和以下近千人,俘虏却多达两千余人。 可惜的是叫另一叛将田横给跑了。 如何处置俘虏,王五同刘亨有过商议,即从中选出500人编入明军。 刘亨处分200人,王五处分300人。 其余的人除田、万二人的亲兵必须处死外都放归,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赵进忠走后,王五突然有些寂寥,也很无力。 不远处,几个才七八岁的娃娃正在帮大人捡拾地上的箭矢。 一个小女孩背上还捆着个襁褓中的孩子。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在默默做着手头的事。 这就是坚持的意义么? 王五视线缓缓抬高,不知不觉移向正南。 “那位先生也应该在海边注视着夔东吧?” 没来由的王五鼻子变得很酸,想哭。 是的,几千里外的舟山海岛边,一位身着汉家衣冠的中年人正在侍童杨冠玉的搀扶下远眺大陆。 海风,很冷。 第七十二章 什么个情况? 田横真是侥幸保住小命,倘若再晚一些,必然落得个万和下场。 只这会疲于逃命的田横不知万和已死,还以为万和够义气在后面替他拖着明军呢。 逃出来的叛军约有七八百人,多数是田横的部下。 一个个如丧家之犬般,不少人甚至为了逃命连甲衣兵器都弃了。 军旗也都丢了,一群败兵跟惊弓之鸟般草木皆兵。 后面有个什么动静,能把前面人的屁都给吓出来。 哪里还像是支军队,倒像是帮逃难的土匪。 甚至连土匪都不如。 田横顾不上收拢溃兵,整顿士气再战什么的,只顾着带头跑。 天大地大,不及小命最大。 真是叫明军给吓破了胆。 一气奔了七八里地,确认后面没有明军追击后,田横方才喘着粗气下令就地歇会脚。 山地不比平原,一口气跑这么远确是够累的。 不歇会,怕是不少人能活活跑死。 又叫人将逃出来的士卒收拢一下。 具体伤亡情况不想知道,他有眼看。 “大人,我们去哪?” 一同跑出来的千总徐明带人找到了一直跑在前头的总兵大人。 “去哪?” 这个问题难住了田横。 明军能从他们屁股后面冒出来,说明老木崆、慈竹笼一带肯定叫明军攻陷。 所以沿这条道逃的话,弄不好会被明军的留守兵马给截住。 届时追兵再撵上来的话,他们就真插翅难逃了。 思来想去,田横觉得不当继续走这条刘体纯发动军民修建的主山道,而是应该走附近寨民的小道去竹山县境。 苦是苦些,总比丢命的强。 竹山城是满洲西安将军傅喀禅的驻地,除大量满洲八旗兵驻扎外,还有起码万余陕西绿营。 绝对的安全。 不过最近的小道在老木崆附近,所以不管田横愿不愿意,他都得先带人去老木崆这个“中转站”。 现在只能赌明军留在老木崆的兵马不是太多,要不然就真麻烦了。 拿定主意后,田横让麾下几个逃出来的军官抓紧整顿一下队伍,组织还有武器的士兵走在前头,这样真碰上明军起码还能打一下,不致叫人家一冲就散。 有军官迟疑了下,提醒总兵大人万总兵他们还没跑出来,是不是等一等。 田横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继续上路。 义气归义气,却是巴不得万和永远垫在他后面。 大不了跑不出来,明年田大哥给你多烧点纸钱。 途中,田横不是没有思考过那支冒出来的明军究竟是不是锁彦龙的兵,但思来想去也确定不了。 最终得出的结论不管那支明军是不是西线回来的,他都先出去。 纵是大清那边因他实力受损吃了败仗不再待见于他,也要出去。 因为,留下来必死无疑! 刘体纯的死会让那帮明军跟他拼命! 逃出来的叛军队伍在一阵提心吊胆之后,终是看到远处仍在冒着烟的老木崆。 火,就是他们放的。 “你带人过去看看。” 田横也是谨慎,让徐明带人去老木崆探查一下情况,结果发现老木崆连个鬼影也没有。 这让田横大喜过望,判断是锁彦龙为了救刘体纯把兵都带去背里庄房,压根没有留人在后面。 “走!” 有惊无险的通过老木崆后,田横信心更足,竟直接沿着山道往慈竹笼奔去。 不想这会却遇上麻烦。 前方一队兵马正在朝他们接近。 田横脸色顿时大变,后悔自己不应该轻敌大意,正愁是同明军正面厮杀冲出去,还是赶紧折回老木崆从小道开溜时,有眼尖的亲兵激动的喊了起来:“大人,是满洲大兵!” “满洲大兵”是投降清廷的汉官汉将对满洲兵的敬称。 前些年若明军势大围逼甚紧时,降官动辄十几封告急文书飞入北京,恳请清廷“速派真满洲大兵至!” 久而久之,“满洲大兵”便取代“真满洲”成为八旗兵的统称。 不过清廷大多数时候派出的“满洲大兵”都是蒙、汉八旗。 作为降军,田横部自也以此称呼八旗兵。 军中再不闻“鞑子”二字。 “满洲大兵?!” 亲兵的叫喊声让田横没来由的哆嗦一下,不是害怕,而是惊喜。 继而快步上前仔细看去,果然来的是一队打着镶红旗的满洲大兵! 霎那间如见救星,迫不及待带人奔了过去。 真就是喜迎满洲大兵。 对面来的确是真满洲。 镶红旗满洲第十二佐领那哈部。 也就是奉副都统杜敏之命在百家池一带“扫穴”的满洲兵。 几乎是同一时间,满洲兵也发现了对面的田横部。 领催愣格里立即将这一情况回报给了后面的佐领那哈。 坐在马上的那哈立时抬头远眺:“是明军?” 愣格里摇头道:“没打旗子,看不出来!” 那哈下令所部披甲人戒备。 不一会,前面有骁骑校在喊:“大人,前面的兵马有辫子!” “有辫子?” 闻言,那哈眉头顿时一挑,毫不犹豫拔刀喝令:“是明军!杀,为都统大人报仇!” “杀!” 数百满洲披甲人群情汹涌,以锐不可挡的气势杀向了对面的假辫子兵。 那些从慈竹笼逃出来的满洲兵眼睛,甚至都能冒火。 ........ 几十开里外,失去明军踪迹的湖广绿营牛副将万程也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因为他不仅跟丢了王五那王八蛋,还被一支满洲大兵给偷袭了下,继而将他们视为敌军拦了下来。 对方虽只百多人,却凭着地利生生挡住了牛万程上千号人。 这让牛万程极度困惑。 为免误会,他赶紧派宋恩过去通报身份,同时下令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向满洲兵开火。 未几,宋恩回到副将大人这里,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这样子看得牛万程大急:“你没说我是湖广绿营的牛万程!” “大人,卑职说了!” 宋恩一脸无奈表情。 “说了,他们怎么还拦着本将的!” 牛万程莫名一股火气,满洲兵搞什么东西,大水还能冲了龙王庙不成! 宋恩硬着头皮道:“大人,满洲人说打的就是您!” “嗯?” 老牛愣了眼:他妈的这什么情况! 第七十三章 王五还是厚道的 拦住牛万程部的是西安驻防镶红旗第七参领第九佐领的满洲兵。 没有误会,他们打的就是湖广牛副将。 因为昨天就是一帮假扮绿营的辫子兵袭击了他们的佐领雅图! 今天,就在一个时辰前! 又是一帮自称湖广绿营副将牛万程部的辫子兵再次袭击了他们! 这支辫子兵为了赢得满洲兵的信任,甚至还出示了湖广绿营的相关身份证明。 在反复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后,满洲兵才让他们进寨。 可最终事实证明这帮身份无误的辫子兵还是假冒的明军! 连续两次袭击,让好不容易突出来的第九佐领残余满洲兵们,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一支留着辫子的汉军。 尤其是自称湖广绿营的汉军! 宁可杀错,不放过一个,大概就是这帮满洲人唯一的想法。 实在是不敢再上当了。 也实在是怕了。 结果,倒霉催的带兵过来准备捡漏的牛副将叫满洲兵堵了个正着。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眼前的状况,牛副将真是摸不着头脑。 直觉却告诉他,肯定跟王五那个王八蛋有关。 都司齐奎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因为他率人打扫战场时,发现表明阵亡军官身份的腰牌都被明军给拿走了。 当时以为明军是拿腰牌向上面邀功,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明军“窃取”了他们的身份。 也就是真的牛部成了李鬼,假的牛部却成了李逵。 这个办法无疑是十分狡猾、十分无耻的,却真能让清军敌我难分,从而让明军在清军眼皮底下混水摸鱼。 听了齐奎的分析,牛万程气得跺脚大骂:“狗日的王五,我搞你滴木麻滴比!叫老子逮住你个龟孙,我一巴掌呼死你娃!” 原因是分析出来了。 可骂也无济于事。 现在得想解决办法。 总不能真让满洲大兵以为他牛副将是冒充的大清兵吧。 “去,把本将的腰牌送过去,一定要跟满洲人说,前头过去的辫子兵是冒充我部,他们拿的腰牌是...” 牛万程突然顿住,他发现不能这么说。 这事有点乱。 真相的背后相当麻烦。 总不能告诉满洲人,他牛万程被明军打的全军覆没过吧。 那样一来,满洲人更不相信他了。 你都全军覆没本人还被俘虏过,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这? 真相只有一个——牛万程通敌! 所以,牛万程最好什么也别说,就让宋恩拿自己的腰牌再去跟满洲大兵接触一下,同时为表明自己绝不是冒牌货,又下令士兵后撤半里地。 “谁要是敢向满洲放一铳,老子拿他脑袋当尿壶!” 生怕误会加深导致自己走入死胡同的牛万程下了死命令。 “大人,万一满洲人攻击我们呢?” 刚刚带人成功被“收编”的侯三江觉得这个命令有点过份,他们可以不主动攻击满洲人,可满洲人真要杀他们,也不能不让他们自保吧? “也不准还手!” 牛万程却不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什么问题,坚决下达不抵抗命令。 这道有点过份的命令最终还是被贯彻了下去。 毕竟牛的部下对满洲大兵也畏惧的很。 因此后撤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快! 别说,牛的应急举措真有效果。 他的腰牌虽没有得到满洲大兵的承认,但其主动后撤的举动却让满洲大兵也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带队的领催额里活综合实际情况,决定向牛部要求两件事以验证他们的真假。 一是允许他派往竹山报讯的阿哈通过。 二是要求牛部向他们提供食物。 前者是为了向高层通报最近发生的情况,好让各部加强警惕,免得被明军假扮的绿营偷袭。 后者是他们饿了。 逃跑的时候除了武器啥也没带。 额里活表示只要牛部对这两件事予以满足,他才能相信他们不是明军假扮。 牛万程当然予以满足,从自己也不多的军粮中取出一些让人送给满洲大兵。 为了让满洲大兵对自己印象深刻,还让人将军中不多的腊肉都收集上来全送了过去。 情况向着好的方向转变。 就在牛万程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获得满洲大兵信任时,满洲人却向他发起了进攻! 这让牛万程大吃一惊,本能就要掉头跑。 但很快他发现满洲人并不是来打他,而是向他这边逃命来的。 因为,满洲人的后面跟着另一支正在喊杀的队伍。 “快保护满洲!快!” 牛万程第一时间就传达了这道军令,他绝不允许满洲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遭到明军的任何“侵犯”。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下令部下对袭击满洲大兵的明军发起进攻。 成功接应到满洲兵后,牛万程第一时间便回头准备撤了。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是王五那王八蛋来了! 来的正是王五率领的明军。 他们刚刚在慈竹笼以东区域击败满洲佐领那哈,并成功斩杀逃到此地的叛将田横。 顺利的让王五都好生纳闷了一阵。 因为他带兵赶到的时候,田横正和满洲人厮杀在一起。 像极了昨夜的党守素、塔天宝。 误会的延续。 可能多了一重因素。 就是那个满洲佐领那哈为了减轻副都统之死对自己前程的影响,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将田横部当成叛军予以剿灭。 是不是如此,王五不太确定。 他只知道坐收了渔翁之利。 那哈带人跑了出来,王五便带队继续追。 中途那哈残部又撞上了正往老木崆赶的田文、麻思忠、张天望三人率领的后队,又一阵厮杀后,那哈仅带数十满洲兵突了出去。 这一回,王五没有穷寇勿追,而是继续带人跟撵兔子一样咬在那哈后面。 因为田文说他们刚刚偷袭了另一支满洲兵,现那支满洲兵残部就在后方十来里处的黑沟。 本着尽可能斩杀更多满洲人这一原则,附近又没有清军成建制的大队人马,王五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果然,受逃奔过来的那哈部影响,卡在黑沟的第十二佐领残部也逃了。 带人奋勇追杀在前的徐霖及时传回情报,说是黑沟西边有一支绿营兵,请示打还是不打。 “是牛万程么?” 王五登高远眺,发现确是跟狗皮膏药粘着自己不放的牛副将,微一思索传令收兵,并做出一付发现清军大队不敢追击的假象。 追杀他们一路的明军突然不追了,自是让死里逃生的佐领那哈如蒙大赦。 却不曾注意接应他们的湖广绿营牛副将面色有些古怪。 “大人,” 齐奎低声想说点什么。 牛副将却示意不要说,有些紧张的看了眼正坐在地上喘气的满洲大兵,压低声音道:“王五那娃还是厚道的,这份情我老牛记下了。” 第七十四章 走一走,看一看 “牛,你很好,大大的好!” 佐领那哈的汉话水平相当不错。 这得益于他的母亲不仅是汉人,还是明朝在辽东的一个官员妻子。 确认明军撤退后,作为此地清军的最高指挥官,那哈第一时间便给予前来“接应”的牛万程高度肯定。 “末将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牛万程“叭叭”袖子一打,给那哈行了个标准的旗人礼。 打仗他是不行,做人还是相当会的,要不然也不会从小小亲兵混到副将。 佐领是正四品,副将却是从二品! 但品级明明高于对方的牛万程却是自觉执下礼,不敢对这位满洲佐领有半点不敬。 这便是大清官场的潜规划——旗员天生大一级。 纵是已经退休的大学士洪承畴在满洲佐领面前,也是万万不敢托大的。 接下来牛万程自是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并表示是他来迟了,这才使的满洲大兵受到一定损失。 当然,满洲大兵的损失主要是因为明贼冒充大清兵造成,而非堂堂正正的战斗造成。 绝口不提那哈大人刚才的狼狈样。 “这帮明贼实在是狡猾,竟然伪装成我军,叫人防不胜防,真是可恶!” 对于敌人的狡猾手段,牛万程咬牙切齿,双拳紧握,义愤填膺的很。 这一点那哈深有体会,出于慎重考虑,沉吟片刻道:“这里的事情本官要亲自去竹山禀报将军。” 是要亲自去汇报,不然有些事情不好交待。 副都统杜敏阵亡这件事,关系很大。 要是不能及时撇清责任,朝廷动怒的话,不是他这个小小佐领能扛得住的。 问题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那哈现在回竹山都像是临阵脱逃。 所以,他需要一个台阶。 这个台阶当然由体贴的牛副将提供。 虽然两人一个是西安驻防八旗,一个是湖广绿营,双方没有隶属关系,但在同一面大清旗帜下,这个隶属关系是可以微调的。 于是,那哈郑重给牛万程下了一道军令,就是由他率部向老木崆挺进,确保明军无法突围。 而佐领大人除了回竹山说明情况,也将请求将军大人向老木崆派出重兵继续围剿明军。 就是不知这个湖广绿营的副将愿不愿意配合。 结果让他很满意。 “末将愿听大人差遣!” 牛万程嘴里答应的很痛快,心里却在打鼓,因为他不知道王五同不同意他接近老木崆。 好在,佐领大人只是让他向老木崆挺进,没让他夺回老木崆。 这就有商量余地了。 “好!” 对于眼前这位忠诚且乖巧的绿营汉将,那哈打心眼里欢喜,当下也不多言,领着一帮满洲残兵向竹山方向退却。 “大人,咱们真要去老木崆?” 齐奎对副将大人的决定有些不满,他们完全可以不理会这个满洲佐领的要求,因为继续深入下去极可能遭到明军攻击。 毕竟,明军可是刚刚击败了满洲八旗军,从当前态势来看,老木崆的刘体纯很有可能已经脱险,如此一来刘体纯说不定会重新发起西线反击。 那他们不就成了明军首要打击目标? 牛万程只说了六个字:“走一走,看一看。” 并让齐奎拟一道公文派人送报提督处,除了说明他们在向老木崆进军外,最重要的就是成功救援了一百多满洲大兵。 这是怕那个佐领回去后因为要脸原因,不肯向上面如实奏报他的救援功劳。 ....... 在给牛万程送了个人情后,王五就带人撤退了。 他能在几天内连续创造击败清军的战绩,靠的是出其不意,而不是明军自身实力有多强悍。 真要碰上一支敢打敢拼的清军,明军多半还是输。 比如最能打的西线清军李国英部。 因此,王五现在也需要牛万程这支熟悉的清军离他最近,否则换一支不熟悉的清军过来,弄不好往黄草坪转移行动就成了一场大溃退。 “王不离牛,牛不离王”,才是当下最符合巫山明军利益的局面。 再次同田文、麻思忠他们会合后,王五简单的统计了下人数。 他从背里庄房带了800人前来接应,途中伤亡50余人,掉队30余人,因此现有士卒710余。 田文、麻思忠、张天望这边连同家眷900多人,途中又陆续收拢了几批从清军屠刀下解救的妇孺丁壮,使得队伍总人数达到了1500余人。 也就是作为第二批次转移的队伍总共是2200余人。 能战之兵1400余。 将刘体纯殉国消息告诉麻思忠等人后,诸将都是惊愕万分,继而无比悲痛,就是那个对顺营抱有敌视态度的张天望面容也是戚戚,长叹一声。 待众人心境稍稍平复后,王五将下一步去黄草坪同袁宗第、郝摇旗会合的事说了。 张天放立即提出异议:“既然这附近几十里的清军都叫咱们打败了,那咱们完全可以继续以老木崆为根据地同清军干到底!” 这个观点得到不少人的附和。 舍弃熟悉的老木崆,去陌生的黄草坪,确是有些想不通。 王五苦笑一声告诉众人清军在这片区域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扫穴”行动。 “附近寨子的百姓大多被杀光,粮食也被烧光,能住人的屋子同样也被焚毁,因此眼下整个老木崆根据地实际已经沦为废墟,咱们没有吃的,没有住的,怎么坚持下去?” 王五直言同袁宗第、郝摇旗会师后,他们也不能留在黄草坪,而是要不顾一切向兴山方向突围,争取能同虎帅李来亨部会合。 如此,才能坚持抗清。 否则,还是难逃被清军重兵绞杀的下场。 相对陕西清军、四川清军,曾被明军痛揍的湖广清军才是最好捏的软柿子。 破局的关键也在湖广清军身上。 “听王五兄弟的,我们去同靖国公、南安侯会合,然后去临国公那里!” 张天望对袁守第、郝摇旗、李来亨的称呼是永历朝廷封授的爵号,这跟麻思忠他们所说的“袁帅”、“郝帅”、“虎帅”是有些许不同的。 可见刘体纯殉国固然让张天望对顺营有一定改观,但刻骨之痛始终难以短期内消散。 尤其郝摇旗当年还干出过绑架永历皇帝的事。 而李来亨对永历朝廷更是听宣不听调,甚至拒绝觐见永历。 得益于王五通过血战建立的威望,军议结果便以他的决定为决定。 简单收拾了下,两千余人的队伍便向老木崆方向前进。 同之前队伍的整体肃穆、沉重、决死的气氛不同,这一次队伍中多了些欢声笑语。 难得的轻松。 击毙满洲副都统杜敏,斩杀叛将田横、万和,连续击败绿营、满洲八旗兵的胜利,让原本因为誓死不降而凝聚起来的这支明军将士眼神中,多了一分骄傲! 第七十五章 八旗了不起么? 凛咧寒风中,吴家垣子旌旗遍布,到处都是留着辫子的清军。 垣墙上,数十名清军将领正簇拥一人向着东方群山远眺。 为首之人正是西线围剿清军前敌总指挥——四川提督郑蛟麟。 此人原是明关宁军都司,一直随吴三桂坚守山海关。 清军入关后,郑蛟麟亦随吴三桂镇压农民军和明朝,因军功被吴三桂向清廷保荐为四川提督。 同平凉提督王辅臣、贵州提督李本深一起,被公认为吴三桂帐下三大猛将。 康熙元年四川总督李国英奏请清廷发动对夔东明军围剿以来,郑蛟麟一直在前线指挥四川清军对敌,相继取得数次大捷歼灭明军两万余人,可谓是李国英的左膀右臂。 其出色的指挥能力也让李国英放心委其全权指挥全军。 于陈家坡一战击退刘体纯部署的反击后,郑蛟麟便一直在酝酿对吴家垣子的攻势,好彻底瓦解刘体纯围绕此地部署的防线。 只天降大雪,让清军运输受困,这才作罢。 谁知天降好事——明军内部生乱! 消息是从吴家垣子逃出的明挂印总兵胡君贵亲口对郑蛟麟说的。 一开始郑蛟麟没有轻信,但随着从吴家垣子前来清军营地请降的明军越来越多,终让他意识到大破刘体纯的机会就在眼前。 且得之毫不费功夫! 用兵向来求速的郑蛟麟不待总督大人咨文到,就点齐所部兵马浩荡开往吴家垣子。 到达之后,果见此地明军早已散去,营中空无一人。 可谓十年经营,一朝尽弃。 不过明军走时将垣子的所有房屋,及有用物资都烧毁了,迫使郑蛟麟不得不下令抚剿总兵梁加琦部就地伐木,重新搭建可用以居住的棚屋。 不然天寒地冻睡在外面,士兵可吃不消。 随郑蛟麟抵达吴家垣子的清军除重夔镇总兵程廷俊、抚剿署总兵梁加琦指挥的13000余重夔、建昌两镇绿营兵外,又有降清的慕义侯谭诣、向化侯谭弘、新化伯冯启凤统帅的14000余兵马。 征发的随军民夫亦有数千人之多。 相对缺衣少吃的明军而言,清军装备可谓十分精良,且携带大小火炮百余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坚能力均远超明军。 在垣子废墟巡视一圈后,郑蛟麟看到了被斩首的田守一、锁彦龙首级。 望着这两个有意降清却惨遭横死的老对手,郑蛟麟难得唏嘘了一阵。 随后带众人登高察看周围地形,研究了一番地图后突问身边侍立的降将胡君贵:“你说的那个王五究竟是谁,为何本官从未听闻明贼中有这么号人物?” 已经剃发的胡君贵忙道:“回军门话,末将对此人也不甚熟悉,只知是田守一的部下。” 不知是剃发时过于匆忙,还是帮其剃发的人手艺不精,胡总兵额头和后脑勺上明显有几道小口子。 风一吹,伤口就跟撒了盐似的疼的厉害。 偏是不敢皱眉。 “明室虽亡,人心归清,贼人中总还是有几个汉子的。若说刘体纯、李来亨、袁宗第等是大贼,那这王五就是小贼,可惜天下大势又岂是他们能够螳臂挡车的。” 郑蛟麟话中自有感慨意味。 当年,他也是明臣。 胡君贵听后赶紧道:“军门所言甚是!末将就是知大势难逆,这才弃暗投明,愿为大清效犬马之劳!” 瞥了眼这个新降之人后,郑蛟麟淡淡说了句:“朝廷对尔等极是宽大,今后勇于拼命便是。” “嗻!” 胡君贵重重应了一声,如同奴才般小心翼翼侯在一边。 这模样令得人群中的慕义侯谭诣极为鄙视,但想自己当初亦是如此卑微对那李国英。 当真是大哥笑二哥,没意思的很。 同其并排而站的向化侯谭弘面无表情,其降清后先授川北总兵官,隶吴三桂麾下,后封川北将军转战西南,因功被吴三桂向清廷保举为四川总兵。 同郑蛟麟一样极得吴三桂看重,也是吴三桂安插在四川绿营的心腹之人。 不久前刚刚降清的新化伯冯启凤在人群中想了想,上前两步轻声道:“禀军门,既然吴家垣子已落入我军之手,末将以为当立即派兵攻下锁口洞,再择精兵直扑老木崆,如此大功唾手可得!” 闻言,郑蛟麟的中军副将罗天养立时附和道:“不错,老木崆明军如今生了内乱,我军当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建功,擒斩那大贼刘体纯!” 郑蛟麟眉头微动,似对此提议十分动心。 见状,重夔镇总兵程廷俊忙提醒道:“军门,一直以来都是陕西那边主攻的老木崆,又有西安驻防八旗参与此战,我军若是横插一手,会不会惹怒八旗?” “八旗有什么了不起么?” 郑蛟麟竟是微哼一声,闷声道:“我随平西王自山海关一路南征直至缅甸,大小百仗,哪一仗不是身先士卒,他八旗兵在干什么?不过是跟在我们后面捡果子而矣!没有我等,这明朝他八旗真能灭了?” 诸将听了这话,都是吃惊。 然有人心下嘀咕郑蛟麟这话太过犯忌,也有深以为然的。 如那四川总兵谭弘,如那抚剿总兵梁加琦,如那中军副将罗天养。 除少数几人外,这帮四川绿营的将领竟都不认为郑蛟麟所言过于狂妄,又或隐含大逆不道之意。 足见吴三桂对川军渗透到何种程度。 也足见隶属吴三桂的清军诸将对八旗有何等轻视。 只郑蛟麟不是无缘无故突放厥词,实是也有意试探。 因平西王与朝廷已有水火不容之势。 一个多月前,清廷突以云贵军事行动已经停止为由,收缴了吴三桂的平西大将军印信! 而就在半月前,清廷突然又下诏截断吴三桂用人题补之权,将云贵官员的任命权重新收归部选。 这两件事释放的信号太过强烈,以致云贵一些吴军大将私下开始劝说吴三桂起兵反清! 身为吴三桂的亲信,又是四川清军的总指挥,郑蛟麟自也是“劝反”一员。 只是吴三桂始终没有表明态度,并修书郑蛟麟要其务要绞杀夔东顺军大贼,“心无旁骛,勿动它念”。 这让郑蛟麟着实无奈。 却也遵吴三桂意思竭力剿杀明军。 只因他知道老顺贼一日不灭,平西王一日便不安心。 清廷那边显然也清楚此事,故而不遗余力招降。 打的什么主意,路人皆知。 不过郑蛟麟并不在乎这些李自成的余孽,他也不在乎什么八旗兵! 他只知道他能有今天,靠的是平西王! 靠的是他自己! 程廷俊若不提醒此中关节,郑蛟麟或许真可以让西安那帮八旗废物抢夺攻破老木崆的大功。 现在嘛。 看了眼李国英亲手提拔的重夔镇总兵,郑蛟麟没有多想当场下令由程部为先驱,立即攻占锁口洞,尔后为全军前锋直指老木崆。 程廷俊不敢违令,只得点齐所部营兵出发。 排枪刀盾,绿旗矛头。 出发的清军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第七十六章 他们会害怕吗? 深夜的巫山,寒风彻骨,冻的人手脚冰凉同时,心也如冰过般时不时会颤一下。 山谷更是放大风的声音,“呜呜”的犹如号角声。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恶劣天气下,一支队伍却扶老携幼在寒风中向着东方艰难前进。 王五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虽然进攻老木崆的陕西清军和叛军均被他击败,但马昌元说过黄草坪那边有湖广清军,因此谁也不敢保证路上会不会碰到湖广清军。 故而做了最坏打算。 以命相搏,唯死而矣。 原本2000出头的队伍现在又多了一些。 途中王五又收容了几百人。 除附近躲避清军扫穴的百姓外,就是一些被打散的明军残兵。 这些残兵同王五一样也是抱定牺牲之志,宁可在丛山峻岭坚持游击,也不肯下山向明军投降。 人数最多的一股是个叫庞泗的把总带的队,有75人。 庞泗原是隶属总兵王加玉,可王加玉贪生怕死竟在大战之时临阵倒戈,致使明军大溃。 气不过的庞泗在被迫随王加玉前往清营途中带人离队潜入山中。 一潜就是一个多月。 期间与扫穴的清军有过交战,原本两百多人的队伍最后就剩七十来人。 刚开始庞泗他们还能从百姓那里得到一点食物,可随着清军扫穴规模扩大,他们就很难从百姓处得到食物了。 被迫躲在山中,一个个饿得走路都没了力气,脸看着也浮肿,就这他们都没生出降意还在坚持,令王五大为敬佩。 收容庞泗他们并提供食物后,王五同这个把总有过简短的对话。 大意王五询问庞泗若不是遇上他们,难道真要饿死山中。 庞泗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总还是有点力气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这个回答让王五也沉默了。 他没有问庞泗他们为什么而坚持。 因为这个世间不是他王五一人执着于大义! 感动无数后人、名扬千古的忠臣义士,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 看着可能是愚忠,实际却是这个民族能够屹立千年,不断亡国又不断复国的原因。 但你真要说这个大义是什么,一百个人却有一百个答案。 主流的自然是夷夏之辩。 但这是读书人的大义。 忠臣不仕二主也是大义。 这是当官的大义。 普通人的大义是什么? 大概就是对衣冠的执着了。 如果不是剃发令,王五觉得十几年前清廷就应该顺利统一中国。 衣冠,就是这十几年来前赴后继参加抗清的普通人为之执着的大义! 有人屈服,有人不屈服。 在寒风中艰难东进的这支明军队伍就是不肯屈服的存在。 只是,王五有点撑不住。 不是抗清意志有所动摇,而是连续两天没有合眼让他每走一步,眼皮子都重的很,脑袋也沉的很。 很想直接倒下睡觉。 管它冷不冷的。 哪怕再也不能睁眼。 但每次生出埋头大睡念头时,总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必须往前走。 因为他王五现在不是一个人。 而是三千人! 为了驱走瞌睡虫,为了对身后追随自己的队伍负责,王五无数次用尚未融化的雪水擦脸抹脖。 只为让自己能够清醒一些。 越来越多的将士学着王五的样子强迫自己清醒。 他们也都是人,不是铁打的! 可即便如此,队伍前进的速度还是不断减缓。 甚至有人因为体力不济原因晕倒。 再这样下去,掉队的也会出现。 望着前方漆黑的夜空,将一块雪团直接顺着脖子塞了进去,身子为之猛的一哆嗦后,王五突然对一直跟着自己的传令兵们喊道:“传令,跟我唱!” “传令,跟将军唱!” 一道道声音在队伍前后不断传递着。 “娘,将军要我们唱什么?” 被保护在队伍中间的妇孺人群中,一个被母亲用绳子系在身后的小女孩好奇看着不远处正在传递命令的士兵。 年轻的母亲也不知道当兵的要她们唱什么,只是伸手拉了拉系在女儿腰间的布条,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放下心来,又将背在身上正在酣睡的小儿子往上提了提。 小家伙明显在梦乡中。 不知道是梦着糖葫芦了,还是梦着油汪汪的大肥肉,嘟嘟小嘴巴上竟流了好多口水。 唱歌? 唱什么? 同样的疑问也在艰难东进的明军将士心头浮起,人人都朝队伍前方望去。 未几,响亮的歌声自前方传来。 “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这杀虏歌!” 操着各式口音的传令兵将王五的歌声不断朝后方递去。 “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这杀虏歌!” 歌声亦从东向西逐次响起。 有男人,有女人。 有老人,有孩子。 “如今皇帝非汉人,满洲清妖老猢狲。” “头戴红樱真狗帽,顶挂朝珠如鼠套。” “驻防清妖更无赖,不用耕田和种菜。” “兄弟你是汉家种,不杀仇人不算勇。” “手执钢刀九十九,斩尽胡虏方罢手!” “......” 一句又一句铿锵有力的歌词在队伍上空响起。 林中的飞鸟为之飞遁,小兽为之惊恐。 歌声越来越嘹亮。 似深夜中的巫山在吟唱! 方圆数里鸟兽为之一空。 “他们在唱什么?” 奉牛万程之命带一队人悄悄跟在明军后面的都司齐奎被前方传来的歌声惊住。 离的有些远,实在是听不清。 但那歌声却蕴含着一股强大力量,一股齐奎从来不曾害怕过的力量。 身边的哨官宋恩疑惑道:“大人,明军这么大声唱歌,就不怕暴露?” “暴露?” 听那渐渐远去的歌声,齐奎摇了摇头,反问宋恩:“你认为他们害怕吗?” “这...” 宋恩没吭声。 因为他知道他们不怕。 林中响起的歌声如狂风扫过迷雾,驱走困意的同时,也为明军队伍指明方向。 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 黎明即将来到。 顺着先一批转移的刘亨部留下的指引,艰难行军的明军队伍终于穿过巫山的密林。 眼前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平原。 准确说,是一片群山包围的山谷。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视线内,有人飞速向王五他们奔来。 更远处,上百名骑士屹立在朝霞之下。 为首的两人,一个头发皆白,一个满脸胡须。 前者,靖国公袁宗第! 后者,南安侯郝摇旗! 王五也注意到了远处的骑兵。 他知道大概率是那两位大帅! 心中不由有些激动。 踏步向前,胸襟如有百丈光。 上架感言 《抗清》一书将于22号凌晨正式上架销售,也就是十个小时后。 本书是一本传统类型,没有任何金手指、系统外挂的历史小说。 很正统的那种。 因此节奏肯定不合适看惯快节奏作品的读者。 尤其是对中国大陆最后一支明军历史,及相关人物不熟悉、缺少情感共鸣的读者。 之所以写这段历史,本质上还是因为骨头本人对这段历史过于痛心,以及对李来亨、袁宗第、刘体纯等英雄人物怀有极其特殊的情感。 或者说,这些悲情英雄让骨头对他们十分推崇及尊重。 因此,才有了王五的出现。 骨头希望通过王五这个主人公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这段历史,了解这些英雄,同时也改变这段历史。 那么,在作品前期风格整体压抑的情况下,本书的销售成绩必定是不佳的。 毕竟年轻的新读者们大多喜欢爽度高一点的作品。 看书嘛,图的是一个开心,图的是一个精神愉悦。 而不是时不时的也跟着压抑。 那样的确很不爽。 这一点在开书之前,作者本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否则,更有趣的故事,更轻松的风格,也是信手拈来的。 比如我们的百家姓皇帝鬼子六。 又比如喜欢开会的魏公公。 但最终,骨头还是毅然动笔书写夔东的英雄人物。 因为,关于他们的历史书写的太少。 并为本书前期定下压抑主基调。 这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人物最好的描写。 至于销售成绩,还是让作品质量说话吧。 噢,对,主角王五的大名会在上架第一章正式确定。 另谢谢一直以来支持骨头作品的读者! 没有你们的陪伴,就不会有一部又一部以反清为宗旨的作品面世。 有读者在评论区留言说我十年如一日跟大清过不去。 好像的确这样。 那么这回,我们就给康熙一点小小震撼吧! 第七十七章 赐名耀武,以扬军威 袁宗第、郝摇旗是亲自来接王五的。 因为两位老帅太急于见一见这个孤军回援却能接连大败清军,且还阵斩了满洲副都统杜敏的年轻人。 从刘体纯之子刘亨处得知其父殉国后,两位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伙计不禁掩面痛泣。 能不难过么! 刘宗敏、刘芳亮、谷可成、贺锦、张鼎、刘希尧、辛思忠、李过、高一功 二十年抗清斗争,老闯营的大将们除了最近降清的马腾云、党守素、塔天宝外,几乎都战死在了抗清战场。 如今就剩袁宗第、郝摇旗,还有李过义子李来亨仍在坚守最后的抗清大旗。 风雨飘摇,家国皆亡,穷途末路,兄弟死别 任是心如铁打的两位老帅,也不禁潸然泪下。 既为逝去的战友难过,也为今后的路迷茫。 他们已经在黄草坪困顿了两月之久。 不是主动,而是被迫。 因为,他们打不破当面湖广清军的封锁线。 绝望之境,横空出世接连挫败清军的王五让两位老帅看到了希望。 此时此地,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胜利! 也需要生力军的加入。 重病在身的监军文臣洪育鳌听说西线清军大败,鞑子的一个副都统都叫杀了,竟激动的不顾随从劝阻披衣来到户外,死活非要同众人一起去接西线的将士。 若不是袁宗第再三劝说,这位走路都要人扶的洪部院怕是真的能不顾病躯前去接人。 韩王和安东王那边听说西线打了胜仗后也是无比振奋,监军太监潘应龙欢喜之余焚香祷告,乞求上天千万不要绝了大明朝297年的江山。 带着众人的嘱托,袁宗第、郝摇旗亲自来接应西线官兵。 虽说刘二虎自缢殉国让人遗憾,但那也是命数,怪不得谁。 还好,刘二虎一双儿女突了出来,要不然真就满门壮烈,连个后人也没了。 远远看到一面血红大旗从林中出现,旗后跟着无数手执大刀的将士后,两位已经等了半個多时辰的老帅不禁动容 “末将王五参见袁帅、郝帅!” 在刘体纯之子刘亨带领下,王五见到了与李来亨、刘体纯齐名的袁宗第、郝摇旗。 二人形象很是分明。 袁宗第一头白发,看起来快有六十岁。 郝摇旗则跟猛张飞似的长了一脸胡须,看着四十不到的样子。 实际上,袁宗第今年才48岁,而郝摇旗却55岁了。 之所以年轻的袁宗第看着更老,实是因为当初李自成遇难消息传来,急得一夜白发缘故。 郝摇旗看着年轻,则跟其身材魁梧、精力过人有关。 “摇旗”这个名字便来源于其当年是军中大旗手。 明隆武帝曾赐郝摇旗名“永忠”,老顺军将领却还是喜欢称呼其为郝摇旗。 “好孩子!” 不等王五下礼,马上的袁宗第已经翻身下马,一把将单膝跪地的王五托住,硬是将王五扶了起来。 仔细打量王五后,袁宗第扭头对已经下马的郝摇旗笑道:“看到没,这孩子长得比咱们俊多了。” “比你俊,未见得有咱俊,咱老郝当年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身如铁塔般的郝摇旗“哈哈”上前就是一掌拍在王五肩膀上。 让老帅意外的是,年纪轻轻的王五却是纹丝未动。 这让郝摇旗更是喜欢,忍不住夸了句:“好样的,男子汉就得有把子劲,要不然哪砍得了鞑子!” 王五虽面不改色,心下也是叫苦,因为他现在真是强撑着站在这。 刚才若不是硬挺了下,说不定就出丑了。 正要将西线情况向两位老帅告知,袁宗第却拉住他道:“不急,天大的事回去再说!” 王五当即点头,让田文、张天望等人率队跟接应的人前往黄草坪。 自己则带着哑巴和瞎子等人随两位老帅先行。 他队伍中有几匹缴获的战马。 虽然马术不精,短距离骑行还是可以的。 见王五还会骑马,袁宗第和郝摇旗也是刮目相看。 老顺军赫赫有名的“三堵墙”骑兵,袁宗第同郝摇旗都带过。 约两柱香时间,王五跟着袁、郝一行抵达黄草坪。 此地原先应该是当地百姓聚居的村寨,规模并不大,因此不少袁、郝的部下都是在附近伐木搭建的棚屋居住。 环境嘛,肯定是脏乱差。 就是老木崆那边也是如此。 没办法,明军连衣服、食物都无法保障,又哪里顾得上居住环境。 到得寨门口,便见一行人正在等侯。 王五不知那是什么人,但想韩王朱璟溧、安东王朱盛蒗或许就在其中。 一直困惑他的定武帝之事,回头需要跟袁宗第确认一下。 在寨门下马,袁宗第示意王五跟在他后面。 王五看到人群中有自己的部下赵进忠和马昌元他们,也看到了刘体纯的女儿刘云,但是站在中间的三个重要人物他并不识得。 因为,这三个重要人物并没有穿表明身份的官服,都是着的便服。 其中一个让王五多看了一眼。 这人面上无须,同周围的人有点格格不入。 想到马昌元所说,王五不禁怀疑这就是永历派在郝部的监军太监潘应龙。 正疑惑是不是时,袁宗第已然为他介绍起来。 被众人簇拥的三位重要人物果然就是韩王朱璟溧、安东王朱盛蒗,以及监军太监潘应龙。 王五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 “免礼!” 年近四旬的韩王朱璟溧一脸微笑着上下打量王五,边上的安东王朱盛蒗亦是亲切看着王五。 两位明军之中最后的宗室半点架子也没有,看起来也像是两位中年儒士,而不是为报家国之仇投入轰轰烈烈抗清斗争的王爷。 监军太监潘应龙则是好奇打量王五,怕是想不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荆州参将是怎么创造连续击败清军奇迹的。 郝摇旗过来问洪部院情况。 韩王叹了声,说洪部院先前在户外染了风寒发了高烧,郎中正在照顾着,这会是没法过来的。 “可不能让洪部院再折腾了,要不然出了事咱们可对不住人家。” 郝摇旗摇了摇头,请众人到议事厅说话。 王五自是跟去。 进入议事厅后便将自己斩杀田、锁领残部回援老木崆,又是如何通过假扮清军获取胜利的事情说了。没说为何不在西线坚持,刘亨肯定将老木崆的情况跟他们说了。 “这招好,他李国英能冒充咱们,咱们凭什么不能冒充他们!” 郝摇旗“嘿”了一声,一掌拍在桌上,“他娘的,咱从前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的!” 袁宗第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兵者虽是诡道,但终还是要堂堂正正对决的。所谓奇谋妙计,不过是用兵手段而矣,若依赖此道,反倒损了自家决死之心,自古可没有偷机取巧能成大事的。” 王五听后深以为然,在收服党、塔旧部后,他就毅然带头割断辫子。 不怕别的,就怕跟随自己的部下过于依赖冒充敌人这种投机办法,从而不敢与清军正面交战。 又将自己所带队伍情况简单说了下。 连同随刘亨先批转移过来的,王五一共从西线带回6000余人。 能战之兵近4000人。 缴获的披甲、箭矢、火药之类的武器数目还算可观,就是没有多少粮食。 这也是袁宗第、郝摇旗军面临的实际困难,现二人军中可用粮草最多支撑数日。 因此接下来很自然谈到突围一事。 两位老帅显然同韩王、安东王、监军潘太监商议过,结论也是刘体纯之子刘亨同王五所言的突围去兴山去同虎帅李来亨合兵。 对此,王五没有意见。 先前袁、郝残部不足三千,兵甲缺的厉害,这才没能打破湖广绿营防线突出去。 现在有了王五带来的四千生力军,明军自是要拧成一股绳再闯清军封锁线。 要么生,要么死。 没别的路! 不用袁宗第开口,王五就起身向着两位王爷、两位老帅、潘监军拜了下去,主动请缨道:“末将愿领本部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不成功,便成仁!” “好孩子!” 袁宗第动容,上前拍了拍王五肩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中也是惭愧,他和老郝战场厮杀三十年,没想最后却要个娃娃替他们卖命开路,说来真是难受的很。 “小子,别的话本帅就不跟你说了,就一句话,能冲出多少就冲出多少!哪怕就你一个人冲出去,你也别回头管我们!” 郝摇旗性子比袁宗第大咧一些,说话间竟解下自己的佩刀扔给王五。 “拿着,这把刀是先帝生前所佩,后来小老虎将刀给了咱,可咱毕竟上了年纪,以后这刀就归你!” 望着手中接过的李自成佩刀,王五内心自是波澜壮阔。 两位明室王爷早已习惯郝摇旗在他们面前称李自成为先帝,彼此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监军潘太监只若未听见,忽问王五道:“你在家排行老五?” 王五忙道:“回潘公公话,末将义父是原掌旅都尉王德顺,连同末将在内义父共收得义子六人,因末将位居老五,所以人家就叫我王五。” “没有名字吗?” 潘应龙有些奇怪。 王五摇了摇头,真没有。 安东王朱盛蒗问道:“伱义父何在?” 王五有些难过道:“永历十年义父随高帅入湖南时殉国。” 朱盛蒗又问王五其他兄弟都在不在。 王五坦言上面四位兄长皆殉国,下面尚有一个义弟在军中。 并没有说其四哥王四是投降后被杀。 朱盛蒗听后点了点头,视线看向韩王:“这孩子不错,也是满门忠烈,不过总不能王五王五的叫着,好歹这孩子斩了个鞑子都统,以后得有个名号,不若请韩王给赐个名?” “赐名?” 韩王朱璟溧怔了下,旋即哈哈一笑,对王五道:“当年隆武帝赐延平王郑森国姓,又赐名成功,今日本王便效隆武帝例赐你名为耀武,好扬我大明军威,驱逐满洲胡虏,再造大好河山!” 第七十八章 向死而生 带头去死 赐名耀武,以扬军威,韩王用意是好的。 就是王五这个姓配上去,让他觉得怪怪的。 暗自寻思要是能活着突出去,大不了以后不去济南就是。 或者给济南改个名字,避开忌讳。 突围时间袁宗第同郝摇旗商议后,定在大后天。 因为需要给王五带来的西线明军将士充足休息时间。 还得大锅灶饭,让所有人肚子吃得饱饱的。 既是出征餐,也是断头饭! 冲出去的就冲出去了,冲不出去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起码没做饿死鬼。 王五对两位老帅的安排没有意见。 但这两天的居住问题却成了大麻烦。 袁宗第同郝摇旗带到黄草坪的残兵有近3000人,随军一同撤过来的家眷也有近2000。 由于黄草坪没有足够的房屋供明军居住,因此很多人都是在外面搭棚居住。 现在王五从西线一下带来6000多人,使得黄草坪人满为患,又哪里有地方供他们住。 为了让西线突出来的将士们能够得到好的休整,从而有力气、有精力同清军拼杀,郝摇旗下令所部不管官兵还是家眷均将住处让出,搬到袁宗第那里凑和两天。 袁宗第那边又哪来这么多地方可供郝摇旗的人居住,硬塞都塞不下! 最后索性在露天铺干草,男人女人连同孩子全挤一起。 那些被要求户外安置的士兵和家眷却没有对这个命令有任何抵触,反而竭尽所能的想把更多的地方让给西线来的将士。 甚至病重中的洪部院听说将士们没地方住,不顾袁守第反对非要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 这如何能行! 袁宗第死活不答应,最后还是监军潘公公说将他的屋子让出来,自個则和洪部院搭两天伙,正好帮着照顾洪部院,才算把这事给解决。 安东王那边孤家寡人一个,一听缺地方住,二话不说直接提着包裹住进了袁宗第屋子。 包裹里除了永历朝廷授予的金印和宗谱玉碟,以及几件换身衣服,就是些书。 甲申国难之前,这位楚王系的宗室,最好读书。 韩王那边因为有女眷缘故没法腾地,但也让自己的随员将两床棉被拿给了在外安置的将士。 整个黄草坪在这大厦将倾之时,表现出来的团结与凝聚力空前强大。 令得王五颇是感动。 只可惜已是末路。 他没有同两位老帅太过矫情,推让谦辞什么的,在士卒和家眷得到安置后,第一时间就同哑巴他们在一间只能容纳十人,现在却挤了三十多人的大通铺倒头就睡。 衣服没脱,鞋子也没脱,兵器就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很快,一大帮已经困得不行的明军将士就这么你挤我,我挤你的在那酣睡。 王五左边睡的是哑巴,右边睡的是瞎子。 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都不能动弹。 实是因为太困倒下就睡着,要不然这觉王五怕是难睡的很。 屋中发出的呼噜声用路过的刘体纯之女刘云的话讲,真就是惊天动地。 这一睡足足近五个时辰,再次睁眼时天都快黑了。 从屋内出来时,王五就闻到了饭菜香味。 袁宗第安排了一些女眷,连同刘云的女营已经为官兵们准备好了吃的。 倒也简单,有米的煮饭,有面的蒸饼,搭上一些野菜和军中不多的咸肉,一口口大锅灶着,闻起来都香。 咸肉和腊肉还是西线明军提供的多一些,多是从清军那里缴获的。 由于人数实在太多,就餐用具也不足,故不可能集中起来一次性用餐,因此都是分批。 作为西线明军的大英雄,被韩王赐名“耀武”的王五当然不用等侯。 他也确是有要事办,故而让哑巴给他盛了碗咸肉菜汤就着几块大饼狼吞虎咽了一会,就去找皖国公刘体纯的世子刘亨。 是关于军事指挥权的事情。 袁宗第、郝摇旗两位老帅没有夺取王五指挥权的意图,但王五需要同刘亨协商。 名义上刘亨这个皖国公世子才是西线明军的最高指挥官。 作为部下,王五必须尊重这位名义上的上司。 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同刘亨就“兵权”问题发生冲突,那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因为不知刘亨在哪,王五便让哑巴去找自己的义弟王六。 王六之前是刘体纯亲军的掌旗,现在跟着刘亨这个小公爷。 率部去接应后队时,王五曾问过义弟是不是跟他一起。 王六却说他得跟着小公爷,因为他是刘帅的掌旗亲军。 刘帅牺牲了,但小公爷还在! 所以他王六不能抛弃小公爷跟着义兄。 王五当然尊重义弟的选择,之后也就不再提此事。 听五哥找自己,王六赶紧跑了过来。 待听五哥是想找小公爷商量事情后,马上就去将正在探望病重洪部院的小公爷叫了过来。 同刘亨一起来的还有刘体纯亲军营的副将张恩,中军参将汪国栋。 王五这边也将田文、赵进忠、张天望兄弟,以及麻思忠、许德义、徐霖、曹迪威、江天成等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喊了过来。 不过麻思忠、许德义他们其实是张恩的部下,只是当初被抽调随锁彦龙前往西线增援,所以严格来说二人应属刘亨嫡系。 马昌元也被喊了过来,此人在塔天宝旧部有些影响力,反正之后表现很不错,王五便让他继续指挥塔天宝余部。 党守素余部则是由赵进忠、徐霖等人指挥。 “小公爷!” 刘亨到了之后,王五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眼下他们能动员的突围力量有四千人,看起来人数不少,但原先分隶各部,彼此互不熟悉,因此有必要进行一次整编,最大程度发挥这帮百战老兵的作战能力,从而一举突破湖广清军封锁线同兴山虎帅会师。 “耀武兄打算如何做?” 刘亨不反对整编,想听听王五的意见。 由于韩王给王五赐了名字,刘亨作为皖国公世子,自当以赐名称呼。 “末将意将队伍分为四营,千人为一营,号前营、左营、右营,后营” 王五又说为了号令严明,指挥有序,每营兵又分五哨,每哨200人。 哨下设队,每队50人。 就是一哨四队,五哨一营。 四营兵又以前营最重,为全军突击部队,所以不仅要选精锐之士充任,还要将军中所有甲衣都集中到前营使用。 毕竟披甲和不披甲在战场上的表现是天壤之别。 一个披甲兵至少能当三个没披甲的。 要是铁甲的话,更能以一当五乃至当七、当八。 一支百人披甲队伍足以挡住三五百没甲兵。 左营和右营则作为预备力量使用,就是一旦前营突破不利,那么左营和右营就要替前营顶住来自清军防线两翼的威胁,确保前营不被牵制。 前营突破顺利的话,左营和右营则随之扩大战果,巩固缺口,保证后续人马通过。 后营则是充当老营角色,就是保护随军家眷、百姓,另外也肩负辎重队这一角色。 人员和武器配备上,后营肯定也是最弱。 听了王五的设想,刘亨想都没想就爽快答应下来:“好,就按耀武兄弟的意思办!” 王五这边还需刘亨以皖国公世子身份协调解决一件事。 就是官、职匹配问题。 由于过去永历朝廷滥封滥授,导致明军这边挂印的总兵、副将、参将多如牛毛,都司、守备、千总更是一抓一大把。 就比如王五自己就是正三品的挂印参将,但实际在田守一帐下当的是亲兵队长,拢共手下才四百来人。 相当于师长干的营长活。 现在若行整编的话,就会出现一个情况——大量中高级军官必须到基层担任队官、哨官。 因为没有那么多兵供他们指挥。 这些被下放的将领会不会因此产生不满情绪? 王五相信随自己从吴家垣子一路打过来的不存在这个问题,但其他半途加入的可能会出现类似情况。 背里庄房残余明军中就有十几个中高级将领,这就需要刘亨以皖国公世子身份来做决定。 而不是他王五以西线明军“拯救者”形象,又或以大英雄身份来强制推行。 眼下凝聚力才是明军最需要的。 就是因为从前夔东各家凝聚力不够,这才被清军各个击破,导致大规模投降潮发生。 王五亲手拉出队伍来,又亲手将几千人带了出来,当然不愿意人数的增多反而使内部出现各种问题。 听了王五的担心,刘亨并没有给出同不同意的答案,而是直接看向打小教他武艺的副将张恩,笑了笑道:“张叔,前营那边得冲阵,你受了伤不能再上阵,不如到后营当个哨官吧。” “好!” 张恩几乎是不加思索就同意了下来,毫不在意自己一个从二品的副将去当个200人的哨官。 刘亨微微点头,继而看向王五,以不容质疑的口吻道:“耀武兄弟领前营,我领后营,左营和右营由谁来领耀武兄弟看着办,我不干涉。” “这?” 王五怔住。 按他的构置,前营无疑是西线明军最能打的一支部队,那么谁指挥前营,谁就是西线明军当之无愧的“老大”。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由刘亨亲自指挥这个前营是最合适的。 王五也是这么想的,他并不在意最能打的前营归了刘亨,因为眼下突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谁知刘亨竟然主动让出前营自领最弱的后营,还把左营和右营指挥官的任命权交给他。 一时之间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有些不安的看着面前比他大了几岁的皖国公世子。 刘亨见王五这个样子倒是笑了,道:“我知耀武兄弟心中想什么,无非是听谁的。看起来,我这个世子应该指挥你才对,可没有你我刘亨早已身死殉国! 眼下形势也不过是向死而生,所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以一隅之地,抗滔天之敌,本就艰险万分! 既然如此,你我二人又皆有为国赴死之心,那么何必在意谁来带领大家去死呢!” 言罢,径直起身出屋而去。 张恩同汪国栋却没有跟着出去,而是双双看向王五:“小公爷早就吩咐我二人唯王将军之命是从!” 第七十九章 闯王刀! 次日清晨,黄草坪东北数里处某半山腰。 王五随郝摇旗前来探查清军防御情况,以便为明日突围做准备。 视线深处,隐约可见有层层栅栏围绕山脚而立,又有数座营盘依山而建。 插在营盘上的绿旗清晰可辨。 明军若想突围,只有正面硬闯,没有它途! 只看不清楚湖广绿营究竟是如何布置的防御体系。 这让王五比较着急。 其腰间所佩正是郝摇旗赠给他的李自成佩刀——闯王刀! 此刀自李自成死后先后被三人得到。 一是李自成的侄子李过; 二是李自成的小舅子高一功; 第三就是郝摇旗。 如今名不见经传的王五成为这把刀的第四任主人。 不知是福还是祸。 毕竟在原本时空中,这把刀的主人都没有好结局。 李自成惨死、李过病死、高一功战死、郝摇旗被俘后被杀。 跟现任清廷辅政大臣遏必隆的腰刀相似。 均嗜主。 “耀武!” 就在王五着急看不清楚时,郝摇旗喊了他一声,将自己的千里镜递给他。 “多谢郝帅!” 王五赶紧接过千里镜,单眼微眯仔细朝清军防线看去。 这一看,顿时心中一突,眉头也为之紧皱。 原来对面清军竟是分汛连营,以木头搭城垒连结各汛,垒外又挑堑排桩,密匝围之。 形象的说,就是清军沿着山脚修了好多炮楼,只是炮楼与炮楼之间并不是铁丝网连结,而是以木桩紧密相连。 使用的木桩都是那种周围一尺、长五尺的圆木。 清军将这种圆木一半埋入土中,一半露在地面,每根木桩前后左右的距离仅为五寸。 五寸是什么概念,大概相当于后世的十五六厘米! 如此狭窄距离又如此严密,明军想要通过木桩组成的防线,除了以大斧劈断木桩形成一处缺口外,别无它法。 因为,这么粗的木头就是用火烧也得烧几个时辰! 袁宗第同郝摇旗之前曾经三打清军防线,每次都无功而返。 据郝摇旗说,清军的梅花桩难对付倒是次要,主要是他们无法接近清军防线。 “湖广的这帮营兵配备大量火铳,我们接近时他们不开铳,等我们抵近木桩时,他们就从木垒中向我们开铳放箭。距离太近,我们用的挨牌根本挡不住 他娘的,这帮绿营狗过去叫我们打怕了,现今只敢躲着当缩头乌龟,他们若敢出来,我老郝一个砍他们十八个!” 郝摇旗恨恨看向远处清军防线。 可清军不出来,他就是再怎么能打也无济于事。 说句难听点的,喉咙叫破了人家也不管你。 王五心道这说明人家清军被你们打的变聪明了! 换作是他,也不会跟郝摇旗他们这帮困兽玩命。 因为,现在这局面,清军围着就能赢! 放下千里镜,王五问郝摇旗:“郝帅,对面的清军是谁指挥?” 郝摇旗哼了一声:“是于大海那個叛徒!” “于大海?” 王五对此人不甚熟悉。 “王兄弟,这个于大海就是朝廷封授的郑国公。” 说话的是郝摇旗麾下总兵官胡印选。 据其说于大海本是川军名将曾英的部将,相当悍勇。 清军入蜀后,清将卢光祖带兵攻打忠州,结果被于大海同曾英麾下另一猛将李占春联合击败,光是船只就烧了千余只。 后受永历朝廷节制,因功先升靖南侯,后晋郑国公。 “永历六年鞑子抓了于大海的母亲为人质,逼他率众出川入楚降清” 说到这里,胡印选倒也承认于大海为母降清情有可原,毕竟忠孝两难全。 可此人降清后立时掉头替清廷攻打明军,且不遗余力,这就令人不耻了。 由于替清廷立下功劳太多,于大海官运亨通,现时已是左都督。 郝摇旗“呸”了口:“听说这叛徒被清廷抬了旗,还授了个什么精奇尼哈番的狗屁爵位!” “精奇尼哈番”就是子爵的意思。 王五下意识认为于大海比洪承畴强多了。 因为洪承畴去年才刚被清廷授了个三等阿达哈哈番,也就是轻车都尉的世爵。 比于大海这个晚辈足足低了三级。 不知退休在家真正灭明的大功臣洪老学士作何感想。 胡印选叹了声道:“王兄弟,若是不顾伤亡硬拼的话,咱们不是不能破开清狗的栅垒,但那样至少得死上千人。” 死上千人意味袁、郝两部得伤亡三分之一。 等于直接崩了。 问题还不在这! 于大海部只是湖广绿营设置在此处的第一道防线,后面还有一道! 第二道防线的守将同样是明朝降将。 此人名穆生辉,山西大同人,现为郧阳总兵。 以降兵对付明军,是清廷一贯手段。 那个被王五放走的曹家包衣奴塔阿拜,向王五透露靖西将军穆里玛行文各处要精选降兵,拟于开春之后就向李来亨发起总攻。 届时一开战,被精选出来的明军降兵自然就是第一波攻击人马,既是前锋也是炮灰。 王五当时要是真随田守一降清,很大概率他将参与对大陆明军的最后一仗。 先前被他打死的马、党、塔三部亦是如此。 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降了就得向过去的同袍挥动屠刀。 “王兄弟明日打算如何破清军的防线?” 胡印选见王五神情凝重,以为他见了清军防线严密生出惧意。 王五没有回答,而是转而对郝摇旗道:“郝帅能给末将弄一些大斧吗?” “大斧我和老袁有一批,够你砍木桩的,只是,” 郝摇旗虽贵为南安侯,也是老顺军大将,却不愿用身份强迫王五带兵牺牲。 他以为王五破敌的办法还是他和老袁先前使用的手段。 如此一来,伤亡必定很大。 故而郝摇旗有些犹豫。 王五却是直接说道:“只要有足够的大斧,末将有信心破开清军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有信心是好,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郝摇旗希望王五想清楚,必要时候他和老袁也能凑一些精兵给他,总不能让西线好不容易突出来的将士尽数葬送在这里吧。 那样他们对不起殉国的老刘。 王五却胸有成竹道:“郝帅意思末将明白,自古上了战场哪有不死人的,不过郝帅放心,末将有办法对付清军的火铳!” 什么办法? 土办法。 第八十章 长夜大旗在 回到黄草坪后,王五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负责后营的刘亨,向这位皖国公世子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尽管刘亨不太明白王五的意思,还是按其要求准备。 回来的路上,王五曾向郝摇旗询问定武皇帝一事,这件事可是困惑了他好几天。 郝听后苦笑一声说有其事,也没有其事。 所谓有其事,是指当初永历殉国消息传至夔东后,郝帐中谋士薛文祥曾建议他拥立韩王称帝,建元定武,改当时郝摇旗帅府所在房县为兴京。 从而淡化永历政权覆没对抗清斗争的消极影响,另外也可以通过此举提升夔东各部明军士气,避免有人动摇降清。 只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落实,清军就对夔东地区开始了围剿。 在一次撤退途中,薛文祥不幸被清军俘虏。 所以现在清军那边流传的关于“韩主定武”的消息,多半是薛文祥供出。 是以,有其事,也没其事。 王五这才释然,却没有立即向郝摇旗进言拥立韩王为帝,因为眼下这事根本没法说。 突不出去,拥再多的天子也没用! 在刘亨去准备王五所需物资时,王五抽空拜访了病重的部院洪育鳌。 到时就见几名士兵正在用木头编一付担架,屋内有浓郁的草药味。 通报身份后,洪部院的随员立时请王五入内。 进屋之后,王五有些错愕。 昨日见过的监军太监潘应龙手中执了一把长剑,正对着躺在床上的一位中年男子比划。 瞥见王五进来,潘太监立时朝他招手笑道:“耀武说说,咱家这身手明日能杀一两个清兵吗?” 王五忙道:“若公公亲自上阵,还要末将做什么!” 要叫他说真话,这位潘公公还真有一击之力。 也就一击了。 因为他看得出潘公公并无任何战场厮杀经验。 潘太监笑道:“你是你,咱家是咱家,你也莫要跟咱家说别的,就说咱家这剑能不能杀人?” 王五便顺着话道:“公公的剑,当然能杀人。” 闻言,潘太监竟是回头朝床上面色蜡黄,隐有痛苦表情的洪部院道:“老洪,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呀,” 洪育鳌支撑着起身先是朝王五微微点头,才朝潘太监淡然一笑:“死在你剑下,总好过死在清兵刀下。” 这话令王五不由心中一凛。 再见那永历朝的司礼秉笔太监潘应龙将长剑轻轻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握住洪部院的手有些难过道:“明日突围虽凶险,但只要我军齐心,人人抱定牺牲之志,未必不能突出去伱又何必非给咱家托这个孤来着。 咱家这辈子莫说杀人了,就是连只鸡都不曾杀过真要咱家动手,咱家又哪里下得了手这么多年,我与你洪育鳌总是生死之交了吧,你若死了,咱家又哪里要独活,大不了同你一起去见先帝,全了那份君臣主仆之情” 言语间,潘公公已然是双眼泛红。 “公公莫要如此,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洪育鳌也是动容不已,努力直起身看向王五,“你的事情靖国公跟我说了,都说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将,但盼你如韩王所愿,耀武扬威,振我华夏士气。” “末将愿以死护卫部院突出重围!” 王五知道怎么回事了。 跟他当初对哑巴说的那句“我若力有不逮,砍我头颅”一个意思。 洪部院不想突围失败被清军活捉受辱,故请潘应龙做那最后之人。 “我一個快死的人,出不出去都不打紧,只要你们能突出去就行。回头若是见到虎帅,代我向他赔个不是。” 说完,洪部院抬手示意王五自去,不必在他这个病人这里浪费时间。 其确有些对不起李来亨。 当年为了缓和忠贞营和永历朝廷的关系,洪育鳌便擅自替李来亨上书表示要往行在觐见天子,之后又以部院名义让李来亨火速动身。 不想李来亨根本不愿觐见永历,结果朝廷那边以为李来亨不愿臣服,此后对忠贞营诸多刁难。 终使这支成建制的重兵集团一步步走入绝境。 此事也成了洪育鳌心中一根刺,以致数年不曾往兴山。 从洪部院那里回来后,王五召集手下军官议事。 左营指挥人选王五推荐了马昌元,因此人从前在塔天宝部当过总兵。 左营兵也是以塔部为主,故由马昌元指挥方便一些。 右营指挥人选王五推荐的是张天望。 亲领的前营五个哨官,分别任命的是哑巴朱三,瞎子万四、赵进忠、田文,以及那个最先反正的绿营“连长”徐霖。 队官人选中,出自王五嫡系的占了一半,余下各部都有。 按王五的要求,西线明军带来的棉甲全部配到了前营,虽仍不能使所有士兵都有甲衣,披甲率也是达到了八成。 披甲率已经比满洲八旗还要高! 又以哑巴朱三那哨全员披双甲。 从吴家垣子及慈竹笼满洲兵那里缴获的铁甲也集中使用,连同袁宗第、郝摇旗给的15套,整个前营共有铁甲52套。 52套铁甲全部配给瞎子万四那哨兵。 这一哨也是王五的亲兵哨。 明日突围已经通知下去,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 突围一旦开始,即由王五指挥前营、左右二营为第一波次进攻力量,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撕开清军的防线,为全军拼出一个口子。 袁宗第部连同刘亨指挥的后营为第二波次,负责保护随军家眷以及愿意跟明军走的百姓。 连同士兵在内有七千人左右。 郝摇旗部为第三波次,也就是负责垫后的人马。 垫后实际也是凶险,因为清军必定尾随攻击,不可能轻易放明军走。 根据袁宗第的安排,韩王、安东王、洪部院、潘太监等人同他一起突围。 当晚,明军最后一次灶饭。 突围时间定在寅时末刻,就是黎明前夕清军最为松懈的时候。 为了确保部下有足够精力发起攻击,王五下令除值守官兵外,其余人必须睡觉,待突围前半个时辰再集合。 但他本人没有睡,而是独自爬上屋顶,就坐在房顶静静等侯黎明的到来。 决战前,人的心境总是难平的。 下面露天“广场”上,很多人同样没有睡。 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不知过了多久,王五察觉有人爬上了屋顶。 回头一看,竟是那半大孩子宋小孩。 王五好奇这小孩不睡觉上屋顶做什么。 正要开口询问,宋小孩却回身将靠在墙上的大旗拽了上来。 之后默默走到王五身边。 就用肩膀扛着大旗站在那。 一动不动。 王五笑了。 之后收起笑容很郑重的对小孩说道:“万一哪天我们这些大人战死了,你就是这面大旗的继承者,记住,一定要把它打到底!” 第八十一章 劈出个天来! 夜色完全笼罩黄草坪,上万人居住的寨屋却是安静的可怕。 山林中不断传来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不知是什么的鸟雀偶尔发出的“呱呱”声。 冷,很冷。 吹出的气出来那刻就变成白雾。 一堆堆篝火在燃烧,却根本无法驱走空气中的寒意。 严寒之下,广场上的人群仍就安静无比。 无法入睡的大人们静静的坐着,孩子们则在爹娘的怀中进入梦乡。 时而走过的巡逻兵总是能吸引人群的目光。 每个人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在生与死间做出抉择。 不是主动,而是被动去做。 但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后悔。 因为,他们早就做了选择。 王五没有睡。 燃着几根火把的议事厅内,袁宗第、郝摇旗也没有睡。 两位老帅麾下的总兵们更是没有睡。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韩王朱璟溧、安东王朱盛蒗自亥时一直就在议事厅内。 为了打发时间,二位王爷便在那下棋。 下的不是围棋,而是象棋。 将军吃車。 屋内有张桌子上摆着台自鸣钟,每隔一定时间就发出“铛铛”两声,可从钟面指针准确判断现在的时间。 此钟堪称绝技。 说是西洋人利玛窦于万历年间传入江南,后江南有工匠向教士请教学习,从而大规模仿制并在国内销售。 只国内仿制的自鸣钟不如西洋人小巧,有一尺余高。 厅内这台自鸣钟是当年李过从崇祯宫中得到的,因感此物于行军征战十分重要便一直携带。 李过死后这钟一直保留在忠贞营,辗转换过几位主人。 现在主人是袁宗第。 情况再危急,他也不会丢弃这口钟。 老帅很清楚时间对于军队有多么重要! 两位王爷水平棋鼓相当,倒也杀的难分难解,只厅内味道太过呛人,熏得两位王爷眼睛都要睁不开。 却只能无奈苦笑一声继续落子。 这么多年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是烟味。 老顺军出身的这帮明军将领基本个个抽烟,抽的还都是那种装烟填锅的烟袋,你一口我一口,转瞬间便把個议事厅弄得烟雾缭绕,跟个仙境似的。 期间不断有人进出,神色都是严峻。 随着时间的临近,屋内众人都下意识朝那自鸣钟看去。 两位王爷的视线也从棋盘转向那自鸣钟。 孤家寡人的安东王甚至都将包裹提在手中。 “铛,铛,铛!” 在众人的注视下,清脆的钟声终于响起。 “时辰到!” 钟声如军令,厅内所有人在同一时间“豁”的起身。 “老郝去办事,请二位王爷多保重!” 郝摇旗双手抱拳朝已经站起的韩王、安东王说了一句后,便腾腾推门而出。 却在门口愣住。 视线内,几名士兵抬着一付担架。 担架上正是病重的洪部院。 担架边上,却是手执长剑的监军太监潘应龙。 没有任何言语,目光也只是短暂的交汇。 彼此要做什么,不用说出来。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准备着冲向希望,也准备着走向死亡! “集合!” 随着东南西北无数声音的响起,本安静无比的黄草坪顿如开水沸腾。 丈夫在对妻子做着最后的叮嘱,父亲在抚摸熟睡中的孩子,年迈的母亲拉着即将出战的儿子眼中满是不舍 将扛着大旗的小孩从屋顶上背下后,王五就在小孩倔犟的抗议声中将他强行送到了后营。 等大人死光了,才轮到你们孩子上! 本来人满为患的棚屋已经空无一人。 夜空下,一支支准备出战的队伍早已在军官带领下走到各自的出发地点。 王五没有去同两位老帅请示什么,也没有同刘亨交待什么。 该部署的已经部署好,该交待的都已交待,现在,只需按计划去做便是。 来到将要跟随自己再次出战的前营将士面前,王五看不清每一个人的脸,也没有做任何让人热血沸腾的动员,只沉声喝了一声:“披甲!” “披甲!” 哨官同时向所部士卒传达了命令。 不能说话的哑巴朱三向着手下挥了挥手中的红旗。 “披甲!” 一千名从各部精选出来的死士瞬间从地上直立而起,好似一只趴卧的猛虎突然跃起。 王五也在披甲。 是铁甲。 手中所执亦不是长刀,而是大斧。 身着铁甲的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劈,不断劈! 为全军劈开一条生路,劈出个希望,劈出个天来! 远处,一盏灯笼被人挂在了议事厅的屋顶上。 这是行动的讯号。 没有鼓声,也没有号声,有的只是明军上下一心的赴死决心。 “出发!” 手执大斧的王五依旧走在前面,但这回他并不是在队伍的最前沿。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哑巴朱三那哨全员披双甲的官兵。 他们推着二十辆推车。 推车上竖立的是紧箍在一起的一根根圆木,圆木上覆盖的则是一条条棉被。 被子很沉,因为里面不仅裹满泥土,还一层层的用水浸透。 最里面,则是顶着一块块挨牌。 这就是王五对付清军火铳的土办法——土坦克。 也许这种土坦克抵御不了子弹,抵御清军使用的鸟铳却是绰绰有余。 只要能削弱防线内清军的火力攻击,王五就有信心将他们的防线撕裂! 根本不敢出来与明军野战的湖广绿营此时大部尚在梦乡中,值守的士兵还是发现了黑压压向防线涌来的明军。 尖利的锣声很快惊醒了睡梦中的清军。 匆匆穿衣拿着武器出来的绿营兵,一边骂着该死的明军扰了他们的好梦,一边讥笑明军都是帮迂腐脑袋,明明攻不破他们的防线还要来送死,真不知怎么想的。 跟他们一样投降大清做个顺民不好吗? “放!” 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无数枝火铳同时朝涌近防线的明军射去。 震耳的铳声甚至在山谷间形成回音。 也在清军防线内形成一道“烟阵”。 惯性让绿营兵再次装填时都有些不经心,因为接下来明军肯定会跟先前一样丢下一地尸体狼狈后撤。 可当他们将药子填好再次端起朝防线前探去时,却惊讶发现明军不仅没有撤退,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防线涌了上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十多辆推车。 “放!” 几乎是下意识的,绿营兵的火铳再次打响。 两轮齐射后变成自由射击。 铳声一直不绝,火铳打响后产生的浓烟也始终不散。 然而明军也依旧没退。 推车在向前进,士兵在向前进,一面血红大旗也在向前进! 大旗下,一身铁甲的王五已将大斧高高举起。 第八十二章 王五的金手指 土办法有效! 两世为人的王五使用了重生以来唯一的“金手指”。 清军的铳子无法穿透使用木桩、浸水夹泥棉被、挨牌制成的三层“甲板”! 这个让人看着觉得可笑的土办法,真成了明军克敌制胜的法宝。 铳声响起前,王五的心其实一直揪着。 他知道这个土办法挡不了机枪子弹,但对于普通步枪子弹却有减缓穿透作用,因为棉被中含有大量纤维。 一张又一张棉被浸水后再反复击打,杂以沙土辅助的话,绝对是一件半合格的防弹衣。 但他没有沙子,只有泥。 为了增加防弹效果,另外使用木头和挨牌辅助。 所以对于临时赶制的这二十辆“土坦克”能否发挥作用,或者说是不是能取得他想象中的防弹作用,多多少少是有些打鼓的。 铳声响起后,王五真是担心前面的推车为之一滞,后面的人跟着倒下一片! 好在,前世的见闻没让他失望。 知识,的确就是力量! 黑火药推出来的铳子打在土坦克上除了发出“噗嗤噗嗤”声外,没有一颗能够穿透挡板。 压根没听见挨牌发出被铳子击中的声音。 “杀!” 为了不浪费“金手指”,也为了带这巫山上万残存军民冲出去开天辟地! 王五毅然挥动大斧紧随“盾车”朝清军的木桩防线扑去。 “有用,有用!” 担任队官却也披着双甲在前面推车的江天成,在铳声响起的时候眼睛是紧闭的。 不是怕,而是本能! 脚却依旧在大步往前迈,车也依旧在往前冲。 唯独牙关咬的紧紧。 所有人都是! 这些自愿充当推车手的明军将士已经做好牺牲准备。 铳声过后,车在走,他们的腿也在走! 没有人倒下。 无一例外都活着! 没有欢呼声,惊喜的明军将士嘶吼着将手中的推车狠狠朝前方推去。 “阿巴阿巴!” 激动不已的哑巴将手中的小红旗挥了又挥。 一轮、两轮。 不管是齐射还是自由射击,清军的铳子在明军的“金手指”面前成了烧火棍。 这让躲在木垒中放铳的绿营兵目瞪口呆。 等到那些能够挡住他们铳子的推车,一辆接一辆的靠在木桩防线上时,绿营兵这才反应过来。 一阵手忙脚乱的射击后,明军依旧跟先前一样“无动于衷”。 射出去的箭枝虽也能击中一些明军,但大多一根根的扎在明军高高竖立的挡板上。 “五十二,给我劈!” 伴随王五的大喝声,52名身穿铁甲的明军手执大斧出现在清军视线中。 按照先前部署,这些身套铁甲的明军或两人一组,或三人一组,将身体巧妙的躲在推车挡板后,用力挥动手中大斧朝那密密麻麻的木桩砍去。 王五也在砍! 一下,两下,三下 十几下后,周围一尺的圆木终是被他劈成两截。 却是歇也不歇一下,又将斧头朝另一根木桩劈去。 因为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梅花桩足足往清军木垒处延伸十数丈之远。 纵深好几十米! 长更达数里! 这还仅仅是黄草坪当面,其它地方不知又有多少。 不知是清军哪个天才将领设计出来的! 好在,王五只需要开辟出一条可供军民通过的通道便可。 窄一点没有关系,只要能过人。 不断劈砍下,王五的双手虎口被震得生疼,却是一刻也不停歇的砍。 争分夺秒! 必须赶在其它地方清军赶到前把当面的木桩防线破坏掉,否则极有可能陷入与清军的鏖战之中。 他们的目的是突围,不是与清军在这里拼個你死我活。 “快,快啊!” 铁甲兵在劈,其他明军也在用各种办法对付木桩。 有拿刀砍的,有几人合力摇晃的,有拿锯子在下面锯的,有站在推车上将装有火油的罐子往远处扔,继而不断将火把往里面扔的。 无法参与破坏木桩防线的明军则拿火铳、弓箭朝远处的清军射击掩护。 赵进忠带着麾下弓箭手不间断以覆盖式箭雨向绿营兵射去,但未能杀伤太多营兵。 营兵大多在半山腰或高坡上的木垒,明军的箭枝很难射中他们。 即便如此,赵进忠依旧没有放弃。 哪怕让上面的清军晚一点下来都是好的! “嘿吼,嘿吼!” 埋头破坏木桩的明军甚至喊出了号子。 他们如同拳头一下又一下重击着当面这条长十几丈的清军防线! 根本不去理会其它地方。 打法同袁、郝两部之前使用的攻击手段没什么不同,都是集中力量猛攻一点。 可这一次,曾大量杀伤明军的清军火铳失去作用,给了明军破坏木桩的时间。 望着拼命砍伐木桩的明军,再看看手中好像打不死人的火铳,绿营兵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懵。 “快下去挡住他们!” 关键时候该汛千总赵德义做出及时反应,一面令部下跃出木垒用长矛去阻止破坏木桩的明军,另一面赶紧让人吹响号声向周边友军请求增援。 几个木垒冲出两三百手持长矛的清军。 既然明军只想破坏木桩,那他们就用长矛戳死他们便是。 可这帮匆忙下来的绿营兵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木桩防线牢牢封死巫山方向明军的同时,也将他们困在了木桩防线另一侧! 想要抵近用长矛戳刺木桩另一边的明军,清军就必须在类似梅花桩的木桩上腾挪跳跃。 可桩与桩之间只有五寸的距离,这个距离仅能让他们伸进脚,身子想过门都没有。 有几个绿营兵能有在梅花桩上来去自如的本事? 显然没有几个。 结果就是两三百手持长矛的绿营兵呼啸而下,又如洪水碰上闸门般被他们自己钉设的木桩挡住去路。 有胆大的营兵尝试着爬上了木桩,结果往前走没几步脚下一滑就摔了下来。 这一摔,整个人被木桩卡的死死的,动都不能动一下! 吓的其他几个爬上木桩的营兵赶紧后退跳了下来。 十几丈外,明军正在疯狂砍伐木桩。 众志成城之下,紧密的木桩防线竟如同一块大饼被咬掉了一口! 第八十三章 铁与血 王五带领前营将士奋力破坏清军木栅防线时,身后静默的明军大队人马都在焦急不安等待。 由于天尚未大亮,因此除了在后方里许地随时准备上前增援的左右二营外,其余明军各部无法知道前线准确战况。 率领第二批军民转移的袁宗第用千里镜看了几次,都因为天黑缘故难以看清。 就听防线那边的清军先是打了会铳,之后铳声就变得稀拉了。 喊杀声却不曾减小。 是好事还是坏事,暂时无法下定言。 身边的安东王朱盛蒗跟个没事人似的径直坐在地上,屁股下面的包裹是他这个郡王全部家当。 不远处,韩王朱璟溧正在同自己的一双儿女说话。 韩王本是太祖子韩宪王朱松九世孙,但在韩藩乃是分支,根本没有可能承袭韩藩亲王爵。 永历八年山西反清运动风起云涌时,朱璟溧被义军首领虞胤、韩昭宣推举为“韩王”,此后便一直以韩王身份号召北方百姓复明,直至兵败来到郝摇旗军中。 韩王夫人张氏于永历六年被清军擒获杀害,现在的夫人是当初随他一块从山西逃到湖北的侧妃于氏。 于氏为韩王生有一子,不过还小,今年才八岁。 女儿却非于氏所生,而是已故韩王妃张氏所生,今年十五。 韩王并没有同于氏说什么,只一只手拉着儿子,一只手握着女儿。 于氏随丈夫颠沛流离十多年,经历太多险难,鬼门关也闯了两三回,早不是柔弱女子。 此时此刻什么情况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因此无需丈夫对她多言。 夫妻之间,早已默契。 约摸过了有小半柱时间,韩王有些不舍的松开一双儿女的手,看了眼于氏微微点头便去往袁宗第处。 身后韩氏则默默将丈夫给她的一只小瓶塞进怀中。 瓶中,是毒药。 足以让母子(女)三人毙命的毒药。 身为朱家的媳妇,她知道最坏的情况一旦发生要怎么做。 负责带本部垫后的郝摇旗尚在黄草坪,更是不知前面情况。 刚刚突发状况,派在西边的一支警戒小队回报说发现清军踪迹,似是从老木崆那里过来的。 人数不多,可能是西线摸过来的清军侦察部队。 即便如此,也让郝摇旗心下不安。 若是不能及时打破湖广绿营的封锁线,西边的四川清军,北边的陕西清军顺着老木崆摸过来,等待明军的必然是全军覆没下场。 焦急之下,却是没有派人去催促。 他知道,将士们正在拼命! 催与不催,他们都在拼命。 后营刘亨处。 几十名因为受伤无法行动的伤兵被安排在几辆马车上。 拉车的马一看就不是那种驮马,而是清一色战马。 是从清军缴获的战马,其中就有王五曾骑过的湖广绿营牛副将座骑。 昨天下午,王五让人将几匹战马都交给后营用以拉运伤员。 并亲自同伤员一一见面,宽慰他们安心养伤,不要想太多。 他王五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随他死战的兄弟! 于马屎湾被满洲兵大箭射中的竹山张北丘就是当中一员。 此时半靠在车厢上的张北丘也是急火难耐,他很想到前面去同王五将军,同二黑子他们一起拼命,可现在连走路都困难,去了也不过是弟兄们的累赘。 只能无奈向着战场焦急望去,盼望兄弟们能够大破清军。 视线内,却什么也看不到。 耳畔只有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几十丈外,王五的义弟王六同样也很担心他五哥,在那站立难安。 刘亨见状,不由拍了拍王六肩膀,让他不必过于担心。 眼下虽战况不明,前面却没有兵败消息传来,说明耀武兄弟正在与清军搏杀,这会急也没用。 王六知道这個道理,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的说道:“小公爷,我五哥他要是不能破了清狗的防线,咱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刘亨看了眼他爹生前很喜欢的小掌旗,笑了笑:“怎么,你怕?” 闻言,王六大受刺激,胀红着脸道:“小公爷这说的什么话,我王六要怕的话就不跟着国公爷杀鞑子了!” “知道你不怕,行了,去转转看,别出什么事。” 以副将转任后营哨官的张恩过来让王六带人巡一下,尤其家眷和随军百姓那边,防止有人因为害怕乱了队伍。 这会是千万不能出乱子的。 王六走后,张恩脸上的笑容却褪了下去。 刘亨表情也很凝重。 二人从袁、郝二帅处知道清军防线的厉害,虽然耀武兄弟说那些推车可以帮他们抵御清军火铳,但这种战术究竟有没有用,谁也没验证过。 因此都担心万一无用的话,这次突围很有可能重蹈前辙。 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坚守的本钱。 没有粮食,纵是宁死不降,又能如何! 此时正在奋力破坏清军防线的前营官兵正陷入巨大危机之中。 被木桩所阻无法接近明军的绿营兵,竟然聪明起来一个个从木垒中搬来大量门板垫在了木桩上。 之后跟铺地板似的将门板一块一块向前铺,使得本来难以站人的木桩上面形成了数道“坦途”。 利用这些可以过人的通道,绿营兵迅速对明军展开了攻击。 同时,清军的增援也赶到了。 左翼几里外的一支绿营兵在听到号声示警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约有五六百人。 极大概率更多的清军正在向此处驰援。 留给王五的时间不仅不多,困难也为之加大。 那些利用门板垫脚的清军极为小心,一手持盾牌,一手持长矛,在接近明军后不断从木栅缝隙处向明军疯狂戳捅。 虽然接近防线的明军人人披甲,但不注意间还是有十几名明军被清军戳中脑袋、脖子,当场毙命。 不断从木桩上面戳刺下来的长矛也让明军砍伐木桩的速度为之变缓,不少原本正全力砍伐木桩的明军不得不转而应付那帮居高临下的清军。 双方的弓箭手、火铳手都在对射。 明清两方均是不断有士兵倒下。 但局面有利于清军,因为他们的目的是不让明军破坏木桩。 只要明军破坏不了木桩防线,胜利就是他们的。 而明军这边打开不了通道,杀伤再多的清军也没用! 王五心急如焚,此时也没有更好办法。 在徐霖、哑巴他们的掩护下,继续咬牙挥动斧头劈砍木桩。 只是连续劈砍让他的右臂已经酸痛无力,动作明显不及先前快,斧头落下去的力道也弱了许多。 不止王五如此,其他穿铁甲的将士亦是如此。 王五知道不能再这样,便打算让瞎子万四同田文那两哨人接替他们。 要不然他会被活活累死。 正要下令换人时,猝不及防的变故发生。 一杆长矛顺着他左手几公分处的缝隙突然钻了出来,不偏不倚的扎在他扶着木桩的左手上。 无比锋利的矛头一下穿透王五左手掌心下侧,顿时鲜血直流。 “呃!” 巨痛之下,饶是王五也不禁疼的闷吼一声,挥斧将矛头砍断。 如同狂兽般伸出受伤的左手,猛的一把拽住那断掉的矛杆,继而向自己面前用力一拖。 这一拖力道极大! 上面两只脚分立在两只木桩上搞偷袭的绿营兵瞬间叫王五拽了过去。 可隔着几根木桩,王五右手中的斧头压根劈不到人家。 “他娘的!” 王五气的破口大骂,弃了那偷袭他的营兵,不顾正在流血的左手,猛的跳上边上一辆挡铳的盾车试图爬上木桩。 奈何身穿铁甲的他身子太重,凭一己之力根本上不去! 情急之下大喝一声:“谁来托我上去!” “将军,我来!” 听到王五的声音,正在同木桩上面清军搏杀的江天成立时奔了过来,与另一名就在盾车后的亲兵同时托住王五的双腿。 “起!” 面红耳赤的两人同时咬牙往上蹲起,硬是将身穿铁甲巨重无比的王五生生托了站起。 探出身子的王五半腰赫然与木桩最上方平齐! 突然从下面冒出来的王五吓坏了那个偷袭他的绿营兵,并下意识将手中的半截断矛朝王五的胸口猛的戳去。 戳是戳中了! 但他似乎忘记对方身上有铁甲! 待见对方右手大斧已经举起,意识不妙的营兵本能就丢了矛杆,翻身往边上滚去。 结果一下被几道木桩卡住。 “龟儿子,老子活劈了你!” 左手实在疼的厉害的王五暴了粗口,整个身子往木桩猛的趴去,右手大斧瞬间朝那被卡住的绿营兵面门劈去。 “嘭通”一声,王五的上半身重重砸在几根木桩上。 虽有铁甲保护,但木桩与铁甲接触瞬间产生的冲击力也让他胸口为之一痛。 跟肋骨断了一般。 又是“咕嘟”一声! 大斧重重劈在那被卡住的绿营兵面门上! 锋利的斧头在重力作用下,竟生生将这营兵的脸从额头一分为二。 两只眼睛瞬间向两侧飘移数公分。 模样残忍且恐怖至极! 双手同时使力撑起身子的同时,王五朝下面的明军将士怒吼一声:“上木桩!” 第八十四章 大破梅花桩 “上木桩!” 听到王五声音的哨官徐霖想都没想就跳上了一辆盾车,尽管上面的木桩压根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还是毫不犹豫攀了上去。 “上木桩!” 被任命为队官的曹迪威也带头顺着盾车往上爬,刚探头一杆长矛就朝他戳了过来,若不是避让的快喉咙定被清军戳穿。 “上,快上!” 一个又一个明军士卒顺着盾车往上攀爬,没有任何人有半点犹疑,只因他们的大旗在上面。 那大旗,自是带领他们一路从西线杀至此地的王五! “踩着我上,快,将军在上面!” 盾车数量有限,有明军将士见状主动蹲下让同伴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 只爬上来的不少明军士卒都因站立不稳不是被通道上的清军射杀戳中,就是因脚滑又摔了下去。 但倒下一个,却有更多的明军士卒爬了上来。 如同蚁附攻城般。 清军建立的“通道”只有五条,每条之间长达数丈,仅凭长矛难以将爬上来的明军尽数赶下。 所仗不过上来的明军无法在梅花桩上自由移动。 最先上去的王五脚下也是不稳,他很想一個箭步冲到那帮踩着门板的清军面前将他们一一劈死,可穿了铁甲的他身形在梅花桩上无比笨重,根本做不了连续跨越的动作。 视线内,大队清军正沿修筑的通道向此地驰援而来,看人数至少数百,心中顿时大急。 右边通道上的清军发现了王五存在,两名拉弓的箭手不约而同将箭射了过来。 一枝箭贴着王五的身子射偏,另一支箭则笔直射中他的肚子。 结果却是“哐当”一声,仅在铁甲上留下个戳印。 王五恶狠狠朝放箭射中他的清兵瞪了一眼,却是拿人家没有办法。 进退两难时,身后传来江天成的声音:“将军,踩挨牌!” 话音未落,三块挨牌被江天成用力掷了上来。 其中一块掉落在木桩缝隙之中,另两块却结实的躺在王五脚下。 王五眼前不由一亮,木质的挨牌虽不如铁制的盾牌结实,但一个成年人也别想轻易踩断它! 毫不犹豫就将其中一块挨牌朝前方三尺余处推了过去,双脚跃去同时,另一块挨牌已然脱手。 再次落在三尺余处。 可距离通道上的清军仍有丈许! 踩着挨牌如同脚踏实地的王五一边闪避清军戳来的长矛,一边扭头大喝:“把挨牌都扔上来!” 不用他喊,已经爬上来的江天成同另几名亲兵就将手中的挨牌掷了过来。 尔后以人梯方式不断将挨牌往上面输送,十几个呼吸就在清军通道之间建立了一个长丈许,宽五六尺的立足点。 不远处也不知如何前进的徐霖看到了这一幕,有样学样,利用下面抛上来的挨牌为立足支撑,向着通道上的清军冲了上去。 “将军,小心!” 成功利用挨牌接近王五后,江天成立时手持挨牌挡在了王五面前。 这是唯恐将军被冷箭所伤。 另一名跟上来的士兵则迅速将后面的挨牌抽取往前面铺。 “嘭”的一声铳响,这名披了双甲的士兵闷哼一声,身子朝前倾倒趴在了木桩缝隙中。 近距离的铳击,饶是披了双甲也挡不住铳子。 但这中铳的士兵竟是硬生生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头也不回朝身后的人喊道:“踩着我过去!” “他妈的!” 江天成怒骂一声踩着中铳同伴的身体,奋力一跃落在挤满清军的通道上。 “去死吧!” 手中挨牌向左用力一推,两个手持长矛的清兵顿时站立不稳从通道上掉落下去。 右手长刀一阵乱砍,杀得另一侧的清兵乱成一团。 王五也跳到了通道上。 不是踩着那受伤士兵身体过来,而是趁江天成搅乱清军的空当利用挨牌跳了过来。 那名以自己身体当“垫脚石”的明军勇士,已被江天成踩进木桩缝隙中。 不知是死是活。 “下去!” 一身铁甲的王五连大斧都没有挥,直接硬生生朝清兵撞了过去。 挡在他面前的清兵被撞得直往后退。 原本轻松对付明军的长矛,此时如鸡肋一般根本伤不了同他们贴在一起的王五半分。 “别挤了!” 后面的清兵被前面的人撞得立足不稳,不时有人从通道上摔落。 幸运的只是被木桩卡住,不幸运的牙都叫木头撞的飞掉几颗。 “杀清狗,杀啊!” 越来越多的明军利用挨牌成功接近通道上清军。 短兵相接中,清军的长矛明显处于劣势,一时阵脚大乱。 下方的明军更是不停的砍伐木桩,唯恐上面牺牲的弟兄为他们争取的时间白白浪费。 几名忙于对付近身明军的清兵正杀的好好的,脚下突然失重集体摔了下来。 没等他们明白怎么回事,几把大斧就朝他们脑袋劈了下来。 “快放铳,快放铳!” 发现明军以挨牌为立足压制住己方后,清军千总赵德义顿时吃了一惊,急命那些没有上木桩的铳手开火。 “砰砰”声中,十几个还没来得及从木桩上站起的明军士卒中铳摔了下去。 又有十几名明军将士刚刚接近通道上的清军,就被火铳击倒在木桩上。 明军的铳手和箭手也上来了一批,立时向清军也打了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喊杀震天。 “拿火油来!” 曹迪威见离他最近的那条通道上有数十清兵死战不退,接过下面递上来的一罐火油不顾一切朝清兵扑了过去。 火油罐子猛的砸在通道上那刻,其也脚下一滑重重摔落。 两条腿被木桩卡的难以动弹。 嘴里却在大吼:“火,火!” 一枝火把从半空坠落,顿时点燃被火油浇湿的门板。 见通道着火,上面的清兵慌的七手八脚就要灭火,却是顾得了火顾不了逼上来的明军。 终是支撑不住,有清兵丢下仍在抵抗明军的同伴,失魂落魄转头跑到通道末端跳下木桩。 有一个跑,就有两个跑。 在明军不要命的攻击下,清军丧了胆纷纷后撤,任那千总赵德义如何威逼都不敢回头。 眼看明军就要从通道上跳下,赵德义知难以抵挡,也只得带着亲兵同溃兵一起往后方跑。 第八十五章 真耀武扬威 仗着火器凭借梅花桩防线三次击退明军进攻的湖广绿营,在王五的“金手指”面前引以为法宝的火器优势荡然无存,且在明军将士不要命的扑杀下彻底崩了。 溃逃的营兵不少人甚至想到了两年前被明军重创的惨景。 那时,三万余清军被几千明军撵得漫山遍野,跟羊似的。 指挥这一战的便是李自成的继承者——“虎帅”李来亨。 也就是在此战后,湖广绿营再也不敢与明军大规模野战,也不敢再发起主动进攻,改以封锁困守策略阻止李来亨部冲出,同时阻止自巫山方向溃退而来的明军同李来亨合兵。 为此动用民夫十数万人修建了长达150里的排桩防线! 死人无数,耗物力无数。 但,黄草坪不过是湖广绿营针对李来亨部署的外围防线。 越往里,越难打。 因为,有火炮。 王五不清楚此事,知道也没用,他现在根本没有回头路,只能豁出一条命不断往前,往前! “瞎子,田文,交给你们了!” 见清军溃退,王五立时手持大斧从木桩通道上带头跳下。 却没有亲自带人去追杀溃逃清军,他已经跑不动了。 连续劈砍让他浑身无力,两条胳膊疼的厉害。 甚至多走几步可能会腿软倒地。 “好!” 田文和瞎子正带人从木桩赶过来,听了王五的话二话不说带兵就去追杀清兵。 “陈家堡的营兵过来了,你们小心!” 王五又喝了一声,告诉这两位随自己从吴家垣子一路杀过来的部下,左翼陈家堡驻守的绿营兵已经赶来增援,他二人必须将这股清兵挡住,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把他们挡住。 “头,放心!” 瞎子扬了扬手中长刀,带着所部将士朝前方清军溃兵追了过去。 田文没什么表示,只是站在通道末端将陆续上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接了下来,待有一队人后便即带着他们追上了瞎子那哨人。 又见溃逃清军将沿半山腰修建的几座木垒给弃了,王五便让赵进忠赶紧带箭手、铳手抢占那几座木垒。 万一田文和瞎子挡不住清军反扑,明军也能利用木垒居高临下阻击清军,为后续人马“抢渡”争取时间。 过来的人越多,力量才越大! 哑巴和徐霖这两哨人在刚才战斗中始终位于一线,官兵伤亡较大故难以承担后续作战任务,便继续埋头破坏清军的梅花桩防线。 密密麻麻的梅花桩必须要拔掉! 虽然明军可以通过木桩上的通道不断往防线内侧输送人员,但这种过人方式效率极低,且拉运伤兵和物资的车辆压根没法通过,随军的家眷和老人孩子更是麻烦。 没个一两天时间上万人肯定过不去。 这一两天时间,恐怕上万清军都能赶到。 因此王五现在除了挡住清军反扑外,就是仍需破坏木桩防线,为大队人马开出一個可以快速通过的大口子。 抢在清军大队人马云集前突出去。 此时东方已经泛白,黎明已经到来。 梅花桩上到处都是尸体,桩与桩之间的缝隙中更是卡着无数人。 有清军,也有明军。 空气中弥漫的除了血腥味外,就是呛人的火药味,以及木头燃烧发出的焦糊味。 江天成正在带人救治伤员。 有些明军伤员卡在木桩之中难以动弹,需要小心翼翼将木桩拔出才能把人救出来。 先前让同伴踩着自己身体过去的那位明军勇士已然逝去生命。 当尸体被抬出来经过王五面前时,王五特地叫抬运的士兵停下,看着那已经紧闭双眼没了生命的好汉,鼻中不禁为之一酸。 他都不知道这个勇士叫什么。 永历十八年的夔东,又有多少无名勇士! 英雄被抬走后,王五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真的很累。 身上的铁甲重如泰山。 紧握大斧的右手亦在微微颤抖。 十几个呼吸的喘息后,命人吹号。 “呜呜!” 闷沉的号角声在山谷回荡。 正在溃逃的清兵听到了,远处的明军也听到了。 “大哥,吹号了!” 闻听前方号声响起,一直坐在地上等的心如火烧似的张天放激动的蹦了起来。 “是啊,吹号了。” 举族抗清的张天望一直紧绷的脸舒缓同时也是长出了口气。 号声,是先前约定的信号——“敌已破,速至!” “走,该我们了!” 张氏兄弟不敢耽搁,立即指挥所部右营官兵向前营所在奔去。 “出发!” 右营东侧里许地外,原塔天宝部总兵马昌元也指挥千名左营兵,向着喊杀声已停歇的战场奔去。 “破了,破了!” 靖国公袁宗第在号声响起前,就从千里镜中看到了防线那侧的清军正在溃逃。 不用说,是耀武那孩子突破了清军防线! 喜讯迅速传遍全军。 数千原本焦急等侯的军民立时欢呼四起。 “真耀武扬威!” 安东王哈哈一笑,提着包裹同郝摇旗派给他的两名护卫一起向前。 韩王面上并无情感波动,心中实则暗松一口气,看向远处亲人的目光多了几分希望。 “老洪,听到没?咱们的人破了清狗防线了!” 监军潘公公一把激动握住担架上的洪部院右手,差点喜极而泣。 上一次这么激动还是听闻虎帅于东线大破湖广清军。 一晃,两年了。 “好。” 越发虚弱的洪育鳌含笑看着同他一起在这夔东坚持十余年的秉笔太监,抬手想要说点什么。 却被潘公公止住,“莫说,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抬头吩咐众人护着洪部院出发。 唯恐洪部院说些对自己身子不吉利的话。 “想不到耀武兄弟的办法真有用,有了这个办法,咱们以后就不用担心清军的火铳了!” 后营这边,张恩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大军可以突破清军封锁去同虎帅会师,而是想到了他奉小公爷之命赶制的“土坦克”。 刘亨点了点头下令后营立即出发,并派王六通知妹妹刘云同他一起走。 队伍出发后很快与袁帅他们合在一起,如洪流一般向着清军防线涌去。 从上空看下,队伍长达十数里。 东方的天不再是白色,而是红色。 第八十六章 再战于大海 清军排桩防线缺口处,相继赶来的左右二营官兵正在“抢渡”。 左营指挥马昌元奉命支援正在追杀清军溃兵的前营两哨,右营指挥张天望则率所部加强木垒防御。 一攻一守。 与此同时,数百明军将士如同工蚁般不断挥斧落斧。 严寒之下,伐砍木桩的将士却是挥汗如雨。 不少人的背上已经湿透。 寒风一吹,寒气逼人。 冷热交加,这一战过去不知多少人要染风寒。 却是谁也顾不上。 “弟兄们再加把劲,鸟木头快没了!” 帽子扔在一边顶着个光头的徐霖不住为部下打着气。 自被俘反正参加明军以来,这个前绿营“连长”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和对敌精神让人刮目相看。 不少明军将士在得知这位徐哨官几天前还是绿营后,惊的都合不拢嘴。 没有了清军干扰,数百官兵齐心协力下,长数十丈,纵深十余丈的梅花桩防线已被明军生生削掉三分之二。 余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拔掉。 届时形成的缺口足够后续军民快速通过。 王五同张天望兄弟上了半山腰处的木垒,从此处向东方看去,依旧丛山峻岭,难得有一二平坦之处。 视线内,田文、瞎子同后续赶到的左营官兵,正在与从陈家堡增援来的绿营兵鏖战。 王五不怎么担心战况,因为明军人数暂时占了上风,占了兵力优势,只要将那支数百人的清军援兵击退即可。 其余各处清军闻讯赶来至少要半個时辰左右。 有这个时间,明军的后续人马也能赶到。 即便两方兵力相当,王五也有信心取胜。 因为湖广绿营早在两年前就被明军打破了胆、丧了魂、抽了筋,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敢与明军野战! 否则也不会动员十几万人修出条一百多里长的排桩防线出来。 那个被王五当“蛊虫”养的牛副将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没捉到俘虏,尚不清楚负责此地防线的清军主将于大海主营在哪。 于部又究竟有多少营兵。 眼下形势也容不得王五一一去想,让张天望兄弟安排人手加强木垒防御,确保这个大军东进的突出部牢牢控制在手后,急忙下去迎接靖国公袁宗第。 袁宗第是同几位总兵官骑马带亲兵先过来的,韩王和安东王他们尚在后面。 到了之后这位老帅便被眼前残酷景象看得一怔,却没有同王五半句废话,直接取出地图告诉王五,从此地冲出去一直向东走,约三天就能抵达虎帅根据地茅麓山西南侧的碑亭寨。 “碑亭寨?” 王五有些不解这个地名。 随袁宗第一起来的总兵王一甲解释说碑亭寨原叫涧沟。 永历九年部院毛登寿奉皇帝之命来兴山封虎帅为临国公,并在涧沟立“圣帝行宫之碑”,涧沟遂更名为碑亭。 又道:“此碑除表彰虎帅带领军民抗清的功绩外,还将虎帅帐下一百余将领姓名都刻在碑上。” 王五心道原来是这样,正要同袁宗第商量东进之事,马昌元派人急报说又有大股绿营兵杀来,请速派人马支援。 “来的这么快?” 王五一惊,赶紧同袁宗第等上木垒查看。 拿着袁宗第递来的千里镜,便见果有一支清军从西北方向赶了过来。 具体人数不清楚,但应该很多,否则马昌元不会派人求援。 带兵的清将是谁也不知。 袁宗第分析极有可能是清军主将,也就是那个当了叛徒的大明郑国公于大海亲自带兵过来了。 若是于大海亲自带兵,其部绿营兵怕不会轻易崩溃,也不会轻易让明军从他们防线通过。 毕竟刚刚被清廷抬旗的于大海不仅治下极严,求功之心也是急切。 真让巫山明军残部从他防线冲过去,他怕是没脸同清廷解释。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是不是于大海,末将带人去会会他们!” 稍稍恢复了些体力的王五等不及袁宗第部上来,也没法等刘亨的后营,因为万一马昌元同田文、瞎子他们撑不住退了下来,事情就麻烦了! 眼下明军能够拧成一股绳,除了宁死不降的意志外,就是接连几场胜利带来的信心。 这个信心一旦被清军再次削弱,于这支刚刚燃起斗志的残军而言,无疑灾难性后果。 “耀武,” 老帅当然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却有些担心王五是否还能再战。 毕竟这孩子已经率部厮杀了一个时辰。 王五没说话,只将手中早被鲜血染红的大斧朝这位老帅亮了亮。 佩在腰间的闯王刀却是不曾出鞘过。 “袁帅,末将同耀武兄弟一起去!” 王一甲也请缨出战。 “好!” 袁宗第也不啰嗦,当下让王一甲带自己的亲兵队同王五一起御敌,又命人催促后续队伍加快行军速度。 “天放兄弟跟我去!” 王五现在能调动的兵只有张天望的右营,当下由张天放领两哨兵随他去。 赵进忠的那个哨则留下归张天望指挥。 下面徐霖和哑巴的两个哨,包括王五的亲兵铁甲队是没法动的。 力气都叫梅花桩耗掉了。 谁知刚刚带人把梅花桩清理掉的徐霖听说又有清军来了,不顾自己体力不支过来死活要随将军再战。 “将军,杀敌的事怎能不带上我们!” 王五亲兵出身现任队官的曹迪威也是愤愤不平。 江天成扶着石头喘息的同时,朝自己的佩刀拍了拍,意思他还能杀。 “阿巴阿巴!” 哑巴直接将血红大旗扛到了王五面前。 看着一众气喘吁吁的部下,王五什么也没说,大斧朝东一指当先而去 袁宗第判断没有错,西北方向赶来的清军的确是左都督于大海指挥的中军。 其中军帐就在距离此地只有五里多地的羊马寨。 听到前方谷口示警后,于大海立即带兵赶了过来。 正与明军鏖战的陈家堡清军本已不支,但见都督大人亲自带兵赶到,慑于军法严厉不得不硬着头皮抵御明军的疯狂进攻。 于大海的中军加入战场以后,本占了优势的明军顿时被清军的排枪压制,不得不向后方谷口请求援兵。 王五率部赶到时,路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死了的在那“咕噜噜”冒着血泡,没死的凄惨叫唤着。 大刀劈下的断胳膊断腿把个山道变得跟屠宰场似的。 前方马昌元、田文、瞎子他们正与不断涌来的清军以命相搏,但在清军排枪的不断射击下亦只能步步后退。 “他姥姥的,欺负我们是吧!” 徐霖呸了一口,同江天成合力将推车向前冲去。 第八十七章 愿抬旗者死战! 眼下明军能够对付清军排枪的唯一办法就是那二十辆“土坦克”。 因为山道狭窄原因,王五只带来了八辆。 但用来挡铳已足够。 “前面的弟兄让条路,让我们来!” 徐霖、江天成等人一边将推车往前推去,一边大声呼喊正与清兵搏杀的同伴让路。 “将军来了!” 马昌元回头瞥见援军已到,且几辆推车正在快速而来时,赶紧喝令所部士兵往山道两侧退。 “退到一边去,快!” 清军排枪太厉害,饶是田文、瞎子再如何悍勇不怕死,也因火力不足被清军排枪压的没法抬头。 田文更是险些被排枪打死。 瞎子要不是及时滚到边上,只怕另一只眼睛当场就得报废,成为名符其实的瞎子。 见后方援军赶到,还有那能挡住清军铳子被头称为“土坦克”的推车,俱是喜出望外,边打边撤。 “追!” 因此段山道有两处突起的陡坡限制了清军视野,故而见明军后撤,亲自率中军赶来的清左都督于大海立时挥旗传令追杀。 他本是明军名将曾英的部下,当年不管是打张献忠的大西军,还是打入川的清军,都不曾有过半分怯懦,还曾大败过清将卢光祖。 降清后领着所部更是替清廷一直打到广东,不仅击败过明李定国部,还将广东沿海的明军水陆义师尽数剿灭。 硬凭军功高升左都督。 除了两年前败于明将李来亨,于大海这辈子可以说没打过败仗! 其奉湖广总督张长庚之令驻守黄草坪以东防线,为的就是不让被陕西、四川两省兵马围剿的巫山明军逃去李来亨处。 从而实现朝廷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围剿策略。 驻守期间不辱使命,先后击退明军的三次进攻。 考虑西线残余明军困兽犹斗,于大海严禁防线上的部下擅自攻击明军,只封死他们东进之路,待西线两省清军赶到再东西夹击便可。 不想袁宗第、郝摇旗这两个积年老贼仍旧不死心,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突破了排桩防线,让于大海意外之余也是怒火中烧。 带兵赶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无能透顶弃了防线逃回的千总赵德义当场正法。 又将随赵德义一起逃回的几名军官也给砍了,并颁严令再有后退者定斩不饶。 同时派所部副将汪进忠、参将刘本堂督率2000兵反击明军。 二将同于大海一样都是原四川明军出身,所部士兵用的武器皆是火铳。 参战之后,即以排枪轮放战术朝明军猛轰。 甚至连正在与明军混战的陈家堡营兵都一块轰了。 猝不及防的明军当场被打死上百人,气势为之一泄被迫后退。 汪进忠、刘本堂哪里会让明军轻易撤走,本就要追杀的他们接到都督大人军令后,更是不遗余力向后撤的明军扑了上去。 眼看明军节节后退已近崩溃,未想明军阵后突然出现数辆奇形怪状的推车朝他们反扑而来。 不假思索之下,汪进忠命排枪对付。 一轮两三百铳响之后,明军的推车却未被打的车仰人翻,反而仍以高速向清兵冲来。 本被清兵压的不得不后退的明军也重新燃起斗志,挥刀持矛嘶吼着跟在推车后面向清兵发起反击。 这让汪进忠有点见鬼的感觉。 右手再挥,又是两轮排枪齐射。 山道间尽是呛鼻的硝烟。 硝烟弥漫中,那明军的怪车再次出现,没有为之止步。 两轮排射除击中十数名暴露在外的明军士卒,竟是拿明军的怪车毫无办法。 这回不止汪进忠震惊,其部下绿营铳兵也都是惊诧万分。 不及去想明军的怪车为何能挡住他们的铳子时,怪车已经直抵他们面前。 “杀!” 上百名手持大刀的披甲明军从怪车后疯狂冲出,对着手忙脚乱还在装药子的清兵就是一阵猛砍。 身穿铁甲的王五也在其中,手中拿的还是那把大斧。 大斧虽不及大刀长,但一斧下去任是谁也难当。 “推!” 徐霖等人不断将车往前推,紧随在他们身后的刀斧手则不断收割清军的性命。 无法用火铳压制明军的清兵转瞬间被砍到一大片。 王五面前,一个清兵出于本能将手中的火铳举起格挡王五落下的大斧。 结果火铳木柄被王五一斧砍断同时,斧头直接劈在那绿营兵的胸膛上。 没有披甲的清军铳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胸膛被劈出個大洞来。 “砍!” 曹迪威、瞎子、哑巴等军官已带人越过盾车,手持刀斧在乱成一团的清军中如入无人之地劈砍。 数丈内的清军铳兵为之一清,遍地尸体。 盾车紧随其后不断朝前推进。 由于尸体太多,好几辆盾车被卡住。 “抬!” 徐霖同几名士兵齐致用力竟将盾车抬着往前越过尸堆,继而再次往前冲去。 “撤,快撤!” 汪进忠没想到明军竟是这种打法,又如此悍不畏死,不禁也生了惧意,呼吼着率部向后方退去。 有一披甲绿营把总肚子被明军大刀破开还在跑,结果跑了一丈余才吃惊发现自己的肠子已经拖了一路。 神情当真是惊恐欲绝。 山道局面再次逆转。 原后撤了半里多地的明军反过来将清军打得节节后撤。 “大人,前面顶不住了!” 刘本堂“扑通”一声跪在于大海面前,说着明军如何用怪车挡住了他们的排枪攻势,又如何刀车结合将他们打了回来。 于大海冷冷看了眼刘本堂,并没有当场将跟随自己二十年的部将斩杀,而是朝左右喝了一声:“取我大刀来!” “嗻!” 立时两名亲兵将于的大刀扛出。 却是一把重达六十斤的大刀! 普通人拿在手中都吃力,况用此刀杀敌! 然这刀还不算重。 当年明将刘綎所用镔铁大刀重达百二十斤! 接过大刀后,于大海朝周遭众亲兵喝道:“尔等是否蒙恩抬旗,全在今日!” 言罢,提刀向着不远处战场杀去。 “愿抬旗!” 四百余于大海的亲兵人皆披甲,手持大刀紧随主将之后。 眼中炽热骄狂! 第八十八章 天下亡矣! 绿营,本是明军。 亲兵,便是家丁。 于大海部共7000余营兵,精锐家丁却只450人。 此精兵,非大战不上,非恶战不上! 全军上下,又独于大海一人蒙恩抬旗。 不是汉军,而是满洲。 正白旗满洲! 此殊荣贵为湖广总督张长庚、湖广提督董学礼亦是不如。 靖西将军穆里玛年初设宴,于大海赫然位居张、董之上。 非左都督高于总督、军门。 实于真满洲也! 月照龙旗转,风吹仙仗回。 既为真满洲,便当为大清效死! 上对苍天,下对黎民。 今日纵死,亦不当辱满洲。 “都督令,后退者斩!” 捡了一条命的刘本堂带着传令兵上至高处,喝喊连连。 正在溃奔的营兵听到令声,下意识朝前方看去,便见帅旗由远及近。 帅旗后,是如林刀阵。 众营兵都是色变,也俱是胆寒。 “回去,回去!” 副将汪进忠见都督亲自率亲兵队上阵,知道不能再退,否则等待他的必是严苛军法,情急之下扭头喝止营兵掉头。 只那明军刀车实是要人命,跑慢一步都立时尸首分离,前面的溃兵知都督来了不敢再跑,后面的又哪里知道! 上千人拥挤在狭窄山道上,若是一股脑的跑,倒也跟开闸的洪水般泄入江海。 前面陡的一停,那中间和后面的就是要命了。 排泄不畅,混乱异常。 你推我挤,竟是自相践踏。 哀嚎惨叫,咒骂连连。 后面被明军追着杀的溃兵更是魂都骇飞了,又见前面队伍不动,为求活命之下哪管什么军法,哪管什么上官,抄起火铳就是一阵乱砸。 有刀的更是狠着心把挡路的同伴劈在一边! 一个都司见状竟还傻乎乎的约束溃兵,结果被一杆火铳对着脑袋敲了一下,当场晕倒在地。 再是爬不起来。 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踏过,只将他踩得骨头皆断,肺脏皆伤。 尚有呼吸,却是兀自口中吐着血。 哪里还能活了。 “不准退,不准退!” 眼看都督带亲兵队上来了,溃逃之势却依旧,汪进忠大怒之下拔刀连杀数溃兵,却仍是止不住溃势。 甚至连他这个副将都被如潮般的溃兵裹着向前方奔去。 好似汪洋小舟,身不由己。 焦急之下,就见帅旗已至。 大旗下,身披铁甲,头戴镶白缨盔的不是都督,又是谁! 前方溃兵狼狈混乱之势令于大海大怒,长刀果断往前指去:“乱我军者,不从令者,无论何人,斩!” “斩!” 众披甲亲兵随之喝喊,竟是不问前方来的是谁,齐致挥刀砍下。 数十名仓皇而至的营兵尚未来得及求饶,便被大刀当场阵斩。 这一幕惊的后面被推挤过来的溃兵骇得腿脚都软了。 “都回去与贼搏命!” 年近五旬的于大海不怒自威,眼神之中无尽杀意。 “回去与贼搏命!” 数百亲兵高声重复主将声音,踏着整齐的步伐沿着山道层层推进,不给溃兵留半点逃走缝隙。 “随本督杀敌!” 置身于这巫山畔的战场之中,于大海犹如回到当年对阵大西贼,对阵汉八旗的峥嵘岁月。 豪情之下,挥刀疾呼:“擒大贼抬旗!” “擒大贼抬旗!” 披甲持刀亲兵如一堵墙般向前踏进,眼神中是对军功的渴望,是对成为旗人的期盼。 “踏踏!” 前方百余名铁甲兵踏进之时发出的铁甲碰撞声,更是在山谷中不断回荡。 又是数十条人命。 崩溃之势终是被于大海率亲兵镇住。 退亦死,不退亦死! “不死于贼,亦死于法!” 溃兵没有选择,长长的队伍在好一番调整之后终是如蛇掉头般,向着明军再次疯狂涌来。 是真正的疯狂,不活了的疯狂。 没有退路的营兵举着火铳就朝明军正在推进的刀车扑了上去。 “老子跟你们拼了!” 一个又一個绝望的营兵咬牙冲向明军。 前赴后继,一潮又一潮。 如人海。 疯狂的人潮令得明军的攻势也为之一缓,刀车转眼间竟被清军的人潮吞没。 “杀!” 所有人都在拼命,大刀不断挥落,大斧不断劈砍,长矛不断戳刺 两军混战在不到小半里的山道,远远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每一个呼吸间,都有鲜活的生命逝去。 没有铳声,也没有箭枝飞啸,全是近身肉搏。 “清狗疯了,疯了!” 江天成大呼挥下大斧劈中将火铳当刀朝自己砸的清兵后,却是再也提不动大斧。 他已经杀的太多,可那帮清狗还是太多。 他的力气已经不支,可敌人却还是一波又一波的朝他们扑来。 “弟兄们,撑住啊!” 徐霖受伤了,不是刀伤,而是脑袋叫清兵的火铳砸破了口。 几辆推车早就叫清兵人潮吞没,推车的明军勇士已是十不存一,双方就这么互相咬在一起以命相搏。 王五惊诧崩了的清军怎么变得如此疯狂起来,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他对清军的认知。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顾不得多想攀上右侧向前远眺。 视线深处,一面于字大旗在数百披甲清兵的护卫下正向此处推进。 所过之处,尽是溃兵的尸体。 原本崩溃散逃散的上千营兵,被那面于字大旗逼得跟僵尸般向明军不断的涌,不断的涌。 真正的红了眼。 死亡都阻止不了的疯狂。 王五的眼睛也红了。 他看到了大旗下的于大海。 虽然不认识这个大明朝的国公叛徒,但他知道那个头戴八旗尖盔的清将必定是于大海! 不是他,又是谁呢! 望着前面不断被清军人潮吞没的推车,望着下面那帮已经砍得都无法挥动手臂的部下,望着那帮因为怕死而变得不畏死的绿营兵 王五的呼吸开始急促,瞳孔瞬间都为之扩大。 浑身上下莫名燥热,胸中似有热血燃烧,好似一腔火焰要焚尽眼前的一切。 “去你娘的,老子要爆了!” 以颤抖右臂缓缓提起手中的大斧,如魔化的王五咬牙朝正死战的部下们吼了一声:“今不以死相拼,天下亡矣!” 第八十九章 卸甲! 王五没有说大明亡矣,他说的是天下亡矣! 是谓有亡国,有亡天下。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今日之中国,非亡国,实乃亡天下!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谓天下? 衣冠文明传承矣! 舍头留发保衣冠,是非功过后人说!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想的。 唯死战耳! 退是不可能的。 都这份上了,叫王五退,还不如叫他去死! “都是一条命,谁也不比谁多!愿与我王五共死者,上前!” 一言喝毕,王五身影已从坡上跃下,向着一名正骑在明军身上疯狂挥拳的清兵脑袋劈去。 “咕嘟”一声,斧头瞬间没入那清兵的后脑勺。 一手掐着明军脖子,一手正捶打的清兵呆呆看着紧握斧柄的王五。 一脚将这清兵踹倒边上后,王五手却沉了下。 竟是没能将斧头一下拔出! 下意识看向自己罩着甲衣的右臂。 什么也看不到。 却能清晰感受肌肉正在狂跳。 如跳眼皮般不受意志控制狂跳。 王五知道自己的体力已在崩溃边缘,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回头,而是持着大斧再次朝厮杀的人群迈了过去。 正如他所言,今不以死相拼,天下必亡! 此时此刻的他,也不是正在这狭窄山道搏命的明军将士心中大旗。 而是这天下的大旗! 他若倒,西线残存明军必败,天下亦必如原本时空亡。 从此腥膻遍地,人皆猪狗。 后人不以亡国奴为耻,反以为荣。 尤那无知女人! 大斧再次重重劈下。 地上多出一条断肢。 再劈。 鲜血狂喷。 如魔怔的王五犹如天地间独他一人般,在清兵人群中不断劈砍。 耳畔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有一条条可怖的辫子。 每一次挥斧,每一次落斧,都似抽走王五身上最后一丝精血。 都似透支他的生命。 他已摇摇欲晃,他已眼神发晕,仍旧机械而麻木的挥斧落斧。 全凭胸中一口气。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向这天地证明他是一个人。 一个顶天立地不愿为奴的人! “杀了他,杀了他!” 清副将汪进忠看到了以大斧不断劈杀的王五,虽不知此人是明军何人,但深知此人不死,那帮正紧随其后悍死搏命的明军不会退。 接连推开数名挡在身前的营兵后,汪进忠持刀砍下。 砍的有点偏。 长刀重重落在王五右肩铁甲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身形猛的向下一沉的王五扭头看向那名袭击自己的清军副将,使出最后力气将斧头朝那副将面门掷去。 长斧脱手瞬间,只觉右臂好似解脱一般。 视线中,快速飞去的长斧结结实实劈在了那副将脑门上。 跟学剃发的小徒弟将剃刀“咕嘟”一声甩在大冬瓜上一般。 汪进忠身子朝前仆倒之时,眼中不是难以置信,也不是不甘,而是怨恨。 “愿与将军死战!” 越来越多的明军将士扑了上来。 清兵疯狂,他们更疯狂。 都是要死的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大不了一条命而矣。 曹迪威、江天成他们尽管已经疲倦至极却都在冲杀,大刀挥落一个又一個清兵不断倒下。 已经力竭的徐霖抱着一个清兵在山脚下滚来滚去。 当他跌跌撞撞爬起时,口中吐出一块带血的软肉。 身后的清兵抱着血如泉涌的脖子正倚着石头在抽搐。 瞎子被清兵撞倒在地,泥土灰尘呛了他一嘴。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某根肋骨似乎断了。 但这点疼又算什么! 强忍着钻心巨疼冲向了摇摇欲坠的队长面前,替他格去了致命一刀,由于脱力,身子一个不稳再次倒下。 瞥见这一幕,哑巴急的“阿巴阿巴”乱叫,抱着两个将火铳当铁棍的绿营兵,使出浑身力气将这两个营兵疯狂朝后推去。 背上有火铳在砸,哑巴却如不知疼般只抱着那两个手足无措的营兵,死死往前方推。 “放开老子,放开老子!” 被抱着的绿营兵惊恐交加,不断用拳头挥击着埋头顶着他们的哑巴。 可任他们怎么挥拳,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后快速退去。 撞倒一个又一个同伴。 “杀!” 每一个明军将士都在以命搏命,没有人退却。 敌人疯,他们更疯。 因为他们的将军在前面。 因为天下绝不能亡! 他们能击退清军一次,就能击退两次,击退无数次。 因为畏死而变得不畏死的绿营兵们再一次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前面是跟他们以命换命的明军,后面更是要他们命的督战亲兵队。 不知是谁想到了点子,索性丢了火铳倒在山道边装死。 这个办法果然管用。 冲杀而来的明军根本不去理会倒下的清兵是死是活,只知不要命的向前冲。 渐渐的,倒下去的清兵越来越多。 谁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战线被反推至刚刚被清军人海淹没的推车处。 奋不顾身的明军也迎来了与清军的最终对决。 于大海的帅旗就立在推车前方百丈处! 那里似乎是禁区。 没有活人可以从禁区过去。 不管明军还是清军! 大清的精奇尼哈番就在大旗下。 “将军!” 瘫坐在地的王五被哑巴同另一名亲兵扶了起来,身边是不断手持武器向前冲杀的明军将士。 尽管王五已经难以挥动双臂,尽管哑巴拼了命想将他驼下去,但他依旧抬起右臂,用不容质疑的声音道:“向前,向前!” “向前,向前!” 马昌元带着左营官兵狠狠撞上了人皆披甲的于大海亲兵队。 双方的大刀都在劈落。 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的士兵补上。 没有任何技巧的搏杀。 拼的就是意志。 明军倒下的比清军多。 因为他们已经拼杀了太久。 前方己方将士的惨状让王五怒目圆睁,挣脱哑巴他们的手,暴吼道:“替我卸甲!” 卸甲?! 哑巴他们惊呆。 本能的服从却让他们替将军卸去了那无比沉重的铁甲。 铁甲离身那刻,王五感到无比轻松。 “随我去死!” 手提李自成佩刀的王五毅然向前方修罗地狱场踏去。 第九十章 我生天下存,我死天下亡! 上架以来还没求过什么,今天求些月票下月好抽奖吧。 谢谢各位对《抗清》这本传统穿越作品的支持 国亡家破欲何之? 西子湖头有我师! 决意以死换取一线生机的王五看到了痛苦蜷缩在路边的瞎子。 瞎子肋骨断了起码三根,右腿也叫营兵的铁铳狠砸了下,这会别说站起来,就是坐着都难。 王五停了下来,看着挣扎想要站起随自己继续冲杀的瞎子,突然笑了笑,道:“我和哑巴要是没了,来年记得给我俩烧纸钱嗯,我叫王耀武,烧的时候别王五王五的喊,回头再叫人家收了去。” 听头说这话,哑巴想到什么,可不能说话的他只能朝瞎子比划。 “阿巴阿巴”的却是无法清楚向瞎子传达他的意思。 急的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头!” 看着远去的头和哑巴,瞎子恨得把自己受伤的腿直捶。 似乎疼痛能让他的腿重新站起。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 巨疼之下,瞎子突然咬牙用两手撑着顺着山道向前爬去。 头说过,同生共死! 没理由丢下他瞎子先走一步的! “将军!” 沿途不断有受伤不能行动的士兵看向王五。 既有前营的,也有左营的,还有随总兵王一甲前来御敌的袁宗第亲兵。 有王五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无一例外都是铁打的汉子! 面对这些英勇的将士,手执闯王刀的王五只能投以简单的点头示意。 甚至都不能再停下与他们说上一两句。 因为,前方已是伏尸一地。 同样身受重伤的江天成撑着大刀站起,他想再战。 脚下只是迈了一步,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倒下。 望着已经走远的队长,唯有紧握双拳。 瘫坐在地正喘气的徐霖听到耳畔传来的脚步声不由自主抬头看去,熟悉的身影让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随手捡起把断刀跟在身后。 不远处,明军同清军互以意志搏杀。 于大海的家丁不愧是绿营精锐,以逸待劳的他们不断收割着悍不畏死涌上来的明军将士性命。 田文和瞎子带过来的前营两哨兵已经被打残,如今所剩不过二三十人。 马昌元的左营兵在与清军大刀队的搏杀下损失惨重,要不是张天放带来的右营两哨兵及时增援,恐怕左营已然崩溃。 天杀的! 当面这些绿营的披甲兵竟是比满洲八旗兵还要凶悍! 袁宗第麾下的总兵王一甲已经负伤,但他带来的数十名老帅亲兵却同右营官兵一起死死挡着清军的大刀队。 真正的肉搏,真正的以命换命。 从前伤亡两三成就会大溃的战事竟没有在此间上演。 不得不说是明清战事的一场奇迹。 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于这巫山畔的谷道中爆发出来从未有过的勇气和血性。 而他们,本是一家! 抬旗的巨大诱惑,让那些原为四川明军精锐的于大海家丁杀的两眼通红。 冲出去不愿为鞑子奴的渴望,则让西线撤至此处的明军残兵忘却生死。 虽然亲兵队牢牢挡住了疯狂反扑的明军,于大海的心却越发沉的厉害。 明军在伤亡,他的压箱底子亲兵队同样也在不断倒下。 双方肉搏僵持的局面却丝毫没有改观。 在这样下去,纵是能击败明军,他于大海赖以建功的亲兵也将折损干净。 心急之下却是不能有任何表情流露,好奇之余不禁怀疑明军如此死战,莫非是袁宗第和郝摇旗那两个大贼来了? 带着困惑上到一边高坡向前方远眺。 视线中,有一面血红大旗插在明军阵后。 大旗下,有一個年轻身影。 是谁? 于大海眉头微皱。 他不知道那年轻身影是谁,但为了打破这僵局,毅然催令全军向前进压。 军令如山! 尽管明军的顽强已经出乎清军想象,在听到号声后还是挥刀如潮般向明军扑去。 苦战中的明军阵列立时被清军逼得后退数丈。 然后,再也没退。 身后是大旗。 王五就在大旗下,他想走到最前面。 但是前方的将士却没有让出路来,甚至还刻意靠的更近,以免将军从他们当中的缝隙穿过去。 看着那些以身体挡住自己前进的将士,王五沉默片刻后还是持刀向前走去。 没有言语,有的是决心。 既是以死相拼,自当身先士卒。 “将军,前面危险!” 一名士兵不想让出自己的站位,更不想没有着甲的将军发生意外,但在王五坚毅目光注视下还是咬牙退到一边。 一个又一个。 密集的明军人群中,王五如逆流行舟向着前方走去。 “将军来了!” 所到之处尽是明军将士的高呼声,士气也为之大振。 眼前是修罗场。 满地皆是血泊,也尽是残肢断臂。 视线内,是密密麻麻的披甲兵。 “我生天下存,我死天下亡!” 身先士卒的王五不顾自己未着寸甲,挥动李自成的佩刀向着清兵无畏扑杀而去。 “我生天下存,我死天下亡!” 看到主将如此,血战的明军将士再也不抱任何苟活之念,如群狼,如疯子般向着清军的大刀队狠杀过去。 刀光剑影,血满谷道。 于大海撑不住了。 不是他的亲兵队被明军砍杀一光,而是明军的援兵到了。 一支又一支明军队伍顺着谷道朝战场涌了过来,震天的喊杀声让清军为之动摇。 四野却没有清军的援兵。 不是无援,而是来不及! 长达二十多里的防线分散了于部,以致当明军以重拳砸开其防线一点后,能第一时间赶来的兵马有限的很。 “大人,要不先撤吧?” 参将李本堂硬着头皮试图劝说都督先撤,反正后面还有穆总兵。 他真是被这支明军残兵给打的胆寒了。 李本堂认为他们大可待明军去撞穆总兵防线时从两翼、背后袭杀他们,根本犯不着与这帮疯子在这里死拼。 真把兵马拼光了,朝廷给谁抬旗? 岂料话音刚落,一柄大刀就砍在了他脖子上。 “狗贼,安敢动摇我军心!” 一刀斩毙跟随自己二十年的李本堂后,于大海冷冷看向一众色变的将领,“今日之局面,不是我死就是贼死,再有言退者,定斩不饶!” 第九十一章 刀斩于大海 身为前明郑国公,于大海绝不容许已到绝境的明军死灰复燃。 更不允许已经亡了的明朝东山再起。 否则,他身后之名如何书写! 又如何向给予他无尚恩典的大清交待! 毫不留情一刀砍死追随自己二十年的李本堂后,这位大清的精奇尼哈番爵爷竟是带着贴身亲兵亲自上阵。 他倒要看看从巫山逃出来的这帮明军残兵到底有多大本事! 当真是宝刀未老。 明军的援兵赶到了。 最先赶到战场的是被王五派在后营任哨官的狗剩,一路过来的己方惨状让狗剩怒火中烧,待见没有披甲的五哥正同清军砍杀,且险象连连时立时率部加入战场。 一同赶到的还有袁宗第麾下总兵吴士军所领的300官兵。 生力军的加入让已经拼杀了半个多时辰的明军终是有了喘息之机,也让胜利的天平向明军倾斜。 王五依旧冲杀在前,若非哑巴他们誓死将其护住,没有甲衣保护的他极有可能已经殉国。 便如一面旗帜,王五身影所在就是明军将士奋力砍杀的方向。 人人如虎。 纵是于大海的家丁再如何精锐,在明军疯狂攻势下也成不支状态。 半柱香后,清军防线开始松动。 “一起推!” 徐霖指挥士兵将盾车上堆积的尸体抬下,一起喊着号子用力将盾车向前顶去。 木制的车轮在明军将士的齐心协力下,竟是直接在尸体上滚动向前。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数辆盾车狠狠撞向清兵的大刀队,数十名披甲清兵被撞得人仰马翻。 “砍死他们!” 狗剩从车后冲出,手中大刀朝那帮被撞倒在地的清兵狠狠砍去。 “砍!” 大刀、长斧如下雨般挥劈而下。 哀嚎不断。 脱离身体的断臂掉了一地。 从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更是让每个置身其中的士兵都成了血人。 这场厮杀的残酷程度,是清军开始夔东围剿战以来从未有过的! 也是明军不曾经历的。 可无论是从西线撤出来的明军,还是袁宗第麾下的残兵,面对这场远超他们生理极限的战斗都没有任何畏惧。 因为,胜利已经属于他们! “砍!” 占据上风的明军挥刀持斧不断朝前推进,每进一步都让清军付出惨重代价。 残肢断臂越来越多,倒下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 更多的明军将士从盾车后涌了上去,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彻底压制住那帮负隅顽抗的清兵。 如群狼围攻般你一刀我一斧! 清军终是崩溃,不住的往后退却。 明军越战越勇,竟将清军直线平推了一里多地! 饶是于大海亲自上阵,也无法阻止前方密密麻麻溃散下来的败兵。 被官兵簇拥护卫着的王五随着人潮向前。 手中的闯王刀在阳光映射下泛着红光。 鲜血的红。 “胜了,胜了!” 局面的逆转让每一个参战的明军将士都为之激动,为之鼓舞。 不管敌人多么凶狠,他们也要让对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怕死! 杀红了眼的明军面对那些留了辫子的清兵,不管降与不降,都被一刀砍翻。 仗打到这份上,没有手软一说。 “清兵败了,败了!” 人潮中的欢呼声震天彻地。 用刀撑着身子不倒的江天成泪流满面,顺着山道往前爬的一身是血的瞎子也哭了。 是喜悦的哭,也是伤心的哭。 这一仗,太多太多的人逝去了性命。 兵败如山倒的于大海无力弹压溃军,犹自率领亲兵咬牙顽抗。 他没有退路。 他不可能灰溜溜的去被张长庚、董学礼这帮汉军旗人耻笑,更不愿被汉人耻笑。 他是真满洲。 虽然抬旗时间不过一年。 “大人,撤吧!” 于大海的亲兵队长张二苦苦拽着都督,就差跪下给都督磕头了。 他们真的撑不住了,再不走的话都督就得命丧于此。 不远处,上百名清兵被人数远多于他们的明军吞没。 溃逃的路上,更多的是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清兵。 “大人,顶不住了,明军太多太多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人!” “大人,撤吧,小的们愿以死保着大人冲出去!” “” 于大海的亲兵们都在劝,抬旗的诱惑固然是大,可眼下败局已定,留一条命才是现实的。 “大人,您快走,末将垫后!” 退下来的中军掌旗谢昆浑身是血也在哀求着。 “走?” 于大海笑了,他往哪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难道要他于大海跟只兔子一样被明军追在屁股后面撵不成! “要走你们走!大清待我不薄,今日本督便将这条命舍在这吧!” 决意以死报效大清的于大海拒绝撤走,却还是给了这帮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一条生路。 “大人不走,我们岂能独活!” 谢昆凄厉一笑。 “愿与大人共死!” 一众亲兵也没有独自逃跑的,彼此对视一眼将都督围在当中要与明军死战到底。 他们也没的选! 阵失主将,回去逃不过脖子上那一刀。 最后的时刻到了。 一面血红大旗在无数明军簇拥下向着于大海所在杀来。 谷道中俱是明军的喊杀声、欢呼声。 手持大刀站立的于大海却是极其平静。 忠义的亲兵在明军的攻击下不断倒下。 人已经是越来越少。 潮水般而来的明军即将吞没他。 此时,如上帝之手划过滔天潮水,又如巨舟快速向前于汪洋中划开一道水浪。 明军人潮之中闪现一条数尺宽的路来。 一個年轻的身影出现在于大海视线中。 是王五。 看了眼远处正在逃奔的清军后,王五的视线定格在手执大刀的于大海脸上。 没有任何言语,只将长刀挥下。 “杀!” 明军人潮再次向前,将仅余数十亲兵的于大海吞没。 “杀!” 于大海出刀。 六十斤的大刀是威风,也确是任何兵器都难以抵挡。 但,于大海忘记自己老了。 他五十岁了。 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只剩他孤零零的站在一地尸体当中。 在明军要将他吞没时,于大海奋力挥刀朝不远处的王五喝道:“你是何人!” 没有回答,有的是无数双仇恨的眼睛。 脱力的于大海被生擒带到了王五面前。 看着这个曾经的明军大英雄,王五没有任何言语,轻轻取下其戴在头上的尖盔,继而猛的拽住对方的辫子,将他生生拎到了一块石头上。 “你到底是何人!” 于大海的声音在空气中嘎然而止。 他的脖子被生生斩断。 伴随溅上天空的殷红血柱,一颗人头滚落在地。 “我是什么人?” 面无表情的王五用李自成佩刀将于大海的首级挑到自己面前。 看着死都不肯闭目的这位曾经的大明郑国公,说了几个字:“我是汉人。” 第九十二章 东进 朝霞有雨。 老辈人说的话一点不假。 大战刚歇,天空淅淅沥沥的就落了雨滴。 先是小雨,渐渐的倒成了大雨。 雨水没有冲净绵延里许的血泊,反让明清双方血战过的山道如同一条血溪,亦让这山谷的血腥味变得更浓,也让空气中的寒意更足。 一处丈许长宽的凹坑没多久就被血水积满,看着就像是一个血塘。 塘中,浮着几只断肢。 在水流的作用下时而下沉,时而浮起。 塘边,一只断掌在雨水冲刷下却倔犟的紧紧“抠”着泥土。 任水流再如何冲击,任雨水再如何拍打,那五指依旧牢牢不松。 塘边站着一群明军将士,没有人说话,只在默默看着从眼前不断通过的军民。 老帅袁宗第指挥的第二批军民已经通过谷口,郝帅那边正在率部向谷口赶来。 刚刚袁宗第派人向王五通知了一个敌情,就是郝帅发现有一支清军正沿老木崆旧道向黄草坪接近。 初步判断是陕西清军,不排除有八旗兵。 副都统杜敏的死定会让西安驻防八旗兵加倍报复明军。 为了不被陕西方面的清军咬住,袁宗第下令冒雨行军,绝不能让西线明军将士以死换来的突围机会被这场大雨耽搁掉。 王五却不认为从老木崆旧道摸过来的清军是陕西清军,他认为应该是自己的老熟人牛副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老牛应该将占领收复老木崆的功劳据为己有了。 接下来,这个脸皮足够厚的牛副将或许还会上报占领黄草坪,收复羊马寨等系列功劳。 顺便将自己的损失一一做账平掉。 比如在老木崆伤亡二三百,在黄草坪又伤亡一两百。 几次账一报,其被王五连续设伏两次导致的损失自然就抹平了。 会打仗,也要会做账。 这才是一個优秀将领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 湖广绿营这几年屡败屡战,综合素质怕是清军之冠了。 以老牛的德性,没理由不把捡漏进行到底。 所以王五不担心其会愚蠢向垫后的郝摇旗部发起攻击,但也没有将对老牛的“策反”工作向两位老帅通报。 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且,牛万程这会谈不上被王五策反,更谈不上“通敌”,双方只是处在互助阶段。 这一战,依靠“土坦克”这个金手指化解了清军火器优势,从而使明军有足够时间破坏清军的排桩防线,并取得重大胜利。 有世袭“精奇尼哈番”爵位的左都督于大海,成为继满洲副都统杜敏之后第二个被明军阵斩的高级将领。 战后统计,此战共击毙(俘)绿营兵2700余人,但明军自身伤亡也达到了1200余。 可以说是惨胜。 损失最大的是王五亲自指挥的前营。 战前官兵有一千人,如今不到五百,折损过半。 其余各营伤亡不等,马昌元的左营战死256人,伤172人。 张天望的右营战死170人,伤140余。 后续赶来增援的后营损失不大,只阵亡26人,伤30余。 袁宗第的亲兵战死了30余人,总兵王一甲负伤。 伤亡比占到了四分之一。 也就是生生被打掉了一营,军官阵亡率亦达到了三成。 这对于根本无法获得补充兵源的明军而言,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然而这就是明军现在的处境。 死一个,少一个。 战术上的胜利只是延缓覆没的过程,而不是改变最终结局。 除非,突出去。 战略上的改变。 再现当年李自成、张献忠的奇迹! 突出去同清军打运动战也始终是王五坚定不移的目标。 只眼下,他必须配合袁、郝两位老帅将这支西线明军残部带到李来亨的茅麓山根据地。 随军家眷连同百姓多达五六千人,不把这些人安置好,明军根本没有能力开展运动战。 俘虏的绿营兵王五也无意杀害,后续牛万程应该很高兴接收这帮残兵。 视线中,东进的家眷队伍正趟着血水,冒着大雨埋头东进。 所有人,包括老人孩子,都在默默前行。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停顿,哪怕路边堆积的尸体中有他们的亲人。 不远处的高坡上,一队手持大刀的明军正监视着下方搬运尸体的绿营俘虏。 从东到西,成堆的尸体足有数十处。 由于大雨缘故,阵亡将士尸体无法焚烧,唯有驱使几百绿营俘虏将尸体先堆积在一起。 也没办法挖坑。 不过王五相信跟在屁股后面的老牛会还他一个人情。 从俘虏口中,明军高层已经获知通往茅麓山的路上还有清军的第二道防线。 此道防线由郧阳总兵穆生辉驻守。 此人有奇男子之称。 说是武力过人,擅使长刀,曾一战斩杀明军数十人。 也有清廷授予的拖沙喇哈番世爵。 是个很能打的铁杆汉奸。 一开始,王五是准备派人伪作于大海部败兵混进清军防线,趁机偷袭。 突然落下的大雨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一战术。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带人来到于大海中军所在羊马寨后,皖国公世子刘亨已经等在那。 后营已将寨中能用的物资连同粮食全部搬空,连同先前打扫战场缴获甚巨。 刘亨简短说了下缴获情况后,就将各营阵亡人员名单递给王五。 厚厚一叠上千人。 沉甸甸的。 心中难受的王五翻开名单,却发现上面很多人没有名字。 或者说只有姓。 宋甲、王甲、张甲、李甲 有姓无名的阵亡将士竟占了五分之一还多! 翻到最后几页,王五更是一阵失神。 名单上,“小老三”、“二混子”、“三和尚”、“大头鬼”之类绰号比比皆是。 无名也无姓。 或许,这才是永历十八年在丛山峻岭坚持抗清斗争明军将士最真实的写照。 将名单仔细叠好放进怀中后,王五对刘亨说道:“当年朝廷为虎帅麾下诸将立圣帝行宫碑,我等若不死驱逐鞑虏、再造河山,当于燕京为甲申以来因抗清殉国将士立忠烈祠,以使后人永不忘我等不屈之人!” 第九十三章 老牛的境界正在提高 黄草坪。 牛万程带人巡视了一圈很是遗憾,因为明军把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一粒米也没有留给他,甚至连块棺材板也没落下。 不由气的牙痒痒。 转念想想明军那帮穷鬼日子也真是不好过,便释然了。 毕竟他牛副将虽然被王五那小子打劫了两次,损失惨重,但怎么说也比明军那帮穷鬼强。 瘦死骆驼比马大嘛。 况且一路过来他还跟着捡了不少满洲大兵的漏,也算小有斩获。 “记,” 正要让书办草拟向提督大人报捷公文时,都司齐一奎带人从东边回来了。 “前面什么情况?” 牛万程很是关心,因为他知道东面是左都督于大海的防线。 要是明军攻不破于大海防线,且在排桩防线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那就不要怪他牛副将露出獠牙发飙了。 你王五为人是不错,他老牛心里有数,所以到时只要你王五肯投降,他老牛拼着这顶从二品的顶戴也要为其求在总督、提督二位大人面前求个情,今后就在手下当个千总吧。 仁至义尽。 再不晓得好歹就真不是不识好人心喽。 齐一奎却是给牛副将带来了惊天消息。 就是明军成功突破左都督于大海的防线往茅麓山方向突围了,并且于都督不幸被明军阵斩光荣殉国! “嗯?” 牛万程真是叫这个消息吃了一惊。 排桩防线可是总督大人花重金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坚固防线,且每处皆以重兵驻守,那左都督于大海更是威名赫赫的老将,怎的就这么轻易被明军攻破,人还被明军给斩了呢!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也正是知道有排桩防线存在,他老牛才敢一路尾随明军准备捡漏,要不然才懒得穿山越岭当耗子。 没想一场辛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心中震惊之余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有点想屁吃的感觉。 转念一想关他屁事! 那個于大海自打抬旗入了满洲后就用鼻孔看人,一直不把总督大人、提督大人放在眼里,那么作为正宗湖广绿营一员,作为提督大人的心腹,他牛万程没理由为于大海的死感到愤怒和惋惜的。 这要是满洲将领都拿明军没办法,甚至一一被明军击败,那他们湖广绿营不就可以脱颖而出,成为这夔东最闪亮的一颗星吗? 嗯?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老牛有一阵恍惚。 但这不影响他扭头吩咐书办将收复羊马寨写入捷报中。 没有任何思想及情绪的波动,以及心理的斗争。 丝滑的很。 齐一奎见怪不怪了,连装样子的轻咳都懒得做,又说有几百于部残兵被明军缴了兵器丢在防线,另外明军还丢弃了大量阵亡将士的尸体。 “活人照单全收,死人嘛,” 于大海都死了,不趁机吞并他的残部,牛万程这辈子就算白活了。 不过明军阵亡将士尸体,倒是让他有些犯愁,犹豫了下,面容一肃:“明贼虽冥顽不灵,不知顺势而为,然毕竟是忠贞之士,若任由他们曝尸野外也是不妥,不妨叫人予以掩埋,如此也是我大清仁政。” “要得!” 齐一奎一口应下,又问副将大人他们下一步是追还是不追了。 “接着追。” 牛万程不加思索。 他必须继续追,因为后面四川绿营重夔镇总兵程廷俊带兵上来了。 于公,他湖广绿营的事要你四川绿营掺和什么! 于私,也是怪舍不得王五那小子的。 也罢,扶一程,送一程。 咱老牛保你去茅麓山就算清账,以后再见时就没情份可讲了 深夜,碑亭寨外围清军排桩防线处突然枪炮大作。 自碑亭寨驰出的两千余明军,在临国公李来亨之子李复国指挥下乘着夜色再次猛攻清军防线。 这已是李复国部第三次攻打清军排桩防线。 前两次进攻均以失利告终,折损士卒六百余。 吸取前两次失利教训后,李复国同总兵李春缑、应炤等组织军士打造土囤、挨牌、云梯等器具,意图乘夜接近清军防线一举攻破之。 未想清军主将穆生辉料定明军会夜袭,因而早就做足准备,命人于排桩前密置“响器”以为示警。 夜袭明军因不辩路况,不慎触动响器,顿时惊动防线内的清军。 霎那间,清军先是以火炮轰击射程内的明军,又以火枪轮番发射,打的夜袭明军将士伏尸一片。 残余明军将士好不容易接近排桩后,又遭清军火油攻击,继而木垒上的清军不断持铳轰击。 防线前火海一片,明军死伤无数,根本无力破坏排桩。 见无法破敌,李复国只得含恨急令收兵。 战后清点,这一仗又折四百余官兵。 “若我军有炮,岂能让清狗如此困我!” 二十一岁的李复国是临国公长子,打小养在祖父李过身边。 祖父李过心劳力瘁于南宁去世后,其随父亲自广西北进来到这夔东地区坚持抗清。 如今已然独当一面。 自年前李来亨便一直在谋划打破清军封锁,好领军救援巫山的皖国公刘体纯以及靖国公袁宗第他们,可惜清军于茅麓山防线布集重兵,又有清靖西将军穆里玛、定西将军图海坐镇指挥。 排桩防线甚至密集多达数阵,以致缺少火炮攻坚的明军始终难以冲出。 听闻清军可能于开春之后便要重兵攻打茅麓山,李来亨遂勒令各部不得擅自攻击清军,为与清军的最终决战做准备。 可心念未婚妻的李复国却是违抗其父军令,于碑亭寨方向不断尝试破坏清军排桩防线,可惜任明军将士再如何悍勇不畏死,在清军强大火力面前依旧徒劳无功。 这一次夜袭的失败让李复国无比悲呛,紧握双拳死死盯着西边的清军防线,眼中满是不甘。 总兵李春缑、应炤都是老顺军积年老将,二人将小公爷神情看在眼中,亦是愁绪万千。 他们已经尽力,可清军防线实在太过密集,缺少火炮也无法克制清军火器的他们只能“望木兴叹”。 西方漆黑的夜空,似如一张绝望大网将他们牢牢罩在其中。 撤下来的明军将士们也是疲惫无力的瘫坐在地,呆呆看着灯火通明的清军防线。 “回去!” 自知无力打破清军防线的李复国咬牙回头,这刻不管他有多么惦记妻子刘云,多么想冲出去救援岳父皖国公同西线将士们,他也无能为力! “撤!” 总兵应炤叹了口气发出撤退命令。 然而命令刚刚下达,身后的清军防线处突然又是排枪大作。 继而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爆炸产生的火光瞬间映红了所有人的脸。 爆炸,来自于清军防线后方。 西边! 第九十四章 欺人太甚! 从清军排桩防线后突袭的是明军袁宗第、郝摇旗部。 攻破清将于大海防线后,从巫山突出来的西线明军残部便在袁、郝两位老帅指挥下直奔虎帅根据地西线的碑亭寨而去。 途中遇到于部未曾参战的两支营兵袭击,由于大雨缘故,清军无法发挥火器优势,均被勇于拼命的明军击退。 明军也未追击清军溃兵趁势扩大战果,只将溃兵驱散确保他们无法前往东线报讯即可。 途中军议时,由于清军在碑亭寨外围设有第二道防线,且主将穆生辉也是员悍将,所以袁、郝两位老帅主动要求由他们来打穆生辉。 鉴于所部伤亡太大,倘若再来一场恶仗弄不好连种子都不存,王五便没有拒绝两位老帅的好意,愿领两营兵为全军垫后。 为了确保能一举突破穆生辉的防线,袁、郝两位老帅详细询问了王五如何克制清军火器的办法。 王五直接领两位老帅去看他的“土坦克”,并命人以火铳轮番射击,从而让两位老帅能够更直观感受“知识”的力量。 惊奇连连的两位老帅立即下令将军中携带的数十辆马车全部改装为“土坦克”。 王五却觉不保险。 之前抓获的清军俘虏供称第二道防线的绿营配有大量火炮,因此再以此办法对付第二道防线的清军,很有可能会遭到清军火炮痛击。 盾车不能成功抵近清军防线,就不能破坏清军的排桩。 排桩破不了,这不到万人的残军就是活生生被东西清军夹在当中。 真正的死都不如。 对付火炮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火炮。 可明军连一门小炮都没有,拿头去顶人家的炮弹吗! 众人都是犯愁。 主动让出兵权的皖国公世子刘亨提出一个办法,就是从于大海中军寨缴获的火药甚多,不如将这些火药全部置于马车上,再驱使马车冲向清军防线。 如此爆炸产生的威力纵然不能一下轰开清军防线,也能在清军的排桩防线上炸开一道口子,从而节省明军作业难度和时间。 再辅以“土坦克”挡铳,选死士披甲持木板攀上木桩与清军贴身肉搏,只要能造成当面排桩内侧的清军混乱,使清军无法有效射杀破坏排桩的明军,就有七成机会打开缺口。 这个办法实际就是王五对付湖广绿营牛万程的翻版。 不同的是,这次明军拥有的火药数量远比那次多。 足足三千余斤。 使用得当,不亚数十门大炮同时朝排桩轰去。 爆破这一办法也是刘体纯最擅长的手段,刘亨也算家传绝技了。 袁、郝两位老帅用兵多年的人,一听就明白,均同意按此办法办。 就是有点可惜。 明军就是因为极度缺少药子从而在火力这一块远劣于清军,现在好不容易缴获三千斤火药,却要一次性用在炸毁清军的排桩防线,当真是肉疼万分。 不过与全军突出去同虎帅会合相比,莫说三千斤火药,就是三万斤也值得! 虎父无犬子的刘亨亲自操办爆破事宜。 为了最大程度发挥火药爆炸的威力,刘亨让后营将士紧急打制了几口箱子,然后将火药装入箱中再密封起来,只留一火索在外。 王五一直在边上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农民起义者的智慧是一脉相传的。 中国人对火药的运用其实也是走的很远,只可惜这一进程被时代所中断。 让马昌元领左营余部配合袁、郝两位老帅后,王五领前营、左营剩余官兵垫后。 郝摇旗甚是担心后面的陕西清军会追上来,但两天过去那支从老木崆旧道摸来的清军也没个踪影。 不知是被于大海的死吓住不敢来追,还是在等待援军。 出发前,郝摇旗特意找到王五,反复叮嘱若清军追兵上来,千万不要与他们死拼,只需迟滞即可。 前面一旦突破,就立即率部突出去。 王五自是一口答应。 但不认为清军会上来。 基本上可以肯定后面尾随的清军是老牛。 袁、郝两位老帅率队伍出发后,不知是恶趣味还是善意提醒,王五让人找来块木牌,又寻了点墨在上面写了几個大字——“注意,前方有埋伏!” 命人将木牌直接插在路中央。 同部下等了半天仍不见老牛上来后,王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懒得理会老牛来不来,直接率部向东方摸去。 刚走不到一个时辰,远方的山道就探出十几个扛着火铳的绿营兵,紧张兮兮的一边朝前走,一边举着火铳朝两侧山坡张望。 似是担心伏兵。 直到发现前面插在路中央的木牌。 很快,老牛来了。 “嗯?” 对着木牌看了又看,老牛气不打一处来,拔刀“哐当”一声把木牌斩成两块。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老牛脸都是绿的。 什么叫注意? 什么叫前方有埋伏! 这不是冲他牛万程来的又是冲谁来的! 这屁话要是写给别人看的,他牛万程直接一头撞死! “大人,这摆明了是王五故弄玄虚唬咱们呢。” 都司齐一奎将被副将大人劈成两半的木牌拿在手中,建议副将大人莫理会大胆前进就是。 原因很简单,明军眼下是急于跳出巫山包围圈去李来亨那里,那怎么可能有功夫设伏他们呢。 “你这样想的话就中那小子诡计了,人家是预判了你的预判!” 老牛笃定王五那小子真有可能在前面给他设伏。 但他想不通这小子为什么要打他的埋伏,难道双方之间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了? 起码到这刻起,他牛万程都是带着一颗好心来的。 越想越气。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不是老子替你拖着,人家就把你屁股都捅了!” 牛万程说的“人家”是指已经赶到黄草坪的四川绿营。 要不是有他牛副将在前面“追”的话,顾虑两省关系也没有得到命令的重夔镇总兵程廷俊早就带兵来追了。 骂骂咧咧一通后,老牛下令就地扎营。 他才不会上当。 虽然他想不通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值得王五那王八蛋惦记。 总之,小心为妙。 95 扛大旗的 碑亭寨外围清军防线西侧。 正为击退明军夜袭欢呼的清军被后方传来的巨响震住。 不及反应过来,爆炸再次响起。 接二连三。 距离近的清兵甚至能感到脚下大地都为之一颤,耳膜更是被炸的嗡嗡直响。 伴随爆炸掀起的浓烟,周围一尺的木桩瞬间不是被连根摧毁,就是被爆炸掀到天上再东一根、西一根如天女散花般砸落一地。 飞起的木桩更如利箭四射而出,猝不及防的清兵不是被木桩穿透,就是如肉串般被“钉”在木垒上。 从天而降的木桩更是砸的清兵哀嚎一片。 正在解手的把总万安听到爆炸声知道不妙,不顾屁股还没擦干净拎起裤子就要跑,结果一根木头跟长了眼似的直直朝他飞来。 “噗嗤”一声,木头顶着万安的屁股将他直直插在一根大树上。 看上去,好像这位绿营把总是骑在木头上似的。 颇似西洋人故事中骑扫帚的女巫。 “叭嗒!” 在木头上抽搐了好一阵的万安脖子一歪,脑袋上的七品顶戴亦随之滚落在地。 巨响过后,长达数十丈、纵深十余丈的清军排桩防线被生生炸出几个缺口。 最大的两三丈,小一些的也有丈许。 没有被毁坏的木桩也是东歪西倒,上面散落着从天而降的木头以及战马的血肉,狼藉一片。 爆炸中心的木头因高温正在燃烧着。 在清军还未反应过来,明军的盾车就朝被炸开数道大口的排桩防线推了上来。 跟在盾车后面的是手持大斧、火油罐、木板、盾牌的死士。 浓烟遮挡了清军视线,等到他们发现时,明军的盾车已经冲至防线。 伴随清兵的惊呼声,火铳声再次大作。 喊杀声也再次打破黑夜的宁静。 “上!” 袁帅麾下总兵吴士军身披铁甲亲自带领死士夺桩。 数百披甲死士利用盾车的掩护将事先准备好的梯子一张张搭在木桩上,一块块木板迅速从梯子上往前铺去。 待有了立足点后,最上面的死士立即持挨牌不断向前推进。 他们必须抢在清军完全反应过来前冲过排桩与他们肉搏! 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补上。 如同铺架铁链桥般,排桩上很快出现一条又一条用鲜血铺就的通道。 “放铳,放铳啊!” “明贼上来了,快打,快打!” “快打那些砍桩的!” “先打上来的!” “” 排桩防线后的清兵指挥官见明军竟然在排桩上铺设通道,急得大喊大叫。 军令也很矛盾。 有的喊先打上到排桩的明军,有的却在喊先打那些正在砍桩的。 铳声大作,乱的很。 清军惊讶发现他们的铳子打在明军盾车上,后面的明军竟然毫发无损。 “杀!” 冒着清军铳子,总兵吴士军连同数十名身披铁甲的明军将士,率先沿着通道冲过排桩防线,向着不远处正在手忙脚乱装填药子的清军砍了过去。 “杀!” 披双甲的明军死士前赴后继的从通道上跃下。 霎那间,清军防线内侧大乱。 在明军大刀砍杀下,清军铳手根本不敢近身,只得不断朝后方溃撤。 明军紧随其后,混乱很快从一点向多点发展,最后形成一个宽达半里地的混乱区域。 清军主将郧阳总兵穆生辉从前面赶了过来。 看着前方已经混战成一团的双方军士,穆生辉并没有率部过去参加混战,而是命副将郭义立即将火炮拉过来,对着正在破坏木桩防线的明军猛轰。 不让明军破坏排桩同时,也隔绝掉明军后续兵马的跟进。 “嗻!” 郭义领命而去,却也焦急不安。 因为部署在防线上的火炮大多对准的是茅麓山方向。 最重的有一千多斤,最轻的也有四五百斤重。 想将这些火炮从前面拉到后面,还得赶紧形成炮阵,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 天知道这支明军是怎么从后面过来的! 不用说,肯定是左都督于大海那里出了事。 现在也顾不得埋怨于大海的无能,只能赶紧把炮拉过来。 多方努力下,几门小炮最先被清军同征发的民夫一同拉了过来。 “快,快!” 眼见明军涌来的越来越多,炮手们慌的七手八脚的刚把炮夯实就迫不及待开炮。 “噗嗤”一声,火绳如火蛇般钻入膛中。 “嘭”的一声,一枚实心铁弹呼啸从炮口射出向着远处的明军飞去。 尖厉的炮声在夜空中显得十分刺耳。 伴随巨响,铁弹正中一辆明军盾车。 挡得了铳子却无法抵挡炮弹的盾车当场就被砸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盾车后两名明军将士的身子直接被炮弹穿过,任是他们披了双甲也无济于事。 清军的炮再响。 这一次,三发炮弹从排桩处明军头顶飞过,只有一颗落在人群中。 当场带走数名明军勇士的生命。 三颗飞跃而去的炮弹有一颗落在了后续明军增援队伍中,砸死数人。 不断的炮击中,又一辆明军盾车被砸中。 一名正在奋力挥砍木桩的明军被飞速而来的铁球硬生生的砸断左臂,顿时血如泉涌,哀嚎不止。 又一颗高速飞来的铁球砸在明军后续队伍中,砸死两名明军将士的同时铁球又瞬间弹跳起来,重重地砸在后面正在疾奔的一个明军将士的脑袋上。 脑袋当场不见。 只身子仍在奔跑中。 一颗铁球也不知是如何弹跳,竟然直接从一名明军肚中穿过,瞬间带走所有血肉骨头,只露出一個空荡荡的大圆洞,“噗哧噗哧”的冒着鲜血。 “杀!” 清军的炮弹厉害,然而无数的明军勇士却是无畏向前朝去。 没有人畏缩,没有人恐惧。 正如老兵对年轻人说的,你越害怕那炮子越是跟长了眼似的追着你! 今日突不过去,大伙还是死。 宁饿死冻死,不如拼死! 排桩处一个明军被炮弹砸倒,更多的明军补上。 任那炮弹如何呼啸也充耳不闻,只怒吼着将手中的大斧不断劈下。 梯子上不断有明军将士攀上,通道上不断有人倒下,亦不断有人朝前方跃去。 厮杀声响彻在这寒冷的深夜。 “老伙计,这里交给你,我带人上!” 看的眼睛冒火的老帅郝摇旗看了眼身边的袁宗第后,手持大刀亲自上阵。 袁宗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们之间无须多言。 “郝帅,披甲!” 总兵胡印选见郝帅连甲衣都不披就要上,急得赶紧示意亲兵将郝帅的铁甲拿来。 “披个屁!” 郝摇旗呸了口唾沫在地,“老子就是个扛大旗的,他马拉个逼,老子这辈子就没披过甲!” 第九十六章 汉家奇男子 天快亮了。 残酷的战斗却仍未结束。 孤注一掷的郧阳总兵穆生辉面对明军东西两线的夹击,面对那些悍不畏死从排桩防线涌进来的明军,只能将自己手头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全押了上去。 包括伙夫,还有那些征发来的民夫。 同已经战死的于大海一样,穆生辉也是抬入满洲的汉将。 满洲镶白旗。 但将他抬入满洲的是鳌拜。 辅政大臣之首、满洲第一巴图鲁的鳌拜! 作为鳌拜一手从山西绿营提拔起来重用并给予抬旗殊荣的爱将,穆生辉亦没有选择。 要么将明军的攻势遏制住,要么战死于此处。 如此才能对得起鳌少保对他那声“汉家奇男子”的赞誉! 也能对得起少保之弟、靖西将军穆里玛对他的厚望。 可明军攻势实在太猛,本已被清军击退的东线李来亨部明军也掉头向清军防线猛扑过来。 东西夹击之下,清军防线已是岌岌可危。 守御东线的副将司马泰撑不住了,亲自跑来求总兵大人再给他派点人手。 “大人,明贼疯了,都疯了!” 浑身是血,胳膊还在涔涔渗血的司马泰告诉总兵大人,东线那帮明军败兵正不要命的冲击着防线。 排桩前的尸体堆得跟木桩差不多高,可那帮明军还在不断从尸堆上向排桩上涌。 甚至连明军寨中的百姓都扛着农具加入了战斗。 “大人给派点兵吧,末将真的撑不住了!” 不顾伤口还在流血的司马泰苦苦跪在总兵穆生辉面前,哀求总兵大人无论如何再给他派些人手,要不然他真的挡不住那帮不要命的明军。 司马泰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却是真的怕了。 他亲眼看到那些中铳将死的明军仍在奋力往排桩这头爬,看到脖子被刀砍得都快掉了的明军一边托着脑袋,一边向他们冲。 在李复国指挥下,碑亭寨的明军是不惜代价往死里冲击清军防线! 无数人的牺牲只为牵制住东线清军,为西线正在猛攻的友军争取突破机会! 司马泰的一营兵被明军打的只剩几百人,可明军连同那些愚昧的百姓还在如人海般冲击他们的防线! 望着那黑压压来送死的明军同百姓,战场上从未生过惧意的司马泰也是怯了,头皮发麻的很。 再这样下去,他相信自己绝计撑不过一柱香。 因为他的部下已经动摇。 “你跟我要人?” 望着跟个血人似的司马泰,穆生辉挥了挥手,“你看本官身边还有谁闲着,有的话你带去。” 说完,视线转向西线正冲杀上来的明军。 如同被下了咒语施了法般,顺着排桩防线涌进来的明军根本不知死亡是何物。 他们冒着清军的铳子不断冲近,令得清军阵脚大乱。 面对敌我混在一起厮杀的局面,清军的火炮也不由哑了火。 眼下,就看谁能咬牙撑到最后。 总有一个要倒下。 “大人!” 司马泰还想再求,哪怕派给他两三百人也行。 迎来的却是穆生辉的怒吼声:“把总死了千总上,千总死了守备上,游击死了参将上,参将死了你这个副将上!统统死了,老子这個总兵上!全死光拉倒!” 火光之下,少年便是家乡强人的穆生辉面色无比狰狞。 总兵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司马泰还有什么好说,豁的从地上起身向着总兵大人抱拳之后,头也不回返回督战。 这是抱着必死决心去的。 望着远去的司马泰背影,穆生辉的心其实在滴血。 倒下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他穆生辉一手带出的好苗子! 是他的心血。 可眼下他已然顾不得这些苗子了。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贼死! “郭义!” 穆生辉目中精光一闪,陡然大喝一声。 “末将在!” 炮营副将郭义立时喝应。 看了眼视死如归的郭义,穆生辉重重点头,吩咐道:“带你的人上!” “嗻!” 郭义毫不犹豫带着炮营的兵冲向了明军,哪怕这些炮手比骑兵还宝贵。 仗打到这份上,就是天王老子也得上。 败了,什么都完了 “都跟咱来,马拉个逼,咱倒要看看他清狗的脖子到底有多硬!” 手执大刀的郝摇旗如当年闯军大旗手般冲杀在前。 岁月不曾磨灭这位老闯将的豪气,也不曾让他的手软。 一路过来,被其大刀斩翻的清兵足有十多个。 郝的亲兵更是凶悍,随着郝摇旗一路砍来,清军根本抵挡不住。 越过二道木垒后,当面一个绿营千总不知道是认识郝摇旗,还是被其威风吓到,不由自主掉头就跑。 见千总大人跑了,上百名绿营兵瞬间一哄而散。 “王八羔子跑的倒快!” 郝摇旗伸手拭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胡须,大刀一挥不顾自己年龄也大了再次追了上去。 周遭皆是混战人群。 从鲜血铺就排桩通道上冲过来的明军除了郝摇旗千余官兵外,还有马昌元指挥的西线明军整编而成的左营兵。 袁宗第部正在接替郝部加速破坏木桩,现已清理出一条可供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通道。 眼见清军打到现在还在顽抗,刘亨亦带领后营官兵顺着通道加入了战场。 此时不管东线明军还是西线明军,都知道了彼此的存在。 为了顺利会师,两支明军都在拿人命去疯狂冲击清军。 老帅根本不理会周围那些正与己方兵马搏杀的绿营兵,只带着亲兵队朝清军防线纵深突入。 斩将才能夺旗! 当了十年大旗手的郝摇旗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一队清军试图阻止老帅深入,结果被老帅带着亲卫砍得伏尸一片。 突进到一处小山岗后,老帅终是看到一面大旗插在前方山坡上。 坡上还有成片的木垒和帐篷,显是清军主营所在。 “手软没软!” 老帅提起大刀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没软!” 众亲兵齐声呼喊。 “没软就跟郝老子去砍了穆生辉个王八蛋!” 杀出性子的老帅率众直扑前方清军主将所在。 他是大顺的郝摇旗,也是大明的郝永忠! 谁才是汉家奇男子! 第九十七章 “老贼”不老! “弟兄们,同明贼拼了!” 带着炮手冲来的绿营副将郭义看到了郝摇旗一行,见这帮明军直奔总兵大人而去,顾不得多想便带着所部百余炮手挥刀挡在了明军前面。 “好小子,敢拦你郝老子!” 五十五岁的郝摇旗一声怒吼,当先挥刀朝众清兵扑去。 双方人潮瞬间撞在一起。 老帅长刀翻卷之处,血肉横飞,哀嚎不断,犹现当年英雄本色! 绿营众炮手哪里是郝摇旗亲兵对手,未撑几个回合便叫砍的仓皇四散。 “跟郝老子砍个痛快!” 老帅箭步如飞,大刀横握朝坡上奔去。 身形矫健,丝毫不弱年轻人。 身后尸堆中,前胸被大刀破开的郭义挣扎着从地上缓缓站起,吃力的将刀扎在土中,血滴滴的朝着总兵大人将旗方向看去,脸上满是绝望,悲呛喊道:“大人,末将尽力了,来世再随大人杀贼!” 言罢,扶刀右手猛的一软,身子如被抽空重重朝前仆去。 依如跪着。 独留脑后一根细辫于寒风之中渐渐僵硬。 穆生辉听到了郭义的喊声,也看到了正朝他所立之处杀来的明军。 此时天已大亮,依稀能看到冲杀在前的是员老将。 不用想便知是郝摇旗那积年老贼! 再见四下明军蜂涌而至,其部营兵已然不支,崩溃在即,穆生辉不由冷哼一声,挥刀朝坡下奔去。 刀锋所指就是那积年老贼郝摇旗! 数十亲兵亦一拥而上。 主将不独活,他们亦不独活。 “老贼!” 奔跑中的穆生辉持刀猛的一跃向正上来的郝摇旗劈去,欲借居高临下之势将这积年老贼毙于当场。 两刀交会,“哐当”一声竟是砸得火星四溅。 穆生辉闷哼一声,持刀虎腕为之一震,长刀险些脱手,而下方那积年老贼却如泰山般纹丝不动。 “要郝老子的命,你娃得使真本事!” 郝摇旗挥刀接连三斩,刀刀朝穆生辉要害斩去。 穆生辉未想郝摇旗如此厉害,躲闪之间左腰被郝摇旗刀锋扫中。 虽身着铠甲并无大碍,也是胸口闷的厉害,有点气喘不上来。 双方亲兵已经搏杀在一起,互不退让,刀刀见血,均以命相搏。 不时有兵中刀滚落山坡。 “郝叔,我助你一臂之力!” 带兵击溃一股营兵的刘亨瞥见郝摇旗带人同清军主将搏杀在一起,立时带人赶去。 排桩防线已被明军打开一道丈许口子,袁宗第的部下正顺着口子鱼贯而入。 清军,败局已定。 东线枪炮声也稀拉起来,喊杀声也是越来越近,显然是东线明军已经越过排桩同清军杀在了一起。 穆生辉知大势已去,却不愿苟且逃生,悍勇之下一把扯断系着甲片的锁结,大吼一声挥刀与郝摇旗再战。 其少年便以悍勇名闻乡野,从军之后更是屡为先锋敢死,此时拼出全身力气连连挥刀,饶是郝摇旗被称之为大顺军的猛张飞,也被逼得连退数步。 “好,好,好!这世上除了刘铁匠还没人能把你郝老子逼到这步,算你娃有本事!” 郝摇旗不怒反笑。 刘铁匠便是当年闯军第一大将刘宗敏! “郝老子送你娃一个巴图鲁,就看伱娃受不受得下!” 连退数步的老帅气性大发,竟是不惧穆生辉已斩来的长刀一個箭步上前挥卷长刀。 双刀交错瞬间,二人身形竟是同时越过对方。 郝摇旗的刀拖在地上,穆生辉的刀平握在手。 如时空为之静顿。 数个呼吸后,穆生辉“扑通”倒地。 犹自倔犟扭头看向身后的郝摇旗,目光之中满是不甘。 想他穆生辉少时就练得一身好本领,听人讲那名将三军之中夺旗斩帅的事迹不禁神往,旋投身行伍成为大明边军一员。 凭借悍勇同现任平凉提督的王辅臣一起被姜瓖选为亲兵,后随姜瓖降了大顺,未过多久又降清。 只姜瓖降而复叛,公然于大同再举叛旗。 穆生辉自诩好汉耻为三姓家奴,遂跟随英亲王阿济格攻打姜瓖,因功升千总。 再蒙鳌少保器重不断提拔,如今已积功至郧阳总兵,更是抬入镶白旗满洲,可谓殊荣恩宠尽集一身。 大刀之下不知杀了多少明贼,杀了多少乱民! 又因是鳌拜亲信缘故,于这湖广战场仅靖西将军穆里玛能使动他,旁人任他总督、巡抚都是靠边站。 此次出征,鳌少保更言大胜之后便保他为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 即旗主也。 前程可谓似锦,不想却在大功将成之时身没此地,当真是有万分不甘。 失血过多的穆生辉身子渐渐不听使唤,握刀的双手终是缓缓垂下。 光秃秃的脑袋亦一点一点耷拉于胸前。 只那双眼犹睁! “总兵大人叫老贼杀了!” 穆生辉的亲兵哀号起来,纷纷来抢尸体,竟是不愿让总兵大人尸首落在明军手中。 十数名亲兵拼命攻抢,郝摇旗的亲卫竟是挡不住。 “你们走,我们与明贼拼了!” 一个亲兵呼吼一句,视死如归向着明军冲了上去。 其余人见状也是纷纷跟上,真就不肯独活。 只那数名抢得穆生辉尸首的清兵一边落泪,一边抬着总兵大人的尸首向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找死!” 总兵胡印选带人砍翻那众寻死的穆生辉亲兵后,便要带人去追逃走的,耳畔传却来老帅的声音:“莫追了。” 声音很弱,也很痛苦。 “帅爷!” 胡印选心中一凛,侧脸看向老帅,发现老帅的身子竟在摇晃,不由悲上心来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扶住老帅。 只以为老帅快要不行,刚要嚎啕大哭,老帅却骂了句:“郝老子屁股叫人家砍了一刀,死不了!要嚎,等老子死了再嚎!” “啊?帅爷你吓死末将了!” 胡印选喜极而涕,一把鼻涕一把泪。 看的郝摇旗不禁苦笑摇头,想找个地方坐下,可一动就牵动伤势,纵是他是郝摇旗,也不禁疼的直咧嘴。 看着远处被手下抢走的穆生辉尸首,再看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老帅没来由的心中一阵惆怅,忍不住叹了一句:“人老了,不服都不行,往后得看你们的了。” 第九十八章 英雄的黎明 穆生辉的死让清军再无翻盘可能。 感慨人老的郝摇旗在总兵胡印选的搀扶下,艰难上到坡上,挥刀将那穆生辉的将旗一刀斩断。 斩将,夺旗。 旗倒,兵溃。 漫山遍野尽是溃逃绿营兵。 得知郝摇旗斩了清将穆生辉后,袁宗第立时命部下总兵麻一生、陆大龙率兵向东线突进,好同正在东边发起攻击的李来亨部会师。 又使人将这一喜讯急告后面的韩王、安东王、洪部院同潘公公。 知将士们已破清军防线,病重的洪部院顿时泣不成声。 韩王同安东王亦是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率兵在东线拼死阻击明军的绿营副将司马泰再是悍不畏死也知大势已去,又闻溃兵哀嚎总兵大人殉国,更是没了坚守之意,匆匆带着余部撤走。 撤退途中却被明军冲散,混乱中司马泰的左腿被一明军将士用长矛戳中,疼得他咬紧牙关让亲兵架着他走。 李复国带兵攻入清军防线后,一面令总兵李春缑带人追击清军溃兵,一面同总兵应炤带人接应西线突围来的将士。 兵败如山倒。 在明军追击下,司马泰部很快溃不成军,大部被明军李春缑部歼灭,少部投降,仅数十人随司马泰逃出。 西线清军基本崩溃,仍成建制的是参将秦国栋部。 秦部有千名营兵,防线位于明军突破口右翼。 闻总兵穆生辉战死,又见明军已经打破排桩防线,东西两支明军即将会师,秦国栋便不敢再战,可撤退途中却被明皖国公世子刘亨、郝摇旗部总兵张大灵等率兵围住。 眼看四面八方尽是明军,进退无路的秦国栋竟是派人向明军请降。 其部清兵听闻要降竟是无一人反对。 原因便是他们三年前也是明军——大西军! 秦国栋隶大西军名将白文选部。 白文选当年与李定国、刘文秀共同出兵平定孙可望叛乱,因功被永历朝廷封为巩昌王。 三年前,白文选率部与李定国会师阿瓦向缅甸索要永历帝朱由榔不果后,溃走锡箔。 年底吴三桂领清军自木邦一昼夜行三百余里绕至白文选后方,白文选猝不及防兵败腾越。 降清的大西军将领马宝、马惟兴、祁三升督兵追赶白文选。 马宝亲携吴三桂书信劝白文选投降,走投无路之下白文选率所部官兵家眷万余人,战马三千余匹、战象十二只向清军投降,被清廷封承恩公,抬入汉军正白旗。 随白文选降清的明军则被清廷转而投入夔东战场。 秦国栋这两年便一直随郧阳总兵穆生辉参与对李来亨部的围困,整个夔东战场参加围剿老顺军的前大西军官兵约两万人。 另有四万余这些年陆续降清的明军各部,如四川的谭弘、谭诣部。 若非清廷新调京营八旗一万人,西安驻防八旗五千人加入围剿,夔东战场双方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清军一方无论总督还是巡抚,又或都督、提督、总兵,清一色都是明朝降官! 士兵更是百分百原明军! 见穆生辉已死,所部又被明军重重围困,军无斗志、战无士气,秦国栋思来想去索性率部放下兵器再降明朝。 也顾不得这么做会给他的老上司巩昌王白文选带来什么后果,给那帮降清的大西军将领带来什么影响,更是顾不得被清廷控为人质的家小了! 郝摇旗麾下总兵张大灵因手下损失惨重,竟欲将投降的秦部尽数屠戮,幸被刘亨劝住,言称今日若杀降,他日不管是绿营还是八旗便再难有放下武器之人。 也就是逞一时痛快,泄一时仇恨,却将让抗清斗争彻底走向败亡。 另一股清军在都司夏秉忠的带领下,向东北方向总兵高守贵防线逃奔。 袁宗第部将吴士军率兵咬住了该股溃兵。 急于逃命的夏秉忠根本不敢回头抵挡,也没有人敢留下断后,结果被追上来的明军如砍瓜切菜般杀得不住从山坡上朝下滚落。 夏秉忠被明军当场斩杀,余部三四百人在千总杨威带领下被明军压纳在方圆不到百丈的一片山凹中。 却是不肯降。 幻想能撑到援军赶到。 吴士军见状也不强攻,只叫人放火,结果被困的清兵被浓烟熏呛下自个走了出来。 杨威既不愿降,也不愿被烟呛死,竟是挥刀自尽。 至此,除零星溃兵外,郧阳总兵穆生辉部大部溃亡,连同穆生辉在内战死大小军官145名,士卒2000余,另有1800余营兵向明军投降。 明军伤亡数字更大。 东线李复国为接应西线明军,不惜代价猛攻清军防线,甚至连寨中百姓都动员起来,结果伤亡1600余人。 占了整个碑亭寨军民的二分之一还多! 几乎是一战打残。 西线明军郝摇旗部伤亡800余,袁宗第部伤亡400余,刘亨部伤亡300余,东西两线明军的总伤亡超过了清军。 袁、郝两位老帅麾下残兵已不足2000人。 若非郝摇旗斩杀穆生辉,明军伤亡数字必然还要增大。 李来亨之子李复国同总兵应炤见到了趴在担架上的郝摇旗。 二人俱是吓了一跳,待知老帅只是屁股叫那清将穆生辉砍了一刀,并无致命危险,方才放下心来。 同赶到的袁宗第彼此通报了下情况后,立时安排人员接应家眷、百姓通过清军防线,又安排人手将清军遗弃的武器物资尽数带走。 明军没有力量驻守清军的防线,用不了多久收到消息的清军援兵也会赶到。 正在通过清军防线的明军家眷被眼前的尸山血海惨状看呆,饶是她们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看多了一個又一个亲人离她们而去,此时也不禁集体掩面。 一个被母亲用布条系在身后的女娃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就在不远处的尸堆上。 “爹,爹!” 女娃的哭喊声迅速传遍整个队伍。 王五率部从后面跟过来时,眼前是落泪的军民,耳畔是悲戚的哭声。 沉默片刻后,一面血红大旗向着东方义无反顾而去。 若要神州不致充斥腥膻,血就得一直流下去! 第九十九章 悍贼王五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 今日京师有快马寄札至总督府,札中只言一事。 户部尚书苏纳海“藐视上命”,拔地迟误; 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纷更妄奏”,经部议俱论死罪。 阅后,湖广总督张长庚并未说话,只将札子递给边上的湖广巡抚杨茂勋。 清廷于湖广除设总督统管外,另设湖广巡抚治湖北,偏沅巡抚治湖南。 此外因围剿夔东明军战事需要,又复设郧阳巡抚掌管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军民事务。 年初,有科臣姚启圣上书朝廷,请援江南、陕西之例,分湖广为湖北、湖南两省,并各设巡抚管治。 部议张长庚详议。 因战事原因,未能细办。 湖广巡抚杨茂勋辽人出身,汉军镶红旗,因精通满语以荫生应选入仕,官运亨通,短短十四年便官至湖广巡抚,发迹不可谓不快。 看过札子后,杨茂勋微叹一声,摇了摇头:“都是圈地惹的祸事。” 张长庚亦微微点头。 去年辅臣鳌拜命于直隶再行圈地,特将此事交户部尚书苏纳海、巡抚王登联办理。 因所圈之地皆为直隶良民之地,若行圈地必使百姓流离失所,故官声甚好的直隶总督朱昌祚毅然抗奏,力陈不可再行圈地。 苏纳海、王登联上奏附议。 结果鳌拜大怒,给三人定下死罪寄札各省。 年幼的小皇帝曾召集四位辅臣商议此事。 鳌拜坚持要将三人处以极刑。 辅臣中排名第一的索尼和排名第三的遏必隆出声附和,排名第二的苏克萨哈知自己若强行反对容易引火烧身,只好沉默不语。 但年幼的小皇帝仍是不允鳌拜所请,只命将苏纳海三人各鞭一百,家产没收。 不想鳌拜随后矫旨将苏纳海三人处死,并寄札各省。 “鳌拜倒行逆施,自为辅臣以来擅权专重,日益骄横,如今无故擅杀大臣,将来必大祸临头。” 杨茂勋久在湖广,同张长庚这个总督配合极好,又知张长庚非鳌拜一党,故而也不避讳什么。 “皇上今年已经十一,按惯例十八方能亲政,还有七年,谁知朝中要生出多少事来,又有多少正直之人为鳌拜所害。” 张长庚端起茶碗微饮一口,他虽贵为湖广总督,却于朝堂之上并无份量。 故明知鳌拜祸国殃民,也是无可奈何。 更不敢上书公然反对鳌拜,只能与私交甚好之人发几句牢骚。 “当年先帝遗命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人共同辅政,四人中又钦定鳌拜最末,可见先帝在时就知鳌拜若政柄独掌,必窃弄威权。可惜索尼四朝元老,位望隆重却不能压制鳌拜,以致鳌拜一党于朝中坐大。” 杨茂勋颇是忧国忧民,如今鳌拜党羽不仅遍布朝堂,军中附拥之辈更是多如牛毛。 两个弟弟内大臣卓布泰、靖西将军穆里玛更是手握重兵,已然无人可制。 再这般继续下去,八旗怕是成了他鳌拜一人的八旗。 届时,这天下还能姓爱新觉罗? “索相年老多病,很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张长庚苦笑一声。 杨茂勋却是微哼一声:“与其说索相有心无力,倒不如说索相明哲保身,畏事避祸。” “或许吧。” 张长庚没有反驳,因为事实可能就是如此。 排名第一的索尼明哲保身不愿压制鳌拜,排名第三的辅臣遏必隆虽出自名门,但为人庸懦,遇事无主见,又与鳌拜同属镶黄旗满洲,故于朝堂之上以鳌拜马首是瞻,根本起不到辅臣之间的平衡作用。 独排名第二的苏克萨哈与鳌拜屡屡做对。 问题是苏克萨哈原本依附多尔衮,多尔衮一死就跳出来告发多尔衮谋逆,因而不仅原两白旗出身的官员瞧不起他,连索尼等人也不愿与他为伍。 独木难支,能指望苏克萨哈干什么? 结果就是明明排名最末的鳌拜硬是一跃成为辅臣之首,朝堂内外无不以少保敬称之。 这次鳌拜派其弟穆里玛挂靖西将军印统帅京营八旗出征,除为其党羽在这围剿明军的最后一战捞取足够军功外,亦是笼络京营八旗官兵的手段。 雨露均沾。 可想战后有多少八旗官兵因分得军功得了前程,而对他鳌拜感恩戴德。 只知道又能如何? 他张长庚敢背地里给大军捣乱不成? 还是他杨茂勋敢故意让大军吃败仗,从而让鳌拜的小算盘落空? 眼下最重的还是先剿了夔东这帮老顺贼! 攘外,才能安内。 杨茂勋忽提到一事,说是京中家人给其书信中说云南那边常使人往鳌拜府上送礼,又有言称江南转运云贵的钱粮两成都不曾运去,而是都到了少保府上。 “内外互援而矣。” 张长庚冷笑一声。 吴三桂于云贵已成“国中之国”,骄兵悍将不可一世。 鳌拜则窃权于朝中擅掌大柄,一时威福,皆出其门。 这两个看着似乎并没有直接关系,当年先帝驾崩时鳌拜还不让吴三桂进京吊唁,给人一种与吴三桂水火不容的印象。 但谁敢说他鳌拜不是故意如此呢? “若鳌拜行那大逆之事,吴三桂必是其奥援,唉,天下好不容易平定,朝中却又出了奸臣,那三藩更是尾大不掉,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太平日子!” 杨茂勋郁火难张,恨恨的一拍案桌。 张长庚见状不禁感慨一句:“唯今之计便是皇上及早亲政,否则时日一久朝中必有大变。” “皇上不过十一,尚需七年才能亲政,” 杨茂勋忽的顿住,“先帝十四便行亲政,有此先例在,皇上又何需等到十八?” 闻言,张长庚亦眼前一亮,是啊,皇上为何不能效先帝前例及早亲政呢? 正欲同杨茂勋探讨此例是否可行时,门房来报说是前线正在剿贼的提督大人有紧急军情奏报。 “递进来!” 一听是紧急军情,张长庚赶紧让门房将董学礼的急报呈上。 打开一看,顿时愣住。 董学礼急报大贼郝摇旗、袁宗第已携残部突破封锁线窜入茅麓山,左都督于大海、郧阳总兵穆生辉以身殉国,好在奉命进剿巫山贼的副将牛万程及时领军填补了二将防线缺口。 奏报中又反复提及一個人名。 就是一个叫王五的明军将领。 董称此贼极为凶悍,现为大贼刘体纯部首脑之一。 “王五?” 张长庚眉头微皱,想到什么忙走到案桌前,翻开前日西安将军傅喀禅发来的一份军情通报公文。 仔细再读,眉头皱的更凶。 因为这个王五就是西安将军公文中所说,那个袭杀了满洲副都统杜敏的明将! 诡计多端且凶残强悍。 西安将军公文要求湖广方面对此贼绝不可招降,若能生擒当送京师凌迟以奠阵亡满洲将士。 第一百章 虎帅! 清晨的茅麓山,空气十分清新。 睡得正香的王五是被鸡鸣声惊醒的。 当时他还好一阵恍惚。 因为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他是第一次听到公鸡报晓。 穿好衣服推门而出,眼前就是一片世外桃源景象。 远处有农夫正在地里干活,近处有妇人带着孩子在水溪边洗衣。 寨中袅袅升起的炊烟让王五甚至产生错觉。 他不是在绝境中苦苦为衣冠挣扎,而是带着对诗与歌的向往在这风景优美之地无病自吟。 同之前以为的不同,虎帅李来亨经营的茅麓山根据地竟然粮食能够自足! 据李部总兵应炤说,他随虎帅在此经营十多年期间,不断命人招集流亡,又让军士烧荒开垦茅麓山所有能耕之地,并严禁士兵侵犯山区百姓。 种种努力之下,使得明军的粮食能够自足,从而不必与山中百姓争食。 李来亨还鼓励士兵与百姓通婚,不仅娶百姓女,明军的女子也嫁于百姓为妻。 结果就是军民一体。 出则勤王灭虏,入则课农练兵! 应炤说前几年,他们甚至还能和外围那些胆大的商贩贸易,从而获得明军急缺的各种物资。 只这两年由于清军重兵围剿,且搞了条多达数阵的排桩防线使得商贩根本无法接近茅麓山,附近一百里的百姓也全被清军强行迁走,这才断了明军与外界的联系。 也让明军除了粮食再也无法获得其它物资补充。 尤其是原来被明军占据的产盐地陆续被清军占领后,缺盐这一问题就变得严重起来。 缺盐让明军普遍无力,小孩子发育更是不良。 进一步导致明军战斗力下降。 这让王五想到了清廷对付郑家的“禁海迁界”法。 就是限沿海汉人三天内搬家,三天一至未走者立以通敌罪杀之。 三天时间,距离远的人根本来不及知道消息,距离近的人就算知道消息也没法做到三天内就举家迁移。 结果就是三天时间一到,清军立即杀到,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还留在家里的尽数屠戮。 哪怕孩子都不例外。 从江浙到广东福建,沿海数千里肥沃的土壤全部变成了荒野蓬蒿! 也全部都是无人区! 死难者多达数百万之众! “令下即日,挈妻负子载道路,处其居室,放火焚烧,片石不留。民死过半,枕藉道涂。即一二能至内地者,俱无儋石之粮,饿殍已在目前。” 现在看来,清廷在沿海地带搞的禁海迁界,很有可能就是针对茅麓山封锁的翻版。 而这个办法的确恶毒。 台湾的明军还能依赖台湾自立,方圆不到两百里的茅麓山又如何能一直撑下去。 王五昨天去探望受伤老帅时,对方便告诉他虎帅手下军民最多三万,能战军士大概只有七八千人。 加上从西线冲过来的将士,明军总数也不过万人左右。 因此虽然暂时可以茅麓山喘息,也能坚持一段时间,但要打破困局还是要突出去才行。 郝帅的意见无疑和王五想的一致。 以前夔东明军之所以没能及时突围,是因为各家自扫门前雪,各有各的体系,很难拢到一块,以致丧失突围机会被清军重重围困。 现在明军虽实力大损,仅剩茅麓山这最后的根据地以及万人左右的兵马。 但不管是凝聚力还是号令,却是空前强大。 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的团结。 那么,突围一事自然而然被郝帅提上议程。 有了两破排桩防线的经验,郝帅相信只要上下一心,一定能突出去。 突出去后去哪,这位当年李自成的大旗手也给出了意见。 就是沿江东下席卷长江下游去南京! 这条路王五熟悉。 他知道有支军队就是这么干的,也险些埋葬清廷。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条路也是当下明军最好的出路。 夔东周边省份都驻有清军重兵,明军不可能继续在清军眼皮底下活动。 故而来個长征是最好的。 若能成功占领长江下游,忠贞营就能同仍在坚持抗清的张煌言部海上义军取得联系,以及台湾的另外一支明军重兵集团。 只这条路也不是轻松可走的。 恐怕走到最后,这几万军民十不存一。 但还是同意郝帅意见,只待郝帅同袁帅、虎帅他们商议决定。 虎帅收到消息已经从老寨赶来。 吃了早饭后,王五就同哑巴去探望受伤的瞎子。 途中看到徐霖他们正带人将一门大炮往山上拉。 穆生辉部在防线上排列了大小炮六十余门,李复国同袁、郝两位老帅因急于将军民带入根据地,因此没顾得上这些沉重不好携带的大炮。 王五瞧见有点舍不得,寻思缴获的清军药子应该很多,便让徐霖他们将三十多门轻一点的炮想办法朝根据地拉。 但再怎么轻,每门也有几百斤。 为了将炮拉到碑亭寨,徐霖他们可谓是累坏了。 现在则是根据碑亭寨的地形,将带来的火炮一一部署到位,这样清军要是朝明军发起主动攻击的话,这些大炮就能让他们好生喝一壶。 因此地太过陡峭,徐霖他们几十个人在上面都没法将炮拉上来,王五赶紧同哑巴上前帮忙。 众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将一门炮生生拽了上来,稍作歇息之后又赶紧再吊第二门炮。 王五交待徐霖几句后,便要去看望受伤的瞎子他们,还没动身,郝帅麾下的总兵胡印选就找了过来。 “耀武兄弟,虎帅来了,郝帅请你速去议事厅!” 胡印选他们的住处离王五他们居住的地方有两里地,看着是不远,可一个是山上,一个是山下,因此一路过来胡印选两条腿也是酸的不得了。 没办法,茅麓山这地方山高地险,最高处快两千米,明军想要在此地坚守必定要在险要地方设寨驻守,这就使得明军将士每天不是在爬山,就是在下山。 不如平地舒服。 一听虎帅来了,王五赶紧随胡印选前往中寨的议事厅。 众人沿着陡峭山道走了小半个时辰便看到前方有一块高大的石碑。 正是那永历朝廷为李来亨敕建的圣帝行宫碑! 碑前是一处并不大的校场,大概是守军操练的地方。 议事厅就在行宫碑后面类似一座小庙的建筑中。 门口守卫的总兵应炤看到同胡印选一起过来的王五,忙上前笑道:“耀武兄弟赶紧的,虎帅都问几回你到没到了。” “虎帅几时到的?” 王五一边走一边问应炤。 应炤说虎帅一个时辰前,就是天没亮的时候就带人赶来了,因想让大伙多睡一会便没急着叫人。 天没亮时就来了,说明李来亨是夜里摸黑朝碑亭寨赶,王五心中不禁生出佩服之心。 说话间已经来到议事厅前。 但见里面人头攒动,韩王、安东王和袁宗第他们都在里面。 欢声笑语也是不断,想来是老帅们刚刚劫后余生再度重逢,心情难得放松。 视线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在与受伤的郝帅说话。 因屁股受伤缘故不能坐,郝摇旗是趴在担架上被人抬过来的。 蹲在那里与郝摇旗说话的中年男子正是号称“小闯王”,中国大陆坚持抗清到最后,宁可举家自焚也不降清的虎帅李来亨! 101 两鬓已经发白的李来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将,举手投足间都同一个老农差不多。 这让王五很是诧异。 如果说其祖父李自成同其父李过的确是农民出身,即便富贵之后也改不了农民本色的话,那李来亨作为一个并不曾务过农的顺三代,且是李自成嫡系忠贞营事实上的主帅,没理由跟他的父祖一样浑身上下透着农民气质的。 因为李来亨根本不具备农民气质的养成时间,其生下来就在祖父军中,理当天生就有武人气质。 然事实上眼前的“小闯王”,有虎帅之称的大明临国公真就像极一個农民。 作为李自成的继承者,茅麓山根据地的领袖,李来亨甚至连凳子都没坐,直接蹲在地上同受伤的郝摇旗说话,丝毫没什么不自在。 时不时的还“吧嗒”吸上一口旱烟。 厅内另有几位随李来亨从老寨过来的将领,此时正与袁、郝两位老帅麾下的总兵兴奋攀谈着。 他们是战友,亦是故友。 病重的洪部院没有来。 监军太监潘应龙则在与韩王、安东王低声交谈着。 三人于厅中一众老顺军将领中,有点格格不入。 进来的王五中断了李来亨同郝摇旗的对话,待郝摇旗微笑点头后,李来亨旋即起身向王五走去,道:“我认识你爹王德顺,是条好汉子。” 待到王五面前,抬手便在王五肩膀上一拍,和声道:“你这孩子也很好,没辱没你义父,也没辱没咱们老闯军。” “末将参见虎帅!” 王五赶紧要给李来亨行礼,却被李来亨止住,摇头道:“什么虎帅不虎帅的,你我不过都是不愿做那鞑子奴的赴死之人而矣,今日你唤我虎帅,哪天我若战死,岂不成了死老虎。” 闻言,王五不知如何接话,因李来亨语气过于沉重。 “既然人齐了,那就说事吧。” 见状,袁宗第让人给王五拿了把椅子同皖国公世子刘亨坐在一起,之后同韩王、安东王、潘太监简短交谈几句,请李来亨将茅麓山的情况大体同众人说一下。 情况基本跟郝摇旗所说差不多,李来亨辖区内的军民共36000余人,能战之兵8500人。 分布在老寨、凤凰寨、燕子寨、张家湾山寨、青龙寨、纱帽山寨、碑亭寨等大小十六处军寨。 包围茅麓山的清军约有十万之众,除年前从北京过来的满洲八旗兵外,主要是湖广提督董学礼指挥的湖广绿营,以及高守贵、金万镒等汉军旗将领统帅的营兵。 不出意外的话,西线的五万四川清军,北线的三万陕西清军也将陆续参加对茅麓山的围困。 也就是说明军虽接连取得对于大海、穆生辉两部的胜利,斩获甚大,可这两场胜利除了提高明军的士气,坚定他们继续抗清的信念外,对战局并无任何大的改观。 “眼下这局面,咱们就如同一碗水,洒了就没了。清军却是一口井,不断的往外冒水。” 李来亨的这个比喻相当贴近。 “虎帅,既然如此,我看不如你同袁帅、郝帅领着咱们杀出去吧,要不然迟早被清军活活耗死!” 说这话的是袁宗第麾下总兵王一甲,先前在同于大海部作战时左臂受伤,这会用布裹了吊着。 安东王朱盛蒗听了此提议,立即表示支持,他道:“不错,树挪死,人挪活。眼下大明朝就剩咱们这帮人了,咱们要完了这大明真就完了,趁将士们还能打,我看是时候冲出去拼一把了。” 朱盛蒗的表态立时激起厅内热烈讨论。 诸将都认为再继续困守茅麓山的话,最后必定全军覆没,因而都同意突围。 有西线明军将士连破清军排桩防线的经验,众人对突围的信心也是大增。 监军太监潘应龙却问了一个问题:“突围出去我军去往何处?” 这个问题让诸将都是一怔,旋即有人说道:“去四川!” “四川?” 潘公公摇了摇头,“川中连年战乱,哪里还有什么人,况李国英最是难缠,巴不得我们一头撞过去。” 那说去四川的将领听了潘公公这话,顿时滞住,再想去年几万明军挟东线大捷挥师西进,结果却被李国英指挥清军击败,不由自个就把去四川的提议给否了。 李来亨帐下前军都督余加日说道:“四川不能去,我们可以去云贵。” “云贵有吴三桂的十万大军,咱们这点人连李国英都打不过,能打得过吴三桂?” 反对去云贵的是袁宗第帐下总兵麻一生。 这时又有将领说话了。 “要我说咱们哪都不去,就在湖广跟清军打到底!” 这个提议当然也不现实,因为清军二十万重兵就集中在湖广。 凭明军现在这点兵力同二十万清军硬拼,还不如留在茅麓山困守。 起码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王五没吭声,四川连人都快没了肯定是不能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湖广移民填四川的事。 明军这最后几万人真跑四川去,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清四川总督李国英统帅的清军,而是没有粮食造成的饥饿。 云贵那边,纵是王五不怕死,也不会蠢的拿脑袋去和吴三桂的十万精兵硬拼。 又有人说四川不能去,云贵不能去,湖广也不能留,那索性杀出条血路直奔中原,再现当年老闯王带领十八骑卷起几十万人的奇迹。 这个提议让王五暗自摇头。 一来河南在清廷治下十数年人心思定,也没有明末的大饥荒,哪来快要饿死的饥民让明军裹挟的。 二来河南四战之地,清廷巴不得明军闯进河南。 要知道在平原作战,没有骑兵是不行的! 眼下明军能凑出一百匹战马? 八旗铁骑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河南死的更快。 唯一可行的就是沿江东下,拼着十不存一的代价迅速席卷长江下游,只要能拿下南京城,就能打出个半壁江山来。 想着郝帅应该发表建议了,果然郝摇旗开口对众人道:“都莫瞎嚷嚷,咱们东进!” “东进?”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这位受伤的老帅。 “不错,东进!” 郝摇旗将沿江东下的思路与众人说了,并说当年老闯王带兵退出陕西进入湖广时,就是想沿江东下袭取南京。 可惜老闯王却在九宫山发生意外,以致这一战略没法实施。 这番话听的厅内众将领都是难过,韩王和安东王则是有点尴尬。 当年的南京城可是大明的南都。 尴尬之后,韩王却开口对众人说道:“若能兵进南都,祭祀孝陵,东南必震动,天下复明之士也必重振信心,大事犹可为也。” 诸将听后纷纷议论东进是否可行。 袁宗第也在同李来亨谈论此事,看起来两位国公对东进都有些动心。 皖国公世子刘亨并没有发表意见,只坐在椅子上认真倾听众人的说法。 这时却有个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 “不可东进!万万不可东进!” 反对东进的是李来亨部下左都督郭升。 此人原为明朝柳沟副将,李自成进军京师时降了大顺,旋即得到李自成重用率部前往山东。 沿途明朝文武均是不作任何抵抗,百姓更是对大顺军的到来雀跃欢呼。 原因无它,实是对明朝寒心了。 崇祯一朝,清军数次入寇关内,邻近京畿的山东更是成了清军寇掠重灾区,掳走的青壮多达数十万之众,大小屠城二十多座,几乎四个山东人就有一个被清军屠杀。 而明军根本不敢抵抗清军,只要辫子兵一来,明朝的官员就带着士兵或躲在城中,或远走它方,根本不管山东百姓死活。 如此一来,大顺军自然得到山东百姓的拥护。 郭升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尽收山东全境。 然而山海关之战的失利让大顺政权瞬间崩塌,山东降顺的明朝官员和士绅听说辫子兵是帮崇祯皇帝复仇后,纷纷发动叛乱。 身为明朝降将的郭升却没有背叛大顺,始终率部追随李自成祖孙三代,并一直坚持到现在。 作为老将,郭升明确指出以明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突破沿江数省清军的阻击,也不可能甩得掉湖广清军的尾随。 倘若冒险东进,很有可能连湖广都走不出去就被清军消灭怠尽了。 王五听后眉头微皱,开口问那郭升:“那都督认为我军当去何方?” “去陕北!” 郭升斩钉截铁告诉众人只有去陕北明军才有希望。 其指出去陕北明军有三个优势。 一是陕西清军主力都云集在夔东,只要明军突围迅速,陕西清军主力必然来不及反应。 二是陕西,尤其陕北是很多顺军将士的故乡,所以明军只要能回到陕北就能得到地方民众的支持。 第三,陕北自古出精兵,从前亦是明朝九边重镇之一。 所以在那里明军可以得到兵员、战马的补充,并且可供明军活动的区域也将变得更大。 距离上,沿江东下去南京要比去陕西距离更远,且去陕西只需对付陕西清军的留守兵马,压力远比东进对付数省清军来的小。 陕北? 王五目中精光闪动。 那里的确有一面大旗崛起过! 第一百零二章 请立新帝 郭升提出去陕北的三个优势是显而易见的。 清廷为了消灭明朝,将主要军事力量都用在了对付明军大西、大顺两个集团上,眼下更是倾举国之力围剿夔东。 为此不仅将陕西绿营尽数派在湖广,连西安驻防八旗都给调了出来,导致西北防御很是空虚。 明军真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包围圈,有五六成机会能冲到陕北去另建抗清根据地。 尽管陕北也很贫瘠,比起弹丸之地的茅麓山却是好上天了。 另外王五记得西北还有一个首鼠两端,最终落得暴死下场的王辅臣。 若是没有记错,王辅臣本人不算好汉,其手下的将领倒是有好几個牛大胆。 那帮不要命的主敢在王辅臣没反清前,就鼓噪士兵冲击清廷任命的总督,还一箭把这个满人总督给射死最终迫使王辅臣不反也得反。 显而易见,西北清军内部也存在反清“市场”。 说白了,就是帮替清廷平定明朝的骄兵悍将看破八旗纸老虎的真相而矣。 有人挑头就会爆。 去陕北其实还有一个郭升并不曾意识到的优势。 或者说,是这个时代除了王五谁也看不到的未来。 那就是内外蒙古。 凭借联姻成功拉拢科尔沁、察哈尔诸部加入大清这个大家族的爱新觉罗家,做梦都不会想到最想要他们命的就是蒙古人。 准确说,康熙上半生的敌人是吴三桂,下半生的敌人就是蒙古人。 很得清廷信任的察哈尔部就是在吴三桂起兵后立即脱离清廷,并在林丹汗孙子布尔尼带领下直扑北京。 由此引出了图海、周培公。 这个图海就是眼下正领军协助穆里玛对付明军的定西将军。 而在外蒙高原上,康熙下半生最大的敌人正在崛起,此人就是噶尔丹以及其一手建立的准噶尔汗国。 从地理到政治,再到清军内部反清思想存在,以及内外蒙古错综复杂的形势,王五竟也觉得去陕北要比孤军冒险东进要好的多。 去陕北的提议得到很多将领的支持,反对者也不乏其人。 从茅麓山突出沿江东下到南京是有两千多里,可从茅麓山北上去陕北也有一千多里! 路程上,去陕北是比去南京少了一半。 问题是明军不是一支全机动的快速野战部队,而是一支军民杂合且是支纯步兵的队伍。 沿江东下能找到船的话,明军可以走水路,这样能够节省大量体力,也容易安置家眷。 北进陕北的话就全靠两条腿。 一万战士保着三万手无寸铁的妇孺长途跋涉上千里,困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怎么走? 当年李过、高一功率领西路军将士带着家眷由陕北经汉中南下,经四川境内的达州、夔州、新宁等地抵达湖北。 这一路,走了足足两个多月! 而现在汉中、达州、夔州、新宁等地均被清军占领,明军根本不可能再沿这条路回陕西。 那么就只剩两条路可走。 一是冲进襄阳府经河南转向潼关入陕。 二是穿过北边的神农架原始森林经郧阳进入陕西。 前者道路好走,但必定会被清军重重围堵,有极大概率走不出河南就被清军再次围住。 不到万不得已,明军根本不可能主动走这条绝路。 后者嘛 王五没来由的心中一个激灵,因为他想到了前世远征军穿越野人山的惨状。 哪怕清军因地形原因无法对明军进行追击,明军的伤亡数字也将惊人,极有可能老弱病残都得摞在那。 总之,东进有东进的好处,北上有北上的好处,也各有致命缺点。 很难就此决断是东进还是北上。 最终决断权还是落在了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这三位老帅身上。 便是韩王、安东王同那个监军潘公公都没有决定权。 王五虽是西线明军残部事实上的指挥者,资历及身份决定他现在仅能提供战略参考,而不能如统帅般拍板决定。 围绕是东进还是北上,诸将再次展开激烈争论。 竟一时伯仲,两个方向的支持者并没有哪方形成绝对优势。 三位老帅也在商议,郝摇旗仍是力主东进,但袁宗第同李来亨却倾向于北上。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真的突出去后,清军一定会认为明军会沿江东下席卷长江中下游,所以到时明军面临的必然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局面。 只要在哪个关卡稍微滞留,便是灭顶之灾。 毕竟,江南是清廷钱粮重地,更关系漕运安危,明军染指此处同直接扑向北京没什么区别。 而去陕北,则是清军完全想不到的方向。 时间上,至少能给明军一个月的空白期。 “那就去陕北!” 郝摇旗权衡利弊后,放弃东进南都的战略,改以同意北上去陕北发展的战略。 三位老帅拍了板,诸将自是没有意见。 不管是东进还是北上,安东王都没有意见,只要明军能离开这个死地即可。 韩王有些失落,毕竟收复南都再祭孝陵的影响力绝不是去陕北能比的。 然而,以明军现状直奔长江下游并一举占领南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当年延平王十万大军都不能克复南京,况眼下这支仅万人左右的孤军。 为保存复明最后希望,韩王当下表态同意北上陕西的战略计划。 监军潘应龙亦同意此战略。 至此,关于突围后明军去向尘埃落定。 不过三位老帅并没有告诉众人,就是得有支兵马打着主力旗号吸引并调动清军。 否则,明军这几万军民很难在清军重兵围困中突出入陕。 带领这支明军诱饵部队的只能是三位老帅当中一个。 别人,不具备他们的影响力。 包括王五。 这支兵马也注定是牺牲结局。 “不管是走河南还是走郧阳,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得打破清军的开春攻势!” 李来亨说种种迹象表明,清军有可能在开春之后对茅麓山发起攻势,因此只有粉碎清军的这次攻势,并利用清军失利的空当才能组织军民突围转移。 王五确定清军的确会在二月,也就是下个月对明军发起总攻。 情报是曹家那个包衣奴透露的。 这次攻势还是清军最高统帅、靖西将军穆里玛亲自组织实施,投入兵马不会低于十万。 有可能那一万自北京来的京营八旗兵都会投入此战。 不然,没的仗打。 没有仗打,哪来的军功。 “那就打,把鞑子打痛了,打怕了,咱们才能有机会冲出去!” 诸将纷纷起身表态要与清军决一死战。 能在这厅内的,没一个怕死的。 王五自是要死战的,但其犹豫了下却是对三位老帅道:“大战在即,末将斗胆请三位老帅拥立新帝,以鼓舞三军士气,使将士人人用命,不论生死,皆有寄托!” 第一百零三章 恢复中华者为天下共主 拥立新帝继续高举复明旗号同清军干到底,是王五早就有的念头。 此举不仅仅是给茅麓山这四万余军民以希望,也不仅仅是坚定明军将士继续抗清的信念,同时也是中国整体抗清斗争的需要。 永历政权覆没对武装抗清斗争的影响已经无需说明。 这两年大规模出现的明军投降潮,便是这个后果最直接的体现。 即便西线明军残部成功同李来亨部会合,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明军实力,但王五不排除李来亨部下有人依旧会动摇! 为何动摇,便是失去战斗下去的动力,不知还要为何而战。 因此,明军有必要重新拥立一个新皇帝,建立一个新政权,从而给将士们一個希望。 哪怕这个新政权危若累卵,也好过没有政权! 当初永历弃国跑到缅甸,为何国内的明军仍在同清军继续对抗。 便是因为将士们知道皇帝没有死,还活着! 他们是在为大明朝而战! 就全国整体军事层面上,眼下除茅麓山这个中国大陆最后的抗清基地外,尚有浙江沿海明兵部尚书张煌言指挥的万余义军,以及台湾郑家的十万大军。 自私自利的郑家且抛到一边不提。 于张煌言,王五是敬佩的。 前世曾数次前往西湖拜祭这位汉民族的大英雄。 而张煌言一直与夔东有联系,永历十五年曾遣人至夔东,请求十三家出兵攻打武昌,以缓云南军事危局。 但夔东各家因彼此并不统一,且兵力衰疲,缺乏攻坚武器,故未能响应张煌言号召出兵武昌。 此后因清军重兵围剿建立排桩防线,夔东和海上就断了联系,不知这位兵部尚书是死是活。 王五却是知道! 延平王郑成功死于台湾后,张煌言便率部继续转战舟山一带。 数次坚拒清浙江总督赵廷臣的劝降。 历史上,也就是在今年听闻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等相继殉国,清军二十万大军重围临国公李来亨后,自知复明已无望的张煌言方才失去信心,将追随其左右的数千义军将士解散,隐居海岛不出。 后不幸被叛徒告密,清军夜半渡岛将这位终生都在为抗清奔波的汉家英雄擒获。 从此西湖又多一座坟头。 世人谓之“西湖三杰”。 岳飞、于谦、张煌言! 眼下才是正月,距离张煌言失去信心解散义军尚有几个月,因此当郝摇旗提出东进战略时,王五不加思索便一口同意。 哪怕明知攻下南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毅然同意。 这便与张煌言有很大关系。 若无法攻克南京,王五便计划劝说三位老帅率部前往浙江沿海,伺机出海同张煌言取得联系。 必要时,可将随军家眷送往台湾。 再作它图。 现东进计划因为太过冒险被虎帅、袁帅否决,王五自不会坚持东进。 因为战略一旦制定,下面的人就得无条件去执行。 绝不能搞出第二个路线。 何况东进和北上两者压根没有对比。 都好,也都不好。 放眼中国,除了这两个地方,明军也无地可去。 但他必须给即将失去信心的张公苍水打个“补丁”,让其能再坚持下去。 这个“补丁”当然就是拥立新帝。 李来亨是永历朝廷任命的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的大将军、太子少保、临国公,由他同靖国公袁宗第、南安侯郝摇旗,以及永历朝廷任命的部院洪育鳌、监军太监潘应龙等一同拥立新帝,完全合乎礼制。 起码,比名义上听命永历朝廷,却根本不听从永历政权调遣的郑家要有资格。 郑家这两年盘踞台湾拥兵十万、大小海船无数,为抗清集团最大的军事力量,也是东亚最大的海上武装力量,为何却不敢拥立新帝,原因就在这里。 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名份,更没有大义! “拥立新帝?” 王五的提议令得厅内包括韩王、安东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住。 “三位老帅!” 在众人惊讶目光中,王五将拥立新帝建立新政权的意义及实际作用一一道来。 “不错,是该拥立新帝了。” 三年前便有意拥立新帝以延明祚的郝摇旗努力撑起身子,“自先帝殉国以来,我三年未有天子,未有朝廷,将士日益消极” 竟是完全同意王五的提议。 拥立新帝也是为这帮仍在坚持抗清将士的正名——他们不是清廷口中的“积年老贼”,而是堂堂正正的大明官军! 既要拥立新帝,新天子自当在韩王同安东王中择出。 见众人目光看向自己与韩王,孤家寡人一个的安东王朱盛蒗立时大声道:“孤本寻常宗室,只不忍祖宗江山为异族占据,百姓黎民惨遭满虏屠戮,故与尔等坚持抗争,然孤绝不敢窃登大宝,只愿与将士同生共死,死后不致辱没祖宗即可!” 言罢,竟是直接转向边上的韩王朱璟溧拜倒在地,恳求道:“今天下无主,人无固志,兵无久持之意。眼下艰难更甚从前,还请王兄念高皇创业之艰,念祖宗三百年江山不易,早登大宝,号召天下义士共逐满虏,以缵我太祖之业!” 见安东王带头劝进,且韩王也是再合适不过的天子人选,袁宗第同李来亨对视一眼,也双双拜倒劝进。 二位老帅一跪,厅内顿时哗拉跪下一片。 纵是有伤在身的郝摇旗也努力朝韩王深深一拜。 同样跪拜的王五扬声道:“臣等愿奉韩王为主,改元定武!” “愿奉韩王为主,改元定武!” 关帝庙议事厅内,但闻诸将轰然之声。 “还请殿下顺应军心,登临大宝建元改号,扬我大明军威,复我中兴大业!” 监军太监潘应龙审时度势亦跪下劝进。 诚如那王五先前所言,此时茅麓山这最后的几万军民,需要一个希望,需要一个愿意为之牺牲的朝廷。 厅外值守卫兵也是跪下一片。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劝进的老帅诸将们,韩王身子微微发颤,鼻间更是酸的厉害,眼中似有泪水打转。 然却是对众人说道:“今日中国,山河破碎,遍地腹膻,此皆我朱家之过,故孤虽太祖亲藩,亦有板荡靖虏之心,然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我朱明一家一姓之天下 孤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今日便于诸位在此约定,他日能效我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者,为社稷之主!” 第一百零四章 挂印总兵节制右营 各位贤达,求点月票! 看在五哥的份上,拜托! 正月十五,元宵节。 茅麓山根据地却没有任何节日气氛,所有人都在加紧战备,以应对清军即将对根据地发起的大规模攻势。 同时北上入陕的战略已经传达至千总一级军官,李来亨命左都督郭升、前军都督余加日着手军民转移一事。 并命总兵高国玉、王希忠二将率1500官兵加强纱帽山寨的守卫。 此寨控扼明军通往北边原始森林的关键道路,若是丢失,明军便无法经郧阳北上入陕。 当日劝进,尽管三位老帅同监军潘公公等苦苦劝说韩王以天下为重,但韩王依旧拒绝称帝改元,坚称他日驱逐鞑虏者为天下共主。 并称众人若再相逼,便以死明志。 众人见状无奈,劝进遂罢。 王五虽然失望觉得韩王没有担当,不肯为天下人担起责任来,但细细一想,韩王此举也是相当睿智的。 毕竟谁都清楚不管韩王当不当这个天子,将来能否复国成功,他都是“傀儡”。 原因很简单,在这茅麓山坚持抗清的其实都是原大顺军。 革了崇祯命的大顺军余部真把鞑子驱逐了,谁还愿意承认朱皇帝? 所以为免将来尴尬,韩王这才拒辞帝位。 一句恢复中华者为社稷共主,也彰显了这位韩藩胸怀,合了“国可亡天下不可亡”的抗争精神。 只要这天下不沦于满洲胡虏之手,谁当皇帝都可以! 可想,将来不管这支最后的明军能否复国成功,于他韩藩都会善待。 劝进搁浅,老帅们的目光自然是聚焦到了如何应对清军大举来袭上。 为了提高明军战斗力,统一号令,郝摇旗意恢复当年顺军旧制,分设左(辅)、中(吉)、右(翼)、前(锋)、后(劲)五营。 前营用黑色旗纛,后营用黄色旗纛,左营用白色旗纛,右营用红色旗纛,中营用青色旗纛。 虎帅李来亨欣然同意。 其部有官兵8500人,袁、郝两位老帅残部不足2000,王五同刘亨自巫山带来的将士经两场恶仗,由原先的4000余下降到了2500余。 明军总兵力连同轻伤员加在一起,最多13000人。 三位老帅同监军潘公公商议了下,决定将袁、郝两部统编为用白旗的左营。 将王五部编为用红旗的右营。 李来亨部则统编为前、中、后三营。 俘虏的穆生辉部清军有1800余人,由实力受损的左、右二营瓜分。 左营分了1000人,余下800多归了右营。 在右营指挥人选上,皖国公世子刘亨再次推让。 李来亨遂以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大将军一职,授王五挂印湖广总兵衔以节制右营。 右营防区为碑亭寨及相邻的龙口寨。 又因碑亭寨直面清军排桩防线,故王五带右营2000人于此驻守,余千余人连同家眷、女营由刘亨带领驻防龙口寨。 袁、郝两位老帅同家眷、百姓则迁往青龙、张家湾及附近两个小寨安置。 其余各寨由李来亨部驻防。 韩王与安东王依旧同郝摇旗驻于青龙寨。 重病的部院洪育鳌则被李来亨请到主寨专人照料,监军潘公公也随之前去。 因当年对李来亨有愧,洪部院不好意思去主寨,李来亨知其心思亲自上门劝说,洪部院这才放下心结前往主寨。 部署妥当后,王五即带人加强碑亭寨防御能力,原驻守此寨的李复国部已经奉命迁往凤凰寨。 其实寨中防御并无特别需要加强地方,因为本就是地形险要之处,清军若要强攻必得攀崖爬坡。 再有从清军缴获来的火炮助战,王五觉得清军想要从他的地盘过去,不丢下几千具尸体就有点看不起他王耀武了。 期间却与寨中一个世外高人相谈甚欢。 准确说,是個道号“浮尘子”的道长。 据寨中百姓说这位浮尘子道长是打湖南过来的,是当地有名的真人李纯阳的弟子。 永历八年清军攻入湖南时,李纯阳道长率道观3000弟子下山抗清,结果因寡不敌众被清军重创,李道长本人也于此役阵没。 随师傅下山杀敌的浮尘子也受了重伤,被几个师兄弟抬回道观后,竟发现道观已经被人占领。 不是清军,而是一群头上没毛的乡民! 这帮乡民见浮尘子等人都有伤在身,贪图道观财产竟用锄头农具将浮尘子的师兄弟打死,若不是浮尘子命大怕也惨死当场。 师傅、师兄弟皆惨死,道观又被那帮歹毒乡民占据的浮尘子无处可去,流落湖南各地以给人卜卦为生,后闻湖北夔东有明军活动,当即前来投奔。 于这茅麓山一呆就是十年。 起初,王五对这浮尘子也没什么特别感觉,甲申国难以来,僧道抗清的好汉彼彼皆是,并不稀奇。 前世之时,也有道士下山抗日的。 接触之后,却发现这位道长有点意思,竟是十分瞧不起读书人。 尤其是秀才。 动辄就是仗义多是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张嘴便是天下读书人都该杀。 说什么弘光元年明朝还没亡,半壁江山犹在时,那北地的秀才们就一个个跑去北京参加满虏的科举。 在此之前,这些个秀才哪个不是义愤填膺,忧国忧民,平日不是写诗痛骂东奴残暴,就是聚会高呼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恨不得书生从戎,马革裹尸。 结果满虏一说开科举,这帮秀才便屁颠颠的去考满虏的试,做满虏的官。 当真是无耻透顶! 所以浮尘子的观点是甲申以来,大明不是亡于兵,而是亡于那帮替满虏为虎作伥的读书人。 听着有点偏激,肯定不够客观,毕竟忠于明朝的读书人也有很多。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曲阜的衍圣公孔家就是此类人的代表。 亡国也好,亡天下也好,只要有官做,圣人便依旧是圣人,圣人子弟也依旧是圣人子弟。 儒学不亡,胡就是汉,汉就是胡。 哪来的亡天下。 生生不息,沾沾自喜。 典型的阿q精神。 这类人,永不绝也。 感慨归感慨,王五当然不可能同浮尘子一样偏激,交谈中将关帝庙劝进韩王一事同这位道长讲了几句。 不想浮尘子听后,却是哂道:“以贫道来看,那位韩王爷也是小气了些,既言恢复中华者为天下共主,何不若直接传檄两京十八省,不论何人,不论过往,入燕京正衣冠便可为帝!” 第一百零五章 我也升了 不论何人,不论过往,入燕京正衣冠者便为帝? 王五若有所思。 韩王言恢复中华者为社稷共主,此言其实是针对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三位老帅说的。 因为最后的明军就是最后的顺军。 表达的意思很直白,但仅限三位老帅。 属于特定时间的特指范围。 不扩大的那种。 很可能就是独指李来亨这个李自成的继承者。 其他人不在这个范围内。 浮尘子道长这个“不论何人,不论过往”的说法,囊括的人群就大了。 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天下只要抗清之人能入燕京正衣冠都能为帝! 且是得到朱明宗室承认的皇帝。 甚至于连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乃至退休的洪承畴也不例外。 要是鳌拜也愿意恢复汉家衣冠,肯把康熙那小麻子从宫中抱出来摔死在煤山,再带着满洲人集体蓄发去辫,好家伙,按浮尘子的说法同样也能为汉帝! 当然,鳌拜他们是不可能的。 可三藩呢? 那些早就看穿八旗不过是纸老虎的绿营骄兵悍将呢? 那些隐藏在民间的野心分子呢? 眼下离吴三桂起兵造反是还有九年,那有没有可能让吴三桂提前动起来? 又或者刺激一下清军中握有兵权的实力派? 从而给套在明军脖子上的绳索松一松,让清廷无法专致对付明军? 王五陷入沉思,没注意身边的道长已经跑到不远处的茅厕了。 待察觉人不在后,不由四下扫了眼。 视线内,道长竟跟几個女人还有两个孩子,蹲在茅厕墙角不知弄些什么东西。 王五不由好奇过去想看他们在干什么。 过去后,就见浮尘子同那些女人、孩子手中拿着个小木板,正小心翼翼从茅厕墙角刮取白色物质。 那两个小孩子的脖子明显看着有点不正常,就是很粗很肿的样子。 是缺盐引起的大脖子病。 女人中也有一个已经有大脖子病症状。 王五眉头不由微皱,他知道这些人刮的是什么。 硝盐! 茅厕墙角产生的特有硝盐虽看着恶心,但对于极度缺盐的军民而言却是如黄金般存在! 硝盐除了可以当盐食用外,还能从中提炼用于制作火药的硝。 前世印象,有支军队被围困时就以硝盐解决缺盐问题。 口感略微发苦,但咸度足够。 抬头发现王五就在身后看着他们,浮尘子不由说道:“总兵自去忙,不必理会贫道。” 说完,也不再理会王五,无比认真的用木板轻轻刮取墙上的硝盐。 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女人孩子亦是如此。 甚至有个小孩还偷偷用舌头舔了下刚刮下来的硝盐,脸上露出满足表情同时,口水也随之流了下来。 此情此景让王五微叹一声。 他是从吴家垣子带了一些食盐过来,途中也从清军那里缴获了一些,可数量有限根本不可能匀出来给这些百姓食用。 毕竟大战在即,他需要跟随自己拼死的将士们有足够体力同清兵拼命。 倘若因为同情心泛滥,将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盐分给百姓,清军杀来的时候将士们拿什么御敌。 战场搏杀,除了不怕死的精神,就是体力。 “回头有空与道长好生下盘棋。” 微微点头后,王五便带人离去。 只是走了没多久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刚才那两患有大脖子病的孩子让他的心实在是痛的难受。 也闷人的很。 微一寻思,叫亲兵把徐霖叫来,吩咐对方去对面清军防线给自己传个口讯。 对面防线上新来的清军正是老熟人牛副将的部队 老牛这几天很快活,因为升了! 不再是副将,而是独当一面的郧阳总兵。 前任就是刚刚以身殉国的穆生辉。 是牛万程的老上司湖广提督董学礼极力向总督张长庚、靖西将军穆里玛为其保荐来的要职。 当上总兵的老牛如今腰杆很硬,不仅收容了勋阳绿营溃兵千余人,提督大人还给他新拨来三千明军降兵。 使得牛部兵力急剧飙升到七千人。 真正的大将之姿。 当然,这一切都要感谢王五那小子。 对此,老牛是承认也放在心里的。 但也就这样了。 因为双方的账清了。 从此以后兵贼不两立! 所以当也升了参将的齐一奎跑来告诉他,对面王五派人过来传口讯说是想同他私下见一面谈谈后,老牛立时勃然大怒:“我谈他个奶奶!不谈不谈,让来人赶紧给我滚!” “大人真的不同他谈?” 齐一奎必须确定总兵大人这话是真还是假。 老牛怒了:“自古兵贼不两立,我牛万程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同个明贼有什么好谈的!” 迟疑了下,齐一奎低声道:“大人,王五说您要不跟他谈,就去跟于大海、穆生辉谈。” “嗯?什么意思?” 老牛一个激灵,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就是大人不谈的话,王五就来打咱们了,他说他能斩得了于大海、穆生辉,就能斩得了大人您。” 齐一奎实话实说。 原话就是这样。 “娘的,欺人太甚!老子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他好大的口气,真当老子是蜡做的么!” 牛万程脸色气的铁青,猛的一拍脑门,咬牙道:“跟那边说,亥时一刻我跟他见一面。” “好!” 齐一奎松了口气,赶紧去给王五派来的人回话。 天很快就黑了,煎熬到亥时后,牛万程悄摸摸的潜出中军帐来到齐一奎部防线前。 早就清场等待的齐一奎忙将灯笼举起朝对面晃了三下。 对面很快也有灯笼亮起晃了三下。 这是对上信号了。 “呸!” 既不情愿也不心甘的牛万程硬着头皮,带着两个贴身亲兵从齐一奎铺就的铺道上越过防线向前方走去。 对面灯笼也在靠近。 没一会,双方就见面了。 发现牛万程竟然戴了正二品总兵顶戴,王五不由愣了下:“升了?” “嗯,升了。” 牛万程闷声说完又朝四周扫了下,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 王五听后“噢”了一声:“我也升了。” 第一百零六章 给老牛讲个故事 “嗯?” 牛万程也跟着一愣,旋即没好气的瞪了眼对面的王五,“不是,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能帮我个忙么?” 王五态度颇是诚恳,有求于人的那种。 牛万程不禁好奇:“什么忙?” “帮我把这个传出去。” 说话间,王五将一道用黄布写就的檄文递到牛万程手中。 “什么东西?” 牛万程打开来看,因光线黑看不清楚,便让亲兵将灯笼提的近些。 结果一看当场吓了一跳。 黄布上赫然写着驱逐鞑虏,先入燕京正衣冠者为天下主的字眼,落款是大明韩监国定武主。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可不能帮你传出去,要杀头的!” 牛万程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打仗他是不行,但觉悟他还是较高的。 这玩意要是传出去,鬼知道有多少人受这檄文蛊惑起了反意,真要激起兵变来,他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你跟我见面难道就不杀头了?” 王五不喜欢牛副将又当又立的鬼样子。 究竟什么个情况,都这会了,大家心里都有数。 这忙你可以不帮,大不了他王总兵去揭发你牛总兵通敌便是。 反正倒霉的不是他王总兵。 “你!” 牛万程恨得牙痒痒,聪明如他如何听不出面前这小子是在威胁他。 偏是不敢发作。 心虚之下,无奈只得将那檄文收在怀中,轻咳一声:“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顿了顿,又强调一句:“我们俩账清了,以后各走各的路,伱做你的贼,我做我的兵,老死不相往来!” “好!” 王五一口应下,“那你能不能再借我点盐?” “你娘,” 到嘴的脏话被牛万程生生咽了回去,“过一個时辰派人过来拿,不过我不能借你太多,最多借你一石。” 一石就是120斤,王五寻思省着些也够顶一段时间。 毕竟他们也不会在茅麓山呆太长时间,粉碎这次清靖西将军穆里玛的围剿攻势后就得伺机突围北上。 便默认这个数字。 借的太多也不好,毕竟食盐这东西属于战略物资,清军那边也查的紧。 借多了,老牛不好做账。 “那就多谢了!” 没其它需要牛万程帮忙的,王五便抱拳掉头回去。 身后忽然传来牛万程的声音:“那个王五兄弟,” “嗯?” 王五停下转身回头。 牛万程犹豫再三,还是苦口婆心道:“兄弟,听哥一句话,你们撑不下去的上面已经决定二月初二就对你们动手了,到时旗汉大军十几万,就你们这点人手无论如何也打不赢 不如听哥一句劝,你只要把那个什么韩主定武抓来向哥投降,哥拼着这二品顶戴不要也要保你一条命!” 说完告诉王五一件事,他的大名已经上了陕西方面的黑名单。 西安将军傅喀禅行文各地,要求各省绿营绝不许招降王五。 要死不要活! 但西安将军不是湖广总督的上级,所以只要王五能把那个伪韩王定武献给湖广方面,牛万程相信总督大人那里一定能顶住西安将军的压力。 哪怕不能为王五求侯爵赏赐,保住小命肯定是没问题的。 毕竟有擒献韩主定武的大功在。 “我若有降意早就降了,何必等到今日。” 王五微笑一声,再次拒绝牛万程的好意。 “这是何苦来哉,王五兄弟,我知你是忠贞不屈之人,但今日形势不同以前,你们被围在这弹丸之地已是插翅膀难逃,又如何能挡住我大清十几万大军进剿!” 牛万程竟是动了真情。 不知道是不是同徐霖一样被打的得了斯得哥尔摩斯症。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想进步。 “事在人为。” 王五回答四个字。 “人如何能与天斗?你们都山穷水尽了,再坚持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牛万程叹了口气,实是不明白这个王五明明很聪明,何以非要两眼抹黑往绝路走。 听哥一句劝,你好我也好,不挺好的么。 “意义?” 王五想了想对牛万程说给他讲个故事吧。 “故事?” 牛万程怔住,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有闲心讲故事? “你就当故事听吧。” 王五不理会牛万程听还是不听,自顾自说道:“九年前广东新会有个秀才,因为我大明李晋王带兵围了城,守城的清军断了吃的便冲进秀才家把秀才父母抓去果腹。 没两天,清兵又要吃秀才,秀才妻子却哭着对清兵说我的肉比较嫩,不如饶我相公一命带我走。 又过一天,清兵把秀才唯一的儿子带走 几天后,我大明李晋王退了兵,秀才活了下来,可家里除了他已经没有一个人。” 王五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声音很冷静。 听的牛万程连同那两个亲兵却是毛骨悚然。 “如果李晋王没有带兵围新会,这个秀才当年就可以去省里考你们清廷的乡试,大概能考上个举人老爷,过几年上京赶考得个进士出身,外放做官,然后封妻荫子,享尽富贵…” “如果没有我大明军围城,这个秀才再不济也能在乡里活得有头有脸,给有钱人家做几年西席先生,然后买块死了主人的附廓田耕读一生,子孙满堂…” “如果没有我大明军围城,这秀才的孩子已经十岁,这会父子二人安坐书房窗下写字读书,妻子端茶送水,一家其乐融融…” 王五的声音越发低沉。 “十六前,如果没有你们清兵,广州的八十万百姓也还活得好好的,每年过节赶集,秀才都能去省城作诗筹唱。 十八年前没有你们清兵,南昌的三十万百姓还在准备年节的米面猪肉,开开心心准备过年。 二十年前,没有你们清兵,南直隶的扬州、江阴、嘉定、昆山,还有苏州的数百万父老乡亲,隔几日便能喝个小酒,听个戏文,春天看繁花,秋天闻虫鸣,父母家人齐聚,快快乐乐” 说到这,王五忽的停下问牛万程:“你能告诉我那些百姓去哪了吗?” 牛万程不敢说话。 “江阴城的阎典史败了、湖广想要反攻的堵军门败了、西南的李晋王败了、厦门的延平王也败了,刘帅也殉国了 这二十年来我们无数次失败,同心死义的军民何止千万,哪怕到了这绝地,哪怕就剩这最后的几万人,我们也依旧在坚持,为的是什么?你能告诉我为的是什么吗!” 王五笑了起来,笑声很大,笑中有泪。 没有给出答案。 消失在黑夜中。 第一百零七章 靖西大将军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五不指望自己前世看过的故事能打动牛万程反正,更不指望牛万程如他一样明白为什么要有人坚持下去。 不过牛万程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就是清靖西将军穆里玛将在二月初二对茅麓山根据地发起总攻。 所以,留给明军备战的时间不多了。 清军主攻方向在何处,主攻兵马是哪些,这些重要情报王五都不清楚。 因为牛万程也不知道。 知道可能也不会说。 毕竟他牛万程并没有通敌,只是相互利用。 王五分析可能同这次攻势是由北京来的满洲八旗主导,而非湖广方面制定有关。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提高战备能力。 尤其是对拉上山的三十多门火炮格外重视。 炮兵是专业兵种,技术含量相当高,炮手比步兵和骑兵还要宝贵。 当年在关外清军之所以能打得明军毫无招架能力,便是因清军高层对火炮极为重视,以归降汉军为主重金打造了一支名为“乌真超哈”的炮兵部队。 凭借乌真超哈的火力压制,清军这才得以一步步壮大并最终入关窃夺中国。 这跟前世某些人以为清军是靠骑射打天下完全不同。 在火器这一块,清军已然高出明军一个等级。 只是王五部下会开炮的炮手并不是太多,找来找去也才十几个,就这十几人也只能操作几门炮。 无奈,王五便从俘虏中挑选炮手,没想到隐藏在俘虏中的清军炮手还不少,有五十多人。 其中还有個哨官。 就是炮兵连长。 此人名王大竹,祖籍辽东,十六岁时参加了当年明朝登莱巡抚孙元化编练的新军,成为一名炮手。 孔有德吴桥兵变后,孙元化一手打造的新军破产。 不过王大竹并没有随孔有德等人渡海降金,而是辗转跟了左良玉。后来又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 因为人脾气不好常得罪上官,结果就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只是个小小哨官。当年与他同在左良玉军中的炮手有不少都升参将、副将了。 穆生辉部炮营副将郭义死后,王大竹同残余炮手被明军围住,死的死,伤的伤。 走投无路之下,王大竹只好带着残存炮手向明军投降,跟着俘虏队伍一块被明军押进了碑亭寨。 这些日子一直在帮明军加强防御工事,做些抬木搬石的体力活。 很快,这个前绿营炮兵连长同一众炮手被带到了王五面前。 王五也没同这些俘虏多说,只问他们会不会开炮。 得到肯定答案后,王五摆了摆手道:“你们替我打完这仗,本将就放你们回去,绝不食言!” 听了这话,众炮手都是一怔,你看我,我看你,虽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但没有不愿意干的。 哪个没妻儿老小呢。 哪个又想死在这鬼地方呢。 王五让曹迪威将这帮绿营炮手带去炮位熟悉一下环境。 另外一个炮手再配两个辅炮手帮忙,此外就是每个炮位再安排两名大刀手。 要是这帮俘虏敢跟他王五玩虚的打假炮,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几天后,主寨那里传来消息。 穆里玛派前番降清的总兵李有实前来劝降虎帅,称虎帅只要肯降,清廷那边不吝公爵赏赐,并可给予虎帅等高级将领抬旗殊荣,分任汉军都统、副都统之职。 另外,只要明军肯去发留辫,穆里玛甚至允许明军可以不被打乱建制整体迁移到荆州、武昌两地安置居住。 这个条件不能说不优待,也不能说没有诚意了。 但说客李有实刚把条件说完,就被虎帅命人推出斩首。 自古两国交兵有不斩来使一说。 虎帅却破了这个规矩,是在明明白白告诉穆里玛,也告诉这茅麓山根据地所有军民——他李来亨宁死不降! 消息传至各寨,军心士气为之一振。 死战,没有任何余地! 二十七日,田文说在远处梯田下方河道发现个好东西,请王五过去看看。 到地方后,发现田文说的这个宝贝是一块放置在河道上的巨大石磨盘。 此时枯水季节,河道内没多少水,但到了夏天水量丰沛后,溪水便会湍急而下带动石磨旋转,不仅可以帮助百姓去除稻壳,也能碾出面粉。 在缺乏劳动生产工具的茅麓山,这块石磨无疑是军民生产用的宝贝,但王五不明白田文要他看这个东西干什么。 总不能突围时把这大家伙带上吧。 田文的意思是可以将这块石磨抬到寨子,然后固定于通往寨子主路的上方。 “要是清军突破咱们前面的防守点,到时就将这块石磨推下去,少说也能压死他几十号披甲兵!” 田文兴奋的拍打着满是水苔的石磨。 碑亭寨上下落差极大,真要将这块石磨抬上寨子用作攻击武器,别说双甲兵,就是穿十套铁甲也得被碾成肉沫。 而能连破前方几处防御点杀过来的清兵也必定是不怕死的精锐,所以王五想都没想就同意将石磨弄上寨子。 让跟在自己身边充任传令兵的刘元回寨子叫人将石磨拉回去。 不过这石磨少说也有大几百斤重,山路又陡峭,没个上百人怕是弄不动。 这边刚处理完石磨的事,负责第一线防御的赵进忠就派人急报说是对面清军防线有动静。 牛万程不是说二月初二也就是五天后清军才大举进攻的么,怎么现在就动了? 王五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回到寨子来到赵进忠负责的防线,拿起袁宗第送他的千里镜向前方看去。 视线中,牛万程防线后方漫山遍野都是正在搭建帐篷的清军。 更有大量民夫在将一门门火炮,一辆辆装满粮食物资的车辆向防线后方的物资集散地推拉而来。 是绿营还是八旗? 王五不知抵达牛万程防线的清军是哪部分的,又有多少人,正困惑时,镜头中突然出现一面面黄旗、白旗、蓝旗、红旗! 军旗后方,一大群披甲尖盔的八旗兵正由远及近,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随着距离的拉近,王五看到了一面绣有“靖西大将军”字样的大旗。 穆里玛! 王五心中一凛,难道他这里是清军的主攻方向? 第一百零八章 大将军抽风了 统领八旗兵抵达牛万程防线的正是清军剿总指挥——靖西将军穆里玛。 此人是鳌拜之弟,早年为牛录章京,入关后升任一等侍卫,曾随谭泰、何洛会从征平定江西绿营金声桓叛乱。 三年前升任工部尚书,因其兄鳌拜原因,再迁镶黄旗满洲都统,不过穆里玛窜升太快,军功也不显赫,故朝堂多有不服声音。 为此鳌拜特命穆里玛为靖西将军统领京营八旗出征夔东,拉拢八旗子弟同时也抬高其弟威望。 京营八旗是分两批前来,第一批是穆里玛副手、定西将军图海带领的两红、两蓝四旗28个牛录5000兵。 第二批则是穆里玛亲自带领的两黄、两白四旗19牛录5000兵。 另随军阿哈、沿途征调民夫三万余,炮120门。 因夔东地区为山地,此次京营出征未携带大量战马,仅4个牛录1500余马甲,余皆是步甲。 各牛录分属护军、前锋、骁骑、步军各营,皆选精锐。 茅麓山区周长一百五十余里,明军凭山依托险要之处修有大量军寨,彼此呼应,因此从何处发起主攻八旗高层一直难以决断。 直至左都督于大海、郧阳总兵穆生辉阵亡消息传来,西线巫山明军残部窜入茅麓山后,八旗高层遂以茅麓山西南端黄龙山的碑亭寨方向为突破口。 即要打就打最强的。 只要清军能拿下碑亭寨,其他方向的明军必然为之动摇心怯,如此再施以拉拢劝降手段,茅麓山的明军必同其它地区一样纷纷瓦解。 为求毕其功于一役,穆里玛亲领京营八旗将士进抵前线参战。 随同穆里玛出战的八旗将领除了副手图海外,还有各旗副都统六人,协领、参领以下军官四百余。 另调前番降清的明军降兵万人参战。 其余围剿清军由湖广提督董学礼指挥,待主攻开始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能够破寨最好,不能也能牵制明军,分散他们的力量。 抵达前线次日,穆里玛即在满汉将领簇拥下来到防线高处观察对面明军阵地。 郧阳总兵牛万程同一众部将毕恭毕敬站在坡下,未有大将军令不敢上去。 昨天夜里牛万程都没睡好,因为他把自己中军扎营地让给了满洲大兵,并带领所部营兵为满洲大兵烧洗脚水,做热饭热菜,鞍前马后服务,哪有时间睡觉。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辛苦终是赢得镶红旗满洲副都统贺布索夸赞一句:“好奴才。” 喜的牛万程觉也不困了,人也精神了。 因为奴才可是旗人特有的殊荣,他一汉将能被真满大人赞一句好奴才,顶得上提督大人在捷报中给他多写一句。 这次大将军亲领满洲大兵至他防线督战,更让牛万程倍有荣光,认为这一仗打完他说不定也能被大将军看中赏一个抬旗的恩典。 看着眼前那一众都不正眼瞧他们的披甲尖盔八旗将领,当真是羡慕万分。 内心深处对于成为人上人的八旗子弟更是向往。 可跟总兵大人浑身欢喜劲不同的是,参将齐一奎面色却是积郁的很,跟個苦瓜似的,看的牛总兵不太高兴,埋怨道:“大将军就在上面,你这臭脸要叫大将军瞧到,指定给你三鞭子。” 看着不知大祸临头还在傻乐的总兵大人,齐一奎不由苦笑一声:“大人难道不知我们死期将至?” “嗯?” 牛万程被齐一奎这晦气话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干的那桩杀脑袋的秘事被人告发了。 齐一奎却说靖西大将军亲至,说明必以此处为主攻方向,而满洲用兵一惯是以降兵在前,绿营在后,蒙汉八旗再后,最后才是真满。 很显然,牛部不是第一波就是第二波攻击力量。 说话间齐一奎指了指对面极为险要的山形地势,很认真的问了牛总兵一句:“大人觉得我们能打得过王五?” “嗯” 牛万程不置可否,潜意识认为自己是打得过的。 毕竟他如今手上有七千人马,但直觉又告诉他,这个潜意识有点不靠谱。 所以很难给出答案。 转念一想,不以为然道:“就算咱们打不过,后面不是还有真满大兵嘛,要担心也是王五那小子担心,你担心个屁!” “大人糊涂,就是有真满大兵,卑职才担心死期将至啊!” 齐一奎真是急了,必须提醒牛万程不死于贼,就得死于法的现实。 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撤下来的可能! 要么战死,要么被当逃兵处斩。 除非大将军穆里玛脑袋坏了,蠢得让京营这一万真满大兵抢在降兵和绿营前面同依山据守的明军硬拼。 所以进攻一旦发起,必是降兵与绿营同明军一块把血流干,真满大兵才会出动捡功。 王五占据的碑亭寨是黄龙山最险要之处且居高临下,而清军则是要对明军发起仰攻,就这悬崖峭壁和明军的战斗力,齐一奎认为怕是降兵和绿营的血流干,明军才刚刚动点元气连筋骨都没伤。 “这?” 顺着齐一奎的分析,牛万程惊讶发现自己好像真是欢喜早了。 大将军真逼他带兵去当炮灰,他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没来由的,脑门竟渗出了汗。 齐一奎另一句话更让他惊的魂都要飞了。 “大将军为何选中咱们这里?不就是因为大人你太能打么?” 齐一奎没好气的白了眼总兵大人。 明明贪生怕死打仗没本事,你偏要高调不断报捷,搞得自己很能打似的。 现在好了,威名是有了,官也升了,这啃硬骨头的仗你不打谁打? 就手底下那帮叫王五打出阴影的官兵,拉上去不当场现出原形? 到时候,伱牛万程怎么跟大将军解释? “别说了,赶紧想想办法。” 牛万程真急了,他已完全明白后果。 “能有什么办法?” 齐一奎一肚子闷气,他若知道办法就不用这么愁眉苦脸了。 “完了完了,” 牛万程急得团团转,黑脸跟刷了白漆似的,正慌着时,坡上却有满洲戈什哈传令道:“大将军令,明日午后,八旗攻山!” “大将军令,明日午后,八旗攻山!” 军令不断朝后方传递,转瞬通报全军。 “嗯?” 牛万程同齐一奎双双抬头看向坡上,二人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大将军脑袋坏了还是抽风了? 第一百零九章 满洲,当死战也 穆里玛脑袋没有坏,也没有抽风。 副手定西将军图海却坚决反对以京营八旗先登,劝说穆里玛收回军令,仍驱降兵绿营先战。 理由是对面黄龙山地形太过险要,明军又在唯一上去的山路设置了不低于十处防御工事,因此强攻的话清军损失必定惨重。 若以降兵绿营先攻,图海肯定不心疼! 可以京营这一万满洲八旗子弟先攻,作为剿总副指挥,他这个定西将军怎么也不能同意的。 大致态度就是必须对八旗子弟负责,也必须对朝廷负责! 若满洲子弟伤亡太大,纵是取胜他二人班师回朝也会被八旗家家户户所唾骂。 “倘每战我满洲国族子弟都在后方,叫汉军蒙古,叫绿营如何看我!” 穆里玛军令已传,岂有收回道理。 刚才从千里镜中他也发现明军防守严密,地形不利进攻,但还是毅然下达八旗先攻的军令。 之所以如此,只为要让这对明军残部的最后一仗将八旗的威风再次打出,也唤起如今越发不堪的八旗将士血性。 顺治六年以来,禁旅八旗基本未经大战,加之圈地分田抢掠财富,原先赤贫的八旗将士哪家不是富的流油,有屋有地有铺有奴的。 人一旦有了钱,有了财产,开始了享受,那肯定就不太愿意拼命。 何况入关后当年随太祖太宗南征北战的八旗官兵已损失大半,如今各旗的旗丁都是不复父祖血勇的新生一代,从上至下都畏出征。 这让清廷高层都很忧虑,担心满洲子弟再这样堕落下去,将来万一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三藩作乱,朝廷就无八旗可用。 真落得这个局面,那汉军和绿营也就不可靠了。 好不容易从汉人手中抢来的江山社稷也必为之崩塌。 因此即便同鳌拜不对付的苏克萨哈也没有反对这次抽调一万满洲子弟南征。 出征前,鳌拜更是给弟弟穆里玛下了死亡指标。 只要伤亡保持在两成以内就是大胜。 也就是鳌拜愿意用两千满洲子弟的鲜血,再造当年威风赫赫不可一世的八旗铁骑。 有兄长支持,也为满洲将来,穆里玛自然要在这最后一战投入满洲子弟。 否则,真就是白来了。 图海并非鳌拜党羽,又是正黄旗满洲都统充任定西将军,顺治时期就是朝中股肱重臣,连先帝都说:“图海原系白身,朕破格优擢,任用一品。” 如此资历,虽是穆里玛这个靖西将军的副手,也敢当面质疑反驳穆里玛。 其余八旗将领却是不敢。 几天前从武昌前来军中协调粮草物资的湖广巡抚杨茂勋静静立在一边,并不参与两位满洲将军的争执。 哪怕他是反对鳌拜专权擅政的。 当日其与湖广总督张长庚议论鳌拜以圈地为由擅杀三大臣一事时,曾提议可仿先帝十四亲政之例请当今皇帝三年后亲政,并将此议以密信方式送呈京中索相。 若索相能够出面上书,那便有九成把握让皇帝三年后从辅臣手中收回大权。 如此,就不必担心鳌拜继续乱政了。 镶红旗副都统贺布索也反对由八旗先攻,更不主张现在就对明军发起总攻,但他不敢像图海那样直接顶撞穆里玛,便道: “大将军,虽西线有明军残部突破我军防线窜入此山,但据末将了解,茅麓山地瘠民稀,物资急缺,因此我军若继续由三省官兵会同满洲子弟分汛连营扼守,最多半年明军便会自溃。” “困,怎么困!” 穆里玛冷哼一声,说围困有用的话,于大海、穆生辉就不会战死,西线那帮明军残部也不会窜入这茅麓山。 贺布索忙道他已想到补救办法。 就是在排桩防线内外再深挖两道长丈许的壕沟,这样一来可以让明军无法顺利接近排桩防线; 二来就算他们破了排桩防线也会因为壕沟阻挡无法逾越。 不过想要短期内再开挖两条壕沟,至少需征发十万民夫。 这也是清军现在最头疼的事情。 这两年对夔东用兵,各省为运送军粮物资征发的役夫多达数百万之众,以致民间负担极重。 张长庚就上奏清廷,称:“大军粮械先是水运自西瀼、渣溪改以陆运,车马不足用,多以背夫肩运输送。来回道险往返不下半月,运去粮食却不甚多,累死民夫仅本省就多达十几万,有极险之地死者更是积满崖谷。” 邻近夔东的湖广、陕西、河南三省为了解决大军粮草供应,地方官吏征粮可谓残酷至极。 以致民间一听派取粮石,人夫运米随征,男儿便嚎于道,妇子便泣于室。 皆因出粮则家中困饿,送粮则人去不归。 正月初六,湖广大治爆发民夫哗乱,数百民夫拥聚北关抢掳衙门,杀害县令。乱事迅速蔓延两個府,湖广总督张长庚正紧急调兵镇压。 各地民变更是多发,已严重影响清廷统治。 故鳌拜也希望夔东这边的战事迅速结束,以免民乱扩大不可收拾。 同时也希望弟弟穆里玛早点班师回朝,助他压制死对头苏克萨哈。 种种因素之下,这才有靖西大将军令——八旗先攻! “我满洲将士随太祖、太宗皇帝兴起白山黑水间,区区数年便征服明朝占领中国,今日对这最后一股积年大贼倘不出死力,何以国族自居!” 穆里玛以靖西大将军身份强行压制图海的反对,在其强硬要求下,各旗副都统只得奉命准备明日出战。 比之原定的二月初二提前了三天。 王五这边并不知道清军总攻时间提前,却判断出自己防守的碑亭寨就是清军主攻方向,立时将此情况向虎帅、袁帅、郝帅通报。 虎帅立时派左都督郭升领前营兵1500人增援碑亭寨。 袁宗第、郝摇旗也各派300官兵驰援王五。 带人驻守在碑亭寨东北方向龙口寨的刘亨也派参将汪国栋领兵400听从王五指挥。 各方驰援力量使得王五能够调动的守军由原来的2000人升至4200余,兵力占到了整个茅麓山根据地明军总数的三分之一。 另有数百俘虏可用。 由于牛万程透露清军是二月初二总攻,因此王五准备让将士们好生休息两天,养足精神蓄足体力与清军死战到底。 未想次日对面的清军防线就鼓声大作,继而就见一队队清兵从防线后方走出,向着黄龙山杀气腾腾而来。 看旗号竟然是八旗,而不是绿营! 第一百一十章 满洲绞肉机 正在清军防线前侧集结的是打着正红、镶红旗帜的满洲兵。 看人数约三个牛录千余人。 统帅是那位曾建议放弃进攻,改以继续围困战术的镶红旗副都统贺布索。 不知道穆里玛是不是因为贺布索与他意见相左,这才派贺布索打头阵。 如果原因确是如此,那这个鳌拜的兄弟未免太过小心眼。 打头阵的三个牛录满洲兵有两個是正红旗的,一个是镶红旗的。 在听说上面要他们打头阵后,出战的满洲兵们顿时哗然一片。 不少军官找到贺布索,要求这位两红旗唯一出征的副都统能够向大将军陈命,请令降军绿营先攻,满洲再攻。 原因是这次出征的旗丁虽是从两红旗各牛录抽调出来的精锐,但大部分其实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根本没有多少厮杀经验,冒然让他们打头阵的话极有可能失利。 伤亡倒是其次,主要是怕影响军心士气。 尤其是叫降军绿营看了笑话,折了真满大兵的威风。 铁青着脸的贺布索扭头指了指远处高坡上督战的穆里玛,冷冷对众军官道:“大将军就在那里,你们可以自己去请命。” 一众两红旗军官当场没了声音。 谁他妈敢去找大将军! 活腻歪了么。 不敢,就执行军令。 无奈,军官们只好回去做动员工作。 可那帮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兵哪里肯服,一个个吵嚷着凭什么汉人不上,要他们上的。 更有人言称一个满洲人比一百个汉人还重要,死一百个汉人于大清毫无影响,但死一个满洲却是动摇根基的。 又有说鳌少保调他们南征是为了让大伙挣前程,不是叫大伙来送命的。 总之,为了不披甲打头阵,京里来的这帮满洲少爷兵差点就当场耍起无赖来。 少数老旗丁看的直摇头,感慨这满洲怎么一代不如一代,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也让军官们意识到大将军的命令可能是正确的。 因为再不让满洲八旗冲锋陷阵,经历血与火的磨历,将来大清便再无八旗可用! “谁再鼓噪,军法从事!” 曾随敬谨亲王尼堪出征湖南的正红旗协领孙达礼气的颁下严令,方把一众鼓噪的少爷兵们给震住。 出战的两红旗兵喧哗场面自是被人报到了穆里玛处,也越发坚定这位靖西大将军要以鲜血重铸八旗荣光的决心。 只要伤亡控制在两成以内,攻灭最后明军的大功足以让剩下的八旗官兵人人为之欢呼,高喊大将军仁义,高呼鳌少保才是八旗擎天之柱。 不过尽管有两成伤亡“兜底”,穆里玛也不可能真的想死伤两千满洲兵。 为此,命人将从京中带来的120门火炮从已经打开的排桩缺口处往前方推进。 这120门火炮从京师拉到湖广没费多大事,拉到这黄龙山却是累死几百民夫。 一炮未发,一炮就是几条人命。 见靖西大将军带来这么多火炮,心情原本很是放松的牛万程不由看向齐一奎,发现这个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齐参将脸色也是有些古怪。 “嗯,” 牛万程想开口说点什么,对面的齐一奎却是摇了摇头:“大人,甭说了,生死有命,大不了明年给他多烧点纸钱。” “各有各的活法。” 牛万程撇了撇嘴,想到那夜王五对其所言,只能微叹一声。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瞧满洲大兵这拼命架势,怕是跟王五兄弟下次见面只能在梦中了。 转而继续观战,见满洲大兵将火炮都推进到射程之内,寨子中的明军却是不敢出来阻止,不由也是摇头。 对面王五也在摇头。 因为他实在无法回答部下们的疑问——为什么打头阵的会是真鞑子? “看着不像是蒙八旗,也不是汉八旗,真有可能是满八旗的兵。” 奉虎帅之命前来增援碑亭的前都督郭升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清军这次用兵完全颠倒了他的认知。 作为崇祯朝的柳沟副将,郭升当然知道清军历来战法的演变。 早先在关外还是金军的八旗兵由于汉军降兵不多,所以八旗兵每仗都在老奴指挥下奋勇在前,当真是悍不畏死的很。 可等金军成了清军后,基本上就见不到满洲八旗冲杀在前,不到关键时候那满洲八旗压根不会动。 这么多年来投入满洲兵最多,且满洲兵都是在一线拼命的就是松山大战和一片石大战了。 晋王李定国衡宝之战后,更是罕见满兵上阵,能有个蒙汉八旗派出就算难得。 没想到这最后的生死之战,满洲人倒是来拼命了。 怪事。 疑惑之下,忍不住问王五:“王总兵怎么看这事?” “不管真鞑还是假鞑,敢来咱们就敢打!” 虽然也挺纳闷穆里玛不按套路出牌,但王五并未放在心上,相反还挺期待。 视线中清军的炮兵正在往黄龙山推进,王五却没有下令出击。 毕竟敌我兵力悬殊太大,且清军火炮最多造成皮毛影响,不会对明军防线构成大的威胁,所以没必要白白牺牲将士。 转身看向身后一众部将:“这回来的是真鞑子,看样子是跟咱们玩命来了,大伙有什么说的吗?” “五哥,说什么?真鞑子咱们又不是没砍过!” 狗剩咧嘴嘿嘿一笑。 “不怕鞑子不来,就怕他们不来!” 徐霖拍了拍腰间佩刀,打反正以来他至少砍死了四个真满,不介意再取几颗真满首级。 “鞑子敢玩命,咱们就不敢?” 张天放看着远处正向山脚推进的满洲兵,狠狠“呸”了一口。 “总兵,下令吧!” 诸将轰声说道。 轰然声中夹着哑巴的“阿巴阿巴”声。 “还是那句话,我生天下存,我死天下亡!” 喝罢,王五猛的侧脸看向自己的亲兵队新掌旗张鹏羽:“传令,让这黄龙山变成满洲鞑子的坟场,让燕京的鞑子娘们全变成寡妇!” “总兵有令,让黄龙山变成满洲鞑子的坟场,让燕京的鞑子娘们全变成寡妇!” “总兵有令,让黄龙山变成满洲鞑子的坟场,让燕京的鞑子娘们全变成寡妇!” 军令从山上不断往下传递,所到之处皆是中气十足的喝喊声:“遵总兵令!”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又是一个殉国的副都统 午后正阳,云淡风轻。 正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镶蓝 一面面满洲军旗飘扬在山谷间。 一面面绿旗亦在清军防线各处随风咧咧作响。 准备出战的两红旗满洲兵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尽管他们并不想出战,可军法无情! 原本以为自己将被清军驱使作为炮灰的原明军降兵们,此时一群群的安静坐在各处,心情并不轻松,看向前方黄龙山的眼神也都很复杂。 牛总兵同他的部下无疑是非常开心且无比轻松的,当然,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甚至牛总兵脸上始终挂着一付对爹娘无比牵挂,或者说十分紧张的样子。 直到前番那个被自己成功“救援”并接受改编的千总侯三江找到他。 “妈的,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赌!” 气急败坏的牛总兵最终还是压一百两赌真满大兵攻击失利。 不是他不相信真满大兵首战就出师不利,实是理智告诉他想赢钱,就得赌把大的。 等开盘做庄的侯三江走后,牛总兵又后悔自己不应该下注。 他应该做庄的啊! 万众期待中,攻击的“呜呜”的号角声终是吹响。 清军用人命拉到黄龙山脚下的火炮立时打响,向着远方的黄龙山砸出一颗又一颗铁弹。 震耳欲聋。 铁弹砸落那刻,树倒石碎。 掀起一片片瓦石圆木,也将明军将士搭建的工棚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来。 寨子内军民饲养的鸡被惊得在鸡窝中不断扑腾,搞的到处都是鸡毛。 养的狗也叫炮声吓的夹着尾巴满山乱奔。 跑一路,尿一路。 隆隆炮声中,明军却出奇平静。 他们以小队为单位,或静坐在掩体内,或蹲在事先用石头堆积的壕沟中。 清军的炮击看似吓人,实则对依山修建防线的明军而言,根本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这是一座山,而不是一座城! 王五同执剑在手的浮尘子道长一直在用千里镜观察清军动向。 根本不理会清军的炮击。 也根本不担心清军的炮击会让明军防线大溃。 除非清军用的是开花炮,否则,他都不正眼瞧一下。 就那种实心铁弹,了不起砸塌几处工事。 天知道清军干嘛费这么大力气把炮拉进山里来。 有这功夫,打造一些爬山的工具也好。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有两柱香时辰。 随着靖西将军穆里玛的帅旗挥动,打头阵的千余满洲兵在副都统贺布索的指挥下分为五队,向着黄龙山脚抵近。 传统战法,前面的着铁甲或披双甲,持盾牌执大刀。 后面的披甲执大弓,火铳装备数量不如绿营。 浮尘子道长可能是第一次看真鞑子攻阵,纵是不惧也难免紧张。 毕竟鞑子兵有满万不可敌的传说。 对面的满洲八旗兵刚好一万。 “道长莫紧张,早前那帮真鞑子可能厉害,现在这批嘛不过是帮纸老虎。” 王五给穆里玛从燕京带来的这一万京营八旗兵给出的是最客观评价。 论战斗力,驻防八旗要高于京营八旗。 而汉军八旗又高于满蒙八旗。 绿营嘛,更是能将八旗揍的满地找牙。 也正是八旗在顺治以来一次次战争中暴露出来的纸老虎本质被吴三桂他们看穿,这才有了后来的三藩之乱。 吴三桂病死前,吴军可是一直压着清军打的。 要不是吴三桂优柔寡断迟迟不肯下令过江,那帮急于成为开国元勋的吴军猛将们早打到燕京城下了。 “纸老虎?” 浮尘子对这個说法感到很新鲜。 “对,纸老虎!道长不是说能入燕京正衣冠者皆可为帝嘛,这一仗我军若是能痛打八旗这个纸老虎,想来会有不少人想当皇帝吧。” 王五轻笑一声,既然穆里玛主动送人头让他戳穿八旗纸老虎真相,那这个情可不能不领。 当下吩咐负责炮手的曹迪威:“鞑子的炮打完了,该咱们打了。” “好!” 曹迪威早就盼着这道命令呢。 王五又道:“你亲自去盯着那帮家伙,谁要敢玩虚的把他绑在炮膛上!另外别不舍得药子,给我往死里打!” 曹迪威重重应命而去。 未过多久,便听“嘭”的一声,一颗铁弹高速从膛口滚烫而出,向着正在抵近山脚的满洲兵飞射而去。 是被俘的绿营哨官王大竹打的第一炮。 一心想要回家的王大竹这一炮打的很准。 炮弹也正中满洲兵行进的队伍,当场将一名手持盾牌的满洲双甲兵胳膊带离身体,尔后高速旋转向着后方呼啸而去。 六名满洲兵被齐齐收割。 直到炮弹落地没了余力,那六名满洲兵的身子才轰然倒地。 “放!” 随着监视炮手的大刀手不断喝令,一颗颗炮弹从满洲兵看不到的地方飞射而出,如割麦般收割着满洲兵的生命。 猝不及防的满洲兵顿时被炸的人仰马翻。 一只被炮弹带离主人的手掌从天而降,直直落在正红旗协领孙达礼的头盔上,发出“哐当”一声。 明军哪来的炮! 领队打头阵的贺布索被突如其来的炮击惊住,远处用千里镜观战的靖西将军穆里玛也是勃然变色。 明军有炮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有人向他汇报! 怒火中烧的靖西将军此时已然顾不得追查责任,因为千里镜中出战的两红旗满洲子弟正乱做一团。 有些没经验的年轻子弟被吓的到处乱跑,结果被明军的炮弹砸的连个完整的身子都拼不出来。 黄龙山上,炮声不断。 炮击产生的烟雾东一团、西一团,上一团、下一团的散在山体不同方位。 黄龙山脚下断臂残肢,肠穿肚烂的比比皆是。 受伤的满洲兵在那哀声嚎叫,被吓破胆的年轻满洲兵有的仍在瞎跑,有的则趴在地上双腿不住发抖。 胆小的甚至连尿都吓出来。 穆里玛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因为他在千里镜中并没有看到副都统贺布索的身影。 贺布索没有死,却跟死差不多。 他的双腿早已不知所踪,齐腰以下只有那拖了几尺的血肠肺腑。 很冤枉,很窝囊。 堂堂满洲副都统竟连敌人的身影都没看到便叫人家一炮击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八旗质量怎么变差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个脸上尚显着稚气的满洲兵双手抱头趴在地上,耳畔传来的炮声以及身边死去的同伴,让他再也不想什么军功、什么前程,只想回家,回家! 不远处,一个中年旗丁看着那不争气的满洲兵,气急大叫:“谢尼,起来,不要哭,你阿玛是咱们佐领的好汉子,你不能给你阿玛丢人!起来,拿起你的大弓同叔叔一起与尼堪拼了!” “尼堪”,是汉人的意思。 过去,“尼堪”是褒义词,是讴歌,是羡慕,是夸赞。 在湖南战死殉国的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谨亲王尼堪,就是因为打小长的像汉人被祖父奴尔哈赤亲自赐名尼堪。 那个时候,满洲人皆以长得像“尼堪”为荣。 现在,“尼堪”是满洲人骂人的话。 骂谁是尼堪,就跟汉人骂谁娘是出来卖的差不多。 可怜的谢尼很害怕,他甚至都没有听到同一牛录就住他家隔壁的邻居那木大叔声音。 “谢尼!” 眼见谢尼那孩子还是趴在地上不动,那木急的跑来想将谢尼拽起,哪怕谢尼这孩子不敢同他一起杀敌,也得让这孩子赶紧往回跑。 谁让这孩子的阿玛当年救过他呢。 然而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却跟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的正中那木脑门,将他的脑袋连同身体变成了地上的一滩血肉。 谁? 谢尼似乎听到了那木叔叔的叫喊声,大着胆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却不知道那木叔叔在哪里。 四周一具具不成人样的尸体,让这個顺治四年才出生于燕京的满洲新兵忍不住呕了出来。 “不要乱,不要跑!” 正红旗协领孙达礼竭力在约束旗丁,此时乱跑就是找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冲到山脚下,那样明军的火炮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攻坚拔寨,近身肉搏才是满洲八旗的强项! 脚下突然一紧,俯身一看,不禁也是瘆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旗丁拽着他的脚,嘴里发着微弱的声音,似乎在求协领大人救救他。 怎么救? 这个旗丁的肚子都叫砸出了洞! 孙达礼能做的只是用刀在这个旗丁的脖子上狠狠割了一下,让他不用受活罪。 再次抬头时,耳畔的炮声已经稀稀拉拉,想来明军的药子打光了。 这一轮炮击,孙达礼不知道多少旗丁中炮。 眼前的惨状告诉他最好赶紧带人撤,否则怕是一个都回不去。 但他不敢下这个命令,视线努力在惊慌的人群中到处搜寻副都统贺布索的身影,然而怎么也看不到。 直到一个副都统大人的贴身戈什哈,哭嚎着将主子的半个身体抱着跌跌撞撞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都统大人叫尼堪的炮打着了,打着了” 那戈什哈跟自己死了一样,两眼已然没有半点生机。 他确实死了。 阵失主将,无论什么原因,作为护卫的他都没有活路。 能做的仅仅是战死,那样不致让家人发披甲人为奴。 朝廷体恤的话,还能给他家发一份抚恤银。 看着那戈什哈手中抱着的副都统半边身子,孙达礼的嘴唇动了一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明军的大炮彻底息了火。 缴获的药子并不多,就是有足够的药子,这个时代的火炮也没法让大炮持续性输出。 过热的炮膛必须冷却,否则会炸膛。 发现明军停止炮击,穆里玛不由急的吼了起来:“贺布索在做什么,难道他还想等明军的炮再打响吗!” 一众八旗将领都不敢说话,他们知道大将军现在一定是一肚子火。 谁撞上去谁倒霉。 湖广巡抚杨茂勋看了眼黑着脸的图海,想让图海再劝说穆里玛别把满洲将士的命往明军防线填。 赶紧把降军和绿营调上去,让这些炮灰去消耗明军的药子和防御器械才是取胜之道。 终是没有这么做。 他怀疑图海要是再劝可能会事得其反,已经骑虎难下的穆里玛不仅不会听劝,可能还会变本加厉的派出满洲兵。 他输不起! 也只有胜利才能让这个根本没什么本事的靖西将军名符其实。 减少其指挥无能的责任。 此时心急如焚的穆里玛期盼着贺布索能率余下的旗丁冲到黄龙山下,然而奇迹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群明军在一面红旗的指引下从藏身的树林、石头、工事后一跃而下,向着被炮击打懵已经乱了建制的两红旗杀去。 “弟兄们,砍鞑子!” 冲在最前面的徐霖一刀砍在了一名正约束手下旗丁的领催脸上。 刀刃瞬间割去那领催一片脸皮,露出凸起的颊骨,疼的那领催捂着半边脸哀嚎惨叫。 上百把大刀不断劈砍挥落,乱了建制的满洲兵被打的不住往后撤退。 “阿巴!” 哑巴朱三用一根长矛对着一名受了轻伤正往后跑的的满洲兵脖子戳去,一下就把对方的脖子戳了个对穿。 “呃” 喉咙被戳穿的满洲兵不顾鲜血喷涌依旧在疯狂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仆倒在地,嘴里呃呃的不知道说什么。 两条腿跟神经质似的不断踢蹬。 就好像有看不见的小鬼正在拽他的腿。 蹬了不知多少下才停了下来,成了黄龙山下一具正在失去温度的尸体。 孙达礼没想到明军会主动下山出击,仓皇之下带着一众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旗丁拼死反抗,可出击的明军越来越多,往回逃的旗丁也越来越多,无奈之下也只能咬牙下令撤。 望着前方正狼狈往回撤的真满大兵们,牛万程半天没说话,一说也挺吓人的。 “鞑子现在这么不能打的?” 老牛摸摸光秃秃的脑门,有点想不明白这鞑子兵怎的跟从前大不同了。 “大人,注意说辞!” 齐一奎听的头皮发麻,四下看了看,好在没外人。 老牛意识到错误,赶紧点头:“是,是,可不能胡说八道嗯,这八旗好像也不怎么滴。” 齐一奎不想跟总兵大人讨论满洲大兵质量怎么变差了,只是好心的提醒总兵大人一句:“大人,你又有麻烦了。” “嗯?什么麻烦?” 老牛被搞的一惊一咋的。 齐一奎用嘴朝远处高坡上的大将军所在撇了撇:“明军把咱们炮弄去的事,大人向上面说了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平西王的战地观察员 炮是穆生辉丢的,关牛万程什么事? 问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被他当回事上报。 如此一来,上面要追究责任的话,牛万程必定要面临很大麻烦,弄不好就得担上一顶“贻误军机”的罪名。 好在,暴怒中的靖西大将军穆里玛暂时还没想到找只“替罪羊”,此时望着那帮正拼命往回跑的两红旗满洲兵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这次出征的京营满洲子弟多有不堪,没想却不堪至此! 简直是丢尽了八旗脸面,也让他靖西大将军跟着丢人。 众八旗将领也是人人摇头,尽管他们对大将军令八旗先攻的军令有所质疑,不想满洲子弟伤亡太大,但这一仗满洲新生子弟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不是畏战、怯战,而是根本不堪使用。 看来真是有必要整顿满洲八旗了。 湖广巡抚杨茂勋暗自摇头,也觉这支满洲大兵有点名不符实,跟当年那驰骋沙场的八旗铁骑完全不是同一支兵马,看来入关之后这八旗腐朽速度当真惊人。 摇头之余很自然想到了那远在云贵的吴三桂。 近年风传平西王吴三桂要反,朝廷也时刻提防西南方面,先帝在时有意招降夔东明军这支吴三桂的死对头,便是为将来“御吴”准备,遂有这两年各省对老顺军的多方劝降招抚,收效也很显著。 目前仅剩盘踞在茅麓山的大贼李来亨同袁宗第、郝摇旗残部,民不过三四万,兵不过万余,在十数万大军围剿下迟早覆没。 也正是因为对夔东明军的攻势卓有成效,清廷方以云贵军事行动结束为由收缴了吴三桂平西大将军印信,也裁撤其用人题补之权。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清廷这是在一步步削弱吴三桂,但吴三桂并没有如同有些人以为的那样就此举旗造反。 杨茂勋判断吴三桂如此反常甘愿受压制,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吴三桂根本没有反意; 二是吴三桂有反意,但因种种原因强行压制住了反意。 杨茂勋认为吴三桂很可能就是对八旗有顾虑,这才不敢举旗造反。 毕竟,八旗威名已久。 京营八旗、驻防八旗,满洲、蒙古、汉军二十四旗加起来足有二十万之众! 但要是二十四旗都跟眼前这支京营八旗满洲一样不堪使用,那吴三桂还会对八旗产生顾虑,心存忌惮么? 念及此处,杨茂勋不禁眉头微皱,眼下想要打消满洲八旗不堪对吴三桂这类野心家的刺激,就必须不顾一切拿下茅麓山! 用大胜压制住这一仗满洲子弟的不堪,用大胜打消吴三桂对朝廷的不满! 图海这边料到首轮进攻的两红旗子弟不会有多大战果,且极有可能被明军重创,却未想伤亡如此大。 粗略估计,出战的两红旗三个牛录至少伤亡四到五百人。 也就是说一个牛录建制的旗丁阵亡于此战。 这还是入关以来不曾有过的。 即便当年敬谨亲王尼堪殉国之战,出征的八旗也不曾有过成建制的损失,虽然尼堪战死,但明军没有取得多大战果。 现在 图海微微叹气,不经意看向面色发黑的穆里玛,却是不知是劝阻继续用满洲子弟先攻,还是不当劝。 客观来说明军的炮击虽然打乱了出战旗兵的建制,但直到明军主动出击之前旗兵的伤亡并不是很大,因此只要出战的旗兵能够悍不畏死进抵山脚明军防线前,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大的伤亡。 然而事实是三個牛录皆大溃。 更是能远远听到那年轻满洲子弟由于害怕在那鬼哭狼嚎。 这一幕,不仅其他没有参战的满洲兵目睹,绿营和降军更是看得真真切切。 图海随意四下扫了眼,发现原本都静坐在坡上坡下的降军中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 离的远看不清那些降军的表情,但多半跟震惊有关。 不是震惊满洲大兵有多强悍,而是震惊满洲大兵竟如此废物! 绿营那边更不用说了。 当真是心中发燥的很,对胡乱用兵的穆里玛更是极度不满。 直到正红旗协领孙达礼撤了下来,穆里玛方才晓得副都统贺布索已经阵亡。 不过这位靖西大将军并没有改弦更张,放弃八旗先攻,而是将此战失利归结于贺布索的意外阵亡,导致出战旗兵群龙无首方才大溃。 当下仍令两白旗副都统桑图率5个牛录2400人发起第二波次攻击。 两白旗这5个牛录旗丁中有不少老披甲人,战斗力比两红旗要高一些。 穆里玛的这个决定并没有遭到随征八旗将领抵制,一是他们不敢; 二是不少人也意识到满洲子弟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有亡国之危。 不流血牺牲的话,怕是没法让这帮满洲新生子弟重拾父祖荣光。 图海压根没说话,他很清楚自己一旦开口劝阻,穆里玛这个没头脑且死要面子的蠢货说不定就把所有满洲子弟都能派上去。 出战之前,清军再次对明军开展了炮击。 由于明军火炮方位暴露,因而在这轮炮击中有数门火炮被清军摧毁。 这一轮的炮击比先前还要长一些,重点是明军位于山脚的防御工事。 炮击过后,当两千余两白旗的披甲满洲大兵再次向黄龙山发起攻击时,几十里外清四川提督郑蛟麟指挥数万精锐正扎营于黄草坪。 郑蛟麟原本是要奉总督李国英之命统军前往茅麓山参加对李来亨部的总攻,但是两个神秘人的到来让他放弃此念,改为在黄草坪摆出一付看热闹的架势。 这两个神秘人一个是总兵吴国贵,一个是总兵马宝。 皆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心腹大将。 二人秘密前来郑蛟麟军中是为两件事。 一是确保对夔东老顺军的围剿,尤其是不能让李来亨为湖广总督张长庚,或陕西总督白如梅招降。 那样的话,对平西王是极为不利的。 二是想看一看穆里玛这个靖西大将军有多大本事。 故在听说穆里玛亲自率京营八旗一万满洲子弟上了前线后,作为行刑人亲手用弓弦将永历父子勒死的吴国贵建议郑蛟麟按兵不动,好让那个狂妄的鳌拜兄弟在李来亨面前碰的头破血流。 最好,让那一万真满同李来亨部来个同归于尽。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黄龙山坟场 第二波次攻击寄予了大将军穆里玛太多厚望。 京营八旗出征将领也对这波攻击抱以期待,哪怕两白旗的五个牛录攻不破明军的主寨,至少也要拔掉山下面的几处工事,表现出满洲将士悍不畏死的战斗精神才行。 如此,才不令降军、绿营小瞧。 镶白旗满洲副都统桑图可能是出征满洲将领中除穆里玛外,战意最强的那个。 原因是他刚刚收到噩耗,姐夫西安驻防八旗副都统杜敏在巫山战死,他的儿子僧格也在老木崆英勇殉国。 至今连尸体都找不到。 情报显示,杀死他姐夫和儿子的那个悍贼王五,极有可能就在对面的明军当中。 因为,那支明军就是从此处窜入对面的黄龙山。 丧子之痛让桑图化悲痛为力量,亲自披甲督促将士向黄龙山发起攻势。 只是两白旗出战的这五個牛录虽然老披甲人占到了三成,但面对明军依山而建的防御工事,逆寨高险异常之下,纵是老披甲人也不禁心头发怵,直觉告诉他们不可能轻易拿下明军的寨子。 “呜呜”号角声后又有战鼓响起。 激昂的鼓点让出战的两白旗满洲兵抛弃乱七八糟的想法,不管自愿还是不自愿都得向前走去。 不死于贼便死于法,没有选择余地。 吸取两红旗被明军炮击的教训,两白旗这5个牛录不是同一波次向黄龙山攻去,而是分作三批。 队形也不再严密,而是呈松散队列,如此可以最大程度降低明军炮子的伤害。 不过让桑图同一众出战满洲兵疑惑的是,他们很顺利就接近了黄龙山脚下,自始至终明军都没有打出一发炮弹。 明军药子耗尽,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不管是不是如此,反正一直拿着千里镜观战的穆里玛松了一口气。 刚才大将军还是很担心这五牛录的两白旗披甲人,也被明军火炮打的溃不成军。 那样今儿这满洲八旗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 只要桑图率部抵近山脚,穆里玛就有信心一个接一个的清除掉明军工事,哪怕伤亡大些也是值得的。 为此,已经下令准备第三批次进攻力量。 就是两黄旗同两蓝旗的披甲人。 为了不让八旗上下以为他穆里玛不把满洲子弟性命当回事,更是特意让自己的儿子参领苏尔马也披甲准备上阵。 黄龙山林子极密,地形也是极险,明军的防御工事依托地利多修在险峻之处,甚至修在悬崖峭壁之上,这注定从山下往山上发起进攻的满洲兵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伤亡。 “打完这仗,死也不来这茅麓山!” 不少满洲兵望着眼前险峻地形头皮发麻。 山上的明军依旧保持静伏,隐藏在满洲兵看不到的地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对鞑子发起致命一击。 王五也很有耐心。 既然穆里玛生生为他送真鞑子人头来,那就一定得让靖西大将军如愿。 明军的火炮是毁坏了几门,但依旧能组织一次炮击。 不过王五却下令放这帮打着两白旗号的满洲兵接近山脚,原因是他得让穆里玛和那帮来送死的满洲兵有点甜头。 人嘛,尝到希望后才会为之付出嘛。 身边的前都督郭升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山脚下正在列队的满洲兵,刚刚清军的那拨攻势,让这位崇祯朝的柳沟副将可谓大开眼界,连带着信心也是提高无数。 便如耀武兄弟所言,让这黄龙山成为真鞑子的坟场,让他们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山脚下,副都统桑图一命让人将战死以及受伤不能撤下的两红旗伤兵往后方抬运,一边组织军官部署如何进攻。 上山唯一山道自山脚绵延而上,如一条长蛇般在山上婉转盘了好几道,不知道有多长。 也不知明军在这条山道上设置了多少防御点。 可以肯定的是,沿着山道往上强攻的话,五个牛录的满洲兵怕是要折损至少两个。 仔细观察地形后,桑图没有选择集中力量沿山道攻击。 而是下令正白旗满洲第七参领的第一佐领400余披甲人,在协领石尔泰指挥佯攻山道。 另令第七参领的第三佐领官兵在参领查克丹指挥下,顺着山道左翼约半里地方向的密林发起攻击。 桑图判断那里的林子太过茂盛,人员在其中活动很难,因此明军的防御力量可能薄弱。 第八参领的第五佐领则在佐领塔阿刚指挥下,用绳索在山道右翼里许地的一处深涧边上进行攀登攻击。 那里地形的确太险,根本不能让满洲兵大规模上涌,但同样也限制了明军的活动范围。 余下镶白旗满洲第五参领的第一、第二两个牛录则在桑图指挥下充为预备队,哪边取得突破就从哪边攻上去。 石尔泰很快就带领所部沿山道小心翼翼向上面摸去,约半柱香时辰后,石尔泰部遭到埋伏于山道的明军攻击。 也就是清军接近了防守在第一道防线的徐霖部。 双方的厮杀及怒吼声、铳声立时响彻一片。 另外两个方向往山上深入的满洲兵很快也遭到了明军顽强抵抗。 占据地形优势的明军居高临下,杀得下面硬着头皮上来的满洲兵丢盔弃甲。 顺山道佯攻的石尔泰部甚至被明军用大刀直接赶到了山脚,损失多达百余人。 战死的满洲披甲人不是直接被明军砍死,就是被明军伏在树上的弓弩手射中,又或是被火铳近距离穿透双层棉甲。 有的则死于明军早就布置好的陷井。 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身披铁甲的满洲老兵,就是不幸跌入插满竹尖的坑中,因身上有铁甲倒是没扎到要害,但无一例外不是脚被竹尖穿透,就是小腿被戳出几个血洞来。 一个个在坑中哀嚎惨叫,根本爬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当明军出击将山道上的满洲兵赶下山后,就有明军提着早就烧好的热水朝坑中一桶一桶的倒。 烫的坑中的满洲老披甲人都熟透了。 左、右两翼一沿密林、一沿深涧边往上攀爬的满洲兵同样损失惨重。 不少满洲兵甚至连明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突如其来的冷箭夺去生命。 不时有满洲兵从山上往下方滚去。 顺深涧往上挺进的塔阿刚部更是不断有人脚滑坠入下面的深涧,当场摔得不是全身骨头为之粉碎,就是整个人完全变了形。 这场攻坚战,让参战的满洲子弟可谓是吃够了苦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尔鞑子可愿降也 两千多白旗满洲子弟在黄龙山上叫苦不迭时,观战的靖西将军穆里玛却是信心不断提升。 因为,大将军无法从千里镜中看到被密林掩盖的满洲子弟,是如何一边披荆斩棘辛苦开辟道路往上攀爬,一边又是如何被突然冒出明军打的伏尸一地的。 穆里玛只看到在桑图指挥下,已经有三个牛录的子弟攻了上去。 这可是刚才出战的两红旗损了一个牛录都不曾取得的战果。 随着攻势推进,一众八旗将领脸色也都渐渐好看起来。 纵是图海也眉头微微舒缓。 只要能攻上去与明军近身肉搏,即便明军占据地利给满洲子弟带来大量伤亡,但兵力薄弱是明军的硬伤! 此时不仅是穆里玛亲自指挥京营八旗在黄龙山方向发起大规模攻击,其余明军各寨也正在承受十万绿营兵的猛攻。 指挥绿营攻击明军各寨的是湖广提督董学礼。 全线进攻就导致黄龙山这边难以再得到其它各寨明军的支援。 倘若穆里玛仍旧使用传统战术先驱降军和绿营攻击,最后再出动满洲八旗兵,极大概率能够生生用人命耗死明军,最终成功夺取此寨。 毕竟,明军不仅防御武器在消耗,体力方面同样也在消耗。 可惜的是,自大的穆里玛走了一招臭棋。 可能出发点是好的,毕竟满洲新生代太废,可是这招臭棋却让身置战场之中满洲八旗兵苦不堪言,有的更是咬牙操起穆里玛他三代女眷来。 负责守卫深涧方向的是江天成指挥的200铳手以及100名长矛手。 这片区域山高崖陡的确让明军难以驻守更多兵马,顺着山涧那窄处甚至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道攀登上来的满洲兵,也没能顺利迂回上去,反而正经历着如地狱般的恶梦。 埋伏在上方的明军压根不需瞄准,甚至都不需探头就用火铳将他们死死堵住。 随佐领塔阿刚顺着山涧摸过来的满洲兵近五百人,就这么被明军用火铳拦在半山腰。 前后拥挤之下,前方是不断中铳惨叫坠入深渊的满洲兵,后面则是时不时的有满洲兵在自己人的推挤夹搡中失足坠落。 队伍前后中央,到处都是惊呼和惨叫声。 一些胆小的满洲兵生怕自己也掉下去,两只手死死拽着能够让他们安心的石块,有的则是直接贴着崖壁蹲着同时,不忘用两手做支撑顶着身子。 塔阿刚已经连续组织几批披甲兵试图攻破前面的明军阵地,但每次都不及到明军阵前就被打的不断掉崖。 为了防止满洲兵接近,明军还在狭窄的小道上撒了好多豆子。 满洲兵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脚下的豆子滑倒掉下去。 阴险狡猾的很。 江天成甚至还准备了几罐菜油,只待情况不对就从上面倒下来,保证能把冲过来的满洲兵摔的狗血淋头,爬都爬不起来。 进不能进,退也退不得的满洲兵拥挤在半山腰上,滋味可想而知。 眼见实在是无法从正面突破,佐领塔阿刚选了十几名擅于攀崖的好手,利用携带的登山工具试图直接爬上横在他们头顶的巨崖。 这个任务十分艰巨,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下场。 挑出来的满洲兵都是老卒,一個个将长刀用牙齿紧紧咬住,不断尝试下终是有几支飞钩顺利扎在上面。 拽了几次确认飞钩完全卡住后,满洲老卒立时腿脚并用,顺着绳子往上面爬。 塔阿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老披甲人们不负所望,一个个相继上到崖顶。 然后不等这些老披甲人翻上来,上面就出现一杆杆长矛,对着他们的脸、脖子就戳了过来。 “啊!” 随着一声声惨叫,一个又一个老披甲人如断线风筝一跃而下,在一众满洲兵惊恐目光中直直摔下深不见底的谷涧。 惨叫声如同回放,不断在满洲兵耳畔回荡。 六七条绳子也软绵绵的耷拉而下。 显然上面的明军砍断了飞钩。 不等塔阿刚咬牙咒骂,崖上一颗颗石头就朝下面的满洲兵砸了过来。 下面的满洲兵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人,就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的乱成一团。 “盾牌,盾牌!” 塔刚阿大叫着让手下披甲人赶紧将盾牌遮在头顶,随着石头的不住落下,“嘭咚嘭咚”的跟下冰雹似的。 有没来得及用盾牌遮挡的满洲兵不是被砸得头破血流,就是被砸得身子直晃站立不住失足摔下深涧。 “撤,后面的快退!” 塔阿刚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取得突破了,为了不让满洲子弟在这半山腰一个个死去,只得下令后撤。 可就在这时,悬崖上的明军突然又将燃烧的被子扔了下来。 数十条怕都不止。 “什么东西!” 落下来的被子直接罩住一片满洲兵,不等这些视线突然一黑的满洲兵将被子拽下,裹在被子里的火药就着了起来。 “噗嗤噗嗤”不断喷出火焰烫伤满洲兵同时,也让下面浓烟四起。 那些被“燃烧被”遮挡了视线的满洲兵被烫的迷了方向感,一个又一个的失足掉进深涧。 更多的满洲兵则被被子燃烧产生的硝烟呛的不住咳嗽,眼睛根本没法睁,呼吸更是难受。 上面的明军还在不断将被子扔下,这里扔一片,那里扔一片,以致远处用千里镜观战的大将军穆里玛终是意识到不对。 他的满洲子弟并没有同明军近身搏杀,而是正被明军活活折磨着! “喘不上气来了!” 被浓烟呛的快要死了的满洲兵们绝望的直接跳下深涧,宁愿一死也不被活活呛死。 “退,快退!” 眼睛半眯着正不住流泪的佐领塔阿刚也是急了,不断咳嗽同时拼命朝后方冲去。 结果本就大乱的队伍瞬间更乱,失足坠崖的已不是一个个,而是一批批的往下掉。 近五百人的八旗队伍连敌人鬼影子都没瞧见,活生生就少了一半! 不断燃烧冒烟的被子将满洲兵分割成几股。 除最后面一批及时退了下去,前面的都叫困住。 人数不下百余。 就在这百余满洲兵以为他们都要死在这该死的茅麓山茅麓山时,上面响起明军的声音:“尔鞑子可愿投降,若愿降,救尔等一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两白旗的大溃 “明贼要劝降我?!” 已经被呛的就剩半条命的塔阿刚觉得这简直就是天大笑话! 不顾每一口呼吸都有呛人的浓烟进入肺中,持刀对着前后披甲人大喊:“这是汉人的诡计,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满洲勇士就是死也不能向汉人投降!” 一边喊一边不住咳嗽,就差把肺子咳出来。 可塔阿刚话音刚落,上面的崖顶就陆续扔了十几条绳子下来。 之后明军也喊话道:“下面的鞑子听着,这是给你们最后的活命机会!若愿意投降我军就用手拽着绳子往下拉三下,我们收到汛号后就把你们拽上来!否则,你们不是被呛死,就是被活活烧死!” 似乎是为了证明被困的满洲兵真的没有活路可选,上面的明军又扔了一些被子下来,另外就是成捆的木材。 不是干木材,而是刚刚从林中砍伐下来的树枝。 一烧就冒烟的那种。 火势顿时为之加大,烟雾也越来越多。 绝望的气息笼罩在每个满洲兵脸上。 “谁也不能降,谁也不能丢祖宗的脸面!” “八旗绝不能向汉人投降!” “谁敢投降,朝廷一定会杀了他全家,杀了他全家!” “” 唯恐手下的满洲子弟真投降汉人的塔阿刚半眯着眼,努力从这团烟雾冲到另一团烟雾,不住的吼叫威慑。 然而,他还是看到了有几个年轻旗丁已经将手伸向了那些绳子。 “胆小鬼,你们要当满洲的叛徒,要让你们的亲人因你们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怒气冲冲的塔阿刚挥刀,将一名正在将绳子往下轻拉三次的年轻子弟砍倒在地。 结果这名满洲兵倒下那刻,原本悬在那的绳子突然被上面的明军拉了回去。 再也没有重新扔下。 很明显,明军试图通过这个举动告诉被困的满洲兵——多一根绳子伱们就能多一個人活命,少一条绳子就得多死一个人! 恐慌在蔓延,求生的欲望不是塔阿刚这个垂死之人能够强行压制的。 “佐领大人,我们吃不消了,太呛了!” 几名眼中满是对生渴望的满洲子弟一边抹眼泪,一边咳嗽着向他们的佐领求情。 得到的却是谁降就杀谁的威胁。 “你不想活命也不能带着我们一起死啊!” 两个被浓烟呛到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年轻旗丁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发狠冲向了塔阿刚,之后合力将他们的佐领大人用力推下悬崖。 这是一对表兄弟,表哥叫努大海,表弟叫安尔根。 不断坠落的塔阿刚惨叫声犹在耳畔时,两个表兄弟就拼命拽住两条绳子,一边喊着他们愿降,一边用力向下猛拽三次。 在其余满洲兵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这对表兄弟竟真被明军拉了上去。 “你们快上来吧,明军真的不会杀我们!” 很快,这对表兄弟就充当起劝降使者来。 不断用汉话、满洲话对下面仍在犹豫的同伴重复叫喊。 此时残余满洲八旗兵军职最高的是领催怒格,他没有同佐领塔阿刚一样阻止手下这帮年轻的子弟投降,但他也不会投降。 辫子、眉毛都叫烧没了,只觉每一口呼吸都无比困难的怒格,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崖边,猛的纵身向下一跃。 身后,是一群正在狂拽绳子的满洲子弟。 “拉我上去,我孟阿图愿降,愿降!” “我佟佳尼玛也愿降!求求你们,快拉我上去!” “你干什么,这根绳子是我先拿到的!” “呃!” “不要抢,不要乱,一个个的啊,你干什么!” 年轻的满洲子弟们没有勇气追随领催大人跳崖,但他们有勇气向汉人投降。 可十几根绳子根本不可能让他们全部得活,争抢中,同为满洲子弟的八旗兵们很自然的开始内讧。 有抢不到绳子的满洲兵甚至绝望的挥刀将绳子砍断! 最终,仅有35名满洲兵成功上到崖顶,成为这场最后灭明之战的幸运儿 右翼第八参领第五佐领惨败,左翼第七参领第三佐领也是惨败。 从山道往上攻的第七参领第一佐领更是被明军一路赶到山脚。 溃退途中,左翼指挥官参领查克丹不小心被一颗大树桩绊倒扭伤了脚根,当他挣扎欲起时,身子却被人抱住,然后一把匕首伸到他的脖子下。 “阿巴阿巴!” 哑巴激动的一把抹断这个摔了跟头的满洲军官后,高兴的带人又去追杀那些在林中各处乱跑的满洲兵。 大乱之下,这帮满洲兵有很多人都失去了方向感。 在林中跑了很久,才发现他们还在林中。 佐领巴笃里同几名披甲人被明军堵住,望着恶狠狠从四周逼近的明军,巴笃里悍然提刀怒吼着冲了上来。 “砍!” 张天放右手猛的挥落,数十名手持大刀的士兵将那顽抗的满洲佐领砍翻,另外几名披甲人也被明军的大刀变成一滩肉泥。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成为这片贫瘠山区最好的肥料。 三个方向的同时大溃,让督兵参战的副都统桑图失去了进攻方向,也让其手头两个牛录的满洲兵失去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自知已经无法挽回的桑图,没有头脑发热带着最后的两个牛录上山同明军拼命,而是立即收兵向防线退去。 山上,到处是追杀满洲兵的明军。 从上方顺势而下的明军,不断的将下面露出后背疲于奔命的满洲兵斩翻在地,鲜血从山腰一直洒到山脚。 那些从前在汉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满洲大兵,威风不可一世的八旗铁骑,就这样一个个在这丛山峻岭间失去生命。 在此过程中,有些满洲子弟还是表现出了父祖才有的血性,可惜这些人连和明军肉搏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蜂涌而下的明军乱刀斩杀,乱矛戳死,乱箭射死,乱铳打死。 清军防线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声。 西边的太阳也即将落山,黑夜将再一次笼罩黄龙山的每一寸土地。 原本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各处明军爆发出来的欢呼声。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万人的清军防线静得吓人。 大将军穆里玛的脸也难看的吓人,跟个恭桶似的。 臭的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一个月才几个钱? 作者注:茅麓山战役为真实历史,也是明军取得的最后一场胜利,此役京营八旗在穆里玛愚蠢用兵下几乎全军覆没,不知道这段历史的读者请多读书,不要乱质疑作者给什么清军统帅降智,那样会显得你对历史很无知。 详情参考《南明史》,另“又上茅麓山耶!”为满洲八旗碰到困难时谚语,即还能有当年打茅麓山那般艰险么 夜深人不静。 清军防线灯火通明,八旗将领在大将军帐中不断进出。 表情皆是凝重万分。 白天这仗打的实在太惨了,出战的两红旗官兵伤亡500余,两白旗的伤亡则达到了惊人的1400余,也就说出战的八个牛录被明军硬生生打掉了四个牛录! 伤亡达到一半,余下四个牛录兵其实也是废了。 军心士气、战意斗志可以说一個不剩,不休整个半年压根甭指望还能上阵。 不用问,这会偷偷在问侯他穆里玛全家的满洲子弟一扒一堆。 其兄鳌少保肯定也逃不过。 谁让鳌拜非要这个蠢货弟弟挂大将军印出征的呢。 仗打的实在是太惨了。 穆里玛同图海从京中带来的满洲旗兵一共才28个牛录10000人,这才半天就死伤2000,谁吃得消! 本被穆里玛这个靖西将军压制的八旗将领们都开始闹了。 除了咬牙切齿想给儿子报仇的桑图外,其余五个副都统都在质疑大将军一意孤行,不顾满洲子弟性命胡乱用兵。 定西将军图海、湖广巡抚杨茂勋鉴于伤亡太大,也不管穆里玛怎么看他们了,都在帐中劝说穆里玛不能再这样打下去,明日再战必须先以降军打头阵消耗明军器械才行。 你一言,我一语,除穆里玛少数几个亲信外,三品以上的军官都反对再派满洲子弟去攻坚啃对面这块硬骨头。 伤亡已经达到两成的残酷事实,其实让穆里玛也开始打退堂鼓。 之所以迟迟不肯松口,或者说承认自己的错误,主要还是与自尊心有关。 更重要的一点,他是鳌拜的弟弟! 他要是承认错了,承认无能,八旗上下肯定会将怒火转到鳌拜身上。 那些死了子弟的八旗官员又哪个还肯替他鳌少保摇旗呐喊了! 打赢了还好说。 可眼下连明军的脚都没摸到呢! 真要再以满洲子弟强攻,弄不好燕京八旗就得家家带孝! 对于正在和苏克萨哈死斗的鳌拜而言,如果八旗上下都对他记恨在心,肯定是极其不利的。 自古,军事永远受政争影响。 今天,在这长江边上明清的最后一仗,亦是如此。 说不定燕京那边收到战报,在家避祸不出的索尼都能痛饮几杯,言称什么鳌拜之亡始于今日。 不过战报肯定没发出。 怎么发? 大帐内,穆里玛内心煎熬,最终还是最后的理智压制住了冲动,决定明日改换战法先打赢再说时,帐外对面的黄龙山突然传出整齐的呼喊声。 “大明朝湖广总兵王耀武敬告贼清靖西大将军穆里玛,伪帝康熙他娘可曾见过真男人,若未见,可至夔东同王公共赴巫山云雨!” “混账!” 不止穆里玛怒了,图海和杨茂勋等人也是大怒。 明贼这是公然挑衅大清,甚至还辱及太后,简直是狂妄至极,目中无人! 难道他们真以为凭借这小小的茅麓山,凭借这最后的万把人就能同大清抗争到底吗! 做梦! 我大清兵不过小小挫折而矣,真用雷霆之力,荡平你茅麓山还不是轻而易举。 怒火冲天的穆里玛冲出帐外,就见对面黄龙山到处都是火把,似有上万人之多。 “此明贼故弄玄虚,疑兵之策,大将军无须理会。” 湖广巡抚杨茂勋早就侦知李来亨可用战兵不到万人,就算近来有西线明军残兵窜入,最多也就一万三四千人。 而此时大清兵正全线攻打茅麓山,所以杨茂勋认定对面黄龙山明军撑死也就四五千人。 弄这疑兵手段不过是吓唬清军而矣。 穆里玛当然也知道明军在故弄玄虚,也是在故意羞辱他,但眼下偏是拿这股明军残兵没有办法,脸色阴沉听了一会,“哼”了一声便欲拂袖回去,耳畔却又传来熟悉的满洲话。 竟是有数十名满洲子弟投降了明军。 这帮贪生怕死的满洲子弟在明军授意下于那大喊什么鳌拜乱政,有弑君篡位之心,根本不是大清的忠臣,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奸贼。 还说什么鳌少保之心跟司马昭差不多路人皆知! 又说穆里玛是个大草包,再听由此人指挥京营八旗就得家家带孝。 还鼓动满洲八旗兵及时弃清投明,不要被穆里玛充为炮灰使用,将性命白白丢在这鬼地方。 最后,又是数千人齐声呼吼。 这回不是吼给穆里玛听的,而是吼给清军防线所有人听的。 大意是什么韩监国定武诏令天下,凡正衣冠入燕京者即得大明法统为天下共主! 又言满洲八旗废物一帮,凡英雄者都能以一杀五,好汉子岂能再叫他满洲鞑子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反正归结起来就是要四方好汉趁此时揭竿而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听的防线内的清军目瞪口呆,也把那定西将军图海同湖广巡抚杨茂勋听的惊出一身冷汗来。 倒不是被对面号召天下英雄反清所惊,而是为那明监国韩主定武的诏令所惊。 倘明朝宗室真愿让出明朝法统予正衣冠反清者,这天下恐怕再也不能太平了! 这么多人听到了这诏令,他们就是想封锁也不能。 甚至很有可能降军与绿营都有人为之动心。 还真有人动心了。 远处,牛万程同一众部下早就被对面惊动,一个个在那听的津津入味。 “大将军怕是要气死喽。” 齐一奎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白天是他带人把满洲鞑子打的跟孙子一样。 牛万程不禁点头道:“嗯,是挺带劲的。” 齐一奎愣住:“什么挺带劲?” 老牛朝对面一指,咧嘴乐道:“当然是王五要干咱大清的太后啊。” 闻言,齐一奎顿时严肃起来绷着脸提醒牛总兵:“大人,咱们是绿营,吃的是大清饭,拿的是大清饷,怎么可以替贼张目呢。” “噢,对,对。” 牛万程把脸一板,拿脚踢了齐一奎一下,没好气说了句,“那你明天去向大将军主动请缨去同明军拼命,我这个总兵不拦着你。” “这” 齐一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讪笑一声:“大人不是说笑么,我一个月才几个钱,玩什么命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五爷驾到! “耀武兄弟真是用兵如神啊。” 虎帅李来亨派来助战的前都督郭升看着远处清军防线,有感而发。 边上的浮尘子道长也跟着感慨一句:“兵者,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闹这么一出贼清那位大将军怕是真就骑虎难下,抹不开面子要同咱们拼命喽。” “不怕他拼命,就怕他不拼命!” 王五笑了笑,之所以让将士们和那几十个满洲俘虏阵前喊话,确是想刺激穆里玛孤注一掷把京营八旗全派来跟自己玩命。 只要能把京营八旗那帮真满打残,把八旗纸老虎真相提前戳穿,他就不信吴三桂不动心! 再配以假韩王监国名义散布的“正衣冠者为帝”檄文,不敢说能立即让吴三桂那帮人动起来,至少也能给清廷养几个阳奉阴违的主出来。 没办法,如今这局面,茅麓山这支孤军想要独打硬拼,实在是太难太难! 因此,迫切需要大势发生一点改变。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改变也能让套在明军脖子上的绳索松动一点。 穆里玛真的疯了。 天还未亮,清军防线就鼓炮齐鸣。 昨日没有出动的两黄、两蓝旗尽数出动,两红和两蓝残余几个牛录也披甲执挂被穆里玛赶上了前线。 孤注一掷! 穆里玛要用事实证明他绝不是明贼蔑称的大草包。 没人阻止得了手握靖西大将军印、随时可以先斩后奏的穆里玛。 甚至图海在与穆里玛激烈争执过程中,险些被穆里玛当场命人抓起来。 无奈,图海只得以定西将军身份咨文四川总督李国英、四川提督郑蛟麟,要四川清军主力务必在三日内火速进至黄龙山。 这是做最坏的打算。 满洲八旗倘若再败,这场仗就必须由绿营打下去。 眼下也顾不得四川清军那帮人怎么看待满洲兵败这件事了。 病有轻急缓重。 湖广巡抚杨茂勋也暗中派人回武昌,请求总督张长庚赶紧征发民夫十万。 一旦穆里玛兵败则立即加固排桩防线,并纳殉国的副都统贺布索意见于排桩内外再修一道长150里的壕沟,万不可使贼突出。 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武,也绝不是视满洲子弟生命如草芥,穆里玛不但命其子苏尔马披甲冲锋在一线,更是亲自督领戈什哈上阵。 把降军和绿营那帮将领看的眼都傻了。 绿营私下做庄开盘的比比皆是。 谣传总兵大人那里赌的最大。 低于十两银子都不收注。 就这么着,七千余打燕京来的满洲子弟被脑子抽风的穆里玛强迫踏上了不归路。 鏖战几近一日! 至傍晚时,黄龙山差点被鲜血染成红山。 密林中、深涧中、溪水中,到处都是战死的满洲兵尸体。 有的尸体甚至都已经被溪水泡的发白发胀。 从山顶到半山腰这段距离是满洲兵伤亡最多的地方,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器头盔,有的地方更是真正的血肉磨场,绞肉机的存在。 穆里玛的儿子苏尔马同几十名穿铁甲冲杀在前的满洲兵,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石磨砸成一滩肉泥。 骨头渣子都不剩。 绝望,彻底的绝望。 “大将军,下令撤吧!” 正黄旗副都统索拜哭喊着请求穆里玛撤兵,给这次出征的京营八旗子弟留一点骨血。 仗打到这份上,已经毫无取胜希望,也毫无继续下去的意义。 然而脑袋跟被驴踢了似的穆里玛还是挥动大将军旗,将最后三個保持完整建制的牛录派了上去。 副都统桑图也负了伤,和疯了的穆里玛一样死死瞪着山顶上正随风飘扬的红色大旗。 眼中满是仇恨,以及不甘。 “杀贼!” 面色狰狞的桑图不顾伤势,带着身边的戈什哈逼迫已经胆寒的满洲子弟回头同明军再次搏命。 从东到西,从上到下,黄龙山俨然成了一座真正的坟场,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满洲子弟埋葬于其中。 重伤的桑图被王五一刀斩翻。 残阳如血,视线中遍地都是尸体以及已被明军杀的胆寒的满洲兵。 提刀上前猛的斩下,一面镶红军旗应声而倒。 镶黄旗帜倒下。 正蓝旗帜倒下。 一面又一面满洲军旗在不同的地方一一被明军砍断。 穆里玛心很痛,眼前山上成堆的满洲子弟尸体让他怒火中烧,让他胸中如有大石堵着,让他险些晕倒过去。 “为什么要让我受这奇耻大辱!” 绝望的穆里玛想要自杀躲避战后的骂名和嘲笑,却被忠心的戈什哈们抢出向着己方防线飞快奔去。 靖西将军的大旗同样也在向着后方飞奔。 “撤,快撤!” 山脚下尚在和明军苦苦支撑的满洲八旗兵彻底崩溃,不顾一切的向后方跑去。 “大捷,大捷啊,耀武兄弟!” 前都督郭升被眼前一幕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二十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如此酣畅淋漓的痛杀东奴,还是头一回看到东奴被己方杀的溃不成军! “好,好!” 兴奋的只会说好的浮尘子道长手舞足蹈,这一刻他想到了战死的师傅,想到了为国而死的师兄弟们,想到在这茅麓山十年的坚持! 一切,都值了。 满洲兵既大败溃逃,自是要收拾战场,清点统计物资,为下一次清军更大规模的攻势做准备。 毕竟清军还有源源不断的兵员。 然而,让所有人都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挂印湖广总兵王五突然将手中的大刀向空一举,喝令左右:“还能喘气的随我去斩穆里玛!” “去斩穆里玛!” 伴随军令传递,已经精疲力尽的明军将士们还是从黄龙山的每一个角落冲出,向着清军防线呼啸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血红大旗。 旗下,是手持大刀的王五。 一直在看戏的牛万程发现明军竟然追着满洲兵朝他的防线扑了过来,没来由的就是浑身一震,刚要让人去把齐一奎叫来时,身边的亲兵丁某就嚷了起来:“大人,明贼杀过来了!” “妈的,什么明贼!” 牛万程气的一个大耳光子甩在了丁某脸上,“是五爷驾到!”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五爷,您吉祥! 满洲大兵漫山遍野拼命争逃的景象,成了三峡地区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线。 甲申以来,从未有过。 看呆了绿营,看呆了降军,也看呆了那些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做牛做马的民夫们。 无数双注视的眼睛涌现无数个问号:真鞑子,就这点本事? 窃窃私语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鄙夷厌恶者有之,心生悔意者更有之! “唉,完了,完了!” 湖广巡抚杨茂勋急的一屁股瘫坐在地,竟是失声嚎哭起来。 八旗威风,一朝毁于此,毁于穆里玛这个蠢货! 这一仗传出去,大清江山不亡于明,将来也要亡于吴三桂那帮贼。 图海也叫眼前惨状恨得握紧双拳,脖子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若有可能,他真想一刀宰了穆里玛! 兵败如山倒,救无可救。 天又快要黑,眼下任图海和杨茂勋如何痛恨无能的穆里玛,他们也不可能挽回败局。 现在把降军和绿营驱上去也无济于事。 唯今之计,只能派人接应退下来的满洲子弟,争取少死几个。 可让图海和杨茂勋没想到的是,那黄龙山上与满洲八旗搏杀了一日的明军竟然冲下了山,如一群猛虎般死死咬着溃逃的满洲子弟。 满在前,明在后。 就在方圆几平方里的山地上你追我赶。 不时有疲于奔命的满洲子弟被明军斩翻在地。 溃下来的满洲八旗完全失去建制,不是各自为战,而是各自逃命。 谁也顾不得谁,谁也不想管谁。 这当口,全他娘的恨额娘给他少生两条腿! “追!” 为了提高速度,同王五一样直接卸甲的明军将士足有数百人。 徐霖、哑巴、狗剩、江天成、张天放、麻思忠等人都冲杀在前,恨不能背上生出翅膀一下飞到溃奔的鞑子前面将他们堵住才好。 下山追击的明军其实并不多。 只有不到两千人。 连续的厮杀纵是明军伤亡并不大,但也失去了近千名将士,余下受伤和体力耗尽的也有很多。 就这不到两千的明军将士,从不同方向如同几道锋利箭头向着溃逃满洲兵狠狠插了过去,所到之处如大刀切豆腐般如入无人之境。 “别砍别砍,我投降,投降!” 在明军不要命的追击下,有跑不动的满洲子弟直接“扑通”跪倒在地向明军乞降! 不是一個,而是一批批。 多的有上百人,少的也有数人。 投降如同瘟疫蔓延,迅速波及所有溃兵。 俘虏之多,令得追击的明军根本腾不出手来收容。 王五也不想理会这些丧了胆的满洲兵,只持刀向着清军防线猛冲。 他要借此机会再次打破清军防线,将战线往外推! 为茅麓山根据地获得足够喘息和休整时间,以便赢得最终突围之战的胜利。 “大伙随我下山抓鞑子!” 浮尘子道长见没有人手看押鞑子俘虏,赶紧组织山中的百姓下山。 根据地在李来亨经营下,战时为兵、闲时为民,早就军民一体。 官兵打了胜仗,抓了那么多鞑子没人押上山如何得了! “下山抓鞑子了!” “张二家的,你去拿绳子!” “三娘,别拿扁担,下面鞑子丢的刀有的是!” “六大爷,您老这么大年纪就别去了!” “说的甚屁话,当年我跟老闯王纵横天下时,你娃还在你爹肚子里咧!” “” 伴随着铜锣声,碑亭寨的男女老少全涌下了山。 伤势未愈的瞎子万四同张北丘等人见妇孺都下去帮忙了,作为一帮老爷们哪好意思还躺在那,带着上百名轻伤员也下山帮忙。 发现押送他们上山的是帮“游击队”,作为大清中央禁军的满洲八旗兵们,却是没一个生出逃跑之心,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乖乖按照“游击队”要求将自个用绳子绑好。 然后一个搭一个排着长长队伍往山上走去。 碰到不好走的地方,就一个接一个的跳过去。 看着,跟一群僵尸差不多。 “都老实一点,谁不老实老子就一刀废了他!” 努大海同安尔根这对嫡亲表兄弟也带着昨天就投降的满洲兵,加入押送俘虏的行动。 很卖力,也很积极。 甚至,表兄弟俩的神情看着还很愉悦。 似乎,抓到的俘虏越多,他们就越开心 “老齐,五爷来了,咋弄!” 齐一奎火急火了赶到总兵处,没等开口总兵大人就霹头盖脸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五爷?” 齐一奎怪纳闷的:昨儿还称兄道弟,今儿辈份就见长了? 也是,如今形势不同,有点逼人了。 当下提出自己的意见,打肯定是不能打的,但不打又没法跟上面交待。 所以,就让下面人朝空放三铳,意思一下就行。 五爷总不可能真想把他们给突了吧。 牛万程一听这个法子好,两边都能交待,当下便让一众亲信心腹下去安排。 然而,让老牛郁闷的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铳声。 那边穆大将军已经领着帮满洲老爷退进来了,这再不打几铳回头大将军回过神来能有他的好! 气乎乎的带人到了一线。 肚子是气鼓鼓来的,人却是憋走的。 排桩防线处的营兵们一个个蹲在地上,压根不肯放铳。 朝天放都不肯! 然后,不知道谁先起身跑的,总之,几千人呼拉一下就跑了个没影。 绿营这一跑,降军那边也炸了。 明军还没到防线,清军就跑的一个不剩。 独留下帮民夫傻乎乎的在那看着。 王五带着手下越过防线后就看到牛万程带着百来人蹲在地上。 看到熟悉的面孔,牛万程赶紧起身哈腰道:“五爷,您吉祥!” “嗯,五爷?” 王五也怪纳闷的:按道理,老牛是不是应该管他叫八爷才对。 来不及细想五和八的区别,长刀朝牛万程一指:“泰君呢?” “嗯?!” 牛万程听的一脸懵。 意识到说法不对,王五赶紧问穆里玛去哪了。 “跑了!” 牛万程朝后方一指。 就在五爷过来前,靖西大将军带着湖广巡抚还有一众高级将领跑了,大概是往兴山方向跑的。 王五奇怪了:“那你怎么不跑?” 老牛陪着笑道:“五爷优待俘虏,诚信守义,卑职没理由跑啊。” “严肃点,我是兵,你是贼!” 王五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家伙太好了,搞得这家伙脸皮越来越厚了的。 “这不是想给五爷带路么。” 老牛实话实说,他想请五爷帮个忙,就是送穆里玛去见他妈。 要不然,他老牛肯定要被当成替罪羊。 第一百二十章 还好你不是老六 听了牛万程的提议,王五下意识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哼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利用我。” “不敢,不敢!” 老牛是有苦水的,当下便将那炮的事给说了。 “这仗京营八旗打的这么惨,回头朝廷肯定要彻查,穆里玛倒不倒霉卑职不清楚,可卑职这脑袋铁定是保不住的,所以就是怎么说呢还请五爷给个面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老牛说了一通,泪眼汪汪的,就差再给五爷打个千了。 朝廷是谁当家? 鳌拜! 鳌拜能把他亲弟弟推出来向八旗谢罪,然后说他这个当哥哥的有眼无珠,任人唯亲才导致八旗家家带孝? 肯定不能。 那只能找些替罪羊喽。 战役结果不会有变化,但战役过程就值得说道了。 湖广绿营不就是屡败屡战么。 那么最后,知情不报的郧阳总兵第一個得拉出来挨刀! 为了活命,老牛也只能挥泪斩马谡。 当然,他自个斩不了,也不敢斩。 但没关系,有五爷在啊! 五爷强项是什么? 专砍真鞑子! 了解事情原由后,王五觉得这事的责任倒有八成在他身上,那些炮的确是他拉上山的,本意是好的,没想坑到人家老牛了。 问题是他到哪去找穆里玛。 四下看了眼,天已经黑了,黑灯瞎火的在山沟里找人,王五有那心也没那能力。 遂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是你说穆里玛已经跑了” 老牛等的就是这话,赶紧道:“是跑了,不过我的人跟他一起跑的!” “你是说?” 王五心头一突,隐约觉得一张大网早就罩在穆里玛头上,就等他去收网。 “五爷英明!” 老牛一脸恭维状。 先前他让齐一奎带着帮底子不干净的营兵护着穆里玛他们东逃,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明智决定。 事情都到这份上,傻子也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王五当然希望能够手刃穆里玛,将这蠢货主导的黄龙山之战打出个最有利明军的局面来,也打出他王耀武的威风来。 但又不想白白被牛万程利用,偏是脸皮薄,实是不好意思勒索对方,便拉着个脸故作沉思状。 见状,牛万程急了:“五爷,您老可别磨蹭了,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啊!您老不趁这回把那帮真鞑子都干掉,往后咋能安生!” 王五不置可否,问跟穆里玛跑的都有哪些人。 得到的答案除了定西将军图海外,另有湖广巡抚杨茂勋、八旗副都统索拜等上百重要人物。 用后世的话讲,大将一个,上将一个,中将、少将若干,外加一个全省最大的官。 这要是一锅端了的话,啧啧,含金量绝不低于李晋王的两蹶名王。 因为都是真满洲。 必须要干! 王五十分动心,还是装腔作势飘了一句:“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 牛万程很认真的看着王五,“五爷是聪明人,聪明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五爷您想,满洲人这次败的这么惨,要是连穆里玛、图海他们也战死,朝廷下面要用谁来对付五爷呢?” 言罢,朝自己鼻子一指,“不管朝廷用谁,其中肯定有卑职的名字!” “” 王五叫这话听的怔了好几个呼吸,揉了揉被血水模糊的眼睛,弱弱的问了老牛一句:“你在家排行老几?” 牛万程脱口就道:“老大啊。” “噢。” 王五松了口气,老大可以,他就怕对方是老六。 事不宜迟,立即出发。 沿途有意外收获,竟有一支四百多人的降兵主动向明军投降。 一问才知道是去年殉国的渭源侯李复荣的部下。 李复荣部就是“夔东十三家”之一,其部遭清军围困时英勇战死,余部三千余人降了清军,后湖广提督董学礼挑选两千人编入绿营,其余人都给遣散。 指挥这四百多人的是个叫王胜明的副将,其自称王阳明后人,当年曾同永历朝廷的司礼掌印太监庞天寿一起去澳门,雇了一支300人的葡萄牙佣兵参与了桂林之战。 原本王胜明是准备奉庞天寿之命前往欧州觐见教皇、葡萄牙国王,拿着永历皇帝亲笔信借欧州援军对抗满洲鞑子的,可惜未能成行。 咒水之难后逃至四川,辗转来到李复荣部下为副将。 李复荣战死后,其部下三大总兵降清,王胜明被迫也跟着剃发。 今日见明军仍有不屈之士,且大败满洲八旗兵,王胜明当即脱队率领所部数百人重新反正归明。 见王胜明等主动反正还愿继续跟清军干,王五自然收纳。 因天黑难辩敌我,便叫王胜明部统一在胳膊缠上白布条,以为敌我区分标志。 匆忙间哪来那么多白布,不少反正的降兵便解了裤衩撕成若干条分着带了。 王五让他们就跟在后面。 没想这一路过去,又有不少降兵前来投降。 究竟有多少,王五也不清楚,便叫徐霖带人专门收降。 沿途也有不少隶属牛万程的绿营兵,其中不少人要重新反正跟五爷干。 王五很心动,他虽然粉碎了穆里玛组织的满洲八旗攻势,但自身兵力也下降的厉害。 如今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也就三千左右。 故而也需要利用这场大捷收编俘虏和降兵,从而为下一步作战奠定基础。 没想牛万程却幽幽说了句:“这帮人留在卑职这里比跟着五爷要强。” “嗯?” 王五细细一想,牛万程手下这帮绿营兵大多都是叫自己打出阴影的,本身对于继续抗清并没多少热情,战斗力也不是太高,若是为了扩军将这帮人全收进队伍中,其实是弊大于利的。 因为,他最需要的凝聚力和团结会被这帮不坚定的营兵稀释掉。 所以,收一些原明军降兵就可以了,没必要为了人多把队伍内部弄得一塌糊涂。 再说,他要是把牛万程的兵都收编,光杆司令的老牛还怎么得到清廷重用。 如此一想,念头就豁达了。 当下传令不许收降绿营,让牛万程自己派人去搞定那帮赖着不肯走的营兵。 牛万程眼下也没功夫理会那帮不中用的部下,急慌慌的将五爷带到了一处谁也不知道是哪的鬼地方。 然后请五爷跟他爬到高处,指着前方黑漆漆的山谷,信誓旦旦道:“五爷,穆里玛他们就在那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太平才能削藩! “老牛,你确定穆里玛就在前边?” 王五看来看去,啥也没看到,不由心生疑惑,怀疑牛万程是不是对组织不老实。 这家伙毕竟是绿营总兵,很难说不会反复。 真要把他坑了,估计前程跟坐火箭似的一窜升天。 保不齐直接就能抬进满洲镶黄旗,弄个副都统做做。 毕竟,他王耀武如今可是抗清战场最能打的。 存在意义不下于永历朝廷封的王。 比不上晋王,也足以比肩蜀王刘文秀、巩昌王白文选、黔阳王皮熊、真定王郑鸿逵等人了。 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降清后还给赏了个汉军旗都统。 老牛真把他王五坑了,怎么着也得是个满洲副。 “五爷真当我牛万程是鼠辈吗!” 老牛表示之所以他知道穆里玛在哪,原因在于其部将齐一奎沿途留下的暗记。 那暗记除了他老牛外,没人认得。 所以他很肯定穆里玛他们就在前边的山谷。 “是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好不容易逮着匹马,王五可不想再叫头牛给顶了。 当下让亲兵掌旗张鹏羽带人去验查暗记。 不一会张鹏羽来报,说是的确在路边一棵树上发现暗记。 王五问暗记是什么。 张鹏羽说就是在树皮上刻了個箭头指向。 不过之前的暗记只有箭头,最近的箭头下面却打了个叉。 “嗯?” 王五不解其意。 老牛解释说打叉就是说会在前面停留一阵。 距离穆里玛逃跑也有一个多时辰了,黑灯瞎火疲于奔命加之还是山地,一众满洲高级将领肯定要歇一下。 上吊还得让人喘口气嘛。 这就逻辑自洽了。 眼看大鱼即将落网,王五高兴之余不禁对牛万程夸口:“你好好干,只要有我一天,我保你入八旗!” 闻言,老牛不禁精神一振,满脸谄笑:“五爷此战必扬名天下,将来于大明王侯可期!容卑职在这先敬五爷一声王爷!” “喔?” 明知是马屁,王五嘴角也不由露出丝丝笑意。 深深看了眼牛万程。 “牛旗!” “王爷!” 不知名的半山腰,王五同牛万程彼此谦虚了一阵。 然后牛万程提出自己先撤,免得有漏网之鱼认出他来。 这是应该的。 王五还指望牛万程后面能再拉他一把,当然不希望对方因为小小的疏忽折戟沉沙。 老牛走时还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就是留给五爷的空窗期只有三天。 因为四川绿营主力在提督郑蛟麟的带领下,已经进驻黄草坪。 不出意外的话,收到八旗战败军报,郑蛟麟肯定会督率川军补上防线缺口。 甚至巫山城的四川总督李国英也会亲自过来。 临走还不忘再次劝降。 大意这次五爷是大败了满洲八旗,可满洲八旗这一万人仅占清军总数的二十分之一,而战争拼的是钱粮、人口、地盘,这三样明军可以说一样没有。 局部的胜利是无法更改大势的。 除非哪个脑袋昏了的家伙信了朱明禅让的许诺,带兵作乱。 “你是说吴三桂么?” 王五想听听牛万程对当前局面还有没有进一步、更深入的看法。 谁知牛万程竟摇头道:“平西王不会反!” “为何?” 王五指出满洲八旗根本就是一帮废物,他们甚至连绿营都不如,从前裤子没被人扒所以还能唬住吴三桂,如今满洲人的裤子被他王五扒了个精光,吴三桂怎么可能不蠢蠢欲动呢。 毕竟,天下都知清廷在防他! “五爷是当局者迷啊。” 老牛摸了摸并不算长的胡须,指出一个事实。 那就是朝廷是想削藩,也就是的确想对付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这三个无论名义还是事实上都是藩镇的强王。 问题是,天下太平才能削藩啊! 你明朝一天没彻底息火,清廷怎么可能对三藩动手。 “也就说我打的越厉害,你那鞑子朝廷就越不敢削藩?” 老牛的话让王五不禁也沉思起来。 似乎,他好像进入一个死循环当中。 一直以为只要把满洲八旗这只纸老虎戳穿,吴三桂他们有可能动手。 但要是清廷因为明军余部仍在顽抗,从而松缓削藩步骤,让吴三桂没有理由起兵呢。 老牛进一步指出一个更要命的事实。 就是王五他们是和吴三桂有血海深仇的老顺军余部! 真让茅麓山这支老顺军死灰复燃,咸鱼翻身,最急的不是清廷,而是吴三桂。 因此,四川方面的清军必定是往死里打明军,根本不可能半点手软。 伱王五能打赢废物一样的满洲八旗,能打赢川军? 去年李来亨、刘体纯他们几万人都打不赢,况现在这点人。 “我知道了,三天是吧?” 王五闷声让牛万程闪人,不管局面如何发展,他都得先把到手的大鱼给剥了。 下坡后,却见一众部将很是诧异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问众人怎么回事。 狗剩挠挠头道:“五哥,你身上的杀气好像没了。” “是么?” 王五摸摸鼻子,“妈的,这个死老牛把我一身血腥气都给弄没了,险些着了他的道。” 稍顿,大刀一挥:“走,先把穆里玛砍成十八截!” 众将自是没二话,群情汹湧杀进山谷,虽然有内应,但怎么也要厮杀一场。 没想刚到谷口,前面就有人从夜色中摸了出来:“五爷,来了啊!” 接着对面就有火光亮起。 “嗯?” 王五定睛看去,不是老牛手下齐一奎又是谁。 “五爷,这边请!” 齐一奎熟络上前招呼明军入谷,边走边道:“人早给五爷准备好了,除了图海外,其他都在这呢!” “五爷!” “五爷!” 随着王五的深入,谷中火把跟楼梯口的声控灯一样不断点起。 一路过来都是目光炽热的营兵,不少面孔王五看的都很熟悉。 那个侯三江也在其中。 在一片“五爷”的呼声中,王五等人看到了被绑在一起,嘴里皆塞了布条的满洲诸将。 靖西将军穆里玛、湖广巡抚杨茂勋、镶黄旗副都统索拜、镶蓝旗副都统塞林、正白旗副都统古尔哈等126人全部在列。 一个个都很狼狈。 很多人的佩刀都没来得及拔出。 显然事变陡生,毫无思想准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袭武昌 齐一奎任务圆满完成,自是要开溜。 图海不是他放跑的,而是压根没和穆里玛一起跑,所以不能怪他办事不力。 跑哪里去了,现在没人知道。 估计湖广提督董学礼、四川提督郑蛟麟、陕西提督王一正他们,也得过两天才能晓得逃出来的定西将军在哪。 也说不准人不生地不熟的定西将军在哪座林子迷了路,又或失足摔下悬崖去见待他不薄,临死都想着给他平反的先帝去了。 人各有命。 虽然图海这王八蛋是清廷平定三藩的重要操刀手,但王五没将其视为多大威胁,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真要说对三藩起事有什么遗憾,就是可惜了追随吴三桂的那帮悍将。 “五爷,您多保重!” 齐一奎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一开始比较轻,现在症状明显加重。 多半是被黄龙山大战给刺激的。 从症状来看,典型的晚期。 没法救了那种。 要不然他也不敢把靖西大将军、湖广巡抚给抓了。 有些话不讲透比讲透好。 王五微微点头,人家帮了他这么大忙,于情于理都要表示一下。 谈钱,俗。 他也没钱,只能谈感情。 便亲自送齐一奎等绿营官兵前往新的战斗岗位。 没想这一送倒是送出来个十八相送。 怎么个形容法呢,就是王五只要松口,参与此次行动的四百余营兵至少有一半人当场就能割辫反正。 “五爷”的呼声如爱的呼唤般,在谷中不断萦绕,渐渐远去。 望着一众对自己恋恋不舍的湖广绿营官兵,王五心里怪不好受的,也觉怪怪的。 好像哪里不对劲。 最终归结于人格魅力。 猪一样的对手穆里玛,硬生生将他王五塑造成了明军新一代战神! 在很多明军将士心目中,他的形象已然不低于虎帅、袁帅、郝帅他们,甚至可以比肩大西阵营的晋王。 若是能再取得几场大胜,恐怕直追老闯王了。 明军尚且如此,这帮叫打的一闻五爷大名就心发慌的营兵心境,更是可想而知。 帮忙的走了,就得解决那帮直到现在也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满洲将军们了。 “谁是穆里玛!我曹你妈!” 王五的亲兵队掌旗张鹏羽提刀冲向人群,要将那个鞑子的狗屁大将军脑浆给打爆。 还真是不太好认,因为一帮满洲将领的帽子都掉了,又都披着甲,没個指认真分辨不出。 好在齐一奎走前将穆里玛同湖广巡抚杨茂勋,以及几个满洲副都统给单独拉到了一边。 望着被捆的跟粽子似的穆里玛,王五让人将其口中的布团取出。 结果布团一脱口,靖西大将军就破口咒骂起来。 听的王五也是烦燥,上前就给了穆里玛一刀鞘,砸得这位清军大将头晕眼花,险些没一头撞上地下突起的石块。 “你是湖广巡抚?” 王五用刀鞘抬起一直垂着脑袋,心如死灰的杨茂勋。 杨茂勋“唔唔”两句。 王五让人给他取下布团,结果同穆里玛一样也是破口大骂。 一省高级长官骂的还挺有学问,不像穆里玛粗俗,算是雅骂。 “他娘的,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子一刀劈了你!” 江天成气不过拔刀上前便要朝杨茂勋脖子斩去。 “跟这帮鞑子狗汉奸有什么好说的!” 其余诸将见状也纷纷拔刀上前,欲将这一众真鞑子送上西天,成全今日赫赫武功,让鞑子们知道中国还有好汉在! “住手!” 谁知王五却喝令众人不要动手。 “五哥?” 狗剩不明白五哥为何不让动手。 江天成、曹迪威、许德义等人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王五。 王五没有解释,只在那一张张愤怒至极的满洲将军们脸上扫来扫去。 最后目光落在恨不得要将自己生吞的杨茂勋脸上。 牛万程说的不假,局部的胜利改变不了大势。 留给明军的空窗期只有三天,三天后几万能征善战不弱于明军的四川绿营就会进抵防线,到时明军好不容易从满洲八旗兵身上取得的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软柿子就一个,没第二个了。 有满洲八旗强攻惨败的教训在,用猪脑子想也知道接下来清军不可能再愚蠢发起强攻,肯定会如从前一般继续围困明军。 直至明军弹尽粮绝。 因此明军想要化解这个危面,只有突围一个选择。 然而带着几万家眷突围,不是嘴一张、手一指就能办到的。 至少需要一到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还要防止清军抢先封锁明军突围的可能方向,如此明军就必须通过大的动作迷惑清军,引导他们往错误方向判断,从而给突围创造最佳时机。 而明军的突围方向三位老帅已经确定,那就是从北边的原始森林经郧阳方向入陕! 即从北线突围。 王五防守的黄龙山却是南线。 在清军巨大兵力优势下,南线的胜利根本无法撼动清军的全线包围圈,也没办法让北线出现缺口。 反复思量之后,王五决定趁各处清军尚未收到满洲八旗兵败消息前,立即带一支兵马突出去,通过运动战将包围圈的清军调出来。 这是如今最可行的办法了,且必须快,一旦能打的四川清军过来,这个机会就没了。 众将听了王五说法,哪怕知道这个任务比起在山上坚守要艰巨百倍,也均是赞同。 “五哥,我们去哪?” 狗剩问出大家最想知道的问题。 “要去能让清军紧张的地方,让他们不得不调兵回援的地方!” 王五的目标是武昌。 武昌不仅是湖广总督衙门所在,也是湖北巡抚衙门所在,此地同时也是长江重镇,上可至成都、重庆,下可至南京、杭州,东可入中原,西可入湘赣。 五省通衢之地,战略价值极大。 只是武昌离茅麓山有六七百里,沿途还要经过几个府州县,这对于兵力薄弱且缺少战马的明军而言,难度不下于从巫山突围至茅麓山。 老顺营出身的许德义将困难提了出来,眼下他们能够聚拢到的人手最多两千人,单靠两千人长途几百里奔袭武昌,怎么看都比登天还难。 王五侧脸看向不远处的穆里玛、杨茂勋等人,淡淡道:“所以这帮人暂时不能杀,留着还有用。” 许德义好奇道:“有什么用?” “叫门。” 王五嘴角微翘。 有叫门的天子,自然就有叫门的大将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武装巡游 都光棍到这地步了,就得敢想敢做。 不去尝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左右,没别的路可走。 所以关于叫门这件事,王五是很认真的。 换别人叫门,要么没效果,要么效果有限。 但要是换穆里玛这个清廷大将军,且还是个贵得发油的真满洲,有没有效果? 再有辅政大臣鳌拜亲弟弟这一主角光环加成,效果必定是嘎嘎的。 武昌城有总督在可能叫不开,不过不要紧,只要能叫开县城、府城就行。 哪怕就三两座也行。 王五的目的不是占领这些城池,因为他根本没有兵力守住这些城池。 他的目的就是通过对武昌的大举逼近,或是对清军后方的大肆袭扰,将包围茅麓山的十几万清军调出来。 用后世书本上的话讲,便是采取高度机动的运动战方针,积极在湖广地区寻找战机,有效调动并伺机歼灭一两部敌人,从而粉粹清政府企图围歼明军于川、陕、鄂三省边境的狂妄计划,为明军实现最终战略转移成功奠定胜利基础。 从困难局面以及战略转移方向来看,其实就是长征在1664年的重现。 而他王五及所带领的明军,便是那支历史上为吸引敌人而全军覆没的先遣队。 注定九死一生。 只要牺牲有价值,只要能让抗清的火种保存下去,王五不怕牺牲。 他本就是死过的人。 何况,他未必就会死。 至于叫门,不过是想从清占区获得粮食补给,另外给清军制造一些麻烦而矣。 想要实现这一战略目标,必然要得到三位老帅的支持。 否则他在外面再如何机动拼命,茅麓山这边无法配合也是白费功夫。 时间不允许王五回茅麓山主寨去找老帅们,只能赶紧把虎帅李来亨派在黄龙山助战的前都督郭升找来。 正忙于将缴获的清军粮食、军械组织人手往寨子搬运的郭升,闻听王五率部擒获了穆里玛和湖广巡抚杨茂勋,激动的赶紧带人找了过来。 王五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将自己欲带兵趁清军各部尚未反应过来前突袭兴山,然后向武昌方向奔袭,借此调动包围茅麓山的清军回援武昌的计划告知郭升。 听了王五的战略构思,尤其是靖西将军叫门的想法,郭升着实惊叹。 只略微想了想,就知此战略完全可行。 从清军兵力部署来看,围绕茅麓山地区的清军有十几万,而其后方荆州、襄阳、武昌等地反而没有多少驻军。 这就让王五在湖广地区大肆穿插机动形成声势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只要湖广清军大规模调动回援,那东线和南线的封锁线肯定会出现缺口,如此明军甚至不必穿越原始森林就能向郧阳方向转移,困难要小很多。 而且三位老帅在制定突围计划时,也明确表示过必须有一支兵马在另一方向吸引清军注意,从而为主力突围创造条件。 要让这支偏师引起清军足够重视,只能由三位老帅中的一个来带领。 受伤的郝帅肯定无法领军,虎帅又要负责军民转移,因此最终定下的人选是靖国公袁宗第。 为了让这支偏师看起来更像是明军主力,监军潘太监也自请随袁帅一起行动。 洪部院则因病重难以随军,韩王和安东王也提出愿随袁帅行动,这样会让清军更加相信明军的偏师是主力。 一個亲王,一个郡王,在清廷眼中并不下于两三万大军。 两位挺身而出的王爷,被三位老帅同时给劝了回去。 即便韩王不肯称帝,他这个亲藩于当下明军而言也是一面大旗,万不能有失的。 安东王虽不是亲藩,但三位老帅也必须考虑万一韩王突围时发生危险,何人能继韩王之后扛起大旗,不致这数万军民连个追随者都没有。 正衣冠者入燕京为帝是振奋人心,但终是长远之事,甚至不切实际之事。 眼下,如何让军民坚持下去,才是三位老帅最需要考虑的事。 现时各寨均遭到绿营攻击,具体如何突围尚未谋定。 王五却在南线率军取得大捷,斩毙俘虏满洲八旗兵多达数千,形成的声势已经足够,就此率军突出后,清军一定会以为是明军主力冲出来。 否则无法解释靖西将军穆里玛,所率一万满洲八旗兵怎么全军覆没的。 大好时机可不能就这么从手中溜掉。 郭升同意王五计划,除马昌元部,郭升本部以及刘亨部将汪国栋等部,其余将士均随王五突围。 为使王五他们看着更像是主力,郭升又将他所抓获的俘虏交给王五,连同反正的降军,勉强能凑四千人。 想要“兵力”更多也不是没有办法,防线尚有上万民夫老实呆在那,用清军遗留的武器把民夫组织起来瞬间就是一支万人大军。 不过王五没有同意。 原因是民夫缺少组织,缺少训练,因此带着他们不仅会降低行军速度,也会让明军战斗力为之下降。 再者,这些民夫一个个都有妻儿老小,哪个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跟着快要完蛋的明军干。 如今形势不比十几年前,百姓们对于复明恐怕没多少积极性。 除非真正的大势到来——至少数省同时举起反清大旗。 只叫收容降兵的徐霖派人回寨子将昨日投降的满洲兵挑15个带出来。 因为王五他们不会满洲话。 要是穆里玛他们不配合的话,关键时候就得有真满洲出来咋呼几句。 任何时代,会一门外语都不是坏事,至少能比普通人混得好。 由于接连大战,将士们体力耗尽需要休整,因此王五将突围时间定在明日上午,也就是四个时辰后。 郭升回去前,看着正在安排将士休息的王五,想到这一别恐怕没有再见之时,忍不住道:“耀武兄弟,万一叫不开武昌城,你一定要想办法去陕北,千万别在湖广跟清军耗。” 王五想也没想道:“都督放心,我王耀武没那么容易死,实在不成我就押着这帮满洲贵胄到处武装巡游!看看是他张长庚敢对我下死手,还是他董学礼有这个胆子。” 一百多满洲将军是王五在湖广机动的宝贝,同样也是他能坚持下去的底气。 更别说黄龙山还有两千多满洲俘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进一步,你跟一步 齐一奎带人回去后就见到早已等侯的总兵大人。 还不错,总兵大人一阵忙活,总算又聚拢了三四千人。 不算伤元气,能跟提督大人交待了。 “办妥了?” 牛万程不关心别的事,只关心那桩大事。 “妥了!” 齐一奎给了总兵大人一个百分百的手势。 “那就好,这回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娘的,这两天为了五爷,我他娘的连觉都没睡好!” 老牛长呼一口气,揉了揉两只已经发黑的大眼泡子。 天地良心,他真是连着两个晚上没睡。 齐一奎没吭声。 叫他怎么说? 难道说总兵大人你第一天晚上没睡是忙着拍人家满洲大兵马屁,第二天晚上没睡是忙着做庄赌钱么。 又觉此地不太安全,便建议总兵大人赶紧带人撤。 黄龙山防线留给四川那帮人接着打,他们不伺候了。 总兵大人却说不能乱跑,黑灯瞎火的别哪個再一嗓子把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马给嚎没了。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纵是太平无事,深夜来一嗓子也容易引发营啸。 况这丛山峻岭又刚刚经历大败,人心浮动之时呢。 所以最好是以静制动。 齐一奎一想也是,便同总兵大人找了个避风处命亲兵升起篝火,一边烤暖一边坐等天亮。 附近的都是信得过的嫡系兵,那些提督大人调来的降兵在最外围。 跑不跑都不打紧。 谈话间自是离不开白天那场让无数满洲子弟为之丧命胆寒的大战。 “回头兵败消息传回京师,不知道朝廷那帮人得吓成什么样,别再把太后给吓尿了。” 牛万程一脸幸灾乐祸,再想五爷要干太后那事,没来由的倒是自个先支棱起来了。 “大人,依卑职看这满洲真是不中用了,咱们是不是早做打算?” 齐一奎说这话时还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生怕隔石有耳似的。 “不中用归不中用,你最好不要有其它想法。” 牛万程及时打住,提醒齐一奎满洲八旗是不中用,可还有蒙古和汉军八旗,另外就这夔东地区还有一帮打惯了仗的绿营,清强明弱的局面根本不是五爷仅凭一两场胜仗就能改观的。 他们真要猪油蒙了心投过去,回头都没地后悔。 还是老老实实留着辫子当大清的官,拿大清的饷实在。 齐一奎细细一想事实的确如此,当下息了异念转而恭喜总兵大人有可能再进一步。 这一仗死的满洲将领太多,加上前番阵亡的于大海和穆生辉,导致包围圈的清军高级将领出现断层。 不出意外的话,能保住大部兵马的总兵大人极有可能再进一步。 进到哪步就没数了。 如果仍是留在湖广绿营的话,上面有提督大人顶着,肯定进不了。 可不管四川还是陕西,上面都有提督坐镇,意味着总兵大人不管在哪还是个总兵。 除非能跟于大海、穆生辉一样抬旗,加封个左都督。 那样就跟一省提督平起平坐了。 “提督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有跟他并座的想法,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再说咱们做臣子的当什么官是朝廷的恩赏,哪是自个能想的?” 牛万程一脸正义教育齐参将,心里却盘算怎么才能成为“牛旗”。 只有成了牛旗,才能成为牛副都统,牛都统,进而才有机会成为牛制台、牛抚台、牛部院、牛中堂 无端遐想,果然令人心情愉快。 天很快亮了。 可牛万程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明军回山的消息传来,不禁感到奇怪。 齐一奎说可能是他们丢弃的粮食物资太多,明军忙不过来,得下午才能回去吧。 又感慨这一仗靖西大将军不仅把满洲八旗的裤子自个给扒了下来,更是严重资敌。 丢弃的粮食、物资、军械少说也能让山里的明军撑上一年。 “也是。” 牛万程便没多想,可直到中午明军还是没有回山,这下顿觉不对劲。 很快,噩耗传来。 “大人,不好了,五爷跑了!” 派去打探情况的侯三江一脸惊慌的跑了回来。 “跑了?” 牛万程一脸迷糊,“什么跑了?” 侯三江赶紧道:“大人,五爷带着穆里玛那帮人去兴山了,压根没回去!” “什么!” 牛万程惊的辫子都翘了,“穆里玛没死?!” 没死,的的确确没死。 不但穆里玛没死,湖广巡抚杨茂勋同一众被俘的满洲八旗将领都没死,眼下被王五带着明军押着正往兴山而去! “好你个王八蛋,你他娘的敢坑我!” 牛万程暴跳如雷,只觉一腔真情喂了狗,急的在那跺脚把王五祖上三代都给骂了遍。 可有什么用呢,他是打得过还是有胆打? 齐一奎跟侯三江也是一脸愁容,昨天夜里可是他们俩带头动的手啊! 原以为一了百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哪曾想五爷这么不地道。 这要是东窗事发,有几颗脑袋经得住砍的。 “不是,王八蛋把穆里玛他们带去兴山干什么?等等!” 牛万程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心中一个“咯噔”:“王五那小子莫不是想投奔提督大人?” 兴山城,正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指挥部。 去年才被清军攻占。 “” 齐一奎都不知道自家这个总兵大人脑袋是怎么长的,苦笑一声提醒总兵大人事情明摆着,王五那小子是想拿穆里玛他们去诈开兴山城,弄不好毫无防备的提督大人都得殉国。 早前这小子不就是靠着假扮清兵才成功东进,斩杀了西安八旗副都统杜敏么。 这是故技重施了。 齐一奎的大胆猜测听的牛万程心头一凛,同时又是一急。 光秃秃的脑袋摸了又摸,突然一拍脑门吩咐侯三江找些信得过的弟兄化装成明军,埋伏在附近方圆三十里的信道上,甭管是四川方面还是陕西方面的来人,一律都给闷了。 这是隔绝消息! “大人这?” 齐一奎听的糊涂,不晓得总兵大人这又是发什么疯。 “如果提督大人不幸殉国,总督大人看重我的话,那我这个郧阳总兵位子就给你。” 牛万程咬牙说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叫门是个技术活 王五不知道牛旗为了上位已经丧心病狂,竟想利用他把自己的老上司董学礼也给做掉。 为此,还提前给穆里玛的兵败来了个“秘不发丧”。 没有及时通讯工具,各种讯息都要靠人传递的时代,把信道卡住至少能让消息延迟数天甚至更久。 等到陕西和四川两省清军意识到不对劲时,估计王五都能跑出两百里地了。 所以,牛旗这招真是损人利己的很。 怎么形容牛旗的办事风格呢? 典型的披着清军衣服的明军将领。 其实这话不算错。 档案上,牛旗也是做过明军、顺军、清军的三朝元老,甚至跟着董学礼在怀庆那几个月,还客串过土匪。 技能点满的那种。 不过就算王五知道牛旗在利用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必须拿下兴山,不然他压根冲不出大山去各地一一“叫门”。 兴山城也的确是牛旗老上司湖广提督董学礼的驻所,同时也是包围茅麓山的六万湖广绿营兵的前敌总指挥部。 只不过牛旗大意了,或者说他消息有点落后。 两天前,董学礼亲自督兵攻打明军东线的重要据点天眼寨去了,并且还成功擒获明总兵宋段,顺势占领了天眼寨。 下一步,董学礼将组织兵马对凤凰寨、纱帽寨等通往茅麓山主寨的大小据点发起攻势,确保将李来亨牢牢困死。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屡败屡战的董学礼在东线凭借重兵取得突破,赫赫威名的满洲八旗却在南线被明军打的全军覆没。 两相一对比,问题就浮出水面了。 什么问题? 懂的都懂。 恐怕不止吴三桂往夔东派出大量秘密军事观察员,弄不好尚可喜、耿继茂,包括孔有德的女婿孙延龄他们都有密探在夔东活动。 不管是被牛旗利用借刀杀人,还是董学礼突破天眼寨的事,王五都不知道。 他正急于往兴山城赶。 同时有件棘手事急需处理。 就是穆里玛死也不肯配合他“叫门”,其余被俘的几个满洲副都统也都是一脸你赶紧杀了我们吧的鬼样子。 气的王五真想把这帮人宰了,可也实在是下不了手。 心疼着呢。 打老奴在关外闹事到如今四十多年,明军还从没一次性抓住这么多满洲大员。 宰了多浪费。 满洲大员们不肯配合,王五便想从被俘的湖广巡抚杨茂勋身上做文章。 好心好意把人请来,又亲自给对方摘了布团,结果要不是他动作快及时又堵回去,抚台大人就把自個的舌头生生咬断了。 铁血好汉子。 王五呸了声,有这血气你倒是甭当汉奸啊! 这当汉奸倒当出忠臣义士的范来,着实也叫人无话可说的很。 问题很麻烦。 叫门听起来是个粗活,好像把人往城门下一放喊两嗓子就行,但实际却是个复杂的技术活。 技术活讲的就是人员分工明确,以及相互间要默契配合。 穆里玛跟杨茂勋不肯配合,又必须带着他们出面,这就让王五十分头疼。 他敢肯定只要把这两人中的一个带到兴山城摘下布团,他们喊的绝不可能是赶紧开门,而是向我开炮! 苦恼之余让人将从山里带来的十五位外语人材请了过来。 是真请,很客气的。 这帮满洲子弟自被俘以来就不曾遭受虐待,甚至连打骂都不曾有过。 不是将士们不想揍这帮鞑子,而是王五不准。 以武服人是他的主基调,但有时也讲以理服人,必要时甚至还可以礼服人。 只要能将抗清事业继续下去,他这人还是很通融的。 要不是顾虑太多,自个又不能真正做得了几万军民的主,他甚至都想拿这些满洲将领和子弟同鳌拜秘密谈判,互相给个面子。 “你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王五问的是努大海和安尔根这对嫡亲表兄弟。 由于兄弟俩表现上佳且很积极,因此分别担任两支满洲特别小队的小队长一职。 “禀将军,实在不行就用刑,小的就不信穆里玛能熬得过去!” 最先发言的是表哥努大海,他早就看不惯鳌拜兄弟专权擅政了,尤其是他表叔原镶黄旗副都统费扬古一家年前被鳌拜灭门。 原因是费扬古在皇帝身边当头等侍卫的儿子倭赫十分看不惯鳌拜,在御前对这个奸贼不太礼貌,鳌拜为此记恨在心。 去年,鳌拜遂以倭赫等人擅骑御马、取御用弓矢射鹿之罪名将其处死。 身为阿玛的费扬古自是对鳌拜痛恨不已,结果又被鳌拜以“怨望”罪名,将他同另两个儿子尼侃、萨哈连一并处死。 家产籍没全给了弟弟穆里玛。 尼侃和萨哈连这对亲兄弟同努大海打小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深厚。 可面对表叔一家的灭门惨祸,努大海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逮到机会,岂不往死里报复穆里玛。 袖子一捞便请大明将军给他个表现机会,哪怕是把穆里玛的筋抽了也要叫他老实配合。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逼之?” 王五否定努大海用刑提议。 凭良心讲,鳌拜这个弟弟打仗是不行,但血性气还是有的,加上儿子又叫明军打死,所以指望用刑能迫使他配合基本没门。 不由感慨身边没有民间传说中的点穴高手,不然随便点几个穴道让穆里玛不能动,却又跟正常人一样就行。 表弟安尔根脑袋灵活些,建议不能用刑的话就打断穆里玛两条腿,另外割了他的舌头装成重伤用担架抬到城下就可。 届时兴山城的营兵问起来,由他们出面喊话便可。 王五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只许打断穆里玛两条腿,不许割其舌头,另想办法使其在担架上不能出声便可。 原因是他觉得这个鳌拜亲弟弟身上还有更大的价值等着发掘。 废了,就不值钱了。 腿打断不要紧,断了再接嘛。 舌头断了可接不上。 做戏要做全,又提了十几个满洲参领、协领,包括两个副都统一并腿打折。 就由努大海同安尔根带着手下的满洲翻译兼打手干这活。 立时,惨叫声响起。 穆里玛真是硬气,腿断时竟是吭都没吭一声,就是眼珠子瞪老大,渗出一头汗水。 湖广巡抚杨茂勋则是坐在那一动不动看着一众被打腿断的满洲将领,心中既是痛恨也是绝望。 他知道明军想要干什么。 偏是无法向几十里外的兴山城示警。 只能暗自祈祷兴山城的绿营能有机警之士,看破这帮满洲兵都是明军假扮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看,这就是满洲 茅麓山往兴山需渡过一条名为香溪的河,此河南岸有一名为关口垭的清军据点。 该据点主要负责将兴山转运来的粮草物资,往茅麓山清军防线转运。 属于中转站,或者说是兵站。 为了将火炮从兴山运至前线,前年清军还征发数万民夫在香溪至兴山的路上,修建了一条可通行车马的窄道。 至窄道修成,前后累死民夫万余人。 短短十数里,真就是用人命修筑而成。 有些地段下面甚至就是尸坑。 可见为剿灭最后的明军,清廷是如何不惜代价,如何不将人命当回事。 治下的汉人,在他们眼中完全就是一群蝼蚁,而不是什么子民。 亏得还有帮降清的汉官天天上书夸赞大清仁德,天下即将太平,盛世气象已现。 短短二十年,奴性已然深重不可救药。 应了那句话——“治国首在治人。” 王五率领的东进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关口垭。 不是驻防在此地的五百绿营兵不能打,而是压根就没打。 徐霖带着改穿满八旗军服的降军王胜明部,直接扛着两红旗大摇大摆到了关口。 到达之后,再由努大海等满洲兵凶神恶煞的吼几句,就被里面的绿营守备高大麻子恭恭敬敬的请进了据点。 别说盘问核查关防了,就是个屁都没敢放! 由此可见废物至极的满洲大兵,在大部分绿营眼中仍是极具杀伤力的存在。 就是不知黄龙山一战传遍天下后,几十万甘愿为清廷冲锋陷阵的绿营兵将如何看待此战,又如何看待他们曾经畏之如虎的真满洲大兵。 准备好酒好菜的高大麻子被当场缴了械。 硬是没反抗,他以为是自己私吞军饷的事发了,上面特意派满洲大兵过来擒拿他的。 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其部下军官同士卒都被控制住,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一切已经迟了,也终是晓得是怎么回事。 求生本能促使高大麻子赶紧磕头讨饶,说自个也不想跟明军好汉为敌,实是上头催逼的紧,没法子才来的这鬼地方。 但要有别的选择,哪个不想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小酒喝着小钱耍着,非要跑这穷山僻壤吹西北风,挨冻受惊的。 高手下三十多個军官也在磕头求饶。 奇形百态,花样百出。 总之,一个比一个命苦,一个比一个亲人多,一个比一个身世还惨,一个比一个还无辜。 听的徐霖同那反正的副将王胜明十分好笑。 努大海等满洲兵却是真信了,一个个露出汉兵汉将原来这么惨的表情。 当真是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人间真实。 别人说啥就是啥。 要不是鳌拜为了拉拢八旗支持他,弟弟穆里玛脑子抽疯非要当“抗清大将”,这帮满洲纨绔子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晓得他们是帮废物呢。 “是不是把人先关起来?” 王胜明虽是反正的降军,但之前做过明军副将。 徐霖自个也曾当过绿营哨官,两人底子属于都不清白,故而这次行动虽是徐霖带头,但还是以征询的语气同王胜明说话。 “好!” 王胜明自是没有意见,让手下军士将一帮绿营兵看押在囤积粮草的大场上。 之后让人通知后面的总兵大人率大队进驻。 当一大群或着满八旗兵服,或着明军兵服的队伍开进据点,被命令在大场上坐着的高大麻子等立即意识到前线出了大事。 百分百吃了败仗,就是不知道败的有多惨。 等到一群被用绳子绑着的满洲将领,还有湖广巡抚杨大人也被明军强行拖进据点后,大场上的绿营兵们已然是个个色变,眼中均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大人,这满洲大兵不会全军覆没了吧?” 低声说话的是高大麻子手下千总胡老二,原是南都那边明朝锦衣卫南镇抚司下属的造铳匠人。 清兵南渡后跟着上头降了清,靠着会修火铳、造火铳一步步脱离匠户成了军官。 算是个专业技术军官。 于这关口垭的任务就是修理前线送下来的磨损火铳,以及质量不行的。 “不一定,没见大将军啊,” 高大麻子正说着呢,远远就看到靖西将军穆里玛被两个耷拉着脑袋的满洲参领给抬了进来。 不止大将军一个,后面还有十几个。 “” 高大麻子叫这一幕看的是目瞪口呆。 胡老二也识趣闭嘴。 甭问,就是全军覆没了。 要不然大将军能叫人家活捉了么! 就是不知道他老表牛万程死没死,要死了的话那以前欠的债就一笔勾销了。 也挺好,省的那笔债老压在心头。 “这仗怎么打的?” 高大麻子的嘴跟中风似的歪在那,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前线满汉三万多大军怎么就两天全没了的。 身后两个千总,一个嘴巴大的能塞进拳头,一个眼睛跟割了双眼皮似的瞬间大了一倍。 军官如此,营兵们更是惊的各种表情都有。 大场上,窃窃私语。 不远处观察的王五并没有命人制止营兵们的偷偷议论,因为他很满意这帮绿营兵的表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心下也越发坚定叫不开武昌城,也没办法向北突围追赶主力,就带着这帮满洲贵人满湖广的巡游。 扒光满八旗裤衩还不够,得把他们的脸全丢尽! “将军,怎么处置那帮人?” 徐霖悄悄走到王五身边询问。 按他的意思肯定是全杀了,免得这帮人日后继续与明军为敌。 但杀俘肯定不符合明军此时利益。 当初如果王五选择杀俘的话,就不会有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牛旗”一帮人。 可带着怕也不行,毕竟这帮营兵不是被他打出阴影的怂货,而是被骗的,属于没挨过揍多少有点不服气的那种。 万一路上有人闹事也是麻烦。 想了想,让掌旗张鹏羽将那帮腿没断的满洲将领们拉到大场。 之后带着一众部将也来到大场上,在一众营兵疑惑的目光中,突然伸手拽住镶黄旗满洲副都统索拜的辫子,旋即将这位副都统大人生生拽到人群前面。 冲人群大声吼了一句:“看,这就是你们害怕的鞑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都是穆里玛的错 “将军放心,往后我们绝不参加满洲人组织的扫穴,也绝不杀害百姓,更不向百姓索要女人和银子有活我们自己干,自己干 碰到贵军掉队的、受伤的,我们一定善待,善待若是上面强迫我们与贵军交战,我们也绝不向贵军开火 贵军有什么需要的,只要我们能够办到,就一定办到!若有食言,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高大麻子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回,反正口也干了,嗓子也哑了,好在最后一拨明军终是登船开向对岸,真就没有食言杀降,这才长松了口气。 拿袖子抹了把额头冷汗,回头望望身后剩下还不到三百人,脸颊不由微抽,暗骂那帮跟明军走的都是提灯笼上茅房——找屎(死)。 幸亏自己没被明军蛊惑坚守住了底线,这才没有上吊找绳子! 暗自庆幸之余,也为兴山城的同僚们感到悲哀。 不知等会有多少人要像他一样给明军写劳什子悔过书,还有劳什子保证书。 那玩意要人命噢! 一旦落入朝廷手中,他高大麻子这辈子就算完了! 抵赖都没法子。 白纸黑字大红手印,外加他高大麻子的守备印,任谁也说不得是伪造啊。 唉,没办法,真没办法。 刀架脖子上,小命在人手中,由不得他不写。 千错万错都是穆里玛的错! 曹你妈! 你不会打仗当什么大将军! 你不吃败仗,老子我能叫明军给拿住把柄,以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么! 曹你妈,穆里玛! 河对岸,跟在明军队伍中的胡老二都骂骂咧咧一路了。 打过河到现在快一个时辰,都没歇。 当然,出于某种不能说的原因,他不敢在嘴里骂,只能在心里骂。 骂的是那个姓王的明军将领。 这鸟人根本不讲信用,明明说好了自愿的,怎么别人不自愿能留下,轮到他不自愿就给强行带上路呢。 欺负人也没这么个欺负法的。 胡老二真是想不通。 其实这事怪他自己,谁让他多嘴说自個在清军只是负责造火铳、修火铳,压根没带兵跟明军打过。 本意是好的,就是强调手上没明军的血,当他是个屁放了就行。 结果被王五听见,手指一点,不走也得走。 笑话,放着现成的人材不要,要谁? 不管将来如何,弄些专业技术军官在队伍里总不会错。 有备无患。 老天爷开眼,真让明军在陕北立了足,肯定要自力更生建立军工体系,要不然拿什么和清廷干到底。 王五有思路,没技术。 就是动手能力差。 胡老二这种专业军官属于有技术,没思路。 就是理论知识差。 两相一找补,火花不就擦出来了么。 高大麻子那帮不肯跟明军去抗清的王五没杀,而是留他们继续在绿营干。 往大了说,是怕这帮意志不坚定的营兵动摇队伍,降低明军的战斗力。 往小了说,伪军这玩意其实五爷也喜欢,因为能从他们身上弄些好处。 牛旗现成的例子摆在那。 前面还有翻译官塔阿拜,真泰君康恩倍呢。 只要能合作,都是好朋友。 当然,为了保证高大麻子以后乖巧听话,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王五给其上了个保险。 悔过书加保证书,双件套服务。 你高大麻子还敢和明军为敌,滥杀无辜,那就别怪五爷向大清举报揭发你! 以后对类似高大麻子这种不敢抗清,又不能白白便宜他们的绿营将领,都得这么办。 争取将湖广绿营作为试点,慢慢向全国铺开。 成为康熙年的一股时尚。 兴山城离的不远了,王五心情也比较愉快。 一是队伍增加了两百多自愿抗清的绿营兵,不管战斗力高低,起码能用。 二是努大海那里汇报了一个情况,就是兴山城中可能有三千匹上等蒙古战马。 说是穆里玛从京师带来三个牛录马甲兵,但这三个牛录马甲兵去黄龙山时都没骑马,因此努大海怀疑他们的战马就在兴山城。 毕竟,他们是打那出发的。 因努大海是随定西将军图海先到的黄龙山,所以不太确定这些战马是否在兴山城。 也就是说明军能顺利拿下兴山,很有可能就化步为骑了。 哪怕军中一半士兵不会骑马,也能让明军的机动能力提高数倍,迂回包抄、长途奔袭能力也随之提高。 王五没让人问穆里玛那帮满洲高级俘虏,问了也不会说,何必费这事。 到了地方不就知道了。 传令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午时抵达兴山,以免夜长梦多。 现在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湖广提督董学礼可能在兴山城,这就让诈开城门变得有些困难,估计弄不好真得叫门。 叫不开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王五做的两手准备,先让努大海等满洲兵继续冒充两红旗满洲直接进城。 不成功就押着穆里玛、杨茂勋叫门。 不开,把这帮满洲高级将领一个接一个当着董学礼面砍了。 看这老小子怎么跟八旗交待,怎么跟鳌拜交待! 队伍中间,胡老二越骂越来火,越火就越气,瞅着前面那个满洲佐领也越瞧越不顺眼,不禁抬脚就朝对方屁股踹去,骂了一句: “狗鞑子,伱他娘的赶紧走啊!嘿,你还敢瞪老子!告诉你,如今这天变了,你们鞑子过去闹的欢,今儿个不也拉清单了!” “你!” 被胡老二一脚踹在屁股上的是镶白旗佐领满都护。 走的好好的被后面人踹一脚,还是个刚参加明贼的绿营千总,满都护能不来气么。 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胡老二看,好像能喷火似的。 “你什么你!” 胡老二可不惯着这帮坑苦他的鞑子,把扛在肩上的火铳朝对方一指,“信不信老子一铳轰了你!”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满都护气的咬牙切齿,真想被对方一铳打死得了,可视线内无意瞥见担架上的穆里玛正瞧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破口骂道: “穆里玛,我曹你妈!要不是你个王八蛋,尼堪他敢这样欺负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是你明朝重要,还是百姓重要!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不怨满都护如此咒骂穆里玛。 这位真正就是大清的活赵括啊! 翻遍穆里玛过往,早年就一直在宫中当侍卫,顺治四年才跟大军去江西打了一仗。 就这一仗也不曾独当一面过,以参领身份给人打下手。 完事就回朝做官,再也没出征过。 充其量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悍将,要不是其兄鳌拜,哪里能做得了大军统帅! 想到自己如今被尼堪所欺,想到那阵亡在黄龙山的满洲八旗子弟,想到京师满洲要家家带孝,满都护恨不能从尼堪手中夺过火铳砸死穆里玛才好。 这就是大清朝的王振! 可恨他不能做大清朝的樊忠! 同满都护一样想法的人其实很多,不少满洲将领看向穆里玛的目光都满含怨恨,若不是他们双手皆被明军用绳子绑着,估计早就有人冲过去为国除奸了。 就连湖广巡抚杨茂勋也觉得穆里玛怎么还不去死的。 腿都被明贼打断了,还有脸苟活? 他若不是嘴巴被堵,早就咬舌自尽一死报效君王了。 归根结底,都是鳌拜误国! 可叹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不过今日若死,也是其所快哉! 杨茂勋已经拿定主意,待到了兴山城下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向城上示警,绝不能让明贼轻松骗取这座重镇。 哪怕身死也不足惜。 否则,三年谋划,无数钱粮耗费,无数将士、百姓牺牲得来的大好局面恐要付诸东流。 前方,王五没功夫去想满洲高级俘虏们的心境,正在同部下们分析兴山城的守军情况。 由于此地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驻所,因此城中肯定有隶属提督的标营。 根据徐霖说法,贼清定绿营兵制,总督可辖标兵三营计3000兵。 而作为一省最高军事长官的提督则可辖标兵五营,计5000兵。 巡抚、总兵则各辖标兵三营,各1500人。 也就是总督、提督、巡抚、总兵直属的标兵是一省绿营精锐。 仅湖广来计,除总督、提督外,又有偏沅巡抚、湖广巡抚、郧阳巡抚;荆州、长沙、郧阳三总兵设,因此湖广绿营的精兵总数是17000人。 余下驻防各地的副将节制1200人,有辰州、黄州、承天、常德四副将,这便是近5000营兵。 另汉阳、夷阳、三江口参将,各汛地守备、千总不等。 加起来湖广一省总兵力其实不到三万人。 然事实上仅用于包围茅麓山的湖广绿营就有八万人。 多出来的五万营兵要么便是同于大海一样,从外省调入归湖广总督张长庚节制,由湖广方面提供钱粮的客兵。 邻近河南、山东、江西、山西、北直隶都有兵来。 要么就是被驱使来给了绿营编制的明军降兵。 “将军前番大破于大海、穆生辉,阵斩营兵四千” 徐霖初步估了下,除那个接任穆生辉郧阳总兵一职的牛万程外,湖广绿营现在能够动用的兵力应该还有七万左右。 就是近一万兵马不是被歼,就是被打残,或是打散。 溃散营兵重新收拢归建形成战斗力需要一定时间,于接下来的战事已经不起作用。 而湖广绿营承担着茅麓山东线和南线的封锁任务,防线总长近百里,处处都要布防,故徐霖猜测留在兴山城的提督标营可能只有两营兵,也就是两千人。 甚至可能更少。 毕竟谁也不可能想到明军会突破包围圈跑到清军防线后方,袭击他们的前敌总指挥部。 就跟那位将指挥部设在慈竹笼的西安驻防副都统杜敏一样。 那位“牛旗”的嫡系本部兵,就是董学礼的提督标兵后营兵。 不过这支提督后营标兵已然变质,且跟牛旗直接归到了郧阳镇,建制不再隶属提督标营。 听了徐霖分析,王五点了点头。 不管城内有多少清军,哪怕只有千人,明军都没法强攻。 因为明军根本没有攻坚能力。 只能智取。 为确保智取成功,王五让人将缴获的靖西大将军印取来。 以穆里玛口吻草拟了一封调兵公文交由徐霖,命其与赵进忠、江天成、狗剩、王胜明等领800扮作满洲两红旗的官兵先赴兴山诈城。 努大海那帮真满洲肯定也要去。 他们的满洲话眼下还是挺唬人的。 一旦成功混进城中,这八百人就得直取城中的提督临时驻所,能擒斩董学礼最好,不能就在城中制造混乱,使守军不知有多少明军来袭,从而为明军后续部队赶到争取时间。 “能诈就诈,若诈不开也不要强攻,等我来!” 交待完后,王五让赵进忠、徐霖他们立即出发。 又叫来田文让他带一百人冒充清军沿香溪河往北,在南阳河一带的信道上截杀清军传令人员,确保兴山发生的事情暂时传不到正在东线封锁的清军各部耳中。 嘱咐田文两天后赶去兴山城,要是城已破就立即追赶主力。 城未破如何办,没说。 田文心里有数。 是回茅麓山坚持抗清,还是就地解散潜入民间,随他好了。 诈城队伍出发后,王五让其他人就地休息。 自己则去看看俘虏情况。 还好,都算老实。 躺在担架上的穆里玛情绪也很稳定,就是眼神让王五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啥愤怒,也没啥绝望,更没啥不甘,相反,倒好像很迷茫,很困惑的样子。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正欲离去时,那个上次差点咬舌自尽的抚台杨大人,突然用被绑的双手指着自己嘴巴“唔唔”的叫唤。 这是有话要说。 “让杨大人说话。” 王五示意掌旗张鹏羽上前替杨茂勋拿下嘴中的布团。 布团脱嘴那刻,杨茂勋好像闷在水里好久突然浮上水面,大口喘息好一阵,方抬头对正看着他的王五道:“明朝气数已尽,你等为何执迷不悟!” “我们还没死,怎么能说明朝气数已尽呢?” 王五冷笑一声,对这個当汉奸反当出一身铁骨的抚台大人真是“另眼相看”的很。 不欲理睬,转身便要走。 那杨茂勋却在后面急道:“国家自崇祯以来长达四十年战乱,生灵涂炭,百姓十不存一,天下可谓元气大伤,赤地千里更是常事,如今终是盼得大清一统宇内,予民休养,施以仁政,民间方复生机,百姓人人乐享太平 尔等今番真要破围而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必将为之葬送,届时烽烟千里,民不聊生,百姓再度流离失所,遍地白骨,尔等怎忍心的!” 说到这,一脸痛心疾首:“本官不明白,到底是你气数已尽的明朝重要,还是这天下百姓安危重要!”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恭迎大兵 如果正面回答杨茂勋的问题,王五的答案肯定是百姓重要。 明朝,在他眼中不重要。 因为,灭亡明朝的就是百姓。 之所以复明为旗号将抗清事业继续下去,实是眼下没有比明朝更得人心的旗号。 大顺这面旗帜能用,李来亨、袁宗第、刘体纯、郝摇旗那帮老帅早就用了,何至于让顺军成了最后的明军,当年推翻明朝的“反贼”倒一个个成了明朝最后的孤忠呢。 大西,更是扯了。 但这样一来,就落入了杨茂勋的话术之中。 既然明朝不重要,百姓重要,那他们还打着明朝旗号闹腾什么? 所以,王五没有给出答案,也不想同杨茂勋讨论清廷入关以来种种倒行逆施政策,更不想问他知不知道死于清军屠刀下的百姓有多少。 因为,不管他怎么提出事实,这位抚台大人都有一万个理由去辩解,去反驳,及至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撒泼耍赖。 这种人在王五前世那么文明,那么信息健全的社会,都不是一般多,而是特别多。 多到泛滥成灾。 杨茂勋不过是这帮人的祖宗而矣。 好在,这個时代没有破坏一说,抗争是天然正义。 诚如王五之前对部下们一直强调的那点——你们有跪着活下去的权利,也有站着去死的权利,如何选择,全凭本心。 王五的选择是站着去死。 看着绝对是忠臣孝子,甚至举止投足俨然一付为天下苍生请命义士形象的杨茂勋,不禁反问一句:“敢问杨大人,是做人重要,还是做狗重要?” 同样,杨茂勋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他如何承认大清的法统,如何希望百姓在大清治下过上太平日子,于中国人眼中大清始终是异族政权。 自古,于异族政权为官,本就是走狗也。 杨茂勋汉军镶红旗人,于满洲贵族面前也是自居奴才的。 所谓奴才,不就是走狗么。 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志向。 既然谈不拢,那就看谁能走到最后吧。 王五负袖离开。 张鹏羽上前粗暴的将布团重新塞了杨大人嘴中,想想又觉不解气,“叭”的一声给了这位官居贼清正二品抚台大人一个嘴巴子,骂道:“你何不问我家将军是你家贼清重要,还是百姓重要的!” 在等侯兴山消息时,王五其实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杨茂勋所言天下百姓人心思定一事。 虽然不愿意承认杨茂勋说的全对,但他也不能违心说百姓都盼着明室再造,刀兵再起,连天烽火再打个几十年的。 南方或许好一点,北方经清廷二十年治理,恐怕早就没了反清土壤。 经四十年战乱,于大多数百姓而言,安安份份过日子,讨个老婆生个娃种上几亩地,不致饿死也不必担心今天兵来,明天贼来,真就是神仙生活了。 天下大势以及人心,现在还真就在清廷那边。 不承认也得承认。 不过,这大势即将松动,一点一点的松动 兴山城。 城内现在军职最高的是湖广提督标营前营副将张进忠,此人也是明军出身。 也不知道明末以来为何很多人取“进忠”这个名字,甚至连当年赫赫有名的大太监魏忠贤都叫“李进忠”。 湖广提督董学礼带兵去了前线,留张进忠负责兴山城防务。 别看兴山只是座小县城,去年以前却一直是明军李来亨部据守的重镇,直至明军被迫退入茅麓山后,兴山方为清军占领。 城内没有随明军撤离的百姓多被清军迁到它处,如今兴山城就是一座大兵营。 囤的不是兵,而是粮食。 湖广方面八万大军粮草器械均由兴山转运至前线,除此之外兴山也是东线唯一能够通向外界的重镇。 此地若失,负责东、南两线包围的清军就没法再长期对明军进行封锁。 为此,董学礼走时除留张进忠一营兵驻守城中,又命安陆营参将汪衡水领两千兵守卫。 城门防御由标营同安陆营共同负责,轮换轮岗。 今日值守南门的就是安陆营。 当值把总姓张,单名一个义字。 人如其名,颇讲义气。 正与所部官兵于城头闲聊时,忽见西南方向窄道有一支兵马大张旗鼓而来,不由起身趴在跺口眺望。 待那支兵马走近后方才发现是满洲大兵,本能喝令城上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免得被满洲大兵挑出不对来。 未几,满洲兵进到城下,有大兵先以满语朝城上呼喊。 张义听不懂,但知道下面的满洲兵很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随后就有汉话传了上来,说是参领刚阿泰奉靖西大将军令回驻兴山,要城上火速开门。 “大人稍侯,卑职这就带人开门!” 张义一点没有怀疑。 没法怀疑。 城下的兵马旗帜、兵服、武器皆是真满洲装备,就连满洲话都是那么正宗流利。 让他怎么怀疑? 屁颠屁颠带人下来将城门打开,又亲自带着一众整理过装束的营兵上前跪倒在城门两侧,均是不敢抬头。 此满洲兵威所致,也是绿营习俗。 当日靖西将军督京营大兵至,提督董学礼带头跪迎,不敢有半点怠慢。 “这就开了?” 赵进忠还以为怎么也得从城上吊个篮子下来验一验公文、腰牌、凭证什么的,没想城上的绿营兵竟是直接把门开了。 “未随将军前,我也这样。” 徐霖自嘲一笑,当下众人就在两侧跪伏营兵面前大摇大摆列队入城。 约进了一半人后,后面的赵忠义这才走到那跪迎的把总面前,问道:“你家提督在何处?” “禀大人,提督不在城中,” 张义抬头回禀,突然眼神一滞,未及发出惊声,一把长刀就斩在他脖子上。 “动手!” 随着赵进忠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明军大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将城门跪伏的数十名营兵斩翻在地。 可怜这些跪着迎接满洲大兵的营兵,到死都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狗剩带队人上得城墙,见人就斩。 一开始城上的绿营兵见是一群满洲大兵朝他们杀过来,还不敢还手,只吓的到处逃窜,等明白要杀他们的根本不是满洲大兵,哪里还能组织得了反击。 不一会,狗剩就将南门彻底控制。 挥刀将几面插在南门的绿旗砍翻掉落城墙之下。 其余明军将士则在赵进忠、徐霖、王胜明等人带领下,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兴山重镇,就这么轻而易举落入明军之手。 第一百三十章 敢持兵杖者,皆斩! 明军自南门入城后,立时分作数支向城中各处清兵扑去。 一支由熟悉兴山城中地形的徐霖带领,直扑由原李来亨帅府改建的湖广提督临时驻所; 董学礼虽不在,此地也依旧是城中清军的指挥中心,即首脑所在。 擒贼先擒王,只要端了指挥部,城中清军再多也会陷于慌乱,短时间无法快速集结应对事态。 如此明军大队赶到,就能彻底控制兴山城。 一支由赵进忠带领,扑向东门; 一支由王胜明带领,扑向西门; 北门处无暇顾及,兵力不够。 赵进忠、王胜明的任务除了击溃两门守军外,也要沿途放火制造混乱,使城中清军不知来袭明军有多少,也不知己方各部情况。 每支各二百人左右,余由狗剩带领控制南门并派人快马回去报讯。 三支明军涌入城中后即大开杀戒。 因百姓均被清军迁往它处,倒无须分辨是否平民,脑后有辫子且着绿营兵(勇)服者即为敌人! 在明军猝不及防袭击下,南门四百多安陆营兵彻底崩溃,三百多人当场被杀,余下百多人狼狈往城中逃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 徐霖手持长刀同江天成等人一起猛追这股溃兵。 一方逃跑,一方追杀。 士气一个高,一个低。 不断有溃逃营兵被明军追上砍翻在地。 一些营兵被追的没有办法便一头钻进空无一人的民宅躲避,有的则是直接丧胆扔下兵器跪地纳头便拜。 对这些失去勇气且不会对己方形动造成麻烦的营兵,明军自是不去理会。 “满洲兵杀人了!” “鞑子杀人了!” “” 二三十个被追的喘不上气的营兵一边跑,一边大声示警求援,期望附近友军能够及时出现救下他们。 事变发生太快,导致这些仓皇逃奔的营兵连敌人的真实身份都没能弄明白。 稀里糊涂的很。 就是有晓得追杀他们的不是满洲大兵而是明军,也因急于逃命没法纠正同伴的瞎叫。 “怎么回事,南门那边鬼叫出什么!” “大人,好像南门那边出事了!” “听着怎么像满洲人杀人了?” “胡说八道什么!” “” 兴山不过小城,各门之间只二三里地距离,很快其余各门及城中清军均听到动静,一個个困惑朝南门方向望去。 可传来的叫喊声让这些绿营兵都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究竟什么个情况。 “提督大人昨日还派人来催问粮草情况,不想钱大人今日” 正在提督临时驻所同负责运粮过来的道台钱文涛议事的副将张进忠,听到外面动静起先以为是营兵与民夫又起冲突,不由勃然大怒准备派人严加处置。 这些日子民夫闹事已经有几起了。 待听动静不对竟有喊杀声时,张进忠立时一凛。 他很清楚民夫闹事只敢嘴里咋呼,绝不敢与官兵真的发生冲突。 那么外面的喊杀声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当下赶紧带亲兵冲出驻所,未等派人查明原因就见远处一帮安陆营的溃兵朝驻所方向仓皇奔来。 身后则跟着一大群披甲尖盔,手执大刀的满洲大兵。 那帮满洲大兵队伍中甚至还有一面镶红军旗。 这让张进忠不由发懵,不知道这闹的哪一出。 耳畔此是传来营兵的尖呼声:“大人,鞑子杀人了,快救我们!” 鞑子杀人了? 后脚也跟出来的钱道台听了营兵的叫喊,吓的脸瞬间白了起来,然后本能往后跳了一步,之后一脸惊疑的看着副将张进忠。 这位钱道台竟是以为张进忠勾结明贼造反,满洲大兵前来镇压了! 这不是没有过的。 早些年,绿营将领叛乱之事可谓是此起彼伏,险些就颠覆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大人,不好,鞑子造反了!” 张进忠麾下都司吴得功则惊的给出了另一个说法。 也是一个合理解释。 鞑子造反也不是没有过的。 三年前满洲八旗兵在昆明要拥永历复明举旗造反,险些把平西王吴三桂给杀了! 事后朝廷彻查此事,足足砍了两千多颗真满洲大兵的脑袋! 当时各地官员听说此事,哪一个不是惊的差点掉了下巴。 不说是亘古未有吧,耸人听闻肯定的。 简直是荒谬至极。 然偏偏就发生了,真叫人无言以对,说都没法说。 “胡说八道!” 吴得功的瞎嚷气的张进忠当场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什么满洲兵造反,是明军杀进城了!” 何以如此肯定,直觉。 “啊?明军进城了!” 吴得功吓的脸都顾不得捂,结结巴巴道:“大大人,那怎么怎么办” “真要明军杀进城,张将军得赶紧想办法!” 钱道台也琢磨了点味道,赶紧硬着头皮走到张进忠身边道:“兴山要是落在明贼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张进忠能不知道后果吗? 但他不可能带着亲兵就迎上去和明军硬拼,因为敌我兵力太过悬殊。 也是果断,当即喝令众人赶紧同他奔大校场去。 大校场就是从前明军李来亨部在城中开辟的一处演兵场,清军占领兴山后成了湖广提督董学礼的提督标营驻扎地。 张进忠指挥的标营前营兵就住在大校场。 这支兵马目前也是兴山城中唯一没有受到明军冲击的成建制部队。 东、西两门的安陆营兵同南门那边的营兵一样,由于事发仓促加上不明情况,很快在“满洲大兵”冲击下溃散四走。 城中也是火光四起,浓烟瞬间升腾。 徐霖带兵攻到清军“指挥部”后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人,顿时意识到不妙,赶紧带人直扑大校场。 果然明军刚到,里面的标营兵已经集结了不少正要往外涌来。 “弟兄们,跟我上,千万不能让他们突出来!” 不顾自己人少,徐霖就带人堵了上去,同时派人求援。 接到徐霖求援后,正在肃清残敌的赵进忠、王胜明赶紧带人前来增援。 双方就在大校场外杀成一团。 一方要冲进校场将清军这支成建制的兵马击溃,另一方则拼命往外突,当真是谁也不肯退让。 厮杀极其残酷,短短时间地上便多了两三百具尸体。 带兵已经进城的王五听说还有一支清军建制部队正与己方顽抗,立马让亲兵给自己披甲,并颁令各部:“城中不论何人敢执兵杖与我为敌者,皆斩!” 旋即亲自带兵前往大校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五爷威武 “冲出去,快冲出去!” 眼见标营被明军堵在大校场冲不出去,城中火光冲天不知来了多少明军,标营副将张进忠急的挥刀连连怒吼。 “冲不出去大伙都得完蛋,都给老子拼了!” “谁不卖命,老子第一个不饶他!” “想活命就得冲,都他娘的跟我上!” “” 标营军官们也知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真若被明军堵在校场再纵火来烧,他们就是想跑都没地跑。 因此不劳副将大人催促,也个个带头与明军死战。 这时仍有不少营兵还没弄明白封堵他们的是明军,而不是满洲兵。 不过不重要了,谁不让他们活,他们就跟谁玩命。 为求活的一众标营兵,与明军在校场大门矛来矛去,刀斧对砍,竟是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战斗力。 真正是近身肉搏,双方都不要命的互砍。 谁怂谁是孙子。 铳声也是大作,大门处很快就形成一团浓烟,明清双方就在呛人的硝烟中你冲我顶。 怒骂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战况之残酷,远超满洲大兵披甲强攻黄龙山。 “完了,完了。” 道台钱文涛哪曾见过这等残酷厮杀,被营门前遍地尸体吓的直哆嗦。 若不是随员架着他,只怕这位道台大人当场都要晕厥过去。 又见标营始终打不破明军封堵,心中更是又惊又急。 惊的是被十几万大军重重包围的明军怎么从山里跑出来,急的是他老命今天可得丢在这鬼地方。 可怜他钱文涛本是沧州一穷酸秀才,年近三十都不曾考中举人。 得闻大清入关开恩科秀才也可考进士,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往京师应试。 不想就此竟中了! 先为七品知县,经二十年踏实做官方才升任这从三品的道员,成为家乡父老眼中的能人,也是钱氏一门的骄傲。 大清给了他鲤鱼跳龙门的机会,他钱文涛这辈子也是士为知己者死,做官二十年都不曾回过家乡。 原指着这次平定明朝余孽后就衣锦还乡看一看,哪曾想却将老命丢了呢。 当真是不甘的很。 惊急之下,只盼奇迹出现,张副将能如当年常山赵子龙般将城中明军尽数剿灭,又或董提督能及时率军回援。 哪有奇迹? 张进忠倒是拼命指挥人马突围,标营官兵也是人人卖命,可那明军也不是吃素的,愣是用人命挡住了标营的疯狂攻击。 双方在大校场门口跟两头用牛角对顶的公牛般,死也不肯退一步。 “徐霖,你他娘敢当叛徒给明贼卖命!” 一名正与明军苦战的标营把总惊讶发现,对面穿着满洲佐领衣服与他们厮杀的人竟是后营哨官徐霖,气极之下不禁接连问侯徐霖这個叛徒的祖上三代女性。 “姓葛的,你嘴干净些!老子是汉人,不是叛徒!你姓葛的才是鞑子的狗腿子,狗汉奸!” 徐霖认得葛千,两人一起喝过酒赌过钱,交情不深但有事也会帮忙。 只这会管你是谁,就是提督董学礼来了他也照砍不误。 也是叫这帮前营的人给打出气性来了,刚才要不是赵进忠他们及时赶到,怕他早就被前营兵给砍得爹妈来了都认不出。 两人就这么你骂一句,我骂一句,却是没法和对方拼命,因为太挤了。 刚才还在这边砍,转瞬就被人群带到了另一边。 “狗鞑子,老子给伱们卖命,你们倒想要老子的命!” 骂这话的是一个没弄清楚敌人究竟是谁的绿营哨官。 大门处,各种污言秽语不断,鲜血也是不断喷出。 短短功夫,便让原本干净的石板地面变成了人在上面都要打滑的血泊地。 两拨人紧紧顶着对方,时而明军被顶的往后退,时而清军又被重新压回门后。 倒下的战死者尸体令得双方行动都受到牵制,受伤未死的士兵根本来不及被拖下,就那么活活被自己人践踏而死。 不管清军还是明军,都是如此。 杀红眼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胜利的天平终是向明军倾斜。 被困的清军没有援兵,明军却有。 王五率部赶到,见一路追随自己过来的将士竟有不少人死在这帮困兽犹斗的绿营兵刀铳之下,不禁也是红了眼,二话不说挥刀冲上。 “将军来了!” 王五的到来,让正在死战的明军官兵迸发惊人的勇气,高呼着将再次冲出来的清军又顶了回去。 “不许退,不许退!” 这一次,任是张进忠如何挥刀催逼,如何斩杀后撤者也无济于事。 援兵的到来不仅让明军士气大振,也让还在拼命的清军丧失了突围信心。 支撑不住的清军终是大步后退,明军顺着大门潮水般涌入。 徐霖终是冲到了把总葛千面前,两人同时挥刀向对方砍了过去。 “铛!” 两人同时后退数步。 二人的手都在发抖,腕口如同被抽去了筋般,都是手软的握不住刀。 喘了几口粗气后,徐霖再次提刀欲同葛千拼命,可葛千却头也不回往后跑去。 “姓葛的,有种你别跑!” 徐霖气极,提刀在后猛追。 大校场内,黑压压的明军追着已经崩溃的清军乱砍。 张进忠没能跑掉,一根长矛戳中他的左腿,巨痛让他一下摔倒在地。 “快扶我起来!” 张进忠惊惧大叫,几个亲兵犹豫了一下却是扭头就跑。 明军杀过来了。 “给老子一个痛快!” 望着逼近自己的明军,张进忠咬牙站起。 他是绝不会投降的。 有随徐霖一起反正的前后营兵指着张进忠喝喊:“这人是前营副将张进忠!” “副将?” 在众甲士簇拥下,王五走到身子都在晃动的张进忠面前,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挥刀斩下。 “噗哧”一声,一道血柱溅上天空。 继而掉落的脑袋辫子被王五伸手一抓,旋即奋力一掷抛向远方。 首级在空中洒出一条血线。 “扑通”一声,张进忠的首级如同皮球一般重重坠地,在地面留下一滩滩血的同时不断向前滚去。 最后,停在了钱道台脚下。 但听噢的一声,道台大人两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董贼勿追 兴山城大火冲天。 腾空而起的黑烟如同一条巨龙,若不是周遭皆是丛山峻岭,恐怕几十里外的清军都能看到。 城中清兵基本肃清,狗剩带人找到了满洲八旗兵遗留在兴山的三千匹战马。 不过不是在城中发现,而是在城东一个叫胡家棚子的地方。 大约五六里地。 可能是因为兴山城中没有地方容纳这些战马缘故。 得知此事,王五立即让老顺军出身的许德义带500人前往胡家棚驻守,另让前番反正的降将王胜明带人统计各部会骑马的士兵人数,以便编练明军的第一支骑兵。 突出大山后,部队的机动力是王五最关心的事,能有一支与清军正面作战的骑兵部队更是他做梦都想的事。 眼下湖广清军主力都聚集在茅麓山,其余地区驻防清军兵力有限,只要战略得当,不强攻硬拼去啃城池,突围的明军是有可能将湖广搅得天翻地覆,从而把包围根据地的清军调出来。 命人放火焚烧囤积在兴山城中的清军粮食,也是为这个战略配合。 没了粮食,又有明军兵临武昌,看他董学礼还怎么在茅麓山守着。 曹迪威建议暂时不突围,就在兴山城守一段时间,他认为这样的话湖广方面那六七万清军就会陷入断粮危机。 再与三位老帅配合的话,弄不好能再现两年前重创湖广清军的大捷。 王五没有采纳这个提议。 因为,他守不住兴山城。 一来兴山只是座小县城,面积不大,几万清军强攻的话,凭他手头这点兵力根本守不住。 二来清军可以从北线、西线的陕西、四川获得一定军粮补给,即便缺粮严重,也不致于自崩。 三来他在兴山呆的时间越久,突围的机会就会越渺茫。 毕竟大山外面的清军留守兵马不可能不发觉兴山有变,一旦他们在兴山东边构筑防线,明军就依旧是被包围的下场。 突围去武昌的战略不变。 有件事王五很意外,就是明军破城后竟有上千民夫自发组织起来帮助明军搜剿对付绿营兵。 不少躲在民宅中的绿营兵就是被民夫搜出来的。 很多当时就被民夫用扁担打死。 此外,一对名为王恩泰、王恩来的兄弟竟组织几百民夫将北门的数百营兵给打败,且还俘虏了安陆营参将汪衡水。 此事让王五大为奇怪,不知民夫哪来胆子的。 遂派人将王氏兄弟找来,问他们为何要帮明军对付清军。 王氏兄弟的答复很简单。 就是被征发的民夫根本不被清军当作人,十個离家来挑夫的青壮得有五个死在夔东。 “自服西山役来,百姓苦不堪言,在家官府逼粮,卖牛卖儿女,有的人家交了官粮全家饿死,出夫则两人回一个” 大哥王恩泰泣不成声述说清廷对百姓的恶政,又言各地民夫早就对清廷不满了,光他听闻民夫起事就有十几桩,闹的最严重的还在总督大人眼皮底下的大冶县。 这个情报让王五眼前一亮,如果湖广境内有多地发生民夫起事,那么湖广总督张长庚必然是忙于扑火。 他率领明军于此时破围而出,说不得能让愈演越烈的民夫起事为之扩大,形成一股风潮。 那样一来就算董学礼不甘解围,张长庚也得火烧眉毛催他回师救援了。 “我等做了杀头的事官府那边必定容不下我等” 王氏兄弟二人愿带领随他们起事的民夫兄弟追随王五抗清。 王五自是同意,这些主动起来杀清军的民夫意志力要比降兵、俘虏要好的多。 虽战斗力不行,但谁又天生会打仗呢。 但要兄弟二人注意一件事,就是要城中几千民夫自愿加入明军,绝不能强迫。 又吩咐对不愿加入明军的民夫绝对不能为难,发给他们粮食和盘缠使其自归。 王恩泰兄弟自是满口答应,欢天喜地去向同乡们传达明军大将军的意思。 一众满洲高级俘虏进入兴山城后,就被眼前景象震住。 望着正在大火中焚烧的粮食,杨茂勋急的泪流满面。 其余满洲将领也个个形如枯槁,无力至极。 担架上的穆里玛倒是没什么表情,就是跟呆子一样在那默默看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死的原因,还是被随他来的满洲将领们唾骂的已经自我封闭。 安陆营参将汪衡水连同被俘的四百多营兵都被押到了大校场,看到标营副将张进忠的脑袋被用一根长矛戳着支在地上,汪衡水的脸当场白了。 张进忠的前营兵除几十人逃脱外几乎全军覆没,俘虏多达五百余。 在听赵进忠说明军竟在此战伤亡多达三百人后,王五脸色立即变了,冷冷看了眼那帮绿营俘虏,然后命人把徐霖叫来,说道:“这些俘虏全交给你处置。” “交给我?” 徐霖一怔,没有明白王五的意思,然后他一下懂了。 在徐霖的安排下,明军开始杀俘。 “徐霖,你不得好死!” 放下刀投降的葛千总咒骂声传得老远,对面的徐霖却朝他咧嘴笑了笑。 “五哥,之前你不是不让杀俘么?” 狗剩很是不解一向主张不得杀降的五哥,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因为我们要造出足够大的声势来。” 以前不杀俘甚至还放人,是因为明军太弱,王五不想让清军个个变成死战不退的勇士。 现在杀俘,一是这帮提督标营兵给明军造成太大伤亡;二是王五想通过此事让董学礼产生危机感,也让清军对明军产生畏惧。 三天后,收到消息惊的赶紧带兵往回赶的董学礼,及其部下将领都被眼前一幕惊呆。 不是城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大火,以及仍在不断冒出的黑烟,又或是被大火焚烧怠尽的军粮。 而是一颗颗用绳子吊着悬于城墙上的脑袋。 张进忠、汪衡水 标营前营,安陆营两千多营兵的脑袋密密麻麻的在城墙上并排掉着。 城门上方,是一行大字——“董贼勿送,我去武昌也。” 落款是大明湖广总兵王耀武。 第一百三十三章 平西王当有天下 黄草坪,四川提督郑蛟麟驻地。 看过郧阳总兵牛万程发来的紧急公文后,郑蛟麟当场就吃了一惊。 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又看一遍后不禁失声笑了起来:“穆里玛用兵,真鬼神难测也!我是真他娘的服了!” 笑声中,公文到了边上秘密从云南过来的“观察员”吴国贵手中。 “怎么,穆里玛破了黄龙山?” 吴国贵还以为是穆里玛大破明军,待见公文所写竟是一万京师来的满洲八旗子弟全军覆没,穆里玛本人也被明军生擒后,愣了好半天才“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是鬼神难测,而是穆里玛真神人也!” “出什么事了?二位笑的这么开心的。” 一头雾水的另一“观察员”马宝赶紧从吴国贵手中接过公文看了起来,看完,摸摸脑袋,揉揉鼻子,也是忍不住当场笑了起来。 公文跟接力似的又传到了四川总兵谭弘、抚剿总兵梁加琦、中军副将罗天养等一众吴三桂提拔起来,在四川绿营任职的将领手中。 “我的天,这仗竟败成这样?!” “妙,妙!仗打成这样,看他满洲人的脸面往哪挂!” “我早就说满八旗已经成了废物,你们还不不信,怎么样,现在还有谁敢说八旗厉害?” “一个穆里玛,赛得过两个李定国。” “他穆里玛哪里是来剿灭明军的大将军,我看分明就是抗清的大将军嘛。” “这下子有鳌拜受的了,倒要看看这个大清巴图鲁怎么跟太皇太后,跟满朝文武交待!” “” 郑蛟麟的军帐中满是诸将欢快笑声,竟无一人为那满洲八旗惨败感到难过忧虑。 换言之,满帐将领全是脑后长反骨,意图劝说平西王举兵反清的。 “那明军也真是的,抓住穆里玛有什么用,换成是我直接把人放了,这么废物的一個对手,留着下次接着打不好吗?” 抚剿总兵梁加琦眼泪都差笑出来。 “再来一个穆里玛,我看都不用咱们动手,他爱新觉罗一家老小自个也得滚出关了。” 说这话的是马宝。 此人极为悍勇,早年在家乡时因与人发生口角便将人活活打死,后在狱中伙同他人越狱参加了张献忠率领的农民军造起了明朝反。 张献忠死后马宝跟了孙可望,曾随孙可望出征湖南立有战功。后来又转投李定国,被明永历朝廷封为安定伯。 李定国兵败后,马宝走投无路只得降了吴三桂。 不过他曾当众对吴三桂道:“我投王爷非降清。” 意思是他现在虽降,但以后效忠的只是吴三桂一人,而不是满清朝廷。 可见骨子里对满清厌恶至极。 吴三桂对此人也极是喜欢器重,为其向清廷请封右都督充忠勇总兵官。 去年清廷收缴吴三桂平西大将军印时,便是马宝同吴三桂麾下另两员大将胡国柱、王屏藩暗中劝说吴三桂起兵反清。 又串连各省忠于吴三桂的将领联名上书,可惜未被吴三桂采纳。 当时除种种原因外,最令吴三桂担忧的就是满洲八旗兵甚是精锐,故冒然起兵恐难敌满洲八旗。 可如今满洲八旗被明军一仗打的底裤都尽露,满洲子弟简直是废物无能至极,所以马宝认为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要平西王肯起兵,他就自请为先锋由川中出汉中,杀出潼关直取燕京。 “三宝兄所言甚是!” 郑蛟麟完全同意马宝的意见,他也没想到满洲八旗竟然已经废物到这般不堪地步。 穆里玛这个靖西大将军更是蠢的没边,几万人攻打几千明军打不赢就算了,毕竟地形不利清军情有可原。 可也不至于叫山中被困的明军把满洲八旗打的全军覆没,堂堂大将军也被生擒吧。 活丢丑! 丢人现眼的很。 难怪前几天收到定西将军图海的公文,要他赶紧带兵进驻黄龙山。 原来是图海早就料到穆里玛这个废物打不赢明军。 就是没想到输的这么惨。 “三哥,你怎么看此事?” 郑蛟麟想听听吴国贵的意见。 图海咨文过来时,他曾想带兵去黄龙山,是吴国贵让他不要去,等等看。 没想一等就等来这么个让人笑掉大牙的事情。 吴国贵早年同郑蛟麟都是吴三桂在宁远当明朝总兵时的部下,以治军严明,敢于征战,打起仗来不要命闻名。 当年吴三桂以20骑救援身陷清军包围的父亲吴襄,所带骑兵中就有吴国贵。 一片石之战吴军陷入危机处于下风时,是吴国贵跃马当先带三百骑兵与李自成大将刘宗敏血战不止,这才止住溃势等来辫子兵。 要不然一片石之战便是另一个结局。 如今中国也不致满地腥膻。 顺治八年吴国贵随吴三桂入蜀后,又领军击败大西军名将刘文秀,可谓战功赫赫。 如今在平西藩下为昆明总兵,充四镇右都统。 地位仅在胡国柱之下。 马宝平生最敬重的就是敢玩命的好汉子,加之吴国贵在平西王帐下地位很高,因而也忙对吴国贵道:“三哥你脑子好使,你说说咱们是去帮清廷把李来亨平了,还是另作打算?” “满洲人自己肯定是搞不定了,但咱们凭什么替他们卖命?” 四川总兵谭弘虽是降将,却因为同吴三桂关系密切成了吴军集团重要一员。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吴国贵沉吟片刻,竟是起身说道:“既然满洲八旗无能至极,我等当劝王爷舍弃云贵不顾,北向以争天下!” “噢!” 郑蛟麟、马宝、谭弘等人叫这话听的都是精神一振,纷纷起身,个个神情激动。 “那三哥说起兵后应该怎么打!” 马宝最是激动,他等这一天可是等了足足三年。 无日无夜不想着提兵北上把那满洲鞑子斩光杀绝。 “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 吴国贵环顾众人,很是激昂道:“只要吾辈勿畏难,勿怕死,有进无退,拼死决战,绞中原腹心,断东南漕运,即令不能一统天下,黄河以南,也当归王爷所有!” 第一百三十四章 鼎之轻重,尚未能问 巫山城,四川总督行辕驻地。 自去年坚守巫山并大败李来亨、刘体纯指挥的明军西犯后,四川总督李国英积劳成疾,以致不能亲督诸将参与三省会剿茅麓山李来亨部,只能将四川绿营尽数交予提督郑蛟麟指挥。 对此,李国英部下中军副将刘汉臣提醒总督大人,称郑蛟麟出自吴三桂藩下,尔今朝廷惧怕吴三桂造反,故若将四川绿营兵马尽数交于郑指挥,他日吴三桂真造反,四川绿营恐在郑蛟麟带领下响应吴三桂。 如此,川省必为吴三桂所有,届时吴军即可出川攻占汉中,兵锋直指西安。 西北震动,华北亦震动! 真是一言成䜟,日后吴三桂起兵之时,确是郑蛟麟率先响应,四川全省未经一战即归吴三桂所有。 清廷令多铎之子洞鄂统满州兵前往平叛,可洞鄂同满州八旗兵畏战不前,蜷缩在西安压根不敢与叛军交战。 若不是王辅臣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清廷又见满人不能用,及时启用赵良栋、张勇、王进宝等西北汉将,天下早不为清所有。 只眼下,谁能知后来事。 刘汉臣是旗人出身,对大清忠心耿耿,出于大局考虑,自是不希望吴三桂的人控制四川绿营。 李国英听后却只苦笑一声,既未对流言吴三桂可能造反一事做出回应,也未收回郑蛟麟的兵权。 刘汉臣大为不解,同僚成都总兵曹纯忠为其解惑:“若朝廷真忌平西王会反,总督大人亦在猜忌之中。” 原因是吴三桂能有今天,全赖总督也。 清廷对吴三桂的猜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在甲申年吴三桂引大清军入关后即已现苗头。 当年吴三桂率部替清廷平定山东,又随英亲王阿济格征战李自成。 然而不到一年,吴三桂就被清廷从前线调回,命其率所部关宁军出镇锦州。 如此安排,目的是什么,吴三桂心中有数,天下人心中也有数。 被清廷提防的吴三桂再也不提什么“复君父之仇”,而是望风转舵,称崇祯为“故主”,反复表白自己“矢忠新朝”。 就这么在锦州闲置了三年后,关内绿营突然大量反正叛清,西北也是烽烟四起,大清江山眼看岌岌可危时,无兵可用的清廷这才重新想起吴三桂,调其与八旗将领李国翰同镇汉中,剿杀西北地区的抗清义军余部。 得到机会的吴三桂自是好生珍惜,也很想替大清出把子力气,没想到西北刚刚平定,清廷又卸磨杀驴再度闲置吴三桂。 虽仍让其领军驻于汉中,但一切均须听从定西将军李国翰的命令。 未得清廷允许,吴三桂更是不能出汉中一步。 相当于变相软禁。 一禁又是四年。 直到大西军横空出世,清军于西南、中南战场全面溃败,不得已清廷只好再次启用吴三桂。 但这次启用吴三桂不是清廷主动,而是被动。 是时任四川巡抚的李国英连续上书请求清廷派吴三桂领军入川! 这才有了后来的平西王,有了如今永镇云南的平西藩。 简言之,四川总督李国英不仅是吴三桂的“恩人”,更是其“贵人”。 因而现在若说吴三桂会反,那李国英如何自处? 清廷又如何看他? 当年要不是他为吴三桂作保,清廷能让吴三桂一路坐大,被迫封他为亲王么。 此中内情,李国英心知肚明。 吴三桂会不会反,他真不确定,但有件事他很确定,那就是他命不久矣。 曾为明朝左良玉麾下总兵的他,如今已经六十五岁,这个年纪的老人多是风烛残年,况征战数十年一身伤病呢。 郎中对总督大人的病情也是说的很明白,就是积劳成疾,药物难以调理,只能通过静养延缓。 虽郎中说的好,只要好生调养活到九十九不成问题。 李国英却一肚子数,就他这身子最多撑个一两年就了不起。 因此吴三桂反与不反,与他关系都不大。 大有我死之后,任它洪水滔天的意思。 用兵颇有大家之风的李国英,判断就算吴三桂要反也得是数年后。 一是眼下明军余部尚未平定,而这支明军又是与吴三桂有血海深仇的大顺军余部,不把这顺军余孽扑杀怠尽,吴三桂他敢起兵? 他真敢此时起兵,怕那大顺军余孽能“联清抗吴”! 二是大清八旗尚很精锐,满洲、蒙古、汉军三家足有二十万披甲人,以此根本驱使数十万绿营,吴三桂能有多少本钱经得住耗? 三是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两位藩王对大清都是忠心耿耿。 二王一镇广东,一镇福建,吴三桂若敢一家起兵造反,必是孤军下场。 不过听传言说平南王世子尚之信,靖南王世子耿精仲皆是跋扈之人,因而将来如何,也不好说。 总之,李国英也不想考虑太多。 如今所关心的不过是身后名而矣。 若能成功剿平明朝余孽,史书上总他功绩最显。 近日提督郑蛟麟有战报来,说是陕西方面旗汉军遭明军挫败,阵丧满洲副都统杜敏。 好在老木崆已被郑督兵攻占,只可惜跑了袁宗第、郝摇旗两个大贼。 对此,李国英并没有多担心。 袁、郝两個大贼突出巫山窜入茅麓山,不过是从一个绝地跑到另一个绝地而矣。 三省近二十万兵马重围之下,无须硬战死战,只消围上半年,茅麓山的明军也就自溃了。 哪曾想没过几天郑蛟麟又急呈战报,说是靖西将军穆里玛率一万满洲八旗兵于黄龙山大败,本人也被生擒。 另据可靠消息,有明军一部在悍贼王耀武带领下突破湖广清军防线,似向武昌而去。 这让病中的李国英大吃一惊。 担心湖广清军不足制敌,意欲上书朝廷让川军一部入湖广剿贼。 另外又急修书致湖广总督张长庚,请求万勿轻撤茅麓山防线,只需严令湖广各地凭城据守即可。 给张长庚的信写好便发了出去,可给朝廷的奏折写好之后却是迟迟没有发出。 原因是李国英担心郑蛟麟那帮吴三桂的心腹大将不肯入湖广围剿明军。 思来想去提笔给远在昆明的吴三桂写了一封信。 信中大意可用八个字概括——“鼎之轻重,尚未能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此必假冒大将军! 时二月初十。 距王五率部从兴山突出已过七天。 突出来的明军共3600余人,愿意加入明军的民夫也有1400余,总人数近五千。 能在马上冲锋陷阵的士卒只有1400余人,其余要么不会骑,要么只能勉强保持不落马,因此王五将队伍分作两支。 一支为纯骑兵,由他亲自带领。 若遇清军阻击,则以骑兵开道。 一支为步骑混编,也就是利用多出来的战马,将原本是步兵的明军变成一支以马代步的机动步兵。 战马不是冲锋的工具,而是单纯作为“交通工具”使用。 后面每到一地,再想办法弄些骡马出来,王五指挥的这支突围明军就将实现真正的全员机动。 只要不被清军重兵封堵,在湖广流窜半年不成问题。 有这半年时间,虎帅他们应当能够从容突围入陕了。 原本是准备北上襄阳再东进武昌的,只天降大雨导致通往襄阳的深渡河水暴涨,明军无法过河,旋转道向南取宜昌府境转荆州方向入武昌。 若去宜昌则必经归州。 有成功夺取兴山的先例在,王五照旧让徐霖等率“满洲大兵”骑马诓城。 不过这次加了个助攻。 就是那位往前线督运粮草的道台钱文涛。 钱道台是主动赎罪的。 王五没对他用刑,也没强迫他帮助明军。 就是让人将这位钱大人拖下去准备一刀砍了时,钱大人自个的觉悟就起来了。 感觉就跟仙侠小说里夺舍描绘的差不多。 “下官糊涂,下官不是人,下官白活了半辈子” 被“夺舍”的道台大人痛哭流涕的表示自己从前助纣为虐不配做人,但往后余生他一定好好做个人。 为表彻底洗心革面,竟是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当着王五的面生生割掉了自個辫子。 王五也是头一回碰到个文官向他主动投降,略一思索没杀这位道台大人,而是让他跟徐霖他们去诓城。 眼下明军突出来的消息仅封锁线附近的清军知道,后方根本没人知道。 等到消息彻底传遍湖广,起码也得半个月。 这段时间完全可以打个信息差,将穆里玛同满洲大兵的身份剩余价值榨取干净。 另外,有钱文涛帮忙,明军也不致跟个瞎子似的到处窜。 一般道台是正四品,但钱文涛这个道台却是从三品。 相当于从前明朝布政使下面的左右参政。 属于一省高级官员了。 级别高,知道的事情必然就多。 哪朝哪代都是如此。 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基本上就是努大海他们用满洲话一喊,钱道台再穿个官服亮个相,归州城就给开了。 明军入城后,除将城中营兵缴械外,王五严令不得惊扰民间,也没有发动城中士绅百姓参加明军。 这么做除了让这支好不容易突围出来的队伍变得臃肿累赘外,毫无任何作用。 因为王五压根没有兵力占一城、守一城。 真强迫城中百姓参加明军,等待他们的必是清军屠城。 只搜集了一些骡马物资,另叫人在城中张贴以韩王定武监国名义发布的檄文。 甚至连归州知州、城中驻防绿营千总等军政官员也没有杀害。 仅是将这些官员各自带到小黑屋,逼他们每人各写一份悔过书、保证书。 在城中呆了半天时间后,明军就在王五带领下火速向东边的宜昌府奔去。 直到明军走远,归州城中的一帮清军文武连同士绅大户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被迫写了悔过书、保证书的官员们也是面面相觑,均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半天,回过神来的知州大人琢磨了下,还是先派人去兴山给提督大人报个讯吧。 等带兵追击的董学礼赶到归州城时,明军已经出现在宜昌府城下。 这是一座大城。 依样画葫芦,王五仍叫徐霖等带着努大海等满洲兵以及谢道台去诈城,未想宜昌知府陆亨和参将汪记书竟没上当! 哪怕徐霖将盖有大将军印的公文放在篮中让陆亨等验核,城门也依旧没有洞开。 眼见不能诈开城门,徐霖等气的在城下跳脚大骂。 如此自是暴露他们的身份。 结果,城上立时铳声大作,吓的徐霖赶紧带人后撤两三里地,将情况通报给了后面正准备入城的王五。 “这种事也不能每回都奏效,总有例外嘛。” 王五不以为意,既然宜昌城中的清军警惕性很高,那就请靖西大将军出马。 当下押着穆里玛一众满州高级俘虏连同湖广巡抚杨茂勋来到城下。 在距离清军火铳射程之外的安全距离,王五命上百士卒同时朝城中呼吼:“大清靖西大将军在此,尔等还不开门!” 吼声中,担架上的穆里玛被抬到了城下。 满大海等满洲兵充当了靖西将军的出声筒,要求城中马上开门。 城上却是没动静。 王五见状,又让将其他满洲高级俘虏也押到城下。 仍就没动静。 钱道台见状说宜昌城内可能不认得穆里玛,但湖广巡抚杨茂勋他们肯定是识得的,不如让这位抚台大人也到城下亮个相。 王五一听言之有理,命人将不断挣扎反抗的杨茂勋也给押到了城下。 这一回城上有动静了。 可能是真认出了杨巡抚。 但让明军上下意外的是,宜昌知府陆亨竟在城上扬声道:“下官奉朝廷之命守一方水土,未得朝廷之命,不敢擅启城门!” 这是变相承认城下被明军押来喊门的是靖西将军穆里玛,但就是不开。 努大海闻言大怒:“你一汉官焉敢不顾我满洲大将军死活!” 话音刚落,城上那陆知府已然说道:“我大清自太祖太宗开国以来,八旗将士人人用命遂有今日江山社稷 满洲将士向无自甘当俘之人,也从未闻有给敌寇带路喊门的大将军,故城下所谓靖西将军必是尔等明贼假冒,以诓我城门,害我百姓!” 言罢,直接对城上一众营兵下令道:“都给本官听着,若明贼抵近,但以箭矢鸟铳相对,不管何人,杀之有赏无罪!”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军来真的? “这狗官,哪来的勇气!” 赵进忠气的“呸”了一声,当官的有气节是好事,可给鞑子当狗都这么有气节,搞的跟忠臣孝子似的,端的叫人瞅着来气。 直恨没有飞身入城本事,否则必叫那姓陆的尝尝大明将士的刀够快否。 “这就是大势。” 王五摇了摇头,心中冷哼一声。 宜昌知府陆亨同被俘的湖广巡抚杨茂勋一样,都是属于认定满清已定天下的,故而只想为新朝尽忠,而不念旧朝半点恩情。 至于什么华夷之分,非我族类的说法,于他们更是没有半分影响。 只要有官做,便可。 大江南北,此类官员数不胜数。 唯大势起来才能降者如云。 如吴三桂起兵后,无论是绿营将领还是各地府州官员,那真是竞相争先割辫反正。 原因便是这些官员都认为吴三桂必夺天下,这才放手一搏,盼着能在吴氏新朝再进一步,为自身及家族谋取利益。 而他王五算哪门子葱? 如今连吴三桂的一根毛也比不上,莫说天下,就是这湖广又有几人识得他。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王五大名必定声名远播,传遍大江南北。 黄龙山一战,足以震动天下。 也足以让王耀武这三个字如流星划过漆黑的天空,给已遍地腥膻的中华大地带来一抹亮光,一个希望。 “你过来。” 王五抬手示意那位怕死的钱道台近前说话。 “将军!” 钱道台过来后心有点慌,他怕明军这边会派他进城当劝降使者。 就宜昌知府陆亨这架势,铁定将他脑袋挂在城头以彰显对清廷的忠心。 好在王五没打算让还有用的钱道台就这么牺牲,只吩咐他到城下喊话。 就是城门可以不开,但城中需要向明军提供一万人食用三天的粮食,食盐、菜油、猪羊肉,以及一万斤供战马嚼食的豆子,另外送出白银一万两。 眼下军中战马不少,在归州也得了几百头骡子,上百辆马车,完全可以拉走。 “好,下官这就去喊话!” 只要不让他进城劝降什么都好说,钱道台赶紧动身前往城下,身子刚转又停住回头问了一句:“将军,若城中不肯答应呢?” 王五想也没想便挥手道:“若不肯,每隔半柱香我就砍五个鞑子。” 不出意外,明军的要求不被城中接受。 赵进忠、徐霖、许德义、张天放等人勃然大怒,向王五请求强攻宜昌城,活捉那個知府将其碎尸万段。 宜昌城中守军倒是不多,两千多人而矣。 只城中却能动员数倍于清军的青壮上城助守,明军这边不说没有炮,就连云梯、盾车也没有,如何强攻? 现砍现制也不是不行,但起码得三天才能凑足攻城武器。 三天后,估计董学礼的追兵也到了。 因此,王五根本不可能下令强攻,他也不一定要拿下宜昌城,毕竟明军可以绕城走。 只是想让宜昌城为他继续东进提供粮草物资而矣。 若连这小小要求都不能满足,那就别怪他拿满洲人撒气了。 城内不肯答应的消息传来后,王五也不啰嗦,翻身下马来到一众满洲高级俘虏面前。 马鞭随手指了五个。 立时一众亲兵冲进人群将那五个被指到的满洲将领拽到城下。 五人似知道明军要干什么,一个个脸都白的吓人,挣扎着不想被拖出,可又哪里能如愿。 其余没被拉出的满洲将领们也是人人色变,不少人心头跟打鼓一样直突突。 便连死硬份子杨茂勋都不敢“唔唔”,倒是担架上的靖西大将军十分平静。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是在闭目养神呢。 很快,宜昌城上的官员和营兵便看到城下的明军将五位真满大人押到了他们视线中。 参将汪记书迟疑了下,看向边上的知府陆亨:“陆大人,他们可是满洲八旗。” 言下之意明军要求也不过份,他们还是给了吧。 真要让满洲将领死在宜昌城下,回头怕是不好跟朝廷交待。 “此明贼恐吓之计,莫要理会,纵是满洲将士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死的光荣!” 陆亨心志很坚定,若不是己方守城官兵只两千余人,明军步骑却有数千,他早就下令官兵出城痛击这股从山中跑出来的明军了。 汪记书是正三品的参将,陆亨却是正四品的知府,品级上汪记书比陆亨要高,但城中事务却要听从陆亨的意见。 见这位知府大人态度强硬,便也不好说什么。 寻思明贼好不容易抓了批满洲将领,哪会轻易就把人全在宜昌城下砍了。 估摸砍上几个见城中没动静,也就自退了吧。 “唱名!” 负责执刑的是王五亲兵队掌旗张鹏羽,立时亲兵将拖到城下的满洲将领强行按跪在地。 “镶白旗世管佐领觉罗永开!” “正蓝旗参领钮祜禄拉哈达!” “镶红旗佐领觉罗萨璧翰!” “正黄旗协领马佳龚额保!” “镶黄旗协领瓜尔佳索尔泰!” 上百亲兵齐声向城头喝去。 每一个被大声报出的名字都让当事人心中一揪,纵是不怕死,此时也无一不在颤抖。 城上没有动静。 张鹏羽回头看向主帅处,但见主帅右手马鞭挥落,立时大喝一声:“斩!” “斩!” 五把大刀齐致落下。 鲜血喷涌中,五颗满洲首级滚落在地。 尸体被明军随意拖到一边,胡乱堆在一处。 首级则被依次摆放,码得整整齐齐。 五名满洲将领当着宜昌城清军文武的面被明军当场斩杀,令得城头一片寂静。 “狗贼!” 湖广巡抚杨茂勋叫这一幕看的痛心不已,既不愿看到满洲将领如此惨死,又不愿城内的知府陆亨顶不住压力答应明军请求。 当真是矛盾万分。 最后,仇恨的目光在那跟装死人般的穆里玛身上扫来扫去。 真就是要食其肉,喝其血。 “半柱香!” 张鹏羽朝城中喝喊了一句。 意思是半柱香内如果城内仍不答应,那又是五个真满将领命丧城下。 “陆大人?” 面部很是僵硬的参将汪记书下意识看向陆亨:明军好像来真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别拉我们陪葬 陆亨态度还是坚决。 一不开城,二不给粮。 总之,只要有他陆亨在,明军休想从他这里弄走一车物资! 只要各地坚壁清野,凭城坚守,不为明贼所诓,无粮可食的明军撑不了多久! 思路十分正确。 对面的明军主帅最怕的就是这个。 事情便陷入新一轮循环。 时间一到,王五这边也不废话,让亲兵队长曹迪威再选五个满洲将领推到前面去。 他能带着残军杀到这宜昌城下,除了不要命带头往前冲,靠的就是讲信用。 很快,五名倒霉鬼被曹迪威带人拽了出来。 众俘虏一阵骚动,不少先前还一脸悍不畏死的满洲军官,此时无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目光中的神情,都透着一股恐惧。 对死亡真正降临的恐惧。 本能的,不受意志控制的恐惧。 被选中的面如死灰,拼命挣扎,有一个满洲佐领甚至当场两腿哆嗦,软的走不动道,结果被明军生生从地上拖到城下。 没被选中的没来由的先是生出庆幸之心,旋即又如死灰般面无人色。 只要城中不答应明军的请求,他们都得死。 湖广巡抚杨茂勋急的眼睛就差冒火星子了。 担架上装死的穆里玛终是有了点动静,努力用左臂支撑着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又黄又浓。 显是在嗓子眼堵了有段时间。 “正黄旗公中佐领索绰罗氏那亲!” “镶黄旗参领富察保柱!” “正红旗世管佐领郭罗络常舒!” “正蓝旗协领兆佳舒服赛!” “镶白旗佐领富察喀尔喀!” 伴随张鹏羽中气十足的唱名声,又是五名满洲将领被明军带到城下大刀斩首。 尸体同样胡乱堆在一起,脑袋整整齐齐码着。 城头上的清军文武被新一轮斩首看呆。 营兵们倒没太多想法,满洲大人的死对他们触动并不大,反而一個个挺稀奇。 没想到的感觉。 有些营兵甚至觉得挺过瘾的。 那帮当官的就惨了,一个个脸骇的比被待宰的满洲将领还要白! “大人,你可得三思啊!” 这回出面劝说的不是参将汪记书,而是陆亨的师爷郑某。 主仆一场,郑某必须提醒自己的恩主下面被杀的可是满洲八旗的高层人物。 不是蒙古八旗,也不是汉军八旗,更不是绿营! 是满洲,真满洲,真鞑子啊! 这些个真鞑子哪个在京中没有高官亲朋? 甚至还有好几个是皇亲国戚。 第一批被杀的五个满洲将领中,有一个世管佐领觉罗永开,那不就是红带子! 皇上的同宗啊。 打断骨头连着筋,真要让明军在宜昌城下将这么多满洲高官给砍了,回头人家亲朋好友能不跟你陆亨算账么。 更别说下面还有一个当朝辅政大臣鳌拜的亲弟弟! 鳌拜是什么人? 不仅是天下谁也不敢得罪的大人物,更是个极度小心眼的存在。 这几年,因为得罪鳌拜被灭门的大官你陆亨自己数数有多少! 今天这件事,看着是你陆亨一心为国,为大局着想,可死者的亲朋好友也能跟你陆知府一样识大体,知大局,勇于担当? 就怕鳌拜都不放过你啊! 明面上肯定不会,暗地里有一万个法子弄死伱一个小小知府。 郑师爷的话也是城头上一众官员的心声,大家都不想因这事受到牵连。 可陆知府却跟吃了秤砣似的毅然说道:“陆某出仕以来,早就将个人荣辱置之身外,今日之事亦由陆某一人承担,尔等不必担心!” 油米不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愁莫展。 郑师爷更是打定主意回头就收拾东西走人,免得被迂脑子的陆亨牵连落得个脑袋搬家。 半柱香时辰到。 在陆亨的坚持下,城内还是没反应。 王五也真是来了气,闷声吩咐曹迪威:“再去选四个参领,一个副都统!” “好!” 曹迪威一脸狞笑的来到众满洲俘虏面前,一把就将正黄旗副都统苏瓦颜给揪了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这位正黄旗副都统被拉出来瞬间,竟是失声朝担架上的穆里玛大喊一声:“三哥救我!” 原来苏瓦颜是穆里玛的堂弟,其阿玛便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 鳌拜兄弟的阿玛正是费英东的亲弟弟卫齐。 也正是堂兄弟缘故,苏瓦颜才以副都统之职领军随三哥穆里玛出征。 本以为是来捞取军功,没想却叫自家堂哥给坑了。 恨也是恨,可这马上就要没命了,苏瓦颜也是下意识朝穆里玛堂哥喊了一声。 病急乱投医。 他应该直接向明军主帅求饶才是。 求穆里玛有个屁用。 不仅没屁用,反而被明军狠狠踹倒在地,拽着他的辫子就往城下拖。 另几个被选中的各旗参将也是没了宁死不屈的好汉形象,一个个如被杀猪般惨嚎起来。 曹迪威是故意取下他们嘴中的布团。 “跪下!” 努大海这个满奸恶恨恨的冲苏瓦颜五人吼了一声,之后同另几个满洲兵上前将五人按住,拽着五人脑后的辫子让他们的模样清清楚楚的呈现在宜昌城头清军的视线中。 在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自知难逃一死的苏瓦颜五人羞愧难当,只想一死了之。 “砍!” 随着执行处决的掌旗张鹏羽一声大吼,努大海等人不约而同跨步走到苏瓦颜五人前面,手中却是拽着他们的辫子,使五人原本向后仰的脑袋直接往前方伸去,露出脖子。 将死的五位满洲八旗高级将领都在哆嗦着,也都将眼睛死死闭着。 可能在想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也可能在想为什么要来这该死的鬼地方,又可能在想京中的妻儿老小。 五把大刀同时落下。 伴随“噗嗤”声,五人脑袋从脖子上滚落。 想什么不重要了。 城上没有惊呼声,有的是集体沉默。 然后是一片哀求声。 “陆大人,不能再让他们杀下去了,给他们粮吧!” 正黄旗满洲副都统的被杀,让参将汪记书再也无法压抑心头的恐惧。 他无法想象再任由明军杀下去,京师的满洲八旗会不会将他生吞活剥。 “大人,给他们粮吧!” “陆大人,你不为自个想,也要为我等想,为这全城无辜百姓想啊!” “真让大将军死在这,我等也都完了啊,大人!” “” 宜昌城中所有官员都跪在了知府陆亨面前。 陆亨的心也在颤,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属下,望着急的额头满是汗水的汪参将,这位知府大人牙关咬了又咬,终是在城下明军“时辰到”的吼声中,咬牙道:“给!” 他不能不给。 因为汪记书已经要让亲兵上来控制他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五哥看人不顺眼 “陆亨这又何必呢?” 钱道台深为宜昌知府感到可惜,既然迟早要给,刚才非要当这犟种干什么! 瞎耽误时间。 也可惜了十五位真满大员。 越想越是心疼,不禁在那摇头,一脸唏嘘的样子。 王五看着纳闷,不由问这个怕死的道台大人为何一付家里遭贼了的样子。 “呃” 钱道台不敢隐瞒,坦言这些满洲将领要让清廷出钱赎回去的话,少说一人五千两是要的。 “就算是清廷不肯出钱,他们的家属也是能凑的,十五个就是七万五千两,唉。” 一声叹息,好像这钱是从他钱文涛腰包不见似的。 “噢。” 王五听后微微点头,很有道理的样子。 别人他不敢保证,叫鳌拜出钱把他弟弟赎回去,肯定二话不说就把银子送来了。 还不是五千两,起码五万起步。 价格要高一些,王五未必不能配合一下,让断了腿的穆里玛打死几个明军看守成功“越狱”,为八旗谱写一曲英雄归来的赞歌,好替鳌拜挽回一下面子,减轻兵败对其执政影响。 不过这事眼下不急,得榨干穆里玛剩余价值才能考虑。 也得找個中间人才行。 随口又问了钱文涛一句:“那钱道台觉得你值多少银子?” “啊?” 钱文涛脸一下白了,赶紧摇头,讪笑道:“将军说笑了,下官一文都不值,一文不值不瞒将军,下官是真心弃暗投明,洗心革面,愿为过去赎罪的” 一番肺腑之言,就差泪流满面。 倒不是说假话,是真的没回头路。 今儿个宜昌城内的那帮官员都瞧见钱道台替明军喊话,所以真要家里出钱把他赎回去,铁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明不要他的命,大清要啊! 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明军走到底了。 王五笑笑,没再理会这个贪生怕死的道台大人。 宜昌城内正在将明军所需粮食、物资用马车送出。 刚开始是用绳子往下吊,后来王五发现这样做效率太慢,弄不好得耽搁一天时间。 便让人通知城内的清军,明军后撤五里地,这样一来清军不必担心明军夺门,可放心将明军需要的粮食物资从城门送出。 效率高一些,对大家都好。 王五对入城真没什么兴趣。 势没起来前,占一座府城有什么用? 一万人食用三天的粮食,外加食盐、菜油、猪羊肉以及王五为战马要的豆料,份量很大,但宜昌作为府城凑一凑还是有的,只是没个两百车根本装不下。 很自然的,送东西出来的马车全被明军扣留,车夫则放回。 一万两银子也用一辆马车送了过来。 王五要这些银子不是给追随他的将士发饷,因为眼下明军根本不需要饷。 他是打算遇到困难时,能够通过一些灰色地带为明军购买急需物资。 甚至被清军追的喘不过气来时,尝试能不能花钱买条路。 当年李自成、张献忠他们不就这样做的么。 钱这玩意,改朝换代也通用。 再配合一些兔死狗烹的道理,说不定就能玩转了。 给明军送东西的是绿营的兵,城中没有任何正式官员出面与明军对接,就两个知府衙门六房书办负责。 对此,王五表示理解。 毕竟谁也担不起资敌罪名。 问题是,不出面就行了? 典型的掩耳盗铃。 更叫王五好笑的是,那两个负责送东西的书办在结束时,还壮着胆子跟他要一份文书。 不是大明湖广总兵王耀武出示的接收文书,而是大清靖西将军穆里玛盖有大将军印的接收文书。 真不知城中那帮人怎么想的。 在明军手中的靖西将军和明军有什么区别? 不过还是本着友善原则给写了接收文书,最后拿起穆里玛的大将军印“叭叭”盖上了章,想了想又叫张鹏羽将保管的湖广巡抚大印也拿来盖了上去。 大概是买一送一的意思。 人家把东西送来了,王五当然不会背信弃义,当即传令全军出发绕城向东边的荆州前进。 但在队伍出发前,王五却让人将俘虏中剩余的三位满洲副都统一一叫了过来。 随穆里玛出征的副都统共有六个,除战死的贺布索、桑图以及刚刚被砍了的苏瓦颜外,还剩正红旗副都统谟海、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镶蓝旗副都统准塔。 三人中谟海祖上是清廷所谓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 谟海也是第一个被带过来见王五的。 王五开门见山:“你想不想回去?” 谟海一怔,没明白眼前这个年轻明将的意思。 王五轻笑一声,意思只要谟海给他写份不与明军为敌的保证书,等会就可以将其秘密释放。 结果遭到谟海的断然拒绝。 他怎么可能给阿玛丢人! 自被俘那刻起,他就已经存了死志,岂能做辱没祖宗之事! “那行,你回去吧。” 王五也没生气,让人将谟海带回去,又让人把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带了过来。 同样的问题,但这一回却是不同答案。 图尔格竟同意写不与明军为敌的保证书! “你是聪明人,这世上蠢人死的早,聪明人才能活得久。” 王五很是满意的夸了图尔格一句,让人取笔墨给图尔格写保证书。 亲笔签名外加印泥指印,此外还盖了图尔格的正蓝旗副都统印。 拿起图尔格写的保证书看了看,又吹了吹待干了之后,王五小心叠好收进怀中,低头对掌旗张鹏羽吩咐几句。 之后在明军继续东进时,这个正蓝旗的副都统在经过一处密林时,突然挣扎绳索束缚跳进林中。 明军顿时追赶,可因山高林密竟是叫人给跑了,气得明军将士拿着火铳对着山林一阵乱轰。 其他满洲俘虏见状也想有样学样,可一个个都没法挣脱绳索,只能羡慕的看着图尔格消失的方向。 队伍前面狗剩一脸不解的问王五:“五哥,那可是个鞑子副都统,官好大的,好端端的放他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瞅那个宜昌知府不顺眼。” 王五嘴角微翘,心情不错的样子。 狗剩却是越发迷糊:五哥瞅人家知府不顺眼跟放走那个鞑子副都统有什么关系? 不太理解,但觉五哥很厉害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牛旗的两面派理论 湖广提督董学礼这几天日子不好过,连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有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任他怎么想,也没想明白战局怎么就突然急转直下的。 不仅耗费巨资、无数人力修建而成的排桩防线被明军撕了个大窟窿,就连囤积军粮的重地兴山城也被明军攻占,致使前线几万大军面临断粮危机。 这还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那突围而出的明军声称要打武昌! 武昌是什么地方? 湖广总督衙门所在,长江重镇,五省通衢重地! 若武昌被明军攻占,顺治十年以来清军在中南取得的战场优势就将瞬间化为乌有。 不管明军是沿江东下攻打江宁,还是窜入湘赣流窜发展,又或兵行险招杀入河南进逼京师,都将对战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被包围在夔东的明军忠贞营前身就是李自成领导的大顺军,这股老顺贼惯用的办法就是裹挟民众。 因而真叫突出去的顺贼裹挟起几万乃至几十万人来,湖广方面上至总督、提督,下至守备、千总,脑袋得被砍一堆,顶戴也要被摘一批。 事关身家性命,董学礼能不重视,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敢就带人去追了。 出发前,又令封锁线上的各部未得总督或提督军令,不得解围撤出。 谁敢擅撤,一律军法从事。 作为积年老将,董学礼很清楚明军声称去打武昌就是想调动清军去追,从而替李来亨那帮大贼解围。 追是肯定要追的,因为后方空虚,谁都不敢保证明军会不会真的夺下武昌。 武昌丢失的后果没人承担得起。 但将兵马全撤下来去追肯定也不行,那样无疑就中了明军的调虎离山计! 有鉴于此,尚不知靖西将军穆里玛兵败被擒的董学礼不敢怠慢,亲自带领本标三营官兵,连同最近的偏沅总兵金万镒的部分兵马,合计八千人连夜就出兴山向东追去。 其认为明军突出的人马必然不多,只要各地闭门坚守,沿途积极抵抗,是有可能在明军抵达武昌前追上他们的。 又派人向陕西提督王一正,四川提督郑蛟麟告急,请求二省能够就近支援湖广绿营一些军粮,以免负责包围明军的各部军心浮动,人心焕散。 种种部署都很正确,可董学礼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压根追不上明军。 因为明军通过缴获的三千匹满洲战马,以及兴山城中的驮马易步为骑了。 两条腿的清军哪里能追得上四条腿的明军。 结果就是当董学礼顺着踪迹一路追到归州城时,明军早在三天前就经归州去宜昌了。 尽管怒火中烧,董学礼却没有迁怒归州文武。 明军是假冒满洲大兵诈开城门的,而不是城中文武主动迎明军进城。 明军没有留兵驻守归州让董学礼更加相信突出来的明军人数并不多。 此时更进一步消息也传来——靖西将军穆里玛在黄龙山惨败,一万京营八旗将士几乎全军覆没,穆里玛本人连同湖广巡抚杨茂勋等皆被明军生擒。 将详细消息传过来的是郧阳总兵牛万程。 牛作为此战的见证者,战报说的非常详细了。 至此,董学礼方晓得究竟什么原因导致防线出现重大漏洞,情急之下也不由曹了穆里玛的娘。 然后,派人去将牛万程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叫使者当场摘了牛万程的顶戴,令其戴罪立功。 按理总兵直接受兵部管辖,董学礼作为一省提督只有弹劾权力,没有直接摘总兵顶戴的权力。 可董学礼负责湖广方面围剿明军三年有余,是湖广方面清军的前敌总指挥,有特旨行事之权。 也就是先斩后奏之权。 这一点,是朝廷默认,也是得到湖广总督张长庚背书的。 牛万程是董学礼的亲兵出身,也是其一手提拔的将领,为何翻脸就不认人? 原因是牛万程奏报满洲八旗惨败后降军立时作乱,导致靖西将军、湖广巡抚被明军生擒。 虽然这件事跟他牛万程并无直接关系,但牛万程在整个事件中基本毫无作为,甚至都没能及时率部堵住防线漏洞,作为牛的直属上司,董学礼不摘他顶戴摘谁的。 不过董此举其实是在保护牛万程。 由他来处置总好过鳌拜事后找替罪羊,把牛万程砍了的好。 牛旗这边却不知道提督大人暗保自己的苦心,倒是听说五爷攻下兴山时提督大人不在城中,当场气的直跺脚。 说什么王八蛋又误我之类的话。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想什么,赶紧将黄龙山一战详情向各地通报,又把侯三江那帮封堵信道的兵及时撤了回来。 无论是发往哪边的战报,牛旗都会在上面提一嘴是降军作乱导致穆里玛被擒。 完全跟他没有关系。 那天晚上乌漆抹黑,一众满大人疲于逃命,谁知道跟他们一块跑的是哪部分的。 戴罪立功的意思,就是先记個大过,但暂时接着干。 有了功劳还能官复原职。 没办法,牛旗只得收拢兵马前往黄龙山准备继续封堵,摆出一付大军虽败但他孤军却在继续拼命的架势。 结果部下在山中找到了迷路好几天的定西将军图海一行人。 被找到时图海那帮人真的惨,跟原始森林中的野人似的,一个个饿的两眼发花,走路都打摆子。 “图海?” 齐一奎知道此事两眼发光的找到了总兵大人,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就是悄摸摸的把图海他们做了的话,五爷知道后应该很高兴。 “混蛋,鸡蛋怎么都能放一个篮子里!” 牛旗反应强烈,一脸你懂个屁的样子。 “嗯?” 齐一奎不解代总兵大人要闹什么妖蛾子。 “图海是先帝在时重用的满洲大员,也是八旗的名将,这种人在朝廷很吃得开” 牛旗道出真实想法,就是他想抱图海的大腿。 事情明摆着,主帅穆里玛完蛋了,接下来是不是轮到副帅图海来当剿总指挥? 而他的老上司董学礼又太不仗义,那他牛旗就得为自个前程考虑考虑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不管是明还是清,只要咱们手中有兵,还怕他们不哄着咱?” 牛旗洋洋得意,要是能抱上图海这条大腿,不需要五爷他也能实现人生的小小抱负。 今天的一小步,就是明天的一大步! 第一百四十章 他乡遇故知,好安答啊! 通往宜昌府城官道上,一支数百人骑兵正在打马疾驰。 马蹄踏的官道尘土飞扬,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灰龙般。 这几日天气回暖,较正月暖和许多,沿途乡野肉眼可见油菜花已经开放,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空气中弥漫的油菜香味更是让人闻着无比陶醉。 只这美景却未能令疾驰的骑兵多看一眼,只在那不断打马呼啸,风尘仆仆向着东方快速而去。 该部是湖广提督董学礼在归州东拼西凑出来的追击骑兵,由提督标营左营一部、总兵金万镒的标兵一部编成,一共450余人,统归参将郑聚奎指挥。 郑聚奎是汉军正蓝旗出身,早年在定南王孔有德麾下任事,后因军功迁升湖广绿营任职。 不想这一调令让其免了血光之灾。 就在郑聚奎奉命调往湖广不到一个月,定南王孔有德就在广西桂林被明晋王李定国包围。 见大势已去,孔有德自杀而亡,定南藩下八成将领均于此战被杀。 而此战也成就明晋王李定国“两蹶名王”之威名! 一时天下震动。 已知明军易步为骑的董学礼,深知两条腿不可能追得上四条腿,可湖广绿营战马数量有限,且大部都在其它地区,归州城中的骡子、驽马又被明军搜刮一空,因而他根本不可能学明军一样也将自己带出来的八千营兵“易步为骑”的。 但又必须追上去,无奈只得在归州停了两天。 命人往乡野搜集骡马,另外派人从附近驻军调了三百多匹战马,东拼西凑才算凑齐了一支骑兵。 这支骑兵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追上明军,并不惜一切代价迟滞明军东进,哪怕人都死光了也要拖住明军。 换言之,这支骑兵是死士。 为此,选出的450余营兵都是精锐悍勇之士。 另外有可能的话,统领这支骑兵的郑聚奎还要派人抢在明军前面向沿途各地城池预警,以免被假扮成满州八旗的明军所趁。 归州城被明军轻而易举诈开一事,让董学礼忧虑重重。 因为这不仅让明军可以轻松从沿途各地获得补给,也会让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达武昌城下。 尚未收到前线战报的总督大人万一也被明军诓骗,毫无防备放明军入城,董学礼都不敢想象后果是什么。 严令之下,郑聚奎也是拼命往宜昌赶。 唯一希望就是宜昌方面能够识破明军的诡计,从而将他们堵在城下。 哪怕堵不住,牵制两天也行。 经两天急行军,离宜昌城已不到五十里,见前方有座小镇,郑聚奎便命到镇上歇息一会。 不是怕兵累着,而是怕战马难以支撑。 提督大人拼凑的战马实在不多,甚至连一人一马都做不到,故而每个骑兵又带了一头骡子。 路上是骡子骑一会,马骑一会,轮番交替。 要不然光骑马的话,除非走走停停,要不然没到宜昌城,仅有的三百多战马就得口吐白沫全部累死。 “前方歇了,前方歇了!” 军令很快被亲兵一一传达。 进入镇子后,清军发现同之前经过的镇子一样,内外都没有被明军破坏袭扰的痕迹。 叫来几個害怕的村民询问有没有明军打这过去,那帮村民们也是一头雾水。 只说几天前有好几千大清兵过去,不曾见过什么大明兵。 有稀里糊涂的还在那夸大清兵军纪严明,吃东西都给钱呢。 “这帮贼人吆买人心!” 郑聚奎暗骂一声,心里其实也有点钦佩明军竟能将秋毫无犯做到这种程度。 真大清兵的作风肯定是不同于假大清兵的。 甭管镇子百姓愿不愿意,每家都被要求出人出粮为官兵做饭,另外还得帮官兵喂马。 搞的镇民怨声载道,倒是怀念前几天过去的那支官军来。 吃喝也简单,煮面条,大锅煮。 很快,就有百姓将煮好的面条一锅锅端来。 望着桌上那热腾腾的面条,也是饿了的郑聚奎拿起筷子对碗吹了吹,也不怕烫直接就“呼拉呼啦”的吃了起来。 其余将领也是如此。 吃到一半,却有个一直蹲在一户百姓墙角的乞丐突然站了起来,还很大胆的朝正在吃面的郑聚奎他们走去。 “哪来的要饭花子,赶紧滚一边去!” 郑聚奎的一名亲兵嫌弃的一边吆喝,一边要将那乞丐赶走。 不想那乞丐却是没被这亲兵的凶样子吓到,反而死死盯着正在吃面的郑聚奎,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可是原先定南王爷跟前的郑安答?” “嗯?” 这声熟悉的“郑安答”让正在吃面的郑聚奎不由一凛,下意识放下碗扭头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乞丐,疑惑道:“你认得本官?” “认得,认得!” 那乞丐激动的上前喊道:“郑安答,是我啊图尔格,乌纳喇图尔格,十五年前同你在武昌城喝酒的图尔格啊!” “你是图大人?!” 郑聚奎惊的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黑灰,衣衫褴褛的乞丐,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正蓝旗满洲副都统图尔格。 “安答,是我!” 图尔格似是意识到现在这幅鬼样子让人郑安答难以辨认,瞥见不远处有农户家门口放着一桶水,赶紧冲上前捧了一把水往脸上狠狠抹了起来。 再次回身转向郑安答时,对方已然认出他来,激动冲上前来“叭叭”甩袖给他打了个千:“下官郑聚奎参见都统大人!” 参将大人这一跪,其他绿营将领见状都是一愣,尔后纷纷跪倒一片。 “起来,起来,没想到在这能看到你郑安答” 图尔格鼻子很酸,哽咽的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平静后,将自己同大将军不幸被明军擒住,又如何得以逃脱的事同郑安答讲了。 听的郑聚奎也是一阵唏嘘,没想到堂堂满洲副都统竟沦落至此,又听图大人几顿没吃了,赶紧让人给图大人盛了碗面来。 图大人怕是真饿的很,接连吃了四碗面才打了个饱嗝,露出差不多可以了的神情。 郑聚奎看着心疼,又有些疑惑道:“大人既拼死从明贼那里逃出,何以不去宜昌,反而沦落在此的?” “宜昌?” 不说这地还好,一说这地图尔格眼中顿时冒出寒光,“安答,带上你的兵跟我去杀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满洲生死岂能由汉官定! 人嘛,一旦冷静下来,考虑的事情就多。 所以,这两天宜昌知府陆亨其实一直处于提心吊胆之中。 好似人格分裂般。 时而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错,时而又认为自己好像错了。 没有错自是因为他陆亨乃肩负守土之责的朝廷命官,怎么能因为明贼挟持了朝廷重要官员就向他们屈膝,满足明贼的无理要求呢! 错了,不是因为害怕鳌拜报复。 也不是害怕那些因他而死的满洲将领家属背后告他黑状,而是错在当时不应该受一众属下逼迫违心答应明军的要求。 他应该坚持到底的。 很后悔。 后悔当时要是任由汪记书的人控制他,那么事后完全可以将责任就此推给汪记书! 毕竟,朝廷不可能因为他不肯资敌责罚他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 现在好了,满洲人死了十五个,明军要的东西也照旧给了。 这算什么? 里外不是人! 更何况那死的十五个满洲将领中有一个正黄旗的副都统,一個皇亲宗室。 热血上头,什么都不顾,人之常态。 没了热血,各种后果,自然浮上心头。 打明军走后,陆亨的精神状态就极度不佳,浑浑噩噩,做什么事都没精打彩,时常走神。 见他这模样,师爷郑某暗自摇头,两天前就收拾包裹不辞而别。 连封信都没给雇主留下。 得知师爷跑了,陆亨更受刺激,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湖广总督衙门的,信中说自己是被参将汪记年逼迫资敌,还请总督大人能上书朝廷为自己解释一二。 一封是给自己远在山东的妻子,信中让妻子莫以他为念,安生照顾好几个儿女就行。 两封信写完让人捎出,陆亨的心这才定了一些,勉强打起精神处理公文。 不管朝廷如何看待此事,只要一日没有公文下来,他这个知府都当竭力维持城中事务。 明军已绕宜昌东进,不出意外的话此时明军应当到了荆州城。 不知为何,陆亨竟想着荆州那边要是能与自己一样资敌就好了。 或者也顶不住明军斩首满州的压力再资敌。 甚至这湖广数十府州县都遇到同他一样的难题,也都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似乎就很美了。 法不责众! 真要湖广的官员个个同他陆亨一样,朝廷恐怕就要睁只眼闭只眼了。 念头一起,陆知府对于荆州就格外重视,接连派出几拨人前往荆州打探情况。 这日城外忽然开来一队绿营骑兵。 人数约有数百,领头的自称是提督标营参将郑聚奎。 由于先前有明军冒充大清兵诈城,因此守城的营兵不敢擅开城门,派人去衙门将知府大人请了过来。 陆亨也不敢轻易叫人开城,便让那逼迫自己资敌的绿营参将汪记书上城查看。 都在一省为官,也都是当的参将,汪记书肯定认得提督大人麾下的郑聚奎,于是命人打开城门放郑部进来。 结果郑聚奎一进城,就说他军中还有一位重要人物。 正是那满洲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大人! 但不曾说图尔格大人被明军俘虏过,只说图副都统是同他一起督兵追击明军的。 陆亨也不曾见过图尔格,见来了满洲副都统哪敢怠慢,赶紧让人为图大人一行准备酒菜,同时安排住处。 谁知图副都统对住宿并无要求,随口对陆知府道就在他的知府衙门住一夜,明日便领军继续追击明军。 这个提议其实也没什么。 一般衙门占地都很大,房屋自然也多,腾出几间安排副都统大人住一晚肯定没问题。 问题是陆亨不是孤身上任,而是带了一个小妾来的宜昌。 另外前年在任上还陆续又纳了两房小妾,所以有女眷在后院不太方便。 于是便请参将郑聚奎同图副都统说一下,给他半个时辰把衙门屋子收拾一下。 实际是想让那三个小妾都去客栈住,免得被图副都统看到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在大清当官好是好,就一个不好——家里有女眷得避着些满洲大人。 当年如大学士范文程那种级别,老婆还被王爷请去玩几个月,挺个大肚子回府呢。 他陆亨一个四品知府,又哪里敢对二品副都统说不。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聚奎挺好说话,当下将陆知府的意思同图副都统转达。 “不必麻烦。” 谁知图大人直接回话他就在衙门住一晚,领军在外的人没那么多讲究。 意思不必收拾,直接住就行。 图大人都这么说了,陆亨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 暗自寻思让人通知小妾们在屋中别出来就行,想来图副都统也不可能真闯进后院骚扰知府家眷吧。 当下便带着手下一众官吏将图副都统、郑参将他们迎进衙门。 汪参将本也要跟着去的,但途中郑聚奎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后者脸色一变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本就对汪记年一肚子气的陆亨也没在意。 酒宴就摆在衙门二厅。 酒菜很丰盛,吃喝也算愉快。 图副都统在酒宴上表现的很得体,言语间对陆知府也颇是赞赏。 见图副都统这么好说话,陆亨便壮着胆子将几天前发生的事说了。 “下官绝非坐视满洲诸将殉国,实是” 陆亨将自己苦水倒出,无外乎守土有责,万一因为开城放明军进来导致全城百姓生灵涂炭,他就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 “这是应该的。” 图副都统肯定了陆知府不开城的做法是对的,对后面陆知府顶不住压力答应明军要求也表示体谅。 毕竟,谁也担不起包括靖西将军在内的一众满州高级将领身死后果。 情有可原。 见图副都统这般通情达礼,陆知府悬着的一颗心不禁稍稍放了放。 后酒宴在图大人提议下结束,说是明日还要追击明军,不可太晚。 陆亨当然求之不得,命人带图大人、郑参将一行休息。 自己也准备歇息,可不等他回后院,下人来报说是图副都统竟闯入后院,对知府大人的几位夫人动手动脚,把丫鬟下人们吓坏了。 “坏了!” 微熏的陆亨急得赶紧去后院,希望图副都统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稍微收敛一二。 后院虽是他纳的三房小妾,但怎么也是自家女人,要叫图副都统糟蹋,传出去他这知府脸面不好看。 到了后院,就见参将郑聚奎同一帮手下站在那有说有笑。 院中正传来最喜欢的小妾的尖叫声。 陆亨硬着头皮上前希望郑参将能入内劝说一下图副都统。 原以为郑聚奎不肯得罪图副都统,没想人家一口就答应了,也当场进去劝了。 可没一会就出来摇头说图大人可能酒劲上头,眼下正玩得欢,听不进劝。 “都统大人真要女人的话,下官可以去城中找些姿色上等的” 耳畔小妾的尖叫声让陆知府心头直跳。 郑聚奎听后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便又进去替陆知府求情。 这回图副都统出来了,当着陆知府面一通满洲话对郑参将咕噜说了一通。 看脸色不是太好。 郑聚奎回过身来突然把脸一扳,对着陆知府怒哼一声:“图大人让你赶紧滚,再扰他好事,要你好看!” “你们太不像话了,你们是官,我家老爷也是官” 陆亨从老家带来的仆人陆二有点理不清状况,眼见自家老爷被人这般欺负气得就嚷了一句。 可没等他嚷完,就见刀光一闪,尔后惨叫一声“扑通”一声倒地。 竟是那郑聚奎抽刀砍在了陆二脖子上! “老爷救我,救我” 陆二捂着脖子浑身直抖,然而鲜血却是止不住的从其指缝喷涌出来。 “杀人了,杀人了!” 院内其余下人见了,要么是尖叫着跑出去,要么是当场吓的瘫痪在地。 “你们!” 陆知府也叫这一幕骇的直哆嗦,忠心仆人的惨状让他再也控制不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怒指郑聚奎:“你敢滥杀无辜,本官要向朝廷参伱一本!” “参我一本?” 郑聚奎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的看着堂堂宜昌知府,似乎此人不是四品大员,而是一将死之人。 “参你陆亨资敌吗!” 图尔格突然一个箭步冲到气得正在发抖的陆亨面前,挥手就是一刀。 锋利的刀刃瞬间就斩在陆亨的左肩之上。 伴随一声惨叫,知府大人的左臂被齐整的斩落在地。 断臂处的鲜血如喷泉般狂喷出来,吓得那几个强撑着站在那的衙门下人无一不尖叫连连。 “狗奴才,我满洲人的生死岂能由你一汉官来定!” 怒火中烧的图尔格踩着陆亨的断臂上前,再次挥刀斩下。 接连数刀。 直至血泊中的宜昌知府一动不动。 胸中怒火却仍是未泄,恶狠狠的盯着那帮瘫坐在地上的下人,杀机没来由的就涌上心头。 然而不知为何,杀机却又慢慢从其眼神消失。 最后,竟是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吩咐摩拳擦掌准备带兵屠城的郑聚奎道:“首恶已诛,城中其余人等不得侵犯。” “啊?” 图副都统的吩咐让郑聚奎怔了好半天:这就完了? 是完了。 因为图副都统去睡觉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免费送你两个 自宜昌东进后,明军遇到的第一座州城是夷陵州城。 原以为能轻松诈开,不想夷陵知州宋谦竟同宜昌知府陆亨一样识破了明军诡计。 坚闭城门压根不上当。 这让王五开始怀疑是不是消息已经走漏,就是有人抢在明军前头将消息散了出去。 若是这样的话,再想靠满洲大兵身份一路诈过去怕是不能了。 无奈之下,只能祭出元婴法器——穆里玛! 派人到城下直接说靖西大将军同湖广巡抚就在明军手中,要求城内马上开门,否则每隔半柱香就处死五个满洲八旗将领。 “你们说这次城内能坚持十个,还是十五个?” 徐霖咧嘴同曹迪威、江天成他们打起赌来。 “十個吧。” 曹迪威认为知州比知府小,所以承受的极限是十个。 江天成却认为可能同样是十五个。 不远处被用绳子串绑着的一众满洲俘虏已经不太挣扎了,一个个脑袋耷拉着,可能是已经认命。 穆里玛还是那个死样子。 湖广巡抚杨茂勋情绪也很稳定。 狗剩那边则在嘀咕:“五哥,这要一路砍下去,怕是还没到武昌咱们就没人质可砍了。” 言下之意俘虏就这么多,还是省着点用好。 “世上哪这么多头铁的。” 王五比较乐观,笑着对狗剩道:“宜昌那边是个例,我们现在只需要一扇破窗户便可。” “破窗户?” 边上的钱道台听着怪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要破窗户干什么?” 狗剩也是一脸不解。 王五想说的显然是后世有名犯罪心理学上的“破窗效应”,但又没法直接说出,便用马鞭指了指眼前的夷陵城,道: “我问你们,如果这座城是路边的一座屋子,突然有一天这屋子的一个窗户被人打破,且长期没人修理,一两个月后,你们觉得这屋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狗剩朝眼前的夷陵城看了又看,给出答案:“能变成什么样子,不还是屋子么。” 一旁的钱道台却摇头道:“屋子还是这座屋子,不过这屋子会变得破败不堪,不仅其余几扇窗户都会被人毁坏,甚至连屋内的家俱摆设也会被人拿走… 甚至于还有尿急的人将这屋子当成便溺之地,里面更会杂草丛生,不再适合人住了。” 钱文涛的解读让王五不禁高看其一眼:“进士?” “进士。” 钱道台自豪挺了挺胸膛。 “大明的?” “呃” 钱道台脸红了红,没吭声。 王五笑了笑没讥讽这个秀才进士,不过钱大人的理解是对的。 好比将一辆马车放在路上,但是却把车厢打开,那用不了多久,这辆马车就会被人拆卸干净,甚至连个车轱辘都保不住。 将这道理引用在如今湖广战局,便是只要有人主动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不管什么原因,就相当于将湖广这座房子的窗户给砸坏一个。 然后呢,这房子便完了。 问题是眼下没人因为穆里玛在明军手中被迫充当这个砸窗者,就导致“破窗效应”只能存在于理论中,而无法在实践中验证。 夷陵城这架势,肯定不会充当第一个破窗者。 当半柱香时间快到时,城上却有人喊话说愿意出城和明军谈判。 然后就有一个官员被城上守军用吊篮放了下来。 让王五惊奇的是,这个官员正是夷陵知州宋谦! 打量了三十多岁的宋知州后,王五有些佩服,淡淡道:“你胆不小,就不怕本将一刀砍了你么?” “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况将军砍了我也不能令城中开门,如此又何必非要杀我呢,倒不如听听我说什么。” 宋谦挺有胆色,单孤身独闯敌军阵营这一事迹就值得吹了,纵是和明军谈不出什么结果来,回头也必定得到清廷的重视,前途一片光明。 就是脑后的小辫子使其看着与忠义二字格格不入。 王五无意浪费时间,索性直接问宋谦想谈什么。 宋谦也很干脆,竟是欲用城中财货将靖西将军等一众俘虏赎回。 王五不置可否,好奇问那宋谦何以知晓他们并非满洲八旗兵的。 “无它,鸡不飞,狗不叫而矣。” 宋谦坦言过往满洲大兵入境,一路都是鸡犬不宁,城外百姓更是遭殃。 且大兵未入城,必有难民扶老携幼而来,更有无数苦主来衙门状告满洲大兵恶迹。 可直到这支“满洲大兵”来到城下,宋谦也没发现有难民入城逃难,有苦主前来喊冤。 刚才在城上更是见这支“满洲大兵”军纪严明,压根没有纵兵掳掠城外居民。 如此,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王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导致明军暴露,不禁也是哭笑不得。 又见这宋谦很有才能的样子,便想劝说其归降一同驱逐满洲,恢复中华。但话到嘴边还是作罢,只因知道白费口舌。 对方能跑来同他谈赎人的事,说明根本就是个不怕死的。 这种人一旦认定清朝是中国正统,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并没有当场给出是否同意赎人,只要宋谦去看看一众满洲俘虏。 宋谦见到担架上的穆里玛后,简直是卑微至极,问寒问暖,更是不住落泪。 只是其刚要与穆里玛说话时,就被又带到了王五面前。 王五说他已经考虑过宋谦的提议。 宋谦忙问是否同意。 看着一脸着急样的宋谦,王五笑着摇了摇头:“人我是不卖的,不过可以免费送你两个。” “送我两个?” 宋谦怔住:什么意思? 王五没理会他,只笑咪咪的拿鞭子朝远处的满洲俘虏们一指,道:“除了穆里玛、副都统、巡抚以外,其他人伱都可以选,但只能选两个,自己去选。” 说完,让张鹏羽将宋谦带去选人。 没想到宋谦却是面色疾变:“将军这是要害宋某吗!” “本将军好心好意送你两个,怎么会是害你?来人啊,请宋大人过去挑人,他若不挑,就当着他的面给我一个个砍!” 王五有点赖皮,竟是强行送人。 宋谦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对满洲负责就行了 这世上还真有把好心当驴肝肺的。 宋谦就是这种人。 王五好心免费送他两个满洲要员,以成全其对大清的一腔忠心。 可这位却是吓的“扑通”一声跪在王五面前,也不说话,就朝王五不断磕头。 前后反差极大。 王五也不说话,就在那看着对方磕。 边上的钱道台也在看,一脸玩味的样子。 这把边上的狗剩看的一头雾水,心道这鞑子的狗知州刚才不是挺好汉的么,怎么五哥免费送他两人却把他吓成这个鬼样子? “好了,别磕了。” 片刻后,王五示意亲兵阻止宋谦再磕下去,转而看向钱道台,问道:“你觉得他懂了吧?” 望着面如白霜的宋谦,钱道台摸了摸长须道:“下官以为他应该懂了。” “那你懂了吗?” “应该懂的。” “那好,” 王五点了点头,吩咐钱文涛,“你带他过去做做工作,看他愿不愿意做这个破窗者。” “好!” 钱道台上前将面如死灰的宋知州扶起,先是轻叹一声,然后示意对方跟自己到别地说话。 犹豫了一下,这位大清知州还真跟着大清道台走了。 可能是钱道台过去是自己人的原因。 狗剩叫这一幕看的更是稀奇,心里怪痒痒的,实在忍不住便问王五:“五哥,他们懂什么了?” 王五没直接解答,而是问狗剩这個钱宋的知州为什么敢孤身来明军赎人。 狗剩没有多想就道:“不是想把人赎回去么!”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王五笑着告诉这个从前在孩儿营的小跟班,赎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此人胆敢出城,不过搏名而矣,不管能不能把人赎回去,此人都会因为此举得个忠义无双的名声你要知道官场之中除了银子,最要紧的就是名声” 王五从来不相信这世上除了父母血亲外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所以他认定宋谦鼓起勇气出城是想从他身上刷“经验值”。 也就是把他堂堂大明湖广总兵当配角了。 难道宋谦真指望明军会看中财货同意放人? 不可能的! 因为这支明军是最后的明军。 最后是什么意思? 就是贪生怕死的、看中身外之物的明军早就被清军诱降了! 留下来的是一群无论意志,还是信仰都毫不动摇的存在。 如此明军,怎么可能同意他宋谦拿钱赎人的要求。 做梦想屁吃呢。 故而一开始宋谦打的其实就是“刷名声”的小九九。 成功更好,名利双收。 不成功他也不亏,因为被俘的满洲将领家属们不会怪他不开门,鳌拜更不会怪他害死亲弟弟。 再有孤身出城的英勇事迹,弄不好鳌拜都得主动给这位知州往上提一提。 王五是什么人? 能允许宋谦从他身上讨便宜? 因而给出反制。 你不是求名嘛,那我就给你名,不但给伱名,还给你实利。 不过这个名利就有点烫手,跟宋谦想要的名利完全是两回事。 狗剩还是不太理解的样子。 “我让他选两人,你说他怎么选?选了这个,那个必然怨恨;选了那个,这个也必然不满。且只让他选两个,等于余下的人都被他放弃” 这样一来,不仅是没被选中的满洲要员要恨死宋谦,他们的家属听说此事后更会把怒火发泄在宋谦身上。 连清廷都要严办宋谦,不砍了他都难泄心头恶气。 “为什么?” 狗剩不理解明明宋谦救了两个满洲鞑子,鞑子的朝廷怎么还要往死里办他的。 “因为这说明他和我们关系很好啊,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平白无故送两个鞑子给他的。” 王五笑了起来。 通敌这顶大帽子,他宋谦不戴谁戴? 视线内,钱道台跟个过来人似的拉着宋谦在说体己话。 远远看着,跟班主任老师在单独跟某学生谈话似的。 “后果你也知道,里外不是人,别说当官了,你连命都保不住” 钱道台虽是秀才直接考的进士,文凭水份很大,但不管怎么说也当了二十年官,逻辑和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在其一番循循善诱之下,也知自个落入陷阱的宋知州真是有苦说不出。 选是死路一条,因为得罪人太多。 不选更是死路一条,因为那会害死更多的满大人。 怎么办? 只能一脸苦涩的看着钱道台,眼神透露的含意大概就是老兄你别绕弯子了,咱们能直接入主题么。 “你才三十出头,大好前程不易啊。” 兜了一大圈的钱道台也不想再废话了,图穷匕现道:“这样吧,老夫给你指条明路,你只要肯走这条路,老夫担保你不仅平安无事,日后照样能官运亨通。” “大人的意思是?” 宋谦语气是询问,眼神却是求教。 钱道台喜欢这个官场后进的态度,当下表示办法就是宋谦通知城里开门放明军进去。 不等宋谦说不可时,又说明军进城后不杀害城中一人,也不要求城中清军投降,更不要求城中军民割辫,只要城中提供一些粮草就行。 然后明军在城中也只呆半天时间,半天时间一到,明军立马就走。 相当于什么呢? 粗俗点讲就是宋谦把他小娘子交由王总兵玩一下,完事洗洗干净,跟原来有什么区别? 最后,意味深长道:“我们走时会给你留两个满洲参领。” 明军给和宋谦选,那是两回事。 后者,要他命。 前者,却能保他命。 因为被明军留下的两位满洲参领必定对宋谦感恩戴德,如此就算明军从城中拿走一些粮草也算不了多大事。 弄不好这两位满洲参领为了遮盖自己被俘经历,还得要求宋知州配合给朝廷讲故事。 也是事关前程的事。 被俘是很丢人的事,逃回来、救回来肯定要比放回来要强吧。 “这” 宋谦心乱如麻,一方面觉得钱道台的提议非常不错,可以将他的损失降到最低,也能给他带来一定的实惠。 问题是开城放明军入城,这事要传出去,朝廷里那帮御史还不把他屎给参出来。 看出宋知州顾虑什么的钱道台不由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谆谆教诲道:“年轻人,记住,咱们这些给鞑子做官的无须对任何人负责,只要对鞑子负责就行了。” 一语中的。 这才是在大清为官的诀窍。 搞不明白,是要出大问题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们也通敌了? 王五没听到钱道台给后辈讲的为官真谛,若是听到了,肯定惊为天人。 因为权力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可是古今中外多少能人志士总结出的真理。 宋谦的权力是谁给的? 不是什么大清朝廷,而是大清朝廷的真正拥有者——满洲大人们。 所以,前番宜昌城那位陆知府就犯了个典型认知错误。 他以为只要不开门,保住城中士绅和百姓性命,为大清守住城池且不资敌就行。 却没有意识到被明军捏在手中的满洲大人们,才是他最需要保住的东西,而不是什么宜昌城、什么百姓、什么财产。 哪怕这些满洲大人们是明军手中的俘虏,他陆知府也得无条件保。 因为满洲才是大清! 没了满洲的大清,能叫大清吗? 为官者,态度决定一切。 只要燕京的辅政大臣没咬牙宣布以穆里玛为首的满洲俘虏集体殉国,这些人就能代表满洲八旗! 作为汉官如何选? 显而易见的事。 同大清根本比起来,其它都不足一提。 气节什么的更是荒唐可笑。 宋谦到底是年轻些,对新事物和新道理的接受能力强一些,很快就做出了明智选择。 那就是不惜代价保满洲。 看着他只保住了两个满洲,实际上却是都保住了。 因为,没有满洲大人在他的辖区出事! 光这一条,别说开城让明军进去,就是带着全城百姓把辫子割了,回头照样能得到重用。 主子那里也是分得清大小王的。 做走狗就得有做走狗的觉悟。 分不清谁是主人,那才是要命的事。 不出意外的话,宜昌那位陆大人恐怕已经去见先帝了。 对于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破窗者”,王五给予高度重视,不仅没有逼迫其写保证书,还主动以靖西大将军、湖广巡抚的名义给其出了一份物资接收公文。 明军在城中果然秋毫无犯,与百姓也是公平交易,买堆萝卜都照价付钱,着实让夷陵城中的百姓开了眼界。 也让宋谦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了下来,他就怕明军不讲信用进城之后翻脸不认人。 那样真就对不起城中这几万百姓了。 好在王将军是個诚实守信之人,日后未必不能再合作。 被释放的两名参领一个是正黄旗的拉哈达,一个是镶黄旗的二珠。 是王五特意挑出来的。 参领是正三品,属于八旗高级将领,加之二人又是两黄旗出身,身份就更加高贵了。 可能指挥不动湖广提督董学礼,但下面的总兵、副将们见到这两位爷,怕是不敢不听话。 没要人家写保证书。 保证书这东西是大杀器,不能泛滥。 猫啊狗的要都写了保证书,那这玩意就起不到核威慑作用,也容易暴露。 放人前,王五又特意说是夷陵知州点名要求释放他二人,代价就是让明军进城并提供粮草供给,如此算是给宋谦再送一个人情。 毕竟此人“破窗者”的身份,将给明军接下来的行动带来的好处会很大。 时间一到,物资接收完毕,王五立即下令全军出发。 他估计董学礼这会肯定在后面追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不过不着急对付屁股后面的追军,让他们再撵一段时间,等到了荆州看看能不能选个地方伏击一下,让董学礼也尝尝牛旗的滋味。 明军走后,夷陵州城的官员大眼望小眼,跟还在梦中似的。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少人都是一头懵,好像有事发生,又好像没事发生 回过神来后,一些明军在时大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官吏们,开始有人大着胆子背着知州大人议论此事了,无非知州大人可能涉嫌通敌什么的。 猜测上面知道此事后,宋知州将落得个什么下场。 对于此类议论,宋谦并不理会。 他知道人言难堵,自己越是不让讨论,下面人讨论的越凶。 所以,他只要好生照顾两位满洲参领就可。 只要满洲对他认可,那就谁都扳倒不了他。 鉴于两位参领大人受了惊吓,一路过来吃不好睡不好,宋谦立时让人安排酒宴为二位大人压惊。 “宋,要不是你,本官现在” 想到在明军那里受到的委屈和惊吓,拉哈达就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埋头啃起猪蹄来。 被俘这些日子,中午萝卜汤伴白饭,晚上青菜汤就白饭,早上还是汤伴白饭,一点荤腥都没有,饿的一众满洲大人们是前胸贴后腹。 明军这么做,自然是怕他们吃饱肚子胡思乱想。 只有饿着,才能让满大人们情绪稳定,思绪平静。 “宋,你很好,非常好!” 二珠给出一句高度评价后,也是光吃不说话。 一通狼吞虎咽,看的宋谦也是心疼不已,两位鞑子真是遭老大罪了。 吃饱喝足,两位满大人却没去睡觉,而是当着宋谦的面用满洲话交流起来,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正当宋谦疑惑时,二珠大人开口表达他们二人的共同想法。 希望宋知州能够在公文中隐去二人被俘一事,就是不能说他们是被宋知州赎回来的,而是他们两人在途中杀了看押明军跑出来的。 只要宋谦配合,今天夷陵城中发生的事,二位参领大人可以替他完全抹去。 宋谦听后不禁暗喜,他巴不得这样! 不迭点头答应下来,双方都很满意。 一方洗去被俘的不堪经历; 一方则洗去通敌罪名,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宋谦担心今日明军入城一事看到的人太多,万一有人将此事秘报上去那就麻烦了。 拉哈达和二珠对视一眼,发出爽朗的笑声。 “宋,你放心,只要有我们在,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 二位满洲大人给了救命恩人大大的承诺。 这件事,小事一桩。 纵是有些曲折,也只是稍稍委屈一下宋。 后面,还是柳暗花明的。 三天后,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督领湖广绿营标将郑聚奎率部赶到了夷陵城。 当图副都统看到同夷陵知州一起来见他的拉哈达和二珠时,吓的险些当场坠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也写保证书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卷,满洲卷起来了! “破窗效应”的关键就是先有扇破窗户。 夷陵州无疑就是这扇破窗。 不过明军拿下通往荆州必经之地的松滋县城,却不是“破窗效应”起了作用,而是吸取前番教训做起了真泰君。 就是满洲得有满洲的样子。 但又不能真的走一路祸害一路,搞的百姓妻离子散,娘哭孩子,夫哭妻的。 于是从夷陵出发后,王五让徐霖带几十人扮成绿营兵先行。 遇到镇村就摆出凶神恶煞模样,对百姓极尽吓唬之能事,扬称大将军穆里玛将带满洲大兵到来。 达到目的到时,也得雷声大雨点小,不能真让百姓遭殃。 说白了,就是人为制造恐慌。 效果非常不错。 沿途百姓听说满洲大兵要打他们家乡过境,吓的要么往乡野山林躲,要么就往县城跑。 前者比较明智,后者就比较笨了。 因为一般规模性抢掠、屠杀基本都发生在城池。 人越多,越倒霉。 推波助澜下,满洲大兵即将到来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松滋全县。 等到打着满洲旗帜的明军到达松滋城下时,县令卫某早就带着城中绅民在城门迎侯了。 搞的王五都有些不好意思。 无它,太热情了。 好酒好菜招待不说,还有钱拿。 为了让满洲大兵不致祸害城中百姓,或者说少祸害一些,卫县令不仅把县衙“流动资金”五千两尽数取了出来,另外号召城中士绅大户又捐了几千两,硬是凑足一万两以供大兵军需。 家里有闺女,长得好看媳妇的,也都是能藏就藏,能往外地跑就往外地跑。 人心惶惶,实是从前叫满洲大兵祸害怕了。 甚至县里唯一窑家的姑娘们都被县衙的人轮番动员,要她们在关键时候能够铤身而出,挽全县大姑娘小媳妇于水深火热之中。 只肉少僧多,怕是顶不住。 但顶不住也得顶! 总之,能做的卫县令都做了。 现在就盼着满洲大兵能看在百姓都是大清子民的份上,少祸害一些。 卫县令的热情,王五自然是笑纳。 酒席间压根不说话,光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才将纳闷的卫县令带到了靖西大将军面前。 “这是大将军?” 望着担架上的穆里玛,再看那一帮子正在白汤泡饭的满洲俘虏们,卫县令顿觉天旋地转。 钱道台出面了,将这个已经站不住的官场晚辈带去单独做下工作。 工作流程很简单。 就是问问卫县令愿不愿意写悔过书、保证书。 要是愿意的话那今天进城的满洲大兵还是满洲大兵,不愿意的话满洲大兵就原地华丽变身为大明天兵了。 “写吧,前面的都写了,也不差你一个。说句难听点的,大家都通贼就没人通贼,这个道理难道还要老夫跟你讲一遍?” 钱道台赶时间,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卫县令无奈只得签名按手印。 望着被人家收起来的两份重要文书,县令大人只觉签了卖身契般,又是难过又是后悔。 他也不想这样。 可谁能知道这一路大摇大摆过来的满洲大兵他不是满洲呢。 哭丧之余,只能安慰自己要是前面的知州、知府都签了,那多他一個知县好像也没什么。 “流程跟你讲一下,以后你要做好事,我们就给你记红账。你要做坏事,那就是黑账!黑账多了,那伱写的东西我们就得替你交上去了,什么后果,你心里有数。” 说话间,钱道台打开账薄,先是提笔写了卫县令的名字,然后在其名字后面用红墨点了个圆点。 今天卫县令接待明军有功,记功一次,所以得一红点。 要是干了坏事,则记一黑点。 一直是红点,或者红点比黑点多,那卫县令这官自然能安稳当下去。 可是黑点比红点多,那明军自然要向大清揭发举报他通敌了。 哪些事是有功的呢? 就是主动给明军送信,阻止清军破坏行动,保护抗清军民,释放被俘人员,不欺负百姓,打仗时铳口往天放,或组织人员投诚的都算有功。 哪些事是有罪呢? 敲诈勒索、烧杀抢掠、欺负百姓、给清军带路、与明军作对、破坏抗清行动的,统统有罪。 这是王五前两天结合“破窗效应”琢磨出来的,如何在敌占区有效生存并发展壮大的手段。 由于目前大势在清,尚很弱小的明军也没办法攻城夺地搞扩大根据地那一套,那么王五就不能搞非黑即白那套,也就是把所有在清朝当官的人员都视为敌人。 但又希望湖广的官员能够对明军给予一定帮助,不致他王五短时间内就被清军重兵给围剿了,所以区别对待,两手抓就有必要了。 死硬分子,当然得杀。 非死硬分子,则通过悔过书、保证书拿捏住同时,也让这些官员私下能为明军提供便利。 不求多大帮助,只要能够拖一拖清军的后腿就行。 相当于维持会长的白天和黑夜。 目前开始建档的是一个知州,一个知县,王五希望这个名单能随着明军的东进不断扩大。 离开松滋后,明军继续东进,目标荆州。 印象中荆州好像有个满城,但王五问过钱道台后却被告知没有。 理了理前世的历史,王五猜测可能这个荆州满城是在三藩之乱后建立的。 没有满城更好,真有也是麻烦。 毕竟东进的明军现在没有攻坚能力。 途经一处名为涴市的地方,王五觉得这个地方的地形不错,有利伏击。 想了想,便让赵进忠他们带队先往荆州,自己则带2000人于涴市设伏,看看能不能兜住一条大鱼。 结果,鱼真被兜住一条。 却不是大鱼,而是小鱼。 且还是熟人。 望着再次被俘的图副都统,王五着实来气:“不是,我都放了你,你追啥子吆!” 图尔格也是一脸无奈:“将军,不是我非要追,是拉哈达和二珠非要追。” “他们为啥要追?” 王五大奇,这两人也是被他放了的啊! 图尔格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他们不想将军再放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不值一总督也? 拉哈达和二珠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手? 王五不太理解。 图尔格理解,并且感同身受。 就是八旗的英雄只需要一个就够了。 具体什么意思呢? 就是每个被放的俘虏为了前程和尊严,肯定不可能向朝廷如实交待他们是被释放的。 那怎么说? 无非趁明军看守松懈越狱的说辞呗,甚至是一个打八個那种。 问题是你王总兵今儿放两个,明儿心血来潮又放两个,走一路放一路 这他妈谁受得了? 一百来个全越狱出来的,你猜朝廷信不信! 所以,想要谎言不被戳穿,已经当上八旗英雄的就不希望再有新的英雄出现。 竞争对手越少越好。 全死光更好! 这世上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相当肤浅的一个道理。 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担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搞明白这节的王五不禁看了图尔格一眼,好奇道:“这么说,图副都统也不希望我再放人?” 图尔格没吭声,脸上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想法。 最好是别放了。 再放人的话,他也不好收场。 那天在松滋见到拉哈达和二珠,险些怕他吓出脑血栓来。 “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后面是不是再放几个俘虏,王五自个也没数,便问图尔格湖广提督董学礼到哪了,又带了多少兵来追他。 有保证书在,图尔格倒也老实交待。 说董学礼已经带兵到了夷陵州,带出来的兵马却不多,只七八千人。 “才这么点人?” 王五听后不由心下一沉,他以为董学礼怎么也要调个两三万绿营出来追他,没想到老家伙倒是稳的很。 十几万清军抽出不到万人来追,于茅麓山根据地的封锁基本是没什么影响的。 也就是说目前为止,他的突围东进仍没有影响到清军针对茅麓山的封锁包围。 图尔格又说他和参将郑聚奎是领骑兵先行追击的,本来是准备拖一拖的,哪曾想在松滋见到了被释放的拉哈达和二珠。 这两个黄旗出身的参领对他这个正蓝旗的副都统并不怎么敬畏,当着自个面要求绿营参将郑聚奎立即追击。 郑聚奎不敢不听,图尔格又不便用副都统身份阻止,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同他们一起追了过来。 不想王总兵用兵如神,他们又栽了。 王五点了点头,这网兜住的虽是小鱼,但这条小鱼是董学礼东拼西凑的骑兵,算是个不小的斩获。 起码能缴获几百匹骡马。 确定董学礼指挥的追兵离自己至少五到六天路程,王五心思便活泛了。 因为这个时间差能让他在到达武昌前如鱼得水。 也能让董学礼越发心惊,不得不从封锁线上调兵出来。 不想图尔格迟疑了下,竟是告知王五一个噩耗。 就是陕西清军约在黄龙山之战打响的同一时间段,一举攻占了李来亨部总兵高国玉、王希忠驻守的纱帽山寨。 此寨是茅麓山通往北边原始森林的必经之地,丢失意味着先前三位老帅定下的北上由郧阳入陕的战略已经无法实施。 换言之,突围北上的战略因为纱帽山寨的丢失已经破产。 纱帽山寨失守的原因不是陕西绿营太能打,而是总兵王希忠当了叛徒,领兵杀死高国玉后率部降了清军,此后充当清军前锋,带领清军又陆续攻占了茅麓山北边的几座寨子,使得茅麓山北部地区基本沦陷。 李来亨部署的防线出现重大缺口,黄龙山之战没让明军欢喜两天,就全线告急,岌岌可危了。 王五气的想杀人,恨急那个总兵王希忠,此人但凡迟上一天听到南线大捷,就不可能当叛徒! 人算不如天算。 清军的全线进攻以及十数倍于明军的兵力优势,证明了牛旗曾说过的论点——“局部的胜利改变不了全局。” 明军的劣势太大太大。 眼下陕西绿营在提督王一正指挥下正在猛攻李来亨的主寨。 西安将军傅喀禅也领八旗兵进至前线督战。 即便东线、南线的湖广清军因为提督董学礼的离开暂时无法统一行动,仅北线的五万陕西清军也足以让明军疲于应付了。 更何况还有西线的几万四川清军虎视眈眈。 战局的天平原本在王五的撬动下已经向明军倾斜,现在却是突然又掉了个。 想要破局,基本没有办法。 因为董学礼太稳,压根不上调虎离山的当。 而王五率领的这支明军离武昌城还有好几百里。 现在就算王五回师茅麓山,恐怕也无能为力。 如何破局? 王五也是心乱如麻。 对面的图尔格却一直在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变化,见其不语,突然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将军虽用兵如神,但东进欲调我军解围之举太过明显,董学礼焉能中计?唯今之计,我劝将军三思。” 闻言,王五眉头一挑,轻蔑的看着图尔格道:“怎么,图副都统难不成还想劝降于我?” 话音刚落,便见图副都统一脸诚恳道:“将军经黄龙山一战已名扬天下,手中又有穆里玛、杨茂勋等人为质,若将军此时愿意归顺我大清,朝廷必不吝封赏只要将军有意,我图尔格可代将军与朝廷接洽,于湖广择一二大府供将军人马驻扎,将军若有疑虑,甚至可不必赴京。” 这个条件让王五不自禁想到牛旗和那个曹家包衣奴。 不由冷笑一声:“若是这个条件要我归顺你朝廷,那你朝廷就小气的很了。” 图尔格目中一动:“将军想要什么条件?” “我连你们满洲八旗都打败了,你朝廷想要我降,怎么也要给我一个总督吧?” 王五微哼一声。 图尔格听后竟是松了口气,忙道:“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能谈。” 嗯? 这回轮到王五意外了,斜眼瞟了瞟图尔格:“老实说,伱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 图尔格微一沉吟,实话实说。 昨天在途中参将郑聚奎接到提督董学礼的急报,说是四川提督郑蛟麟派了一万兵马进驻了湖广所属的巴东城。 事先没有与湖广方面通报,是突然进驻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谈归谈,打归打 四川绿营未通报湖广方面就直接派兵进驻巴东,释放的信号很强烈。 刚开始王五也没明白过来,因为他对四川绿营情况不是太清楚。 只知道四川总督李国英是个绝对强悍的对手。 很能用兵,也很会打的那种。 无论是西营还是顺营,几乎都没从李国英那里讨过便宜。 而这个人,实际是左良玉麾下的总兵。 大概是随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清的明朝诸将中,战功最显,于清廷功劳最大的。 也是讽刺。 李国英跟着左良玉被李自成打的跟狗一样,剃发留了辫子后却将顺营压得死死,乃至最终由其亲手剿灭李自成余部,当真是历史给李自成、左良玉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图尔格透露四川提督郑蛟麟乃是吴三桂帐下老关宁出身,王五顿时明白怎么回事。 说白了,就是满洲纸老虎真相被戳穿后应有的连锁反应之一。 满洲八旗都废物到这种地步,吴麾下那帮骄兵悍将哪個还愿为满洲做狗,哪个不蠢蠢欲动? 况天下人都知道清廷猜忌吴三桂。 纵是清廷不猜忌吴三桂,一个统一的、稳定的朝廷也必然会致力于“削藩”。 这是历史规律,也是历史必然性。 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改变。 诚如曹家那位包衣奴所分析,一旦清廷着手削藩,纵是吴三桂本人老实配合削藩,以后余生当个快活王爷,其手下那帮骄兵悍将也不会答应! 因为削藩,削的不是一个吴三桂,而是削的以吴三桂为首的一个军事集团! 所以就算吴三桂没有反意,那帮因为削藩而利益受损的部将也会架着他反。 跟阳谋一样,不干也得干。 现在看来,郑蛟麟这个关宁大将已经按不住内心的激动,要当吴氏新朝的开国勋贵了。 钱道台却认为郑蛟麟是“下克上”,就是这次出兵巴东根本没有得到吴三桂的同意,完全是郑蛟麟一手策划,或者说是一次试探。 理由是黄龙山之战到现在才过去十天,就算快马加鞭,穆里玛兵败的消息应该也才到昆明。 不管吴三桂是决定反还是不反,其意思传回前线郑蛟麟处也得十天。 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郑蛟麟属于“异动”,根本没有得到吴三桂同意,否则其不是用追剿流窜明军名义进驻巴东,而是直接打起反清旗帜了。 “董学礼现在最担心的已经不是将军,也不是被围在茅麓山的李帅他们,而是郑蛟麟故局面对将军有利,当好生利用之。” 钱道台出于个人利益考虑,建议王五不如就此开启与湖广方面的谈判,利用郑蛟麟“入犯”巴东迫使湖广方面全面解茅麓山之围,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可以仿当年明延平王郑森与清朝和谈旧例办事。 清郑和谈旧例,指当年顺治为了招抚郑成功,给出条件是赦罪授官,仍驻原地,不必赴京。浙江、广东、福建三省海上事务,全着郑氏管理。 也就是允许郑氏主管大清海贸,输纳税课就行。 郑成功则要求清廷将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全部交由他管辖,后考虑形势变化,降为除郑氏军队现有地盘,清廷再给予三府养兵即可。 顺治答应了这个条件。 最后因郑成功拒绝剃发开读诏书,清使无奈撤回,和谈遂破裂。 对清郑和谈,有人认为郑氏有降清之意,只因利益分歧太大未能成。 有人则认为是郑氏迷惑清廷的计策。 然而有一点却不容质疑,那就是清廷利用对郑氏的招降,令得郑成功没有出兵广东配合明晋王李定国的反攻,使福建、两广、云贵联成一片,导致李定国两攻广东无果,中国大陆抗清形势由此彻底崩坏。 最终被清军分而歼之。 也就是说清廷通过这次和谈取得了消灭明朝主力大西军的战略目的。 而郑氏除得到一些钱粮外,在大西军掀起的反攻浪潮中错失战机,毫无作为,甚至拖了后腿。 以致明晋王李定国抱憾终生。 眼下局面相比九年前肯定不如,但局面的错综复杂并不弱于当年。 原先是清廷动用湖广、四川、陕西三省近二十万军队围剿明军,结果现在四川的几万清军因为脑后长了反骨,开始惦记染指湖广。 虽然有可能是“下克上”,但谁也不敢保证吴三桂不会趁机易帜率十万精兵悍然北上。 这样一来的话,郑蛟麟指挥的几万四川绿营就是湖广清军的大敌。 反过来,只有几千人的王五部同被包围在茅麓山的几万明朝军民,实际上反而从头等大敌退而成了次要敌人。 湖广方面若是不顾郑蛟麟死咬王五不放,纵是他们能消灭王五指挥的这支几千人明军,回过头来也会发现郑蛟麟怕是也兵临武昌了。 故而,钱道台综合方方面面考虑,提议就此开启和谈。 一方面保下茅麓山的几万军民,一方面为自己,也为明军争取最大利益。 非要让他把话说明白,大概就是联清抗吴的意思。 不管和谈成不成功,又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能暂时保住茅麓山,否则茅麓山一旦为陕西清军攻占,突出来的王五和这几千明军就是无根之萍,莫说大义了,连个自我认知的身份都没有。 真正就是流寇了。 那么就需要一个人来从中调停。 谁能充当这个战事调停人? 钱道台的意思是眼下有一人很合适,就是被俘的湖广巡抚杨茂勋。 王五想了想,让钱道台同杨茂勋去谈谈,要是对方愿意作为中间人替他同湖广方面和谈,那就放其走人。 杨茂勋被带过来后,钱道台首先将四川绿营“入寇”巴东的事给说了,说的肯定比较夸张,差不多就是吴三桂的大军马上就要北上,郑蛟麟就是其夺取湖广的急先锋。 听的这位被俘以来还没吃过饱饭的抚台大人一愣一愣的。 “谁是头等敌人,谁是次要敌人,抚台大人心里要有数。” 钱道台成功说动了杨抚台充当这个调停中间人。 倒不是杨抚台真相信明军会就此归降大清,而是其早就认定吴三桂才是大清的头号敌人。 加之先帝在时就遗命对明军招抚,所以他大可尝试一二,哪怕这事不成功,只要能阻住四川绿营东进就可。 抚台和道台就相关细节商议。 王五这边却将徐霖、哑巴、许德义、曹迪威等人叫来,也不二话,直接就下令道:“你们跟我去打武昌!” “打武昌?” 狗剩可是晓得五哥刚才让那个钱道台去找杨茂勋商量调停一事的,怎么转眼五哥就要打武昌了。 “他们谈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王五拍了拍腰间佩带的闯王刀,“拿下武昌,我跟张长庚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朋友的感觉 兵贵神速。 王五意只带不到1500人的骑兵直扑武昌,沿途不作停留,就是连荆州也不停。 其他人仍按原计划行事。 诈开荆州再前往武昌会师。 从涴市出发到武昌约五百里,日夜疾行的话三天就能赶到。 夺取武昌的时机是有的,毕竟消息还没传到武昌,因此只要明军速度够快,完全能在湖广总督张长庚收到风声前拿下这座长江重镇。 如此一来,是打是谈,王五都能占据主动,不用因为担心茅麓山军民安危被清军牵着鼻子走,从而再次丧失战略的主动权。 图尔格建议他利用四川绿营的“异动”主动和清廷谈判,从而争取对明军最有利的条件。 出发点是好的,听起来也的确可行。 毕竟于清廷而言,吴三桂才是最大的敌人。 如今夔东十三家就剩茅麓山的李来亨部,以及袁、郝两帅残兵,无论地盘还是兵力规模都对清廷产生不了威胁。 甚至于人心都已经不在明,而在清。 因此若吴三桂没有异动,清廷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剿下去,然后再图对付吴三桂。 但吴三桂要有异动,清廷就得考虑继续将军事力量用在明军身上,他们拿什么来对付吴三桂的十万铁骑。 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 二十万兵马围了将近三年不但没能把最后的明军给剿了,反而葬送了一万满洲八旗子弟,还叫一部明军给突了出来。 收到消息的清廷估计得拿算盘珠子拨一拨,算一算,清军的实力是不是能同时打赢两场战争。 显然,清军只能打一场战争,且对手肯定不是实力最弱的明军。 那么,为了对付吴三桂这头比明军可怕几十倍的猛兽,清廷还真有可能就此招抚明军余部,并给予较为不错的待遇。 毕竟,顺治没死前就一直在着手“联顺抗吴”事宜。 只要王五真肯谈,和谈成功的可能性至少八成。 总督是不可能的,给一两府养兵应该没问题。 虽然此举会导致明朝的大旗就此偃旗息鼓,但对于抗清大业却是极为有利。 明军现在太需要休养生息的地盘和时间。 什么战略物资也没有,光凭着一口气支撑下去是不行的。 这口气终有上不来的时候。 问题是王五觉得郑蛟麟的独走同样也是上天赐给他的好机会。 不加以利用就可惜了。 所以,便有了钱文涛同杨茂勋的谈。 是真谈,也是假谈。 谈的目的是掩护奇袭武昌的战略意图,或者说让董学礼可以将注意力更多的分散在郑蛟麟身上,从而让茅麓山的东线和南线能够松动,没有太大的军事压力。 还可以通过“和谈”这件事迟缓北线陕西清军的军事行动,为虎帅他们重新调整部署争取时间。 另外,钱文涛分析郑蛟麟是“独走”,也就是并没有得到吴三桂的授意,那么王五就要做好吴三桂还不肯反的准备。 也就是抢在吴三桂的决定传到四川绿营,郑蛟麟不敢乱来前把武昌拿到手。 这样不管吴三桂反还是不反,他都有足够的底气同清廷谈。 吴三桂反,清廷必定会最大程度满足王五的狮子大开口。 吴三桂不反,王五也能通过“和谈”把军民带出茅麓山那个死地。 大概就是鸡蛋上跳舞的道理。 且时间很紧。 只有十天,也就是昆明消息反馈到巴东的这段时间。 在这十天内,王五必须拿下武昌! 因为他要的是一省,而不是一两个府。 这个省可以是湖广的一半,或湖北,或湖南。 所以,是真谈,还是假谈,全系武昌。 “咱们就这么点人,能拿下武昌?” 许德义对于长途奔袭武昌没意见,但认为仅凭1500人怕是控制不住武昌城,毕竟武昌城是贼清湖广总督的驻地,城中守军怎么也有好几千的。 “武昌城中未必有多少兵。” 王五却认为武昌守军兵力有限,前番在兴山主动参加明军的王恩泰兄弟曾说过,武昌府的大冶县境爆发了民夫起事,规模很大声势闹的不小,因此湖广总督张长庚正在忙于灭火。 而湖广绿营主力又尽数集中在茅麓山,张长庚想快速扑灭民夫起事,指着地方留守的营兵肯定不行,因此必然会将其直属的总督标营派出去。 如此一来,武昌城内还能有多少守军? 明军出其不意兵临城下,又有满洲大兵的身份加成,破城的机会起码六七成。 概率值得王五放手一搏。 若是拿不下武昌,就退回荆州,伺机而动。 这個“机”当然就是吴三桂肯不肯反了。 诸将听后均没有异议,各自下去准备。 长途奔袭武昌,自是要将军中战马全部带上,一人两马轮换使用,可以保证明军抵达武昌城后依旧保有战斗力。 那边钱道台回来复话,说杨茂勋愿意前往夷陵同董学礼商议招抚明军一事,并建议王五可以给远在燕京的辅政大臣鳌拜修书一封。 因为鳌拜极有可能会促成此事。 王五怔住:“我抓了他弟弟,还杀了他侄子,他鳌拜肯和我谈?” “正是如此,鳌拜才会积极促成和谈!” 钱道台给出不知此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解释。 穆里玛兵败不仅让满洲八旗颜面扫地,也让满洲八旗家家带孝,可以肯定消息传到燕京,满八旗的人上上下下都要怨恨鳌拜。 这对于正在同苏克萨哈斗的鳌拜而言,绝不是好事。 所以,鳌拜比任何人都想促成和谈,甚至于还会无条件让步。 王五听后觉得有道理,但他才不会主动写信给鳌拜,想了想将图尔格叫来说了此事,意让其写信给鳌拜,同时要其与杨茂勋一满一汉共同给董学礼施压,争取促成局部地区的停战。 就是董学礼别追了,先回头应付郑蛟麟,另外给陕西方面打招呼,就说正在和明军谈判,暂停对茅麓山的进攻。 两件事图尔格表示都没问题,因为和谈一事真要成功,他图尔格就不仅仅是英雄归来,更是大清的大功臣。 但是,图尔格提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不管和谈成不成功,明军都不能再释放任何一人。 包括靖西将军穆里玛。 这是图尔格第二次明确流露出不想明军再放人的意思了。 “为何?” 王五觉得这样怕是不行,鳌拜要是肯答应自己的条件,他就没理由再扣着人家亲弟弟不放的。 表面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有穆里玛在手,将军才能在我大清高枕无忧啊。” 图尔格给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看着友善,也亲切许多。 朋友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九章 靖西将军报捷 武昌城。 半个月来,湖广总督张长庚着实叫民变闹的焦头烂额。 民变原因是西山用役以来各地官府太过严苛,以致官逼民反。 此中内情,身为总督的张长庚自是一肚子数。 但只要一日未剿平西山贼,无论是用兵还是用役亦或征粮,他都是不能容下面有半点松懈的。 哪怕百姓为此妻离子散,民夫十出五归。 代价是大了些,但只要官军能平了西山贼,天下便能就此太平,到时再宽政松律,民间自能得到恢复。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为了扑灭各地民变,也防民变于湖广酿成大乱影响西山用兵,在张长庚调度下督标两营相继派出陆续剿平多地民变。 乱民多为民夫,民夫能有多少战斗力? 官兵大力围剿下,如今只剩一股以公铉为首的乱民。 人数不少,地方报称近万。 具体多少,张长庚也无从详知。 不过这股乱民已搅乱大冶、兴国、通山等地,甚至波及邻省江西,因而作为湖广总督,张长庚必须予以严剿,否则江西方面必会上书弹劾他湖广“纵贼祸邻”。 民变规模再大一些的话,对武昌也会构成威胁。 故昨日张长庚发文武昌、黄冈二府,除汛兵守备外多募乡勇往讨公铉,另命在黄州剿贼的督标副将马公明率部入大冶平定民乱。 区区民乱,倒是无需行文前线调兵回剿。 民变以外,也有好消息传来。 京师陆续有塘报来,说明朝宗藩曾监国的鲁王朱以海于去年冬病死,另闽浙总督李率泰上报朝廷,称郑氏贼首郑经因无法在大陆立足,已与洪旭等率残余明朝军民自思明东渡台湾。 这表明“海贼”郑氏集团已经放弃抗清事业,只想偏安一方。 如此将大大减轻沿海地区军事压力。 郑氏集团海船甚多,沿海各省最怕的就是那郑经哪天也学他爹郑森“大船入江”,兵临江宁。 因此郑氏集团东渡,无论海防还是江防,都能让清廷松一口气。 导致郑经放弃金厦前往台湾的原因,除了金厦、南澳等弹丸之地无法为其解决数十万兵员、百姓及官员粮食物资供应外,就是随着其父郑森离世,大批郑氏集团的文官武将陆续向清廷投降。 去年被郑经杀害的郑泰之子郑缵绪同其叔郑鸣骏便率数百战舰,上万披甲士卒归降大清,导致郑氏集团实力进一步受损。 郑鸣骏、郑缵绪降清后立时配合清军,会同荷兰舰队猛攻金、厦,郑经几乎支撑不下去。 靖南王耿继茂、闽浙总督李率泰趁机遣人招抚。 谁料郑经对于清廷给出的归降条件倒是没有异议,就坚持一条——不削发! 而清廷则坚持郑经部必须剃发,如此和谈就同当年一样破裂。 “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郑氏父子明知天下大势已归我大清,人心更向我大清,偏是冥顽不灵,不肯顺势而为唉,只可惜了那几十万渡海军民。” 说这话的是正在总督衙门等侯批文的道台金冠三。 金大人是有感而发,因为觉得如今这发式非常方便,不仅易于打理,还不用天天洗头。 省事方便,何以郑家父子就迂脑子死犟的。 张长庚笑了笑,提笔将金冠三的几封公文给批了,尔后方道:“衣冠之争不过腐儒迂见,只那郑经不肯剃发也未必是想真保衣冠,多半是仗着有台湾可依,欲仿朝鲜、安南做我大清藩属。” “制台怕是说到他郑经心中了。” 金冠三起身为总督大人斟茶。 “这郑经,我看不过一鼠目寸光小儿,没什么可虑的。” 说到这,张长庚有感而发,“前冬缅甸之变,君亡臣死,天下已无明室,止海上犹存郑逆一线,若郑逆审时度势拥鲁藩为帝,如此或能延明祚一些日子,西山贼人知晓此事也当能坚持,不致分崩离析,只郑经小儿不但不肯拥鲁,就连鲁藩的宗禄都给停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也是天助我大清,郑经小儿不是做大事的料子,此次东渡不过苟延残喘而矣,待西山用兵完毕,朝廷必遣水陆大军攻台,届时倒要看这小儿是剃发还是不剃发。” 言罢,露出一脸自信模样。 提到西山用兵,金冠三不由提起靖西大将军穆里玛往前线督兵的事。 其认为三省联军共同发动攻势,又有满洲大兵督阵,战事可能不会拖太久,快的话三四月份说不定就能见胜负了。 毕竟茅麓山不过半县之地,官军兵力又是明贼十数倍之多,封锁更是多达数年,那明贼早就强弩之末了。 话音刚落,门房就欢天喜地来报:“禀总督大人,靖西大将军遣满洲参领拉哈达报捷!” “噢?!” 张长庚和金冠三先是一怔,继而均是大喜起身,前者迫不及待问门房:“可是西山大胜了!” “大胜,大胜!” 门房脸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说拉哈达参领与报捷官兵已至西门。 西山用兵,省内闹民乱,为防贼入省城,武昌城每日只开一门供百姓、商贩出入。 今日开的是南门。 报捷的满洲大兵到的是西门。 “快,快备轿!” 闻听报捷满洲大兵已到西门,张长庚喜的立时通知备轿,亲自往城门听那唱报。 不是他这湖广总督拉下脸给穆里玛这个靖西将军捧场,实是制度使然。 待一众总督府人员簇拥总督大人的轿子至西门后,就见城外有上百名尖盔明甲的满洲大兵正在等侯。 为首是一参领。 报捷满兵也是知晓规矩,静静等侯,并无不耐。 “开门!” 张长庚令营兵开门,伴随城门开启声,城门赫然洞开。 不待外面报捷大兵入城,张长庚已是激动道:“还不速速唱报!” 不是真唱,而是扬声报的意思。 要从城门一路唱报到总督府,让全城人都知道,都为之欢喜。 “大将军报西山大捷,阵斩明贼上万,生擒贼总兵王甲、张甲、胡甲、赵甲等二十一员,获贼马若干匹,甲衣器械无数!” 唱报声中,一众满洲大兵骑着高头大马整齐有序进城,人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 未想刚进城,那唱报声突然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咆哮般的吼声:“明军进城了,明军进城了!” 然后便有数十骑猛的甩鞭向城中冲去,另数十骑突然拔刀砍向那帮正在欢喜的守门兵身上。 张长庚尚未明白怎么回事,身子就是一轻,竟是整个人被一满洲大兵给夹到马上了。 第一百五十章 总督大人误会了 武昌是大城,城中守军即便人数不多,几千总要有的。 尤其还存在直属总督的标营,也就是湖广绿营最能打的部队。 而明军只有不到1500人,所以即便能诈开武昌城门成功入城,也可能同在兴山一样遭到城内清军的拼死抵抗。 敌我兵力的悬殊让王五不得不慎重。 手头这点兵力,真就死一个少一个。 想要减少损失并快速控制武昌城,最好的办法就是第一时间生擒湖广总督张长庚。 也就是擒贼先擒王的意思。 问题张长庚在总督府,而总督府距离城门有一定距离。 这就导致张长庚在明军扑到总督府前,有可能收到风声跑了。 不管张长庚是跑到城中的清军兵营还是出城,对于明军都是灾难性的后果。 除非明军如同之前一样不在武昌停留,立即向其余地方转进。 然而王五之所以决定夺取武昌,为的就是有足够筹码同清廷谈,以此保全陷在茅麓山死地的那几万军民。 说白了,就是利用清廷对吴三桂的忌惮火中取栗。 这就意味王五不仅要拿下武昌,还要在城中驻守一段时间。 刺激清廷的同时也刺激脑后生了反骨的四川绿营,以及四川绿营背后的真主子吴三桂。 三方现在局面要形象的说,就是围着一口缸在拼命跑。 谁跑的慢谁就会被后面的人干掉。 三方也都是各怀鬼心,都想弄死另外两方。 但是作为其中一方的明军由于实力最弱小,光靠自身莫说弄死两方了,就是弄死一方也不可能。 所以,谁是头等敌人,谁是次要敌人这个道理,拼命在前头跑的王五希望屁股后面的清廷能认真捋一捋,然后好生瞧一瞧同样在他们屁股后面疯狂追的吴三桂。 现在当务之急是顺顺利利拿下武昌城,不能有太大损失,也不能让湖广总督张长庚跑了。 围绕这一方针,王五发动诸将集思广议。 最后,是那個被放了又被抓了的两黄旗参领拉哈达给出了个主意。 办法很简单,就是以穆里玛名义遣人至武昌向总督报捷。 相当于露布报捷的意思。 按规矩,张长庚得亲率城中文武至城门听唱。 这就给了明军擒贼先擒王的机会。 王五当即采纳拉哈达的主意,但做了个微调,就是直接让努大海他们冒了拉哈达这个正黄旗参领的身份。 搞的进城之后听说此事的拉哈达全程黑脸。 一边的二珠却心情格外放松。 只二人不知道的是,同湖广巡抚杨茂勋一起被释放的图副都统在走前,不仅劝说明军王总兵不要再放人,还试图劝说王总兵将他二人就地处决。 若不是王总兵心善,他二人这会已经魂归白山黑水。 能留着戴罪立功,实是难得了。 张长庚第一时间被擒令得武昌城中清军群龙无首,加之明军入城之后即制造全城恐慌,结果武昌城瞬间鼎沸,几千清军除少部象征性抵抗了一下就投降外,大部分在明军还没杀来时就打开城门一窝蜂跑了。 跟着出城的百姓也不少,前前后后怕是有好几万。 扶老携幼,一边逃一边哭喊,搞得除西门外的几座城门是水泄不通。 明军一路过来,市面一片萧条,大街小巷全是被惊慌人群撞倒的摊子,沿街商铺也是家家紧闭。 没有百姓激动落泪前来壶浆箪食,看一看王师威风,瞧一瞧故国衣冠的。 就如同明军是那到处屠城的满洲八旗一般。 这让进城的明军将士都是郁结于心,一个个充满愤怒。 就好像一辈子的坚持如同笑话一般。 王五对此心知肚明,无外乎人心早已归清。 明军的再次出现给武昌百姓带来的不是复国希望,而是屠城噩梦。 也让他们的宁静生活被无情打破。 说到底,生活在武昌城中的百姓还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毕竟,他们不用同乡下的农民一样出粮出役。 命令狗剩带人接管东门,徐霖带人接管北门,许德义带人接管南门,张天放带人接管西门。 余众同他押着张长庚前往总督府。 又命若有百姓想要出城的可以放行,不必强留。 走到总督府时,想起一事,让身边的亲兵队掌旗张鹏羽又去通知各门,若有从江南过来做生意的商贩想要出城也不得扣留,只需告知他们大明已由韩主监国即可。 进了总督府,王五也懒得理会府内那帮小吏下人,只叫人把张长庚押过来,还好心叫人拿了把椅子给这位总督大人坐。 被活捉的张长庚看着有点迷糊,有点没搞清楚状态的感觉。 其实是刚才被努大海他们在马上颠了下的缘故。 什么状况,心里一肚子数。 无非自己堂堂总督叫人家生擒了呗。 “有劳总督三件事。” 王五也不废话,直接让张长庚现在就以湖广总督名义发公文给董学礼。 一是通知董学礼和谈一事由总督府接手,并让董学礼抽调三万湖广绿营封堵巴东,同四川绿营正面对峙,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二是给西安将军傅喀禅、陕西总督白如梅发去公文,通报湖广方面正与明军和谈一事。 三则是马上给清廷上书通报此事。 三件事,张长庚一件不答应,摆出一付宁死不屈的样子。 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同那个刚刚被释放的湖广巡抚杨茂勋被抓时的鬼样子如出一撤。 “制台大人,和谈是好事,你可得想清楚。” 钱道台出面做工作了,他之前到武昌公干时见过这位总督大人两次,算是熟人。 然而得到的却是总督大人“呸”的一口唾沫,大骂钱文涛贪生怕死,为贼张目。 哪怕钱道台实言相告穆里玛兵败,四川绿营蠢蠢欲动,张长庚都不为所动。 “既然总督大人不识好歹,那就不必劝了。” 王五看着来气,直接吩咐钱文涛以张长庚名义于城中广贴告示安民,同时行文湖广所属府州县,宣布即日起湖广全省易帜。 张长庚听后却是冷哼一声:“小小诡计,我湖广官吏焉会上当,朝廷也不会相信我张长庚会降你贼明!” “总督大人多心了,” 王五有必要解释,免得对方误会,他正色道:“总督大人非降我大明,而是降的平西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将军贵姓? “对了,还得为总督大人给平西王写封信,要不然人平西王还不知道凭空又得一省呢这信中总督大人是以末学后进自称,还是以下臣自居?” 王五是在问钱道台。 这方面,他专业些。 进士老爷嘛。 “既拥平西王为帝,制台当然要以下臣自居。” 钱道台从专业角度表示这封信一定要写清楚总督大人对满清的痛恨之情,以及身在满营心在汉的赤子之心。 “重兴大义以尊正统,驱逐胡元,扫除腥移,拨乱反正易我衣裳,更我祖制,内外切齿,日夜静侯天时,以待明主,孤忠可鉴今合湖广军民为一家,王爷发兵北上,天下人闻声自当应舞,望风孰不景从?” 钱道台的即兴创作听的王五不住点头。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不假也。 总之,去除张长庚个人经历和心理活动外,就是告诉吴三桂楚地如今率先打响抗清第一枪,为天下苍生计,您老别在云南当孙子了,赶紧发兵北上联师湖广,兵进中原,抱一抱鼎有多重吧。 您老要抱不动,咱们大伙帮您抱! 另外要让平西王知道,天下苍生等着您举义旗北上,就跟家祭勿忘告乃翁一样,等的都急喽。 更要让平西王他老人家知道,除了您之外,天下人都知道您老肯定要反,所以不如趁这个千载难得的机会从了大伙吧! 从历史到政治,从人心到实际,方方面面都综合到。 味道对,事情就对。 王五拿大拇指朝人钱道台点了几下,竟是一时不知如何夸奖才好。 “放你娘的狗屁,一派胡言!” 这边总督大人却是坐不住了,“豁”的起身怒视那颠倒黑白、信口开河的钱文涛,气愤之下污秽之言也是不禁出了口。 哪里还有半点封疆大吏的气度。 要不是有彪形大汉在边上,怕是都能撸起袖子跟钱道台拼命。 钱道台却是面上带笑:“制台大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你们陷害我!” 张长庚暴跳如雷,这封信要是传出去,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怎么能是陷害呢?” 王五纠正总督大人的说辞,“就是陷害。” 然后在那很是认真的看着张长庚,对付这种把汉奸当成忠臣来做的官员,就得朝他们最软的心窝子捅。 叫你忠不忠,奸不奸,身败还得名裂。 “” 张长庚咬牙切齿,偏是拿对方一点办法没有。 说他堂堂湖广总督向一群已经走投无路的明贼投降,不说朝廷,就是这湖广的村野小儿也不会信。 但要说他张长庚向兵强马壮的吴三桂暗送秋波,那朝廷就得重新打量一下这位湖广总督可不可靠了。 说一千道一万,汉军旗人他也是汉人。 无风不起浪。 自古有多少忠臣义士死在这五个字上。 军事层面上,四川绿营真要从了吴三桂叛乱,湖广方面就是吴军北上打击的第一对象! 那么面对吴军的强劲兵锋,湖广绿营内部肯定也会有大量官兵响应。 如此,身为总督的张长庚动摇叛变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一旦清廷真信了张长庚叛变,什么后果还用王五说么。 反正就是你张长庚要么配合,要么就叛变,没别的路可走。 想死? 不可能。 真要杀张长庚,王五也没必要这么费事。 “总督大人是否愿意和在下继续谈一谈刚才所说的三件事?” 释放友善态度后,王五见桌上还有一壶没凉的茶水,便好心好意给总督大人倒了一碗。 不想,总督大人还是有点不上路,不喝就算了,还把王五亲自递到他手中的茶碗给砸在了地上,恨声说道:“纵是你如何威逼利诱,老夫也绝不做那佟养甲!” 佟养甲何人? 原广东总督也。 当年李成栋在广东反正归明时逼迫佟养甲随他一起投明,事后永历朝廷封李成栋为广昌侯,封佟养甲为襄平伯。 不过佟养甲是被逼归明,虽然明朝封了他襄平伯,挂了個管理中军都督府事的空衔,但实权都在李成栋手中。 因此佟养甲不甘寂寞,便上疏永历朝廷:“疑臣则杀之,不疑则任之,何能郁郁居此?” 就是说给我实权,我也能替你们明朝干事。 结果永历朝廷没答理他,后来过了没多久,佟养甲就被李成栋秘密除去。 张长庚的意思就是说他宁死也不会做佟养甲这个傀儡。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休得阴谋诡计。 王五一见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当下就叫钱道台草拟给湖广各府州县公文,以及给吴三桂的书信。 甭管伱张长庚怎么想,先把你打成叛乱份子再说。 张长庚看在眼中,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哈哈”笑了起来:“老夫如今乃一阶下囚,何惧流言!” 言下之意差点被你们诓住。 你们冤枉一个俘虏勾结吴三桂反叛大清,跟冤枉瞎子偷书看有什么区别! “嗯?” 钱道台意识到这一点是有点不对,逻辑不通。 张长庚被俘一事一旦传到燕京,那对其栽赃陷害就失去意义。 清廷不会信啊。 “总督又错了,总督怎么能是阶下囚呢?以后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王五再次纠正张长庚,指出他不仅不是阶下囚,还是他王五的上司,也就是他张长庚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都是湖广总督。 货真价实的那种。 “你什么意思?” 张长庚听的一脸糊涂,边上钱道台也是一脸茫然,思维有点跟不上的感觉。 “就是大明湖广总兵愿向总督大人请降!” 王五很是认真的走到张长庚面前朝他重重一拜,再次抬头时却说了一句,“不过在下非降大清,而是降平西王,故而还请总督大人带领我等接应平西王大军北上!” “你!” 饶是张长庚为官二十年,也被眼前这明将的无耻行径看的无语。 半响之后不怒反笑:“你们这帮老顺贼怎会降吴三桂,简直荒唐!” “荒唐么?” 王五一脸不可思议,“我们这帮老顺贼连明朝都能降,怎么就不能降吴三桂?” “” 张长庚哑口无言。 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逼死崇祯的老顺贼连明朝都能降,为什么就不能降吴三桂? 李自成又不是吴三桂逼死的! 真要说起来,老顺贼逼死崇祯,吴三桂勒死永历,这两家 不是一家人么。 固有的印象和思维认知一旦被打破,引发的系列后果以及对局势的推演就多了无限可能。 总督大堂很是安静。 双方都在思考。 最终,张长庚打破寂静,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问王五道:“将军贵姓?” “免贵姓王。” 王五给出回应。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要一个省 格局打开,事情就会有不同变化,也会有不同结果。 王五利用通讯延迟导致的信息差占领长江重镇武昌、生擒湖广总督张长庚,跟当年李成栋用几十个骑兵夺取绍武政权的都城广州,并生擒南明第三个天子绍武皇帝如出一撤。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王五和李成栋干了同样的事。 甚至过程都没有区别,同样是假冒对手入城制造恐慌。 都是敢想敢做的典型。 只要胆子够大,僵尸也能放产假。 左右到这一步了,还真没王五干不出来的事。 张长庚以为老顺军同吴三桂有血海深仇,两家压根走不到一块,这才有恃无恐。 想拿捏他门都没有,大不了一死报他的大清皇帝,如此保了子孙后代,也全了自家气节。 事实的确如此。 无论是虎帅还是袁帅、又或郝帅,都不可能同意“联吴抗清”,被清军重围在茅麓山的数万军民更不会答应。 因而张长庚断定明军不可能勾结吴三桂。 既然明军不可能同吴三桂走到一起,那逼他就没有意义。 左右,他张长庚不过是个俘虏。 假他名义,栽赃陷害他有什么用呢? 问题是王五打破了其固有认知,给其指出一個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前身是顺军的明军是可以同吴三桂走到一起的。 别忘了,如果不是清军入关,这天下早就是大顺的! 那么当年“顺一代”能联明抗清,今天“顺二代”未尝不可联吴抗清。 “顺二代”当然是王五自己了。 他这支突出茅麓山的孤军没有根据地军民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也没有那么多顾虑。 因此只要能保证根据地几万军民不被清军消灭,将抗清的火种保留下来,以他现在的权威真做出“联吴抗清”,又或“联清抗吴”的决定,手下人多半不会反对。 因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谁让突围北上的战略破产,根据地也被陕西清军侵吞了三分之一,随时都会陷落呢。 如果说茅麓山根据地军民是将坚持抗清视为大义,那么保住这些军民就是王五现在的大义。 否则他大可带这三四千人一路裹挟顺江东下,再演太平军的奇迹,而不是留在武昌为那几万军民绞尽脑汁,殚心竭虑。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坐视根据地被清军覆没,王五也就失去对这支偏师的领导权。 那么真无法破局,他必然要在两个路线中选一个。 自力更生,独立发展这条路已经被堵死,完完全全堵死。 不管是“联清抗吴”,还是“联吴抗清”,于王五而言都只是抗清手段,而不是目的。 战略目标不变,战术上面是可以灵活一些的。 换言之,你张长庚要是不听劝,那你就不是大清的忠臣,而是大清最大的奸贼! 为什么? 是你张长庚逼着老顺军“联吴抗清”! 但要是你张长庚听劝,愿意同老顺军坐下来谈一谈,那你就是大清的功臣。 道理显而易见。 是给大清制造更强劲的对手,还是给大清争取一个合作伙伴,全看你张长庚如何选了。 压力给过去。 宦海沉浮多年的张长庚自是精明之人,当然知道忠臣和奸贼只在他一念之间。 他没有急于给出答案,而是很认真的问了王五一个问题,就是对方是真心要和大清和谈,还是假意拖延。 “若非真心,总督大人还能坐在这里?” 王五笑了笑,要求张长庚将刚才三件事给办了,然后明清双方全线停战。 不仅是湖广清军,陕西清军也要停战。 有一方不停战,他就公然在武昌假张长庚名义降吴。 管伱吴三桂接不接受。 眼下王五手中可不是一座武昌城,还有一座荆州城呢! 倒要看看老乌龟动不动心。 沉思片刻,张长庚开口道:“停战之后王总兵打算怎么和朝廷谈?” 其实就是问王五要什么条件才投降。 “湖广巡抚、郧阳巡抚所辖地盘归我。” 王五狮子大开口。 “不可能!” 张长庚果断拒绝,湖广巡抚、郧阳巡抚所辖基本就是一省之地,他纵是总督也做不了这个主。 怕是连四位辅政大臣也没法拍板,得惊动宫中的太皇太后了。 “那就先停战,你将我的意思告知你的朝廷,看你的朝廷是否同意吧。” 王五也不急,反正他又不是真心要降清。 能拖就拖。 最好谈它个三年五载。 张长庚没有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眼下都不能刺激明军倒向吴三桂,毕竟四川提督郑蛟麟已经出兵巴东,真要让郑蛟麟和明军搭上线,前线的几万大军弄不好就得全军覆没。 待张长庚被带下去写材料后,王五突然又吩咐钱道台一件事,就是让其以自己名义给陕西总督白如梅,清西安将军傅喀禅分别写一封信。 信中也不直接说投降,就说愿与总督、将军协商一下。 给陕西总督白如梅的信直接走清军驿道发出即可。 给西安将军的信则要转一道手。 王五可没忘记那个曹家包衣奴。 他将一枚刻有内务府字样的玉扳指交给钱道台,让他找人持这个玉扳指绕个远道由汉中方向前往竹山城,然后在城中找一个名为塔阿拜的满洲拜唐阿,之后由这人将给傅喀禅的信代为转交。 钱道台对此大为不解,既然张长庚愿意出面协调并同意停战,为何还要找陕西总督和西安将军? 这不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竞争才有活力。” 王五没有过多解释。 当日塔阿拜说过清军内部山头林立,各家派系都想在这最后一战中抢得头功,既然如此,王五当然要和另外的山头接触一下。 也就是给张长庚引入竞争者。 要是张长庚不能满足他的底线,万一另外两家可以呢。 地方有派系,燕京的鞑子朝廷也有派系。 只要有派系,又有吴三桂这个不稳定因素在,谁也不敢说最后会谈出个什么结果来。 最后,王五坐在桌上拿笔写了六个字,命掌旗张鹏羽拿出去散布。 六个字是“天子分身火耳”。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朕可以治鳌拜的罪么? 燕京,辅政大臣索尼府。 自鳌拜日益跋扈在朝中形成势大后,索尼便以年老多病为由不理朝政。 明眼人都知道索相这是明哲保身,不知道的就认为索尼是怕了鳌拜。 不管外界如何看待自己窝在家中不出,索尼都无所谓。 他年纪大了确是不想掺和朝堂斗争,每日在府上饮饮酒、喝喝茶、听听小曲,同孙子孙女们在一块其乐融融多好,何必非要到朝廷上受鳌拜的气。 鳌拜是什么人,他索尼能不清楚? 也就是心眼小了些,但绝对是大清的忠臣,不会有什么谋反的心。 让他主政对大清不是坏事。 也就是苏克萨哈看不开,非要跟鳌拜明争暗斗。 凭良心讲,索尼对鳌拜还是很认可的。 这两年鳌拜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通令各地安插流民,提倡垦荒显见成效,地方农业也正在快速恢复,一些地方府库充溢,年谷屡登,人物繁盛。 百姓也是安居乐业,盛世景象已现苗头,用不了多久便是康熙之治。 军事上,在鳌拜主持下大清军队不仅扫荡了明朝在西南的残余势力,也有效部署了对夔东地区明军余部的围剿。 前番湖广方面捷报频传,龟缩在夔东的明军各部纷纷瓦解,死的死、降的降,仅余西山李来亨部盘距在不到一县之地困兽犹斗。 鳌拜已令其弟穆里玛到前线督战,近二十万旗汉大军用兵西山,以李来亨部实际情况,最迟年中定有捷报传至京师。 想到经二十年征战,大清终要彻底平定汉人江山,索尼不经一阵感慨:要是太祖太宗、先帝有在天之灵,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呢。 感慨间,却是提笔给闽浙总督李率泰写了一封信。 倒不是他这闭门不出的索相插手闽浙事务,安插什么人手,而是要李率泰注意搜剿明兵部尚书张煌言,最好是捕获此人。 能降最好,不能降则立即处死,万勿使其走脱。 信写完正欲叫包衣发出,门外传来次子索额图的声音:“阿玛!” “进来。” 待在宫中做二等侍卫的次子推门入内,索尼便见其手中拿着一信封,便问是何人发来。 “阿玛,是湖广巡抚杨茂勋托家人给阿玛捎的信。” 说话间索额图将信递到阿玛手中。 索尼不禁好奇拆开来看。 若是公事,杨茂勋不会托家人捎信给他。 若是私事,又是什么样的私事会让身为巡抚的杨茂勋专门命家人将信送来呢? 好奇之余细看书信。 看过之后不禁“咦”了一声,之后将信放在桌上轻叩食指思考起来。 “阿玛,杨茂勋信中说什么?” 索额图大着胆子将信拿起来看。 看过之后也是一惊,原来信中杨茂勋建议索相上书朝廷,请仿先帝十四亲政之例让当今皇上提前亲政。 “这招好!” 索额图忍不住激动站起,喜形于色,“若皇上提早亲政,鳌拜就不能再只手遮天!” “坐下。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阿玛对你说过的这些道理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么!” 索尼很是不快的看着已经二十八岁的次子,都快而立之年了怎么没个城府的。 索额图赶紧坐下赔罪道:“阿玛教诲的是,是孩儿鲁莽了。” 稍顿,询问阿玛如何看待此事。 索尼淡淡道:“不必理会。” “阿玛,这可是遏制鳌拜” 不等索额图说完,索尼已经抬手打断他,不高兴道:“以后不管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说与鳌拜相关的任何事,切记!” “可是” 索额图有些不甘心。 明明他阿玛才是辅臣之首,结果现在朝野内外却都以鳌拜马首是瞻,动辄鳌少保说什么,叫他这个首相之子不舒服的很。 “没什么可是的。” 索尼原是想让次子出去,但见次子眼神中透露的不服,还是轻叹一声道,“这件事阿玛会做,但不是现在阿玛这身子骨也撑不了两三年,此事权当阿玛将来留给你们兄弟的财富吧。” 意思说他死之前才会向朝廷上书此事。 索额图不是太明白阿玛的意思。 进宫的路上反复思量阿玛所说,快到宫门时才明白阿玛此举的良苦用心。 今日是索额图当值,在宫门办过手续后便向皇上居住的乾清宫西暖阁走去。 到了西暖阁,就见皇帝正在练箭,“嗖嗖”几声便正中用稻草制成的假人,引得周遭几个小太监连声叫好。 索额图也忙上前赞道:“皇上箭术是越来越好了,奴才怕是都比不上皇上了。” “索额图,你这么大的人也拍朕的马屁么?得了,你来的正好,陪朕去见皇祖母。” 年仅十一岁的康熙笑着将弓丢给太监,示意索额图同他一起去慈宁宫。 途中,远远却见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同几個官员神色匆匆向慈宁宫赶去,看着像有什么急事。 康熙瞧着奇怪,待到了慈宁宫外却没急着进去,反叫索额图进去听听苏克萨哈他们为什么事来见的太皇太后。 “嗻!” 索额图忙悄悄溜进了慈宁宫。 也不是悄悄,因为宫里有人瞧见他了,只是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索相之子,故而倒没哪个不开眼的过来拦阻。 在殿外听了片刻,索额图脸色顿时大变,赶紧溜出向皇帝报讯。 “皇上,出大事了,苏克萨哈他们刚刚收到八百里急报,说靖西大将军穆里玛在西山吃了大败仗,不仅一万出征的满洲子弟损失大半,就连穆里玛本人也被明军生擒了!” 索额图不仅脸色难看,心也狂跳。 无它,这一仗败的实在太惨了! 打大清入关,八旗还没打过这么惨的仗,消息要是传出去,八旗不得闹翻了! 康熙听的也是大惊,纵是他年纪尚小也知前线打了败仗对他意味着什么,只片刻震惊之后,小皇帝突然叫了声索额图。 “奴才在!” 索额图心里很慌,急着回去将此事通知自己的阿玛。 可面前的小皇帝却很认真的问他一句:“穆里玛吃了败仗,朕是不是可以借此治鳌拜的罪?” 第一百五十四章 怎么能割地赔款呢! 顺治十五年清廷欲全盘沿用明制,便改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为内阁,意使内阁成为大清王朝的权力中心。 因怕大学士权力过重,顺治特降低其品秩,只定五品借以抑制。 因而眼下大清的内阁虽同前明一样运转,但大学士品级太低,办事人员也不多,所以其权任反较顺治初年的内三院为轻。 如今皇帝尚未亲政,国家大小事务又皆由辅政大臣主持,内阁制度实际是名存实亡的。 不过辅臣的办公值房也设在内阁,这就使得内阁虽然不能正常运转,但照样是大清王朝的权力中枢所在。 苏克萨哈等人去慈宁宫欲借穆里玛兵败在太皇太后面前给鳌拜上眼药水时,另有一帮大臣却是去了内阁鳌拜的值房。 有吏部尚书阿思哈、兵部尚书并任正红旗满洲都统的噶褚哈、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并任镶蓝旗满洲都统的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大学士吴格塞等。 皆是近年来依附鳌拜的大臣,也是鳌拜把持六部的重要帮手。 其中又以两黄旗出身的官员为多。 刚刚传到京城的穆里玛兵败消息太过惊人,以致知晓此事的满汉官员无一不从中嗅到危机。 危机不是来自遥远的夔东,而是眼皮底下的京城。 几乎是瞬间,一道道目光投向了设在内阁的辅臣值房以及皇宫大内。 阿思哈、济世等人作为鳌拜一党,深知穆里玛兵败对鳌拜的影响,因而都在建言献策以作挽救。 有说再调大军督剿明军,不惜一切代价荡平夔东明军余部。 有说要想办法将穆里玛兵败责任推给负责围剿的督抚,无论如何也要将对鳌拜的影响降到最低。 有说不如派人同明军说和,将被俘的穆里玛同满洲子弟赎回来,总不能真让满洲上下家家带孝吧。 “说和,怎么说和?难不成要我大清割地赔款不成!” 兵部尚书噶褚哈反对说和,说什么胜负乃兵家常事,若因一场败仗就要同明军说和,那大清这会怕是早亡了。 提议说和的是大学士吴格塞,此人是以笔贴式入的仕,没打过仗,骨子里跟那帮汉官差不多,遇事不是想着战,而是先想着和。 “怎么能说是割地赔款呢,先帝在时就极力招抚夔东贼,现在既不能武力荡平夔东贼,自当要招抚” 吴格塞解释可以较从前给明军以更优的条件,比如给其一两府地,为首大贼封侯封伯都可以。 当然,前提是明军必须去了永历年号,剃发易服! 这是大清的底线。 “若明军肯和最好,就怕他们不肯和。” 刚当上户部尚书才两个月的马尔塞实际也是支持和谈的,因为户部眼下已是穷的叮当响,每年财税收入近半都叫三藩拿了去,为了剿平夔东贼真就是倾家荡产,连带着对民间也是盘剥至极。 这两年来各地往朝廷诉苦的折子还少么,闹出来的民乱不够多么! 所以真要和谈能够解决西山战事,让户部喘口气,马尔塞是持双手同意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被俘的靖西将军同满洲子弟赎回来,要不然八旗上下对少保” 吏部尚书阿思哈没说出来的意思,在座众人都知道。 八百里急报是说靖西将军大败,满洲子弟损失大半,但这个损失不可能是全部阵亡。 有逃回来的,也有被俘的。 从穆里玛都被明军俘虏一事来看,说明被俘的满洲子弟数量一定不少。 于朝廷而言,全力剿平西山贼是当务之急。 但对鳌拜一党而言,想办法将人赎回来却是重中之重。 因为真让满洲家家户户死人带孝,那鳌少保怕是要被八旗恨透了。 没了满洲八旗的支持,鳌拜一党想要继续把持朝政恐怕就难了。 当日鳌拜抽调满洲子弟出征虽有锻炼子弟的意思,但也是借此拉拢满洲八旗支持他,而不是让八旗上下人人对他唾骂。 用意肯定是好的,谁曾想穆里玛会兵败呢! 闻讯赶到的领侍卫内大臣、镶黄旗满洲都统卓布泰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埋怨自家兄长:“我早说过老三那性子不能领军,更没有统领大军的经验,让他领军出征极有可能会坏事,大哥非不听,现在好了吧!” “二叔,坐!” 鳌拜之子纳穆福赶紧搬了只凳子递给二叔,也是一脸懊悔,“当时阿玛让二叔领军就好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可惜。 相比只在国初从征过江西的穆里玛,卓布泰可谓能征善战。 在关外时就以骁勇著称,入关后几乎参与了对明所有战事。 先从豫亲王多铎西征李自成;又从贝勒博洛攻打浙江、福建,生擒明隆武帝朱聿键;再从郑亲王济尔哈朗下湖广;后挂征南将军印同信郡王多尼、吴三桂一起进军云贵,大败李定国象阵,攻克昆明。 论起战功来,卓布泰这个弟弟甚至比自己的大哥鳌拜还要多,还要显赫! 只他性子暴燥,康熙元年率大军自西南班师后,有人向朝廷揭发他谎报部下军功,结果时任辅臣之首的索尼将此事交由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决定。 当时排名最末的鳌拜无力阻止此事,为了避嫌也不好多说什么。 会议结果是派议政王一人、议政贝勒两人问询卓布泰。 谁想卓布泰自恃有功,竟与议政王、贝勒吵了起来,把小事给闹大。 于是论绞籍没,后念有功宽之,只夺世职罢都统。 也就是大胜归来的卓布泰愣是被清廷削夺一切职务,闲置了。 去年底,鳌拜利用诛杀反对圈地三大臣的余威,成功起复卓布泰为镶黄旗满洲都统,年初再兼领侍卫内大臣,由此彻底掌控宫禁。 只可惜起复晚了,不然由卓布泰领军出征哪会有今日这场大麻烦。 “苏克萨哈他们去了慈宁宫,不用问肯定在说大哥的不是,就不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怎么看此事了。” 随手端起桌上也不知谁喝的茶碗“咕嘟”一口,卓布泰兀自在那生着闷气,也为弟弟穆里玛担心。 穆里玛再是无能也是他的弟弟,兄弟连心,身为兄长的岂能不担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在,吴三桂不敢! “苏克萨哈这个小人,他以为我三叔兵败就能跳到阿玛头上了吗!” 纳穆福恨恨说道。 “这小人在太皇太后那里定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辞,少保不可不防。” 礼部侍郎泰璧图提醒一句。 工部尚书济世却担心太皇太后万一听信苏克萨哈的挑拨,会不会对少保不利。 毕竟,这次穆里玛兵败给满洲八旗造成的损失太大。 可以说是大清入关以来所蒙受的最大损失! 对少保威望是个不小打击。 必然会有人启图动摇少保于大清不可替代的地位。 苏克萨哈只是明面上,暗地里躲着的那帮人恐怕不少。 “不利?怎么,她还敢罢免少保不成!” 兵部尚书噶褚哈冷笑一声,“少保是当年先帝钦定的辅臣,有先帝遗诏在,她纵是贵为太皇太后又能如何! 再说,我大清自太祖开国以来便不曾有妇人干政,纵是国事再艰也有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在,轮不到她一个妇人指手画脚!” 这话说的有点大逆不道了。 就差直呼太皇太后之名,毫无尊敬。 在座众臣却是没一個扎舌为之心惊的。 事实上不仅太皇太后没有干涉朝政、罢免朝臣的权力,就连皇帝也没有。 因为没有亲政的皇帝同东宫的太子没什么不同。 更何况满朝文武大半都唯鳌少保马首是瞻,两黄旗的重要将领也都是少保一手提拔,宫禁守卫也由少保一手控制,太皇太后除非失心疯,不然任她如何尊贵也得老实在宫中呆着。 真要不识趣跳出来,大伙就得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太皇太后。 相对太皇太后这尊有名无实的大佛,苏克萨哈这个小人才真正是叫人如梗在喉,必要除之的。 表面上,是互为儿女亲家的鳌拜和苏克萨哈不对付,实际却是两黄旗同两白旗由来已久的争斗积怨,导致鳌拜和苏克萨哈没办法走到一起。 当年多尔衮在位时极力扶植其嫡系两白旗,不择手段压制打击两黄旗。 如对两白旗的兵丁给饷不绝,而两黄旗兵丁却是屡请不发饷。 两白旗的人还不断说两黄旗的人谋立豪格要造反,结果多尔衮趁机掀起针对两黄旗的大狱。 作为两黄旗的旗杆人物,鳌拜自是被多尔衮重点打击对象。 先是以欲立豪格、与诸人盟誓等罪名论死,后得旨“罚锾自赎”。 没过一个月,又被两白旗的人告发在皇太极死时“擅发兵丁守门”,结果再次论死,改革职为民。 短短数月,鳌拜被两次论死,对多尔衮和两白旗的人自是恨之入骨。 要不是多尔衮意外去世,怕他鳌拜坟头草都割了十几茬。 多尔衮死后,两黄旗与两白旗的局面立时就颠了个。 在顺治刻意指示下,鳌拜等人拼命打压两白旗官员,还将两白旗大半牛录同两蓝旗对调。 上上下下极尽针对,逼得被划到两蓝旗去西南出征的白旗兵高喊反清复明。 足见欺压之狠。 积怨由来已久,根本无法调和,便使得如今为两白旗代表的苏克萨哈纵是有心同代表两黄旗代表鳌拜和好,两白旗的人也不会答应。 反正,不是两黄压两白,就是两白压两黄! 除非八旗权力被皇帝彻底收走,否则就得一直斗下去。 问题是八旗这帮手握权力的重臣又哪里肯把权力交还皇帝。 朝堂之上有心之人已能预见皇帝亲政后,必会同辅臣有一场生死较量。 议政王公大臣会议这个超脱皇权之上的存在,怕哪天也会被裁废。 “阿玛,实在不行就找人上书弹劾苏克萨哈,把这小人弄死得了!” 纳穆福摩拳擦掌,只要阿玛发话,他能叫人给苏克萨哈罗织几十条罪名出来。 未想一直沉默的鳌拜却抬手制止蠢蠢欲动的儿子,对众人沉声道:“苏克萨哈不过跳梁小丑而矣,迟早灭他满门,只眼下前线要紧,此时若对苏克萨哈动手,倒叫朝堂上下小瞧我鳌拜了。” 今年五十四岁的鳌拜看着仍同过去般强壮,不愧是大清第一巴图鲁。 提议同明军和谈的大学士吴格塞不敢揣度,小心翼翼问道:“鳌相的意思是?” 鳌拜意行文四川总督李国英、陕西总督白如梅、湖广总督张长庚,着三省联军继续围攻西山贼,不得因穆里玛兵败轻易撤围。 说完问兵部尚书噶褚哈:“图海是不是跑出来了?发文问一下,若图海跑出来了就以他为大军统帅,统一指挥三省兵马继续剿贼。” 闻言,工部尚书济世忙提醒道:“少保,图海可不是咱们的人,以下官之见,不如请都统大人挂印前往湖广坐镇。” 都统指的是战功赫赫且有指挥大军作战经验的卓布泰。 鳌拜却摇头道:“穆里玛是我弟弟,我若再以亲兄弟出征,于太皇太后那里不好看。” 听了这话,本意去夔东的卓布泰犹豫了下,没有吱声。 鳌拜又吩咐工部尚书济世:“你给傅喀禅发一密札,让他同明军接触。” 噶褚哈听后忙反对道:“少保千万不能同明贼和谈,此事若传出,苏克萨哈等人必会变本加厉攻击少保!” “不是和谈,是赎人,若有可能让傅喀禅想办法从明军手中将子弟赎回来。” 说完,鳌拜眉头皱了皱。 强势如他,也不可能顶着满洲八旗压力坐视子弟被俘,更况被俘的还有他亲弟弟。 济世沉默了片刻,道:“那叫傅喀禅怎么谈?” 鳌拜道:“若财货,由傅喀禅定。若其它,报于我知。” “好!” 济世点了点头,他和西安将军傅喀禅是儿女亲家,事情由他来转达较为稳妥。 鳌拜吩咐此事秘密进行,暂不要让外人知道。 督抚方面照旧加紧部署,不可松懈。 卓布泰却突然开口道:“大哥,如今我担心的不是西山贼,而是云南那边。” 众人闻言都是一凛。 吏部尚书阿思哈亦道:“吴三桂兵强马壮,部下又多桀骜不驯之辈,今知我满洲子弟不堪战,恐有异念,请少保早作提防。” 鳌拜却是微哼一声:“无妨,只要我在一日,他吴三桂便不敢反!” 说的极是自信,也极为笃定。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卓布泰却有点不放心,刚想开口让大哥还是做些准备时,辅臣之一的遏必隆却推门而入,有些惊慌的对鳌拜道:“少保,宫中传出消息,太皇太后给皇上指立皇后了!” “噢?” 鳌拜叫这一消息惊住,脱口而道:“指的是哪家的格格!” “指的是索尼的孙女,说是明年就让皇上大婚!” 遏必隆一脸担忧之状。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家兄鳌拜 武昌。 湖广总督张长庚其实挺为难,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跟朝廷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情。 怎么说呢? 就是太魔幻了。 以致于他憋了几天也没憋出个东西来,急得奉命来催促的金道台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 没办法,只好推门而入询问总督大人到底有没有写好给朝廷的折子。 “你叫老夫怎么写?” 张长庚没好气的看着一身道台官服的金冠三。 这家伙被俘后带着一众总督衙门属员、武昌府衙书办们帮着明军管治武昌城,使得明军对武昌全城的接管相当顺利。 “我的好制台哎,您老就照实写呗,王将军都催好几回了!” 金冠三有点急了。 “照实写?” 张长庚冷笑一声,“说明军占领武昌抓了我这个总督,然后却让我这个总督甭担心,他们其实是来投降本督的?” “这” 金冠三犯难。 虽然事实如此,但听着也的确怪怪的。 急中生智给出建议:“要不制台就说明军占领武昌是逼朝廷跟他们和谈就跟梁山那帮贼寇一样,同官军拼命的原因是为了宋廷能够招安他们。” 这個说法看上去也很荒唐,起码具备逻辑性。 跟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张长庚其实就是打算这么跟朝廷说,但他总觉得那个王五不是真心要和大清谈,目的其实是想替被困的明军解围,甚至有可能暗中在跟吴三桂接触。 因此在给湖广提督董学礼发去暂时与明军停战、调集兵力监视巴东四川绿营的公文后,又向陕西方面发去其正与明军和谈的通报,就一直磨蹭不肯给朝廷上书。 用意在于以此试探王五,免得自己被利用。 事实上,王五这边只要湖广、陕西两省清军停止对根据地的进攻就好,是不是同清廷和谈并不着急,因此也没有逼张长庚。 谁想张长庚一拖就是四五天,这让王五有点不耐烦,便指示“狗腿子”金冠三去催一催。 不管真假,起码他得先搞清楚清廷对和谈的态度。 其实就是鳌拜的态度。 另外也想看看四川绿营在收到吴三桂指示后是就此真的举起反旗,还是偃旗息鼓。 要是前者的话,那可供王五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要是后者的话,挺麻烦。 他自个没时间去催张长庚,因为正忙于扩军的事。 眼下武昌城中的明军就是他带过来的骑兵,总数1500人都不到,另外就是600多放下武器投降的绿营兵。 这么点兵力肯定是守不住武昌的,所以扩军迫在眉睫。 明军入城后陆续出城的武昌居民多达七万余人,各行各业都有。 如今城中剩下的居民约二十万左右。 不是这些居民不想出城,实是没地可去。 虽然知道城中居民基本都不看好明军,但王五还是让人在几座城门插了招兵旗,意让城中还有血性也有胆识的居民能够参加明军。 结果招兵大旗树了几天,应者寥寥,前后才招了不到500人。 还多是些地痞流氓,根本派不上用场。 一气之下,王五连这500人都没要,直接叫人撤了招兵点。 徐霖说不如直接从城中抓壮丁,三家出一个,怎么着也能拉出两三万人。 纵是再不堪用,站在城上吓唬人也是可以的。 真带着打几仗,最后也能有三两千堪用的吧。 当年老顺军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一支百战精兵么。 王五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拉壮丁”这一扩军办法,因为这样做会让明朝在百姓中最后一点人心丧失怠尽。 从此各地百姓畏明如虎也。 荆州那边倒有赵进忠、田文带领的三千人,他们也成功骗开了荆州城,若能将城中钱粮军械全部带出来武昌会师,可以一定程度缓减明军的“兵力荒”。 但荆州也是重镇,军事意义不比武昌低多少。 就这么轻易放弃回头再想拿下可就难了。 左右为难之时,钱道台献策说武昌有大牢,牢中囚犯众多,且不少是亡命徒,不如将这些亡命徒编入明军。 王五采纳了这个办法,但不是所有囚犯都要,而是让钱道台选一些抗捐抗税被抓的囚犯,其余如刑事犯人不管轻重都不要。 免得这些为非作歹的犯人把明军的军纪弄得乌烟瘴气。 最终从牢中选出了400余囚犯。 连同投降的绿营兵加起来也才一千出头。 而想守住武昌城起码得一万人。 兵力缺口依旧太大。 这个时候“狗腿子”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金冠三说有个叫公铉的人带着上万民夫在大治一带活动,这些民夫都是不堪忍受官府压迫起的事,且已经杀官造反没法回头。 前些日子张长庚就在部署兵马围剿这支民夫队伍,所以若明军此时派人去接触他们,八成民夫们会愿意来武昌参加明军。 这让王五想到了王恩泰兄弟说过的事情,当下派许德义带人去大治招揽公铉,许以副将之职。 此外除严禁士卒扰民外,王五又让城中各行各业全部开门做生意,敢有闭门导致市面萧条,百姓无法购买生活所需的,一律抓衙门问罪。 那边在金冠三的反复催促下,张长庚终是将给清廷的奏疏写好。 王五看了下觉得没问题,让人走正常驿道发出。 目前知道总督大人落在明军手中的人不多,消息传播需要时间,因此清军原有的驿道都可以直接用。 下午时分,赵进忠派人押着穆里玛等一众满洲高级俘虏到了武昌。 这些俘虏不仅是人质,更是王五的宝贝,所以必须放在武昌城中他才安心。 在荆州时赵进忠派人找郎中给穆里玛接上了腿,用木板固定上面缠满布条,看着跟个木乃伊差不多。 伙食也好了一些,每天额外给配了点咸菜,汤里也多了些油。 主要是明军现在的物质生活提高原因。 赵进忠上城将荆州的事简单汇报了下,王五听后一边下楼一边问赵进忠:“穆里玛还是那个死样子?” “腿伤还得养一阵,不过气色拿从前好多了。” 赵进忠说不止穆里玛气色好多了,其他满洲俘虏也都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没了性命之忧,精神当然好了。” 王五笑了笑,刚到城下就见穆里玛拄着拐杖斜靠在马车厢内。 可能是阳光晒得比较舒服原因,这位靖西大将军看着有点懒洋洋的样子。 “把人送总督府,” 王五随口正吩咐时,却见那穆里玛突然撑着拐杖站了起来,然后举起一只拐杖朝自己这边晃了下。 看押穆里玛的士兵来报,说是穆里玛要见将军。 王五好奇穆里玛见他干什么,命人将其带来。 双手拄拐的穆里玛很快被带了过来,见到王五后这位被俘以后就一句话都不肯说,天天装死的大将军竟是开口道:“家兄是鳌拜!”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非降大清,我降鳌拜也! 家兄是鳌拜! 言简意赅。 穆里玛什么意思呢? 就是希望王五能正视他兄长是鳌拜这个事实,然后大家坐下来谈一谈收编问题。 前番恩怨情仇一概揭过不提,从此历史翻开新篇章。 具体条件为仿明晋王李定国子李嗣兴例,除王五所部集体改编为汉军镶黄旗,实给六个牛录编制外,王五本人另授汉军镶黄旗都统,给一等子爵俸禄。 当初李嗣兴是被清廷授予的汉军镶白旗都统一职,所部也只给了三个牛录编制。 也就是说王五只要同意这個条件,他立时就从大明湖广记名总兵摇身一跃为大清八旗实任都统。 大概上校旅长晋级为中将师团长的意思。 待遇不可谓不优厚,也不可谓不诚意了。 的确是能变现的。 因为,人穆里玛的家兄是鳌拜。 鳌拜是什么? 鳌拜就是大清。 至少眼下是。 王五这边虽跟张长庚开了一省地盘要求,但那属于狮子大开口,明眼人都知道是漫天开价。 因为明军撑死也不过万人左右,且还被分成了两支。 一支被清军重兵困在茅麓山死地,注定等死的结局; 一支靠着“投机取巧”暂时打开局面,看着是有了优势,实际还是水中镜月,根本没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 因为信息差导致的时间漏洞正在快速消失! 清廷真不顾一切往死里剿你,拿什么妄想一省之地? 正面战场,王五没有任何取胜优势。 武昌、荆州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披甲人,兵力的巨大悬殊注定他只能利用局势破局,而不是主导局势破局。 要是吴三桂这个老乌龟还是不肯起兵,甚至让四川绿营继续往死里剿明军,为了保全茅麓山最后的抗清火种,王五只能妥协。 底线是要求清廷将夔东地区的兴山、竹山等五六个县交由明军“自治”,也就是由三位老帅继续掌管同清军暂时停战,但不接受清廷统治,更不会剃发易服。 这个要求看着不现实,实际却是非常好操作。 就是将现在的小包围圈放大一些,明面上清军仍是围剿,但战争烈度却可以人为降低。 上上下下都能交待。 毕竟打仗不是一朝半夕就能决出胜负的。 夔东这地清军已经剿了三年,再剿个三年也不是不行。 而王五本人及所带领的这支偏师将接受清廷改编,以此换取茅麓山的暂时安全。 倒不怕清廷秋后算账,一是清廷有“联顺抗吴”的需求在。 不管吴三桂现在反还是不反,他都已经跃过明军余部成为清廷眼中最大的敌人。 二是王五手里有人质。 除了穆里玛这帮满洲高级俘虏,根据地那边还抓了两千多满洲八旗子弟。 图尔格让王五千万不能再放人,实际就是在提醒王五只要有这些俘虏在手,不管你是真心归顺大清还是假意归顺,都不必担心清廷会对你下黑手。 当然,这其中也有图尔格自己的私心在,但与王五的利益并不冲突。 只要能拖到小麻子亲政弄死鳌拜、逼反吴三桂,汉室复兴的机会才会真正降临。 且是真正的大势。 武昌城中居民对明军到来的冷漠反应,明白无误的告诉王五及其手下——眼下明军对百姓已经没有任何号召力。 没有百姓的支持,叫王五怎么打下去。 湖广地区可能还有民乱能够让他利用,其它地方清廷统治却是根深蒂固了。 所以除了想尽一切办法拖延等待,迟滞大陆最后抗清力量的覆没时间,王五没有别的路走。 茅麓山那边才是他这支偏师真正的根! 如果说王五是风筝,那茅麓山就是那根线。 断不得! 不管是清廷还是吴三桂,弄死茅麓山的这点明军都跟捏蚂蚁似的。 要不是穆里玛这个蠢货让王五抓住机会突了出来,明军这边连讨价还价的本钱也没有。 问题是穆里玛怎么突然开窍了,先前不是一幅要杀要剐你随便的死样子么。 这是路上叫人洗了脑,连杀子之仇都不报了? 还真是洗了脑。 不过不是被人洗了脑,而是穆里玛自个给自个洗了脑。 当人求死不得被迫冷静下来后,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会不一样,思考也会复杂多样,不再是先前的单一极端。 跟着明军一路过来,穆里玛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他一开始就战死的话,或许会让他本人保留一丝悲壮色彩,不致太影响其兄乃至整个家族。 毕竟大将军父子都阵亡了,八旗上下除了埋怨几句还能做什么? 但他活着且被明军俘虏这件事随着时间推移,不仅会让八旗上下将他穆里玛恨之入骨,也会给他的兄长鳌拜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甚至于会动摇他们瓜尔佳家族对朝堂的掌控。 自古,权臣都不得好死。 鳌拜在朝中树敌太多,政敌们一定会利用穆里玛兵败一事攻击鳌拜,这个基本可以肯定。 为此,穆里玛就不能再一心寻死,他得为自己的大哥、二哥考虑,也得为整个家族考虑。 怎么考虑? 那就是能否同明军达成协议。 念头是在夷陵州时产生的,一开始不是太强烈,甚至还一度否定过。 因为穆里玛自个想想也觉可笑,这世上哪有俘虏劝降胜利者的。 然而沿途明军的作为让穆里玛意识到这支明军未必跟他想象的那样。 如果对方是一意反清,为何对占领的城池毫不感兴趣,甚至都没有清理城中守军的。 除了明军兵力少这一原因,穆里玛想到的是留后路。 就是明军的将领似乎不想把路走绝。 促使他下定决心同明军谈一谈的“导火索”是湖广巡抚杨茂勋的突然消失。 穆里玛肯定杨茂勋没有被明军杀害,而是被突然释放了。 明军为什么释放杨茂勋? 除了有求于杨茂勋,穆里玛想不到其它的原因。 进入武昌城后,城上那些仍在飘扬的绿营旗帜让穆里玛心头狂跳,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万一明军真如他想的,那他就不是兵败的大将军,而是为大清再立新功的大将军! 王五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了穆里玛劝降他的事实。 简单想了想后,他果断对穆里玛表示可以就其开出的条件考虑,因为此事太过重大,他需同部下们认真商议。 “不过我降的不是大清,而是令兄!” 王五特意强调了这一点。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道我不敢东下! 王五没拿穆里玛开心,而是真的要考虑一下对方的提议。 因为同鳌拜直接搭上线,要比通过张长庚、杨茂勋,乃至陕西方面的白如梅、傅喀禅和清廷谈,更有利于明军。 毕竟,清廷现在真正的掌权者是鳌拜,而不是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更不是康熙。 从古至今,同一把手直接谈,肯定要比通过二、三把手以及中间人谈要好的多。 起码,成功的可能性大于第三方。 并且,现在的局面鳌拜那边肯定也想和明军谈。 毕竟穆里玛兵败影响最大的不是清廷,而是鳌拜。 难得穆里玛开窍主动提出谈判,王五又受制于茅麓山危急形势,当然要利用这个机会为明军争取最大利益。 为此,他召集在武昌的几名主要部下军议。 除了去大治招揽公铉领导的民夫义军的许德义外,其他人都被叫了过来。 在说了自己准备通过穆里玛跟鳌拜和谈的意思后,狗剩愣了下不太理解道:“五哥,咱们抓了穆里玛反过来却向他哥投降,这不是” 狗剩没敢说五哥脑子坏了。 众人也觉有点难以理解。 先前放了那个湖广巡抚杨茂勋说要和清军和谈,他们可以理解,毕竟茅麓山那边太危险,能拖一时就拖一时。 缓兵之计嘛,大伙不是傻子,晓得的。 可现在拿下了荆州和武昌两座重镇,还生擒湖广总督张长庚,形势怎么看都是有利明军的,而且四川绿营突然开进湖广,看架势清军要内讧。 如此一来,他们完全可以不必和鞑子谈,坐等吴三桂起兵就好! 然后在四川绿营和湖广清军狗咬狗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就能给茅麓山解围了。 说不定还能趁机席卷湖广,再造日月新天。 提出这個看法的是张天放。 四川绿营提督郑蛟麟“独走”应该是事实,但其独走至今已过去七八天,然而巴东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也就是进驻巴东城的四川绿营没有再采取下一步行动,这说明郑蛟麟在没有吴三桂明确授意前提下不敢将事态扩大。 “一小步”不敢变成“一大步”! 再结合牛旗曾说过的“太平才能削藩”,王五就不能保证穆里玛兵败这个消息一定会刺激吴三桂就此举旗。 因为眼下清廷没有削藩的动机,这就会让吴三桂觉得还能“苟一苟”,犯不着冒险。 前世历史也是鳌拜死后吴三桂才敢反。 有点类似李林甫和安禄山。 现在鳌拜还活蹦乱跳,虽天下人都知道清廷必会削藩,可眼下明军的存在却让“削藩”没理由实施,那王五就得做最坏打算。 趁局势还没有完全明朗前,先同鳌拜接触,争取一个停战期。 将局面对众人分析后,大伙没什么异议。 因为没有王五,他们早就死了。 因为有了王五,才有了黄龙山大捷,有了今天武昌、荆州两座重镇。 所以,他们相信王五。 徐霖想了想却道:“将军若真要和谈,大可跟清廷谈,何必跟鳌拜谈。” 王五笑了笑:“鳌拜是鳌拜,清廷是清廷。” 徐霖不解:“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王五有必要给徐霖解释一下什么叫辅政大臣,什么叫辅臣之首。 说白了,就是没有皇帝名号的皇帝。 徐霖“噢”了一声:“这么说来,鳌拜就是眼下鞑子朝廷最大的那个了?” 江天成点头道:“对,鳌拜就是鞑子朝廷最大的权臣!” 曹迪威嘿了一声:“权臣?我听说权臣都没好死的。” “鳌拜应该没好下场,小皇帝一旦亲政肯定要收拾鳌拜。” 说这话的是钱道台。 到底是一省高级官员,看的远些,知道的也多一些。 王五没说话,他当然知道鳌拜的日子不长。 但不影响他和鳌拜谈。 县官不如现管。 条件却不是穆里玛所说,而是在其基础上加了个荆州总兵的实任,且不入朝。 也就是王五不想去燕京当什么中将都统,他就想带着自己的部下留在湖广做个少将总兵。 且必须是荆州总兵。 为什么是荆州? 一是离茅麓山近,根据地有事随时可以驰援; 二是吴三桂真的起兵,荆州就是其北上必取重镇。 到时,王五就会成为吴清双方都要拉拢的对象。 众人听了这个方案都没什么异议,只要能保住根据地就行。 散会前,狗剩却很认真的问了五哥一件事,那就是万一和鳌拜谈成功了,他们是不是就得剃发留辫子? “若能存中国于一隅,全衣冠于一地,留火种于世间,区区茎项上毛,何徒惜!” 王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原先为了假扮清兵他剃过发。 同样,为了复兴华夏,他也不在乎当几年辫子官。 统一众人意见后,王五即让穆里玛写信给远在燕京的鳌拜,尔后静等各方回音。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四天后图尔格派人来武昌告知王五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是四川提督郑蛟麟突然将进驻巴东的一万人马撤出,尔后重新投入对茅麓山的包围。 这个消息让王五心中微叹,知道吴三桂终是没有被穆里玛兵败刺激到,仍将明军视为大敌必先剿之。 第二个坏消息是定西将军图海非但没有死于乱军,反而以定西将军身份从湖广提督董学礼手中接管兵权,严令各部继续围攻茅麓山,并且下令任何人不得同明军谈判,违者视以通敌处斩。 王五怒极反笑:“图海难道不知道穆里玛在我手中,不知道武昌城在我手中?” 图尔格派来的人迟疑了一下,道:“图海说将军要是不降,他便要荡平茅麓山,不使贵军一人得活无论男女老少皆屠。” “是么?” 王五脸色阴沉如水,没想到图海竟敢跟他来这一招。 反过来以茅麓山几万军民为人质逼迫明军偏师投降。 倒是聪明的很,拿住了这支偏师的软肋。 不过几个呼吸后,王五却朝那使者道:“你回去让图副都统对图海说,他要敢杀我茅麓山数万军民,我便敢沿江东下屠了江宁满城!”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图海发什么神经 勿谓言之不预! 如何炸开南京城,王五知道办法。 怎么个进军路线,他更清楚。 历史,就是他的金手指。 所以,不是吓唬图海。 你敢屠我根据地军民,王五就敢将江宁满城的八旗兵连同家眷全屠光! 实际是互相核威慑的意思。 不过图海这个核威慑随时能落地,也就是说干真能干。 毕竟四川绿营息了火,使得图海能够专心对付明军,不必担心四川绿营背后捅他刀子。 茅麓山已经被陕西清军攻占三分之一,可以说是门户洞开,险要尽失。 图海若催逼清军全线再攻,失陷时间恐怕得以天来计算。 而王五这个核威慑想要落地就困难了,听着有点吹牛的感觉。 好比敌人在太平洋闹事,你却跑到印度洋搞演习,一看就是装腔作势。 因此,想要这個核威慑真正具有恐吓力,王五就得制造沿江东下的声势,不管是真还是假,都得让图海为之忌惮。 拿什么制造? 当然是水师了。 武昌就有绿营水师,大小战船140多艘,建制1200人。 同武昌城中的绿营兵一样,城外的绿营水师听说明军进城后即一轰而散,跑之前还放了把火,结果落在明军手中的船只仅剩52艘。 光靠52艘船肯定是达不到袭取南京的浩大声势,故而王五让狗腿子金冠三将武昌藩库的几十万两存银取出,重金招募沿江渔民替明军把水师搭起来。 真金白银! “不管大船还是小船,只要是船,我都要!” “愿意卖船给我军的,价格比市面翻两倍!愿意加入我水师的,无论父子兄弟,又或夫妻姐妹,反正只要会水会操船的不管男女我都要!” “除船钱外,所有人等一律照营兵饷先支两年!” 武昌藩库的几十万两银子在别人眼里是巨款,对于王五而言就是一堆金属。 花出去,才是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纵是眼下民心在清,武昌居民对明军毫不感冒,甚至还抵触明军的到来,但王五现在不是号召他们反清复明,也不是跟他们讲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道理,就是拿钱出来砸! 好比船家干一辈子可能才挣一百两,但王五现在就把一百两捧到他面前,你看他动不动心。 一个月几百块,现在一次给你一百个月的工资,干不干! 只要钱到位,王五不信凑不出几百条船来,凑不出一支能突破清军封锁的水师出来! 等到清军的探子回报图海说明军正在武昌城拼命搜罗船只打造水师,倒要看看图海还敢不敢再以根据地军民威胁王五了。 要知道就算王五这支偏师拿不下南京,其一路沿江流窜所造成的破坏也是惊人的。 到时清廷震怒,追究责任,图海就是第一责任人。 明明可以让明军当危害程度最小的“坐寇”,甚至可以招抚成功,你图海偏逼得明军成了流寇,搞的各省鸡犬不宁,这锅你不背谁背! 钱道台说的很明白,长江上清军的水师力量有限,且主要集中在江防那块。 封锁长江出海口的吴淞口水师、京口水师。 这两支水师防范的就是沿海抗清的明军力量。 主要是郑氏集团。 当年郑森率领海船入江着实吓坏了清廷,也险些震动半壁江山。 有此教训,清廷于江防格外重视,结果就是下游的吴淞口水师和京口水师船多兵多,可上游的水师力量却非常薄弱。 长江上游除了已经自散的武昌水师外,就是重庆方面的水师,不过离的远直接忽略。 此外就是安徽境内的安庆水师,江西的九江水师。 这两支水师都是由原先明朝水师转变而来,因为没有江防任务,所以兵备松懈,战斗力有限。 湖南境内还有一支洞庭湖水师,这支水师力量也可以忽略,因为明军不走湖南。 也就是说王五真要咬牙不管根据地军民死活,其手下这支明军偏师将士也愿意跟其东下,只要突破九江和安庆两支水师的封锁,明军就能一口气冲到南京城下。 到时抬上棺材,装上火药,冲到仪凤门外的静海寺开掘直通仪凤门的地道就行! 南京城哪里最薄弱,可是有前辈替王五试探过了。 “将军难道真要去打南京?” 钱道台觉得这个想法太大胆,也太超前,就算有水师去南京也有上千里路,途中很难说没有变故。 而且南京城中可是有驻防八旗兵的,明军就这么点兵力突到南京城下即便能破开城门,恐怕想要拿下南京也很悬。 当年强如郑成功十万大军,也是折戟而回的。 总之,相当冒险。 钱道台不看好沿江东下,反而认为就应该以武昌、荆州为筹码同鳌拜谈,争取对明军最有利的条件。 王五也不隐瞒,他不是真要去南京,而是要造出去南京的声势,以此威慑图海别乱来。 “图海?” 钱道台沉思片刻,“图海没理由不顾鳌拜亲弟弟穆里玛死活的,除非他想借刀杀人?” 王五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钱道台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图海莫名其妙的来这么一出不合常理。 按正常逻辑,既然王五这边已经通过湖广巡抚杨茂勋、副都统图尔格释放和谈信号,那么身为清军副统帅的图海在统帅被抓,满洲八旗惨败前提下,理当同明军和谈才对,而不是公然放话谁敢和谈就杀谁。 这不仅会导致武昌这边的王五暴走,也会导致穆里玛等一众满洲俘虏身死,更会导致战乱向邻近省份蔓延。 毕竟,王五这边不可能死守武昌。 但图海为什么这样做,钱道台一时也琢磨不透。 最后给出一个建议,就是不妨问问湖广总督张长庚图海想干什么。 毕竟,总督这一级别官员知道的内幕要比他这个道台多的多。 王五听后觉的有道理,便让人将被囚禁了几天的张长庚叫来。 人到后,开门见山将事情说了。 却是没说四川提督郑蛟麟“收手”的事。 谁知张长庚听完竟直接道:“看来平西王并无反意,定西将军亦已控制局面,留给伱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六十章 图海,我来杀! 张长庚又支棱起来了。 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不是可以摆脱俘虏这个身份,而是不必担心王五假他名义给平西王写信,从而让他里外不是人,既保全不了家人,也保全不了名声气节,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冤枉。 因为,平西王肯定没有反意。 否则,图海就不会拿西山贼来威胁王五。 定西将军有恃无恐的背后必然是郑蛟麟没有异动! 没有后顾之忧,这才能全力对付明军。 张长庚能为封疆大吏,靠的是真本事,而不是阿谀奉承。 几乎是王五讲完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形势再次发生不可逆的转变。 原先最担心的事不存在了,压力重新回到明贼身上,心情自然大不同。 出于好心,还给王五指了最后一条路,那就是立即率部剃发! 并且释放包括穆里玛在内的一众满洲俘虏,当然也包括他这个总督大人,然后派人马上向图海呈递降表,并交出武昌、荆州听侯处置。 否则,等待明军的必是覆没一途。 因为,图海已经摆明不会与明军和谈的态度,也不在乎被明军俘虏的满洲子弟。 各地收到定西将军公文后,不可能再让明军轻易进城。 打,明军又打不过,只能跑。 但能跑到哪呢? 又能跑到几时。 现在投降真就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不过你放心,老夫以身家性命为你担保,只要你肯降朝廷就不会为难你一省之地那种话就不用说了,荣华富贵总还是有的。” 消失的总督气派没来由的又回到了张长庚身上。 他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明将知道如何取舍。 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他就是想降,朝廷也不可能让他降了。 没想到,对面的明将听了他这话,竟是直接挥手吩咐左右:“总督大人怕是没睡醒,带他去醒醒。” “遵令!” 掌旗张鹏羽二话不说上前就将张长庚拖了出去。 之后叫人打来一桶水,竟是直接按着总督大人的后脑勺将其闷进了桶中。 “呜呜!” 桶中的张长庚急的身子直颤,奈何双手双腿都被明军按着,愣是动弹不得。 直到三十個呼吸后,张鹏羽方才抬手。 “呼!” 浮出水面的张长庚本能的贪婪呼了口气,可没等吸呢“咕嘟”一声又被按进了桶中。 “咕嘟咕嘟!” 桶中满是浮起的泡泡,一张老脸也是被憋得通红。 如此反复数次,只把湖广总督淹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心脏狂跳不止方才罢手。 再次被拖进堂中的张长庚一下老实许多。 “醒了?” 坐在总督办公桌后的王五正在把玩张长庚最喜欢的鼻烟壶。 “醒了,醒了。” 张长庚把个脑袋直点,地上瞬间溅了一地水珠。 脑后湿漉漉的辫子越发像条老鼠尾巴。 “那说说吧,图海想干什么。” 王五将鼻烟壶扔在桌上,抬头打量一脸狼狈的张长庚。 “图海是想对付鳌拜。” 老实下来的张长庚还真是知无不言,一下就给爆了个大内幕。 “噢?” 王五来了兴趣,让张长庚说说图海怎么跟鳌拜不对付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图海并非鳌拜一党,甚至还反对鳌拜专权。 因为,图海是太皇太后的人。 以图海的才能和资历完全可以担任大军统帅,偏鳌拜让其兄弟穆里玛作主帅,只叫图海做副手。 这让图海自是不快,但无法改变这个人事任命,只得随穆里玛一同出征。 哪想穆里玛这个蠢货不仅惨败,还一手葬送了出征的满洲子弟,更险些让他图海饿死在深山老林中,如此大仇加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图海岂能不利用。 不过他不是只想穆里玛死,而是想连着鳌拜一起扳倒! 为此,他根本不想同王五和谈,因为这会导致明军释放穆里玛这个蠢货。 “图海的目的是就逼迫你将被俘的所有满洲子弟全杀光,那样一来八旗上下就要恨死鳌拜” 说到这,张长庚打了个寒颤,脖子下面的后背都是湿的,叫风一吹怪凉的。 无法和谈,茅麓山那边王五根本救不了,若是他带领的这支偏师因为无法在武昌立足流窜外地的话,更是图海求之不得的。 那样一来他图海固然要负责任,可鳌拜作为辅臣之首更要负责任! 届时除了上书请辞,鳌拜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满洲八旗容不下他,大清也容不下他! 除非他敢造反。 这是个两败俱伤的策略。 鳌拜是完蛋,他图海同样也会被八旗上下骂得狗血淋头。 但只要能除掉鳌拜这个奸贼,图海认为这一切完全值得。 有太皇太后在,他也不怕没有起复之时。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图海倒是有种的很。” 听了张长庚的分析,王五不禁有些佩服图海,难怪康熙后来那么重用他,这人不仅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脑袋瓜子转的也快。 为了扳倒鳌拜,不惜让两千多满洲子弟为其陪葬,这手笔不能说不大了。 既然知道图海打的什么算盘,王五自是不能让其如愿。 只图海手握重兵,他这点人马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能让汉官忌惮的俘虏宝贝们更是发挥不了作用,倒是麻烦的很。 目光不由再次落向张长庚:“总督大人有何计策教我?” “” 被明军提进堂中的木桶让张长庚为之又是一颤。 犹豫半天,低声道:“将军不妨问问穆里玛,或许他能给将军解这个局。” “穆里玛?” 王五怔住,钱道台让他问张总督,张总督让他问穆将军,啥玩意? 不过还是去找穆里玛了。 也是开门见山将图海的情况说了。 “老穆,事情麻烦了,不是我不想同鳌少保讲和,是图海那个王八蛋要我们一起死,甚至还要鳌少保死!” 王五将难题抛给穆里玛,用了“我们”而不是“我”,以此表明态度。 张长庚说穆里玛有办法,那穆里玛一定有办法。 没想因为腿伤没好只能半躺在椅子上的穆里玛却是不吭声。 就在王五有些不耐烦时,才见穆里玛身子动了下,很是艰难的用拐杖将自己撑起,尔后看向王五,目光很是复杂道:“我帮你杀图海,但伱必须保证归顺我兄长。” 作者注:一个冷知识,图海是审理鳌拜谋反案的主审官之一,鳌拜两个兄弟,子侄都是图海定的死罪。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为一子而失天下,糊涂! 平阳坝,位于茅麓山西南五十里许,距离巴东城也五十里距离。 此地为四川绿营抚剿总兵梁加琦部驻地。 前不久,正是梁加琦奉提督郑蛟麟之命率兵突然进驻巴东城,使得湖广方面瞬间紧张,以为四川绿营要反。 如果不是平西王特使刘玄初携王爷亲笔信快马赶至,四川几万精兵可能真的要反。 因为四川绿营忠于吴三桂的将领们已然制定两个战略方向。 一是攻占荆州、武昌,下金陵,扼长江,绝南北通道; 二是出巴蜀,据汉中,塞崤函自固。 前者是都统吴国贵提出。 方案意在平西王主力未至前先行封锁长江,切断南北清军呼应,断其漕运,待平西王大军赶至湖广后,主力由襄阳直接北上中原,攻掠下游的吴军则沿江淮北上。 一东一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会师燕京,一战先决燕京归属。 只要能拿下燕京,各地清军包括福建、广东二位王爷都不足为虑。 后者是四川总兵谭弘提出。 其认为湖广战场不仅有湖广绿营数万主力,也有陕西绿营和西安驻防八旗兵五万人,而四川绿营虽战斗力高于二省旗汉兵马,但提督郑蛟麟能够指挥的兵力不到五万,又有总督李国英牵制,故难以独力承担全局攻略。 冒然沿江东下不仅会导致兵力分散,更难以凭借这点兵马守住千里长江防线,反给清廷可趁之机。 故最好的办法就是奇兵攻占汉中,切断陕西清军退路同时断其粮道,令得陕西绿营同西安八旗兵困于夔东不得动弹。 再以两万兵马自巴东沿江东犯,造成吴军大举袭取荆州、武昌之势。 湖广绿营为保荆州、武昌不失必定会全线回撤,如此待云贵主力赶至,即可将困在夔东的陕西清军一网打尽。 再挟大胜之势决战湖广清军并重创之,清廷不仅于西北无兵可用,于湖广更是无兵可派。 届时十几万大军挥师北上,河南、北直隶根本无兵可阻,集重拳可一举下燕京。 两个战略意见各有优劣,谁也说不上谁的战略更好。 有一点却是明确的,仅凭四川绿营这几万人是无法取得决定性战略优势,因而必须等侯云贵主力北上。 两种意见郑蛟麟都报给了昆明方面,也说明满洲八旗不堪用的事实,恳求平西王为天下苍生计火速起兵,更于等待期间命人秘制军旗,以便随时易帜。 诸将更是摩拳擦掌,只待平西王令到便大干一场。 哪知道刘玄初却是带来平西王不得轻举妄动的命令,这道军令如同一桶凉水把都准备割辫子的川军诸将浇了个透心凉。 谁都想不通这么好的时机,平西王为何不利用! 马宝更是急的对王爷特使刘玄初道:“王爷这般瞻前顾后,必错失良机,将来再反,不知艰难多少!” 力主起兵的吴国贵亦叹息道:“此时直捣黄龙定能痛饮,王爷却不令我等起兵,坐失机宜,将来必悔今日之决定。” “明亡未久,人心思奋,宜立明后,奉以东征,老臣宿将,无不愿为前驱矣,何以王爷不能果断!” 说这话的是四川总兵谭弘。 他虽于三年前与兄弟谭诣杀害大哥谭文降清,却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 如今天下大势又有变化,自是蠢蠢欲动。 四川提督郑蛟麟没有说话,只在那扼腕叹息。 按他设想只要平西王同意起兵反清,他便第一时间联络茅麓山顺军余部,在共同反清的号召下已陷绝地的顺军余部必会同当年“联明抗清”一样同吴军并肩抗清。 如此,又得一支助力! 湖广、陕西二省清军也必因穆里玛兵败动摇,士气军心皆不振之下,川军会同顺军余部联合作战,必能再复大江南北争先反正气象。 奈何平西王不肯动也! 没有云贵主力北上接应,光他四川一家有什么用。 刘玄初乃四川人,并非关宁出身,其早年一直在明蜀王刘文秀帐下为中书,后刘文秀在保宁被吴三桂突袭打败,刘玄初于乱军中被俘,旋投入吴三桂帐下。 因其足智多谋,与吴帐中另一谋士方光琛一样深得吴三桂器重。 这次刘玄初虽是奉命前来阻止郑蛟麟、吴国贵、马宝异动,但其本人却是支持于此时起兵反清的,也曾当面劝说吴三桂利用穆里玛兵败这個良机高举明旗,率大军北上逐鹿中原。 然而方光琛同平西王的女婿胡国柱却坚绝反对“复明”。 “出关乞师,力不足也,此如何解?至明永历窜蛮夷擒而杀之,又如何解!将来篦子坡一事难道还要再行之!” 方光琛意若以复明为号召,如何解释当年平西王引清军入关一事,又如何解释擒杀永历一事,再者以复明为旗号得了天下后,难道还要再行绞杀明帝旧事? 这叫天下人如何看平西王? 方光琛的话戳中吴三桂心中最痛处,遂不肯以复明为旗号行事。 但这不是吴三桂不愿起兵的主要原因,关键原因是其担心远在燕京为质的世子吴应熊一家安危。 刘玄初将此事实言道来。 众将听后都是苦笑,马宝叹道:“为一世子错失天下,王爷糊涂。” “若王爷只这一子就罢了,可王爷另有数子,且孙辈众多,何以受世子所质坏了天下。” “真要担心世子安危,可使人秘密进京救出世子便可,岂能因世子而误大事。” “”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 话语中竟无多少忌讳。 非他们不尊世子,实皆反骨深植,不愿错失良机。 “事已至此,还是按王爷吩咐行事吧。” 刘玄初没有告诉众人他是因为当面顶撞吴三桂被“罚”来夔东,内心深处对于吴三桂优柔寡断也甚是忧虑。 今日为世子错失良机,他日真若起兵怕同样也会因世子安危而举棋不定。 毕竟,清廷不可能放世子回云南。 马宝愤愤不平:“难道真要听他图海的把明军给平了不成!” “不平了明军,清廷就不会削藩。清廷一日不削藩,王爷如何会反?” 刘玄初摇了摇头。 吴三桂根本不愿意同顺军和谈,只一心想剿灭他们。 这样一来便是个死节。 可明知吴三桂因小失大,作为幕僚的刘玄初也不得不按吴的意思办事。 心中着实郁积。 第一百六十二章 牛旗的小问题 西安。 陕西总督白如梅在收到湖广总督张长庚的咨文后,立即将陕西巡抚贾汉复召来商议。 贾汉复少年时是家乡一地痞,后从军积官至淮安副将。 顺治二年降了南征的豫亲王多铎,靠着献妻之功抬入正蓝旗汉军。 如今为陕西巡抚,任上兴修水利,重视教育,创办书院,倒也官声甚好,同年轻时杀人如麻判若两人,连带着相貌都变得慈祥许多。 育有数子,只长子祖旺却不甚像他。 有谣传说贾汉复这个长子实际是豫亲王多铎的种,但此事未经当事人证实。 也没人辟谣。 接到通知,正忙于给前线筹措粮草的贾汉复立时骑马前往位于满城的总督衙门。 他虽是巡抚,但是武将出身,坐不惯轿子。 到了后,方从总督白如梅口中得知湖广总督张长庚正在与明军和谈,故要求陕西方面能够暂停对茅麓山的进攻,以免破坏和谈。 “胶侯以为西山贼是真心要降,还是假意要降?” 白如梅是汉军镶白旗出身,以佐领入仕,资历比贾汉复这个后来抬旗的前明副将要高得多。 贾汉复颇感奇怪:“前番战报说靖西将军穆里玛兵败黄龙山,折损了禁旅八旗官兵大半,如此明军应能坚持一段日子,怎的突然却要降了?” “明军势穷,一战胜负不足以改其局,况我大兵已取纱帽山寨,只需稳扎稳打,破西山不过时日长短而矣。” 白如梅认为明军应当是真心乞降,此番当是趁胜求和,以争取有利安置条件,然而他却不想遂了张长庚愿。 因为明军一旦由张长庚招抚成功,那剿贼首功肯定是他张长庚的。 这就让白如梅不舒服了。 自康熙元年起可是三省同时用兵夔东,为此陕西方面出人出粮,甚至还战死了一个满洲副都统,最后却什么功劳也捞不上,任谁也不甘心的。 况眼下三省兵马就他陕西方面取得重大进展,明军之所以求和恐怕跟此有关,如此白如梅更加不愿传令前线停战。 因为,他认为明军就算要乞降也应该是向他陕西方面乞降,现在却向进展不大的湖广方面乞降,明显有点瞧不起他这個陕西总督。 但他又不想事后被张长庚弹劾,所以想听听贾汉复的意见。 毕竟,早点招抚西山贼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事,也是朝廷乐于见到的。 真要因他坏了招抚,怕是有御史会弹劾他,张长庚也会找他麻烦。 明白总督大人心思后,贾汉复微一沉吟,建议将此事交由西安将军傅喀禅决定。 也就是把皮球踢给傅喀禅。 按贾汉复对傅喀禅的了解,这位西安将军肯定是不同意停战的,且求功之心比总督大人还要炽热,否则也不会亲督满洲大兵进抵前线的竹山城。 况副都统杜敏以下数百八旗将士阵亡于巫山,这个仇傅喀禅不可能不报。 因而贾汉复断定傅喀禅肯定不会答应停战,这就让张长庚的如意算盘落空。 白如梅听后深以为然,旋命书办将此事拟成公文发往竹山西安将军处。 是战是和都由傅喀禅来定 兴山城。 勋阳总兵牛万程最近心情非常不错,因为一切尽在他掌握中。 也就是大腿抱对了! 自从成了定西将军图海的“救命恩人”后,牛万程行情就不断看涨。 先是奉图海之命收拢溃兵,后又被图海委以南线防守重任,再接着领兵进驻兴山城,由其节制的营兵总数多达一万五千余,俨然定西将军身边第一红人。 器重程度冠绝诸将之上,虽然还不敢和老上司董学礼扳扳手腕,但牛万程相信只要坚定不移紧抱图海大腿,定有抬旗那一天。 到时候,再看到董学礼时,未必不能称一声“老董”。 美中不足的是,前几天差点叫吓死。 原因是四川绿营那帮狗崽子一声招呼不打就把巴东给占了,搞的湖广这边都以为四川兵要造反。 提督董学礼让牛万程率所部进堵巴东,以应对事态恶化。 牛万程敢去? 别看他节制的营兵不少,但多是溃兵散卒,对上那帮连明军都打不过的四川兵真就是凶多吉少。 所以,慌的要命。 还好,事态随着四川绿营突然又从巴东撤出宣告缓和。 上上下下都有默契的当此事没发生,也都默认四川绿营进驻巴东是防止窜出去的明军入川。 就连定西将军图海也是这个口吻。 诚如天下人都知道朝廷会削吴三桂的藩,吴三桂也一定会反,但天下人也都知道只要吴三桂一天没反,这日子就一天要过下去。 可悬着的心刚放下没两天,牛万程的心又提了起来。 窜出去的明军押着靖西将军穆里玛到处“招摇撞骗”,竟趁后方不知情连续攻占荆州和武昌,尔后以此逼迫提督董学礼同明军和谈。 和谈就和谈吧,老牛对此没意见,甚至巴不得和谈成功大伙就此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问题是图大将军不同意和谈,不仅下令各部继续围攻西山贼,还颁下严令谁敢和谈就军法从事。 这就让牛万程心头打鼓了。 他担心明军那边因为求和无门,会把他之前干的事给抖出来,那样一来他就麻烦了。 但又不敢劝图大将军同明军谈一谈,结果就是焦虑症又犯了。 连着两三天没睡好觉。 直到这天参将齐一奎来找他。 “大人,” “叫我牛旗。” “呃?牛旗。” “什么事?” “大将军要求我们两天后对黄龙山发起攻势。” 齐一奎将定西将军签发的公文交到牛旗手中。 “他满洲大兵都打不过,我拿什么打!” 牛旗脑袋瓜子都大了,炸的生疼。 见状,齐一奎又道:“这里还有一封信要大人,要牛旗亲收。” 说话间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谁的?” “五爷的。” “什么五爷!我跟姓王的没有关系了,他还给我写什么信!” 牛旗没好气的拆开信封,看完眉头顿时紧皱,心也跳的厉害。 许久方问了齐一奎一句,“那个,小声问你一下,鳌拜的大腿跟图海的大腿哪个粗?”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为鳌拜保驾护航 当然是权倾天下的鳌少保大腿粗了! 跟鳌少保比,图海毛的不是。 齐一奎给出肯定答复。 “喔?” 牛旗表情明显有了质的变化,拿着信想了半天,最后摸出火折子将信给烧了。 非常专业。 “牛旗,姓王的信中说什么?” 齐一奎纳闷,他还不知道信中内容呢。 直到信被彻底烧成灰后,牛旗方道:“五爷说让我们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 齐一奎不太明白中立是什么意思。 牛旗解释道:“就是两个大将军打架的话,五爷要咱们谁也不帮。” “两个大将军?” 齐一奎听的越发糊涂,不就剩一个定西将军图海了么,哪又冒出一個大将军来的? “穆里玛要回来了。” 牛旗摸出烟袋点了一锅,“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这件事他也挺郁闷,好在穆里玛压根不知道是他在背后下黑手。 到时问起来将责任推给降军作乱便可。 “五爷这是想通了。” 齐一奎半天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很明显是五爷同被俘的穆里玛达成了和谈条件。 如此一来,中国大陆长达二十年的战乱就将由此结束。 和平,降临大清了。 但是,图海作为破坏和平的元凶,是要受到惩治的。 因此才有两个大将军打架的说法。 穆里玛为什么要和图海打架? 受限于信息源太少,齐一奎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但他知道图海不肯和谈一定会害死穆里玛。 这一点,够了。 “咱们,” 齐一奎想问是帮图海这个定西将军,还是帮穆里玛这个靖西将军。 “图海的不要,穆里玛的好!” 牛旗做出选择。 他要抱更大的那条腿。 感谢五爷,感谢穆里玛,也感谢图海。 如果不是他们,他一小小绿营总兵岂能攀上高枝呢。 距离抬旗,不是前进一小步,而是跨了一大步 武昌。 王五、穆里玛、张长庚正在协商关于明军投降一事。 主要是张长庚在同王五协商。 要让穆里玛谈的话,怕是啥都答应,因为他现在急于杀图海。 为了杀图海,穆里玛甚至都能答应将郧阳巡抚所辖的八道都划给明军。 因为明军要不了他瓜尔佳一族的性命,图海却能! 朝堂的稳定压倒一切。 这个道理,穆里玛琢磨的比谁都透。 兄长鳌拜真要被图海害的请辞失势,等待瓜尔佳一族的必定是血雨腥风。 穆里玛只是带兵打仗不行,而不是什么都不行。 两轮磋商后,王五给出其归顺清廷的具体条件。 主要五条。 一是明军不剃发,不易服。 这一条刚提出,就遭到穆里玛、张长庚的共同反对。 不是他们不肯答应,而是朝廷不会答应。 剃发是一条红线,谁来了都不好使。 强如当年郑家,也无法逼迫清廷允许他们不剃发。 你王五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不剃发? 真当你手下那帮溃兵、民夫混编的队伍能扛住十几万重兵的围攻。 再说,你都不肯剃发,谁相信你是真归顺大清? 别说穆里玛不敢答应,鳌拜他也不敢答应。 事情真要谈不成,那就真是图海的套路——先剿平茅麓山,再把你王五当狗撵了。 除去民夫,拢共就两三千披甲人的明军偏师,在没有百姓支持的状况下,撑不了多久。 弄不好,王五哪天能被百姓用锄头砸死。 这一点,王五很清楚。 他面对的是一个统治已经稳固的新兴封建王朝,而不是二十年前将亡的明朝。 最好的结局就是流窜出海同张煌言会师,找个海外荒岛等待三藩起事。 同这个结局比起来,利用清廷同吴三桂的矛盾、鳌拜同清廷的矛盾,为明军争取最有利的条件,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考虑现实因素,王五作出退让。 就是他本人及东进的这支明军偏师可以剃发易服,但茅麓山根据地那四万军民不剃发,且清军要将前番夺去的兴山、竹山、房山等六县交还明军,军政方面由明军自治,不接受清廷委派的官吏。 理由是他无法说服茅麓山军民同他一起剃发,毕竟他只是明朝的湖广总兵,而不是楚王,又或军民共推的领袖(李自成继承者)。 然而,这一条还是遭到张长庚的反对。 他可以代表朝廷同意归还明军数县,并给予明军自治,但前提是明军必须剃发放弃明朝旗帜,不然,算怎么回事? 不管你王五是真降还是假降,表面的样子还是要做一下的吧。 伱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他张长庚有几个胆子就这么跟你把事定了。 穆里玛也不敢。 双方进行了激烈争吵,直到王五让人将水桶提进来,张长庚气势方为之一泄,提议先将此事搁置一边,日后再谈。 穆里玛也表示此事可待京中兄长书信来后再定。 眼下就王五这边先确定下来,这样不仅能给燕京一个交待,也能让穆里玛能够以大将军身份重回前线,而不是以俘虏身份要求图海做什么。 图海,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必须除掉。 王五同意,双方便在穆里玛前番给出的条件基础上商谈。 穆里玛的劝降条件是王五所部集体改编为汉军镶黄旗,实给六个牛录编制外,王五本人另授汉军镶黄旗都统,给一等子爵俸禄。 对此,王五全盘接受,但他本人绝不入朝,所部官兵也必须于荆州就地安置,不得打散重编。 “另外,要给我这个荆州总兵一万营兵名额,荆州知府人选也由我来定。” 为了日后能成为起决定作用的一股力量,王五自然要扩军,但他没钱扩,所以相关钱粮这一块得清廷提供。 当然,清廷不肯提供也行,那就得允许王五自行在荆州设官征税,也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三藩”。 穆里玛听后却是摇头道:“这个不行,可以让你做荆州总兵,也可以让你不入朝,但是你最多只能养三千人。” 王五想了想将穆里玛单独请到隔壁谈话。 不待穆里玛开口便道:“你们的小皇帝用不了多久就会亲政,到时便是鳌少保与大将军的死期,我归顺的是少保而非大清,所以有我这么一支兵马在,于少保、于大将军只有利而无弊。” 稍顿,沉声道:“将来少保与大将军真要有事,我立刻起兵清君侧,为少保与大将军保驾护航!”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同少保结门亲 穆里玛被王五说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叫他兄长必死,什么叫他全家大祸临头,什么叫清君侧、什么保驾护航 皇上亲政就亲政呗,怎么一亲政就是他们兄弟三人的死期了? 要知道他们瓜尔佳氏打祖上追随太祖皇帝起兵造反后,对大清就一直是忠心耿耿。 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就是他们兄弟的伯父! 而他大哥鳌拜、二哥卓布泰更是为大清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无论是当年反对多尔衮称帝,还是平定关内明朝势力、治理天下,又或是清理多尔衮党羽,他们苏完瓜尔佳氏哪一点对不起大清? 所以皇上就算亲政,也不可能对忠臣下毒手。 危言耸听! 穆里玛没有上当,并坚信王五是想通过这等危言达成其不可告人目的。 是,他是想除掉图海。 那是因为图海想让他死,想拉自家兄长下台,想要他苏完瓜尔佳氏灭门。 但这不意味他想要对付皇帝,更没想过有朝一日皇帝会对他兄弟下手。 因为,他们是忠于大清的。 这一点,苍天可鉴。 要不是他大哥震着朝堂,吴三桂之流怕是早就竖起反旗了。 所以,小皇帝除非失心疯才会对他大哥下手。 见穆里玛竟然不信自己的话,王五不由有些好笑,却还是很平静的说了句:“大将军,多尔衮也没想到死后会被挫骨扬灰啊。” “呃?” 这话让穆里玛“咯噔”一下。 “天下人为何都说吴三桂将来必反,便是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朝廷将来必会削藩,那大将军以为将来皇帝是会先削藩,还是会先杀少保?” 王五无法证实自己说的就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实,但他得告诉穆里玛一个最简单的道理。 就是大一统的王朝一定会削藩,等同大一统王朝的权臣必死。 “少保如今权倾天下,有多少人唯少保马首是瞻,利益与共无论八旗还是这大清,哪一桩事务不是少保点头才可?那小皇帝一旦亲政,少保真愿将这滔天权势拱手交还? 再说,少保这些年来得罪了多少人?这些人现在拿少保没办法,一个个趴在那装乌龟,可皇帝一旦亲政,大将军以为这些人还会继续隐忍装孙子?” 要想穆里玛替自己做靠山为自己发声,从而从鳌拜那里获得更多利益,王五就得从对方角度去想。 就是以鳌拜立场分析事态。 什么任意横行、欺君擅权,文武各官尽出门下,什么一切政事先于私家议定、然后施行 总之鳌拜现在干的那些事用八個字归纳的话,就是“倚恃党恶、紊乱国政”。 权臣都到这份上了,你鳌拜能退? 你不交权,小皇帝又要权,怎么办? 穆里玛没吭声。 他不知道大哥是要一直把持朝政,还是真会在皇帝亲政后将大政奉还。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大哥真将权力交还皇帝,肯定会有人在皇帝那里进谗言欲置他大哥于死地。 这几年,大哥得罪的人确实太多了。 因此想要保住全家老少性命,他大哥就不能将权力交出去。 那样一来,小皇帝必然会同大哥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进而 想到此处,穆里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大将军此次兵败已然为少保敲响丧钟,如今少保同大将军能依赖的已然不是八旗,而是我等绿营!” 王五指了指自己,他这个荆州总兵就是绿营官。 “什么意思?” 穆里玛让王五讲明白。 王五便道就算他放回那两千多满洲俘虏,也有四分之三的满洲子弟因为鳌拜、穆里玛兄弟命丧夔东。 七八千满洲子弟背后就是七八千户满洲家庭,而八旗是亲上加亲的体系,也就是说穆里玛犯的这个蠢已经让他兄弟完全失去八旗人心。 恐怕现在就有不少满洲人开始诅咒鳌拜不得好死了。 如此一来,你鳌拜不在外面放些“外援”,真就取死之道。 事实上,鳌拜被康熙拿下后,其党羽没有任何作为,明明手握兵权却都不敢救鳌拜杀康熙,原因不是他们不想这么做,而是穆里玛在康熙三年的这场大败让鳌拜一党失去了满洲内部支持。 以致掌管宫禁的卓布泰在听说其兄被康熙抓了后,竟然指挥不动那些满洲侍卫。 前世历史上,有人说吴三桂是鳌拜的外援。 这个王五不清楚,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鳌拜将自己视为“外援” 因为他和鳌拜处境一样。 黄龙山这一战,同样也让他王耀武成了满洲八旗人人喊打喊杀的存在。 有鳌拜撑着,满洲不敢动他。 如此就能争取个三五年时间。 反过来,他也是鳌拜一党的强力外援。 因为他能打,而且还有一万精兵。 这等人物再多上几个,康熙就得掂量掂量动鳌拜的后果。 “说句难听点的,我与少保、大将军乃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王五的这个比喻听的穆里玛又是一怔。 怪怪的感觉。 明明他有今天就是拜你王五所赐,怎么如今反过来倒跟他“患难与共”了? 真理这个东西,越辩越明。 认真捋过的穆里玛惊讶发现,对方说的竟然是真的! 他们之间,真的形成共同利益体了。 沉默过后,大将军开口了:“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叫你养一万兵太危险。” 王五没吭声。 这是穆里玛怀疑他假投降,因此若让他练出一万精兵来,湖广的天迟早得变。 那样不就成了鳌拜兄弟养虎为患了。 毕竟,无论是鳌拜还是穆里玛,他们真是以大清忠臣自居。 即便为了将来考虑在外面搞些“外援”,也不代表他们会任由“反贼”坐大。 未想,穆里玛接着却道:“可有妻儿?若有,送京为质方可答应伱。” “没有。” 王五头摇的很爽快,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穆里玛有些失望,继而又问:“父母兄弟可有?” 王五再次摇头:“也没有。” “嗯?” 穆里玛眉头微皱,认真打量看着越来越顺眼的王五竟道:“我兄长有一孙女年方十四,你若真心归顺,你我做个姻亲如何?” 不待王五回应,又追了一句,“若有子嗣,送京为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当着关公你发誓! 这会,满汉可以通婚。 等到三藩结束,清军攻占台湾,康熙才禁止汉男娶旗女,只准汉女嫁旗男,以保持八旗所谓“高贵”血统。 所以,穆里玛不是给王五开空头支票。 只要他答应,真能让王五成为他大哥鳌拜的孙女婿。 男方大些不碍事,又不讲情投意和,仅是一桩为了利益的政治联姻。 成婚之后有了子嗣送往燕京,也是清廷对外官的惯例。 吴三桂子吴应熊、耿继茂子耿精忠、尚可喜子尚之信如今都在燕京为人质。 吴应熊娶了康熙的姑姑建宁,给吴三桂在燕京生了好几个孙子。 耿精忠娶的是豪格女儿,是康熙的堂姐夫,造反时眼都不带闭一下的。 尚之信年长一些,是顺治的好兄弟,常被顺治亲切呼为“俺答公”,就是朕的好兄弟意思。 不过这位先帝的好兄弟如今也在燕京做人质。 按穆里玛的意思,为了证明王五是真心归顺,将来不会背叛大清,就得成为鳌拜的孙女婿,这样两家就是一家人。 等生下孩子后送外祖太爷身边,那就更是亲密无间了。 家人有难,家人共帮。 为此,没有人质,就创造人质。 王五第一念头就是穆里玛想让他吴三桂第二,用骨肉亲情牵绊于他。 历史上吴三桂之所以在长江南岸观望不进,就是因为担心燕京城的儿孙安危,结果一再贻误战机,将大好优势生生耗光。 为了避免自己日后也面临吴三桂一样的选择难题,王五当然拒绝同鳌拜家结亲。 他只是利用少保一家子,而不是真的要把自个卖了。 但又不好直接拒绝,便模棱两可。 “那就一言为定!” 穆里玛应该是故意的,直接表示他马上给燕京的大哥去信说明此事。 搞的王五只能希望鳌拜自视甚高,不愿有个“明贼”当他孙女婿,如此免了自己“卖身”之苦。 荆州总兵落实下来了,靖西大将军本就统领三省清军再有张长庚这個湖广总督在,手续办的很快。 官服顶戴、文凭大印全套备着。 不过只能叫“权署”,就是先干着,得等燕京的兵部确认才正式生效。 牛旗的郧阳总兵也是代理。 程序上是由张长庚上书向清廷为王五请任荆州总兵,之后再由清廷批准。 当然,这个批准人肯定是鳌拜了。 问题一个总兵是不可能辖制一万营兵建制的。 于是,在水桶威慑下,张长庚昧着良心上书清廷,请将武昌水营改为荆州水营,也就是荆州总兵除节制总兵标营外,另暂领荆州水营。 理由张长庚自己找。 如此,完美避开清廷对于提督、总兵、副将所辖兵额的限制。 现在王五考虑的是这个少将师长,怎么能在几年时间内变成中将军长,甚至上将兵团司令。 也就是表面一个师,实际一个军甚至更多。 人大将军、总督都配合,就轮到王五给人家点“甜头”了。 最好的甜头就是剃发。 于是召集在武昌的兵马就在总督府来了次集体剃发仪式。 诸将中赵进忠、狗剩、曹迪威、哑巴等都是王五的嫡系,自是头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其他人如徐霖、江天成等本就是绿营降兵,虽然割了辫但这会头发也没长全,让他们假模假样的再剃一次,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权宜之计,也是无奈之举,大家都理解。 民夫们本就留的辫子,只要官府能够赦免他们,对在明还是在清也没有心理障碍。 就是张天放不太好过,剃发之后将自己关在屋内半天。 王五有些不放心便过去劝慰,却见屋中的张天放将自己剃下的头发装在一布包中,正用针线缝制。 剃发后,王五部正式成为绿营,也将全部迁往荆州。 不过在此之前,王五得先除掉图海,要不然就没法为鳌少保保驾护航。 两手准备。 第一由穆里玛以靖西将军名义给湖广各部发去公文,通知副将以上到夷陵州开会。 没有要求图海到场。 因为只要副将以上军官肯去夷陵州城,图海来不来都无所谓。 第二是由张长庚以湖广总督身份密令湖广提督董学礼以下诸将,不得听从图海指挥。 而在听说图海是被牛旗所救后,王五也给牛旗去了封信。 以过来的人的身份为其指明正确道路,免得牛旗不知道这里面水多深,再把自个淹死了。 几件事办妥后,王五即选500骑兵随他护卫穆里玛前往夷陵州城。 同行的还有张长庚以及30名满洲军官。 在鳌拜的最终答复过来前,王五不放心张长庚留在武昌城。 这老家伙别看现在又蔫又老实,但骨子里肯定坏的流脓水,不把他带上不安心。 钱道台作为眼下王五手头唯一的师爷,肯定也要带上的。 狗腿子金道台则留在城中继续“维持”。 主要是将武昌城中物资通过船只水运去荆州。 真到离开武昌那天,王五希望留给张长庚的就是座空城。 一行人先到的荆州。 留守此地的田文等立即来见,因事先已经得到通知,荆州明军也剃了发。 将大体情况同田文说后,王五正要其将荆州知府叫来时,穆里玛突然从马车上下来,然后问荆州城中是不是有座关帝庙。 关帝庙? 王五不太清楚便问田文,后者说城中确有一座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关帝庙,极是出名。 “既然来了,当去拜一拜关帝!” 穆里玛不由分说便要王五、张长庚陪他去关帝庙。 王五以为穆里玛是三国演义粉丝,所以没有多想同张长庚一起陪着去。 到地后,果见这座关帝庙修的很是大气,庙中关帝像更是纯铜制成,雕的栩栩如生,让人一见便心生崇敬之情。 这穆里玛还真是关二爷的粉丝,进庙之后就很虔诚的为关二爷上香,磕了三个头方起身。 王五见状便也要给关二爷上柱香,未想穆里玛突然转身对他道:“王耀武,你可敢当着关二爷的面发誓,此番归顺我大清确系真心,而非假意!” “” 恍惚间,王五似突然到了福建,然后警察将双手被铐的他带到妈祖调解室,问他可敢当着妈祖面发誓没有偷人家的袜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可指长江发誓! 按后世说法,穆里玛这是搞封建迷信,典型的文化糟粕,必须抛弃的陋俗。 搁这个时代,穆里玛的行为却是神圣不可侵犯,并且具有普遍社会公理性。 就是具有法律和道德的双重约束,甚至比官府律条还有效。 而在忠义无双的关二爷面前盟誓,那更是将盟约誓言的约束效力发挥到极致。 至少在穆里玛看来是这样。 因为于瓜尔佳一族而言,关二爷等同玉皇大帝和耶和华的结合体。 人间最高神。 皇帝都没关二爷好使。 就这么个痴迷推崇。 “瓜尔佳”满语意思是围绕菜园子的水沟,也有捣乱的意思,后来集体改了汉姓“关”。 为什么改姓关而不是改姓赵钱孙李? 就是因为这个家族自鳌拜开始对关二爷特别的崇信,以致后人甘愿做关二爷的后人。 那穆里玛怎么知道荆州有座关帝庙? 因为他哥鳌拜跟阿济格来过。 庙内这纯铜制成的关公像就是鳌拜下令保护才得以留存下来。 作为关二爷在大清的头号粉丝,鳌拜近年来不断推动关二爷取代岳飞成为武圣,这一工程目前进展顺利,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几年,世人心目中的武圣就将从岳飞变成关羽。 当然,武圣换人这一工程除了鳌拜個人对关羽推崇外,也有政治因素在内。 毕竟,岳飞是抗金的。 大清自称金国女真之后。 如此弄个抗金的武圣在武庙坐着,显然不符合大清利益。 孔子画像可以留辫子,你不能让岳飞也留辫子吧。 换成忠义的关二爷,就很合理了。 穆里玛逼王五在关二爷面前发誓表明心迹,就是用当下普遍三观来约束王五。 在他看来,没有人敢在关二爷面前说谎。 若是违了诺言,会遭天谴的。 问题是,这当真有用? 鳌拜当年跟苏克萨哈还在顺治灵前盟誓要同心同德辅佐小皇帝呢,结果苏克萨哈人呢? 吴三桂和多尔衮当年也歃血盟誓过,结果最后吴三桂还不是自称大周皇帝? 所以,盟约誓言这东西对王五真不具约束力。 但是关二爷对他有点威慑。 假话还真不敢说。 但真话更不能说! 那怎么说? 深知自己若有半点迟疑穆里玛可能就会重新“躺平”,从而导致已经解扣的死局再次合拢,王五无奈之下只得上前跪在关公像前,深呼吸一口后以手指天发起誓来。 “关公在上,我王耀武今日诚心归顺鳌少保,若背义负恩,罔顾少保,但有半点欺瞒之处则天人共诛此誓一生坚守,绝不相违!” 誓言一共264个字,句句不提大清,句句却不离少保。 没说出门被车撞死,那个太俗,拿不上这等庄严台面。 听了王五的誓言,穆里玛紧绷的脸颊顿时为之一缓,露出满意神情。 有没有大清不重要,有他哥就行。 边上看热闹的张长庚却是眉头微皱,因为他注意到王五的誓言从头到尾没出现一个清字。 立时敏锐意识到此人是降鳌拜而不是降大清! 那将来鳌拜要是作乱的话,此子是不是就会再次叛乱以响应鳌拜? 心中危机陡生,但眼下自己虽名为总督,实则还是个阶下囚,根本没有半点自由,便寻思等脱了困再将此事密禀索相,以引起朝中反鳌拜擅权势力的重视,进而想办法解决掉这个明贼。 谁知正想着呢,耳畔传来王五的声音:“劳烦总督大人给在下做个担保人。” “担保人?” 张长庚一头雾水,不知道王五要干什么。 王五也不解释,直接将自己昨天晚上就写好的一份盟约取出,要张长庚在上面签字按手印。 张长庚当场色变。 那所谓盟约竟是效忠鳌拜的契书! 他敢在上面签押,今后便是鳌拜一党。 鳌拜将来能有好下场? “耀武有心了!” 穆里玛发现王五已经在盟约上签字按印,立时心头大定,也意识到此正是将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拿下的最好时机。 可张长庚却在那吱吱唔唔的。 见状,穆里玛不由动怒:“总督大人莫非对家兄有什么意见?” “不敢,不敢。” 张长庚陪笑,真不敢流露半点对鳌拜不满的神情。 穆里玛微哼一声:“那是家兄对大清无功,以致总督大人不愿效忠家兄?” “少保于大清功劳赫赫,赫赫” 张长庚急得鼻尖都快渗出汗。 穆里玛见张长庚说这说那,就是不朝重点上说,更加不快:“那是总督看不上家兄!” “没,没。” 张长庚急得火烧胡子。 王五在边上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签吧,你签了的话就能给我做担保人了。” 这是不想便宜张长庚,非要把他捆到鳌拜战车上再说。 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张长庚是湖广总督,而他这个荆州总兵受其管辖呢。 将来不管做什么,都得张长庚配合才好。 张长庚哪肯签这要命的东西,就在那硬拖。 王五不耐烦了:“总督大人若签便还是总督,若不签只怕就不是总督了。” 毫不掩饰杀意。 穆里玛当然也知道拉张长庚“下水”的好处,张长庚真不肯效忠他大哥,恐怕就得死在图海前面。 理由,只要想找,总能找得到。 把个张长庚弄的是又急又气,真不知道自个堂堂封疆大吏怎就落到被人强绑上梁山的下场。 最终,为了身家性命还是硬着头皮签了字。 将墨迹吹干后,王五将盟约敬递给穆里玛。 政治斗争,就得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法。 不管你张长庚内心在想什么,这几年都得给他老实一点。 打关帝庙出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远处波光粼粼的长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收获很大的穆里玛非常高兴,此时再无它念,只想赶紧弄死图海。 张长庚心情则非常不佳,跟谁欠他钱似的,走路都失神险些一头撞向马车。 见状,王五不由安慰道:“总督大人要是还信不过我,我愿指着长江发誓,若对大清有贰心,就天打五雷轰!” “滚尼玛的!” 张长庚面黑如水,脏话脱口而出,袖子一甩气乎乎的钻进马车再也不肯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成败皆在茅麓山 老家伙你骂什么人啊! 王五来气了,但有穆里玛在不好意思发作,等将穆里玛送到指定地点指定照顾后,立时凶相毕露,怒气冲冲将还没带到住处的张长庚拽到了长江边,喝问道:“老东西,你刚才什么意思?你是信不过长江还是信不过我!” “” 张长庚看看长江,看看一脸凶恶模样的王五,愣是不敢吭声。 他怕对方一冲动再把自己给投江喂了鱼。 见张长庚态度有所软化,王五怒气也少了些,微哼一声:“以后对我有意见你可以当面提,但不能当面骂,要知道你我今后一朝为官,又皆为少保心腹,若你我之间伤了和气,如何报效少保,报效大清?” 王五这是在讲道理。 不管伱张长庚愿不愿意,鳌拜在一天,他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让你盟约效忠少保的。 但是,有必要指出一个事实。 “将来就算少保不在,你我也是难兄难弟,朝廷饶不了你,也饶不了我。” “” 张长庚哑口无言。 一肚子委屈无处可诉。 这一点还真是要命。 鳌拜要被亲政的皇帝收拾了,他张长庚作为鳌拜一党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哪怕他是迫于无奈效忠鳌拜,也是效忠的。 皇帝眼中,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破局的办法不是没有,就是他现在就偷偷给尚未亲政的小皇帝写信说明这个情况。 问题是,这封信铁定到不了小皇帝手中。 就算到了小皇帝手中,小皇帝也会认为你张长庚蛇鼠两端,是个投机的两面派。 所以,没解。 为何自古白纸黑字最吓人,也最公正。 原因就在这里。 只张长庚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個“明贼”会用最低级的办法对付他。 他可是封疆大吏! 手段高明些,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 现在,真的不服,也委屈。 一道破盟书就逼得他无所是从,太憋屈了。 “我知你疑我非真心降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清的敌人不是我,而是那边。” 王五指了指西南方向,然后很认真的问张长庚:“总督大人以为平西王一旦起兵,这大清的江山能保住么?” 张长庚依旧没吭声,但两只耳朵还是微微动了那么一动。 这个问题真不好说。 就满洲八旗兵那废物的样子,你说吴三桂麾下十万能征战善的铁骑打不过八旗,有点自欺欺人。 你要说最后这点明军能打,可他们连吴三桂的“附从军”四川绿营都打不过! 因此思路很好理——吴三桂真敢反,这天下必定不会属爱新觉罗! “回去后好好想想,认真想想,反复想想,想不明白就想想长江。” 王五不需要张长庚当场给出答案,挥手让掌旗张鹏羽将总督大人送回招待所,之后与田文在江边散步。 远处荆州西门有大量从武昌开来的船只入城。 是王五在武昌重金“买”的水营。 现正抢运武昌城中的战略物资,粮食、油盐铁器等,棉衣棉被什么的。 总之,只要能用到的东西,王五全用。 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张长庚留座空城就留座空城。 武昌城中的物资能让王五三年不用为吃饭担心,也能让他有能力接济根据地。 水营方面暂由张天放负责,因为这是明军当中少数几个不晕船的。 王五本人也晕船。 荆州有个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好处,就是这座城的西门是有水道跟长江直连的,也就是西门实际是个水门。 只要敌人无法用水师封锁长江,那荆州被包围数年都不要紧。 这也是王五要荆州作为“基本盘”的主要原因。 武昌虽然比荆州更重要,但其是湖广省会所在,也是总督、巡抚驻地,清廷不可能将武昌交给他。 那么,水陆发达的荆州当然是最好的根据地。 荆州的事主要是田文、赵进忠在负责,二人利用满洲俘虏威胁知府佟大元开城后,立即缴了城中两千营兵的械,没跟之前一样获得粮草就走,而是就此赖下不走。 田文将缴了械的绿营给整编了,裁撤一半留下一半,另外从民间招了几百人,使得荆州城的明军数量达到了五千。 不过主力依旧是那两千多追随王五从兴山突围的明军,其余如营兵、民夫都不怎么堪用,需要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才能勉强上阵。 当日田文曾对王五说过若抗清事业无法继续,突出去后他想回老家种地。 那日在兴山王五让田文带人去封堵讯道时,也做好其不归队的准备。 好在田文追了上来,愿意继续追随王五抗清,但对于剃发降清这件事田文有抵触,不明白队长当日带领众人宁死不降甚至做好身死牺牲准备,何以今日局面打开却要降了的。 这个问题不是田文一个人的疑问,除了有限几位,其他人恐怕在内心深处都有此困惑。 看着眼前正滚滚向东流去的长江之水,王五沉声道:“当日我们连谈的条件都没有唯有以死相搏,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无牵绊,大不了一条命而矣 今日局面虽有所好转,可仍是敌强我弱,我若不降那几万军民如何保全?难道眼睁睁看他们被清兵屠戮怠尽么?” 王五道出苦衷,倘若茅麓山有突围而出的机会,他自是不会降。 但现在茅麓山那几万人根本没有突围可能,为免茅麓山全军覆没,他只能做出妥协。 也就是成也茅麓山,败也茅麓山。 “但我们不是降清,而是停战。” 王五将同穆里玛所争取的安置条件大致说了下,并认定吴三桂必反,所以他们就不是投降,而是停战。 利用停战的几年时间拼命发展,以待反清大势真正降临。 “是做无法改变亡天下的明室孤忠,还是做隐忍以待华夏再复的功臣,秀才你应该比我懂。” 视线从长江收回,王五希望田文能帮助自己经营好荆州,将抗清事业的火种保下去,而不是无谓的牺牲。 “若能保留数县不剃发,三位老帅当能接受。” 田文点了点头,眼下这局面已然是对明军最有利的了,若不是队长带领大伙拼杀取得一场又一场胜利,清军怎么可能同意停战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五爷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现在最犯难的其实不是总督张长庚,而是提督董学礼。 也就是湖广清军剿总前敌总指挥。 级别应该是中将军长。 一方面,图海以定西将军身份要求董学礼继续围攻西山贼,并严令不准湖广清军同明军和谈,违者问斩; 另一方面穆里玛又以靖西将军身份要求他去夷陵州军议,上司湖广总督张长庚也发密信要求他不得听从图海。 那董学礼到底听谁的? 按照官职的话,他肯定得听穆里玛和张长庚的。 二人一个是大军统帅,一个是直接上司。 问题是谁都知道这两位已经成了明军的俘虏。 哪怕最新消息是那支突出去的明军向穆里玛投降了,也掩盖不了大将军曾被俘虏过的经历。 这个专业说法就是历史上不清白。 但是朝廷一天没有旨意下来解除穆里玛的靖西大将军,穆里玛就还是湖广前线三省旗汉清军的最高统帅。 同理,张长庚也依旧是他董学礼的顶头上司。 何况,现在局面比较复杂。 就是被俘的大将军和总督大人竟他娘的劝降了俘虏他们的明将王耀武! 非常荒唐的一件事奇迹般的发生。 这到底是有功,还是有过? 反正董学礼挺抓狂的。 感觉自己碰到的是千年未有之变局。 太他娘的折磨人了。 要不是图尔格和杨茂勋耐心为其解释,他还真就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现在是听没有污点的图海,还是听有污点的大将军,真就是叫人左右为难。 明眼人也都看出来,如今是靖西和定西在唱对台戏。 定西将军不准和谈,傻子都知道会害死靖西将军。 所以两位大将军对掐起来,弄不好得死一個! 谁弄死谁? 不好说,也不敢说。 高层争斗的事,下面人管不着,也问不着。 但他们得站队啊! 站队这件事本身就要命了。 站谁的队呢? 接到公文通知的清军将领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头疼的除了提督,就是总兵。 偏沅总兵高守贵、河南总兵金万镒跟提督大人一样,愁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不包括郧阳总兵牛万程,因为牛万程最近因为抱上图海大腿,有点不把提督大人放在眼里。 前阵董学礼曾要牛万程领兵进堵巴东,防止四川绿营那帮狗崽子趁满洲八旗兵败造反。 结果牛万程硬是拖了几天都不肯带兵到巴东,得亏四川绿营突然撤走,不然这帮狗崽子真反的话董学礼都不知道拿什么堵住他们。 却是不敢拿牛万程撒气,因为图海在撑他。 图海为什么要撑牛万程,除了牛是其救命恩人外,就是图海需要兵权,起码他这个定西将军得能指挥一两支营兵,要不然拿什么发号施令。 高守贵和金万镒也是狡猾,不敢公开站队,又不敢担责任,于是双双派人“征询”提督大人的意思。 高守贵是偏沅总兵,也就是湖南总兵官,的确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下属,跟上司保持步调一致是应该的。 金万镒却是河南总兵,同前番殉国的于大海一样属客兵援剿,他也派人来问董学礼,摆明是想事后甩锅。 不管哪位大将军胜出,都能拿董学礼说话。 其他副将、参将派来征询提督大人意见的使者也是一拨接一拨。 四川、陕西方面却是没动静。 不知道是穆里玛没给二省将领发去公文,还是他们压根不理会穆里玛。 四川这边不理会是什么原因,大家心里有数。 人背后实际主子是平西王! 陕西这边就有点让人瞧不明白了。 不管是陕西总督白如梅还是西安将军傅喀禅,都没理由不理会穆里玛的。 可能是真没收到穆里玛通知,也有可能是站队图海。 不管陕西站哪边,董学礼必须要亮明态度。 因为,靖西大将军的第二封催促公文又发来了,指明其两天后必须抵达夷陵城。 去不去? 刚刚收到消息,前番从明军手中逃脱的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突然不辞而别,据说是去夷陵了。 这个信号释放的太明显,说明图副都统选择站队穆里玛。 董学礼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其也不给下属明确指示,只让他们自行决定。 尔后,在幕僚的再三劝说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夷陵。 因为,穆里玛背后站着的是鳌拜鳌少保! 到地后,却发现偏沅总兵高守贵、河南总兵金万镒竟然也来了。 还是比他先一天就到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尴尬,却是谁也不便点破原因。 大将军穆里玛、湖广总督张长庚在骑兵护卫下抵达夷陵城当天,郧阳总兵牛万程也悄悄来了。 局面瞬间明朗。 所有人都选择站队穆里玛。 准确说是站队鳌少保。 所以图海现在是孤家寡人,穆里玛满血复活了! 这让穆里玛非常高兴,也让王五很高兴,大家都选择穆里玛意味着图海就是个死人,也意味着这一局终于可以盘活了。 专门拉着张长庚悄悄“接见”了牛万程,很高兴表示:“你能来,我很欣慰。” “五爷,” 牛旗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这声“五爷”太过肉麻,因为边上坐着总督大人呢。 王五忙道:“总督大人不是外人,莫拘束。” “呃?” 张长庚眉头刚挑,却见王五也挑眉,瞬间变出笑脸,和声对牛旗道:“不错,大家自己人不用见外。” “呀?!” 牛旗一听连总督大人都这么说了,顿时如吃了蜜饯般开心,之后弱弱的看向五爷:“我听您的中立,那我抬旗的事?” “小事,包在我身上,回头我跟大将军提一下。” 王五大包大揽,并问牛旗汉军镶黄旗如何。 “啊,汉军镶黄旗?” 牛旗跟走在路上被天上掉下的金子砸到般难以置信。 见他不信,王五笑道:“总督大人以为牛总兵抬旗一事难办否?” 张长庚轻咳一声:“都统大人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都,都,都,都统大人?” 牛旗惊的都结巴了。 “嗯,蒙大将军器重,已为我请授汉军镶黄旗都统。” 王五淡淡一句,事了拂衣去,身藏功与名。 他硬着打出了价值,从穆里玛身上爆了顶级装备。 “呀!” 牛旗坐不住了,豁的起身“叭叭”甩袖打了个千,中气十足道:“卑职参见都统大人!” 心里则是骂开了:窝尼姥姥,咋又升了! 早知道我也反清了,尼玛的! 忠臣不如个反贼,什么世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图海不死,师出无名 牛旗内心还有些反动,这没什么,人之常情。 也是其没适应五爷身份转变的一种心理表现。 是挺震惊的。 之前打生打死,说什么宁死也不降大清,结果现在不但剃了发留了辫,还摇身一变成了镶黄旗汉军都统,反差之大、速度之快,任谁都需要个几天来适应。 也挺郁闷。 原来你姓王的从前不肯降,是嫌我老牛职务低! 娘的,我老牛要是靖西大将军,你姓王的早过来跪舔我了。 不过想想自己能从参将连升两级当上独当一面的郧阳总兵,且不久之后将如愿以偿抬旗成功,牛旗内心的不舒服便也渐渐淡了,转而想进一步加强同五爷的合作关系。 毕竟,五爷现在阔了,是都统大人,不是什么反贼喽。 都统大人可是了不得的存在,固山额真,旗主的干活! 虽然都晓得五爷这个都统跟封给那些降将的左都督、右都督一样都是虚衔,最多算是个管旗大臣,真正的旗主还是满八旗那几位。 但管旗大臣于旗人而言,跟一旗之主也差不多。 五爷真要进京实任汉军镶黄旗都统,整個汉军镶黄旗的事务就他说了算。 且看五爷与总督大人关系十分亲密,又搭上了鳌少保这条线,那他老牛最好就别吃醋,老实巴结最好。 做人跟当官都一个道理,朋友多一点总没坏处。 当下交待图海在兴山,手下有四五百收拢的满洲溃兵。 牛旗没胆量将图海给抓起来。 他只是中立而矣。 这件事只能穆里玛来做,张长庚都不敢。 那么在湖广绿营全部站队靖西大将军,图海已经被完全孤立后,这事就得立即着手,免得图海收到风声跑了。 当天下午,在王五的建议下,穆里玛在知州衙门召集文武开会。 基本上湖广绿营的头头脑脑全来了,除总督张长庚、巡抚杨茂勋外,副都统图尔格等外,又有道台钱文涛,以及夷陵知州宋谦等。 另外则是一帮之前降清的明将,如王光兴、冯启凤、马进玉、武自强、邓秉志、杨洵等。 王光兴此前一直在长江南岸的施州活动,去年底带着手下七千余将士降的清,被清廷封了个左都督,所部被改编为绿营隶归董学礼指挥参与对茅麓山的围剿。 其他降将多是袁宗第、郝摇旗麾下的挂印总兵。 整个湖广前线,约有四万明军降卒参加对李来亨部的围剿。 顺营、西营及原明军正规军出身的都有。 如谭弘、谭诣就是正规军出身。 王五是以暂署荆州总兵身份由湖广总督张长庚向众人隆重推荐。 董学礼等是第一次见到王五,对这个击败满洲八旗兵从包围圈突出来把自个后方搅得一塌糊涂的年轻人,董学礼内心有些唏嘘,也很感慨。 大概就同当日郝摇旗一样,生出不服老不行的心思。 不管对方干过什么,如今既然剃发归顺大清,又听总督大人说穆里玛还向朝廷为其请授汉军镶黄旗都统,董学礼自是收起小瞧之心,客气的同王五点头以示招呼。 其他人不管什么想法,当着穆里玛的面没人会自讨没趣。 不管是穆里玛诚心打动明军,还是张长庚妙舌生花劝反了明军,还是明军“以打促和”成功,眼下事实就是明军降了。 会议内容其实就一条,就是宣布图海罪状。 在正式宣布图海罪状前,降将武自强主动站出向大将军请罪。 原因是他手下的降兵竟敢在满洲兵溃之后作乱,导致大将军不幸被俘。 当然,不好直说大将军有被俘污点,只说自己治军不严,以致酿成大祸。 穆里玛原谅了武自强,并没有对其苛责,因为武自强当时并不在前线领军,而且这件事最好淡化不要拿到台面上说。 不管怎么说,被俘经历都是不光彩的。 哪怕他成功说降了明军。 “黄龙山一战,责任在我!” 尔后当着众人面,穆里玛竟毫不讳言黄龙山之战责任,坦言自己指挥不当,以致折损无数满洲子弟。 “我的责任我不会推卸,会向朝廷上书请罪,但是!” 就在众人惊讶穆里玛能直面过失时,这位靖西大将军突然话锋一转将失败原因归咎于图海。 “图海系国家大臣、背负先帝重托,于军中乱肆用人,结党营交” 几句话,穆里玛就给图海定了十条罪名。 其中包括轻慢他这个大军统帅,途中纵兵劫掠民间,于营中私藏女人等。 有真,也有假。 黄龙山之战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图海不肯用命,暗自授意其亲信将领故意兵败。 那么,图海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是他故意让大军兵败的动机是什么。 有! 就是与朝中奸党勾结,欲利用此事打击大清的擎天白云柱、架海紫金梁鳌少保! “为一党私利,图海利欲熏心,此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义愤之下,穆里玛要求在座官员不论文武,均需要在他弹劾图海的折子上联名。 除王五、张长庚、图尔格等事先知道内情的,其他人听的都是目瞪口呆。 说图海为了扳倒鳌拜,竟以一万满洲子弟性命为代价,这未免太毒了些,也未免太荒唐了。 大部分不信,董学礼就不信。 但也有信的。 图海严令不许同明军和谈,就是不顾明军手中的满洲子弟性命。 如此,谁敢说他不是一早就盼着穆里玛兵败? 甚至为达成目的故意让人兵败。 “不杀图海,我穆里玛誓不为人!” 激动的靖西大将军将目光落在张长庚脸上,后者无奈只得起身:“下官愿署名!” 总督大人一带头,不管愿不愿意,堂内湖广文武自是纷纷表态。 “下官也愿署名!” 董学礼说完内心苦笑一声,他敢不署名,穆里玛不动他,燕京城鳌拜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下官也愿署名,杀图海!” 王五目光坚定。 这次军议,不仅挽救了处于极端险境的明军,也挽救了鳌拜一党,可以说是康熙三年历史的一次重大转折! 于穆里玛、张长庚而言,更是生死攸关。 图海不死,他们两位的东山再起就师出无名。 第一百七十章 荆州设满城 湖广文武愿意跟随穆里玛联名上书弹劾图海,事情便定局。 谁人多谁就对。 穆里玛当然不会等燕京的圣旨过来再动手,而是直接派人去兴山擒杀图海。 反正圣旨是他哥写的。 最多让他哥再补一道。 负责杀图海的是王五和副都统图尔格,另外湖广总督张长庚也去,目的是震住图海手下那几百满洲八旗兵。 事后总督大人还得同王五去茅麓山“谈判”。 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停战,和谈的架势必须要搭起来,不然没法跟清廷交待。 穆里玛为尽快结束战事,以得胜大将军形象班师回朝,同意将茅麓山周围五县之地交给明军。 不要求茅麓山明军士兵和百姓剃发,军政自治。 就是将现在的包围圈扩大,给明军暂时松一松脖子上的套绳,双方表面仍互为敌国,实际却暂时停战。 这个条件王五认为已经是能够争取的最有利条件了,再奢求更多地盘,就算穆里玛答应,他哥鳌拜也不会答应。 毕竟,人家是大清的忠臣,而不是真的奸贼。 出人意料的是,穆里玛提出这个协定的有效期是五年。 因为五年后,小皇帝就十六岁,很有可能会提前两年亲政。 真如王五所说小皇帝一旦亲政就会对鳌拜下手,那明军于此时再“挑”起战事,就会让鳌拜有借口拖延推迟皇帝的亲政时间,同时还能让鳌拜有足够理由调动兵马,以此清洗反对他的官员。 这个聪明的想法不是穆里玛自個想到的,而是张长庚迫于日后有可能沦为鳌拜一党的压力给穆里玛提的醒。 不过张长庚也藏了一手,没告诉穆里玛他同杨茂勋偷偷给索尼去了封信,请以先帝十四亲政例让皇帝提前亲政。 不敢说的原因是怕死。 鳌拜要知道这件事,铁定弄死他。 王五同意加上这一款,并争取说服山上的三位老帅、韩王、洪部院他们能够暂时“低调”,以待他日。 与此同时,远在燕京的鳌拜在先收到湖广总督张长庚上报正与明军和谈的公文后,又收到了弟弟穆里玛的亲笔书信。 这封信八百里快马加鞭送到时,鳌拜正与另一位辅臣遏必隆商量对付班布尔善的事。 班布尔善是太祖奴尔哈赤六子塔拜之子,也就是先帝顺治的堂兄,小皇帝康熙的堂伯。 其阿玛塔拜在太祖诸子中才能比较平庸,没为大清立过任何战功,因此太宗皇帝只给其封了个辅国将军爵位。 相比阿玛的平庸,班布尔善就努力许多,跟着叔叔多铎率军追击李自成攒了些军功,晋为辅国公。 不过当年因为同多尔衮兄弟走的近,所以顺治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堂兄,因而至死都没有重用班布尔善。 这让班布尔善十分苦恼,很是不甘心。 原以为要同阿玛一样庸碌一生,不想几天前太皇太后突然让班布尔善出任领侍卫内大臣。 此事让鳌拜一党不由紧张起来,因为几天前太皇太后刚将索尼的孙女指婚给小皇帝做皇后,并于明年也就是小皇帝十二岁时完成大婚仪式。 众人分析这可能是太皇太后对鳌少保有了不满,所以想让小皇帝提前亲政。 现在又让宗室黄带子班布尔善充任领侍卫内大臣,那释放出的信号明显过于强烈。 不过遏必隆却没有因此疏远鳌拜,反而与其走的更近。 他很清楚如今议政王大臣会议完全被鳌拜把控,所以不管太皇太后是否真要出手对付鳌拜,都不可能是拥有议政王大臣会议权力的鳌拜对手。 小皇帝更是乳臭未干,至少十年内朝廷内外没有人能扳动鳌拜。 说句难听点,太皇太后和小皇帝真要犯蠢,大清未必不能换一个皇帝。 要知道当年鳌少保可是力主拥戴肃亲王豪格为帝的。 豪格虽死,却有子嗣。 因此遏必隆建议敲打一下班布尔善,免得这位爱新觉罗宗室以为有太皇太后的支持,就生出异样心思。 “过些日子寻个由头革了他的爵便是。” 鳌拜根本不把班布尔善放在眼里,眼下要办的是张长庚所言同明军和谈一事。 “若是那王耀武真愿降我大清,可依张长庚的办法,不过那个伪明的韩王必须押送进京。” 张长庚报上来的情况不全面,导致鳌拜对湖广现在究竟什么局面也不是太了解。 正说着,其子纳穆福将刚刚收到的三叔亲笔信送了过来。 看完之后,鳌拜神情不禁凝重起来。 遏必隆见状不由奇怪,但没有鳌拜同意也不敢擅取穆里玛的信来看。 直到鳌拜朝他点头,这才取信来看。 看完,同鳌拜一样也是一脸凝重。 穆里玛信中所言同战局没有任何关系,反而告诉自己的大哥由于他的兵败,已经导致满洲八旗对他苏完瓜尔佳氏不满,万一皇帝亲政有可能对他们家动手,因此穆里玛希望大哥能准他所请。 即为明将王耀武请授汉军镶黄旗都统并实任荆州总兵,另外则是在能够保证明军无法突围的前提下暂时停止对明军进攻。 如此,可令与明军的战事作为拖延小皇帝亲政的手段,同时也能利用明将王耀武为他“外援”,以免将来有事无兵可用。 此外将图海所为相告其兄,请求大哥拟旨诛杀图海。 最后,便是请大哥将孙女安溪嫁于王耀武为妻,以为联姻手段。 “安溪这丫头过完年才十四,哪能这么早嫁人,三叔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纳穆福不同意,因为安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可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一明朝降将。 遏必隆没说话,他被穆里玛信中所说吓到。 结合太皇太后最近的举动,他担心皇帝亲政后可能真会对鳌拜下手,那样一来他遏必隆必受牵连。 因此劝鳌拜同意穆里玛请求,停战就停战,左右夔东那地方也没几个人,继续困明军个三五年,他们也掀不出水花来。 “荆州是重镇,岂能轻易交给降将镇守。” 鳌拜对老三所说的那个姓王的降将有怀疑,以打促和这个手段他理解,当年太宗皇帝就是想通过不断对明朝的进攻迫使明朝同大清和谈,承认大清的地位。 崇祯也想谈和,可惜不敢担当,终致国灭身死。 但老三所说的这个明将是否真心归顺,鳌拜必须调查清楚,证明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此人入朝。 “万一此人不肯入朝呢?” 遏必隆寻思片刻,“依我看不如于荆州设一满城,派数千八旗将士驻防监督,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认命吧,报告写好了 太皇太后言图海才略出众,可当其责。 这句评语一点没错。 穆里玛兵败导致满洲八旗几近全军覆没后,图海于乱军中几次欲自缢殉国都被左右劝阻,后因迷路被困于山林数日,直至被郧阳总兵牛万程部发现方得救。 从老林出来的图海如隔一世,未及平复心情,便投入围剿大事。 其先以定西将军身份连发数令,严禁封锁茅麓山的湖广绿营擅自解围,只叫湖广提督董学礼督领万余兵马追击突围出去的明军偏师。 此举令得一心想调动湖广清军回援武昌,从而让清军防线出现重大缺口的王五战略破产,不得不开启同湖广方面的和谈,以求保留抗清火种。 利用清廷同吴三桂的矛盾、鳌拜同清廷的矛盾开展的“和谈”进行的相当顺利,也迫使湖广方面完全站队穆里玛,由此孤立“主战派”图海。 然而就在王五同张长庚、图尔格等人前往兴山准备解决图海,以求将和谈彻底坐实时,茅麓山却再一次惨败。 不是败给观望的四川清军,而是败给了陕西清军。 总兵王希忠的叛变令得清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北线重地纱帽山寨,尔后清军在王希忠的带领下又陆续袭取了北线数处要寨,包括存放大量粮食的长坪。 虽然南线取得黄龙山之战大捷,俘虏缴获甚多,但北线的丢失让根据地的形势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险峻。 尤其是存放粮草的长坪失陷,令根据地几万军民陷入粮草难以为继状态,且无法再实现粮食自给。 因为长坪一带是茅麓山最大的产粮区,此地每年出产的粮食占了根据地军民所需一半。 如此重地丢失,自让明军如鲠在喉。 为了夺回长坪、纱帽山寨,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三位老帅商议之后,决定由从五营兵中抽出五千精兵向清军发起反击。 之前经郝摇旗提议,根据地恢复顺时五营兵旧制。 李来亨部分中、前、后三营;袁、郝两部改为左营,王五与刘亨从巫山带来的2500余人编为右营。 后左、右二营各得到不到千人的俘虏补充。 五营兵以李来亨部最多,有8500余人,明军总兵力在13000人左右。 然纱帽山一战王希忠杀总兵高国玉降清,致使派驻在纱帽山寨的2000明军或死或降,其后又被清军攻占数寨导致李来亨部折损严重,如今战兵不足4000。 袁、郝所辖左营兵也是不足2000。 右营主力连同一些反正的降军、俘虏被王五带着杀出重围突了出去,如今留守黄龙山一带的就是左都督郭升指挥的1500人,另外就是留下的塔天宝部总兵马昌元的几百人,以及刘亨手下数百兵。 明军的兵力已然由先前万余人缩减到不足七千人。 清军是全线包围,迫使明军必须全线布防,如此兵力更是相形见绌。 不过幸运的是由于王五部突围杀到清军后方,虽没能让东线、南线的湖广绿营解围,但也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西线的四川绿营不知道什么情况一直按兵不动,这就给了三位老帅重新组织兵马夺回北线的可能。 为打通北上通道,配合在清军外围活动的王五,李来亨亲领总兵五员率四千精兵猛攻占据长坪的陕西绿营。 袁宗第则领一千人攻打长坪西北的两处军寨,以求牵制纱帽山寨云集的陕西绿营主力。 若李来亨部顺利夺回长坪,两位老帅则合兵攻打纱帽山。 如此,若能夺回纱帽山,根据地军民尚有突围可能,否则用不了多久不是被清军围攻而亡,就是粮食吃光自溃。 南线由郝摇旗、郭升等主持。 战事打响后,明军在李来亨指挥下抬着云梯、盾牌、手持钩镰大斧不断猛攻,冒着清军如雨炮矢,蜂拥攻打。 将士莫不奋臂争呼,拼死力战,然守御长坪的清军是河北镇总兵鲍照部,有营兵五千。 他们利用长坪地形凭险据守,明军猛攻数阵都无法突破,不得已李来亨只得下令收兵。 此战明军损失千余人,右都督高凌云、总兵王学礼、李可明阵亡。 李来亨之子李复国也被清军箭矢射中。 袁宗第部将王一甲阵亡。 此战不仅导致明军再也无力夺回北线失地,也让明军内部再次军心不稳,有官兵私自逃出向清方投降。 李来亨帐下挂印总兵文良桂、张士秀、王有智等在降将王希忠的劝说下,或独自出降,或带兵出降。 这些人的出降不仅导致明军地盘进一步缩小,也让明军上下皆是看不到希望。 就在李来亨做好陕西清军大举进攻主寨,准备妻子皆殉时,陕西提督王一正突然派人同明军接触,提出停战双方交换俘虏。 明军手中的俘虏自是黄龙山一战被俘的那两千多满洲八旗兵。 王一正让人带了封亲笔信给李来亨,说只要明军交出被俘满洲兵,则他可以将除纱帽山以外的明军据点交还,另外释放前番陆续被俘的千余明军以及三千多明军家眷。 此外,可以给明军一些粮食和食盐。 若明军不答应,则陕西绿营将不遗余力猛攻主寨。 是否答应王一正的要求,李来亨不便擅做主张,毕竟那些满洲俘虏不是他抓到的,因此需要同郝摇旗、袁宗第商议。 王一正也没有逼迫,同意给明军三天时间,为表诚意,还将一处小寨子还给明军,并在寨中丢下两百斤食盐,三百斤菜油。 不过明军方面不知道的是,西安将军傅喀禅给满洲俘虏开出的交换条件远不止这些。 而陕西清军私自停止攻势并同明军交换俘虏一事,兴山城的图海也是毫不知情。 他正忙于给燕京写信,最主要的一封是写给太皇太后的。 然而不等信发出,湖广总督张长庚突然带人来了兴山。 之后更是当众宣读靖西将军穆里玛的军令,指图海利欲熏心,贪揽事权、阴谋兵败,滥杀无辜、结党营私等十条大罪。 着令立即逮捕。 此军令骇得兴山城中一众满洲将校都是目瞪口呆。 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更是直接带人上前要拿图海。 “穆里玛一败军之将,他凭什么治我罪!” 图海自是不服,勃然怒起便要拒捕。 同图尔格一起上来拿人的一汉军将领身手极快,一拳击在其左腋肋下,疼的图海不由闷哼一声,正要暴起时右臂已被那汉军将领制住,耳畔传来声音: “认命吧,遗书都给你准备好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不是董卓 制住图海的当然是王五。 “三藩之乱”仅次于吴三桂的名人,可以说是康熙救命恩人的图大帅就这么被拿下。 光明正大。 一众满洲将校愣是没人敢动。 无它,“体制”光环叠满。 大军统帅穆里玛的军令、总督张长庚亲自带队宣读、正蓝旗满洲副都统加一个绿营总兵亲自执行逮捕令。 就问谁敢动! 相关材料早就准备好,图海的遗书也写好了,随时可以发往燕京。 现在就看图海是像个男人一样自我了断,还是得让人请他上路。 虽然结果都一样,但前者相对舒服一些,也体面一点,符合图海重臣人设。 后者,看着就有点糙,过于低级。 不过也有效。 “将奸贼图海带下去!” 见大局已定,张长庚不想节外生枝,更不能在兴山直接处死图海,那样影响不好。 当下让人将图海押出兴山解往巴东。 穆里玛去了巴东。 原因是他得跟四川方面“打招呼”。 之所以是打招呼,而不是强令,自是因为四川绿营背后之人不是他穆里玛使得动的原因。 想要确保“和谈”成功,四川方面就得听话后撤至巫山、大宁一线。 要不然就算湖广绿营和陕西方面不动手,光四川绿营几万兵马就能独自剿杀茅麓山那点残兵败将。 可四川绿营背后的主子是不是同意和谈,还真不好说。 毕竟众所周知,顺军同吴三桂有不共戴天之仇。 留着这么个心腹大敌在山中,哪怕是苟延残喘,吴三桂都未必答应。 其也知道顺治在时清廷就有“联顺抗吴”部署,这才不遗余力招降夔东,如此为将来计,吴三桂可能不会轻易放过顺军余部。 这一点从四川绿营异动被及时“扼杀”,转而继续投入西线对明军的包围就能看出。 由此,张长庚建议穆里玛先同四川总督李国英谈,不要直接和四川提督郑蛟麟谈,这样有李国英从中斡旋,朝中再有鳌少保给云南方面施压,郑蛟麟多半不敢抗命。 只要吴三桂一天没竖反旗,他郑蛟麟及其麾下几万四川营兵就是大清的兵,而不是吴三桂的兵。 “奸贼误国,误国!” “穆里玛丧师失地,罪该万死,我图海国家大臣,除了皇上谁敢杀我!” “” 被制住的图海怒目圆瞪,走一路骂一路,既骂穆里玛无耻擅权、为一己私利残害忠良;又骂张长庚为虎作伥,更骂“和谈”不仅是穆里玛为掩饰兵败的手段,也是不顾大清江山社稷养虎为患 反正骂的很难听。 最后可能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图海索性将矛头直接指向远在京师的鳌少保。 一桩桩大罪倾刻间就朝鳌少保头上扣去。 穆里玛给他罗列了十条大罪,他竟给鳌拜罗列了三十条大罪! 听的一众满洲将校都是人人寒噤,无人敢言。 张长庚也是面色铁青。 图尔格心中突突,然已经上了鳌拜兄弟的贼船,这会哪里下得去,更何况他还被人暗中拿住了把柄,眼下也只能一头走到黑了。 不杀图海,他们都得完蛋。 王五没有让人堵上图海的嘴巴,因为图海骂的越凶越说明穆里玛干的越对。 再是忠于大清,他苏完瓜尔佳氏也得先考虑家族利益! 那么,谁可以缓一缓,谁必须马上除掉,于鳌拜而言答案显而易见。 将清廷高层斗争直接摆到台面上,对弱小明军有利同时,也会让清军内部思想为之紊乱。 从而将和谈提升到一個从未有过的高度,形成谁反对和谈谁就是反对鳌拜的定论! 那样的话,至少鳌拜倒台前,没人敢打明军的主意。 故让图海骂个痛快,听到的人越多越好,等到了巴东就让图海永远闭嘴。 死人,是不会替自己喊冤的。 了不起,将来给你翻个案。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图海被押到城门下准备带上马车拉走时,其手下几个戈什哈突然持刀冲出,说穆里玛通敌军令乃乱命什么的,要一众满洲将校上前解救定西大将军。 还真有几十个脑袋发热的八旗兵为之蛊惑冲上来救人,立时遭到图尔格同负责押解的徐霖等人镇压。 城门下,立时杀作一团。 混乱中,几个带头闹事的戈什哈被当场斩杀,余几十个参与救人的八旗兵也多数伏法。 之后,赫然发现图海倒在马车下的血泊中。 身上中了十几刀。 闻讯赶到的张长庚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图海,再看看那些意图救出图海的八旗兵,怔了片刻果断定性道:“图海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一众赶来的满洲将校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色古怪。 傻子都知道图大将军明明是被你们杀害,怎么就畏罪自杀了! 场面很冷,没人说话。 人是王五杀的,他怕出事,所以干脆直接宰了图海。 见一众满洲将校都站在那里不吭声,张长庚脸色也比较难看,便上前对一众不表态的满洲将校道:“这件事鳌少保已经知道了,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上书朝廷。” 嗯? 张长庚心有灵犀加码,立时扬声威胁:“尔等若非图海一党,最好与这奸贼划清界限,否则,王法难容!” 凛咧目光看向一众满洲将校,被扫到的都是头皮一紧。 一个参领此时突然上前大声道:“图海畏罪自杀,卑职亲眼所见!” 这个参领的表态让张长庚不由眉头一舒,和声问他:“你是何人,官居何职?” “回总督大人话,卑职镶黄旗第三参领玛尔哈!” 玛尔哈说完突然朝人群中一个镶白旗的协领一指,“此人是图海党羽!” 被指到的那个协领立时跳了起来:“玛尔哈,伱休得血口喷人,你才是图海党羽,你全家都是!” 这边又有一满洲佐领跳出帮着玛尔哈指证那个镶白旗协领就是图海党羽,而那协领也不是没帮手,很快也有人站出指证玛尔哈才是图海党羽。 场面瞬间大乱,一众满洲将相竟互相攻击起来。 看的王五一头雾水,边上的图尔格为其解惑:“两黄旗的跟两白旗的斗起来了。” 不仅两黄和两白斗起来,两蓝旗也有人跳出来,就两红旗那帮人不约而同聚到一边不掺和。 “总督大人最好跟大将军说一声,要及时肃清图海一党在八旗的影响,最好是把图海党羽连根拔除,否则将来少保必受其害。” 出于公心,王五觉得有必要提醒张长庚,顺嘴问了句:“图海是谁提拔的?” “太皇太后。” 张长庚给出个很硬的答复。 “那就把太皇太后也抓起来,要是少保不方便,只要他老人家发句话,我随时都能带兵进京。” 王五一脸忠心。 总督大人让他少扯蛋。 第一百七十三章 联吴抗清 抓太皇太后就是清君侧,就是为鳌相保驾护航,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那么,王五就必须将这一点天天挂在嘴边,月月挂在嘴边,年年挂在嘴边。 反正,鳌拜死之前他就是做梦也要点上大兵杀进燕京城。 鳌拜死后,更要“上洛”为他老人家报仇! 非如此,显不出他对少保的赤诚之心。 没办法,抗清事业是胎死腹中就此消亡,还是保存火种以待复燃,全在他瓜尔佳鳌拜一人身上! 至于少保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但你张长庚凭什么不信? 这就让王五不太高兴。 感觉就是泰君没说话呢,你一翻译官在这指什么手划什么脚。 念在还有许多事要总督大人帮衬着办,便把这账单独记一边,日后再与他算。 图海死了,其党羽是否肃清问题由鳌拜兄弟决定,王五不掺和。 不管怎么说都是满洲内部的事情,他汉军镶黄旗不好干涉。 倘若鳌拜听得进人劝,将自保放在汉军绿营身上,而不是以为满洲八旗是他的基本盘,那就应该掀起一场大狱,跟顺治一样把八旗的名臣宿将宰掉一半。 可能的话把满八旗给废了! 看起来很荒唐。 但对鳌拜来说,还真就是唯一不被扳倒的机会。 不然,只能由康熙来宣布他老人家是喝开水被烫死的。 现在王五着急去茅麓山见三位老帅商议“和谈”一事。 当然不能空手去,除带了一批粮草、食盐、药材、糖醋和一些根据地急缺的物资外,还带了几百头猪和几百只羊,用于根据地军民改善伙食。 前番在根据地时,王五注意到军民普遍营养不良,除了缺盐引起的大脖子病外,就是小孩子发育迟滞。 有的十一二岁的孩子看着跟五六岁的娃娃差不多。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营养跟不上的原因。 以前王五没能力,现在他打出了“和谈”的大好局面,当然要趁机往根据地输送物资。 东西由牛万程部将齐一奎负责运上黄龙山。 牛旗本人不肯来兴山,主动请缨陪大将军穆里玛去巴东了。 心态可以理解。 毕竟牛旗本人对于屈居一个反贼之下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总想反弹一二。 齐一奎对于五爷的到来相当热情,搞的王五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一般。 下面那帮军官也是一口一个“五爷”叫着,五爷放个屁他们都能兜着的那种。 这让在边上默默观察的张长庚眼神有点不对,大概是没想到王五对郧阳绿营竟然渗透到如此程度。 “你信不信湖广绿营听吴三桂话的人比听我话还要多?” 王五丢给张长庚一個客观事实。 张长庚许久方暗叹一声,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湖广绿营不知道有多少人同吴三桂暗中联络呢。 相比吴三桂那可怕的实力,眼前的王五同茅麓山的明军残部真就不足为虑。 从兴山城出发后王五同张长庚一行便到了香溪边的要驿关口垭。 守将还是高大麻子。 发现陪总督大人过来的竟是先前诈骗自己的明将,高大麻子表情格外有趣,并在人群中寻找胡老二的身影,结果没看到。 王五将会造铳的胡老二留在荆州,准备让这个专业技术军官替自己弄座兵工厂。 张长庚不知道高大麻子同王五先前的“过节”,负手在香溪边观察附近山势,此地真就穷山恶水,纵是让明军残部在此活动也难以更改大清坐稳天下的事实。 由此不由心安一些。 却有兴山城转来陕西提督王一正的急报。 看过陕西方面的通报后,张长庚淡淡看了一眼王五:“先前谈的那些条件可能要变一变。” “什么意思?” 王五发现张长庚似乎又行了的样子。 张长庚竟是不惧,微哼一声:“没什么,就是山里的人也要剃发。” “总督大人昨夜没睡好?” 王五也是哼了一声,水桶他没有,却有一条河,保证能让你张长庚喝个肚饱。 张长庚懒得与对方多说,直接将陕西方面的通报递了过去。 王五疑惑接过,是陕西提督王一正给湖广绿营的战斗简报。 内容很简单,在陕西清军上下齐心下,明军又遭重创。 战报中没提同明军交换俘虏的事,可能是王一正想把功劳据为己有。 王五的眉头不由再次皱起,陕西方面没有停战反而再次重创明军,的确有可能动摇这次和谈。 鳌拜和穆里玛兄弟也不是傻子,纵是也想利用明军为自己留后路,也不可能不讨价还价。 而剃发显然不可能为三位老帅接受。 如此一来,事情就会再次僵持。 僵持的时间越长,对明军就越不利。 鳌拜是清廷最大的山头,实质掌控了满清军政大权,但鳌拜也有敌人。 陕西方面为何不愿停战? 王五怀疑是不是那个曹家包衣奴没有收到自己的信,导致傅喀禅为了战死的副都统杜敏非要跟明军过不去,又或如塔阿拜所言也想抢功? 这是有可能的。 毕竟陕西方面现在进展很大,接连重创明军,在绝对实力和优势下,让他们收手同明军和谈,也是有点强人所难。 “现在就算穆里玛肯和你们谈,陕西那边怕也不肯” 张长庚出于好心,劝王五上山后劝李来亨、郝摇旗那帮老贼剃发,如此大家都好,方方面面也都能交待。 打,明军肯定是打不过的了。 就算你王五现在反悔不愿降清,就伱留在荆州、武昌那点人手,也没法突破几万湖广绿营封锁杀回茅麓山,更不可能击败接连取胜的陕西清军。 因为你明军根本得不到补充,也得不到根据地以外的百姓支持,也没法再利用四川绿营异动要挟清廷。 王五瞥了眼滔滔不绝,跟胜券在握似的张长庚:“照总督大人的意思,我们必须全部剃发?” “别无它法。” 张长庚很肯定。 结果王五扭头就走一句也不与他多说,这让张长庚诧异万分,实是忍不住心中好奇追上去问王五要去哪。 “我去找郑蛟麟。” 王五翻身上马。 张长庚愣住:“找郑蛟麟做甚?” “告诉他,我们要联吴抗清!” 四川绿营最近的兵马距离关口垭不过七八十里地。 王五真要去,明天就能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当为王爷先驱 平阳坝,四川绿营抚剿总兵梁加琦部驻地东南数里处。 东方已经鱼肚泛白,山中寒气却是逼人。 王五已于此地等待一个时辰有余。 很有耐心,并不急燥。 他相信四川方面肯定会见自己,因为那帮人脑后都长了反骨。 否则不会在知道穆里玛兵败后就立即“独走”,险些让吴三桂提前起事。 可惜,诚如鳌拜所言,吴三桂不过一富家翁耳,难当大事。 唯今破局之法,再次着落在四川绿营这帮脑后长了反骨的家伙身上。 面对陕西方面的咄咄逼人,可供王五利用的政治空间越发缩小,让三位老帅以剃发为条件同清军达成和谈几乎不可能。 历史上,郝摇旗、袁宗第两位老帅都是死战不降,力竭不支被清军俘虏杀害。 虎帅李来亨则举家殉国。 形势已到最后,三位老帅依旧数次拒绝清军招降,哪怕弹尽粮绝也不动摇。 如此,又岂会同意剃发暂为隐忍呢! 王五能忍,是历为他知道真正复兴汉室的机会不久后就将到来,那时连人心都会为之逆转,因此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执着于大义,而是保留抗清火种。 人都被清军屠光了,何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他所做的一切,所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最后的火种。 为此不惜背负降清骂名。 但老帅们不知道大势。 他们坚持到最后,是御侮的英雄气概使然,是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支撑、是杀身成仁的民族气节引领。 这便注定王五绝对不能答应根据地军民剃发要求,因为他根本劝说不了。 但那样一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随之付诸流水,除非他真的咬牙舍弃根据地几万军民。 他,也做不到。 想要清廷同意茅麓山不剃发,只有再一次打疼他们,让清廷意识到这弹丸之地不值得他们再投入重兵,损耗无数钱粮,如此再利用鳌拜与清廷的矛盾,方能达成五年停战计划。 打谁? 当然是打陕西绿营,打陕西提督王一正这条恶狗。 想要打痛王一正,正面与之作战已经没有取胜可能,只能从其想象不到的地方发起攻击,如此正面三位老帅再予以配合方有一线取胜机会。 四川绿营驻守的西线就是王一正想不到的地方。 王五要做的就是让四川绿营借一条路给他。 “联吴抗清”的隐秘版。 话已经传过去,现在就看四川提督郑蛟麟见不见自己。 又过了约摸一柱香时间,去清营的狗剩回来了。 郑蛟麟同意王五过去,但只准他一人去。 “啊巴啊巴!” 哑巴拼命打手势,意思头绝不能一个人去清营。 徐霖也劝道:“将军,你一个去是太危险,万一郑蛟麟扣下你怎么办?” “我们陪头去,他们要敢动将军,我们就同他们拼了!” 亲兵队出身的曹迪威同掌旗张鹏羽要求陪同去清营。 “人家让我一個人去,我却非要带几个人去,是告诉人家我怕死?” 王五轻笑一声,示意众人在这里等他便是。 这世上,死的都是没价值的人。 而他对四川绿营那帮人,对吴三桂,有价值! 王五一个人来到了清营,什么也没带,就带了郝摇旗送给他的闯王刀。 这把刀很快被清兵解下收缴。 未几,王五被带到一座军帐中。 里面,坐了七八人。 都是副将以上的高级将领。 王五一个都不识得,但知坐在正对面的肯定是四川提督郑蛟麟,刚要开口,却听边上有一总兵官笑道:“你是明人还是清人?” 是四川总兵谭弘。 王五很是平静的道:“明人。” “明人何以剃发?” 谭弘一脸嘲笑。 王五不答,只看向坐在对面的郑蛟麟:“提督也有辫子,但不知提督是听鞑子朝廷的,还是听平西王的?” 郑蛟麟莞尔,笑了笑道:“你就是那个打败穆里玛的总兵王耀武?” “是。” 王五不卑不亢。 郑蛟麟点了点头,奇怪道:“听说你降清了?” “是。” 王五不否认这一事实。 郑蛟麟听后有些好笑:“你打赢了穆里玛还生擒了他,何以向个俘虏投降的。” 王五沉默片刻,沉声道:“时事所逼。” 四川总兵谭弘听了这话,竟是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抚剿总兵梁加琦却是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既已降清,何以还能代表明军?” “权宜之计,” 说完,王五反问帐内众人一句,“难道诸位不是如此?” 帐内诸将为之一滞。 倒是那马宝听了这话哈哈一笑:“是又如何!” 起身走到王五面前,上下打量一眼闷声道:“我马宝说话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欢人跟我兜圈子,伱直说来意好了。” 王五没想到面前就是悍将马宝,心中着实有些吃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我此次来是向贵军借条路。” “借路?” 马宝奇怪,问王五借什么路。 王五直言请四川绿营从黄草坪一线后撤,好让他领军由此穿过巫山。 话音刚落,坐在郑蛟麟边上的刘玄初就露出恍然大悟神情,对王五道:“你是想抄王一正的后路?” “是!” 王五自是不瞒,道出由于王一正导致茅麓山损失很严重,已经影响到其与穆里玛、张长庚开启的和谈。 “陕西绿营是我们的友军,我们为什么要借路给你?” 说话的是都统吴国贵,自王五进来后就一直在观察他。 “因为鞑子朝廷必削藩!” 王五给出明确回复。 帐中诸将闻言都是神色一动,这本就是个公开的秘密。 吴国贵却是摇了摇头,说清廷是否削藩那是将来的事,只要清廷一日未削藩,他们就是大清臣子,有什么理由借路让敌人攻打友军的。 “明室在,平西王在。” 王五的意思很清楚,只要有明军存在,清廷就不可能急于削吴三桂的藩,如此自然动不了这帮吴系大将的利益。 “道理是这个道理。” 吴国贵笑了笑,转而看向刘玄初:“这小子倒同先生一样看的透彻。” 话锋一转,却是说仅此还不够。 “韩王曾言能效我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正衣冠恢复中华者,为社稷之主。” 王五给出杀手锏。 “流言是真的?!” 包括吴国贵在内一众将领皆是惊住。 “千真万确!” 王五环顾众人,沉声道:“将来平西王真若举兵,再无虑项羽故事!” 历史上吴三桂起兵后,前明少卿李长详谏立崇祯后人以收拾人心。 吴三桂问计方光探、胡国柱,二人以项羽故事阻之。 结果吴三桂起兵后自立为“周王”,显无恢复明室之图,失人望于天下,各地明朝宗室义军及前明反清势力的盟友不愿与其合作,视其为篡逆。 王五将韩王所言明确告知四川诸将,就是希望他们能将韩王所言转告吴三桂,以打消其对复明顾虑。 即只要你吴三桂能正衣冠复燕京,朱明宗室便将法统禅让于你吴三桂。 此公议。 纵是你今日仍不肯起兵,也当设法保留明室最后血种,因为将来这里就是你的大义所在,也是你吴三桂号召天下的利器,根本不用担心成为项羽第二。 连带着从前所做所为都予以抹除。 便如王五蛊惑穆里玛康熙亲政必杀鳌拜,故鳌拜当“养明自重”以拖延康熙亲政以图自保一个策略。 原以为此大义利器以能令得四川绿营这帮敢“独走”的将领借路,好为吴三桂保留鼎器法统所在,未想郑蛟麟却道:“贵军如今兵不过万,地不及一县之地,已然山穷水尽,弹尽粮绝,走投无路” 意所谓大义,将来吴三桂自取之,无须从你们这帮残兵身上获取。 因为借路给明军攻打陕西绿营风险太大,万一事泄很麻烦。 吴国贵、刘玄初等也在悄悄议论此事,应该有不同意见。 见状,王五当即道:“穆里玛已许我驻守荆州,平西王将来若要举事,我荆州愿为王爷北上门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平西藩下皆悍儿 恭喜读者“老北风”今日喜得麟儿! 盼侄健康成长,一生无忧无虑,做一世间快活人 鸡蛋上跳舞。 联鳌也联吴,就是不联清。 朱明法统大义,荆州重镇门户,削弱清廷实力。 王五以此三点换取四川绿营能再来一次“独走”,让条路出来。 前两点自不必说。 陕西清军多来自西北,大部跟吴三桂没有关系,意味吴三桂真要举旗反清,陕西清军必是其强劲敌人。 历史上从西北反推并攻破云贵的正是西北绿营。 那么利用明军之手削弱陕西清军实力,减少将来起兵阻力,何乐而不为? 稍有才智之人都知削藩亦死,不削藩亦死。 哪个大一统王朝会容许骄兵悍将聚于一窝! 这才有了当日穆里玛兵败消息传来,郑蛟麟、吴国贵、马宝等人立即出兵一万进驻巴东,以为大事可期。 四川总兵谭弘提出“出巴蜀,据汉中,塞崤函自固”的战略,就是针对聚集于夔东一带的陕西清军。 其意以奇兵攻占汉中,一举切断数万陕西清军的粮道与退路,再伺机围歼这股清廷重要力量。 五万多旗汉清军,真就是一个方面军的力量了。 可惜,不论是东下封锁长江还是围歼西北的战略,都因吴三桂优柔寡断而泡汤。 诸将虽有不甘,也只得违心听令。 毕竟没有云贵主力北上,仅凭四川这几万人马无法单独起事。 本是坐山观虎斗,任由清军消灭李来亨残部以遂王爷心愿,再图他日。 未想奇峰再现,明军方面竟然主动投靠王爷,且有明室大义相让,又有好处若干,这让诸将不由心思活动,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事关重大,没有当场给出答复,只让人将王五带到一座军帐中。 “诸位以为可否借路?” 郑蛟麟问诸将,但主要是问刘玄初同吴国贵的意思。 前者是平西王身边重要谋士,后者则是平西王最器重的大将,地位都比他高。 郑是想让路的,借刀杀人这种事没理由不做。 刘玄初沉思片刻,对众人说道:“王爷虽身在清廷,然其志未尝忘中国,亦何尝不知天下汉人困苦,又未尝不欲尽忠孝仁义,成万古之美名?奈何时势不合,只得勉强权顺天道,本性未必忍心明室真亡矣,故我以为可全明室这点残血,以待将来为王爷所用。” 众人听后均是点头。 韩王都公开宣言正衣冠复燕京为天下共主,那就不必担心项羽、怀王故事。 至于平西王过去所为,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便能掩饰。 史书,不过春秋笔法四字。 甚至于已死的永历帝都可以活着。 无外乎找一人假冒以澄清当年永历并非死于平西王之手。 兵强马壮又有天下,谁敢质疑? “云贵之地经多年战乱,人烟稀少,又偏边垂之地,论财货人力不足东南一郡之地;论兵勇强悍,自古精兵皆出西北。今一无东南财货,二无西北精兵,仅凭王爷旧部将来何以与清廷角逐?此消彼涨,拖一日胜算便少一分。” 吴国贵的意思很明显,如今既然不能沿江东下夺取东南财赋重地,也不能堂皇起兵拿下山陕,那就利用明军主动联合的机会干掉陕西清军,不能使清廷失去这重要一臂,也要让这条胳膊先骨折。 也就是说帐中地位最高的两人都主张“借路”。 见状,抚剿总兵梁加琦亦附和道:“清廷疑王爷二十年,天下人又皆知明室平定清廷必削藩,可观王爷心性,一忧鳌拜;二忧世子;三忧平南、靖南二藩;四忧云贵基业” 梁加琦坦言他最担心的不是明室,也不是清廷,就是王爷老是不能果断。 想要平西王将来遇事时能果断而为,则必要使王爷知道胜率极高才行。 如此,削弱陕西清军对王爷,对每一个与平西王利益相关的官员而言,都是不得不做的事。 满洲八旗不堪用,精兵云集的陕西清军也被废掉,还有明室大义可用,更有荆州门户洞开,清廷真要削藩,平西王还有什么顾虑不敢起兵! 干就是了。 “不错,我等为王爷臣属当为王爷思,借他们路断清廷一臂以为将来计!” 四川总兵谭弘支持借路。 他与吴三桂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吴国贵此时再言一语直击众人内心,他道:“王爷若败,在座无一有葬身之地。” 这就勿须多言。 仅是前番未经通报就出兵巴东一事,已经让他们打上谋逆烙印了。 清廷纵是眼下不收拾他们,将来也必定会算这笔账。 为自保,他们也要不遗余力推动平西王起事。 今日不反,他日也得反。 否则,谁能心安。 既然左右都要反,不打击清军有生力量难道还幻想有机会回家抱孙么。 刘玄初见众人都同意削弱陕西清军,保存明室于这深山之中,当下欣然说道:“此事由我一力承担,王爷若怪杀我一人便可!” “怎会叫先生独自承担,算我一個。” 吴国贵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推卸责任之人,今日之事他既在场也表了态,那就没理由让刘玄初独自承担平西王的怒火。 “此我等公断!” 郑蛟麟不认为平西王会因此而怪罪他们,一来他们是为王爷着想,二来法不责众。 当下便要让人传话那明将王五,四川方面愿意借路。 马宝却止住他,道:“明军接连挫败,纵是能从我防线窜至陕西绿营后方,怕兵少难支,万一不敌如何是好?” 这倒是个麻烦事。 的确是个问题,明军自身兵力薄弱且连遭重创,哪里还有多少兵能用于袭击陕西绿营,别路借了明军却被打的灰头土脸,那不仅是个笑话,还会让四川方面难以解释此事。 也会让清廷对四川绿营更加警惕,若是因此裁撤四川绿营,众人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刘玄初眉头微皱,问马宝:“三宝的意思是?” 马宝竟道:“给我三千死士,我助他明军一臂之力。若事败,我马宝绝不苟活牵连王爷;若事成,死士随我回昆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是都统听我的 王五没想到四川方面不仅答应借路,还愿意出一支“志愿军”协同明军作战。 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带领这支“自愿军”竟然就是那个被康熙拉到燕京活剐三天,却是一声不吭的马宝。 这让王五更是惊喜交加。 无它,马宝堪称西营第一悍将,也堪称吴营第一悍将! 历史上,清军入关打了三场决定性的败仗。 第一役便是与明晋王李定国的衡宝之战; 第二役便是与明延平王郑森的厦门之战; 第三役便是与吴军大将马宝的永兴之战。 永兴之战是这三役八旗损失最大的,不仅被马宝歼灭一万多八旗兵,斩杀的都统、副都统更是多达数十。 也就是其所取得的战果不弱于王五在黄龙山取得的大捷。 堪称自有辽事以来汉族军队与满清八旗正面作战的最大胜利,也是会战级别的重大胜利,直接为吴军大举北进奠定基础。 所以马宝不仅是永兴之战的汉军主将,也是衡宝之战的参与者。 便是两个“大满贯”都有他一份。 如果不是吴三桂陡死,迫使马宝不得不焚营撤军,吴军就不会丧失战略主动,从而步步受制最终覆亡。 纵观马宝一生,是将反抗满洲鞑子刻在骨子里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用担心此人有反复心思。 不过马宝对吴氏家族过于愚忠,以致放弃战略要地四川领军回援昆明,终至败亡被擒。 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历史在王五的作用下已然发生改变,不仅利用穆里玛兵败成功扩大战果取得“联鳌抗清”开启和谈的效果,也利用吴系诸将的反意取得“联吴抗清”制衡清军的机会。 只要能打疼陕西清军,本应灭亡的明军就有保存以待将来的机会,说难听点继续苟延残喘也可以。 不管是什么,都得打疼陕西方面! 如此一来,悍将马宝的助战自是让王五欣喜若狂,因为他的确兵力不足。 想要从四川绿营防线穿过偷袭陕西绿营后路,并且取得重创陕西绿营的效果,至少需要四到五千人马。 而王五能够调动的只有一千多人,也就是其从武昌、荆州带来的骑兵。 这点兵力取得一两场奇袭胜利是可以的,但对上大股陕西清军也是相当吃力,故而需要正面战场三位老帅能够拼尽全力牵制攻入茅麓山北线的陕西绿营主力。 从而让王五这支敌后偏师能不断扩大战果,最终迫使陕西清军主力解围撤退。 没了北线压力,穆里玛也好,张长庚也好,凭什么让明军全体剃发? 不服,再打就是。 现在有了马宝的三千精兵助战,即便三位老帅不能在第一时间予以配合,王五觉得也可以将陕西提督王一正的菊花捅爆。 毕竟,王一正做梦也想不到敌人会从友军防线迂回到他屁股后面。 近五千披甲精兵够他喝一壶的了。 “将军高义!” 出于对抗清前辈的敬重,王五自持下礼,心中也有拉拢这员悍将的心思。 纵是今日不能为他所用,将来未必不能。 毕竟,吴三桂死的早。 吴三桂死后,吴军集团犹在并又坚持了几年,所以同马宝一样的吴军悍将有很多,这些未必不能在将来为他所用。 未想马宝却挥手道:“我非助你明室,实为平西王。” 一言表明此次助战原则。 正如他当年投降时所言我降王爷非降大清,这次助战也是为吴三桂而非为明室。 其中利益关系王五自是明白,也不二话径与马宝商议起进军路线。 欲重创陕西绿营,必先焚其粮草重地猫儿关,此地直线距离不到百里。 四川绿营让开黄草坪一线,明军可由黄草坪再返老木崆,继而从老木崆北侧潜至猫儿关。 轻装昼夜疾行不携带任何辎重,最快一天半能抵达。 军情紧急,王五也不矫情与马宝客套什么,当下便回去召集人马。 一听竟要同四川绿营一起攻打陕西绿营,王五手下那帮人可谓也是惊掉下巴,好半天才接受这一事实。 “五哥这脑袋瓜子不知怎么长的?鞑子大将军听他的,那个总督也听他的,现在连四川的绿营都肯出兵帮咱们,真他娘的” 狗剩真是佩服,也想不通这些鞑子的高官怎么就一個个的偏帮起他们来。 一个多月前狗日的清军还往死里打他们呢。 这个把月就变天了? “你问我,我问谁?” 徐霖也是一头雾水,要说四川绿营愿意借条路给他们是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目的,他信。 因为将军说过四川绿营背后的主子是吴三桂那个大汉奸,而鞑子朝廷对吴三桂非常猜忌,所以四川绿营有可能“养寇自重”与明军达成密约。 但现在人家不仅借路还借兵,就差跳起来说他们是反清复明的。 这就太过于神奇了。 不知道将军是怎么说服那帮人的。 王五没时间对部下解释大势与政治相结合会产生什么样的微妙作用,也没法解释统一阵营的厉害性。 张长庚却知道,无非是利用吴三桂一系同清廷的矛盾而矣。 但他没想到四川那帮胆大妄为的家伙除了放水“借路”外,竟然还出兵协助明军对付陕西绿营! 总督大人脸当场跟驴似的拉的很长,然后请求王五千万不要暴露他的身份,只说他是军中书办即可。 对这个要求,王五予以满足,但还是对这个不想跟吴三桂扯上关系的封疆大吏说了一句:“你是汉人,难道真见不得我汉人半点好?” 张长庚却闷声道:“我已抬入汉军。” “噢?” 王五诧异,“哪个旗的?” “汉军镶黄旗!” 张长庚很自豪,他努力了二十年才成功抬旗,是人生最为灿烂的一笔了。 “那你就听我的,错不了。” 王五双手哈了口气搓了搓,“我是汉军镶黄旗都统。” “” 张长庚噎的半天说不上话。 朝廷(政府)职务,他是湖广总督,大于荆州总兵。 但穆里玛真要为这小子请了个镶黄旗汉军都统,那在旗内自己这个总督的地位却低于这小子。 尼玛啦个雀子的,什么玩意? 究竟八旗大,还是朝廷大! 辛辛苦苦二十年,真还不如一个反贼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缠头裹手杀贼 旗职大,还是朝职大,这个由张长庚自个去理。 王五才不屑得去捋其中关系。 反正他又不去燕京真当那个鸟玩意的汉军都统。 除非鳌拜发衣带诏给他抓大玉儿和康熙,不然打死也不会进京清君侧的。 笑话,你鳌拜怕满洲八旗记恨,他王五就不怕了? 黄龙山一战死了那么多真满洲子弟,就算有鳌拜护着,王五都怕进京后被满洲仇家找上门,落個孙可望被乱箭射死的下场。 张长庚的书办身份很快落实,同时也给自己编了一个新名字——张宝胜。 可能是觉得自己总督形象以及身上散发的气质不像一个书办,容易被四川那帮反骨仔看出端倪来,张长庚一咬牙又跟王五借了把匕首将胡须全给剃了。 硬剃! 刚开始割的还好,后面刮得嗞嗞的。 完事,鼻子下面和下巴硬拉出的小口子都不下五条,红殷殷的冷风一吹,真就受了老罪。 别说,没了胡子的总督大人不仅看着年轻许多,气质也一下降了下来,再把身上的总督官服脱了重新换一身,还真就像个秘书(书办)的样子。 王五瞥了眼,老实讲张长庚这模样起码正科主任级别。 就是不脱衣服是个官,脱了衣服还是个官。 官威这东西,只分有无,不分大小。 队伍很快集合完毕,除甲衣外只携带武器,其它东西一律不带。 口粮都不带,途中有四川绿营提供的补充点。 因为进入山区原因,明军没有带多少战马过来,拢共军中就三十多匹便全部交由一小队带回关口垭。 马宝派了一队联络兵来,领头的“联络官”是四川绿营一个叫程高的千总。 可能是来前已被嘱咐过,程高过来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告知两军会合地点。 当下在程高带领下,由1520人组成的明军突袭队伍启程向北进发。 两个时辰后,差不多同时出发的马宝部与明军前后脚抵达一处名为虎翼寨的地方。 此寨原驻防的营兵已经奉命撤走,却将甲衣、弓弩、火器及粮食等物资留了下来。 也就是人走东西全留。 两支队伍碰头那刻,双方将士都是好奇打量对方,原因是两支队伍的装束是一模一样。 本就一样,一方是四川绿营,一方是湖广绿营。 如果不是清军胸前多了一个“兵”字,他们与仍在坚持抵抗的明军其实也没有区别。 甚至连八旗兵也是沿用的明军装束,就头盔变为尖盔而矣。 成份上,马宝部这三千绿营精兵甚至比王五部的明军含金量还要足。 因为这三千人是从四川提督郑蛟麟的督标、四川总兵谭弘、抚剿总兵梁加琦的总兵标营抽调出来的。 郑的督标兵出自原明关宁军;谭弘部是三年前才降清的明卫所正规军;梁加琦部则是原西营出身的明蜀王刘文秀旧部。 而王五部下多出自农民军的顺营。 说句难听点的,几家就谭弘部朱明含量最纯。 双方会合后泾渭分明,各自与寨中分营而列,彼此不打听、不交流,甚至不说话。 事先都交待过。 “抓紧做饭,吃饱出发,路上不能耽搁。” 见到王五后,马宝也不多说,让手下带王五的人去取寨中粮食分发做饭,各家管各家。 王五点了点头,扭头吩咐张长庚:“张宝胜,你带人去领粮。” 气得张长庚嘴动了几下,终因害怕暴露身份老实带人去领粮。 未过多时,虎翼寨便是炊烟袅袅,饭香扑鼻。 两支队伍士卒各自狼吞虎咽,均是视对方不存在。 饭后又给士卒半柱香方便,尔后便继续启程向黄草坪方向行去。 后面还有老木崆一处补给点,因而不必携带干粮。 主打就是一个快。 马宝部在前,王五部在后,同先前一样一路不打旗帜不说话,几千人绵延十里地沿着崎岖山道默默向北行进。 若非途经之地鸟兽惊遁,这支队伍便如真空一般在巫山之中穿梭。 穿过黄草坪再回老木崆时,王五有隔世之感。 一个多月前他尚在巫山之中苦苦挣扎,不知路在何方,唯抱定牺牲之志试图杀出个黎明来。 今日,却为了保存最后的抗清军民不得不剃发降清,又为和谈不破裂同吴三桂的人联合对付忠于清廷的陕西绿营。 这经历,不是唏嘘,而是真就说不出来的怪。 非从头到尾经历的人,很难理解。 正如前世历史清军剿灭明军后没几年,吴三桂却掀起一场反清高潮般荒唐。 老木崆这边也是人去寨空,同样粮食留了下来。 吃完饭,又每人领了一份口粮后,队伍趁夜色继续向北行进。 除前方带路士卒打火把照明外,后面的人均拽着前面人的兵器前进。 途中有掉队的自行返回,有坠崖落坡的也是一律不管。 经昼夜行军,及至丑时末(约凌晨三点),穿山越岭的突袭队伍摸到了陕西绿营囤积粮草的猫儿关。 此关规模较大,守军人数不详,但应不低于千人。 守军防御情况也因夜色难以查明,王五同马宝简单两句话便做出趁夜强攻的决定。 不管猫儿关有多少守军,直接攻过去。 “缠头!” 王五当着马宝等人面直接吩咐掌旗官张鹏羽传令缠头。 “缠头!” 随着军令的传递,王五部下士卒军官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裹在额头,以示敌我区别。 马宝部自也有区别敌我的标识,但不是以白布缠头,而是以白布系在肩膀上。 这是当年一片石之战多尔衮令吴三桂部做的标识。 马宝意明军同他们一样系肩,但被王五拒绝,只令所部缠头。 因为白布系肩不为顺营接受。 也是一种政治态度。 待部下士卒缠头完毕,王五又传令:“裹手!” 在马宝疑惑目光中,王五手中多了一条红巾,之后红巾将长刀同他的右手紧紧缠在一起。 连续缠了几道,王五左手与牙并用在红巾上打了个死结,之后提刀朝马宝看去,沉声道:“愿与将军共杀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家伙有点倒霉 其实完全不必强攻,只需等到天亮派一队人过去骗门就行。 驻守在猫儿关的陕西绿营压根不知道友军会“叛变”。 四川绿营突然向巴东出兵的“异动”情报,在湖广和四川两方心照不宣下淡化处理,以致陕西方面根本没有接到相关通报。 这就是三省联合会剿,却各负责一摊自成指挥体系的弊端。 一些重要情报若是被有意隐瞒,那彼此之间根本无法做到情报共享。 更休说这其中还涉及清廷内部派系之间的勾心斗角。 不断的胜利会让这些问题变得不成问题,不断的失败却会让这些问题不断被放大。 何况这夔东多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多了一个可以撬动局势的契机! 结果就是对防线右侧的四川绿营,陕西方面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之心,轻易就能被诈开营门。 不过此时离天亮至少还有一個多时辰,几千人伏在猫儿关附近很容易被人发现。 一旦猫儿关守军被惊动,再想诈开就基本不可能,等待突袭队伍的势必是一场硬战。 如此还不如趁夜强攻直取的好。 至少夜色能为突袭队伍提供最好的掩护,也能无限放大夜袭的威力。 不管什么时候,先发制人总能抢先一步。 在王五的部署下,两支队伍向猫儿关摸去。 无声无息,危险向守军步步逼近。 最先接近猫儿关的是王五部下曹迪威带领的一支百人队。 这支队伍同其它队伍不同,成员除头缠白布以为敌我标识外,竟是每人都穿有一件用树叶、青藤、树枝编织而成的“草衣”。 草衣是王五在路上心血来潮让人赶制的,因为这可以让队伍白天都不容易被敌军发现,更何况是深夜。 王五亲兵出身的曹迪威任务就是夺门,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大门。 另一支由狗剩指挥的队伍则是负责“远程攻击”,即以缴获的满洲大弓射杀营门及寨墙上的守兵,为夺门的队伍减轻压力。 之所以使用弓箭而不是火铳,是因为近距离攻击弓箭比火铳的准度更大,穿透也更有力。 火铳发射后形成的烟雾一时半会无法散去,也会让进攻方的视线受到遮挡。 由于地形原因,无法投入更多的队伍用于夺门。 猫儿关是一座依托山势修建的营寨,只有东边一座出口。 山道就在关口下方,往东是茅麓山,往西则是竹山,往南便是老木崆,往北是原始森林。 寨内地方很大,又三面临山,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故被陕西提督王一正作为大军粮草囤积地。 由于地处后方,加之周边明军的军寨都被扫空原因,猫儿关的守卫明显松懈,直至被突然射出的利箭连续击中数人发出惨叫声后,关内值守的营兵方才意识到敌袭。 然而已经迟了。 “上!” 见寨墙上的守兵被己方箭枝压制,一路贴着山脚顺着山道匍匐过来的曹迪威持刀跃起,向着营门猛冲而去,使出全身力气对着木头制成的营门砍去。 上百把大刀、长斧同时劈砍。 “敌袭,敌袭!” “明军杀来了!” “铛铛铛!” 关内守军的示警声与铜锣声交织在一起,既是尖利又是刺耳,让原本一片寂静的猫儿关瞬间大乱。 “放箭!” 狗剩指挥弓弩手不断朝寨墙放箭。 悬挂在营门上方的灯笼以及寨墙上每隔十步就插着的火把,让值守的营兵跟活靶子一样根本不敢探头,只得将脑袋缩在寨墙后拿盾牌顶在头上向后方不断告急。 偶有几个胆大的听见下方明军正在劈砍大门,也只是硬着头皮站起朝下放上一箭、或打上一铳就骨碌又蹲了下去。 哪里敢探出半个身子攻击下方的明军,那样跟送死没有区别。 “砍,快!” 曹迪威指挥所部拼命劈砍由一根根粗木制成的营门,视线内已经有守军从营房冲出拿着兵器慌张向营门赶来。 很乱,不时有营兵同自己人撞在一起,显然都被突然的敌袭惊破了胆,乱了阵脚。 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粗木制成的大门终是被砍出数个可容人钻过的缺口。 “过去挡住他们!” 曹迪威二话不说提着长刀钻了过去,带着十几个钻过来的手下毫不畏惧朝对面正奔过来的守军冲了过去。 其他人或继续劈砍,或钻过去杀敌。 见己方有人突了进去,狗剩立时带着弓弩手抵近大门,一面压制两侧寨墙上守兵,一边分出人手帮助将木门彻底摧毁。 “不好,明军破门了!” 最先带人赶到的一名绿营哨官硬着头皮举刀向前方冲去,可看到对面挥舞而来的长刀,以及营门处黑压压正在破门的明军,这哨官竟瞬间失了胆气扭头往回跑。 不想却是同后面跟来的一名手下撞了个满怀,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胸口就传来钻心巨疼,继而如同被抽了筋般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李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望着扎在哨官胸口上的长刀,营兵丁四脸都白了,他真不是故意的,而且他也不知道李头会突然转过身往回跑啊。 愣神间,眼前就有黑影杀到,武器戳在哨官身上的丁四吓的张口就要喊饶命,可没等声音出来,一道刀光就从他的脖子掠过。 “噗嗤”一声。 丁四听的很是清晰,并且可以肯定声音是从他的脖子发出。 不出意外,他中刀了。 倒地时,只见一名手持大刀的明贼从他身边跃过。 “呃…” 发不出声音的丁四瘫坐在地,面前是刚刚就跪了的哨官李头。 “你娘的丁小四,我日” 发出最后的咒骂声后,李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眼睛。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么个死法。 早知道不如和明贼硬拼了。 丁四也支撑不住,脑袋重重向前倾去,“咚”的一声同李头的脑袋砸在一起。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疼。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又依稀听到了营门被人撞倒在地发出的“嘭咚”声,之后耳畔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模糊间,似乎有个手中提着长刀的明贼走到他和李头面前,看着二人的样子,那明贼还咦了一声,喃喃自语一句:“这不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们怎会有辫子! “马镇,他们攻上去了,我们也上吧!” 见明军已经破门,一名为高大节的游击提着一杆长枪走到马宝身边请战。 此人极为悍勇,原是平西王帐下都统胡国柱的亲兵,两年前转迁四川绿营谭弘部任游击一职。 此次行动从谭弘部抽调出来的一千镇标营兵便由高大节指挥。 事后这些营兵连同高大节本人都将秘密前往昆明转隶平西藩下镇兵,一同转去的还有这些营兵的家眷。 战死者开三倍抚恤,子女皆养,伤者亦安置。 如此安排,自是防止泄密。 这次行动比较复杂,除了确保行动目标达成,四川方面也要确保消息不走漏。 毕竟这次行动并未得到平西王的同意,完全是四川方面擅作主张。 如此,自然不能出现意外。 马宝正欲同意高大节领兵出战,指挥另一营人马的梁国栋却出声道:“马镇,我看这支明军挺能打的,不妨等等看。” 此人是抚剿总兵梁加琦的侄子。 其意明军人数虽不多,但无论军官士卒皆有牺牲之志,战力战术也皆难得,故而可让明军与关内守军多拼杀一会,以消耗这支明军实力。 这样将来平西王起事后可以更好操控明室,不虑明室因有依仗生出它念滋生事端。 “满清乃中国最大贼,今又占中国大半,当合各家共同对贼,以削贼清实力,岂能各怀鬼胎,重演明亡旧事?” 马宝看了眼梁国栋,其原为大西军后随孙可望归明抗清,可以说从头到尾经历了西营如何从胜利走向灭亡。 不是不能战! 而是派系斗争所致。 孙李内讧让原本最有希望北伐成功的西营就此崩塌。 前车教训犹未远矣,他马宝虽已剃发降吴三桂,但反清之心从未绝过,今日难得有明军主动与吴营联合削弱清廷,岂能再让当年遗憾重演。 看在梁国栋伯父面上,马宝没有斥责于他,只要高大节速速领兵出战,不必保存实力,务求速战速决。 梁国栋见状不好再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站在平西王角度,他的提议也不算错。 明军都死光了,只剩一个劳什子韩王不是更好? 边上统领四川提督标营参加行动的参将巴养元对梁国栋的馊主意颇是不屑,因为明军本就山穷水尽,能用之兵不过数千,于那茅麓山苟延残喘又何好忌惮的。 再削弱下去,怕清廷都不肯与明军和谈,万一清廷真要全力围剿明军残部擒杀了那韩王,王爷将来以何为大义号召天下。 当真是目光短浅。 “末将去了!” 高大节想的没那么多,既然上面决定捅陕西绿营一刀,那他就往死里捅。 什么明朝,什么清朝,他不在乎,他只知道是平西王他老人家给了他高官厚禄,是胡都统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而矣。 高大节带所部兵出战后,马宝命梁国栋领所部警戒东边,巴养元领所部警戒西边,防止猫儿关守军困兽犹斗导致无法速决,另有陕西兵赶来增援。 关内,王五指挥所部已经突入,并抢占了关门及寨墙等要地。 局面已经是关门打狗之状。 无论关内有多少陕西绿营兵,只要无法突出,在“明吴联军”的联合打击下必定覆没。 然而在击溃一股试图夺回关门的清兵,明军深入时却遇到麻烦。 原因关内地形极为奇特,中间区域平坦宽阔为囤粮所在,四周地势却偏高,因此陕西绿营在高处修了不少防御设置,令得对地形不熟悉的明军一时难以迅速控制全关,从而给了清军喘息之机。 已有部分清军形成有组织抵抗。 铳声、喊杀声在关内各处不绝于耳。 双方都在以命搏杀。 王五判断是守军的“指挥体系”发挥了作用,只是不知道守军的指挥部在哪,领军的是哪个级别的将领。 暂时也顾不得多想,带人将当面一排营房的营兵迫退,并顺手斩杀两名营兵。 其中一人的鲜血直接喷了王五一脸。 视线中,己方人马因为受制于地形原因不知道往哪打,有的更是因为不熟悉地形在乱兜圈子。 见状,王五果断下令:“哪里有敌人就往哪里打,哪里有铳声就往哪里打!” 掌旗张鹏羽立即带传令兵将此军令传达。 王五竖耳倾听,发现铳声最密集的地方来自左翼山脚下,便欲率部攻过去,沿着几处粮堆正推进时,突有一队手持火铳的清兵与他们迎面撞上。 “是明军,放铳,快!” 指挥该股清军的千总秦遇春立即下令射击,其部铳手来不及列队,只将火铳朝前方指去“砰砰”一阵乱轰。 烟雾顿时弥漫,呛人的哨烟令得敌我双方都无法看清敌人所在。 清军铳兵手忙脚乱装填火药,有手脚快的装好之后便朝对面放上一铳,能听到对面中铳明军发出的惨叫声。 但急促的脚步声却离他们更近。 如同迷雾中冲出一群夺人魂魄的厉鬼,数十身影从硝烟中冲出,挥刀向着这帮铳兵砍去。 近距离对付铳兵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贴身靠上去,不管死多少人。 刚刚险些被火铳击中的王五甚至都无法看清眼前铳手长什么样,手中大刀就重重挥落劈砍了下去。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条断臂连着手中紧握的火铳齐致落地。 “砍!” 几十名明军长刀手不断挥动大刀,零距离收割那帮或在忙于装填火药,或惊惶后退的清军性命。 人群中,残肢断臂如同下雨般不断坠落地面,喷涌而出的鲜血在夜色与硝烟中如同泼墨的山水画。 秦遇春本能挥刀格开正朝他劈下的大刀,可他的刀被震脱了手,对面的刀却依旧稳稳同手掌相连。 他看到了对方手掌上缠绕的红巾,也看到了对方额头上缠绕的白布,更看到了大刀朝他的面门直直劈下。 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脑门瞬间而入,没有骨头被切割的声音,只有五官被撕裂生生扒开的钻心巨痛。 舌头从已经豁开的嘴中掉落前,秦遇春发出了最后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辫子!” 第一百八十章 有大鱼! 有的人头上没辫子,心中有辫。 有的人头上有辫子,心中无辫。 王五是后者。 有没有辫子,都不影响他抗清的决心。 至于他为什么有辫子,那个被其一刀砍死的陕西绿营千总是无法知道答案了。 不过脑后这根辫子也不是他的,而是狗剩不知道从哪找的根给他缝在帽子上的。 他自个的那根辫子在进入根据地后就割了,时间短新长的头发不足以结辫。 只能随便弄根应付下穆里玛。 迫退这股清军铳兵后,王五即带人向左翼山脚下冲去。 直觉告诉他,那里依山势修建的几座类似吊脚楼的建筑,很有可能就是守军的“指挥部”。 不将这个指挥部端掉,关内还在负隅顽抗的陕西营兵不会轻易崩溃。 也就是擒贼先擒王。 途中汇聚徐霖等人,又命人立即点火焚烧清军粮堆,即便不能全歼这猫儿关的守军,也得让围逼根据地的几万陕西绿营没饭吃! 营门处,“友军”正在鱼贯而入。 “无白者皆杀!” 高大节指挥所部进入关内后,见明军似乎没有完全控制局面,便带人上到寨墙观察片刻即带人向北侧冲去。 那里建筑不少,又有不少溃兵往那個方向涌去,因此高怀疑守将有可能在那里。 同王五打的一个念头,都是要端掉守军指挥中枢。 然而两人却是一个往西,一个往北。 沿途高部遇到几股头缠白布的明军,双方士卒互相扫视一眼后合力继续追杀清兵。 但凡发现没有系缠白布的一律就地格杀。 营门附近的抵抗基本结束,只零星溃兵东躲西藏。 接近一座看似跟寨堡差不多建筑前时,高部突遭一股人数不低于三四百的营兵反击。 几轮铳射后,该股营兵便冲上前来与高部肉搏,指挥官是一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参将。 可能就是此地守军主将。 厮杀中,怎么有辫子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一些没注意对手是以白布区分敌我,还以为是自己人的陕西营兵愣神间就被砍翻在地。 “有白布的是敌人!” 反应过来的守军开始大声提醒同伴,否则误杀肯定难免。 “跟着我往外冲!” 守军参将约摸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虽然年轻但极是凶悍,手持一杆长戟带领亲兵和部下不断向外冲杀。 面对乱局,竟是出奇沉着冷静。 一看就是将门虎子。 此人正是太子太保、甘肃提督张勇长子张云翼。 清廷为防父子兄弟同在一军生乱,故父在一地任职则子必在另一处任职,既是防止生乱也是人质意思。 张云翼年纪轻轻就能为参将,与其父张勇肯定脱不开关系。 却非纨绔二代,自幼便从名师习武,与陕西绿营任职以来深受提督王一正赏识,总督白如梅更赞其为虎父无犬子。 关门突然遇袭确是出乎张云翼意料,冷静之后立时组织士兵发起反击,但张云翼也未想到来袭明军竟然有辫子,困惑之余也未多想,只以为是明军假扮大清兵。 上个月陕西将军咨文各处提过此事。 驻防八旗副都统杜敏就是被一支假冒清军的明兵偷袭而死。 只急于突围的张云翼碰到了他一生最大的敌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劲敌——高大节。 混战中,张云翼看到了手持长枪的高大节。 高大节也看到了他。 彼此皆是确认对方就是主将后,两人不约而同向对方逼去。 在快接近高大节时,张云翼手中长戟便闪电般刺向高的咽喉部位。 长戟快要刺中高咽喉时,高的身影突然向右一转,使张云翼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 不等抽戟再击,高大节手中长枪已向他扫去。 自恃勇武的张云翼毫不在意以长戟格当,岂料戟枪交汇瞬间,整个人如被千钧重击般向后飞腾而去。 直飞出七八尺重重落地,继而胸口没来由一股郁气,“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娃还嫩着!” 高大节冷哼一声持枪上前,闪着寒光的枪头直接朝张云翼脸上戳去。 未及直腰的张云翼来不及躲闪,右眼瞬间被高大节长枪戳中,疼的惨呼一声。 “大人!” 张云翼的亲兵冲上前来要抢人,可高大节只将长枪如游龙般一甩一拖,三五人就被扫倒在地。 “小子,要你命的是高爷!” 手腕猛的一抖,长枪如被震动一般直接捅进正捂着眼睛哀嚎的张云翼咽喉。 又听高大节猛的一声怒吼,竟将一百多斤的张云翼身子凭空挑起,于空中转了三四圈后才被狠狠抛到远处。 伴随一声扑通,将门虎子张云翼竟就此毙命。 “报仇的来!” 高大节看向一众营兵,长枪掷地,鲜血顺着枪尖不停滴落。 “来啊!” 见无人敢上前,高大节竟又是一声怒吼。 这付凶神模样吓坏了那帮营兵,胆怯同时四散而逃。 “追,莫让他们跑了!” 高大节率部猛追,原以为此战随那参将毙命就此结束,不想又接二连三遇到几股营兵顽抗,其中还有八旗兵。 这让高大节不禁眉头微皱向四周看去,最后发现西侧依山搭建的几座吊脚楼内人影攒动,不时有人从楼中冲出喝喊组织营兵顽抗。 有吓破胆的营兵甚至被那楼中冲出的当场斩杀。 “你们去肃清此地残敌,其他人跟我去那里!” 高大节提枪在手向着西边奔去。 到地后,就见头缠白布的明军正与一队守军厮杀。 守军人群中也有八旗兵身影。 王五看过高大节,但不知此人是谁,但见其带兵助战,不由朝其点头示意。 高大节也点头以示招呼,尔后长枪朝远处吊脚楼一指,沉声道:“可能有大鱼。” “大鱼?!” 王五微怔之后四下扫了眼,发现遍地血泊中有个未死的陕西营兵正在往营门处爬。 动作很轻,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显然是想趁乱看看能不能侥幸活命。 结果就是无声无息爬出十几丈,脑后突然一疼,辫子被人提在手中。 求生本能让这营兵失声喊道:“莫杀我,莫杀我!” “不杀你,你只需告诉我楼里的是谁!” 王五将这伤兵身子给翻了个,用刀指了指类似吊脚楼的那几幢建筑。 那伤兵竟是一点也不犹豫便说楼里是前天来的八旗兵,听上面人说带队的是个什么都统兄弟。 一听是八旗都统兄弟,王五和高大节都是精神一振:确是条大鱼。 高大节喝问那伤兵:“哪旗的?” “好像是汉军,对,汉军镶蓝旗的,说是他哥和他爹都是这个旗的都统,姓李什么的。” 那伤兵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因为更多的信息他上面的哨官、把总都未必知道。 王五点了点头,他说话向来算数,岂料一杆长枪突然戳在这伤兵胸口。 瞬间,便要了这伤兵的命。 收枪后,发现王五疑惑看着他,高大节没有任何解释,只闷声道:“一个都不能留。”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说不留就不留 汉军镶蓝旗都统的兄弟,的确是条大鱼。 更休说这家出了父子两都统。 无疑是汉军中的杰出人物,或者说是汉奸中的翘楚之辈。 印象中,能做到都统这一级别又姓李的,大抵应该是西屋里额驸、也就是最早投降奴尔哈赤的明将李永芳这一支。 李永芳这一支出了不少大人物,总督、巡抚、将军、都统都有。 因为这一支是得到爱新觉罗家族特别关照的,视为满洲而不是一般汉军。 所谓的“汉军八大家”就有他们一家。 但究竟那条大鱼是不是李永芳的后人,王五就不知道了。 毕竟,他又没见过汉八旗的同事,哪晓得哪个是哪家的。 高大节似乎知道什么,但他没有说,只部署手下士卒对这最后一股“顽兵”进行无情绞杀。 猫儿关内此时火光冲天,除西边以外基本都被肃清。 空气中弥漫的已然不是呛人的硝烟味,而是粮食被烧糊的焦味。 闻着,还挺香。 可供几万人吃上半个月的军粮,就这么被无情大火吞噬。 背后,是西北百姓的汗水,是无数民夫的血泪和生命。 马宝见关内迟迟未能拿下,以为碰到什么硬茬子,派巴养元带人过来增援。 唯一能出关的营门被巴养元的人牢牢堵死。 陆续集结的明军同吴军数量超过两千余,将关西除山脚一面围得是水泄不通。 楼内的那条大鱼坐不住了,知道即便天亮他也等不到援军,终是下定决心突围。 由300多汉八旗兵同几百陕西绿营兵组成的突围集团在其指挥下拼命向外冲,但已经错过最佳突围时间。 箭声、铳声瞬时大作。 连绵不绝惨嚎声中,被八旗兵顶在前面的陕西营兵顿时仆倒一片。 他们中很少有披甲,大多是在睡梦中惊醒匆匆御敌。 王五部同高大节指挥的营兵手持大刀不断冲阵反杀,已知大势已去的营兵开始放下武器投降,但不少人刚跪下就被后面的八旗兵打死。 “敢降者死!” 在那条大鱼的严令下,残余营兵被汉八旗的人威逼着进行了最后一次冲锋。 死亡冲锋。 这次冲锋起了点效果,促使“联军”防线为之松动,但依旧没能突出。 山脚下到处都是尸体。 一名八旗佐领拼死从缝隙中跑出,未等跑出数步,一杆长矛就同利箭般将其钉在前方正在燃烧的粮堆上。 掷出长矛的是高大节。 那汉八旗的佐领并没有当场身死,而是被烈火活活烧死,凄厉的惨叫声如鬼嚎一般。 王五也是惊住。 不是被那汉军佐领的惨状惊住,而是惊讶那个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吴军将领是如何做到在几丈外一击毙命的。 这個距离,王五自信可以将长矛当标枪掷出,但绝不可能将一个大活人的身体给洞穿,且将人钉在那一动不动。 如此神力,怕是三国吕布、张飞一流再世了。 吴三桂帐下还有这等猛人? 王五搜遍脑中印象,依旧想不起这人会是谁。 正当他准备上前询问对方姓名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高大节,你这身手是越来越行了啊。” 说这话的是带兵过来增援的巴养元。 高大节? 王五细细思索这个名字,心头突然一跳:难道此人就是三藩之乱时被清廷认为吴军三大悍将之一的高得捷? 若是此人,那就可以解释刚才这不可能的一幕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世上比他王五能打的多了去。 “这家伙太弱而矣。” 高大节瞥了眼过来的巴养元,转身看向还剩数十人的八旗兵,以及被八旗兵护在中间的那条“大鱼”。 他知道这人是谁。 前定西将军、镶蓝旗都统李国翰的次子李桑额。 其兄海尔图是现任汉军镶蓝旗都统。 想到其父李国翰当年虽奉清廷之命监视平西王,但在汉中几年于平西王也算照顾有加,后与平西王一起领兵入滇时死于军中。 不过李国翰死前给清廷上了一道折子,称吴三桂并无反意,请朝廷放心任用。 再有李国英的作保,清廷这才放手让吴三桂领军。 故而李国翰于平西王也算有恩。 其兄海尔图又是镶蓝旗汉军都统,若能暗中拉拢加来或许可为王爷所用,念及此处,高大节便走到人群前扬声朝被八旗兵护着的李桑额喊道:“二公子,你可识得我?” 对面沉默片刻,有声音传出:“高大节,平西王这是要反吗!” 手持长枪的高大节立时否认:“平西王并未反叛朝廷。” “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说话间,汉军镶蓝旗协领李桑额从旗兵当中穿过走到高大节对面。 高大节迟疑了下,道:“二公子,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若二公子信得过我高大节,不妨在我军中呆些日子。” 意只要李桑额放弃抵抗,他可保其一命。 至于后面怎么办,自由平西王他老人家决断。 李桑额似在寻思,继而问高大节:“胡将军在这里吗?” 胡将军便是平西王女婿也是其麾下大将的胡国柱。 高大节早年就是胡国柱的亲兵,驻防汉中期间与李国翰诸子结识。 “胡将军不在这里。” 高大节并没有骗李桑额,胡国柱眼下在昆明。 闻言,李桑额眉头微皱:“这里你能做主?” “可以!” 高大节给予肯定回复,马宝那边若知李国翰的儿子在这里也会这么办。 “那好,我信你一回。” 李桑额知抵抗下去自己必死,落在吴三桂手中却多半能活,当下拿定主意命手下放下武器,径直朝高大节走去。 然人未及高大节面前,突有一身影跃至,继而寒光一闪。 李桑额猝不及防,身形为之一晃,当场中刀倒地。 长刀直接砍在其脖子上,已然使其尸首分离。 毫无痛苦。 “你干什么!” 望着被砍了脑袋的李桑额,高大节大怒。 “没什么,阁下说过一个都不能留,不管是谁!” 王五面无表情的将滚落在自己脚下的脑袋踢到一边,看了眼染血的长刀,随手在“大鱼”身体上来回拭了下。 之后朝自己部下一挥手,顿时上百把大刀朝一众还未反应过来的八旗兵砍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平西王可愿为我老泰山? 高大节还算冷静没当场带兵同王五“内讧”,但却将“官司”打到了马宝处。 王五承认马宝比他大。 论在明朝爵位马宝是淮国公,王五只是被“钦命御营提督各省兵事大将军”李来亨暂授挂印湖广总兵一职。 而李来亨的临国公封爵跟马宝同级。 就是马宝若未降吴三桂,他王五在马宝面前就是小弟。 论在清廷的官职,马宝是平西藩下右都督忠勇营总兵官,王五是权署荆州总兵,汉军镶黄旗都统未实任前他比马宝低了两级。 论兵,更是没有人家马宝多。 论反清的决心和取得的战果,实际也不及马宝。 何况眼下需要马宝带领的这支“志愿军”助战以解茅麓山之围,否则光靠他手下这千把人是成不了事的。 如此,只能同高大节在马宝面前打这个“官司”。 刚刚带兵进关的马宝被这场莫名而来的“官司”搞的一头雾水。 待听高大节说被杀的是李国翰次子桑额后,马宝眉头也不禁微微皱了皱。 他知道李国翰对平西王有恩,因此平西王对李家也颇是照拂,这要知道桑额死在他们手中,怕是平西王定会暴跳如雷。 因而,便想将此事压下。 但又知高大节性子暴躁,故若不能为其解开心结,指不定会把事捅到平西王处。 念及于此,便想让王五给高大节赔个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人死不能复生,没必要为这事影响双方下一步合作。 平西王将来是以复明为号召起事,而是自立旗号,马宝实际都无所谓。 他看重的是荆州! 将来荆州能不战而降,不亚于十万雄师。 这便是战略眼光。 王五能将荆州作为筹码,自也知道这一点。 前世历史上,吴三桂在湖南、广西地区势如破竹,使得湖北的局势异常危急。 为了集中兵力对抗吴军,康熙下令将清军主力集中在武昌、宜昌和荆州一带。 在意识到长江以南的武昌难以保卫后,长江以北的荆州便成了清军中线战场的基石。 也就是说荆州在谁手中,决定清胜还是吴胜。 郑蛟麟、吴国贵、马宝他们都是积年老将,又密谋反清早矣,恐怕平日没少推演起事后局面发展,如此能不知此地之重要? 故而才有借路又借兵的决定。 马宝出发点是好的,不想王五却不愿给高大节赔罪,其气愤说道:“将军须知造反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秀才做文章,不是女子绣花,更不是攀亲叙旧,造反是要杀人,是要死人的! 今日认这人,明日认那人,这个都统兄弟要照顾,那個巡抚小舅子是不是也要照顾 汉军是一家,绿营是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顾虑重重,你能拉人家,人家同样也能拉你,如此哪里能成事!” 王五阐述必杀那鸟都统兄弟的原因,就是断绝一切与清营有关的人和事。 要么不做,做了就得斩草除根。 不因人情而坏大事。 吴三桂起兵后降者如云不假,可其一死,同样也是降者如云。 为何? 还不是因为吴军阵营和清军阵营牵扯太深,没了吴三桂,大家就又开始盘算后路,结果就导致局面崩溃。 “平西王今日不肯起事,便是因这关节,将军若真心反清,便当杜绝此事!非我绝平西王后路,实为平西王将来大事计!” 王五表明态度,也将道理讲明,听不听是你高大节的。 他相信马宝能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高大节正在怒头上,一时半会肯定无法冷静思考其中道理,马宝见状让其先带人清理下关内物资,尔后看了看一脸凛然的王五,苦笑一声道: “大节一时心中难平可以理解,平西王为人素来仁义,于故人之后也甚为牵挂,若知此事怕是连我都要责骂。” “成大事者,绝不可手软。” 王五正说着,忽的心中一动,问马宝可知平西王有无一女婿名为王永康的。 “王永康?此人是谁?” 马宝疑惑摇头,平西王有三女,长女嫁胡国柱,次女嫁夏国相,幼女今年方十三,尚未嫁人。 王五吱唔叉过。 之所以问马宝知不知道王永康,是他想起一趣事。 就是吴三桂早年与一王姓将校性情相投,彼此便约定将来为儿女亲家。 当时吴三桂可能才二十多岁,并无女儿。 后来王姓将校调到别处死于关内平乱战事,死前生有一子便是这王永康。 王父死后,襁褓中的王永康被族人寄养邻家,长大后无一技之长到处漂零无依,三十多岁都没娶妻。 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油混。 后来不知哪个看相的跟这小子说你是个大富大贵相,没理由这般落魄的。 听的王永康心头狂喜,但全身上下翻不出几个铜板,实是不知富贵从哪来。 某日穷的没饭吃,便翻找父亲遗物看看有没有东西能拿去卖钱,结果发现遗物中竟有一封已为平西王的吴三桂与他家的缔婚帖。 激动之下,王永康就一路要饭到云南找到平西王府自称是平西王的女婿,险些被看门的打死。 还是其中一人觉得这事过于蹊跷,当慎重一些便往内通传。 六十岁的吴三桂听了此事后竟激动的认了要饭花子为婿。 因长女、次女均嫁人,便将年仅十几岁的幼女嫁给王永康,授为三品官,又叫人在苏州给女婿买了大宅一间,良田三千亩。 把个王永康着实快活了几年。 这件事一般人听后都觉王永康运气好命中带富贵,王五听着却觉可能真如马宝所言,吴三桂这人真仁义念旧。 那么问题来了,他也姓王! 年龄上差不了多少。 如此是不是可以冒认王永康成为吴三桂的女婿,以便将来吴三桂死后能顺理成章接收其部分“产业”? 反正王永康那小子现在不知道此事。 越想越觉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化名张宝胜的总督大人看的好奇:“伱在笑什么?” “没什么,” 王五想了想,对总督大人道:“我就是想起我姓王觉得好笑。” 尼马的。 没胡子的总督大人很想给对面一拳。 第一百八十三章 唯一的遗言 总督大人是真想一拳打死王五,因为他的笑话太冷了。 姓王的有什么好笑的? 神经病! 要不是眼前这小子刚刚一刀砍了李国翰的儿子,总督大人未必就不敢与其摔一跤。 骂骂咧咧的走了。 心中骂。 这场大火烧掉了陕西绿营继续围攻李来亨的可能,不出意外陕西提督王一正会马上撤兵。 没饭吃,怎么打下去。 陕西方面退兵,穆里玛同他只能就先前条件继续同明军谈。 也就是茅麓山上的明军余部不剃发。 内心深处,张长庚是希望李来亨那帮人剃发的。 不管什么原因,总能表明大清就此达成形式上的统一。 在自己任内结束长达二十年的明清战事,于张长庚而言终归是一桩功劳。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反正他一汉军也问不了满洲的事。 因为主导和谈的是鳌拜兄弟。 望着正在熊熊燃烧的粮堆,难免叹了口气。 大好局面突然逆转,是个人都不甘心。 奈何局面真就败坏至此,叫他张长庚能怎么办? 要怪,只能怪穆里玛。 曹尼玛! 总督大人“呸”了一口,老老实实去帮王贼统计伤亡人数去。 书办就得有书办的样子。 王五这边是真心发笑,并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穆里玛说给他弄个鳌拜孙女为妻,意将他牢牢摁在瓜尔佳战车上。 坚定不移为鳌拜保驾护航,王五是同意的,并且真的愿意带兵进京抓大玉儿和康熙。 甚至鳌拜弄不过康麻子被抓,只要少保能有“衣带诏”出来,他同样可以在荆州打响清君侧第一枪。 但让他娶鳌拜孙女为妻却是相当排斥。 众所周知,满洲女子相貌普遍不佳,尤其国初这会更是相当难看。 再者,满汉有别。 娶吴三桂的女儿为妻,却是十分心动。 印象中吴最小的女儿可能是陈圆圆所生,因此容貌应该不差。 相比鳌拜,吴三桂的家当也更大,而且对于王五的发展也更加有利。 这件事还不费什么力气,只要截王永康的胡便行。 仁义念旧的吴三桂连个要饭的都肯认为女婿,况一击败满八旗的年轻优秀将领呢。 就算日后知道女婿是假的,生米煮成熟饭,难道他老人家还能让闺女离婚不成? 至于王五的顺营出身,好解释的很。 当年爹被杀,儿子被顺军掳走养大便是。 理由多的是。 如何截王永康的胡? 可操作的办法有两個。 一是派人去苏州密寻王永康“杀人夺宝”; 二是派人去昆明守在吴三桂家大门口,只要发现乞丐就带走。 相较后者,前者更好办。 毕竟在吴三桂眼皮底下做手脚风险太大。 思来想去,只待此间事了便抽空去一趟江南。 杀人夺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王五想见一见张煌言。 内心深处,他总是放不下这位西湖的第三杰。 猫儿关内的战斗已经结束,明军方面伤亡共184人,吴军那边却少一些只伤亡了140余人。 这自是与明军主攻有关。 伤亡比占到了一成多,对于兵力本就紧张的明军而言是相当大的损失了。 这个时代想要一直确保己方伤亡低于某个数值,除了武器的更新换代,就是必须保证兵力始终占有巨大优势。 可惜,这两样王五一件都办不到。 如果没有马宝部助战,仅凭他这一千来人想要全歼猫儿关守军,即便达成至少也要牺牲四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将士。 也就是明军越是能打,结果却是越不能打。 因为,没有兵员补充的明军越打越少。 这也是王五不得不想方设法与清军停战的原因之一。 阵亡的110名将士遗体被就地焚化,只能将他们的骨灰带走。 伤员连同死者骨灰一起回去。 其实谁都知道二十多名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重伤员根本无法穿山越岭回去,也根本救不活,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给他们一个痛快,让他们不必在死前再承受痛苦。 因此徐霖请求由他带人给重伤的弟兄一个痛快。 “将军,这也是为他们好。” 徐霖认为要将这些重伤员送回去的话,需要额外再抽一百人护送,如此会让他们本就不多的人手更加紧张。 倘若能救活也值,问题是那二十多人不是断腿就是断胳膊,又或要害中箭中铳,压根没法救。 “除了敌人,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能由我们决定,更不能用为他人好的名义决定他人生死。” 王五将选择权交由重伤员自己决定。 如果他们不想承受痛苦则给予痛快,如果想多撑一会则安排人抬回去。 “想撑下去的我会想尽办法救治你们,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今后不管你们能动不能动,只要我没死便养你们一辈子,我死了有儿子就让儿子接着养,直到给你们送终。” 说完自己的意思后,王五让人取来纸笔。 要痛快的让人将遗言记下,以便将来有机会替他们完成生前心愿。 最终,愿意痛快走的有九人,想要撑下去的有十七人。 这个结果王五并不意外。 不怕死并不代表不想活。 让狗剩安排一队人护送伤员现在就出发回去,余下九人则由他亲自记录遗言。 然而让王五痛心的是,这九人根本没有遗言需要记录。 因为,他们于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 充满血腥味的屋子除了伤员的呻吟,没有任何声音。 王五放下纸笔,拿匕首走到一个肚子被长刀撕开的伤员面前。 他要亲手送这些勇士最后一程。 由于失血过多,这名伤员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 身体本能却让他时不时的颤抖一下,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 无法说话的伤员目光却很坚定。 匕首瞬间没入他的心口,心脏为之骤停。 拔出匕首,王五合上了对方双眼,走到下一人面前。 一个接一个送走。 每送走一人,王五的心都很痛,如同匕首扎在他的心脏。 只剩最后一人了。 是个大腿被长刀砍断,动脉断了的伤员。 看着很年轻。 由于失血过多,这名伤员的脸色很白。 王五蹲下,凝视着其目光,如果对方目光有半点犹豫,他都会立即让人将其抬走。 然而并没有。 “兄弟,来生见。” 王五颤抖将匕首贴在对方心口,正欲刺入时,这伤员突然艰难的张了张嘴。 见状,王五赶紧停下,将耳朵凑近倾听。 “将军,我叫柱子哪天咱们的队伍要是能路过榆林,还请将军将我骨灰洒在家乡我叔说过,那里是我们的根。” 支撑着用最后一口气说出遗言后,柱子的脑袋缓缓垂下。 许久之后,王五从地上起身,拿笔在纸上记下“周铁柱魂归榆林”几个字。 这是九人中唯一的遗言。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打进竹山城,活捉傅喀禅 从屋中出来后,王五下令将被俘的四百多绿营兵全部处死,以为阵亡将士报仇。 天已经大亮,猫儿关内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黑烟冲天而起,十几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俘虏的咒骂和讨饶声中,血腥的一幕上演。 放下武器投降的陕西绿营兵怎么也想不到等待他们的会是屠杀。 不少人在死前只一个念头——早知如此,不如同明贼血战到底。 执行杀俘的是徐霖和狗剩。 几百没有武器的营兵杀起来十分轻松,就压在下面用箭射、用铳打,之后再派刀手补刀。 这边明军在杀俘,那边马宝部却在埋锅灶饭。 一边是血腥味,一边是米香味。 远处传来的惨叫声丝毫没有影响马宝部下那些辫子兵的胃口,不少人甚至端着饭碗站在寨墙上看热闹。 同样在寨墙上的王五面无表情,他不动手马宝也会动手。 关门被破那一刻,就决定里面的陕西营兵没有人可以生还。 死人,才不会泄密。 化名张宝胜的湖广总督张长庚则看的头皮发麻,虽然他曾多次下令屠杀明军俘虏,也曾多次在武昌用酷刑折磨那些反清义士。 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浑身上下如同血管钻进虫子般难受。 “将军,吃饭吧。” 掌旗官张鹏羽将煮好的一锅饭端了上来,锅盖掀开后上面还有一片片蒸熟的腊肉。 味道很香。 猫儿关内存放的不仅是粮食,也有大量后方运上来的腊肉咸鱼。 可惜无法带走,只能同粮食一起烧掉。 王五也是饿了,坐下同亲兵们一块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才发现张长庚没吃,不由招呼道:“宝胜怎么不吃的?” “” 张长庚哪有心情吃饭,鼻间嗅到的血腥味和尸体焦臭味把他恶心的直想吐。 王五随便总督大人吃不吃,自顾自埋头狼吞虎咽。 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 屠杀持续一柱香时辰,真就是一个没留。 此战,击毙陕西绿营参将张云翼以下1600余人,汉军镶蓝旗协领李桑额以下汉军420人。 “联军”伤亡三百余。 敌我伤亡一比六。 马宝部虽然伤亡一百多人,却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 明军这边除去伤亡及护送伤员回去的,只剩不到1100人。 吃过饭后,王五同马宝见面商议下一步动作,却得知驻守此关的将领的是甘肃提督张勇的儿子张云翼。 这回高大节脸色难看的很,张云翼是被他一枪挑死的! 为何难看? 因为那个张勇和平凉提督王辅臣都是平西王器重的将领,逢年过节平西王都会派人给二将送去礼物。 胡国柱、吴国贵他们推演起事“兵棋”时,也将张勇和王辅臣视为西北可以呼应的重要力量。 也就是说被高大节亲手干掉的这個张云翼比被王五所杀的李桑额还要重要! 汉军镶蓝旗都统是尊贵,但手里其实没多少兵,也远在燕京帮不了吴三桂多少忙。 甘肃提督就不同了,实打实的绿营大员,有地盘也有兵,真能响应吴三桂的话甘肃就是唾手可得。 结果阴差阳错的把张勇长子给宰了,这事要被张勇知道哪里还肯为王爷所用呢。 “此人是被我明军所杀,诸位担忧什么?” 王五将马宝扔在桌上的张云翼腰牌随手放进自己怀中,言外之意这件事你们应该不会蠢得自己说出去。 他很清楚吴三桂对西北将领的招揽是以失败告终的。 王辅臣还响应了一下,那个张勇压根就没理吴三桂,不仅把其派来的使者送给康熙剐了,日后还成了剿灭吴军的大将之一。 也就是所谓河西四汉将——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孙思克。 “只能这样了。” 马宝也不婆妈,事情已经出了只能全推给明军,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当下同王五商量下一步行动。 此次双方联合作战,王五目的是替茅麓山解围从而使“和谈”顺利进行下去;马宝的目的则是趁机削弱陕西清军实力,为将来举事减少阻力。 双方目的虽不相同,但需求却是一样。 因此,按原定计划在夺取并烧毁猫儿关后,“联军”应当立即朝东直扑芝麻坪,趁陕西绿营尚未反应过来时再在其屁股捅上几刀,狠狠再干掉一批陕西营兵,然后撤兵。 “事不宜迟,趁消息没有传过去” 马宝意思半个时辰后全军就出发前往芝麻坪,但梁国栋却提出另一个意见。 就是前线的陕西提督王一正一旦得知后方储粮重地猫儿关失陷,肯定会吓的立即退兵。 因为王一正会害怕后路被明军切断。 如此,他们大可不必去芝麻坪,就在猫儿关以逸待劳好了。 地形上,猫儿关是王一正退兵回师的必经之地,按梁国栋的意见应将“联军”人马分为两支。 一支就守在猫儿关,一支则在关外埋伏。 等王一正督兵猛攻猫儿关时伏兵再杀出,必能打王一正个措手不及。 “这法子倒是不错,” 马宝点了点头,猫儿关防御设施完善,地形又居高临下,更是直接卡着陕西绿营回去的必经之地,一正一奇,说不定还能就此重创陕西绿营。 “不妥!” 高大节却反对如此用兵,一是因为联军兵力只四千余人,而陕西绿营围攻茅麓山的兵力不会低于四万,一旦王一正拼命攻打猫儿关,只怕关内守不住。 另外他担心西边的竹山八旗兵有可能插一脚。 “西安将军傅喀禅不是穆里玛这个废物,此人征战三四十年,用兵极为老练,怎会坐视陕西绿营不救?” 高大节的意思要是在猫儿关打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东边的绿营和西边的八旗兵夹击,如此以他们这点兵力根本撑不住。 这的确是个问题。 是东进芝麻坪还是以逸待劳,众人都在思考得失问题。 一直在边上以书办角色“看热闹”的张长庚见状,好心提醒了一声:“西安驻防八旗最多四五千人,也不可能全部出动,前番听说在巫山折了几百人,那富喀禅手里应该没多少旗兵。” 话刚说完,就悔的想抽自己两耳光。 因为王五那小子听了他这话,竟然对马宝道:“要不咱们把竹山给掀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是宫中的意思 竹山,原明南安侯郝摇旗帅府所在,现为西安将军富喀禅驻地。 富喀禅满洲老姓那木都鲁氏,镶红旗满洲出身。 太宗时名列十六大臣、在大凌河力战而亡的绰和诺就是富喀禅的伯父。 绰和诺死后无子,功荫皆由侄子富喀禅继承。 不过富喀禅不是躺在伯父功劳薄上只知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其十四岁便以护军校从征,戎马三十多年因功升任西安将军,说是百战老将也不过份。 康熙元年,西安驻防总管改设将军,驻满八旗兵3500人,汉八旗兵2000人,蒙八旗兵1300余人,共辖八旗兵6368人,家眷25000余。 时年48岁的富喀禅作为首任西安将军,不仅地位极高,权势也是极重,可以说是清廷在西北方面的军事“总指挥”。 康熙元年四川总督李国英奏请朝廷三省会剿,富喀禅即督陕西旗汉清军五万余人马从北线发起进攻。 相继击败袁宗第、郝摇旗等积年老贼后,富喀禅将指挥部从西安迁到前线的竹山城,统一指挥陕西绿营、驻防八旗兵对明军刘体纯部的围剿。 进展也很是顺利,刘体纯部下陆续归降,老木崆门户洞开刘体纯部下也自讧内乱。 本可毕其功于一役再收擒斩大贼刘体纯的功劳,未想副都统杜敏却在距离老木崆西北的慈竹笼意外身死,连带随杜敏深入前线的满洲八旗官兵也折损了几百人,迫使陕西方面不得不从老木崆一带撤退,让从西线过来的四川绿营给捡了漏。 收到败讯富喀禅大怒,待知是一名为王五的贼将假扮大清兵袭击的杜敏后,立即行文四川、湖广二省,要求二省对王五贼不得招抚,若有擒获立即解京凌迟处死。 为报杜敏之仇,又知巫山贼残部撤往茅麓山后,富喀禅指挥陕西提督王一正督兵缩小包围圈,调整部署向茅麓山发起攻势,通过对李来亨部将的招降成功夺取几处要点,并构建了防御工事。 前锋河北镇总兵鲍照部更是攻下明军储粮重地长坪,眼看大功就要到手南线却传来靖西将军穆里玛惨败的噩耗。 此消息着实惊人,却没有动摇富喀禅攻下茅麓山的决心。 甚至其还有些幸灾乐祸,因那穆里玛本就是过来“摘果子”的,如今果子没摘到人也叫明军给生擒,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同时也给了他西安将军发挥的空间。 天大功劳,谁不想要。 就在富喀禅部署对茅麓山最后一战时,湖广总督张长庚却发来咨文,说是明湖广总兵王耀武有意归顺大清,并愿意释放被俘的靖西将军穆里玛等一众满洲将领,因此为免和谈破裂,张长庚请求陕西方面暂停对茅麓山的攻势。 富喀禅哪里会听张长庚的,不予理会只催促提督王一正加快对茅麓山主寨的攻势。 可没过几天京里又有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到。 却是其亲家工部尚书济世送来的密札。 济世密札请富喀禅暂停攻势同明军秘密接触,以便赎回被俘满洲子弟。 这个请求让富喀禅有些犯难,他并非鳌拜党羽,但济世却是鳌拜一党。 鳌拜如今在朝中权势倾天,谁敢得罪他? 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联三位重臣的脑袋刚刚被鳌拜摘下不久。 血淋淋的教训,纵是富喀禅贵为西安将军,鳌拜要杀他也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 难道他富喀禅带敢带兵诛杀鳌拜不成。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大功,一边是让人头皮发麻的鳌拜,富喀禅真就头疼不已。 陕西总督白如梅也将是否停战的皮球踢了过来。 老家伙显是不想得罪鳌拜,故而先将自己摘到一边。 搞的他富喀禅就敢顶撞鳌拜似的。 左右为难间,只得下令陕西提督王一正先停战,同明军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满洲子弟赎回。 算是给鳌拜一个交待。 然一个神秘人却从几千里外的京师快马加鞭来到竹山。 此人是内务府管佐领事的米思翰,老姓富察。 “内务府的人跑我这做什么?” 听了门房通传,富喀禅不由眉头皱起。 须知内务府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纵是鳌拜这等权臣也没法将手伸进内务府。 毕竟,他鳌拜再是权势滔天掌控议政王公大臣会议权力,在皇帝面前他也是個奴才。 因此内务府的人事任免与外朝无关,所用之人也皆是至少历经三朝的忠心奴才。 他们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宫里的。 只眼下皇帝尚未亲政,内务府的人却突然跑到西安将军这里,不免有点诡异了。 沉思片刻,富喀禅命人将那个管佐领事的米思翰带进来。 “卑职米思翰参见富大帅!” 米思翰进来后“叭叭”甩袖给富喀禅打了个千。 内务府的人不管满洲还是蒙古、汉军又或包衣,都是皇帝的奴才,是绝不会在别人面前自称奴才的。 “进来吧。” 富喀禅抬了抬手,待米思翰起身后问他为何事前来。 米思翰却是看了看屋中两名富喀禅手下的笔帖式。 富喀禅见状朝二人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嗻!” 两名笔帖式立即躬身退出屋,并将房门带上。 “有皇上口谕!” 米思翰突然脸色一正。 闻言,富喀禅赶紧起身向前“叭叭”甩袖跪下,恭声道:“臣富喀禅听旨!” 米思翰微一点头,清声道:“朕闻穆里玛兵败,湖广总督张长庚欲同明贼和谈,辅臣也皆主张招抚。朕虽未亲政,但素来关心外朝之事,经先帝一朝十七年围剿,明室早已名存实亡,余贼不过强弩之末 当此兵败之际,我八旗将士更应人人披甲上阵,上至王公贝勒、贝子、将军、都统,下至护军、骁骑校,都当人人用命以绝明贼希望,以示我八旗军威才是 特着富喀禅用心督剿,万勿给明贼喘息之机。” 一气宣完皇帝口谕,米思翰赶紧将跪着的富喀禅扶起,恭声道:“大帅可愿督兵剿贼?” 富喀禅却迟疑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 “这是宫中的意思。” 米思翰怕富喀禅不肯听命,又补了一句,“太皇太后已传懿旨,皇上明年大婚。”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这条辫子有点假 如果是宫中的意思,就说明是太皇太后而非皇帝的意思。 因为皇帝只有十一岁,不可能擅派米思翰出京。 那太皇太后什么意思? 富喀禅觉得事情非常棘手,甚至感到不安,他不想被朝中的斗争牵连。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八旗高层的斗争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先是太祖皇帝对付亲弟弟舒尔哈齐; 后是太宗皇帝对付阿敏、莽古尔泰,打压多尔衮兄弟,甚至逼多尔衮兄弟的母亲“活殉”; 再是多尔衮兄弟对付两黄旗,接着又是先帝对付多尔衮的两白旗 一桩桩争斗不知道牵连多少人,杀了多少人。 如今大清好不容易入主中国,要是太皇太后再同鳌拜斗起来,富喀禅不敢想后果是什么。 太皇太后若胜出,鳌拜一党被打压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富喀禅也看不惯这两年越发跋扈的鳌拜,巴不得其跟多尔衮一样落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哪怕其姻亲济世一天到晚围着鳌拜转。 但济世是济世,他富喀禅是富喀禅。 可万一这场斗争是鳌拜胜出呢? 那不仅是死人的问题,而是皇上和太皇太后都得换人的事了! 甚至于大清都不是大清。 念及此处,富喀禅便不敢马上给米思翰回复,让笔帖式带其下去先歇息。 米思翰当然也知其中利害关系,自不催富喀禅,很是知趣下去听信。 待米思翰下去后,富喀禅立时叫来笔帖式命将同在竹山的副都统赛音布叫过来。 赛音布同不久前殉国的杜敏都是西安驻防副都统。 一个负责满蒙八旗,一个负责汉军八旗。 蒙古和汉军驻防并不设本旗副都统管辖,统由满洲负责。 赛音布老姓索绰尔氏,满洲正白旗出身,此人不仅孔武有力还很有文采,是满洲将领中难得对汉人诗司歌赋感兴趣的,且给自己起了個表字“九如”。 算是个“儒将”。 听了富喀禅所说,赛音布不禁疑惑道:“如果太皇太后是想出手对付鳌拜一党,那就不应该派米思翰来将军这里,直接叫他去图海处便是,咱八旗上下哪个不知道图海是太皇太后的人,只要图海反对,那不对啊” 赛音布突然一个“咯噔”,一脸疑惑道:“难道图海出事了?” “图海不是逃出来了么,怎会出事?” 富喀禅觉得不可能,图海不久前还以定西将军身份行文陕西方面要求继续围剿明军,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可能出事。 赛音布也想不通此中关节,如果图海没出事以他定西将军的身份,就算湖广总督张长庚有意同明军和谈,只要图海不松口他张长庚也没胆量私自同明军和谈。 除非 赛音布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兵败被擒的穆里玛八成被明军放了! 也就是说张长庚顶着图海压力同明军达成了某些密约。 这个密约是不是丧权辱国且不说,重要的是穆里玛这个废物一定会想尽办法“反败为胜”,以此掩饰他的无能。 如此一来,有可能是穆里玛在暗中推进和谈一事,其靖西将军印尚未被朝廷收回,又是鳌拜的亲弟弟,湖广那帮趋炎附势者多半不敢违其意。 没有兵权,图海这个定西将军能做什么? 赛音布的猜测同事实基本没有出入。 有的话,最多五成。 这个五成就是图海已经被杀,并且被扣了十条大罪。 京师的鳌拜出于政治利益考虑,同意与明军进行有条件的“和谈”。 听到风声的宫中便派米思翰到前线劝说富喀禅顶着压力继续打,因为只有打下去才能让鳌拜一党的阴谋破产。 也能让京中反对鳌拜的势力有足够底气发难。 这个势力的首领当然就是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 反对和谈就是将鳌拜架在火上烤,这要是再由富喀禅平定明军余部,那鳌拜真就颜面扫地,威望尽失。 一直以来,鳌拜能够力压上面三位辅臣一手把持朝政,靠的就是他那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威名以及两黄旗的支持。 结果在你鳌拜主持下,一万满洲子弟葬身在夔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鳌拜再如何跋扈也要给朝廷、给八旗上下一个交待。 大清最重军功,也最重军法。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 不能因为你鳌拜现在权势滔天就可以当作一切没发生。 必要时候可以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也可以请太皇太后出面评评理! 苏克萨哈不求能一下扳倒鳌拜,只要利用这次穆里玛兵败狠狠杀一杀鳌拜的气焰便可。 人心,都是会变的。 鳌拜气焰一日比一日涨,其党羽自是不惧。 但要是突然遭到打击,那帮唯利是图之辈就得考虑后路。 如此,便是鳌拜走向末路的开始。 苏克萨哈的算盘打的是不错的,但是能不能落实下来却都着落在富喀禅身上。 富是满洲镶红旗出身,同黄、白两旗都没有利益关系,苏克萨哈无法要求他站出来对付鳌拜,但是宫里可以。 这便有了米思翰没日没夜快马加鞭前来竹山传话。 只不过苏克萨哈没想到正白旗出身的副都统赛音布却在劝说富喀禅不要掺和这混水。 其认为就算太皇太后出手对付鳌拜,宫中也没有胜算。 “索相明哲保身,实则却是暗地支持鳌拜,遏必隆更不用说,其与鳌拜都是镶黄旗出身” 赛音布说两黄旗历来密不可分,两旗利益又是一致,因此以年老多病为借口躲在家中不问朝政的索尼,实际是支持鳌拜对付白旗利益代言人苏克萨哈的。 也就是说四位辅臣之中只有正白旗的苏克萨哈站在鳌拜的对立面,那太皇太后想对付鳌拜就只能得到一个苏哈萨哈的支持,胜算很低。 所以太皇太后这才将索尼的孙女指婚给皇上做皇后,意图让索尼站出来制衡鳌拜。 但索尼并没有明确表态,否则就不会是由内务府的人过来。 “我们在外驻防与他在京驻防本就是两拨人,依下官看将军最好什么都别做。” 赛音布给同自己的看法,任他宫中什么态度,只要皇帝一天没亲政,就当按制度办事。 制度是什么? 辅臣定国事,而不是后宫干涉军国大事。 富喀禅点了点头,他确是没有多少胆量同鳌拜对着干,但总不能直接回复内务府来人他不听宫中的吧。 “这件事下官过去说。” 赛音布主动承揽了这桩麻烦事,说辞很多,无非钱粮兵马不足什么的。 城门处,满洲八旗兵正在严加盘查进出之人。 因前番有明贼冒充大清兵,因此富喀禅严令各地加强盘查力度,不可使贼人诡计再得逞。 核查除了官凭公文外,主要是看辫子。 老辫子只要手续对就放行,新辫子则要带到一旁再查。 跟三堂会审般查的极严。 这让正在排队等侯进城的王五不由眉头微皱。 他的辫子不但新,还假,怎么也没法通过八旗兵盘查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清也有我一份 湖广总督张长庚的多嘴给王五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既然竹山那边西安将军富喀禅手里的八旗兵不会太多,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打富喀禅这个清西北方面军总司令呢? 相比几万人的陕西绿营主力,只有三五千人的驻防八旗明显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别人怎么想,王五不知道,但他已经给清军战斗力弄了个公式。 即绿营>汉军,汉军>蒙古,蒙古>满洲。 至少在康熙三年,这個公式是客观且真实的。 因为,眼下八旗正处于青黄不接时期,名将同老兵几乎损耗怠尽。 同明军的战斗减员是一方面,各种疾病减员也是一方面,清廷高层斗争导致的减员也很严重。 这个局面直到三藩之乱都没有改变,结果就是八旗兵窝在西安、荆州、江宁三座满城不敢出战,前方与三藩部队拼命的全是绿营。 灭朱明者汉人,灭吴周者也是汉人。 真痛心之事。 当然,王五承认驻防八旗战斗力要高于京营八旗,也就是外放西安的这些八旗兵比穆里玛从燕京带来的八旗兵要厉害一些。 但也厉害不到哪去。 王五打过,还杀了一个驻防副都统。 虽然靠的是假扮清兵偷袭,但也能说明问题。 再说,假扮对手偷袭本就是清军从“东虏”发展壮大为“满洲大兵”的成功要决。 萨尔浒之战奴尔哈赤就是靠这一招骗的刘铤。 后来金军在攻打明朝在关外大小重镇时,不是假扮百姓混入城中,就是假扮溃兵涌进城中,又或同城内的女真、蒙古人勾结里应外合,实在不行就重金收买,基本上都不是靠正面强攻取得胜利。 因为金军那会本钱有限,经不起消耗。 地盘大了,兵马多了,钱粮有了,人才也有了,这才开始逐渐“正规化”,最后火炮数量和质量都能压倒明朝。 鞑子能靠这一招崛起,王五也能靠这一招对付他们。 所以,他建议选一队死士扮作陕西绿营兵混进竹山城,伺机放火制造内乱,然后夺取城门放大队人马入城。 兵力上,“联军”现在有4000人,竹山城虽是西安将军富喀禅的“指挥部”,但他不可能把所有西安八旗兵全带在身边,保守估计最多3000,甚至可能只有2000多。 如果说猫儿关是后方,竹山更是后方的后方! 以4000对3000,再加上出其不意里应外合,王五认为成功的把握有六七成。 若是留在猫儿关设伏陕西绿营,虽有地利,但敌我兵力悬殊太大,万一陕西提督王一正是全线撤退,那呼拉拉涌过来的就是几万绿营! 这个已经不是设伏,而是真的硬拼了。 也容易遭到竹山方向八旗兵的夹攻。 是削弱陕西绿营,还是直接兜底清廷在西北的战略总预备队,王五请马宝决定。 马宝将高大节、巴养元、梁国栋三人拉到一边商议此事。 王五这边则对肠子都悔青了的张长庚道:“别这个死样子,真要能端掉富喀禅,你这湖广总督功劳就更大了。” “嗯?” 张长庚不是太明白。 “我们越是能打,就越证明和谈是唯一正确的路线,同时也能证明总督大人的眼光正确。” 王五奖赏了张长庚一袋烟叶,“大清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别操太多心。说句难听点,回头我当上汉军都统,成了鳌少保孙女婿,这大清也有我一份呢。” “” 总督大人憋屈的跑到一边抽起烟来,“吧嗒吧嗒”的把自个给呛着了。 可呛的越凶,他抽的越狠。 不知是个什么心态。 马宝那边商议出了结果,同意攻打竹山城端掉富喀禅的老窝。 此次出兵助战本就是为了削弱陕西清军总体实力,而整个西北的绿营总数在十万左右,监督他们的西安八旗却只有几千人。 因此要是能把这几千督阵的八旗兵干掉,哪怕干掉一两千,都会让清廷在西北的军事部署产生微妙变化。 前有穆里玛京营八旗惨败,后有富喀禅驻防八旗覆没,两役消息传遍天下,且看还有多少人怕他八旗! 西北绿营又有多少人还肯为废物一般的八旗所驱。 双方立即制定作战方案,选100精锐之士假扮陕西绿营混进竹山城,双方各出50。 混进城后暂时找一地方潜伏,待天黑之后便于城中放火制造混乱,趁机夺门,大军则在看到火起后杀入。 为了确保行动成功,王五这边是亲自带的队。 吴军那边则是由身手惊人的高大节领队。 虽只有100人,但皆是以一当三甚至当五的悍勇之士。 猫儿关这边全部焚毁,一根毛也不丢给王一正,竹山得手之后“联军”也不再伏击王一正直接撤回巫山。 粮草被焚,西安将军驻地遇袭,不须“联军”再有所动作,陕西提督王一正也会立即撤军。 双方战略目的都达到,没必要再犯险。 王五和高大节带队出发,大队人马由马宝指挥迟一个时辰再出发。 路上,遇到两处绿营的哨卡,第一处是被轻易蒙混然后动手杀人。 第二处则是被发现再动的手。 原因是王五拿的猫儿关一千总腰牌,结果这处哨卡有人识得这千总,见人不对便问了一句。 王五二话不说动手,片刻功夫就将哨卡的二十多名营兵送上了西天。 再往西北竹山走就没有遇到哨卡。 毕竟,是大后方的大后方。 只让王五没想到的是,竹山城的八旗兵对出入之人盘查极严,以致城门处运粮车队和前来办事的军官士兵积压了一里多地。 不管是民夫还是营兵,又或八旗兵,想要进城都得层层查验。 辫子更是一个个的查验。 显然是想通过辫子“成色”来判断真假。 “鞑子盘查的太紧,怕是蒙不过去。” 高大节他们的辫子没有问题,王五这边的辫子有问题,因此王五准备放弃混入城中,改为夜间攀墙强攻。 竹山城并不大,城墙修的也不高,弄些简易云梯和攀城钩可以强攻。 高大节见城门处盘查的八旗兵很多,城上还有不少八旗弓箭手,此时就算他们动手抢攻也没有把握攻进去,便同意放弃。 “走!” 王五一声令下,队伍悄悄从城门离开,可未等他们走多远,就有巡视的八旗兵发现了他们,当下就有十几人向他们冲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为何不等查验?” 冲过来的是汉八旗的兵,带队的是个领催。 “腰牌!” 那领催过来后伸手便要穿着千总官服的王五出示身份凭证,同时目光向王五脑后看去。 动静吸引了前方排队进城的队伍,有一些前来办公的绿营官兵也好奇的望着这边。 不远处,一队正在抽烟的满八旗披甲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高大节目中杀机闪现,准备动手。 王五则不动声色先将自己的腰牌递过去,盘查他的只是个汉军领催,而是他绿营千总,虽然旗官大于营官,但毕竟品级差了几级,未必这小领催就敢叫他摘下帽子。 谁知那领催验过腰牌后竟是直接让王五摘下帽子,语气并无客气。 王五的辫子是假的,帽子一摘辫子就得露相,无奈之下便要动手,哪怕打草惊蛇也没办法。 此时却有声音传来:“这人我认识,你们去查前面的。” 说话的是不远处正在看这边的满八旗带队佐领。 说完便抬脚走了过来。 “嗻!” 汉军领催见满洲佐领认得这绿营千总,哪敢再查,忙带人离开。 王五目光闪动,他认得那佐领。 是康恩倍。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该死的诱惑 一根柱子已经倒塌,只余三根柱子支撑的破败凉亭中,康恩倍给王五点了一锅烟袋。 这是满洲人的待客习惯。 王五不爱抽烟锅,但康恩倍太过热情,象征性的抽了两口便将烟袋随手放下。 并不担心康恩倍会卖他,因为副都统杜敏的死是康恩倍一手造成。 也就说这位是真正的“满奸”。 东窗事发,他康恩倍死的要比王五还难看。 起码凌迟起步。 对此,康恩倍也是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过来替王五打掩护。 他比谁都害怕王五出事。 朝城门看了两眼后,压低声音道:“老爷怎么来竹山了?” 王五未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一身佐领官服的康恩贝,好奇道:“你升佐领了?” 闻言,康恩倍忙赔笑道:“托老爷福,本佐领给打残了,没跑回几个人,上头又不敢往朝廷报实际损失,便叫小的带了帮阿哈把本牛录架子先搭起来。” 还真是托王五福,要不是王五带人把康恩倍那个牛录的佐领雅图宰了,一整个牛录的披甲人被砍得就剩几個,他一个没背景的骁骑校想升佐领熬年资得十年。 就这,还得看看有没有空缺。 也算是因祸得福,跟牛旗发迹过程有点相像。 不过牛旗那边如今抱上了新大腿,有点不太鸟五爷。 “升了就好。” 王五笑了笑,对于第一位满洲合作者能够升官,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他反的是清廷,谁能帮他反清,便都是朋友。 无它,清廷压根不把汉人当人看。 鸦片战争时,镇江抗英的清军在教科书上留下浓重一幕。 劳什子副都统海龄殉国甚是悲壮。 可有谁知道那海龄在同英军开战前,下令先将城中汉人杀光的! 教科书上可不说这事。 所以,是人就得反清。 你认人家,人家不认你。 想到在康恩倍之前合作的那个曹家包衣奴,不禁问康恩倍可认识塔阿拜。 “塔阿拜?” 康恩倍摇头说不认识,驻防西安的八旗兵有好几千,他哪里个个认识。 王五理解,就跟他前世上学读书时一般,一个学校几千人,本班本年级的可能认识,其它年级的还真就不晓得。 老师都未必认的全! 就是不知塔阿拜在不在竹山,又是否收到了他的信。 王五虽然没让塔阿拜从他身上吃到当中介的“回扣”,但总觉得他们还有合作机会。 原因就是这家伙姓曹。 姓曹,在康熙年间是能横着走的。 都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王五已经在吴三桂和鳌拜的篮子里各放了一颗蛋,在康熙篮子里再放一颗也不是不行。 站在三颗鸡蛋上跳舞,才能显出他王耀武的能耐。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眼下重要的是能不能通过康恩倍端掉城中的八旗,达成“联军”的战略目的。 正欲开口时,康恩倍忽问道:“老爷可是那王耀武?” “是我。” 王五点头,也挺高兴。 人的名、树的皮,陕西这边都晓得他的大名,意味着他身上的“价值”越来越高了。 这是好事,想要从敌人身上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前提就是自身足够硬。 你打不过我,或者你想要打赢我的代价太大,有些东西就能谈。 谈了,时间就有了,机会也会有。 早就怀疑王耀武就是王五的康恩倍顿时有些激动:“老爷在茅麓山打的那仗传的可神了,说是京里来的那帮废物叫老爷打的屁滚尿流,连大将军都叫老爷活捉了,嘿,小的当时听到这消息,老爷猜怎么着” 王五注意到康恩倍用了“废物”一词描述他燕京的老乡,且对燕京老乡的战败很是幸灾乐祸,不由奇怪道:“我打败你们的人,伱这么高兴的?” 康恩倍却道:“京里是京里,我们是我们,尿不到一壶,京里败了关我们屁事。” “有何说道?” 王五诧异:泰君还分成色不成? “这” 康恩倍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事,扯东扯西一堆,大致意思王五却懂了。 就是大家原本都是跟着多尔衮入关享受的,结果没几年户口就从燕京迁到了西安,不仅待遇不如留在燕京的,就是晋升通道也受到限制,这辈子包括儿孙后代都没法再迁回燕京,搁谁身上能乐意? 西安再是大城,也比不上都城啊! 天子脚下,那才叫人上人。 别的不说,就光在北直隶圈的上千万亩良田,便跟他们这些外放驻防的没关系了,只能拿“死工资”过日子。 眼下战事还有,能有军功补贴。 将来没仗打了,叫他们这些驻防八旗怎么过日子? 而且这两年为了围剿夔东明军,西安八旗兵一直在前线钻山沟,眼瞅着大功就要到手,京里那帮家伙却跑来摘果子,纵是嘴里不敢埋怨,心里就没想法? 得亏京里那帮王八蛋吃了败仗,这真要打赢了,他们西安八旗这两年的付出就尽是便宜王八蛋了。 说白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有利益之争。 八旗内部同样如此。 “老爷这一仗打的那是一个牛,咱们都说打死也不去茅麓山跟老爷为敌呢,对了,小的还听说湖广总督不是招降老爷了么,那老爷怎么到竹山来的?” 说到这,康恩贝忽的又停了下来,似是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凝住。 王五没有解释其中原因,因为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压根说不清楚。 有时候他自个都觉得这个把月的经历过于荒唐。 沉思片刻,只问康恩倍道:“你想不想再往上升升?” “往上升一升?” 康恩倍有些发懵,“小的还有上升的机会?” “怎么没有?” 王五起身拉着康恩倍的手,和声道:“你能当上佐领是因为你们牛录被我打的没剩几个人,这才给你升了佐领。那要是你上面的参领、协领再被我杀掉几个,你这个佐领是不是就能上去了?” “老爷这话很有道理。” 康恩倍细细品味,不就是这么个理么? 协领死了他就是协领,参领死了他就是参领,那副都统和将军也死了呢? 不敢想,不敢想啊。 这该死的升官诱惑。 这么朴素的道理,老爷怎么总结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火烧西安八旗 升官就能发财,怎么才能升官? 那就是升棺。 升上司的棺! 要不然哪来升棺发财一说的。 老辈人讲的话,就没有不对的! 认为不对的,那是没静心去体会。 事情没到他头上,他就压根不会用脑子想。 或者是没贵人提点。 人的一生,有贵人和没贵人区别很大的。 任你才高八斗,没贵人赏识提携,也就是乡下穷秀才一个。 有贵人看重,封疆不敢说一定,府县却能横着走。 王五很明显就是康恩倍的贵人。 不是他的话,康恩倍不可能连升两级从正六品的骁骑校,一跃成为正四品的佐领。 虽然过程有点不对,结果对了就行。 四品官在大清朝已经属于中层官员,旗官再加一等可以同三品官分庭抗礼。 就康恩倍那一穷二白的背景能同三品官平起平座,做梦都得偷着乐。 现在有一个还能往上升的机会摆在面前,你说他心动不心动?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反正自个已经不“清白”,索性咬牙干票大的! “小的愿为老爷鞍前马后!” 没太多思想斗争,康恩倍就决定参与这一极其冒险的计划。 “放心,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放我们进城便可。” 王五点了点头,让康恩倍回去后就收拾东西,听到城中生乱就赶紧带他的人从北门走。 要不然大军杀进来,他也没法保证康恩倍的安全。 升官其实很简单,活着就行。 一点风险都不带担的。 康恩倍同意这一非常稳妥的做法,他相识的“战友”都死在了巫山,竹山城中就没几個熟悉的,故而死活与他无关。 但是犹豫了一下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请求老爷不要杀害西安将军富大帅。 “为什么?” 王五需要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杀不杀富喀禅他无所谓,只要能把竹山城的西安八旗兵消灭掉一大半就行。 “小的想保护大帅先走。” 康恩倍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富大帅死在竹山,且必须由他保护大帅逃出去。 原因很简单,老爷把富大帅弄死,就他这资历也不可能成为大帅。 “富大帅要是死了,朝廷肯定会派新大帅来,这位新大帅怎么可能给我们这帮旧大帅的人升官呢?还请老爷能留富大帅一命。” 康恩倍想的非常周到。 有保护大帅之功,战后空缺又多,大帅怎么可能不想着救命恩人呢。 升官,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王五不禁刮目相看康恩倍的智慧,忍不住问他:“你老姓是?” 康恩倍忙欠身道:“回老爷话,小的老姓叶赫那拉。” “叶赫那拉?” 王五一怔,“入八旗前你家是叶赫部的?” 康恩贝说他家祖上是叶赫部的,同鳌少保家一样都世居苏完。 王五听后不由点头,同康恩贝再次拉了拉手,意味深长道:“好好做,大清有你家一份的。” 这话什么意思,康恩倍不太明白,估计老爷是说他官做大了可能位居朝堂的意思吧。 这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想想又不犯王法! 不想当都统的披甲人,他能是一个好披甲人么。 计划进一步完善。 杀人放火夺门之余,加入一条支线——就是佐领康恩倍勇救富大帅的桥段。 为了确保康恩倍能把富喀禅救走,王五就不能在北门动手,所以将动手地点定在了东门。 康恩倍这个真满威慑力和权力还是相当大的,在其安排下,王五一行走了特别通道入城。 就是无须安检。 那帮核查的汉八旗兵也是见怪不怪。 哪朝哪代,王法不外乎人情。 满洲大兵总不可能自个通敌引外人进城的。 咱们汉军八旗保的可是伱满洲人的江山! 高大节不知道那个满洲佐领为何帮他们入城,但王五不跟他说,他也不好问。 谁都有秘密。 就连他们自身都是秘密。 夜半三更,月黑风高。 这是闹事的好时候,也是杀人的好时机。 被康佐领安排在城中某处废宅中的王五同部下们在院中耐心等侯。 此地位于竹山城中心,四周房屋建筑很多,有不少八旗兵住在此处,一旦失火必然造成全城慌乱。 为防暴露,王五他们连蜡烛都不敢点。 宅子之所以成为废宅,是因为主人一家二十余口四个月前被入城的清兵屠了。 “将军,您坐着等吧。” 一同入城的徐霖从屋中搬了只凳子过来。 “以后弟兄们站着,我就站着。” 王五让徐霖将凳子拿走,于黑暗中继续同士卒一起等侯最终时刻到来。 动手时间定在子时三刻,届时康恩倍会安排人在城中打更。 高大节正同手下士兵在摸黑披甲,刀很锋利不必再磨。 康恩倍透露城中有满八旗六个牛录1700多人,蒙八旗三个牛录800多人,汉八旗四个牛录1100余人。 也就是竹山城中的八旗兵有3600多,另外就是几千从汉中运粮过来的民夫,以及几百名绿营兵。 本地“土著”只有几百妇女,男人小孩都没有。 惯例这些妇女在清军班师后会被沿途发卖,在此之前则供大兵快活。 军律并不禁止,反而鼓励。 守东门是蒙八旗一个牛录,汉八旗一个牛录,差不多四百多人。 虽然敌我兵力一比四,但王五和高大节都有信心拿下东门,并且坚守半个时辰直至大军赶到。 队伍分成了两支。 王五部于城中放火破坏制造混乱,高大节负责夺门。 大概又过了两柱香时间,院子外面的街道上响起梆子的声音。 子时三刻已到! “出发!” 王五当先从院中走出,右手持大刀,左手持一刚刚点燃的火把。 身后五十勇士有拿刀的,有用小车推火油罐的。 高大节部也从院中走出,与王五对视一眼后便向东门奔去。 “放火!” 随着王五一声令下,徐霖将两坛子火油“咣”的一声砸在了院内房屋的木门、窗户上。 空气中顿时弥漫一股火油味,门窗上皆是火油。 火把靠近火油顿时被点燃,如同倒在地上的酒精被点着般一下蔓延开来,瞬间吞噬木质构造的门窗,火苗也如同爬山虎般“嗤溜”钻上房梁。 “咣咣”声中,一坛坛火油被倒在相邻的建筑上。 大火从一处变为多处,又由多处转瞬向全城蔓延。 伴随冲天火光的是无比惊慌的喊叫声:“明军进城了!” 第一百九十章 父债子偿 “哪里走水了!” 最先发现城中失火的是蒙八旗佐领图善,顾不得多想就喊了几十个被惊醒的披甲人提着木桶,拿着救火工具便往起火地方奔去。 快到起火点时,耳畔却传来明军杀进城的呼喊声,尚未明白怎么回事时,火场那边突然窜出一群绿营兵。 “快救火,愣着干什么!” 图善下意识就喝了一声,继而发现不对。 这些营兵个个额头缠有白布,手中拿的也不是救火的工具,而是一柄柄长刀! 怎么看也不像是来救火的。 那帮营兵发现图善一行后竟是立时持刀奔了过来。 身后火光将这帮营兵的面容完整呈现在图善眼前,竟是個个凶恶异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意识到不妙的图善慌忙将水桶丢下,急于救火的他不仅连兵器也没有,更是连甲衣都没穿,哪里敢和那帮手持大刀的营兵交手。 “快跑,是明军,回去拿兵器!” 跑时不忘朝自己手下喊了一声。 倒是个合格的上司。 明军?! 随图善过来的一众蒙八旗兵听了佐领的喊,再见一帮营兵提着大刀朝他们杀了过来,哪个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惊的扭头就跑。 好几个当场撞到一块,滚落在地的木桶更是害的两三人不慎摔倒,等爬起来时夺命的大刀闪着寒光已然劈下。 惨叫声立时响起。 没有披甲的倒霉蛋直接被大刀生生斩在身上,或是肚子被砍穿,或是脖子被砍得就剩块皮连着。 王五身边就十几个人,却把过来救火的几十个八旗兵吓的跟见了鬼样。 大刀已经砍倒三个八旗兵,但王五丝毫没有杀戮赤手空拳之人的愧疚感。 欺负的就是他们没带刀! 不时有八旗兵被明军追上砍翻在地。 四下里徐霖、江天成他们窜到各处不断放火,不断叫喊,制造明军已经攻入城中的声势。 为了让声势更真,徐霖甚至带人用刀砍死几名无辜的民夫,吓的其他民夫满城乱窜。 遇到人就喊明军进城,明军杀人什么的。 结果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加上城中正在升腾的大火,纵是那些八旗兵也信了明军已经进城,导致城中混乱加剧。 真就被几十个明军给搅成了一锅粥。 八旗兵在逃,民夫在逃,绿营也在逃,当官的更在逃。 没有人组织救火,火势便无法遏制,清军储粮重地很快被大火波及,导致火势比先前更大。 在大火的炙烤下,受惊的战马、牲畜拼了命的挣脱束缚冲出,于城中到处乱跑。 害的不少八旗兵被畜生撞倒在地。 有一个领催更是被一匹战马拖出来的绳子绊在脚上,硬是被活活拖了一路。 浓烟四起,不少八旗兵因为视线受阻,加上慌乱结果跑来跑去却发现自己已被大火包围。 图善终是没能逃回军营,其被追上来的明军砍倒在距离军营只有几十丈的一处巷子里。 这位蒙八旗的佐领有反抗过,伸手去格挡劈下的大刀,结果就是整只手掌被明军大刀斩断。 倒地时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挡朝自己脖子砍下的大刀,结果就是两只手掌都被斩断。 于地上痛的不住哀嚎,两只没了手掌的断肘跟血箭似的往外喷着血。 王五持刀走到图善面前,挥刀准备结束这人痛苦时,还是好心问了句:“你又是什么人?” 图善都疼晕过去,哪里能回答。 王五摇了摇头,挥刀便要结束其生命。 刀在半空中突然止住,想了想竟是好心的从对方身上撕了两块布替其包扎起来。 还贴心的勒了又勒,防止这个没了双手的八旗军官因为失血过多而亡。 之后带人继续砍杀那些跟无头号苍蝇似的八旗兵,不过同先前刀刀狠辣要命不同,这回竟然多了几分人道主义精神。 就是能斩手的就斩手,能断腿的就断腿,断手断腿者就不再理会。 不仅自己这么做,也要求手下也这么做。 城中蔓延的大火已非人力可以扑灭。 冲天火光便是大军进城的信号。 不出意外马宝已领大队向竹山逼近,只要高大节能夺下东门,竹山便大局已定。 汉军佐领鲍敬在火起时就被惊醒了,从屋中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哪个混账走了水叫他们连觉都睡不安稳。 此人是世袭三等阿思哈尼哈番爵位,去年还是河北总兵,结果因保存实力纵贼不追,被连降四级发在西安驻防汉军正红旗管佐领事。 要说冤枉肯定是没有的,鲍敬的确怕郝摇旗同他拼命所以故意不追,否则郝摇旗根本逃不出来。 要说委屈,鲍敬也是有的。 因为他爹可是同范文程齐名,号称文武双全官至大学士的鲍承先! 结果就因为这么件事朝廷险些把他一撸到底,鲍敬能不委屈么。 奈何事情出了,自己官也丢了,只能老老实实管佐领事了。 不过也好,呆在竹山起码不必再跟老贼们拼命。 那帮老东西,头铁的很。 原以为只是普通走水,但很快鲍敬发现不对,四下不仅是火光更有喊杀声。 当明军进城了的喊声无比清晰传入耳中时,鲍敬二话不说带着亲兵就往外跑。 可惜因慌不择路同手下被大火给围住,绕了几圈都出不去。 呛人的浓烟让鲍敬等人不住咳嗽,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找几床被子顶着往外冲,要不然都得死!” 到底是当过河北总兵的,鲍敬关键时候有些头脑,问题是去哪找被子让他们蒙住往外冲。 不甘心就此葬身火海的两名亲兵直接冲向大火,幻想能够瞬间逃出生天。 结果冲进去的一两个呼吸后传出惨叫。 知道自己无路可走的鲍敬只能趴在地上,用鼻子拼命呼吸每一口宝贵的空气。 空气,还有。 身子,却越发滚烫。 高温让鲍敬所在区域如蒸笼一般。 就这么硬生生的被活活烫死。 到死鲍敬也没想明白明军怎么就进了城,几千八旗兵驻防的竹山城怎么就乱成一团。 可能答案他父亲鲍承先知道。 当年老鲍同孙得功就是让人在广宁城中大喊金军已到,结果城中大乱人各奔逃。 明朝在关外的最后一座重镇,有两万明军驻守的广宁城,就这么被一嗓子喊没了。 还被把两位大人物的脑袋也给喊没了。 一个是王化贞,一个是熊廷弼。 要是知道儿子也是叫人一嗓子喊没了,不知鲍承先在天之灵怎么想。 第一百九十一章 让大帅先走! 说起来死在鲍敬他爹手里的还有一个大人物。 前明督师袁崇焕。 所谓“反间计”就是鲍承先所献。 由此从武将摇身一变为文臣,极得皇太极器重,孔有德、耿仲明等人就是鲍承先招降过去的。 于清朝之功劳,不在宁完我、范文程之下。 不过鲍承先肯定不会想到,当年他对付明军的手段会被人用在他儿子身上。 鲍敬死时,原明南安侯郝摇旗帅府内,西安将军富喀禅正在部署人马灭火拒贼。 得知城中起火有明军杀进来后,富喀禅竟是一点也没有惊慌。 其凭借多年征战经验做出准确判断,即明军不可能大举入城,故城中应是小股明军潜入后制造混乱。 当务之急是严令各门紧闭,调集没有乱的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各佐领弹压乱民溃兵,清剿潜入明军即可。 待控制局面后再行扑救灭火。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粮食、物资没了可以再让后方运,八旗兵要乱了没了,可没地方补充。 这一点,富喀禅看的很透彻。 总之,只要他这个西安将军不乱,局面就能压住。 匆匆赶到的赛音布主动带人前往各门传令,先去的东门。 东门通往茅麓山。 虽不知明军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但既有明军潜入,那城外肯定还藏有明军,所以绝不能让东门被明军所占。 否则小乱就要成大乱。 一路过来到处都是民夫和溃兵,一边乱跑一边乱嚎什么明军破城,气得赛音布恨不得想把这帮人全杀光。 但知做不到。 不是不想,而是其只带了几十名戈什哈,根本没有人手弹压那帮乱民溃兵。 好不容易赶到东门,就见城门下已经黑压压的挤满惊慌失措的民夫,人群中也有不少面无人色的兵丁。 有八旗兵,也有营兵。 乱民和溃兵叫城中局势骇破了胆只想出城逃命,负责东门守卫的蒙八旗佐领丹增却不肯开门,并带人守在城门洞。 赛音布心中大定,给丹增下了个临危不乱可堪大用的评价。 远处大火正在熊熊燃烧,城中也到处都是惨叫和尖叫声,这让涌到东门的上千人急得不住向城门洞子涌去。 要不是丹增带人拼命阻拦,恐怕城门就被这帮吓破胆的乱民溃兵给打开了。 见此情形,赛音布赶紧带人挤进人群,意图以副都统身份震住这帮乱民溃兵。 正往里挤时,就听前面有人在喊:“不要乱,都不要乱,贼人没有多少,大伙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之后便有人响应那人,出声制止周围不断往前挤的人群。 见有人站出来弹压乱民溃兵,赛音布自是大喜,对正在约束人群的绿营军官表明自己的身份,要他们听从军令配合守门的八旗兵一起稳住阵脚。 “若有人强行冲门,不管是谁,都给本官砍了!” 话音刚落,赛音布脑门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咕嘟”一声,无比闷沉。 赛音布当时就觉脑袋沉得厉害,天旋地转,什么都不想,就想躺下闭上眼睛睡上一觉。 旋即有什么东西从额头渗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耳畔也有惊呼声传来。 但他听不清叫喊的是什么,因为他的双膝不由自主的软倒跪在了地上,整個身子也不受控制的仆倒在地。 一动不动。 脑袋上不断有血渗出,眨眼功夫就形成一片血滩。 “副都统叫贼人打死了,大伙快冲出去,要不然都活不了!” “开门,开门!” 高大节一击得手也不理会那个什么副都统的戈什哈,直接带人向城门冲去。 人实在太多了,以致赛音布的戈什哈们反应过来时竟被人潮带着涌到了城门。 “他们不开门就是想让大伙都死啊!” “不出去就得被大火活活烧死,有种的跟我上!” “拼了,拼了!” 高大节的部下在各处装模作样咋呼叫喊,义愤填膺的情绪使得现场气氛不由高涨。 人群炸了窝似的往城门冲,堵在前面的上百名蒙八旗的披甲人直接被人群给冲散。 一些本应该守门的汉八旗兵竟也加入要求开门的人群中。 见此情形,佐领丹增准备杀人,不管是谁都要杀,否则根本阻止不了人潮。 刚要挥刀对准一乱民时,一把刀突然从左侧人群中悄无声息挥出,不待其反应过来持刀的右手从肘部整齐断落,血如泉涌。 “八旗兵不让我们出城活命,大伙跟他们拼了!” 混在人群中的吴军死士鼓动人群向着城门洞子的八旗兵扑了过去。 除了夺门的吴军自身,竟有不少八旗兵也在挥刀砍杀。 其中不乏满八旗的。 这帮人没有勇气回头同明军拼杀,杀起自己人来倒是格外勇猛。 丹增的死让那帮蒙八旗的守兵群龙无首,面对汹涌人群哪里挡住得,当场就被砍倒几十个。 余下被迫往城门洞子退,结果被涌进来的人群瞬间吞噬。 不少守兵是被活活踩死,机灵一些的则是赶紧丢下刀转身开门。 再不开的话,他们都得死。 城门很快就被打开,上千人瞬间涌出城外。 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绝于耳。 人潮求生的力量太大,以致高大节他们都被“裹”出了城外,根本在城门洞子就站不住。 待第一波出城的人群奔了个干净后,才有机会重新进城。 此时城中已经烧了大半,跟座火城没有区别。 赛音布去了半天都没回来,城中乱局丝毫没有改变,这让富喀禅也是无法再冷静下去,正要带人出去弹压时,却有旗下佐领康恩倍带了几十人冒死来救。 “大帅,东门丢了,明军大队人马快进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待大帅确认走不走,康恩倍上前背起大帅就往北门方向跑。 一众军官和戈什哈见状哪还敢耽搁,纷纷跟上。 富喀禅开始还挣扎了下,待看到外面乱的根本收拾不了,逐沉默任由身下佐领背他走。 众人护着大帅冲到北门时,个个头皮发麻,因为北门挤了不下两三千人。 守门的满洲八旗兵没有得到将军命令,不敢开门。 “大帅有令,快开门!” 康恩倍急得赶紧上前喝喊。 一见将军来了,守门的满洲兵忙将门打开,可要出城的人实在太多,挤得是水泄不通。 急得康恩倍朝人群不住大喊:“让大帅先走,让大帅先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狠手辣才能成大事 富喀禅一走,竹山城中更是群龙无首。 溃兵乱民无所是从,各自奔逃。 不是没有军官想组织力量反扑,可闻听将军从北门出城后,最后一丝勇气和定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当口只能自求多福,逃出一个算一个了。 所谓兵败如山倒,个人的悍勇无法改变大局。 急于出城的八旗兵奔向各座城门,只要能赶在明军大队人马进城前冲出去,他们还有机会杀回来。 可城中实在太乱,火也实在太大,呛人的浓烟更将竹山城的可见度降到最低,使得出城愈发困难。 幸运奔到城门的八旗兵们也是绝望发现,城门洞子已经被出城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为了活命,手中有刀的开始动手清理通道了。 见了血却是收不住。 不甘等死的人开始反抗。 一开始是汉军八旗的人,后来一些民夫都敢从地上捡起刀同八旗兵拼命。 谁都不想死,谁都想出去,没人组织维护秩序,只能自己杀出条活路来。 汉军杀蒙古,蒙古杀满洲,民夫们也奋起反抗,结果便是全城彻底的大乱。 连敌人究竟是谁,在哪都不知道的大乱。 整個西安八旗驻在竹山的将领中,就一个镶黄旗第一参领额温仍就保持最后的清醒,得知将军富喀禅已经出城后,额温立即组织手底下的披甲人出城,并在沿途聚拢溃兵。 然而奔逃的人群一股接着一股,黑压压就是一大群,让人看着都是心惊。 耳畔也到处都是明军进城的喊声和惨叫声,这使得额温聚拢的溃兵如同惊弓之鸟。 风声鹤唳,惶恐惊惧。 途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明军来了,结果就是几百人瞬间轰散。 连额温一开始带在手下的本部牛录都散了。 急得额温险些哭起来。 他自十三岁随太宗皇帝征战,看过太多大军惨败溃散景象,但那都是八旗的敌人! 有明军,有朝鲜军,有蒙古军。 他最引以为傲的战绩就是崇德年间带着几个人追着几百明军砍,最后同手下几名披甲人用马载着上百颗明军首级凯旋而归。 当时,是何等的威风。 便是入关以后,也是所向披靡。 不曾想当年让明军闻风丧胆的八旗,有朝一日也会如昔日对手一样不堪! 眼前的惊溃,让额温心如刀绞。 痛心之余知道无法收拾,叹了一声只好带着仅存的几十名披甲人往西门方向摸去,试图在明军封堵城门前冲出去。 空气中呛人的烟味越来越大,眼睛也被烟呛得要不断眨眼才能勉强看清道路。 途经一街角时,迎面冲出一帮明军。 额温立即带手下同明军搏杀起来,结果杀着杀着才发现不对劲。 哪里是什么明军,都是自己人! 是蒙八旗的人。 急得直跺脚也改变不了事实,也顾不得那些受伤的披甲人,只得带着残余部下冲到了西门。 眼前一幕却让这位满洲镶黄旗出身的参领感到恐惧,也感到不可思议。 如天塌了般。 城门前,上百名八旗兵或趴或躺在地上哀嚎不断。 断手断腿跟下雨似的铺满城门洞子。 血泊中,更有上百名八旗兵跪在地上。 满洲蒙古,汉军都有。 同时又有不下数百名民夫蹲在地上做着一个奇怪的动作。 就是一律用双手抱住脑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是区区几十个头缠白布,手持长柄大刀的绿营兵。 显然,这些绿营兵就是潜入竹山城的明军。 那比明军人数多了两三倍却跪在地上不敢动的八旗兵们,深深刺痛着额温内心。 愤怒让他提刀冲了上来。 火光中,浑身浴血的王五凶狠的目光在人群中不断唆视,被其目光扫到的那帮丧了胆的降兵无一不是哆嗦着将脑袋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耳畔传来的怒吼声让王五转过身子,之后提起正在滴血的大刀迎了上去。 “杀!” 双方接触的瞬间,好似两股巨浪拍打在一起。 几十声惨叫同时响起,几十具身影同时倒地。 混乱中只见长刀不时落下,只见断臂不时摔落,只见好好的一个人人转眼就是肚破肠烂。一缕血柱喷向半空,一截断臂掉落于地,断臂的手掌紧握着长刀,手指都在微动。 额温先是呆住,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对方,等到意识自己的手臂被对方砍断后,才觉万箭钻心般巨痛,疼得大喊大叫。 “大人!” 一名满洲领催刚要过去救援参领,一把大刀就狠狠砍在他的脖子上,脑袋“咕噜”一声落地。 一脚将那满洲领催的无头尸体踹倒,江天成持刀朝一帮胆寒的满洲兵喊道:“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明军将士的怒吼声惊得当面八旗兵为之胆颤,也让城门前匍匐在地的八旗兵们忍不住为之一抖。 他们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远处传来大队人马进城的声音。 一切,尘埃落定。 天亮后,已成废墟的竹山城看着触目惊心,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已经干涸的血泊。 燃烧了半夜的大火有了转弱迹象,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 马宝带兵进城后,命梁国栋率部控制城门清剿城中残余清兵,命巴养元带兵追杀逃出城的清兵。 巴养元尚未归来,总体战果尚未可知,但光是竹山城中俘虏的八旗兵已经超过千人。 其中协领一人,参领两人,佐领六人,佐领以下军官七十余。 抓获的绿营兵也有三百多。 如何处置俘虏,马宝根本无须问王五的意见,因为双方在猫儿关已经达成默契。 就是一个不留。 但就在其下令处死所有俘虏时,正倚在墙上休息的王五突起身来到他面前,低声道:“这些俘虏如何处置,将军可否听我的?” “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八旗兵?” 只要不是将人带回去或放回去,马宝无所谓这些俘虏如何处置,也犯不着因为这些俘虏同明军产生分歧。 看了眼城墙下被勒令蹲在地上的一众俘虏,王五沉声道:“命人将俘虏双手剁掉,尔后安排人止血救治留在竹山就行。” 马宝听后,直直看了王五许久,方才说了一句:“你比我狠,是个能干大事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将军不如做帝党 战争,拼的是双方的实力。 这个实力包括一切可以动员的战争潜力。 归根结底是人。 明军没有实力。 一没有人员补充; 二没有地盘; 三没有钱粮。 整个根据地如今剩下的区域也就后世几个乡那么大,连兵带民就三四万人,要不是地形险恶早被清军荡平了。 反观清廷则拥有除海岛以外的整個中国陆地。 人口方面,顺治十七年满清户部令各省开展人口“普查”,统计出的人口数据是1920万余。 也就是说现在清占区的人口总数不及后世一个沪市。 继五胡之后,中国进入又一人口极度衰退期。 这个数据是张长庚说的,非常可信。 身为总督级别的高官,当然可以接触到人口数字这个封建王朝最高机密。 当然,各地肯定有隐户,也有匿户、逃户。 比如吴三桂控制下的云贵虽多是无人区,上报给清廷的人口仅数十万,实际不会低于百万。 因为云贵存在大量土司控制区域,这些地方的人口是不可能被清廷统计去的。 包括人口就剩几万的四川也是如此。 大山深处,藏着不低于数十万的逃民。 无法被统计的人口自然无法被利用。 三年前满清户部统计的1920万余人口,就是清廷能够动用的所有人力。 也就是清廷的战争潜力。 人口较明末减少了十分之九,各种土地引发的矛盾自然也就没了。 新的开始,没有战乱的话,自然就有盛世来临。 以前是人多地少,现在是地多人少。 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在国初都能有盛世或治世,原因便在这里。 跟生产力没有关系,跟仁政更没有关系,纯粹就是人变少的原因。 清军入关以后不断屠城,不断屠杀制造无人区,看着是想震慑明朝反抗军民,实际也是不想重蹈崇祯后路。 就是不想背负明朝的包袱,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解决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 不想跟明朝一样到处农民起义,把人杀掉就成了唯一也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效果无疑很好。 起码在大部分地区,清廷统治已经根深蒂固。 民心也思安。 百姓只想有口饭活下去,并不在乎有没有辫子。 这就导致抗清事业注定走向灭亡。 三四万人口对抗拥有近2000万人口,占了整个中国陆地的清廷,这局面任谁来都不好使。 故而,王五只能选择利用黄龙山大捷打出的有利局面在鸡蛋上跳舞,以自身剃发降清为代价,保全最后的抗清火种。 但是满清政权典型的殖民统治特色,却给了王五夹缝中求生存同时削弱其根本的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把八旗,尤其是满八旗变成残废。 京营八旗经黄龙山一战已经彻底废了,穆里玛这一仗损失的就是整个京营满八旗的战争潜力。 十年以内,清廷根本没有能力再动员一支万人真满大军出来。 原因无它,满洲八旗总人口本身就有限。 连同各地驻防八旗算在内,满八旗的成丁人数这会大概就几万人。 燕京的真满成丁数经黄龙山一战后,目前可能都没有一万人。 年龄还小的真满子弟倒是不少,但需要时间让他们成长起来。 因此,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满八旗经黄龙山一战,实际已经名存实亡。 这一点是得到历史证明的。 吴三桂起兵后,蒙古的布尔尼乘机起兵攻打燕京,结果因为十年前的黄龙山一战导致京营八旗人丁凋零,压根无成丁可用。 怎么拼凑,清廷都凑不出一支兵马来。 没办法,康熙这才采纳图海建议,动员王公大臣家中的健奴从军,这才得到一支五万人的大军,从而缓减了清廷的“用兵荒”。 所谓八旗家奴健勇者,即汉人包衣。 这支由包衣组成的大军后来被图海带到西北平定王辅臣,又分了一支由康亲王杰书带领对付耿精忠,成为东西战场所谓八旗主力。 所以,平定三藩的不管是绿营还是八旗兵,都是汉人。 真满洲大兵,俱不堪用。 图海已经死了,将来康熙是不是还会想到燕京城那几万健仆,王五不确定。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削弱满八旗的战争潜力,动摇满洲在八旗的核心地位,使得八旗这一军事组织变得松散。 埋下八旗覆灭的祸根。 正常情况,要达成这个目的,当然是逮到一个真满就杀掉一个真满。 但王五却想到一个效率更高的方式。 就是不必将真满全杀掉,把他们变成残疾就行。 一个战死的八旗兵拿了抚恤即可,但一个伤残的八旗兵所需要的“资源”比死人要多得多。 就拿竹山城中这一千多西安驻防八旗俘虏而言,杀了他们,清廷可以再从其它地方调人来补充,甚至可以用抬旗的方式从蒙古、汉军调人来。 但要是不杀这些俘虏,只将他们变成无法再上战场的废人,清廷就要头疼了。 清廷不可能不管这些伤残八旗军人,也不可能将他们赶出八旗,如此一来“编制”被这帮残疾八旗兵占着,投在他们身上的资源更多,时日一久,便会导致清廷的战争潜力为之削弱。 最重要的是,王五希望这些伤残八旗兵能给八旗上下带去恐怖。 令得八旗从此不敢战。 “汉军、蒙古只剁一只手,满洲双手皆剁!” 王五将策略进一步细化。 就是俘虏到的汉八旗和蒙八旗只剁一只手便可,但满八旗的双手都得剁掉,这样一来,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梦想抬入满八旗。 马宝接受了这一提议,命人按此办法施行。 城下惨叫声很快响起,被俘的八旗兵跟待宰猪羊被拖到木桩强制剁手。 尽管很疲倦,王五却依旧饶有兴趣在边上看着,直到人群中突然有人朝他喊道:“将军救我,将军救我!” 寻声望去,不是那曹家包衣奴塔阿拜又是谁? 没多想,王五就刀下留手,命人将塔阿拜带到一边,刚要问其怎么没收到自己信时,对方却求他能不能再救一人。 王五问他救谁。 结果被告知是内务府管佐领事的米思翰。 王五不知米思翰是谁,塔阿拜忙道此人是宫中派来的。 “宫中派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五可不愿做什么滥好人,本能就要拒绝,不过丢双手,死不了的。 不想塔阿拜却急声道:“我知将军有意归降大清,如此何不如直接归降皇上?”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跟我谈,就跟鳌拜谈 塔阿拜怎么知道王五有意降清? 因为他收到了王五派人送来的信件。 但他没有把信交给西安将军富喀禅。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算把信交上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准确说,是曾在内务府广储司当过主事的塔阿拜识破了王五引入“竞争”的目的。 所以不想做无用功。 其实同时和两方或多方谈判,不是什么大事。 货比三家嘛。 谁出的价格高就卖给谁,天经地义的事。 自康熙元年用兵夔东以来一直就是三省会剿,各负责一摊,由此引发三省争功、抢功,龌龊事不知闹了多少。 明将为了争取投降后得到更好待遇多接触两家,也就不是什么事。 尤其这次还是打赢穆里玛的明将主动跟陕西方面接触,那作为陕西清军总指挥的富喀禅更没理由拒绝了。 问题是塔阿拜认为富喀禅出不了比湖广方面还要高的价码。 据他了解到的信息,湖广方面极有可能赎出了靖西将军穆里玛。 这就意味着湖广方面的“和谈”背后有穆里玛兄长——当朝权臣鳌拜的影子。 谁能比鳌拜出的价更多? 谁又敢比鳌拜出价更高? 就算接触,到最后还是湖广方面成为最大赢家。 如此,塔阿拜当然不愿意浪费精力做无用功。 事情成了还好说,事情不成,他怎么跟上面解释明将通过他而不是通过别人递信? 很麻烦的。 没好处又麻烦的事,塔阿拜可不干。 便将事给瞒了,甚至连明将的密信都被他烧了。 却是万万没想到明明在同湖广方面接触的明将,突然会带兵杀进竹山城。 结果不幸被扮成营兵的明军所俘,更要因其满洲八旗出身被剁去双手。 双手被剁人就彻底废了,吃饭擦屁股都困难! 为了保住一只手,塔阿拜向明军表示自己实际是汉人包衣,姓曹名荣,根本不是什么满洲人。 明军压根不理会,因为他们也无法分辨谁是真满,谁是包衣,为了不漏一人只能一刀切。 就是你腰牌上写的什么旗籍就是什么旗。 认旗不认人。 塔阿拜叫冤无门时看到了王五,并及时求救。 王五还真是仁义竟命人释放他,这让塔阿拜心中十分感激。 很快就意识到事情出现重大转机,就是他立功的机会来了。 明军突然杀进竹山,意味他们同湖广方面的和谈很可能破裂,否则不可能擅启战端袭杀竹山。 眼前这位王将军又有意降清,所以他大可利用这个机会促成此事。 富喀禅是跑了,但这不重要,因为他塔阿拜可以推出一位比富喀禅还让王将军心动的人。 就是大清天子。 以他的身份肯定无法达成此事,于是果断推出俘虏中另一重要人物——米思翰。 他相信只要米思翰愿意从中牵线搭桥,王将军归清一事便是板上钉钉。 “米思翰到底什么人?” 王五现在只想知道这个米思翰何以能让他搭上康熙的路子。 塔阿拜道:“小的也不知怎么跟将军说,只能说这个人同皇上关系极为密切。” 王五听后好奇道:“跟你曹家比怎么样?” “不分伯仲。” 塔阿拜不是往他曹家脸上贴金,而是事实上他曹家虽是包衣出身,但上一代出过工部尚书,这一代还出了他叔江南织造曹玺,于皇室的密切关系以及对内务府的影响,并不弱于满洲镶黄旗出身的米思翰家族。 尤其他叔母还是皇帝的乳母。 王五点了点头,他知道塔阿拜没有吹牛,曹家在康熙年间混的比满洲督抚还要好。 这从康熙几次下江南都是住在曹家便能看出。 “米思翰一個内务府的世管佐领到竹山来干什么?” 王五问出心中疑惑。 因为康熙并没有亲政,清廷大小事务都是鳌拜主持,那一个皇家奴才跑到前线来就有点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塔阿拜却说他不知道,因为米思翰是昨天刚到的竹山城。 二人一个是世管佐领,一个是犯事被贬到西安的拜唐阿,身份悬殊很大,人米思翰压根就不知道他,就是知道也不会向他透露此行目的。 王五思虑片刻,让徐霖将米思翰从俘虏当中找出并带来,要秘密行事以免被四川绿营知道。 很快,徐霖将米思翰从俘虏中找出悄悄带了过来。 “你是宫中派来的?” 王五细细打量米思翰,对方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 塔阿拜站在边上暂不出声。 米思翰却是不回答王五的问题。 王五不急,又问米思翰可知他是谁。 这回米思翰开口了,却是怒骂一句:“贼寇耳!” 看样子是个骨头很硬的。 这种人,王五是很欣赏的。 也不生气,淡淡说道:“我乃大明湖广总兵王耀武。” 听了这个名字,米思翰目中不禁一动。 这个名字他在京里听说过,可以说如雷贯耳的很。 因为就是此人在黄龙山击败穆里玛,导致出征的满洲子弟大半亡于西山,燕京满八旗家家带孝。 来前听说此人正在接受湖广总督张长庚的招抚,且鳌拜极力推进此事,为阻止此事宫中这才派他来竹山欲令富喀禅顶着鳌拜压力继续围剿,却不知这王耀武怎么突然带兵杀进竹山的。 心中不由困惑。 “你既知我是谁,可否坐下与我谈谈。” 王五示意塔阿拜给米思翰搬一只凳子。 米思翰也注意到了塔阿拜,只觉此人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见过。 却不落座,径直站在那冷冷看着对面的王五。 好像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五仍是不恼,道:“说说吧,宫中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等了十几个呼吸仍是不见米思翰开口。 见状,塔阿拜忙上前轻声对米思翰道:“佐领大人有所不知,这位王将军其实一心想归顺我大清” 不等说话,就听米思翰呸了一口:“你这贪生怕死的小人,休得为贼寇张目!” 一口唾沫直接吐在塔阿拜脸上,令得后者万分尴尬,却是不急于用袖子抹去,只好心劝道:“佐领不妨与王将军谈谈,说不定能为宫中解决大患。” “与贼寇有什么好谈的!” 米思翰微哼一声,将脸别过,“休要啰嗦,不过一死耳有何可惧!” 竟是一意赴死,半句也不愿多说。 塔阿拜急了,没想这米思翰如此刚直,正欲劝说时,耳畔传来王将军的声音:“算了,他既不愿与我谈,那我就送他去与鳌拜谈。”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他们都是备胎 谈不谈,是不是跟小麻子又或老娘们搭上线,王五根本无所谓。 有鳌少保和平西王就够他玩的了。 搭不上线,了不起帮鳌少保“清君侧”,让瓜尔佳再一次伟大。 历史上,瓜尔佳氏祖先同爱新觉罗氏祖先都是大明的指挥使。 平起平坐。 鳌拜敢为权臣的底气也来源于他家是大清股东之一,而不是他家是爱新觉罗的奴才。 因为其祖父索尔果不是被奴尔哈赤征服,而是主动带部落加盟建州。 地地道道的股东。 伯父费扬古是开国五大臣,父亲卫齐是八门总管。 就这资历和股东身份,鳌拜虽是镶黄旗出身,但他从来不在皇太极、顺治面前称奴才,而是称臣! 没办法,他本身代表的就是八旗权力法统之一。 只不过他的家族对皇太极特别尊重,士为知己者死那种,由此才有鳌拜在盛京出头要跟多尔衮往死里干。 但这件事背后也未尝不是股东之一的鳌拜干涉“法人代表”人选。 其与康熙的斗争,实际不过是满清建国以后内部权力斗争的沿续。 或者说是八旗议政(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同皇权的斗争。 鳌拜死后,爱新觉罗才真正掌控满清,以南书房、军机处为代表的权力中枢彻底取代从前议政模式。 这一点是皇太极在世时都不曾做到的。 先是四大贝勒议政,后来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终皇太极一世都没能让八旗上下唯他独尊。 所以就算王五不帮大清股东之一的鳌少保“清君侧”实现旗内民主,还他老人家清白,也能帮平西王打过长江去,然后等老泰山腿一伸咯屁同他孙子争家产。 不管走哪条路,王五都不亏,一切也尽在掌握之中。 没办法,谁让他擅于利用矛盾呢。 学过初中政治的人都知道,只有利用矛盾的人才能成为最后的胜出者。 康熙(帝党)、鳌拜(议政系)、吴三桂(汉军藩镇系),外加代表明军利益的王五,四家都有矛盾。 本来三方一致对付实力最弱的明军,形成了一个表面紧密同盟,以明军的实力被消灭是注定的事。 但是现在代表明军利益的王五认怂了! 他不打了,服软了成不成? 如此一来,原本是为了共同敌人聚在一起的三方联盟势必产生分裂。 说白了,王五成功将矛盾转嫁出去了。 只要康、鳌、吴三方矛盾始终存在,足够王五长袖起舞,坚持到三方联盟崩盘。 之所以想同康熙身后的帝党势力搭上线,其实也就买一个保险。 能让他在荆州更好的苟着,也能为根据地的军民争取更好条件。 没想能够为他牵线搭桥的内务府佐领米思翰是个强硬份子,那他只能继续转嫁矛盾。 鳌拜是大清第一代言人,法定的主政者。 你宫中不走组织程序擅自派人到前线来,安的什么心思? 少保他老人家又是否知道此事? 懒得再与米思翰多说一句,直接起身命人将米思翰秘密送回兴山,然后交由穆里玛。 落在穆里玛手里跟交给鳌拜一個性质。 一切不经过少保的人和事,他王五都不承认,以此表明自己对少保他老人家的拥戴之情。 至于鳌拜兄弟怎么审这个米思翰,又怎么处理内务府擅自派人到前线这件事,王五就不管了。 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除非有衣带诏,否则绝不干涉大清内政。 “路上注意些。” 王五没当着米思翰面要徐霖注意别被四川绿营发现,后者却是明白将军的意思,当下点头上来就要拖人。 塔阿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天大的功劳就这么又一次从他手中溜掉,实是不甘。 可米思翰不肯合作,他又能如何! 没想到,米思翰却突然挣扎不愿被拖出去,神情跟个小媳妇似的扭扭捏捏,好像蛋旦被人捏住般。 王五将这一变化看在眼里,却是不问米思翰愿不愿意谈,做出一付还有事要办的样子欲出门而去。 身子刚动,耳畔传来米思翰的声音:“王将军想让我做些什么?” 这就怕了? 王五转身看向一脸愁苦的米思翰,淡淡道:“不是我想让你做些什么,而是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唔? 塔阿拜认真思索这话,听着好像没区别,但细品却是一门天大的说话艺术。 先前我有求于你,现在你有求于我。 看米思翰个鬼样子,铁定是宫中给了什么密旨来的竹山,说不定是密谋对付鳌拜。 可能性极大。 要不然米思翰不可能突然改变态度软下来的。 “说吧,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王五示意塔阿拜再次将凳子摆在米思翰屁股底下。 这次,米思翰坐了。 接下来的谈话非常顺利,双方都取得了各自想要的效果。 为了确保这次谈话不是口头性质,也就是不能说不认就不认,在塔阿拜的见证下,米思翰写了一份承诺书,并保证一定将王将军的意思转达给宫中。 墨迹未干,米思翰同塔阿拜就被王五秘密安排出城释放。 徐霖对此不太理解,低声问道:“将军既已决定同鳌拜谈,何以还要跟那鞑子小皇帝谈?” 王五想了想,问徐霖道:“如果一家青楼只有一个姐儿,我这个客人进去后是不是只能点她一个?” “这肯定的啊!” 徐霖心想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王五又问道:“那要是这个青楼有一百个姐儿,那是不是我就能随便点,而不是只能点那一个?” “对,将军要有钱的话,身子骨也扛得住,一百个全要也行!” 徐霖一脸向往之情。 “伱明白就行,我还以为你不明白呢。” 王五负手走人。 “嗯?” 徐霖一脸纳闷:我明白什么了? 道理就是一个男人如果只有一个女人,那他就是这个女人的备胎。 但一个男人如果有一百个女人,那这些女人就是他的备胎。 这是后世一个哲学家总结出来的道理。 引用到此处,只有鳌少保一个合作伙伴,王五就是少保的备胎。 但如果多了吴三桂和康熙,那包括少保在内这三人就成了王五的备胎。 选择主动权的问题。 第一百九十六章 督师,事犹可为! 浙江舟山宁海县。 去年冬鲁王薨于金门,无法得到郑氏家族支持的兵部尚书张煌言痛心之下,只得率残部四千余人转战于宁海县一带继续抗清。 舟山大部已被清军攻占,可供明军活动区域已然不多。 为了断绝明军给养,清军不仅于舟山严加布防,更于沿海八百里实行迁海令,使得明军无法从陆地获得粮食,张煌言部处境更加艰难。 年初,清浙江总督赵廷臣知明鲁王去世,盘踞在金厦的郑氏集团放弃金厦东渡台湾后,认为明祚已经正式断绝,便写信派人渡海招降张煌言。 赵廷臣与张煌言同龄,辽东铁岭人,汉军镶黄旗出身。 顺治二年由贡生授江南山阳县知县,为官清正,提倡农耕,与民生息,惩治贪官,于江南有“赵佛”之称,极得士绅百姓爱戴。 其信中称只要张煌言率部归降大清,清廷不吝公侯之赏,追随张煌言的官兵亦得上等安置,过往罪咎一概不计。 甚至称张煌言只要肯降,其率杭州文武亲至海边相迎。 诚意不可谓不足也。 “吾本文人,甲申国难,不忍中国遍地胡膻遂弃笔从戎,抗战二十年来屡败屡战,大厦将倾,犹独木危撑,所为不过信念二字,岂因个人生死而置信念于脑后。 今故国非国,有家无家,天下之大,何处有我汉人容身之处生则明臣,死则明鬼,大明三百年江山,总当有几个泼胆汉。” 张煌言回信拒绝归降,赵廷臣遂令水师对张部发起围剿。 明军在与清军水师数次战斗后,兵员损失过半,已不足两千人,又因无法在宁海立足,便有将领提议将队伍拉上鸡笼岛驻扎。 张煌言认为此议不可行,鸡笼小岛,四面环海,易攻难守,若遭致清军突袭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遂将队伍带到临门一带。 然军心士气皆不振,上下皆迷茫不知何所从。 明室已绝,再战斗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故有人提议去台湾同郑氏合军,以存衣冠。 亦有人认为当为保全官兵性命计剃发降清。 争执之间,陆续有人离开临门向清军归降。 张煌言不予制止,因其心也已绝望。 当真是看不到半点复明希望。 每日除在少年随员杨冠玉搀扶下至海边远眺大陆,便是将自己关在屋中为这些年抗清殉国的将领书写生平,以为后人永记。 此时形势,可谓大势已去,不可为之。 余下之人,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心中忠义,视死如归,舍生取义而矣。 今日乃是寒食节,张煌言与众人于岛上设坛祭祀多年来抗清殉国的将士,忆起当年同定西侯张名振三入长江,不禁感慨万千。 当年三入长江因兵力薄弱皆无功而返。 后闻清兵于舟山屠城,旋与定西侯张名振会同国姓部将甘辉等收复舟山。 张名振缟素入城,遍觅母尸,却不得已,哀动三军。 年底张名振猝死,死前曾言:“吾于君母恩俱未报,若母尸不获,毋收吾骸。” 说罢,愤恨支撑起身,以脑袋撞床而死。 死不瞑目,犹凛凛有生气。 “我对不住定西。” 张煌言眼中噙泪,当年张名振遗言寻不到其母尸骸,则他尸骸也不入葬,但他没有遵从张名振遗言,使人将其尸骸葬在普陀勾山南岙村,并不断派人寻找其母尸骸。 可当日清军舟山大屠,死者数万,尸堆如山,活者仅六人,又哪里能寻得到。 本意光复南都将定西遗骸迁至紫金山,但这显然也无法办到。 伤心之余,不禁对已经病逝的国姓有些许怨意。 当年张煌言曾劝国姓拿下镇江后从陆路进军南京,为配合郑军作战又请为先锋,率本部三千余将士下船于两岸芦苇中昼夜牵缆,提前八天到达南京观音门下。 不想国姓轻敌自大并未采纳张煌言及甘辉走陆路的建议,依旧乘海船从水路进发,导致张煌言在南京城下孤立无援,被清军以快船百余艘出上新河顺流拦击,张部兵少受挫。好在清军知道郑成功大军在后,未敢追击,张部得以保全。 因迟迟等不到国姓大军,张煌言便集结所部兵船游弋于南京附近江中,又派出大量使者招徕邻近各州县。 张部停舟于江北浦口,浦口城中的百余清军骑兵不敢守城,竟从北门逃遁,张煌言部下七名士卒即由南门入城,浦口光复。 等到国姓大军终于抵达南京城下时,传来芜湖等地官绅纳降归附的消息。 国姓认为收取上游郡县既可以收复失地,声张兵威,又可以堵截湖广、江西等地顺江来援的清军,于是请张煌言率领舟师西上,自己负责进攻南京。 张煌言自不推辞率部抵达芜湖,时部下兵不满千,船不满百,好在清芜湖守将赵真率兵赶去救援南京,芜湖城无有清兵驻守,当地士绅又都纳降,张部这才得以上岸。 随后,张煌言以国姓名义发布檄文告谕州县,太平、宁国、池州、徽州四府都有官员士绅派员请降。 短短一月便招降克复四府三州四十二县,又得归降清军和当地绅民义勇参加,兵员扩至水陆兵万余人。 上游除安庆以外基本落入明军之手,下游江南两岸更是降者如云。 大好局面,只要南京一下,东南半壁便可尽数光复! 哪曾想大意轻敌的国姓竟在南京中了清将缓兵之计结果吃了败仗,后在未通知张煌言情况下全军就此撤退! 闻知消息的张煌言焦虑万分,国姓大军一退,单他这万余兵力怎么也是挡不住清军的。 芜湖、池州、宁国、太平四府有大半县城已归明朝,无数复明士绅冒着杀头危险支持明军,若他也和国姓一样率部撤退,岂不是置这些士绅百姓于死地,寒了天下复明绅民之心? 念及于此,张煌言便派人假扮和尚带着亲笔信去寻国姓行营,无论如何也国姓不要撤走。 南京虽败,清军仍就守势,长江两岸重镇也依旧在明军之手。 只要国姓整兵再战,大事犹可为。 便是国姓真的要走,也请国姓能派百艘大船给他,好让他在南京上游坚持下去。 “胜败兵家常事,不异也。今日所恃者民心尔,况上游诸郡邑俱为我守,若能益百艘来助,天下事尚可图也。傥遽舍之而去,其如百万生灵何?” 张煌言信中说的不可谓不哀泣,也指明形势并未崩坏,然国姓无动于衷,不管不顾撤出长江。 以致南京城中的清军都有些不可思议。 无奈之下,张煌言只好突围。 清军沿途盘查甚严,迫使他不得不化装潜逃,若不是路上有百姓将他藏在家中,早被清军抓获。 途中更是身梁疟疾,差点病死。 历尽千难万险,绕道潜行两千余里,九死一生方才回到浙江沿海。 却不曾放弃抗清事业,不断收集旧部以图东山再起。 得知张煌言生还,国姓心中有愧,便将自己麾下几千兵马拨给张煌言,使义军稍稍壮大。 然此后,国姓竟再不与张煌言合兵,甚至拒绝其拥立鲁王以号召天下的明智建议,直至病死台湾。 国姓之子郑经更是连鲁王的宗禄都给断绝,毫无复明企图。 清廷又调集大军围剿夔东十三家,放眼中国,哪里还有复明的可能。 今日寒食召集官兵设坛,张煌言便是要宣布一件大事,那就是解散所部,从此再也不提抗清,就此于孤岛终老。 在此之前,却是将自己写的一首诗交给部将郭法广。 郭法广当众念出。 “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惭将赤手分三席,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众人听后,不由泣声一片。 督师此诗乃是绝笔。 “国破家亡,我能到哪里去呢?” 平复心情后,张煌言对众人道:“我此生最敬岳飞、于谦,若我不幸殉国可将我遗骸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荔枝峰下。” 说完取出永历皇帝颁赐的“视师兵部”银印和九枚关防,让众人这就离去。 “督师怎忍叫我等离去!” 瞬间,官兵哭嚎一片,都道不愿独走,便是死也要与督师同死。 场面之悲,闻者落泪,观者痛心。 “诸位追随我多年,我张煌言铭感在心,然今日之局面已难坚持,明祚已绝,再坚持已无意义,你们都有父母妻儿,不当在此随我无枉死去,且归家赡养双亲,抚育子女,权当我张煌言求你们了,若你们不答应,我便就此长跪!” 言毕,张煌言一跪到地。 决绝毅然,不容任何人劝解。 见状,一众军官也只得含泪应下。 “督师保重!” 一兵拜倒在地,众人皆跪下,嚎哭之声不绝于耳。 大小船只已备好,只待众人登船离去。 远处却有一小舟乘风破浪而来,船上之人远远看见正与众人道别的尚书大人,不禁激动摇臂叫喊:“督师,明祚未绝,韩王监国,韩王监国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展红旗如画 乘小舟渡海而来之人名罗子木,为张煌言部参将。 去年奉命潜伏江南搜罗情报,并争取策反清将。 策反一事毫无效果。 永历皇帝都已被杀,天下人哪个不晓得明祚已绝,那从前的明军将领哪个还肯反正呢。 真当都没脑子么。 罗子木没被策反目标抓住送官已是难得,算他命大了。 无有作为的罗子木只能扮作商贩于大江南北活动,然情报能够搜集到于局面又有何补? 纵是能探听到两江总督、浙江总督衙门的重要情报,甚至清廷权臣鳌拜的公文,又能如何! 无奈之下罗子木便准备潜回舟山,却不想有从武昌回来的商人传出消息,说是夔东的明军突破大清兵封锁攻占了湖广总督衙门所在的重镇武昌。 那明军还拥立了什么韩王监国,年号定武,号召天下人铤身而出与清廷对抗到底。 这个惊人消息传到江南后如地震般引发大江南北士绅讨论,均觉不可思议的很。 然经“通海”、“奏销”、“哭庙”三大案后,江南士绅稍有骨气、有胆量的都被清廷屠戮一空,余下的全是被清廷杀的胆寒之辈,哪里还有人敢有复明之念。 只觉十分好奇,不明白那已经山穷水尽叫大清兵围得水泄不通的老顺贼们,是怎么突出包围圈又把武昌给占了的。 好奇过后,便是担心老顺贼们会不会沿江东下攻打江南,那样的话好不容易太平几年的世道就又要大乱了。 江南总督郎廷佐闻讯之后紧急调派绿营封堵长江,唯恐那突出来的老顺贼跟当年的海寇一样也窜到江宁。 又行文沿江上游,务令提高警惕,严加防范,不可使贼船窜下。 若有必要,可以铁索横江阻拦。 总体上,江南舆论是站在清廷这边。 倒是听说已经八十多岁的文坛老宗伯钱谦益听说此事后昏厥过去。 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欢喜的。 罗子木听人说钱谦益怕是撑不了太久,也就这一两個月的时间,不禁有些遗憾。 毕竟老宗伯这些年一直支持张公、延平王反清,为此被清廷抓过几次。 要不是老宗伯名声太响,怕早被清廷处死了。 又闻对钱谦益夫人柳如是极为不满的钱家人都跳了起来,闹着要将柳如是母女撵走。 官司已经在常熟县衙打起来了。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争产的事。 可怜老宗伯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罗子木也不可能有心情去打听钱家争产的私事,从多个渠道确认武昌真被明军攻占后,立即潜回沿海找船往舟山报讯。 “天不亡大明,天不亡大明!” 已经绝望正在遣散部下的张煌言听了此事,可谓惊喜交加。 一众部将也叫这消息激动的泪流满面,均言既然明祚未绝,他们理当追随督师与鞑子死战到底。 无怨无悔! “先前无有希望,督师赶我们走,我们不得不走!今希望尚在,督师再若赶我们走,便是逼我等跳海了!” 众将哭跪张煌言面前,请求督师收回成命。 “韩王监国,又得武昌,许明祚真的未绝,如此,我张煌言岂能自暴自弃!” 斗志复燃的张煌言当下命众人整顿部下做好长期坚持准备,又叫罗子木扮作道士去武昌同韩王取得联络。 “若韩王在武昌打开局面最好,若不能可请韩王沿江东下。” 张煌言意韩王若东下,他可率部在沿海为呼应,当真事不可济,也能接应韩王出海。 总之,绝不能再让韩王这最后一面大旗为之倒下 巫山。 马宝有些遗憾,因为巴养元没能擒杀西安将军富喀禅,否则奇袭竹山这一战的战果可就是硕硕了。 单一个西安将军就足以震动清廷。 不过巴养元一路追杀过去,也宰了几百惊弓之鸟的八旗兵。 此战,不敢说覆没西安驻防八旗,损其一半以上牛录却是有的。 “联军”伤亡要较夺取猫儿关少,只伤亡不到两百人。 接连两战,一毁陕西绿营粮草辎重,二重创西安驻防八旗,可以说达到了联合作战目的。 如此,自是要及时撤出,以免节外生枝。 陕西绿营这边,只要李来亨那帮人把握战机,应该还能重创撤退的陕西营兵。 不过,这不是马宝关心的了。 西营与顺营本就尿不到一个壶中,当年西营封秦王、晋王时,顺营为之闹了很长一阵时间。 两位老大王在一起时,也是貌合神离。 况他马宝如今效忠的是平西王吴三桂,与他明朝再无瓜葛。 双方在老木崆分兵。 马宝自带兵回平阳坝,王五则带兵入茅麓山。 临行前,王五拱手郑重对马宝道:“马镇,只要志同道合,哪怕它满路风霜,总有艳阳高照的一天!” “好一个艳阳高照!” 马宝哈哈一笑,颇是欣赏眼前这位年轻的明将,用力一拍对方肩膀,沉声道:“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望着同高大节、巴养元等人一起率部离去的马宝,以及那些几年后便将投入抗清战场的吴军将士,王五忽的用力喊道:“王耀武愿与诸位他日并肩再战,同生共死!” 这一声呐喊令得不少吴军将士为之驻足,纷纷扭头向后方坡上看去。 直到此刻,这些吴军将士才知道与他们共同作战的明军统帅姓名。 明军将士也在望着他们。 山谷回声激荡。 直至肩系白布的吴军将士消失在丛山峻岭之中,徐霖上前请示:“将军,我们也走吧?” “出发!” 王五大手一挥,山脚下正在侯命的将士立即向着根据地方向前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面红旗。 右营,以红色为旗。 只来时一千四百余,回去时却不到千人。 又是几百人埋骨深山。 长呼了口气后,王五便要下坡出发,走了几步却突然止住,看着红旗指引前进的队伍,竟是生出诗兴,不禁豪迈吟道: “竹山、兴山、巫山,路险林深苔滑。 今日向何方,直指茅麓山下。 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我婿当为大英雄 昆明,平西王府。 自永镇云南后,吴三桂即大兴土木在原明沐国公府原址上扩建了一座占地极大的平西王府,并派人去苏州采买了十四五岁的吴地少女四十人以供享受。 如此原本最受吴三桂宠爱的小妾陈圆圆自是受到冷落,加之与吴三桂正妻张氏不合,且吴三桂身边又有八面观音、四面观音、莲儿等宠妾争风吃醋,已经四十几岁的陈圆圆便萌生退隐之意,于年初提出让吴三桂在王府僻静处为其建一座庵堂,让她吃斋念佛。 吴三桂劝了两次,陈圆圆都执意如此,无奈吴三桂便让人在王府东南僻静处为陈圆圆修了一座庵堂。 前天庵堂刚刚建成,陈圆圆便携女儿小蛮搬了过去,并派人与王妃张氏说从此她不再过问王府诸事。 得知此事,想到圆圆陪伴他二十多年现在却被自己冷落,吴三桂心中着实有些愧疚,便于今日来到庵堂想同圆圆母女呆上半日。 不想一身道袍不施粉黛的圆圆竟出奇的好看,身上更是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质,让吴三桂不禁看的有些失神。 “王爷看了愚妾二十多年,还没看够么? 见丈夫当着女儿面如此痴痴看着自己,陈圆圆不禁脸色微红,但想丈夫身边美女如云,自己既决定不再与那些年轻女人争风,便当息了争宠之意从此甘于寂寞。 “父王,母亲好看么?” 说话的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女儿小蛮,今年已经十四岁,长得同她母亲当年一样美丽,两个出嫁的姐姐都不如这妹妹好看。 “你母亲当然好看,要不然父王当年怎么会为你母亲所迷呢。” 吴三桂笑了笑,接过女儿端来的茶碗,仍是看着圆圆,“圆圆这张脸,为夫我是百看也不厌。” 竟是起了性子,若非女儿在场,定要解下圆圆的道袍掰开好生看个够。 陈圆圆却摇了摇头道:“愚妾已是人老珠黄,怎么还会让人百看不厌呢。” “圆圆在我眼里真的未老,也永远不会老。” “是么?” 即便就此自甘寂寞,听了丈夫的夸赞,陈圆圆心中亦是有股自得。 虽比不上那些女人年轻,但论相貌,论身材,她却还是有些自信的。 至少,她身上没有半点赘肉,不管是腰身还是肚子都依旧紧绷。 吴三桂已有大半年不曾与她亲近,身子深处怕是宛如处子般。 “为夫什么时候在圆圆面前说过假话的?咦,这是圆圆新作的词?” 见桌上有一首词,吴三桂不由拿起来看。 词牌名“荷叶杯有所思”。 “自叹愁多欢少,痴了。底事倩传杯,酒一巡时肠九回。推不开!推不开!” 读罢,吴三桂心中不禁一阵唏嘘,知道自己这是冷落圆圆太久,不由想劝圆圆从庵堂搬出,如当年一般与他如影相随,每日亲近。 只这念头刚起,却听圆圆道:“王爷今日能来看我,圆圆极是欢喜,只今后还望王爷少来,免得人家说我年老色衰还要霸着王爷不放。” “人家”所指显然是王妃张氏。 吴三桂暗叹一声,道:“圆圆,我和你都是一天天过日子,为何我老得快,你却老得慢呢?” “因为父王比母亲大,当然比母亲老得快。” 小蛮上前搂住母亲的手臂。 “有道理。” 望着长得越发出落的小女儿,吴三桂是越看越欢喜。 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圆圆道:“也许是王爷总是操心政事,圆圆却从来不去想吧。” 吴三桂微微点头,自山海关引清军入关后,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动心思,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地。 “为夫也不想操心那些事情,可为夫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为我一人考虑,也要为麾下追随我的将士们考虑。家口几十万,重如泰山啊。” 吴三桂有感而发,表面上他这平西王很是风光,但风光下却是危机四伏,当真是一天都不敢掉以轻心。 前番派到夔东的吴国贵、马宝竟与四川提督郑蛟麟妄图就此起事反清,要不是他及时制止,天知道要闹出多大乱子。 满洲八旗是不堪打,但八旗还有蒙古和汉军,岂是轻易就能击败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陈圆圆没有说话,只是上前点上一炉静香。 屋中顿时多了一丝淡淡香味,让人颇为陶醉。 “还是你母亲这里好啊,有时候父亲真想一个人在深山老林呆上一些日子,好生静一静。” 吴三桂起身拉着女儿小蛮的手走到窗边,外边是碧波荡漾的翠湖。 陈圆圆轻轻走到父女二人身边,忽对丈夫道:“王爷可有想过起兵复明?” 吴三桂有些惊讶:“圆圆何以问这個?” 陈圆圆道:“我听人说满洲人打了一场大败仗,死了不少八旗兵,而清朝天下本就取自明朝,也依赖八旗,若八旗兵不如从前,王爷就没想过起兵?” “不少人都劝为夫起兵,不想圆圆也劝为夫。” 吴三桂皱了皱眉,不欲就此事同圆圆说下去。 陈圆圆见状,自是不再说这事,转而看着女儿对丈夫道:“小蛮今年已经十四岁,过得一两年也能嫁人了,王爷当为小蛮寻个合适的夫婿才行。” “能配得上我吴三桂女儿的,必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圆圆放心好了,为夫肯定会给小蛮择个佳婿的。” 吴三桂刚说完,就见女儿脸红跑出,嘴里嘟囔着“不嫁,不嫁,我谁也不嫁”。 “女大不中留,这会说不嫁,过得一两年却是想嫁了。” 吴三桂哈哈笑了起来,笑声还未止住,却有急报呈来。 急报是镇守大理的都统吴应期发来,称蒙古和硕特部对云南有所觊觎,稍有不慎可能出现“一举足而入堂帘”局面,造成全滇之乱。 因此吴应期请求叔父能够调集兵马以防蒙古入侵,并主张先发制人,即“御敌于国门之外”,不使蒙古人侵入云南境内,否则土司必有众多响应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朝廷何时信过你? 吴应期是吴三桂大哥吴三凤之子,十分骁勇,能冲能拼,为吴军年轻一代翘楚人物。 对这侄儿吴三桂也是十分器重,因而让吴应期统兵两万驻守大理以为昆明屏藩。 收到侄儿急报后,吴三桂立即召来谋士方光琛与大将胡国柱。 方光琛字献廷,乃原明朝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入吴三桂幕中多年,为平西藩上下皆知的第一军师。 甲申年李自成进京派人招降吴三桂,就是这方光琛向吴三桂出谋请北兵进关共歼李贼,事成则重酬之。 不曾想,北兵入关之后却是再也不走了。 连带着大明朝的孤忠吴三桂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朝的平西王。 胡国柱则是吴三桂过去爱将胡心水之子,胡心水战死后,吴三桂将次女许于胡国柱为妻。 长女则嫁给另一战死爱将夏龙山之子夏国相为妻。 于故旧部下,吴三桂当真仁义至极,爱兵也是如子,因而极得部下拥戴。 如今平西藩下兵丁人口多达五十余万,为三藩实力最大。 而那和硕特部蒙古自明末便占据雪区,一直对接壤的云南有野心,且在云南北部的丽江府占得几处地盘,倘若真如吴应期所报蒙古人将大举入寇,对于已将云南视为自家产业的吴三桂而言绝对是头等大事。 一点不敢轻视,匆匆回到王府议事厅。 看过吴应期的急报后,方光琛以食指叩桌道:“当年我言王爷入滇有三患。一患永历在缅,李定国、白文选等分住三宣六慰,以拥戴为名,引溃众肆扰,其患在门户; 二为土司反覆,惟利是趋,一被煽惑,遍地蜂起,其患在肘腋; 三是投诚将士,尚未革心,万一边关有警,若辈乘隙而起,其患在腠理。” 所以当年为吴三桂出谋划策时,方光琛建议对第一大患永历朝廷必须剿灭,绝不可姑息。 但对第二和第三患,则应予以安抚拉拢,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付诸武力。 如今,第一患已解决,第三患则通过整编裁撤解决,就余这第二患仍在。 云南境内反复土司其实就是当年“奢安”和“沙普”两大土司的残余势力,先前对这些土司吴三桂一直是采取安抚措施,但方光琛认为现在应该调整了。 其献二策。 一是将同蒙古人有勾结的丽江木氏土司迁到省城,若敢反抗则立行围剿。 “众多土司之中,木氏影响最大,若其归服王爷则不虑其他人敢叛。” 胡国柱听后也表示可以拿木氏开刀,杀鸡儆猴。 要是木氏不服,便由他统兵前往消灭。 并道:“只要土司们不敢跟蒙古人勾结,那蒙古人也未必敢犯大理、昆明。” 吴三桂听后点了点头,问方光琛另一办法是什么。 不想方光琛献的第二策却是割地给蒙古人,以求和好。 “割地?” 吴三桂眉头大皱,不知廷献何以出这主意。 方光琛解释昆明与蒙古势力染指的中甸地区相去一千四五百里,且地形极其复杂不利大军作战。 “倘派大军出征若胜还好,若败则恐朝廷以此为借口削弱王爷,甚至派它省兵前来。” 这两年清廷对吴三桂防备日严,不仅收缴了吴三桂的平西大将军印,还截了其用人题补之权。 上个月更是下诏命平西藩下逃人俱归有司审理,章京不得干预。 即连吴三桂的审案处置权都给收了。 因此要是吴军同蒙古人开战,清廷不可能不向云南派人掺沙子。 所以方光琛意将云南西北的照可、你那、香罗、鼠罗、中甸等地割送给蒙古人,另外再给其一些金银财货。 竭力避免与蒙古人开战,不给清廷任何理由向云南派兵。 “不过王爷须向清廷说边事日紧,如此可扩军索饷。” 方光琛出的这主意可谓一石二鸟,既安抚蒙古人不真打起来,也能借蒙古人反过来要挟清廷。 胡国柱听后也对其岳父道:“只要蒙古人不向洱海、昆明等一带扩充,那于咱们实际也无太大利益冲突。若朝廷执意撤藩,使父王不能自固一方,小婿以为将来或可联蒙抗清。至于所割之地本就不在我们手中,交由他蒙古人也没什么。” 吴三桂微一思虑便同意,吩咐道:“木家的事叫应期办,蒙古人那边则劳廷献去一趟。” 但却补了一句,就是蒙古人要是得了好处还要深入,那他平西王就将亲自带兵巡边,因此各镇兵都要抓紧训练,以备巡兵。 方光琛记下正要去拟相关公文,左营都督王屏藩却持一密件匆匆进入。 密件是前番派往巴东制止四川绿营乱来的刘玄初所发。 看完密件所书后,吴三桂竟是当场痛骂起来:“刘玄初、吴国贵、马宝、郑蛟麟他们想干什么,本王的话他们是半句都不听了吗,混账!本王让他们剿灭明军余部,他们焉敢抗命不遵的!” “王爷,出了何事?” 方光琛见平西王竟是如此生气,心中不由一紧,赶紧过来接过吴三桂手中密件看了起来,看完也是吃了一惊。 竟是马宝他们擅自同明军接触,且擅作主张同明军联合暗中对付陕西清军。 这真是胆大包天了。 继而却是面露喜色道:“王爷,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什么好事!” 吴三桂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桌上。 “这?” 胡国柱和左都督王屏藩一头雾水,均将脑袋探向方光琛手中的密件。 方光琛随手将密件递给胡国柱,尔后郑重向吴三桂作了一辑:“王爷,当然是好事了!正衣冠、复燕京者为中国共主,这不是天赐王爷皇袍加身的大义吗!” “大义?” 吴三桂面沉如水,怒声说道:“献廷怎的也糊涂起来了!你们以为这是大义,本王却以为这是那伪韩王的阴谋,乃将本王架在火上烤,逼本王入瓮的诡计啊!献廷,本王且问你,朝廷若知此事,它要防的是那帮老顺贼,还是本王?” 沉默片刻后,方光琛直言道:“朝廷何时信过王爷?难道王爷真以为能平安做一世藩王,又或一世富家翁?” 第二百章 狡诈之辈不足信 “父王,兵法上常说天时、地利、人和。明韩王宣示天下正衣冠、复燕京者为中国共主,有此法统大义,父王再不虑名不正、言不顺,此天时也。地利者,明将以荆州密投父王,可令四川兵马长驱直入,先取荆州再占武昌,以为北伐根基 而父王麾下兵强食足,上下一心,就是最大人和。得此三点,虽处千里平原,可以兴邦;失此三点,虽有山河之固,也可以亡国。” 胡国柱作为女婿,自是希望岳父能更进一步的,尤其是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加以利用未免太过遗憾。 其说话文绉绉,不像武将更像秀才。 也确是如此,顺治十一年胡国柱曾参加顺天乡试考中举人,是吴三桂麾下诸多猛将中与众不同的一位。 颇似儒将。 “父王麾下精兵十余万,又有云南、贵州两省为基业,若父王响应韩王起兵北伐,天下复明之士必响应父王,而那满洲兵已非二十年前所谓大兵,一群纨绔不知兵事的子弟如何是我强兵对手,以小婿看最多一年燕京便能克复!” 说到激动处,胡国柱有些书生意气。 “王爷,自古争天下有无立足之地至关重要,昔年汉高祖刘邦以关中为根本,遂能北出燕、赵,东略齐、鲁,逐鹿中原,灭项羽而统一天下; 唐高祖李渊父子据有太原、河东为根本,西取长安,然后东出潼关,与王世充争夺东都,收取中原而次第统一全国; 明太祖朱元璋先据南京为根本,西灭陈友谅,东灭方国珍、张士诚,然后出师北伐,驱逐蒙元” 方光琛则进一步指出自古凡以马上得天下者,必先择一立足地,可战可守,财赋兵马有所出才行。 “然清廷虽令王爷永镇云南并管贵州,可云贵之地经二十年兵灾,早就贫瘠不堪,难以为根本之地,王爷若真想做一富家翁,那献廷便不多言。 王爷若有争雄之心,便当利用明室果断以复明号令天下,纵是不能克复燕京也当收取东南财赋重地,以为长久支撑。否则,困守云贵,纵是王爷再如何励志积蓄,将来也势必被钱粮人口远多于我们的清廷所制。” 上次郑蛟麟密奏欲趁满洲兵败就此反清,吴三桂曾问过方光琛的意思,但方反对以复明为旗号行事,因为将来会有项羽故事麻烦。 但现在既有明朝唯一亲藩韩王谕告天下正衣冠、复燕京即可承继明室法统,又有明军联合,方光琛认为复明时机已经到来。 吴三桂眉头深锁,心中着实踌躇。 此时却传来声音道:“父王万万不可起兵!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此时起兵必大祸临头!” 却是闻讯赶到的吴三桂大女婿夏国相。 胡国柱见连襟反对起兵,不由问道:“为何不能起兵?” “力气不足也!” 夏国相上前给岳父行过礼后,与胡国柱说道眼下他们能支配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及清廷,而战争讲的是全局观,非奇兵险招一时便宜便能成事的。 起兵之后,除云南、贵州、四川三省外,吴军最多能拿下湖广、广西外加西北部分地区,而这些地方都是贫穷之地,根本不足以负担平清战事所需。 “不能速战速决必陷入长期僵侍,云贵之地可用人力有两百万?四川残破荒无人烟,根本无法提供钱粮人力。就算能提供钱粮,西南之地山高地险,交通不便,如何运输?” 夏国相言当初清廷是以举国之力挥师西南,不计代价征用民力这才保障前线大军所需。 而以云贵起兵灭清,哪里有举国之力可用。 故而应当继续隐忍,暗中积蓄足够力量之后再行起兵。 胡国柱不服气,认为可联络平南、靖南二藩。 “二藩皆为汉军,将来清廷若要削藩,岂会只削我平西一家!尚可喜在广东富甲天下,只要他愿意响应,财力方面当得缓解” 不待连襟说完,夏国相就打断了他,“尚可喜老奸巨滑,如何肯与我们联手!” 其提醒胡国柱早在八年前,就是顺治十二年尚可喜就上疏以“痰疾时作”请求归老辽东,结果被顺治以“全粤未定”挽留。 也就是说尚可喜那个老狐狸根本不可能起兵造反,甚至会是第一个带头响应朝廷削藩的。 这让胡国柱不禁一滞,却道靖南王耿继茂肯定会响应。 因为他爹耿仲明当年因私藏逃人畏罪自杀,所以清廷与耿继茂是有“杀父之仇”的。 “杀父之仇又如何?” 夏国相摇了摇头,“尚可喜全家都被清兵所杀,他不还是大清的平南王?” 尚可喜拥广东,耿继茂拥福建,二藩若肯响应声势肯定大壮,钱粮方面也能予以支持,问题是这二藩对清廷都是极为顺服,如何会响应云贵。 “只怕到时候两家倒是帮他清廷对付我们。” 夏国相是主张反清的,但不主张现在就反,原因便在这里。 胡国柱被连襟说的有些郁闷,闷声道:“现在起兵有荆州可用。” “拿下武昌又能如何?真要北伐就得入河南,可我们有骑兵吗?没有骑兵如何对抗八旗?” 夏国相指出一个事实,就是不管满洲八旗废不废,穆里玛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一场愚蠢的仗。 即八旗放弃了他们的长处,以自己的短处去同明军打了这场注定失败的战斗。 然而错误只有一次! 吴军一旦北上肯定要同八旗硬拼,没有大规模骑兵的吴军如何抵御有数十万匹战马的八旗,以及清廷随时可以抽调入关的科尔沁各部。 胡国柱依旧不服气,正待开口时却听岳父已然吩咐今日值守的左都督王屏藩:“派人召吴国贵、马宝、刘玄初速回昆明,与明军联合之事休得再提,起兵一事也休得再提。” 王屏藩犹豫了下应声下去安排。 方光琛见状暗自摇头:“王爷难道真就要做富家翁?” “朝廷未必真会削藩,且走一步看一步,真到了那一天再议不迟,眼下还是暗中积蓄为好。” 吴三桂拿定主意,清廷虽疑他日久,但他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清廷之事,加之朝政眼下由鳌拜执掌,而他对鳌拜“孝敬”极多,所以有鳌拜在,清廷就不会撤藩。 毕竟,这对鳌拜没好处。 只要清廷不撤藩,他便无意冒险。 前番四川总督李国英信中与他说的明白,朝廷一日未明旨撤藩,你平西王起兵便是先失信于明朝,再失信于清朝,天下人不会再有人相信你。 想要名正言顺,则必须等朝廷削藩,使汉军、绿营皆有狡兔死、走狗烹的切肤之感,如此才会应者云集。 清廷也会因此失信天下。 否则,独木难支。 也就是说李国英认为他这個平西王眼下根本不能去问鼎的轻重,冲动后果必是自取灭亡。 方光琛知这位少年至交心意已决,便没有再劝,复问是否要四川提督郑蛟麟继续围剿明军。 吴三桂犹豫了下,让方光琛给郑蛟麟去信,可与明军私下停战,但不得资助明军,任其在山中自生自灭。 这自是也存了将来利用明室法统之心。 不管韩王是阴谋还是阳谋,法统总是不假的。 方光琛又道:“那个愿意投王爷的明将?” “明为投本王,实为利诱本王起兵,狡诈之人不可轻信。” 吴三桂对那个有意以荆州奉上的明将王耀武着实没有好感,只觉此人三姓家奴人品恶劣,不欲与之有什么关系。 第二百零一章 早投降不如晚投降 燕京。 自甲申年大清兵入关,燕京已承平二十年,人口恢复很快,已从入关初始京中不足数万人扩至五十余万。 不过多是住在满城的旗人,外城汉人约十万人,只占燕京人口五分之一。 人口恢复,自百业兴盛,加之天子脚下,繁荣虽不及前明,却不是大清故都盛京可比的。 由于满城并无多少娱乐消遣所在,城内旗人宴客饮酒除在家外便多往外城。 有家名为珍香坊的酒楼烤鸭外酥里嫩,口味鲜美,最得旗人中的达官贵妇喜欢。 平西王世子、太子太保吴应熊同妻子建宁公主阿吉格也不例外,隔三差五夫妇俩便要去那珍香坊吃烤鸭。 夫妇俩的婚事是先帝顺治在时做的主,虽都知此桩婚事是用以牵绊吴三桂,但小两口子感情却是很好,生活也很和睦,婚后不久便生长子吴世霖,两年前又生次子吴世璠。 这日傍晚,夫妻俩如往常一样换上便服出了满城往那珍香坊,到地后吴应熊抱着六岁的长子世霖先下马车,之后伸手搀扶妻子建宁下车。 建宁怀中抱着的是才两岁多的次子世璠,小家伙竟在车内睡着了。 除赶车的马夫和一伺候的丫鬟,夫妻俩只带了两名骑马护卫。 看着跟普通旗人官员家出行没什么区别。 只夫妇二人心中都有数,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至少有十名侍卫在暗中保护。 这些侍卫并不是云南平西王府派出,而是宫中侍卫处专派的人手。 名为暗中保护,实则是怕额驸携了公主、孩子出逃。 对此,吴应熊已经习惯,也不去理会,正欲同妻子进楼,前方却传来怒骂声:“你个内务府的狗奴才,信不信爷一拳打死你!” 骂声传来之处,一人从楼梯直接滚到屋外,不待从地上爬起,就见一恶汉上前重重一脚踩在其肚子上,喝骂道:“回去告诉明珠,他这个内务府总管在爷眼里不过是条狗,再敢在爷面前乱叫,小心爷撕烂他的嘴!” 恶汉明显喝醉了酒,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要不是身边的随从及时扶住,怕是能把自个给摔了。 被踩住肚子的竟是一旗中佐领,看着还是個满洲出身,这等人物放在外城那是同螃蟹一样横着走的,不想在恶汉脚下却是半点脾气也没有,只在那小声求饶。 楼里的店家可能知道恶汉身份不敢出来劝解,食客们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那看热闹,路过的行人见恶汉随从众多,生怕惹了无枉之灾便不敢凑近只在远处窃窃私语。 不远处的吴应熊见了那恶汉模样却是眉头微皱,一脸嫌弃。 只因那恶汉是同他一样在京中为质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这家伙十九岁进宫当侍卫,不知怎的和先帝对了脾气成为好朋友,结果就是先帝在时,尚之信在京中无人敢惹。 此人又好饮酒,早上起床要喝,中午要喝,下午要喝,晚上还要喝。 酒喝多了不睡觉到处发酒疯胡乱打人,管他是谁只要碍他的眼都会被揍。 久而久之,京中的旗人一提平南王世子便是人人厌恶。 可能是同病相怜缘故,尚之信前几年经常来找吴应熊喝酒,可吴应熊却不愿与其来往,待其十分冷漠。 几回下来尚之信也知这位平西王世子不喜欢自己,便也知趣的不再打扰,转头同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在桂林殉国的定南王孔有德女婿孙延龄等人鬼混,成了京中有名的汉二代头头。 一帮人经常聚在一起胡闹,为此没少被御史上本弹劾,但都因各自背景被压了下来。 吴应熊不知尚之信怎么跟内务府总管明珠掐上的,也不想理会这种事,便打算等尚之信走后再进珍香坊,免得被这醉汉拉住又说一通胡言乱语。 未想,前方却是有人出来指责尚之信光天化日公然殴打朝廷命官。 吴应熊看着眼熟,旋即想起这人叫莫洛,满洲镶红旗的,好像在都察院当左副都御史。 “狗拿耗子,找打是吧!” 酒劲上头的尚之信别说是个区区左副都御史了,就是他爹尚可喜来也能给两耳光,跳将起来就给了莫洛一耳光。 把个莫洛扇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气的回去便要上折子弹劾尚之信。 见自家少主把左副都御史给打了,尚之信的护卫队长张永祥有些担心道:“公爷,刚才那个可是满洲,” “满洲?满洲怎么了?” 尚之信呸了一口,“满洲算个吊!” 打着酒嗝也不理会被自己打的没法动弹的内务府佐领,晃晃悠悠竟去青楼快活了。 看的一众食客目瞪口呆,也看得吴应熊脑壳生疼,不禁对身边的妻子建宁道:“平南王将来早晚毁在这个儿子身上。” 建宁将怀中的小儿子往上抱了抱,没有说什么。 隐隐觉得那位平南王世子同自家丈夫好似两个极端,一个恨不得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混蛋,一个却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将他忘记。 再想朝廷这些年对公公吴三桂的猜忌,以及丈夫在京城虽荣华风光实则却是人质,心中不由有些揪心。 默默跟在丈夫身后进了楼。 对面二楼,有人看着她夫妇二人背影咦了一声:“吴应熊也来了?” “他来就来吧,又不是没见过,怎么,他吴世子是额驸,你耿世子就不是额驸了?说起来,我孙延龄也是额驸呢 不过你们俩娶的是真格格,我那个格格算个什么东西,呸,偷人的玩意!要不是他福临死的早,我他娘的说不定还得给他养野种!” 说完,孙延龄端起酒碗“咕嘟”一声喝了个干净,气鼓鼓的样子。 “行了,少说两句。你听我的,回去好好哄哄你那四格格,叫她进宫跟太皇太后求情,只要放伱去广西,你老丈人的旧部就全归了你,懂么?” 坐在孙延龄对面的正是靖南王世子耿精忠。 只他和孙延龄自始至终都没下楼和喝醉酒的尚之信打招呼。 孙延龄有些迟疑:“那娘们真肯替我想?”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你好生哄着她,她难道还真不把你当丈夫? 太皇太后对她喜欢的很,只要她开口,太皇太后肯定不会拂了她,如此一来,兄弟你才能出人头地,不像哥哥一样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做多久人质,唉。” 耿精忠是真心替好兄弟孙延龄着想。 别看好兄弟他老丈人死在桂林,可原定南藩下几千精兵悍将犹在,如今也皆由定南藩下将领广西提督缐国安统领。 所以只要好兄弟能哄动媳妇找太皇太后求情,八成便能继承老丈人孔有德的旧部,成为事实上的一镇。 “好,我听大哥的,回去就哄这娘们,妈的,豁出去给她舔了!” 孙延龄起身给耿精忠倒满酒碗,想想又不服气道,“我一个和硕额驸求个出息机会得靠哄女人,他王耀武一个降将凭什么就能得授汉军镶黄旗都统! 鳌拜真要这么干,那咱们算什么?他娘的早投降不如他一晚投降的,什么玩意!” 第二百零二章 空城计 得知后方粮草重地猫儿关被明军攻陷,数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被明军一把火付之一炬后,陕西提督王一正额头顿时渗出冷汗,以为明军将自己后路给包了。 为免被明军前后夹击,王一正也顾不得即将到手的大功,急忙下令各营立即从茅麓山退兵。 汉军正蓝旗出身的汉中总兵张秉政却是反对撤兵,他认为茅麓山的明军残部已被三省近二十万大军围死,北线又一直被陕西绿营压着打,明军根本剩不了多少人,因此突出去的明军人数必定不会太多,最多数百人而矣。 “自康熙元年以来我陕西于夔东征战两年有余,好不容易将明军压缩包围在茅麓山,若是就此退兵,前番种种付出、种种牺牲便皆付诸流水,且正中明军诡计,再想兵进此地可谓难上加难,请提督大人三思!” 张秉政分析从山中突出来的明军小股人马,袭击猫儿关的目的就是迫使陕西绿营撤兵,所以绝不能如明军所愿。 眼下茅麓山北部已被陕西绿营攻占三分之一,明军此前与陕西绿营打的两场战斗均遭失利,损兵折将。 据俘虏供称山上的明军仅余四五千人,因此事实上明军已经处于全面崩盘的局面当中。 这会若撤兵,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 也是前功尽弃! 王一正一想的确如此,只是粮草重地被毁导致大军在山中最多支撑三五日,后方粮草接济不上来的话数万大军恐有断粮兵溃危险。 这个后果就不是他这陕西提督能承担的。 “请提督大人于此坐镇,末将带人回防!” 张秉政建议由他带汉中绿营回后方围剿袭击猫儿关的明军,并打通粮道将竹山城的军粮运一部分到前线,以解燃眉之急。 同明军商定的交换俘虏日期已至,若明军不肯交换俘虏则命已深入茅麓山的河北镇总兵鲍照督兵攻打明军主寨。 “不管明军使出什么诡计,提督只管盯着他主寨即可!” 张秉政的思路同任它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差不多。 茅麓山是明军的根据之地,主寨又是茅麓山防线的核心,拿下明军主寨就相当于剜出明军心脏,其余寨子便不足为虑,连带着突出来的那支明军小股人马更是轻易就能解决。 王一正考虑过后也是不忍放弃大好局面,便同意张秉政所请。 当日即由张秉政先领本部标兵2000营兵回防,尔后汉中绿营其余4000人则依次撤回。 对外,王一正封锁了猫儿关失陷消息,以免各部人心动摇不战自溃。 张秉政回防途中发现猫儿关至茅麓山一线不曾被明军袭击,愈发坚定其对明军偷袭意图的判断,也认定明军兵力不足难以从后方对陕西绿营发起攻击。 带人回到猫儿关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废墟。 驻守此地的参将张云翼及汉军参领桑额等都于明军袭击之夜战死,汉中兵找遍了附近也不过才找到七名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 只这七人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明军,但均是向张总兵提及一事。 便是袭击他们的明军穿的是绿营兵服,人人脑后有辫子。 同时也提到明军有用白布缠头的,但也有用白布系肩的。 这个情报让张秉政不由一凛,白布缠头多是乱民所为,也有以红巾缠脖的。 但白布系肩据他所知乃当年一片石大战时吴三桂指挥关宁军所用的区别敌我手段。 可关宁军如今都叫吴三桂带去云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不是关宁军,又是哪支兵马以白布系肩? 张秉政突然没来由的一个激灵,目光深沉看向南边巫山方向。 从地形上来看突出封锁线的明军极有可能是从西线跑出来的,而西线是四川总督李国英、提督郑蛟麟指挥的四川绿营,自康熙元年用兵夔东以来属四川绿营打的最凶,也属四川兵最为精锐,因此不管从哪個角度看四川绿营都没有同明军私通的可能,更休说派兵假扮明军袭击友军了。 如果跑出来的明军真是从四川绿营防线“渗出”,四川方面为何没有通报陕西,他们又是怎么让已成瓮中之鳖的明军跑出来的? 疑点太多,多到张秉政不敢细想。 身为汉中总兵,他当然清楚平西王吴三桂对四川绿营的影响力,也很清楚朝廷对吴三桂的猜忌之心。 但实是不明白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是四川绿营在搞鬼,为的又是什么。 众所周知夔东这帮所谓明军实际就是李自成的余部,而老顺贼们和吴三桂那是誓同水火永不相容的。 要说吴三桂暗中和老顺贼们勾结,不说他张秉政不信,怕是朝廷也不会相信。 那这件事就真怪了。 张秉政不敢乱想,只能将事情归结于四川绿营可能松懈了,毕竟靖西将军穆里玛在黄龙山被明军重创,导致南线和西线的封锁线都出现问题,明军从中潜出一支人马来理论上是成立的。 收起杂念,让人清点猫儿关有无未被大火烧毁的物资。 结果是半点不存,烧了个干干净净。 附近也没有发现明军踪迹。 张秉政怀疑明军可能藏在周边山林之中准备“伏击”回撤的陕西绿营,便下令组成若干支搜林队进山搜寻明军踪迹,然而不等搜林队进山,竹山失陷的噩耗便传了过来。 消息很杂,有说西安将军死于明军袭击,有说将军及时逃出,有说八旗全军覆没的,有说跑了个干净的。 有一点很肯定,就是竹山城同猫儿关一样都受到了明军袭击,并都沦为废墟。 关于明军袭击人数更是多种说法,有说上万的,有说好几千的,有说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的。 张秉政被惊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出错,那就是突出来的不是明军小股人马,而是明军主力! 如此便意味着茅麓山的老顺贼们使了个“空城计”,以少量人马牵制陕西绿营主力,大队人马则迂回包抄陕西绿营后方。 竹山失陷,明军是有可能从此地穿过四川境内跑到汉中的。 莫说汉中兵力空虚,就是省城西安也没多少兵。 惶恐之下张秉政赶紧带人赶到竹山,结果眼前一幕却让这位汉中总兵及麾下绿营兵目瞪口呆。 但见城墙下蹲着一大群没了右手的营兵和蒙古、汉军八旗兵,而城门洞子里是一个又一个疼的不断惨叫的满洲兵。 无一例外双手肘腕上缠着白色绷带。 竟是都没了双手。 看到事发后第一拨赶到的救援力量,一大群没了双手的满洲兵丁们纷纷向城门洞子外爬去,好似一群蛆虫在蠕动。 第二百零三章 再上茅麓山 驻防竹山的八旗兵也被袭击,西安将军富喀禅死生不明,整个后方粮道完全被毁,由不得陕西提督王一正不撤了。 纵是不同意撤兵的张秉政也不敢再留巫山,借口护送受伤八旗兵名义竟一路退回四川境内的兴安。 走时除留部分人马于竹山接应,还特意派人提醒提督大人要注意撤退秩序,不能一股脑的往下撤,必须轮流分批以免为明军所乘。 让张秉政没想到的是,提督大人撤退时竟没组织各部交相掩护,直接率领督标就撤,甚至有的深入茅麓山的清军都没收到中军发来的撤退通知。 结果就是收到消息的二话不说弃寨而走,没收到消息的发现友邻兵马突然撤走后,还以为明军反扑纷纷弃营而走。 最后就是四万陕西绿营兵竟在茅麓山与巫山之间狭长的山道,上演了一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大溃退。 深入茅麓山腹心的河北镇总兵鲍照得知提督跑了,而且连怎么撤的方案都没有,气的暴跳如雷,大骂王一正误国。 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河北兵不撤。 否则真就成了没粮的孤军。 不过这位鲍总兵还算冷静,知道自己若是全军撤出极有可能被当面明军咬住,弄的不好撤退会演变成溃退。 为防意外发生,遂让副将佟安国带2000人垫后,以防明军尾随。 哪曾想佟安国见总兵大人带人跑了,担心自己会被抛弃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不顾总兵严令直接弃了长坪仓皇逃奔。 距离鲍照中军撤出时间仅相隔不到一个时辰。 由于信息不通,陕西绿营大撤退时茅麓山主寨的三位老帅并不知情,还是发现情况不对的皖国公世子刘享及时派人报讯这才明白清军要跑。 由于几天前王五曾派部将赵进忠返回茅麓山通报他前往四川绿营借路一事,并要根据地这边如果发现陕西清军有撤退迹象便立时尾随袭杀以扩大战果。 虽然对于同清军停战议和这件事上,三位老帅意见不一,但对付陕西清军三位老帅还是意见一致的。 虎帅同郝帅亲自带领三千余将士出击追杀,不给清军从容撤走时间。 明军追杀后,本就因为撤退混乱而秩序大溃的陕西绿营立时成了落水狗,被明军追的难以招架。 李来亨同赫摇旗一口气追了四十多里,斩杀毙俘清兵多达数千人。 延绥参将杨启隆被杀,固原游击李威被杀,凤翔副将高得全被俘,陕西督标参将李进忠被俘 原本士气高昂打的明军没有还手之力的几万清军,一夜之间如同换了支人马般。 有几股因为没收到撤退消息还盘踞在明军寨中的绿营兵,发现他们同大部队失去联络,且明军发起反击钻到他们后方后,知道没法再竖持下去,为免葬身在这深山老林便向明军投降。 这些主动投降的清军多是原明军。 其中一股是原西营将领冯双礼的旧部。 溃退途中,有脑子清醒的清军将领竭力约束部下,试图保持建制撤出。 可身后明军追击厉害,溃兵跟丧了魂般乱跑,任这些将领如何弹压也没法稳住阵脚。 眼见清军大溃,明军在两位老帅指挥下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断冲击溃逃清军。 竟一路从茅麓山追到了距离猫儿关以东只有二十多里的安阳驿。 此时天色黑了起来。 夜色加剧了混乱。 为了活命的清军不管前面堵住自己的是谁,都毫不犹豫挥刀砍杀。 一群群慌不择路的绿营兵被另一群慌不择路的绿营兵砍杀。 尸体铺满山道。 面对此等乱象,陕西提督王一正悔恨不矣,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明军,而是他这个前敌指挥! 担心回去之后会被朝廷正法的王一正,竟欲自杀以免亲族被连累。 左右亲兵见状吓了一跳纷纷上前抱住提督大人。 “让我死,让我死!” 王一正大骂不让他自杀的亲兵,可亲兵们护主心切哪敢松手。 直到提督大人不再挣扎,眼神中也不再有了求死之意,这才将提督大人放了下来。 人起了想死念头会极端冲动,可一旦死不成就没了死意。 知道无法挽回的王一正在黑夜中带人往竹山方向摸去。 为防途中还有明军伏兵,他们甚至连火把都不敢打。 结果失足坠落悬崖的不知有多少。 等到天亮好不容易逃到竹山城的王一正才发现,自己身边仅余不到百人。 好在后面陆续有溃兵抵达。 为求将功赎过,王一正不敢再弃竹山,便于此停留两日聚拢溃兵。 倒是真收拢了不少溃兵,前后逃到竹山的有一万三四千人,另有数千人则跑进了北边的老林子。 明军在追到猫儿关后因体力不支难以继续,旋见好就收押着俘虏、降兵回撤。 此役,明军毙敌六七千,俘虏更是多达八千余人,战果比之不久前的黄龙山一役还要大。 因竹山已成废墟无粮可食,陕西提督王一正便带领溃兵撤往几十里外的竹溪一带,在此见到了几天前从竹山逃出的西安将军富喀禅。 由于损失过大,富喀禅不敢向朝廷如实奏报,遂暗中派人回西安同总督白如梅、巡抚贾汉复等人密议,意图让督抚配合他谎报军情,以减轻责罚。 只驻防八旗一半牛录损失在竹山,西安满城也多了两千多残疾的八旗兵,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瞒过朝廷。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时,富喀禅新近提拔为参领的康恩倍献策将战败责任推给同样兵败的王一正。 指王一正畏敌如虎,纵兵不进,甚至有同明军私通造反嫌疑。 结果就是将功赎罪的陕西提督刚把一万多人带出去,就被西安将军派来的八旗兵拿住塞进囚车解往西安。 陕西总督白如梅、陕西巡抚贾汉复等人出于各种目的,竟默认了此事。 为防朝廷要将王一正解往京师审问,很快便有快马向京中奔去,说陕西提督王一正兵败畏罪自杀。 就在此前三天,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抵达茅麓山的凤凰山寨。 尚未来得及去主寨面见三位老帅,王五就被监军潘太监派来的人“请”到了燕子寨。 原因是王五剃发降清有叛国嫌疑。 王五完全可以不理会光杆一個的潘太监,但他却制止了要闹事的部下,收拾了两件随身衣服便同来人一起去了燕子寨。 因为,这是监军的职责和权力。 而他的确是在没有请示的情况下擅自剃发,并擅自与清军议和。 如此,自当接受监军盘问。 对于个人安危,他并不担心,因为燕子寨的守将是皖国公世子刘享。 第二百零四章 能战而不战 去燕子寨的路上,王五听陪同的副将张恩说虎帅同郝帅正在率部追击清军,不仅夺回了前番丢失的大小军寨七处,连同去年被清军占去通往巫山的两处重要据点也被收复。 局面大致回到去年九月,可供明军活动的区域大概翻了一倍,能有一个县地盘。 “两位老帅正在回山途中,主寨那边是袁帅在负责,小公爷已经派人去主寨通知袁帅了,放心,潘公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你无须多虑。” 可能是怕王五误会,张恩特意说了下。 王五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监军潘应龙会不问青红皂白把他给杀了。 此番询问,乃例行公事。 潘应龙不找他,他也要主动汇报的。 毕竟他是私自与穆里玛、张长庚以及四川绿营接触,并没有得到“钦命提督行大将军事”的李来亨同意,也没有得到军民精神领袖韩王的批准,更没有同名义上的上司皖国公世子刘享通过气,于“组织程序”上是有问题的。 这一点,不管哪朝哪代都犯忌讳。 比如前世那位私自同汪伪一把手见面的高级特工,建国后便因为交待不清楚出了事。 不过挺佩服李来亨、郝摇旗他们的,这几位老帅不愧打了几十年仗,对战机的捕捉可谓老辣的很。 这次及时出击真就同王五打了个组合拳。 经此一役,陕西清军估计元气大伤,四川清军由于政治原因出工不出力,湖广清军则等着签字画押,因此只要三位老帅能同意和谈,双方就能达成至少五年的停战协定。 王五的底线是根据地军民不剃发,但在这五年内不主动向清军发起攻击,甚至名义上可以接受清湖广方面管辖,内部实质军政自治。 他本人同部下则剃发接受清廷册封整体移防荆州,以为人质。 另外就是将竹山、兴山、房县等五个县的地盘交还明军。 此五县经清军扫穴,实际已经没有人口,相当于无人区。 五個无法提供人力、钱粮的县,如同鸡肋。 之所以王五坚持要这五个县,不过是为了给根据地在外围再设置一个保护层。 或者说一个战略缓冲。 如果清廷不同意,那王五最后的退让就是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不得在这五个县驻军。 从现实及长远来看,停战议和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如何说服三位老帅同意停战,如何说服韩王、东安王、洪部院和潘监军暂时放弃恢复明朝的念头,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王五是因为知道势,这才因势利导。 同时也是因为两世为人,这才倡导“灵活”。 但三位老帅和王爷、部院们却同清军战斗了二十年,是否愿意变通以待将来,真就不好说。 张恩之前是皖国公刘体纯的中军副将,现同刘亨带领人马驻守燕子寨,算是刘享的嫡系。 王五途中询问张恩对同清廷停战议和有什么看法。 “我军先败满八旗,再败陕西绿营,虽兵少粮缺,但两战缴获俘虏甚多,军心士气也是重振,为何不能趁此机会一举打破清军封锁,非要同他们和谈?” 张恩内心不倾向同清军停战,他觉得既然陕西清军遭受重挫自茅麓山撤退,那明军就应该利用北线腾出手的时机打破东、南、西三线清军封锁,若能迫使清军从夔东撤出,明军收复失地,便能继续坚持,无须同清军议和。 这点早在前往四川绿营借路时,王五就做过推演。 心中演算的结果是行不通。 不管是现在的茅麓山还是过去的夔东,军事层面上始终被清军重兵包围,明军是继续困守茅麓山还是收复失地恢复夔东,实际上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打转。 一个没有人口,没有钱粮的死圈子。 如此,圈子是大还是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突出去的机会。 这个机会原本是有的,时间是康熙元年三省会剿前。 现在,没有。 哪怕因为政治因素,鳌拜同意与明军暂时停战,也不可能放一个活口让明军出死地。 正面较量,明军显然不是清军的对手,这一点虎帅指挥的两次反击已经证明。 王五取得的黄龙山大捷不过是穆里玛犯蠢而矣,陕西绿营的失败归根结底是“政治”原因导致,而非明军真的能把人家压着打。 眼下小包围圈已经被打破,大包围圈犹在。 所以,王五想把人带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能尽力而为。 张恩这边是不太同意同清军议和,但此事关系茅麓山几万军民生死,又是带领巫山残军冲出包围圈的王五提出来的,因而他的态度大概是不反对,也不同意。 用后世话讲,有意见先保留。 王五没再多问,随张恩通过一处陡山绝壁又顺着绳梯往上爬了有一百多米,来到一处占地有十几亩的山顶。 此地便是燕子寨。 寨墙是用长石条打制,东高西低,三面悬崖,只一面可上下。 地形极其险峻,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因此,燕子寨也成了明军伤兵休养的地方。 “耀武兄弟!” 皖国公世子刘享已经在等侯,见到同张恩一起前来的王五不由松了口气,上前说了两句后便带王五去见潘监军和洪部院。 通过寨门时,王五见寨中大门贴有两个喜字,不由询问是什么喜事。 刘享说妹夫李复国在前次反击作战中受了箭伤,其妹刘云得知此事后便自个跑到主寨要求同丈夫完婚。虎帅拗不过便让夫妇二人就此成婚。 不知为何,王五心中有些哀伤。 倒不是刘云同李复国的结合有什么不对,而是这背后是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 夫死妇随。 监军潘公公同洪部院住在一间屋中,王五过来时潘公公正同洪部院在门口说话。 洪部院的气色比早先要好一些,因是及时用药缘故。 “末将,” 王五正待上前行礼,却听洪部院略有不满道:“你既率部突出去,局面也有所好转,何以不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却要剃发降清?” “能战而不战,你莫非忘记韩王赐你名耀武的用意?自辽事以来,我大明朝何曾有过能战而不战的,你若不战,何以要战?伱若要战,何以不战!” 望着脑后吊着一根辫子的王五,潘公公不由摇了摇头,目露失望之色。 王五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二位老人,沉声道:“崇祯朝,我大明仅丧关外,当然要战;弘光朝,我大明犹有半壁江山,当然要战;隆武朝,我大明尚有数省之地,清军虽强但只要我军民有一口气力在便当战到底; 永历朝,西南犹在,任谁也不甘心就此做亡国奴,只今日,末将请问部院、公公,我们还有何依仗能战而不战?” 第二百零五章 我复汉之天下,非复明之天下 能战而不战,是两位老人对王五剃发降清搞所谓议和的指责。 两位老人认为明军还能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尤其是刚刚又取得了北线对陕西清军的大捷。 故理当整军与清军战斗到底,哪怕到了最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不当与清军媾和。 这就是汉家的气节。 也是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所在。 因此对于王五提出的与清军和谈,两位永历朝的老臣是坚决不同意的。 在二人看来,这样做与投降没有什么区别。 “若有依仗便战,没有依仗便不战,大明何来忠臣烈士,又要我等做什么!” 潘应龙太监出身,情绪一激动,嗓音听着就有些尖利。 “大丈夫当洁白光明,置身天壤,纵是明知牺牲,亦当坦然赴死,何来与贼休战一说。” 洪部院连连叹息。 若是别人与清军私下媾和,他定然怀疑这人有叛国之心。 但王耀武与清军私下媾和,说他叛国投敌洪部院自己也不信。 须知茅麓山的几万军民得以保存全赖此人,有今天之局面也全赖此人。 若此人真有意降清,岂会力战满洲八旗拼死突围,凭一己之力逆转局面。 也许和谈的确能助明军坚持下去,但和谈就是背叛大明,背叛先帝。 这一点,洪部院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也与他自幼接受的忠君报国思想不符。 刘享在边上见了亦是犯难。 一方面他也知此间形势虽有所好转,但整体仍是劣于清军,故若能与清军暂时休战以养生息实属明智之举; 另一方面又觉若这般就与清军议和,将来实没有面目去见为国捐躯的父母。 所以究竟是战还是和,刘享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 王五眉头微皱,知道事情麻烦了。 洪育鳌同潘应龙代表永历朝廷,哪怕永历朝廷已经覆没,他们也代表明朝。 故二人若不同意和谈,只怕三位老帅那里更加通不过。 牺牲,他当然可以做到。 也愿意为民族牺牲,但若牺牲毫无价值,仅仅就是牺牲,那他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因为牺牲之后,历史不会给他公正评价。 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不是失败者的历史。 胜利者是不受历史审判的。 失败的被奴役者,除了忍气吞声去接受胜利者灌输的“三观”,什么也做不了。 这就是为何王五前世有太多被奴役者后代为奴役者叫好的原因。 他们所认为的,所学习的历史,其实是胜利者的历史,而不是失败者的历史。 非常简单的一个道理,是个人都应该明白。 老天爷让王五来到这個时代,恐怕不是让他如原本历史继续做一个被奴役者的“先人”,那么他必然要“不择手段”改变这段屈辱历史。 原本毫无希望,可以一死了之,可现在明明有了希望,为何还要为了所谓气节将这唯一的希望亲手掐死在摇篮之中呢? 权急从宜。 心急之下,忍不住大声道:“请问部院、监军,到底是牺牲重要,还是复国重要!” 潘公公怔了一下:“没有牺牲,如何复国!” “只要大明在,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洪部院的语气不容质疑,他希望王耀武能打消剃发降清的念头,同军民们一起继续抗争下去。 如此纵是不成功,也能赢得身后名。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竭力为和谈张目。 “部院、监军,我军眼下情况确是还能打下去,但如何打,怎么打,又如何坚持打?难道真要打到初生婴儿无奶可吃,打到夫妻相加不足百斤重,打到军民饿得头晕眼花,打到负伤之人无药可治,打到让孩子也上阵搏杀,让老人冲锋在前,让女人一个又一个从悬崖跳下,打到人心皆散不战自溃么?” 王五不能不说真话,继续打下去便是这个结果,纵是他也不可能改变。 敌我实力实在是天壤之别,非人力可为。 唯有时间可为! 想要时间,就只能先低下头颅,哪怕是假装都行。 可看洪育鳌、潘应龙这架势,竟是非要将几万军民绑在已经灭亡的明朝战车上殉葬,这让王五也是无法接受。 “王耀武,你莫要以为有功就能大放厥词,动摇军心,当真以为本部院行不得钦差之权吗!” 洪部院真的被王五的实话气着了。 刘享闻言一惊,刚要上前替王五说两句好话,却听王五道:“部院是钦差,自能行得钦差之权,然末将活着是为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不是为身后名,更不是做那百事不为临了只知一死报国恩的迂腐之人!” “放肆!” 潘公公听了这话不由生了火气。 洪部院更是动怒,可不等他说话王五已然抢先道:“部院、监军为明朝大臣,明朝就是二位的根,是二位的希望,所谓根在,家在国在;根亡,家亡国亡 此道理末将再明白不过,只今日满州入关,不是改朝换代,而是亡国灭种!亡汉人的国,灭汉人的种!不是亡明室一家!二位是明室大臣,末将也受明室官封,但二位与末将更是汉人!” 说到这,也有些激动的王五忍不住指向东南方向,“当年蒙元残暴嗜杀,视汉人有如猪狗,天下汉人深受其辱,欲驱其者,十室而八,太祖揭竿驱除鞑虏,恢复汉人之社稷,重现汉家之衣冠,是谓再造中华,因此才有大明 然今日大明已亡,我等抗清之人又岂能因明朝而自缚手脚,自绝希望。末将执意同清军和谈绝非贪生怕死,实是想保全这最后的抗清火种以待将来,在末将心中牺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复国!” 言罢,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重重朝二人拜道:“好叫监军、部院知道,末将王耀武复的是汉人天下,非复明朝一家天下!” 此言一出,洪部院、潘监军同时变色,便是那皖国公世子刘享也是有些愕然。 “你好大的胆子,” 潘监军气极之下便要令人上前擒住王五,不远处却传来韩王的声音:“这孩子有说错吗?” 第二百零六章 五爷的肝火 “殿下!” 韩王的出现令众人连忙上前行礼。 “孤与你们说过多次,孤虽是大明亲藩,然与诸位一样都是这山野间的亡命汉。论治军,孤不及二位;论谋略,孤也不及李帅、郝帅、袁帅;论胆色,此间山中任何一人都不弱于孤。如此,孤有什么值得你们行礼的,难道就因为孤姓朱?” 韩王摇头上前将洪部院、潘监军一一扶起。 当真是拗不过这二位。 有时倒觉得同郝摇旗、袁宗第那帮粗人在一起,比同这两位大明朝的真正重臣在一起要舒服许多,也自在许多。 起码不必搞那么多繁文俗礼,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就眼下这形势,说是山大王好,还是草台班子好? 因事而化,因势而新,才能因时而进。 老抱着过去的一套,除了自束手脚还能有什么作为。 所以在听说监军潘应龙派人将屡立战功的王耀武带到燕子寨,韩王立时便担心潘应龙“自毁长城”,这才不顾个人安危赶来。 潘公公起身时问了一句:“殿下是从主寨来的?” “听说你把耀武叫了过来,我能不过来看看?” 韩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苦笑一声道:“刚才下坡时走的急了险些摔下去。” 王五忙朝韩王身上看去,发现竟是破了几处,且韩王脸上明显有擦伤,明显是摔了一跤。 应是收到自己被监军“传讯”消息怕出意外着急赶来所致。 心下不由一暖。 这位韩王是识大体,知大局的,至少在战略眼光上看得比一般人要长远。 当初韩王提出“正衣冠、复燕京者可为中国共主”,可以说是统一战缐的集大成者。 纵是王五都无法比肩。 单此一句,不仅能结束明末以来反清各家的矛盾,也能令清营内部的实力派们产生动摇。 四川绿营那帮脑后长反骨的家伙为何肯借路助战,原因不就是他们也看到了韩王所提于日后的重要性么。 明朝实质已经灭亡,于其抱着一具躯壳放弃最后的机会垂死挣扎,不如就地埋葬换取新生。 王五提出的和谈只不过是在韩王宣言基础上实施的更加具体,也更具操作化的手段。 本质上并没有偏离正衣冠、复燕京这一准则。 无非是以拖待变。 复汉人天下而非复明室天下,也是基于此法理。 为何非要当众说自己是为复汉人天下而战,而非复明室天下而战,在于这两个说法涉及到“保国”还是“保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 意君臣自谋,与天下百姓无关。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意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都当参与其中。 王五就是想劝说洪部院、潘监军以天下为重,暂时舍弃明室隐忍以待。 否则一昧强调保国,那剃发乃至和谈一事,真就是叛徒行径,难以解释清楚。 现在看来,韩王对于“权变”应是领悟,并支持的。 这让王五心中松了口气,只要韩王这位大明亲藩能支持和谈,虎帅、郝帅、袁帅那边就没理由反对。 毕竟,根本上来讲,三位老帅只是挂着明朝的牌子抗清,而非真的明臣。 连明朝的代表韩王都同意议和,三位老帅有何理由反对? 若弃了明朝牌子不用,那更当利用现在的有利局面暗中积蓄力量。 只洪部院显然对明朝太过迂忠,见韩王竟说王五说的好,急得刚要开口却被韩王抬手止住,摇了摇头道:“先生先听我言。” 说完视线朝正瞧着自己的王五看去,微微点头后重新看向洪育鳌,沉声道:“孤当日就说过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我朱家一姓之天下,此言先生应当不曾忘吧?” “殿下!” 洪育鳌眉头微皱,韩王这般说辞是有大问题的,难道大明三百年江山真就要轻易拱手让人? 事后他同潘公公商议过,二人一致意见是大明法统绝不能轻易相让,否则后患无穷。 好在韩王并不肯监国,如此他所言只能代表韩藩态度,而不能代表明室,日后真若复国成功,可以此据理力争。 韩王这边突然走到王五面前,问他可识得昆山顾亭林,又或读过此人的书。 顾亭林便是明末大儒顾炎武。 王五当然是识得的,不过没见过其人,只知其主张的思想一二。 如亡国亡天下之分。 但他并没有说自己识得顾炎武,也没有读过此人的书。 因为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与顾炎武没有任何交结,甚至都不识几个字。 “孤闻昆山顾亭林有言,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此言做何讲?耀武不妨说说看。” 韩王似在问王五,但更似在问洪部院和潘监军。 原是以为王五读书不多当说不出来,不想王五却道:“殿下,末将以为大明兴亡为臣子本份,此保国者;然天下兴亡,却是天下人的责任,此保天下者。” 韩王闻言有些诧异,继而深以为然道这:“不错,保国者乃我大明的王侯将相、皇亲国戚这些肉食者的责任,而保天下则是匹夫布衣的责任。” 言罢看向洪育鳌同潘应龙。 “今我大明实际已亡,部院同监军身为我大明重臣,心中自是存了宁为玉碎,毋为瓦全之念,然本王却觉我大明虽亡,但天下犹在,故二位当为天下着想而非为我大明一家一姓之王朝着想,如此,暂与清军停战有何不可?” 见韩王表明态度,王五自是更进一步:“末将虽没读过兵法,但末将却知行军打仗绝不能计较一城一池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今我军只茅麓山弹丸之地,局面虽有所改观,但军民皆是力竭,可战物资也是极度短缺,根本难以支撑” “弹丸之地又如何?” 洪部院甚是义愤打断王五,痛声道:“昔唐朝南阳张公巡守睢阳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全系南阳张公巡!” 南阳张公巡指唐安史之乱据守睢阳城的张巡。 因被安史军围困,睢阳城中缺粮,张巡便带头杀死自己的爱妾和奴仆供守城官兵分食,后更将城中数万无辜百姓杀害以为军食。 然而睢阳城最终还是被安史军攻破,张巡就义,死后被唐室褒奖。 洪部院显是以张巡事迹激励军民继续战斗到底。 “部院欲学张巡,可问过茅麓山上的百姓是否愿做士兵肚中食!末将以为张巡若不死的话,天下人只会说其禽兽,而不会有人说其忠义千古。 荒谬! 世间岂有以保境为由先杀己方百姓,甚至以为食物的!如此人物,忠义固然有之,但为人乎!” 王五是动了真怒。 第二百零七章 藩乱必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生的榜样,王五就有榜样,如李定国、如张煌言、如岭南三忠,如被洪承畴杀害的少年英雄夏完淳。 但他无法理解洪育鳌这位永历朝的部院竟以张巡为榜样。 此人孤城坚守的精神固然值得后人敬佩,但王五不允许将茅麓山残存的几万抗清军民比作睢阳城那几万冤魂。 义愤之下,全然不顾洪育鳌乃是永历朝廷派驻忠贞营的部院,继降清的毛寿登之后明军事实上的最高文臣。 底气何在? 无它,茅麓山上皆是“老顺贼”。 不远处,在燕子寨养伤的瞎子万四和张北丘等人听到头的声音已经过来。 刚才若不是韩王及时出现制止,只怕他们已然上前将监军、部院反制了。 驻守燕子寨的士卒也多是王五从巫山救出来的各部残兵,寨墙上有好几个王五瞧着面熟的士卒正关切的看着这边。 只怕真有变的话,代表明朝的部院、监军连个拿人的人都使不动。 便是韩王这位抗清军民名义上的精神领袖又能指挥得动谁? 如果不是郝摇旗始终将他们带在身边保护,只怕早已身死殉国。 对于坚持抗清的明朝宗室、官员,王五是无比尊重也无比敬佩的,因为正是他们将汉民族的气节保留到了最后一刻。 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但,这不意味王五会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战略主动权,亦或战略决定权交到这些民族英雄手中。 这是双方相差几百年的战略眼光所决定。 個人情感不足以压制复国灭清的大志。 现在是争取,是劝说,如果对方听不进劝,甚至连三位老帅也不愿意隐忍,王五只能带领愿意跟随自己的人马去荆州独立发展。 根据地这边,能保就保,不能保也只能争取同鳌拜、张长庚私下交换少死人。 对上,对下,都有交待。 实际眼下王五已经建立了一条统一战缐。 这个战线茅麓山抗清军民是一部分,鳌拜、穆里玛、张长庚代表的湖广系是一部分,图尔格、牛旗、康恩倍、米思翰等也是一部分,四川绿营那里同样也是这条战线的一员。 只不过这条统一战缐并不由王五领导,他只是在其中做了一个中间人角色,即通过他将不同势力强行拽在了一起。 在减少最大破坏的前提下,王五必须尝试拿到这条战线的领导权。 哪怕是部分。 世人谁无问鼎之心? 有限的时间,有限的精力,自然不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争执之中。 当年张公巡守睢阳局面,哪里是今日茅麓山可比的! 一个尚有大半国土,人口钱粮都不缺。 一个什么都没有。 洪部院用意是好的,不是真有效仿张公巡之意,只是想以此人坚守事迹激励王五改变主意而矣,哪曾想却触及王五最反感的地方。 即除了敌人,他不会以任何名义强迫他人牺牲,也不以任何名义决定他人生死。 忠君爱国种种大义都不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英雄! 明知有可为而不为,就是迂腐。 甲申年清军入关以来,抗清事业不就毁在那些迂腐的明朝官员手中么! 大顺军作为最强大的抗清重兵集团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不正是迂腐至极的明朝湖广总督何腾蛟一手导致。 气节归气节,才能归才能。 王五不认为还有谁能比他更合适率领抗清军民往前走,所以难得强硬争取主导权。 其与洪部院的争执,说白了其实就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对家国大义的不同理解,以及对时局的不同看法碰撞出来的火花。 洪部院当然意识到自己话中问题,那张巡毕竟是有争议之人,用于此处确实不妥。 只是被一小辈如此当面顶撞,洪部院也是有点拉不开脸面,微哼一声:“你如此诋毁张公巡无非是不欲我军民坚持,为你那和谈张目。” 王五听后只说了一句:“九年前新会城中的清将也自诩张公巡。” 洪育鳌怔住,一时无言。 是啊,九年前在广东新会,那守城的清军不也是食了三万城中居民么。 尚可喜在给清廷的上书中正是引用唐时张公巡事迹为此事辩解,清廷也如唐王朝一般给予守城清军将领高额封赏。 以表忠贞。 此,做何解? 张公巡能名垂千古是唐朝打赢了平叛战事,倘若是安史军赢了,张公巡在睢阳所做所为于史书中又是怎样的一幕? 是否如今日明朝军民唾骂新会清军般? 一时间,洪部院只觉胸中气闷,面色有些痛苦。 潘公公见状,不由上前轻轻扶住,颇是不满的瞪了眼王五,意你这家伙难道不知道部院尚未病愈,如此气他来着。 王五心中也有些不安,但已是骑虎难下。 既然强硬,便当强硬到底,绝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软化下来。 因为,这不仅事关几万军民生死,更事关能否灭清的大业。 韩王则上前拉住洪部院的手,安慰道:“耀武见解虽有偏颇之处,但这孩子有些话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先生何不听听他为何坚持与清军议和呢?” 说罢,不待洪部院有所表示,赶紧示意王五将议和原因一一说来。 王五当下上前拱手对洪、潘二人道:“末将之所以主张与清军停战议和,是末将认为满清有两必亡。” 韩王好奇道:“哪两必亡?” 王五称一亡八旗腐朽堕落速度太快,所谓旗兵已经不堪战,此为利好。 韩王听后点头,清靖西将军穆里玛发起的黄龙山之役同陕西驻防清军在竹山城的惨败,都可以证明这个事实。 示意王五继续说下去。 “二亡三藩与清廷必有一战。” 王五从地盘、钱粮、军队三方面着手分析三藩与清廷的矛盾,指出清廷削藩的必然性,而三藩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抗拒清廷削藩,如此一场规模浩大的藩乱必定发生。 届时,才是抗清军民复天下的最好时机。 同时指出如果茅麓山此时选择同清军秘密议和,有可能会加快清廷削藩的速度。 “少则五年,多则八年。” 王五给出他对清廷削藩的时间节点判断。 “这么说,你是要我们同吴三桂结盟?” 胸闷的洪部院眉头紧锁。 第二百零八章 怒放的小牛 巴东。 为防招抚工作出现什么差错,大好局面毁于一旦,靖西将军穆里玛亲自前往巴东同四川方面打招呼。 一直以来,不管是在给燕京兄长的信件中,还是给各地的咨文中,穆里玛都将与明军正在进行的接触称之为“招抚”。 这个大方向是不能变的,性质也是不能变的。 为此严禁军中公文出现和谈、议和、停战之类的字眼,有违者轻则杖责,重则枷囚送监。 一时之间,湖广军政官员谈和色变。 在给朝廷的正式奏报中,穆里玛对招抚一事是这么写的:“湖广总督张长庚疏报,陆续收复武昌、荆州,伪总兵王耀武、副将赵进忠、田文等伪官六十余员感朝廷恩德,领兵八千余名缴印。” 又令曾被俘虏过的湖广巡抚杨茂勋上疏,称:“经大将军晓以大义,道明厉害,西山贼将皆愿献土投诚,只要朝廷予以善待妇孺,妥加安置即可。” 疏末对招抚一事持双手赞成,认为不仅能让大清一统中国,更能彻底结束长达二十年的战事,使国家走向正轨。 为此可对西山伪官超格对待,当然疏中对招抚大功臣穆里玛肯定多有吹捧。 中心思想就一个,明军愿意接受大清招抚,全系靖西之功。 至于前番兵败,全是图海的错。 杨茂勋原是反对鳌拜兄弟专权擅政的,结果现在却成了穆里玛的吹捧手,原因自是同被俘有关。 两道折子是一前一后上报的,与事实明显有较大出入。 但不要紧,因为知道真相的人无法说出真相。 换言之,朝堂的舆论由鳌拜兄弟掌控,他们说谁是白的谁就是白的,说谁是黑的谁就是黑的。 底下人,不管是旗人还是汉人,老实听少保宣讲便是。 但还不够,穆里玛又令湖广总督张长庚上疏弹劾图海,疏中道:“定西将军图海自随大军进剿,大肆抢掠,暴虐异常,以致激起多次民变,于军中更是利欲熏心,贪揽事权、阴谋兵败以达不可告人目的,故请朝廷立赐处分。” 鳌拜接到张长庚的弹劾疏后,立即拟旨:“图海荼毒地方,阴纵兵败,情罪重大,著议政王、贝勒、大臣速行严察密议,解京部议。” 未几,收到湖广方面八百里急报——图海畏罪自杀! 这下实锤了。 在鳌拜亲自指示下,京中“宣传口”立时发动,满汉御史纷纷上书弹劾图海,指图海才是黄龙山兵败的幕后黑手! 别说,真有人信。 信的还是大多数。 不信的那帮人在鳌少保的威压下,哪敢说话? 没人说话,从京中大小条陈到发到各地的塘报,清一色便是统一口径,不是事实也是事实了。 京中图海家门都被旗人给砸了,旗人恨不得食图海的肉,喝图海的血。 与此同时,肃清图海党羽影响,还八旗一个朗朗乾坤的呼声也是层出不穷。 一时之间,京中反鳌拜的势力人人寒噤,唯恐鳌拜借此掀起大狱。 慈宁宫中对此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躲在家里的索尼也是不吭声,这使得鳌拜一党气焰愈发嚣张。 也迫切需要马上搞定对明军余部的招抚工作,从而为鳌少保的政绩再添一笔平明之功! 穆里玛这边到了巴东后,先是给四川总督李国英写了封信,信中说对明军余部进行招抚是先帝在时就定下的国策,所以这個方针是不能更改,也不能动摇的。 原先因为种种原因,明军不肯接受大清的招抚,现在他穆里玛的斡旋之下,在双方有识之士的共同努力下,已就招抚工作达成初步意见。 因此,穆里玛希望李国英能够顾全大局,为朝廷也为大清及早结束长达三年的夔东战事,以便让百姓休生养息,安享太平盛世。 只是李国英并没有接到这封信,因为他的病情已经加重到无法再在巫山呆下去,已于数天前返回奉节,临行前将前线大小军务都交由四川提督郑蛟麟负责。 原本就想撤兵的四川提督郑蛟麟在收到靖西将军穆里玛的咨文后,不禁乐开了花,二话不说即从虎翼、平阳、黄草坪一线往巫山方向后撤八十到一百里。 四川绿营实质脱离与茅麓山明军的接触,双方之间形成了一条纵深百里,长两百里的缓冲区域。 穆里玛哪里知道四川绿营私下的龌龊色当,见郑蛟麟很好的配合了由他主导的招抚工作,自是十分高兴。 原先还担心四川方面贪功不肯撤军,没想倒是多虑了。 由此看来,李国英和郑蛟麟都是聪明人,知道谁才大清真正的天。 解决了四川方面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陕西方面。 只要陕西方面也肯听从他靖西将军的命令后撤,那招抚成功就是板上钉钉。 他穆里玛也能从败军之将摇身一变成为大清功臣。 不想没收到陕西总督白如梅的回文,倒是先收到西安将军富喀禅、陕西提督王一正兵败的噩耗。 这让穆里玛着实有些吃惊,也甚是头疼。 因为他担心明军在北线打了胜仗后会让议和一事起反复效果,即那个王五不肯再同大清讲和。 如此一来,叫他如何跟兄长交待,又如何跟朝廷交待? 正犯愁时,“吱”的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继而就见一人躬着腰端着木桶进了屋。 “大将军,末将给您把洗脚水打来了!” 郧阳总兵牛万程满脸堆笑的将木桶搁在穆里玛脚下,肩膀上还搭了条干净的白毛巾。 “这种事情让下面人做就是了,你好歹也是个总兵官,哪里能做这种事。” 见是连日来对自己伺奉有加的牛万程,穆里玛的眉头不禁舒缓下来。 “下面都是帮粗手粗脚的,哪及得上末将手巧。” 说话间,牛万程已经去为靖西大将军脱靴子了。 穆里玛无奈只得配合,待靴子离脚后便要将脚放进桶中。 “大将军稍等!” 牛万程伸手到桶中来回搅了一搅,方才点头道:“水温刚好,烫脚正舒服,大将军你好生泡一泡。” 望着蹲在自己脚下的牛万程,穆里玛不禁心头一酸,忍不住道:“自我被俘以来,受尽人间白眼,尝尽世间冷暖,也是吃尽苦楚,未想你小牛却是对我不离不弃” 说到这,竟是眼眶泛红,有些哽咽。 小牛? 牛万程心中咯噔一下,只觉生命瞬间就要怒放。 第二百零九章 瓜尔佳牛满旗 一声小牛,是老穆对老牛的肯定。 辈份没乱。 两人一个五十一,一个三十九,正好差了一轮,都属猪。 所以老穆管老牛叫一声“小牛”,铁定没问题。 甚至叫一声好俺答也没问题。 真的,穆里玛真的感动,非常感动。 因为是小牛让他感受到人间久违的真情。 被俘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所承受的误解与辱骂让他无数次想死,精神上的压力更折磨得他足足瘦了一圈。 现在两百斤都不到了。 压力非来自于敌方阵营,而是来自于己方阵营。 无声的伤害,不见血的伤害,心灵上的伤害。 可以说,伤害他最凶的就是那帮被俘的满洲将校。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安慰过靖西将军,也没有一個人站出来为靖西将军说几句公道话。 甚至吃饭时都没人为其打一碗饭,舀一碗汤。 有的只是对他瓜尔佳*穆里玛的怨恨之心。 这让穆里玛心痛无比。 他无力反驳,也不屑辩解,只能装死。 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明军就不会杀他。 只要他不死,总有机会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是让他等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个机会不是上天施舍给他,而是他通过自己的观察争取来的。 然而重获自由以后,穆里玛却没有再掌大将军印的欢喜,他清楚湖广绿营那帮人只是因为他是鳌拜的弟弟才对他表面敬重,内心深处根本没将他当一回事。 一个败兵之将有什么值得人敬重呢? 更何况还是一个被俘的败兵之将。 人之常情。 那些与他一同被释放的满洲将校们,也不过是与他这个靖西大将军虚以委蛇,没几个真心看得起他的。 要知道他穆里玛把招抚喊的再凶,把兵败责任都推给图海,也改变不了他被明军生擒的事实。 所以,不管是军议还是干什么,都让穆里玛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群伪君子中。 过去的事让他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 就在此时,小牛横空出世了。 他的出现给迷茫中的老穆带去了温暖,真正属于人间的温暖。 嘘寒问暖不足以表现小牛对他的爱,完完全全的孝子贤孙人设。 是小牛亲自带兵护送穆里玛来的巴东,要不然堂堂靖西大将军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也正是小牛的兵让他重新有了靖西大将军的感觉。 一路上忙内忙外的也是小牛,吃饭方便小牛都是贴身伺候,甚至端上来的饭菜都要先尝一口,确保没有人投毒这才放心让大将军食用。 无微不至的关怀,真心实意的敬重。 这一点,穆里玛能看出来。 打仗他可能真不行,识人的自信还是有的。 经历兵败后,穆里玛现在也变了一个人,过去干什么都独断专行,现在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先问问下面人意思。 甚至,他都没有找那个当众唾骂自己的佐领满都护算账,不仅没有给其穿小鞋,反而升其为参领。 真就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用湖广巡抚杨茂勋的话讲:“大将军若从前就能礼贤下士,虚心纳谏,何至于有西山之败。” 外人怎么看自己,穆里玛其实真的无所谓了。 他现在一心想的是将招抚办成,为他瓜尔佳也为大清,更为他自己的戎马生涯打上圆满的句号。 张长庚同王耀武去了茅麓山,双方现在应该已经初步达成一致。 条件无外乎茅麓山那帮残兵自治,王耀武所部移防荆州。 这些,穆里玛都能接受。 甚至山里的明朝军民不剃发也行,只要别出来就行。 左右明朝余孽就那么点人,茅麓山又是什么都没有的绝地,让他们在其中苟活也不过是自生自灭,对大清构成不了威胁。 恼人的是北线包围圈不知怎么叫明军给打破了,这让穆里玛十分头疼。 “大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的伺候您不是天经地义么?当初都怪小的不好,要是小的及时带人保护大将军,大将军岂会受那些苦” 牛万程红着眼睛将穆里玛的一只脚从桶中取出,用肩上挂着的白毛巾认真为其擦试干净。 之后再擦另一只,便要躬身出去倒洗脚水。 整个流程非常流畅,无怨无悔那种。 只刚起身,耳畔传来大将军亲切与肯定的声音:“小牛,招抚成功后,你随我进京吧。” “进京?” 牛万程端着洗脚桶的双手为之一颤:来了,来了,他梦寐以求的京师户口正在向他走来。 “不错,随我进京,我请兄长赐你瓜尔佳姓,抬你入我满洲镶黄旗。” 穆里玛给出肯定回答,这个小牛值得他栽培,也值得给其无尚光荣。 “嘭!” 洗脚桶坠地同时,牛万程“叭叭”袖子一甩,径直跪在水泊中给穆里玛打了个千:“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哎,你我兄弟,称什么奴才。” 穆里玛觉得小牛太见外了,也太谦虚了。 “大将军就是奴才的主子,少保也是!” 瓜尔佳牛一脸坚毅,“除了少保和大将军,奴才谁也不认!” 内心的激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并迫不及待想将这个好消息同姓王的那小子分享:喏,今后我是不是就成为你曾说过的泰君? “起来,快起来!” 大为感动的穆里玛竟是光脚将小牛扶起,之后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就是明军在北线将陕西绿营和驻防八旗驱逐了百里,局面较之前大为改观,如此,明军会不会不肯再和他议和。 “不会,主子放心好了!” 瓜尔佳牛给主子非常肯定的答复,原因是不管明军取得多大的胜利都无法改变他们窘迫的局面。 “没人没地没粮,那帮老贼就是打赢一两场,又能如何?只要他们出不去,还不是任由主子拿捏么?” 说到这,瓜尔佳牛突然心血来潮,献上一策。 “以奴才看,主子如今既已不为姓王的所制,何不放风说朝廷不同意招抚?如此,只怕姓王的比谁都急,到时主子顺势再逼山里那帮老贼剃发,多半就成了。” 已经实现阶级跨越的牛旗,觉得自己应该为满洲人的利益考虑。 毕竟,无功不受禄。 他得对得起瓜尔佳这个具有光荣历史的满洲大姓。 第二百一十章 老虎做皇帝 茅麓山主寨,明字大旗随风飘扬。 代表前营的黑色旗纛,代表后营的黄色旗纛,代表左营的白色旗纛,代表右营的红色旗纛,代表中营的青色旗纛分列在明字大旗两侧。 寨中不时有鼓声响起,每一声鼓都代表一位都督(总兵)的到来。 今日,是公议大会。 在燕子寨,王五没能说服洪育鳌、潘应龙支持和谈,哪怕他指出清廷与三藩必有一战,届时半壁震动才是抗清军民复天下的最好时机。 眼下一昧坚持,不过无谓牺牲,是以必须隐忍以待大势。 为了得到二公支持,他甚至连三藩之乱的时间点都给了出来。 少则五年,多则八年! 也就是只要熬过这几年,基本快偃旗息鼓的抗清斗争就将迎来一个想象不到的大高潮。 然而洪、潘二人却固执认为将复国希望放在一个大汉奸身上,简直是大明朝的耻辱,也是抗清军民的耻辱。 并认为吴三桂不可能反清! 原因是吴三桂早就是鞑子最忠实的走狗,否则不会带兵出国追杀永历朝廷勒死先帝。 洪部院更指出早在甲申年清兵刚入关时,就有弘光朝阁部史可法联络过吴三桂,可吴三桂却不为所动,依旧为清廷卖命。 时清廷不过才窃居京畿一带,明朝犹有天下大半,何以嘴里喊着借兵复君父之仇的吴三桂甘为清军所驱? 还不是此人压根没有复明之念么。 后来清廷屡屡打压吴三桂,吴三桂是如何做的? 除了老实带兵出关回锦州,就是替清廷不遗余力屠戮抗清军民! 从始至终,都没有显出半点反清之意。 如此一个铁杆汉奸,怎么可能反清呢! 将复国希望寄托在这么一個人身上,是荒唐还是可笑? 说的王五哑口无言。 因为洪部院说的其实也是事实,吴三桂真就是被康麻子给逼反,而不是他自个真要反。 此事他知道,别人不知道。 就事论事,眼下将复天下的希望寄托在吴三桂身上的确不合适,也太过飘渺。 但无法同清廷达成和谈,鳌拜恼怒起来不顾一切督剿,茅麓山怎么撑下去? 明军如今根本不具备和清军在正面战场堂皇一战的实力! 就是他王五也不可能再“偷机取巧”了。 湖广方面如今防他跟防贼差不多。 别看董学礼表面听穆里玛的话按兵不动,一幅配合和谈的样子,实际老家伙偷偷摸摸的调了不少兵卡住了武昌、荆州周边要道。 防什么? 还不是防和谈破裂,王五留在武昌、荆州的人马窜出来攻击清军防线后背么。 事情就这么僵了下来。 眼看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韩王考虑再三决定将此事“公论”,即召集总兵以上将领于主寨共同讨论。 以求少数服从多数。 王五没有办法,只能同意公论。 也越发觉得领导权的重要性。 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希望虎帅、郝帅、袁帅及诸将领能够将眼光看得长远一些。 最先赶到主寨的是曾配合王五打出黄龙山大捷的左都督郭升,其在寨门处碰见从青龙寨赶来的右都督梁国运。 郭升是原明朝的柳沟副将,梁国运却是“摇黄十三家”之一“日行十万”呼九思的部将。 “摇黄十三家”是前几年活跃在川东境内的抗清武装组织,成份很复杂,有和闯军一样农民军出身,也有当地的大地主和明朝正规军。 领头的“摇天动”和黄龙实际是大西军出身,因为是这两人联络各家共盟,所以便称“摇黄十三家”,清军则蔑称他们为土暴子。 一群土匪的意思。 之所以摇黄也号称“十三家”,便是因为这“十三家”名号出自崇祯八年农民军的荥阳大会,打那以后不管哪路人马但非明军建制的,便都喜欢自号十三家,如此听着十分响亮。 夔东十三家也是这个意思,并非真的有十三家。 不过摇黄十三家大部分都降了清,只有少部分战死。 前番被王五阵斩的清军总兵于大海就是“摇黄十三家”之一。 梁国运是在主将呼九思战死后带着所部投奔的忠贞营,李来亨为其向永历朝廷请了折冲将军印前军右都督一职。 相当于上将实际干了个团长差事。 因是突然接到通知来主寨军议,所以梁国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拉住郭升询问。 郭升是第一个知道王五与清湖广方面秘密议和的,王五去四川绿营“借路”时也派人告知郭升请其转告三帅予以配合。 微一思索,郭升便将此事说出。 “议和?议他个蛋和!” 不想梁国运气不打一处来,“满鞑子被咱们打的就差全军覆没,陕西的绿营也被咱们撵的跟狗一样,这当口不乘胜出击打开局面却同清军议和,脑子坏了不成!” 问郭升什么意思,是支持继续打还是真同清军议什么蛋的和。 郭升摇了摇头:“是战是和得看虎帅他们怎么决定。” “虎帅铁定不会同意议和的!” 梁国运能自愿追随李来亨,就是看中李来亨是条汉子,也知其性宁死不屈,根本不会同意与清军议和。 心中忽闪过一念头,见四周并无他人,不由压低声音对郭升道:“李家也是出过皇帝的,眼下朱皇帝没了,这江山便没了主人,咱们这些人跟鞑子又尿不到一壶,我看实在不行不如咱们再立个李皇帝出来?” “你别乱来,虎帅不是那种人。” 郭升眉头微皱,心道这个梁国运还真是匪气不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搞顺明之争。 “算了,就当我胡说八道。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这帮人跟鞑子干了这么多年,哪个跟鞑子没有深仇大恨,要么就同他们干到底,真跟鞑子眉来眼去,还不如散伙!” 梁国运摞下这句话后自顾自进了寨,郭升无奈苦笑一声,知道今日这公论怕是不会如王五兄弟所愿。 虽然他是支持停战议和的。 毕竟,这是唯一能喘口气的机会。 暗叹之余只能先进寨再说。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打到底! 王五在去主寨前,到碑亭寨见了化名张宝胜的湖广总督张长庚,并告知对方北线陕西旗汉清兵已经撤军。 张长庚听后一声不吭。 “现在不用剃发了吧?” 王五必须得到张长庚的明确回复,因为这关系他能不能“舌战群雄”成功。 也就是说只有在不剃发的前提下,他才有把握说服三位老帅及众多将领与清廷暂时达成停战协议。 以时间换空间。 否则,真没把握。 三位老帅是不可能同意剃发的。 不想张长庚盯着王五看了半天,幽幽说了句:“你以为北线安全了便可以不剃发,但你有没有想过此举反会让和谈无法推进。” 王五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张长庚也不绕弯子,坦言要是茅麓山一直面临清军四面包围的压力,那明军内部肯定有不少人会动摇,进而对于和谈一事就会极力赞成。 但如今茅麓山的军事压力随着陕西清军的撤退松减了下来,那明军内部继续打下去的声音肯定会盖过议和的声音。 这就会导致王五心心念念推动的议和一事会因局面的好转而破产。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好心办坏事。 张长庚这个说法让王五心下也是一沉,但不得不承认张长庚的看法是对的。 因为洪部院、潘监军反对议和就是因为局面开始好转,使他们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可以继续和清军死扛下去。 两位见多识广的大员都如此,况其他人呢。 当初不解决北线的陕西清军,清廷就不可能同意明军不剃发。 结果解决了北线清军,明军这边却有可能不支持议和。 当真是水中按葫芦,按住了这一头却是露出了那一头。 麻烦的很。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理会茅麓山这帮人,凭你的聪明才智真心归顺我大清,封侯拜相不过早晚的事,何必为了这帮人自误前程?耀武,你还年轻,一腔热血是好,但有些时候目光要看长远些。” 张长庚策反王五的念头一直不曾动摇,逮到机会便要插根针。 要是山上的老顺贼不肯听这小子的同大清和谈,或许他还真能将对方拉过来。 只要这小子不捣蛋,无须陕西和四川动手,他湖广一家就能把茅麓山这点残余老贼消灭怠尽。 至于吴三桂那边,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你刚才叫我什么?耀武也是伱能叫的?” 王五明显没有好脸色给张长庚,微哼一声朝不远处的水潭指了指。 意思张长庚懂。 果然,张长庚不再多言。 只目中明显有不屑之意,显是说你跟我横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说服那帮老顺贼听你的啊。 “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要不然我就向鳌少保检举揭发你!” 让江天成看好这个捏在手中的宝贝疙瘩后,王五带人穿山越岭前往主寨。 张长庚的黑材料有很多。 最近的一桩就是私通吴三桂麾下大将马宝袭击西安将军富喀禅。 路上,王五同与他一起去主寨的徐霖、哑巴分析,认为与会诸将应该有三到四成会支持停战议和,毕竟都知道眼下情况不过是虚火,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如此再由他说明形势,指出停战议和的好处,应该能争取到半数以上将领支持。 然而会议一开始,主战派的声音就压倒了主和派。 以右都督李可明、前都督周士贵、总兵应绍等为主的主战派,不仅反对与清军停战和谈,还要求虎帅应当马上部署反攻汉中。 理由是陕西清军元气大伤,而明军实力则扩大数倍,如今连同俘虏和降兵已有万余可战之兵,此消彼涨之下正是趁势打破包围圈进军西北的好时机。 其余将领对于同清军议和一事也多想不通。 人之常情。 毕竟,明军刚刚打了两场大胜仗,局面较一个月前已经缓和太多,实是没道理同清军议什么和。 郭升站出来为议和一事说了几句公道话。 其认为明军实力虽有所扩充,但俘虏和降兵并不可靠,且陕西清军虽遭重创,但他们早在几年前就于陕西、四川交界处修建了无数堡垒防御工事,根本不是明军能够打破的。 “经此兵败,陕西方面也会害怕我们会出夔东冲入陕西,因此必定在我军入陕道路设置重重障碍” 郭升认为眼下还是应当利用连胜清军两场的有利时机与清廷谈判,为明军争取最大利益,而不是盲目自大的以为他们这点兵力就能翻盘了。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们冲不过去,不代表现在冲不过去!” 右都督李可明说探子已经查明陕西清军已经放弃竹山到猫儿关一线,因此他们大可从这条路先杀进四川,然后绕道迂回汉中出现在陕西清军后方,杀他们一個措手不及。 也有将领说四川绿营也往巫山、大宁方向后撤了,完全可以重回巫山,亦或打破东线的湖广绿营封锁。 基本上没几个同意与清军停战议和的,都认为应当利用这个有利时机扩大战果。 王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焦急,曾几次起身试图向诸将阐述当前形势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乐观,然而每次都是被人强行打断。 大概,这就是人微言轻吧。 韩王同东安王坐在那里认真倾听诸将讨论,并不发表意见。 洪部院和潘监军也是双双沉默,似乎知道这次公论他们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的意见。 三位老帅显然对是战是和有不同看法,郝摇旗倒是支持与清军先议和停战,但李来亨与袁宗第却是反对。 三人没有当众争执,但李来亨却突然起身。 他这一站,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视线都看向了这位虎帅。 目光从诸将脸上一环顾后,李来亨沉声问了众人一个问题:“我们叫什么?” 这个问题让厅内众人都是一怔,包括王五也是如此。 “我们叫忠贞营!何为忠贞?宁死不降,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谓忠贞!” 李来亨的声音发出后,王五就知道是战是和的结果已经出来。 他无力改变这个结局。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叛将王耀武 主寨是茅麓山海拔最高的地方,王五置身此间却无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倒是多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无力感。 白日“公论”结果是继续与清军战斗到底。 这意味着王五想竭力保全的抗清火种,终将熄灭在三省交界的丛山峻岭中。 敌我实力的差距不是人力和气节可以改变的。 不管明军是往陕西方向打,还是向四川、湖广方向打,都将遭到清军的疯狂围攻。 怕是连后撤百里的四川绿营也会翻脸。 眼下的局面是在王五的“政治”攻势下,除了爱新觉罗外,所有人都想利用明朝,但又不想已经亡了的明朝死灰复燃。 鳌拜肯同意和谈,一方面是想摘清弟弟穆里玛兵败责任,阻止政敌对自己的进攻; 另一方面也是想“养明自重”,延缓小皇帝亲政时间以便继续掌控朝政。 张长庚他们同意和谈,一是被王五俘虏没办法,不谈也得谈; 二也想从中捞取功劳;三则有为自己正名的意思。 毕竟,被俘是件不光彩的事。 谁都想将自己洗白。 张长庚如此,穆里玛如此,那一帮被俘的满洲将校更是如此。 既然兵败责任都推给图海了,那大家伙就齐心协力把明军招抚得了。 皆大欢喜。 郑蛟麟、马宝他们肯助明军,则是为了将来真反清的话明军能与他们联手。 不管哪一方,都不希望明朝真的再回来。 可最后这点明军真要在三位老帅指挥下往外冲,试图脱出牢笼,于任何一方便不再是可利用的对象,反而会是要他们命的存在。 纵是吴三桂这会也起了反清之意,怕也不会允许明军真的跳出来搅局。 因为他比清廷还害怕明朝东山再起。 真要发狠把明军剿了,郑蛟麟不可能不听。 三省清军就属四川绿营最能打。 所以王五这才极力主张和谈,并为之努力了近两个月,谁想最后却是这个结局。 不由很是神伤,有些不甘心。 只不过虽对结果失望,但王五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出奇的平静。 散会后独自一人来到主寨东南方向的红崖边,自傍晚开始便坐在崖边。 外人看着可能觉得王五心情低落在此发呆,实际王五只是在反思整件事。 不再以自己的角度看待,而是站在李来亨、袁宗第、洪部院等人角度看待与清廷议和这件事。 得出的结论是李来亨、袁宗第、洪育鳌他们之所以千古留名,为后世子孙永远铭记,并不是他们是什么军事家、战略家,而是他们为汉民族留尽了最后一滴血。 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凡这些人有半点“识时务”,就不会成为后人心目中的英雄。 如此,王五的主张不被接受再正常不过。 因为不管他用什么词汇形容这次和谈,从什么角度来分析议和停战的好处,于李来亨他们眼中其实都是一种软弱、妥协,甚至是投降的表现。 茅麓山这边剃发也好,不剃发也好,只要停止同清军的战斗,就表明茅麓山几万军民已经背弃明朝。 如此,还坚持什么? 这二十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在王五眼中,是战还是和,不过是路线之争。 本质还是同清廷斗争到底。 战与和都是手段。 对此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但那是因为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有恃无恐。 可诚如洪育鳌、潘应龙二位不会将复国希望放在一个大汉奸身上般,同清军打了二十年的李来亨、袁宗第他们也不可能放下刀枪同清军坐下谈什么判。 因为他们无法预知未来,他们只能着眼于眼前的得与失。 真要同清军议和,他们对得起谁? 又怎么跟几万追随他们的军民解释? 人心一旦散了,再想聚拢就难了。 故而李来亨决意战斗到底,哪怕茅麓山实际撑不了多久。 不是迂腐,也不是顽固,而是气节使然。 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 李来亨的决定纵是主张议和的韩王也无力干涉,况只是個挂印总兵的王五。 自知无法改变的他轻叹一声,也是心乱如麻。 不知自己是当与三位老帅一起全力抗清,还是利用已经编织的“关系网”抽身事外时,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想不明白?” 是郝摇旗的声音。 王五回头看去,发现除了郝摇旗,还有虎帅和袁帅。 三位老帅身后还站着皖国公刘体纯世子刘享。 “末将参见虎帅、袁帅、郝帅、小公爷!” 王五赶紧起身行礼。 “娃娃,” 郝摇旗上前拍了拍王五肩膀:“在这坐了半天,是不是很失望?” 王五怔了下,点头道:“有一点。” “就一点?” 郝摇旗明显不信。 “是只有一点。” 王五说的是实话。 郝摇旗笑了笑,侧头看向李来亨:“小老虎,你跟这娃娃说几句吧,我瞅着人娃娃心里对咱们有怨气呢。” 李来亨微微点头,轻步上前看着王五沉声道:“身为明臣,我若与清廷议和,是谓不忠;而我祖父、父亲皆因抗清而死,我若不顾家仇同意议和,是谓不孝你娃娃是要让我做不忠不孝之人么?” “虎帅,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王五理解李来亨的心境,但还想做最后尝试,便道他主张议和只是隐忍手段,并非真心要与清廷和谈。 才说几句却被袁宗第打断。 “你娃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但我们做不到。不是你娃娃的想法不好,而是我们这些人早年追随先帝把崇祯给逼的上了吊,引得吴三桂把鞑子给放进了关,这才叫鞑子占了咱汉人的江山,后来隆武皇帝不计前嫌招抚我们,赐我们忠贞营号又予我们封爵 高太后在时更晓谕我们万不可背弃明室,今我们若与清廷议和既对不住明室,也对不起先帝太后,世人瞧在眼里,怕是认为我们这帮人终是贼寇,连那吴三桂都不如。” 说到这里,袁宗第也是叹了一声,继而止住欲要说话的王五,道:“我和小老虎,老郝商量过了,你把老人孩子还有伤员都带走,如此就算对得起我们这帮老东西了。” 说完面色一冷,喝道:“来人,将叛将王耀武赶下山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 碑亭寨,数千军民从茅麓山中各处向此地转移而来。 都是老人、孩子、伤员,以及一些需要照顾孩子的女人,除此之外就是三千多世代生活在大山中的百姓。 共七千余人。 名单是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洪育鳌、韩王五人制定的。 需要送出山的军民占了根据地军民的五分之一。 要求14岁以下的孩童全部都要送走。 但是李来亨却没有将自己四个不满十岁的子女写进名单之中,不是他舍不得骨肉分离,而是他从始至终都坚持一个念头——今日中国之所以沦于东虏,与他李家脱不开关系,故中国真若沉沦,他李家满门当为中国殉葬。 哪怕郝摇旗同袁宗第劝他送出两个子女,都被心有执念的李来亨拒绝。 收到虎帅军令后,各寨守将虽不知道为何要将人送到黄龙山的碑亭,但还是立即组织人员转移。 得益于十多年的军民一体化,转移工作有条不紊。 不少被转移的伤员和老人们甚至以为上面即将发起对清军的全面反击,为了腾出人手力量这才将他们集中一处安置。 然而很快,他们就被告知将被送出茅麓山。 伤员们闹了,老人们闹了,女人孩子们也闹了。 寨中到处都是哭声。 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离开他们生活战斗了十多年的地方,一些伤员更是宁死也不肯出山降清。 负责在碑亭接收并交接工作的皖国公世子刘享劝服不了众人,眼看事态不可收拾时,东安王朱盛蒗爬上圣帝行宫碑前以郡王身份恳求众人能够听从安排。 “不是我朱家不要大家,而是我朱家请求大家先活下去,哪怕你们心存死志,我依旧请大家活下去,不是为我朱家而活,而是为了孩子们活下去!” 圣碑上的朱盛蒗长长给众人一拜。 人群鸦雀无声。 没人知道此时的东安王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因为他也在转移名单中。 是韩王亲自将他的名字写进名单之中。 得知自己要被送出山后,朱盛蒗立时找到韩王气愤说道:“自甲申国难至今二十年,这二十年间我可以说是家破人亡,无数次因绝望而险些自杀,但又一次次坚持了下来。 为何? 只因我乃朱家之后! 身为太祖子孙,今中华再沦胡鞑之手,我朱家子弟不效太祖之志奋起抗击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太祖皇帝! 王兄能留在这里坚持抗清,何以非要王弟去山外苟活!” 望着情绪激动的东安王,韩王却是沉默。 “皇帝不死于国,亲王便死于国;亲王不死宗室死。大厦将倾之际,总要有人死于国!当年弘光死于国、隆武死于国、绍武死于国,永历死于国! 甲申以来四帝无一降者,四帝皆殉,历来亡国之朝,可有我朱家如此悲壮?我便不为宗室,不为这郡王,也当为大明之忠臣!” 朱盛蒗知道王兄将他送出山的原因是保留一颗种子,但他真的不愿剃发于山外做那鞑子治下的奴民。 哪怕短短几年都不愿。 “忠臣有用吗?” 沉默许久的韩王开口了,叹息道:“当年史可法忠不忠,何腾蛟忠不忠,丁楚魁忠不忠,瞿式耜忠不忠?可这些忠臣再多也救不了国,救不了天下。 眼下形势看似改观,实则凶险比之从前只有过之,今日既不与清廷议和,鞑子必调重兵来剿,以我军现状来看根本无力打赢,故我与三位老帅商议再三为大局计送你出去,他日形势真如王耀武所言,不失复天下的最后机会,有你在,耀武那娃娃也能有個大义” 韩王不是识古不化之人,长期艰苦抗清生涯让他比过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大明现在需要的不是殉国陪葬的忠臣,而是时间带来的唯一机会! “活下去,不管什么样的活法,你都要替王兄活下去。” 圣碑上向众人长拜的东安王耳畔始终回绕着韩王的声音。 远处目睹此情此景的徐霖实是难以理解,侧脸问道:“将军,三位老帅明知打下去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打?” “为了忠贞二字吧。” 王五的视线在看向他根本看不到主寨方向,“这是他们的信仰,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的信仰。” “信仰?” 徐霖不理解信仰是什么,虽觉得那帮“老顺贼”们有点迂腐,但内心深处却也敬佩他们敢于牺牲的勇气。 化名张宝胜的湖广总督张长庚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以一隅之地,抗滔天之敌,蒙险愈厉,根本难以支撑,我不明白他们何以心眼一个比一个死,也许这就是你所说的信仰,只这个信仰何其不现实。” 王五看了眼面前这个替清廷立下汗马功劳的汉奸,淡淡道:“你也可以说他们是最后的汉人。” “都这份上了,何必还要阴阳怪气,我是汉奸,伱又是什么?若不是汉奸,何以同我大清搞什么议和?你大可同他们一样留在这里,出去做什么?” 张长庚微哼一声。 老顺贼们不肯议和,执意要同清军打下去,意味王五这小子的价值大幅降低。 说不定穆里玛收到消息后也会生出悔意,别说什么汉军镶黄旗都统了,包衣都没的做。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最好想办法把我的人安置。” 一下子转移七千多人出去,且都是老弱妇孺和伤员,没有张长庚的配合王五还真无法解决,因此没跟他一般计较。 张长庚摇了摇头:“人我可以帮你安置,但鳌拜不可能再答应你先前的条件。” “我知道。” 王五点了点头。 “你知道就罢。” 张长庚点到为止。 “耀武兄弟,小公爷说你们可以走了。” 刘享的部下张恩过来通知。 “请回复小公爷,山高水长,还请多保重。” 王五看向已经过来的瞎子等人,径直向山下走去。 视线内,葱岭青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回首瞬间,一面红色大旗却在迎风招展。 大旗下,是那张熟悉的少年脸庞。 本卷终。 第1章 除了皇上谁还能容他? 燕京,慈宁宫。 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安卧床上正在午休,贴身侍女苏麻喇姑则坐在床前做着针线。 南窗下炕桌边,刚刚登基才三年的小皇帝玄烨正在专心看书。 看的是《春秋左氏传》。 屋内两个金丝熏炉烧得正旺,龙涎香悄悄地向四周弥漫。 寝宫内很静,只听得西洋钟的“滴嗒”声,小皇帝间或翻书页的声音。 这时一双小脚忽的迈进寝宫的门槛,随后一双胖胖的小手拨开门帘,露出二阿哥福全那张圆圆的小脸。 苏麻喇姑抬头看了,见是二阿哥,不由朝他摆手,示意福全不要吵醒他的皇祖母。 看到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小皇帝玄烨很是高兴,又做手势又是努嘴又是眨眼。 福全冲着弟弟扮了个鬼脸,两个孩子都抿着嘴笑了。 见弟弟在看书,皇祖母又在休息,福全便上前拿起弟弟的笔跪在炕桌边用弟弟的纸墨临帖。 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弟弟现在已经是他的君主,是大清的皇帝。 弟弟所用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御用之物,福全这個臣子如果用了那就是“僭越”,是大不敬。 毕竟还是孩子,身为皇帝的玄烨也没有意识到哥哥的举动是对他的不敬,反而知道哥哥汉人的字总写不好,便很是热心的在那写了两个汉字给哥哥做示范。 苏麻喇姑见状放下针线,面带微笑的看着兄弟俩,并没有上前制止福全的“不敬”。 炕上的布木布泰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动静,翻了个身,睁眼对苏麻道:“苏州曹尔玉不是往宫里送了些江南小吃么,你叫人去拿些来。” “皇阿奶!” 听到皇祖母的声音,福全撂下笔跳下炕直奔过去道:“皇阿奶,你给皇上弟弟找了媳妇,我也要小媳妇!” 福全虽是二阿哥,可大阿哥牛钮早夭,因此在布木布泰心中,福全实是自己的长孙。 只是因为福全没有出过痘,所以才无缘皇位。 对此,布木布泰心中一直愧疚,又听福全也要媳妇,不由乐道:“好好好,等你皇上弟弟明年成了亲,皇阿奶就给你讨个漂亮媳妇。” “皇阿奶说话可要算数。” 福全将小脑袋不住猛点,一脸喜悦的样子。 今年才十二岁的他,怕是连媳妇讨回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边上的玄烨见哥哥跟祖母要媳妇,不禁有些好笑。 虽然比福全小了一岁,但登基以来玄烨一直由名师教导,又早慧的很,所以比福全知道好多事,气质上也比这个大他一岁的哥哥要稳重的多。 教导玄烨读书的学士陈廷敬不止一次对同僚说过,将来康熙皇帝必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 “算数,算数,你皇阿奶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布木布泰笑着起身,苏麻喇姑安排人去取点心后,上前为主子梳理头发,并轻声道:“辅臣拟的几条谕旨已经发下,是用皇上圣谕发的。” 布木布泰听后没有作声。 现在朝堂上的事都由鳌拜说了算,她这个太皇太后不同意又能如何。 再者,鳌拜治国还是有本事的,国家在其治理下也是欣欣向荣,除了有些跋扈外,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这次鳌拜以皇帝名义拟的几道谕旨也是切中时弊的。 一是要求地方和各户以后进奉本章应切实陈奏,不得超过三百字;还要求各衙门收到谕旨办事时间不能超过七天,由此大大提高理政效率。 二是谕严查各地私征强派、威逼驿站官役多派乘马支应,携带家人至任所“入兵丁数内食粮”,纵容奸徒恶棍扰乱正常贸易等行为。 三是要往每省派遣两名钦差大臣,专设衙门于督抚之旁,以廉督抚。 不管哪条对吏治都是极好的措施,如此,身为太皇太后的布木布泰更是没有道理反对,何况她反对也没有用。 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权力,不是她这个太皇太后能撼动的。 见太后不说话,苏麻喇姑小心翼翼又说道:“刚收到消息,鳌拜要以图海阴谋兵败之罪抄其家产,妻女俱发往宁古塔交披甲人为奴。” “他敢!” 布木布泰惊立而起,旋即意识到两个孙儿就在边上,便又慢慢坐下。 福全见皇祖母突然生气有些害怕,悄悄溜出了屋子。 玄烨本也准备出去,不知为何小眼珠子转了转,转头拿起那本汉人的书又看了起来。 只小耳朵却是竖着。 “图海这人我还不了解?他对大清,对咱们娘儿俩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阴谋导致大军溃败,又怎可能畏罪自杀?这些不过是鳌拜为洗他弟弟兵败之过的嫁祸手段,他道我这老太婆看不明白,想不清楚?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面,他鳌拜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真当我这老太婆斗不过他么!” 图海死讯传进宫时,身为太皇太后的布木布泰着实被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且内心也为之产生恐惧。 从前从未有过的恐惧。 试问,鳌拜连图海都敢杀,谁敢说他将来不会欺负宫里的孤儿寡妇? 只恨索尼那个缩头乌龟躲在府中不出头,只叫苏克萨哈一人跟鳌拜斗,遏必隆那个墙头草又跟鳌拜穿一条裤子,要不然何以四大辅臣共同执政的局面变成鳌拜一人独大,不仅控制了内阁六部,连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也叫其把持住,使得她这个太皇太后都拿其没办法。 怒归怒,可想到鳌拜眼下的权势,布木布泰也只能微叹一声吩咐苏麻:“你让班布尔善捎个话给鳌拜,图海前番于国有功,纵是有过,也不要牵连其家人。” 苏麻一愣,缓缓点了点头,正要过去传话,外间有太监声音传来:“禀老祖宗,米思翰回来了。” 布木布泰眉头顿时一挑,让人将米思翰带进来。 她实有好多事情要问这个包衣佐领。 等米思翰进来将陕西那边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后,布木布泰同苏麻喇姑这对主仆不由都是愣住,连那假装读书的小皇帝康熙也不禁感到好奇。 对一个叫王耀武的明军将领感到好奇。 布木布泰似想到什么,问苏麻:“前番湖广总督张长庚上折子说有个姓王的明将要向咱大清请降,是这人?” 苏麻忙道:“就是这人。” 布木布泰不由诧异:“他不是降了么,怎么还要降?” 这话是问米思翰的。 米思翰轻声道:“回老祖宗话,这人是降皇上而不是降鳌拜。” “什么意思?” 竟是小皇帝康熙放下手中的汉人书籍,来到了米思翰面前。 “皇上,这个王耀武打败了穆里玛,害的鳌拜兄弟丢了大脸,除了皇上这里,还有谁能容下他?” 米思翰恭声说道。 第2章 牛旗,过份了啊 兴山,等侯穆里玛回讯的王五同道长浮尘子一起踏青。 来到这个时代三个月了,这还是王五第一次有机会真正放松一下自我。 大概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当得知浮尘子愿意离开茅麓山时,王五真是有些意外,总觉这位道长有话要对他讲,但连日来一直忙于军民转移的事,并无时间与这位道长一叙。 今日难得有空,便叫人喊了浮尘子一同出外散心。 来到一处山坡,众人弃马上坡,到了高处后视线便豁然开朗。 远处,是一片平原。 “在山中呆了这么多年,竟是差点忘了外面的天地。” 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大地,浮尘子内心颇是感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大山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如蒲公英般,只要我们能出得这方狭窄天地,自能于天地间任何一角落生根发芽。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王五随手折了一棵蒲公英于手掌之中,顺风轻轻一吹,蒲公英便如柳絮般腾空而散。 浮尘子自是明白王五话中深意,却道:“其实贫道一直奇怪将军明明打赢了清军,为何反而主张同清廷议和呢?” 王五沉默片刻,叹道:“只因民心已去。” 将之前在荆州、武昌所见所闻道出,指他率明军突出去后除百姓反应冷淡外,也没有读书人来投,由此可见民心已然不在明,而在清。 “道长或许以为我所说民心乃是士绅读书人之心,实则我所说民心乃是那只为温饱而活的贫苦百姓之心,几十年仗打下来,百姓都累了,也都怕了,只想安生过日子,谁还晓得山中还有明,还有一帮誓死不肯剃发的人。” 说到这,王五苦笑一声。 如果清楚未来的事是他做出隐忍决定的重要因素,那武昌、荆州的见闻则是压倒他继续打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天斗,尚有一线机会。 与民斗,绝无成功之理。 现实是中国的百姓已经不要明朝,他们只想安生过日子,甚至巴不得“西山贼”赶紧被大清兵剿灭,从而不用再承担为剿灭“西山贼”而担负的苛捐杂税。 事实血淋淋的摆在王五面前,加之明军根本没有力量翻盘,处境甚至比当初在荒外坚持的李晋王还要艰难,因此,只能等那场大势到来。 到时,民心会变得不重要。 因为势会将民心重新撬动,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铁板一块。 不敢说五五开,至少也能四六分。 很实在的一点,想要百姓支持抗清,就得让百姓看到胜利的希望。 眼下这点已经被视为贼的明军残兵,凭什么让百姓豁出性命支持。 如果百姓支持,茅麓山也不会成为汉家最后的绝唱。 “或许吧。” 浮尘子也叹了一声。 王五好奇询问这位道长为何要跟他出山。 “因为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会落得个孙可望的下场,” 浮尘子笑了笑,“你杀了那么多满洲兵,没理由鞑子朝廷会饶过你,就算现在给你高官厚爵,用不了多久也必定秋后算账。” “原来道长是想看我怎么死。” 王五也笑了,没想到浮尘子还是個趣人。 回到兴山后,仍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总督张长庚给王五传达了一个刚刚收到的坏消息。 得知茅麓山上的老顺贼们不肯议和,穆里玛大怒下令湖广提督董学礼、四川提督郑蛟麟重新收紧对茅麓山的封锁,并派八旗副都统图尔格、郧阳总兵牛万程率兵前来兴山。 “穆里玛让你去巴东见他。” 犹豫了下,张长庚竟劝说王五别去巴东,因为他怀疑在知道王五已经没有多少“价值”后,穆里玛可能会把王五杀了。 王五诧异:“总督大人怎么这么关心王某的生死?难道不应盼着王某死么?” “你死了,我能活?” 张长庚瞪了眼王五,颇是郁闷道:“我知道的事情太多,穆里玛肯定会杀我灭口,事后给我安一个通敌又或失节罪名,谁敢为我喊冤?”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一起投平西王算了?” 王五咧嘴笑了笑。 “都什么时候了伱还有心思开玩笑?” 张长庚着实气急,实是不明白大难就要临头,这小子怎么还这么悠哉出城踏青的。 鳌拜兄弟已将兵败责任推给图海,要是王五能劝说山中的明军同意议和,这事自往好的方向发展,可现在山里的老顺贼坚持要打,就逼得鳌拜兄弟骑虎难下,因为他们已经将招抚一事大肆宣扬,结果却跟当年郑森一样没有结果,岂能不恼怒。 如此,王五要承受怒火,他张长庚更要跟着倒霉。 仅一个失地罪名,就能置他于死地。 如今留着他,不过是希望将招抚一事赶紧促成。 没有利用价值,鳌拜兄弟翻脸怕是比翻书还快。 怪就怪王五这小子轻易就放了穆里玛,搞得现在进退两难。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王五让张长庚先别紧张,看看再说。 看什么? 图尔格和牛万程什么态度。 两天后,正蓝旗满洲副都统和郧阳总兵就带着五千营兵来了兴山。 一来牛万程就宣读穆里玛的军令:“五王耀武,大将军有令,着你转任常德副将,接令之日即往常德就任,不得延误!” 为了照顾王五的面子,这个军令宣读是小范围。 算是牛万程的一点小小良心。 张长庚听了这道军令不由露出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穆里玛这是要翻脸了。 “调我去常德?” 王五接过穆里玛的军令仔细看了看,抬头看向牛万程:“牛旗,过份了吧?” “过份?” 牛万程“嘿嘿”一声:“姓王的,你兵没我多,官没我没大,凭什么说我过份?” 王五没搭理老牛,而是问他身边的图尔格:“你也是这么想的?” “不错!” 图尔格点了点头,“五爷,我也觉得牛旗有点过份。” “嗯?” 牛万程一愣,一脸迷茫的看向身边的副都统大人:泰君几个意思? 第3章 告诉穆里玛,我跟他玩命 “牛,汉人有句成语叫小人得志,说的就是你。” 副都统大人的意思非常简洁明了,他不喜欢牛。 因为牛很不要脸,非常不要脸。 以致随穆里玛一同被释放的满洲将校们都瞧不起他,认为这人毫无本事,完全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当然,在穆里玛那个蠢货眼中,牛却是大大的好,大大的忠。 “你们呢?” 王五又看向图尔格身后的拉哈达和二珠。 “牛的,什么的都不是。” 拉哈达给出合理解释,并轻蔑的看向一脸愕然的牛。 “五爷,才是我们满洲的朋友。” 二珠一脸真诚,就差在脸上写上大大的朋友二字。 不违心。 因为他和拉哈达的黑材料太多。 王要抖出来的话,一家老小都得去宁古塔。 不过他二人并不知道图副都统的黑材料比他们还多几页,主要是因为图掩饰的好,同王合作的时间也比他们早。 “很好。” 满洲朋友的肯定让王五确认他一手打造的统一战缐,哪怕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也依旧在发挥不可取代的作用。 之后,视线很自然的落在牛旗的随员脸上。 这帮他曾亲手俘获又亲手释放的绿营朋友们。 副将齐一奎顿觉头皮发麻,朝一脸懵逼的总兵大人看了又看,把心一横咬牙上前果断朝五爷拱手道:“五爷,牛万程的所做所为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代表我们郧阳绿营,更不能代表我齐一奎!” “老齐,你!” 如果说刚才满洲人的表态让牛旗如遭雷击,那他一手栽培并无比器重的齐副将表态则让他心如刀绞。 一股被出卖的无力感立时袭上心头,让他情不自禁的抖了一抖。 打击却接踵而至。 不久前才被他提拔为都司的侯三江也当场表态:“必要时候,我们可以同牛万程划清界限!” “五爷,牛总兵自从去了巴东后,同我们下面人就有点脱节,弟兄们觉得这样不好,如果五爷可以的话,还请五爷能好好劝劝总兵大人,千万不要一错再错。” 说这话的是宋恩,原来是哨官后被牛万程提拔为亲兵队长。 其他军官见状,不约而同上前齐声道:“五爷!” “” 这让牛旗越发心凉,万万没想到自己忙于走高层路线的同时却把基层给丢了。 完了,成孤家寡人,光杆总兵了。 “好,好。” 王五心中感动,揉了揉有点发酸的鼻子,目光再次看向牛旗。 有点恨铁不成钢道:“老牛,你不要以为攀上高枝就不把我放在眼中,这种想法很危险。真的,我劝你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头走到黑,赶紧悬崖勒马回到正路上,要不然,阎王爷也救不了你。” “” 牛旗的眼珠子瞪得跟牛欢喜似的。 “说吧,穆里玛闹什么妖蛾子。” 鉴于牛旗还有挽救的可能,王五便给了其台阶下,主动搬了张椅子放在牛旗屁股下面。 随手将穆里玛的狗屁大将军令扔在火炉中。 嗞! 倒吸一口凉气后,牛旗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当场嚎起来:“五爷,穆里玛他娘的咧就是小人!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他个王八羔子也不想想没有五爷能有他今天!” 又说什么他完全是被穆里玛欺骗蛊惑,这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现在他已经知道错误,希望五爷能看在从前的情份上原谅他,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之后交待穆里玛得知五爷无法劝说茅麓山上的“老顺贼”首领同意议和后,便单纯的以为五爷如今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穆里玛個浑蛋就想着把五爷一脚踢开,他是大将军,老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不是我老牛没给五爷说好话,可穆里玛他娘的根本不听我劝,非要把五爷调到常德去,我这实在没有办法,所以唉!” 牛旗认罪悔过态度还是可以的。 虽然眼泪没有下来,但眼眶真的红了。 进而交待穆里玛决定把从前同五爷定下的几项条款全撕了,重新组织三省清军围剿茅麓山,为此还向他兄长鳌拜再请八旗兵助战。 不过不是满八旗,而是调蒙八旗和汉八旗过来。 “原来如此。” 王五点了点头,这事倒真不能怪穆里玛翻脸不认人,换作是他的话也会这么做。 鳌拜也多半会同意弟弟的请求,毕竟和谈不成这件事对鳌拜的政治打击并不弱于穆里玛兵败。 随口问牛万程穆里玛给了他什么好处。 吱唔一声后,牛旗老实道:“说要把我带进京,赐我劳什子瓜尔佳,抬我入满洲镶黄旗。” “难怪。” 王五再次点头,老牛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上泰君,所以当这个梦想变为现实后,他肯定会丧失理智。 “不过五爷放心,不管老牛入的哪个旗,在五爷面前我还是从前的老牛。” 牛旗的样子真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王五赞道:“伱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 “喔?” 牛旗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就是不要脸。” 王五给了个客观评价。 “呃?” 牛旗多少有点羞耻心,所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之后被王五带到城头,之后让掌旗张鹏羽打旗。 看到城头打出红旗后,正在下面组织队伍的努大海见状立时扯起嗓子喊道:“全体都有,起立!” “哗哗”一片,两千多从黄龙山被带出来的满洲俘虏立时站了起来,顺着努大队长的手势朝城头看去,并发出震天的声音:“五爷好!” “咕嘟!” 牛旗深深的把口水给咽回了肚中。 王五满意,于城头上抬起右手随意一挥,下面的努大海立时喊道:“坐下!” “哗哗”声中,两千多满洲八旗子弟立时重新坐在地上。 非常安静,鸦雀无声,显然是被训练很多次了。 “老牛,你回去跟穆里玛说,我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我要荆州,他不给我就把这两千多满洲子弟的脑袋送给他,然后跟他玩命! 他想打多久,我就陪他打多久,一直打到他瓜尔佳倒台为止!” “咣”的一声,闯王刀赫然出鞘,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第4章 谁动你,我砍谁 其实现在的情况真的挺不乐观。 倒不是说三位老帅拒绝议和让王五身上的“价值”大幅缩水,也让他“以静待动”的战略计划破产,而是王五回荆州的路叫湖广提督董学礼个老狐狸给堵了。 悄悄堵的。 就在王五同张长庚回兴山进茅麓山议和时,董学礼瞒着总督张长庚偷偷调遣总兵高守贵、副将汪元义等人带一万多绿营兵秘密撤出包围圈。 之后高守贵部驻扎在宜昌境内,汪元义部驻扎在荆州境内。 均是卡住兴山通往荆州的官道,意图很明显,就是不想让王五回到荆州。 或者说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回去。 荆州是湖广要地! 作为历经明、顺、清三朝的老将,董学礼如何不知荆州重要性。 所以必须得有穆里玛的靖西将军令,才能让王五带着从茅麓山转移出来的几千老弱妇孺顺利抵达荆州。 否则,单凭手头不到两千人的战斗兵员,王五可以做到自己跑,大不了迂个大圈子,但想把几千老弱妇孺带去荆州根本没有可能。 而只有回到荆州,他才能真正做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因为,荆州有他的兵。 除了麻思忠、田文、张天望、王胜明等人指挥的两千多从巫山突出来的将士外,还有王恩泰、王恩来兄弟带领的上千民夫,此外就是花重金搭起来的荆州水营。 水营目前是由张天放临时指挥,大小战船(渔船、商船、小快板)有四五百条,水手、船夫四五千人。 当然,称之为水营肯定有点过份,因为战斗力不如正规水营,但至少解决了有还是没有的问题。 也为王五提供一条退路。 就是真在荆州呆不下去,可以尝试到下游溜一圈,再不成也能出海。 此外,王五离开武昌时曾派老顺军出身的许德义去大冶同义军首领公铉接触,若公铉愿意带领手下的起事民夫接受王五指挥,那凭空就会增加至少数千人的有生力量。 弄不好能拉过来一万多人。 水陆两方稍加整顿,挑选精锐成军,大力装备一下好生训练,用不了一年王五就能在荆州拉起一个军。 以荆州之地养一個军是不成问题的。 有一个军的精兵在手,那么即将到来的大乱之世王五就能成为举足轻重的一方,从而利用大势将满清彻底掀翻。 现在能迫使穆里玛抛弃不切实际幻想,把荆州总兵这个条件兑现了,唯有捏在手中的两千多满洲八旗子弟。 如同当初王五押着穆里玛到处叫门,这两千多八旗子弟就是新穆里玛。 王五不信他穆里玛敢学图海。 “穆里玛要是真不顾这两千多满洲子弟性命,你还真跟他打不成?你拿什么跟他打?” 张长庚考虑事情通常喜欢往坏的方向先考虑,因此不认为王五有胜算,对方的底细他最是清楚不过。 连同从山里撤出来的一些明军,这小子手头最多2000人。 只要穆里玛不松口,那湖广绿营没人敢放王五去荆州。 这小子原先可以靠八旗兵留下的战马带人到处流窜,现在多了几千累赘,他凭什么跟穆里玛硬碰硬? “你是湖广总督,湖广绿营再怎么着也是你管,就算董学礼不敢得罪鳌拜,难道他就得罪你了?” 王五的意思让张长庚想办法做做董学礼的工作。 “关我屁事!” 张长庚不打算掺和这事,他也怕鳌拜啊。 王五不乐意了:“怎么不关你事?我真要去不了荆州,伱信不信我拿你这个总督大人去叫门?” “” 张长庚无言以对,“你高看我了,我可不是穆里玛这个真泰君。” “嗯?” 王五一愣,张长庚啥时候也会这个词了。 不过老家伙说的也挺在理,他一个汉军旗出身的总督含金量跟出身真满洲的辅臣亲弟弟差的确有些远。 想了想,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成咱们再摸别的石头过河。” 闻言,张长庚一脸疑惑:“你这些说法哪来的?” “你甭管哪来的,在理就行。老张,你自个都说我没的好,你也没的好,那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就认真帮我一回,以后大家同朝为官,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不是挺好?” 王五希望张长庚明白这一点。 为让这位总督大人能够放开手脚帮他一起对付穆里玛,便问道:“你学过矛盾论么?” “” 张长庚表示闻所未闻。 “矛盾分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就现在的局面而言明清双方的矛盾就是次要矛盾,就是跟咱们没关系,所以大清大明的咱都别管,先顾自个我们俩同鳌拜兄弟间的问题才是主要矛盾,明白吗?这个主要矛盾不解决了,我固然不好过,你就过好了?” 王五语重心长。 他已经剃发降清且事实上成了明军的叛将,肯定是不可能再回头。 而张长庚虽然还是清朝的湖广总督,但事实上是他这个明军叛将的俘虏,并且参与了一些机密之事,所以不管你张长庚怎么想,如今都和王五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穆里玛真容不下他王五,就能容得下你张长庚了? 朝堂上的人物,是不会允许一个知道自己丑事的人活蹦乱跳的。 再者,可是你张长庚先向清廷上折子大谈特谈招抚的。 如今招抚虽然搞成了夹生饭,但怎么也能吃下去。 毕竟明将王耀武真的降了。 可要是连夹生饭也没有,怎么跟上面解释? 连带着武昌、荆州失陷以来的系列事件,逻辑上就存在诸多漏洞,圆都圆不过来。 张长庚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么? 但问题是他真不信王五是真心归顺大清,尤其是在发现四川绿营竟然与其勾结做下大逆之事后,愈发坚信真把荆州给了这小子,将来必是大清的腹心之祸。 作为大清的忠臣,张长庚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见状,王五不由问道:“老张今年快六十了吧?” 张长庚闷声“嗯”了一下。 “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都六十了,了不起再活个七年八年的,对吧,到时你老张两腿一蹬,辫子一硬,气一咽见了阎王爷,活人的事哪轮到你操心正所谓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所以做人嘛,把当下的事处理好了才是正理,想那么多干什么?” 王五真心希望张长庚能理解他,也能理解自己。 就是不要活的那么苦,把什么压力都往自己肩上担。 没听说李国英把自己累倒了么。 怎么,你张长庚也想这么快步李国英后尘? 不至于的。 “你逼我写给鳌拜的效忠书怎么办?” 提到当下事,张长庚就不能不提眼前这小子在荆州关二爷庙拉自己下水的事了。 白纸黑字的东西,要命噢。 这要叫鳌拜知道他张长庚帮一个降将对付他弟弟,能有好果子吃? 王五还以为老小子担心什么,一听这个不由摆手道:“不错,我和你都发誓效忠鳌少保,这一点有关二爷做证,咱们反悔不了,不然要天打雷劈的但鳌少保要是死了,合同就自动中止,关二爷对咱们就不具备法理约束性了。” “合同?” 张长庚一怔,这又是啥说法。 “你也可以理解为契约。” 王五希望张长庚看在他们一起在关二爷面前上过香的份上,无论如何搞定穆里玛,搞定他荆州总兵的实任。 未想老张却摇头道:“不成,鳌拜要是死了,我更麻烦。” 言下之意那份契约要是落在小皇帝手中,他喊冤都没地喊。 王五立时一脸严肃:“所以你得挺我啊,老张!我指洛水发誓,你只要拉我一把,将来谁敢动你,我就带兵砍他!” “我就喜欢听你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张长庚气的“呸”了一口。 第5章 跟我干,工资翻倍 张长庚不喜欢王五的说话方式,因为他认为这种说话方式太粗鲁,太俗。 和他打小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 一些话更是张口就来,浑然不知用错典故。 简直是瞎弹琴。 如那洛水,是能随便用的么。 王五的回答是我又没读过书,讲不来文绉绉的东西,大概意思对了就行。 这点符合他的身份。 不管张长庚内心深处是否愿意,摆在面前的一个事实是他必须帮这个忙。 要不然穆里玛真乱来的话,王五肯定跟穆里玛玩命,他张长庚铁定也是回不去武昌总督衙门的。 虽然湖广绿营是归提督董学礼直接指挥,但下面的总兵、副将、参将可不是都由董学礼一手提拔上来的,因此只要他张长庚愿意帮忙,暗中活动一二,底下人未必都肯听董学礼的。 这样就形成事实上对董学礼乃至穆里玛的“架空”。 从而让穆里玛意识到至少现在,他没有本钱翻脸不认人。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总之,穆里玛得把荆州给他。 没有荆州,就没有以后。 这一点是王五的底线。 不给,就玩命。 “老张你是聪明人,我是个粗人,粗人和聪明人说话就得直来直去,绕来绕去的是对你我的不尊重。眼下这局面抽茧剥丝理顺的话,不就你我两人的事么?” 王五还是很有耐心做张长庚思想工作的。 因为他相信一個明朝的读书人做了清朝的官,不管他如何标榜自己的选择有多么大义,内心深处总会有那么一丢丢羞耻的。 纵是洪承畴不也经常被抗清义士刺激的恼羞成怒么。 在不违反大的原则情况下,开一条小缝隙不仅能确保自己的利益,也能给前朝一个小小交待,何乐而不为呢? 是,你张长庚是知道我王耀武压根不是真心降清,但这又如何? 穆里玛也知道啊! 可这影响穆里玛前阵屁颠屁颠拉拢王五,并竭力推动对明军的“招抚”工程么。 在明清这两面大旗下,更多的是自家利益。 只有在确保自家利益前提下,才能考虑上面大旗的利益,这是人之常情。 历史上那么多“绥靖政策”的出炉,难道是因为推动者是傻子,看不清时势? 非也! 而是推动者太聪明,也看得太明白。 只要地雷不在自己任上炸响,那便是功,而不是过。 你张长庚当年降清难道是因为清朝比明朝先进? 你张长庚难道不知道这是野蛮对文明的征服? 但伱依旧降清并在清朝做到了督抚高官,且不遗余力要把夔东最后的明军剿杀怠尽,原因还不是你张长庚的利益得在清朝得到保障么。 “你是湖广总督,如果你搞不定下面带兵的,你这总督坐不了多久的,鳌拜和穆里玛也不会让你再留在湖广。但你要帮我搞定荆州,有我在,就没人能让你挪窝,因为,有我在。” 这话说的非常拗口。 道理却是通彻。 前番鳌拜听说能和谈便想“养明自重”,搁张长庚这里就是“养王自重”。 “除了你老张,我这个荆州总兵谁也不服,甭管谁来,我都让他在武昌呆不下去。但只要你老张在一日,我就安份守己。” 王五直接把话挑明。 这就是两人日后共荣共损的处事原则。 “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长庚心动之后却是开出条件。 竟是要王五将被俘的满洲子弟交给他。 即是他张长庚替大清,替燕京城的满八旗要回了这些被俘的亲人。 “可以。” 王五不加思索便同意下来,但也开出一个条件。 人,他可以给张长庚,但不能白给。 “一千两一个。” “一百两。” “九百两。” “二百两。” “” 经过激烈交锋之时,双方约定赎金是三百两一个,就是张长庚必须一次性给付七十万两白银。 王五收到钱后,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借口继续扣留被俘满洲子弟。 “我相信有张公在湖广,湖广的天就是九九艳阳天!” 王五很高兴张长庚愿意同他达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张长庚微哼一声:“你也不要高兴太早,穆里玛在一天,你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就想办法让穆里玛滚蛋。” 王五没说怎么让穆里玛滚蛋,但看着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张长庚不禁怀疑这小子背后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可除了勾结吴三桂外,总督大人实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这小子依仗利用。 王五这边却已经在处理另一件事。 一大群炮手站在他的面前,都是从黄龙山带出来的。 大部都是原郧阳总兵穆生辉部被俘的营兵,黄龙山一战为明军击败满八旗立了大功。 王五当初对这些炮手说过,只要他们肯出力,战后就放他们回家。 现在,是到兑现诺言的时候。 只是,在放人前他却问这帮炮手过去拿多少“工资”。 就是拿多少粮饷。 一个叫王大竹的哨官代表众人出列道:“回将军,大清定营兵饷为三等,一等饷为马兵,每月可支银二两;二等为无马战兵,月支银一两五钱;三等是各地守备汛兵,月支银一两。另每兵每月都可支米三斗。” 说完,又称各部炮手都是对照马兵支的饷。 就是一等饷。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如今湖广地区的米价由于围剿明军的缘故上涨的厉害,大概每升达到了十五文,其它地方米价则约每升六七文。 而一斗是十升,按一升粮一斤半计算,一个营兵每月领取的三斗米就是四十五斤,大概七百多文左右。 炮手是一等马兵的饷,也就是说炮手一个月的工资是二两七百多文左右。 统一折算成大米的话,一个炮兵一个月可领两百斤左右的大米。 “这样吧,你们愿意走的本将不留,但要是愿意留下跟本将干,我给你们每月支银五两,给米六斗,另外每人一次性再给安家费十两,家眷妻儿额外再给每人二两的补贴,如何?” 工资翻倍,另外再给安置费用。 这就是王五给这帮炮手开出的条件。 第6章 西子湖头有我师 王五前世网络有句谚语叫“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那问题来了,何处有满饷? 答曰:关外汉八旗。 “工资”问题,在明末是件非常要命的事,不仅要了明军的命,也要了明朝的命。 可以说不管是关外的平奴,还是关内的平寇,“工资问题”都是决定这两个大战场胜负的关键因素。 有个笑话说有一天崇祯不慎落水,多亏一位从宁远回来的陕西籍边兵奋不顾身将他救起。 崇祯为报答这个边兵,便说:“朕可以实现你一個愿望。” 边兵大喜:“愿杀尽鞑子恢复辽左!” 崇祯听后面露难色,这事难度太大,他搞不定。 边兵也觉得话说大了,改口道:“愿开仓赈饥除贪救民!” 崇祯依旧沉吟不语,因为这件事的难比恢复辽东还难,不是他这个皇帝可以摆得平的。 边兵见状没办法只好叹口气道:“那补足小人近年被克扣欠发的军饷总可以吧?” 话还没说完,崇祯就一把拉住他:“要不咱还是谈谈杀鞑子恢复辽左的事吧?” 笑话的背后折射出的是明军残酷现状,那就是明末以来明朝的军队大部分都是拿不到足饷,甚至拿不到饷的。 结果就是崇祯朝的正规军,从上到下烂得跟一砣屎一样。 将不像将,兵不像兵,除了欺负老百姓借老乡人头一用,基本上不是在逃跑的路上,就是在投降的路上。 可为什么就是这支稀巴烂的明军摇身一变成为清军后,却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神来杀神,佛来杀佛呢? 没其它原因,就是每个月的工资能按时到账。 其实顺治十年以前,清廷也是不发工资给投降的明军,也就是绿营兵的。 但是清廷却给了绿营兵一个特权。 那就是可以合法的烧杀抢掠。 拿荆州来说,只要你绿营兵破了荆州城,城中三分之二的财货子女归八旗,余下三分之一归绿营。 就这三分之一的抢掠所得便使几十万烂透了的明军,突然成为举世无双的精兵。 顺治十年以后由于已经占领中国大半地区,清廷各方面的建设需要往正规化靠拢,这才开始给绿营正式发工资。 但每遇战事可屠城抢掠的特权却是一直保留。 用后世话讲,基本工资加提成。 没有战事,就是基本工资。 上等营兵一个月领两百斤大米左右的工资,相较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是可以保证一家四到五口的正常生活。 下等营兵一个月一百斤大米工资,填饱一家三口的肚子问题不大。 有工资且按时准点拿,便是望风而逃的明军成为大清定国之柱绿营的“奥秘”所在。 王五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清廷开出的工资基础上多给一半,技术军种再翻个倍,又或更多,从而让自己的军事小集团不仅比清军还能战,凝聚力也更高。 这个做法不是自创,而是学的吴三桂。 吴三桂就是在清廷发给的工资基础上额外再加一份,以此确保随他南下关宁军将士的忠诚度始终维持在一个较高水平。 所以吴三桂决意反清后,其部下才能迅速行动起来。 高工资的价值立时就体现了出来,以王大竹为首的一众炮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欣然同意加入荆州绿营。 从原先隶属的郧阳绿营转编到荆州绿营,编制和手续问题非常好办。 因为有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在。 成功挽留了一帮专业人材后,王五关注了下伤员问题。 从根据地转移出来的伤员有1350余人,半数以上都是重伤员,就是即便伤好后也上不了战场的。 对这部分伤员,王五计划在荆州搞几个农庄养着他们,另外就是让这些伤员将过去的战斗经验口述出来专人整理,形成一套训练教材。 其余伤员则根据具体情况予以安排,如伤愈之后能上战场的编入军中,有些吃力的则安排到荆州所属的府县衙门充当衙役。 为了避免自己在荆州的扩军引起清廷的关注和警惕,计划中王五是准备以团练、乡勇、衙役三个编制来解决多余人马问题的。 如此也能将荆州从上到下所有的权力实际掌控在他手中,从而为打造荆州根据地奠定基础。 他让张长庚以三百两一个人的价格“赎回”那两千多满洲八旗子弟,就是想多弄些钱来养兵,而不是到了荆州后通过对当地百姓的横征暴敛来养军。 老弱妇孺也全部集中在荆州安置,能动的安排些庄役田头的差事,或者为军队后勤服务。 根据地不论是士兵还是百姓,本就兵民一体,相关事情也是同根同源,不存在什么技术问题。 孩子这一块,一共转移出来1600余。 十岁以下的占了多数,有1100多人,余下的是十到十四岁之间的。 年纪小的肯定先安排读书识字,年纪大些王五则准备按当年顺军、西营孩儿营的办法统一编成“少年营”,读书识字同时进行军事化管理,作为军队的后续兵员乃至军官的补充。 这一块,王五本人是非常有经验的,因为他自己就是从刘体纯老营的孩儿营出来,只需将这个孩儿营同少年军校相结合便可。 安排完这些后,王五见了化名李思忠的东安王朱盛蒗。 军中知道朱盛蒗真实身份的除了王五自己,最多五个人。 就连张长庚都不知道明朝的东安王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山里为何将朱盛蒗交由自己带出,王五当然心知肚明。 这个郡王不是三位老帅和韩王派来监督自己的,而是山里想给抗清事业留个种子,也给走另外一条路的王五留个大义名份。 不管是真降还是假降,王五的明朝叛将身份总是事实,因此东安王的存在就能为将来举旗反清的王五正名。 由于朱盛蒗身份的特殊性,王五是能不与其见面就不见面,避免与其见面过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所以这次是王五第一次见朱盛蒗,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对方自己对军民安置的打算。 然而朱盛蒗却不见他,只让浮尘子捎了句话,意他以后只是个普通教书先生,王五如何想如何做,他都不过问,但求其不忘初心。 王五听后默然许久,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一行字予浮尘子带给朱盛蒗。 是“西子湖头有我师”七字。 第7章 咱大清有没有法度了? 燕京。 太皇太后突传谕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 消息传至鳌拜耳中不由疑惑宫中这是何意,又为何要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 事发突然,宫中懿旨已经发出,鳌拜无法阻止。 所幸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成员半数以上都是鳌拜一党,故而鳌拜觉得纵是太皇太后对近来诸多事务不满,也无法撼动他辅臣地位,当下便令在京有资格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人员全部进宫。 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又令掌控宫禁的弟弟卓布泰暗中防备,部署亲信侍卫随时应变。 同时令其掌管步军统领衙门的侄子塞本得关闭九门,抽得力兵丁于皇城外侯着。 倘若太皇太后听信苏克萨哈的谗言真要对他鳌拜不利,那他鳌拜也不能坐以待毙! 伴随晨钟敲响,紫禁城一重重沉重的宫门徐徐打开。 宫门、廊廓、过道两旁每隔数米就立着一名穿黄马褂的佩刀侍卫,乾清门外的玉墀上,铺着明黄色缎子绣着飞龙的御座已经设好,御座两侧的玉阶下则并排摆着两列雕龙绣凤的座椅,这就是为议政王大臣们备下的座位。 有资格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为八旗旗主、辅政大臣、各部满汉尚书、内大臣、御前大臣等。 总计不超过50人。 而这50人中,鳌拜一党就占了30多。 六部的满汉尚书几乎都是鳌拜党羽,内阁的大学士也有半数唯鳌拜马首是瞻。 吏部尚书阿思哈、兵部尚书并任正红旗满洲都统的噶褚哈、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并任镶蓝旗满洲都统的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大学士吴格塞等在接到鳌拜通知后,第一时间便进了宫。 其余官员也是匆忙赶至,不少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了。 八旗中上三旗两黄和正白是由皇帝亲领,其余五旗则各有旗主负责。 镶白旗的旗主由肃亲王豪格子富绶担任; 正红旗主由礼亲王代善孙康亲王杰书担任; 镶红旗主则由礼亲王代善曾孙多罗顺承郡王勒尔锦担任; 正蓝旗主则由阿巴泰子安亲王岳乐担任; 镶蓝旗主则由郑亲王济尔哈朗孙德塞担任。 五位帽子王的座位是同辅臣并列的。 虽是八旗旗主,五位爱新觉罗王爷的权势事实上不及辅臣。 因为,辅臣代表的是皇帝。 如果将他们的位子设在辅臣之上,便是欺君了。 设在辅臣之下又有些不妥,因而并列。 其实自各旗设都统以后,旗主地位和权势相较从前削弱不少,很难再如从前振臂一呼全旗响应。 五位旗主落座后,因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事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因此都在窃窃私语。 其中镶蓝旗主德塞才十二岁,旗中事务并不由他管理,而是由辅臣之一的遏必隆代为打理。 其余几位年纪也都不大,正红旗主康亲王杰书才19岁,镶红旗主、顺承郡王勒尔谨18岁,只正蓝旗主、安亲王岳乐年纪最长,今年39岁。 五位旗主真正对朝堂有影响力的就是年纪最大的安亲王岳乐。 不过岳乐除了管宗人府事并无任职。 坊间流传原因是太皇太后不喜这位安亲王,因为当年先帝顺治驾崩前曾想将皇位传给年长的堂兄岳乐,而不是传给母亲看好并精心培养的玄烨。 如果顺治当年真传位给岳乐,太皇太后便成了新皇帝的叔母,再也没有往日尊贵。 八旗内部也要面临新一轮大洗牌,岳乐本人亲领的正蓝旗必然鸡犬升天,到时两黄旗和正白旗肯定要被降级一个。 因此,上下都反对顺治传位堂兄岳乐。 最终皇位仍是传给了年仅八岁的玄烨,这意味年富力壮被先帝看好的“储君”岳乐肯定要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以外。 不用太皇太后发话,辅臣也要办理。 结果就是康熙元年以来岳乐一直被闲置在宗人府,根本过问不了朝政。 甚至连其亲领的正蓝旗事务都无法干涉。 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帽子王旗主。 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还没到。 来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满汉官员基本已经到齐,分满班、汉班各自坐在属于其的区域内。 从玉阶上看去,一顶顶红彤彤的顶戴看着十分醒目。 人群中,又以鳌拜最为引人瞩目,其目光所及,除了岳乐以外,那几位年纪不大的旗主帽子王都不禁下意识避开其视线。 见岳乐竟敢直视自己,鳌拜不禁微哼一声,对坐在其身边的遏必隆道:“安亲王真要当了皇帝,你我之辈怕是早就死于非命。” “少保不必在意,有那個女人在,何须咱们防范?” 遏必隆口中所指“那个女人”当然是对岳乐极度不满的太皇太后。 在这一点上,他们同太皇太后的利益实际是一体的。 皇位,只能由太宗子孙继承,怎么可能轮到太宗兄弟后人呢。 鳌拜皱眉:“她是什么意思?” “这得问他了。” 遏必隆的目光落在右手隔了一位的苏克萨哈脸上,意思苏克萨哈这个奸贼一肚子数。 独自一人坐在那的苏克萨哈看着很是孤独的模样,从他进宫到现在,除了正白旗其余各旗出身的议政大臣并无一人同其招呼。 中间空着的位置是索尼的。 老家伙依旧没有出现。 哪怕自家孙女被太皇太后指定为皇后。 “太皇太后,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的尖嗓喊叫,年仅十一岁的小康熙身着朝冠朝服缓步走出了乾清门。 群臣三呼万岁。 看了眼三呼万岁的大小臣工,康熙不知怎么办,本能看向身边的皇祖母,待皇祖母朝其鼓励点头后,忙将小手向上一摆,扬声道:“众臣工免礼平身!” “谢万岁!” 台下的满汉王公大臣再一次山呼万岁,之后各自落座。 待众人落座后,在鳌拜授意下遏必隆上前道:“议政王公大臣会议本应由辅臣召集,然臣是今日当值辅臣却是不知会议内容,还请太皇太后明释。” 语气有点质问意思。 就是你布木布泰凭什么不经辅臣许可就擅自召集议政王公大臣会议。 不想太皇太后根本不搭理遏必隆这茬,只是看向自己的孙儿。 继而,就见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忽的起身用尚还稚嫩的声音道:“朕想问问你们这些议政王、议政大臣,咱大清现在有没有法度了? 若有法度,为何前番在西山吃了败仗的穆里玛不仅没有得到国法处置,反而依旧在前线统军的?” 第8章 八旗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众议政王公大臣闻听小皇帝此言,皆是一惊。 几乎所有人脑中都冒出一个念头来:太皇太后和皇上这是要对鳌拜动手? 几位年纪小的旗主可能未意识到此间利害关系,岳乐却是眉头猛的一挑,目光却不是落在坐在辅臣椅上的鳌拜,而是看向他的叔母——太皇太后布木布泰! 自袭爵安亲王后,先帝便让他主持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决策军国大政,可以说除了先帝外,他就是大清的第二号人物。 先帝驾崩后,更是他与当时只有16岁的杰书一起率贝勒大臣拥立玄烨继承皇位,对这个只有八岁的皇侄也是发誓效忠。 可没想到玄烨刚刚登基坐上皇位,太皇太后就连同四大辅臣将他主持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权力剥夺,只让他执掌宗人府事,从此远离朝堂。 这让年富力强的岳乐如何甘心? 因而,对眼前坐在皇帝身边的叔母,岳乐内心是充满“怨望”的。 这三年鳌拜如何快速崛起,他做为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也清楚鳌拜作为权臣必然会同宫中发生冲突。 也就是相权与皇权的冲突。 现在,这一幕终于发生了。 只是他没想到先动手的会是布木布泰。 御座上只有十一岁的玄烨懂什么,一切的背后都是他所谓的皇阿奶。 对穆里玛的发难,就是对鳌拜的发难! 那鳌拜会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岳乐眼中隐隐有期待之意,如果他的叔母布木布泰真要跟鳌拜摊牌,或许就是他这个被冷落的前大清二号人物东山再起的希望。 只小皇帝话音未落,椅子上的鳌拜就忽的起身,竟是指着小皇帝怒吼道:“臣想知道是何人在皇帝面前进靖西将军谗言!” 这一声怒吼吓得御座上的小皇帝不由颤抖了一下,右手本能的握住皇祖母。 也让不动声色“看戏”的岳乐目中也闪现杀机。 他纵是对叔母充满怨望,也不容许鳌拜这個狗奴才如此欺凌皇帝。 在座的其余议政王公大臣也叫鳌少保这一举动吓了一跳,纵是党附鳌拜的不少大臣也觉少保失态了。 遏必隆眉头微皱,心知鳌拜这般当众顶撞小皇帝易落人话柄,可鳌拜已经这样做了,就他那三头牛也拉不住的性子纵是他现在上前低声劝说也无济于事。 只得朝吏部尚书阿思哈等人打了个眼色,意思少保这会来了脾气,等会要是闹的不可开交,你们得上来打个圆场。 岳乐这边是想起身喝斥鳌拜的,但对方的权势和眼下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票选数量,让他按下了那颗冲动之心。 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作为大清的最高权力机关,是以投票数决定国策以及重大人事任免的。 这个会议甚至能决定皇帝的人选。 而鳌拜于议政王公大臣会议拥有多数票。 这也是其能力压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成为大清第一人的关键原因。 岳乐忍住了,苏克萨哈却是没能忍住,起身喝道:“鳌拜,君前不得放肆!” “苏克萨哈你个小人有何脸面说话!” 鳌拜毫不在意自己于议政的王公大臣面前指责皇帝是否不妥,因为自己才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主宰人。 任你是太皇太后、皇帝,又或帽子亲王,旗主,都得敬他一声鳌少保! “你苏克萨哈向来心怀奸诈,久怀异志,两面三刀,欺藐异主” 鳌拜把矛头对准敢跳的苏克萨哈,劈头盖脸就给其扣了几顶帽子,气得苏克萨哈握紧双拳想跟鳌拜拼命。 可他又哪里是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对手。 兵部尚书并任正红旗满洲都统的噶褚哈见这样闹下去不行,赶紧上前道:“皇上,关于西山八旗兵败一事,兵部已经调查过,责任并不在靖西将军穆里玛,实是因为图海为达个人不可告人目的阴结明军,纵容兵败,结党营私所致,有关条陈兵部已经递陈内阁” 噶禇哈的意思穆里玛虽有责任,但其事后能说服明将,引来伪官兵数千缴印来投,招抚西山贼一事也有进展,故当功过相抵。 刑部尚书对喀纳也道按大清律处置的话,穆里玛最多是罚俸半年。 其余鳌拜党羽纷纷附和,都说辅臣治国最讲律令,也最讲吏治清明,一应都有律可依,绝无偏袒亲族之意。 小皇帝听了众人的话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身边的皇阿奶却道:“我大清能有中国,靠的是赏罚分明。有功就要赏,有过就要罚。穆里玛身为大军统帅,纵是兵败乃图海阴谋所为,其为何早不察觉,以致我满洲子弟伤亡巨大。” 稍顿,又是不满道:“陕西方面富喀禅、白如梅上折子说遭西山贼袭击,哀家不明白了,既然穆里玛上疏朝廷已经招抚西山余贼,何以贼兵又袭击了陕西方面,此间实情如何,那西山贼究竟是否受抚,辅臣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说完,目光看向正冷脸瞪着苏克萨哈的鳌拜:“鳌拜,你是辅臣,当初是你上疏朝廷主张招抚西山贼,那伱告诉皇上这西山贼到底是剿还是不剿。” “回太皇太后话,” 鳌拜收起对苏克萨哈的怒火,沉声道:“据臣所知,西山贼分多股,有原盘踞西山的大贼李来亨部,此人祖父便是当年逼得前明崇祯上吊的李自成,又有大贼郝摇旗,袁宗第等” 鳌拜的意思袭击陕西清军的是西山贼众中的一支,而非全部,因而朝廷当继续招抚,从而分化西山贼之力量。 判断基础来自其弟穆里玛六天前的一封书信,信中说已向大清投降的明将王耀武已经回山同老贼们商议,并劝说了不少伪官出山受抚。 由于通讯不便迟缓原因,鳌拜并不知和谈实际已经破产。 陕西总督白如梅、西安将军富喀禅给朝廷的奏报上都是说陕西提督王一正轻敌,导致北线松动。 奏报上并未说明是哪支贼兵袭击了陕西清军。 这就让燕京城中的鳌拜难以知道真相。 只能认为西山贼众经黄龙山一役士气大为提高,缴获的装备令其战力也随之提高,比之年初时还要难战。 因而,鳌拜倒是真想通过招抚,哪怕一定程度的退让妥协换取长达三年的夔东战事结束。 毕竟,穆里玛的兵败让他承受了很大压力。 “西山之败图海固然罪大恶极,然据臣所知,西山地形极其恶劣,我满洲将士皆于层岩陡壁间攀崖前进,困难重重艰难不下太祖之时” 遏必隆称八旗长处在于野战,而非这等山区攻坚,因此若能成功招抚西山贼便不当再调大军围剿,更不能再派八旗子弟前往援剿,以免再有伤亡,或是令八旗威风再堕。 刚说完,耳畔就传来安亲王岳乐愤怒的声音:“八旗的威风是八旗子弟打出来的,不是窝在家中享福得来的。这才入关二十年,八旗就这么耐不得苦,受不了罪了?早些年在关外冰天雪地,咱八旗就不过了!” 言罢,岳乐起身来到小皇帝面前,恳请道:“皇上,臣愿领八旗子弟再征西山,为大清,也为八旗正名。否则,天下汉兵无人再惧我八旗矣!” 第9章 大将军的不是 巴东。 听完图尔格和牛万程的汇报后,穆里玛气的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踹飞,怒道:“我好心好意待他,他又于关帝庙中发过誓,安敢食言欺我!” “将军,他手里有两千多满洲子弟,末将和牛总兵怕出意外” 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一脸委屈,不是他办事不力,只是对方手中握着两千多满洲子弟,投鼠忌器只能先回来禀报。 郧阳总兵牛万程更是委屈,要不是图泰君临阵反水,他怎么可能被姓王的轻易拿捏呢。 可偏生不敢将这苦水倒给大将军听。 他牛旗事实上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底下人都叫姓王的收买了,连自家亲兵队长都一口一个五爷的,他能干什么。 图泰君又分明和姓王的有一腿,所以寻思最好别再给大将军出主意,要不然多半又要被泰君卖了。 “张长庚怎么说?” 穆里玛面色铁青,实是没想到王耀武竟敢“挟满自重”。 而这些满洲子弟的性命他又必须要加以保全,否则没法跟大哥交待,也没法跟朝廷交待。 迟疑了下,图尔格老实道:“总督大人请大将军三思,招抚王耀武一事已上报朝廷,若大将军逼反此人,恐朝中有人会借此弹劾将军。” “三思?张长庚分明就是收了王耀武好处。” 穆里玛怒甩衣袖,没想到张长庚也替那小子说话,兀自坐在那生着闷气。 见状,图尔格小心翼翼道:“将军,此事关系两千多满洲子弟性命,要是不答应的话,万一” 言下之意还是答应的好,否则王耀武把满洲子弟杀光重新和大清对抗,这事就没法收拾了。 穆里玛微哼一声,他如何不知那两千多满洲子弟不能死,问题是就这么答应的话,他堂堂靖西大将军岂不是太没面子。 “主子,容奴才说句实话,当初主子许他总兵实任,今以副将给之” 牛旗有时候也会说几句公道话的。 事情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你穆里玛不食言,他姓王的怎会暴跳如雷。 有因才有果。 丝毫不提这件事跟他有一定关系。 正是因为他的馊主意,才让穆里玛起了“还价”的心思。 穆里玛眉头微皱,关于荆州总兵降级为常德副将这件事,他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如果王耀武能劝说西山贼同意接受大清招抚,区区一个荆州总兵有何舍不得的,问题是王耀武并未说服山中老贼议和,如此酬以荆州实任总兵就有点过份了。 毕竟,荆州不同于其它地方。 此地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 要是别的地方,或许真就一口应了。 给还是不给? 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穆里玛一时有些踌躇拿不定主意,终是顾虑那两千多满洲子弟性命不得不答应将荆州交给王耀武,正欲以靖西大将军身份拟写相关任状并报送兵部时,京里却有密信八百里加急送至。 信中所言之事让穆里玛不禁变色。 太皇太后四天前于京中未经辅臣同意便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 会议一开始太皇太后便借尚未亲政的小皇帝之口表达对他穆里玛的不满,其兄鳌拜据理力争不惜当面顶撞小皇帝,并同苏克萨哈于会议上再次争吵起来。 结果三年前就被闲置的安亲王岳乐趁机请旨欲挂帅领军出征。 当初将岳乐赶下台的就是太皇太后同四大辅臣,如今鳌拜虽与太皇太后有冲突,但双方都清楚若是让岳乐领军出征无疑纵虎归山,一個年富力壮的叔王可是大清的噩梦。 当年的多尔衮、阿济格是前车之鉴。 岳乐一旦东山再起挂帅出征立下军功,纵是身为权臣的鳌拜也很难再将其压制。 而苏克萨哈这个小人为了打击鳌拜必然会倒向复出的岳乐,从而在朝中形成以岳乐为首的新势力,这是鳌拜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为了阻止太皇太后同意岳乐领军出征,鳌拜不得不违心同意其另一安排,即由康亲王杰书领军出征,而其弟穆里玛则卸任回京任内大臣。 相比岳乐,才十八岁的杰书显然稚嫩的很,纵是成功平定西山贼也撼动不了鳌拜的地位。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不想太皇太后竟于会议上又提及当优待前番来降的明军诸将,并点名降将王耀武仿前明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蜀王刘文秀之子刘震例,抬入汉军正白旗,赏都统给三等阿达哈哈番位,世袭四世。 其部归降官兵也俱改为汉军正白旗驻防荆州。 太皇太后的这个决定令得鳌拜大为不满,因为之前一直是他在主持对明军的招抚工作,对归降明军诸将的封赏也多出其手,如今太皇太后横插一脚越过辅臣直接封赏降将,不管背后什么原因,鳌拜都认为这是对其权势的挑战。 而且荆州是湖广重镇,轻易交由一降将驻防实在不妥,便提议于荆州设立满城,从满洲、蒙古八旗各选八个牛录计4000官兵携家眷前往驻防。 以满洲正蓝旗都统巴布尔为荆州将军,统管旗兵。 杰书将于下个月领军启程前来湖广,因而鳌拜授意穆里玛在交印前务必将被俘满洲子弟带出,并对前番归降明将多行安抚,尤其是那个王耀武一定要好生拉拢,不使为杰书所用。 大哥的密信让穆里玛很是窝火,但也知议政王公大臣会议通过,他不交印也得交。 只实在不想便宜杰书那小子,思虑再三吩咐图尔格马上去兴山同意王耀武的要求,并将王手中的满洲子弟带到宜昌去。 “嗻!” 见穆里玛松口同意,图尔格自是松了口气。 其走后,穆里玛却叹了口气对牛万程道:“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牛万程忙躬身道:“大将军请说!” 穆里玛摇了摇头:“我的,大将军的不是了,朝廷派杰书过来接替我。” “杰书?” 牛万程愣住,“这个人干什么的,他比主子大么?” “大,大得多,康亲王的干活。” 穆里玛上前拍了拍牛万程的肩膀,有些愧疚道:“牛,原本我打算带你回京,现在看来需要你继续留在这里,因为这里只有你值得信任,别人的不可信。” 第10章 牛万程小道 “康亲王杰书?” 王五有些诧异,印象中这个杰书是礼亲王代善一系的,康亲王也是礼亲王改的封号。 清代的几个帽子王中,代善一系占了两个。 至于杰书这個人,王五对其最大的印象就是“三藩之乱”时,杰书奉康熙之命领军在浙江抵御耿精忠的北伐。 结果因为畏战躲在金华两年,气得康熙连下诏书逼他进军这才动了起来,后来也成功平定了耿精忠。 不过耿精忠的失败不是因为其部战斗力低,也不是清军能打,而是因为耿倾尽全力北伐江浙时,台湾的郑家不仅不肯配合出海船入长江,反而派主力渡海捅耿精忠的刀子。 结果耿军因为后方不稳军心动摇,这才被杰书成功捡了便宜。 故后世史学家指郑家有三误。 一误李定国;二误张煌言;三误中国。 倘郑经眼光稍微长远一些,派主力以海船学其父入长江兵临南京,而不是疯狂进攻主力已经攻入浙江的耿精忠,历史就将走向另一个方向。 “康亲王应该只是挂名,实际指挥的当另有其人。” 说话的是正在清点满洲俘虏名册的张长庚。 王五点了点头,杰书这会怕是二十岁都没有,过去又没有战阵经验,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战场小白,清廷怎么可能真让他来指挥大军,多半配了几个副手。 不过平定三藩之乱的功臣之首图海已经死了,王五想不到清廷这会还有什么能征善战的将领。 河西那四个汉奸如今不知在哪窝着呢。 不管实际指挥的是谁,眼下这局面只要三位老帅不犯大的错误,哪怕无法突破清军封锁攻入陕西,在巫山、茅麓山坚持个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也是他安心前往荆州的原因。 转移出来的几千老弱妇孺和伤员不仅是替三位老帅卸掉“包袱”,也是间接帮助根据地“精兵简政”。 只是真没想到穆里玛竟然下岗了。 原是通过米思翰跟大玉儿、小康熙搭上线再开条路出来,防止鳌拜兄弟过河拆桥,不想人大玉儿反手就把穆里玛给抽了,改派了一个亲王来夔东坐镇。 鳌拜为何会同意王五就不清楚了,但显然大玉儿挺有政治手腕。 小麻子敢动鳌拜,背后也肯定是这个老女人在挺孙子。 西山之战多了插曲出来,却是不知历史会不会提前。 势,是王五能走到现在的原因,但如果一昧依赖所了解的势,恐怕也会被势所害。 想到这里,对于经营荆州的心思就越发迫切了。 无论敌人如何变化,手里有枪杆子才是硬道理。 不禁问张长庚道:“你的银子什么时候到位?” 张长庚没好气的说道:“已叫人筹措了,最迟五天。” 七十多万两银子对湖广总督而言并不是多大一笔款子,叫幕僚用毛笔在帐上这里点点,那里圈圈就有了。 这三年来经他张长庚之手撒出来的银子没有一千万两,也有八百万两。 小数目。 可一想到王五这小子拿大清的银子在荆州养私兵,张长庚心里多少还是不快活的。 “银子你叫人直接送荆州吧,七十万两整就行,余下几万两算我请你老张喝茶的。” 王五很大方,一下子就给老张孝敬了六万多两。 如果按上等营兵饷银翻倍开支计算,一名士兵一年饷银加吃喝住行开销至少得六十两,外加武器装备以及训练消耗,六万多两可以让王五养1000士兵一年。 却大手一挥给了张长庚,手笔是不小的。 “嗯?” 张长庚怔了下,“要不你再给我几万两路费回武昌?” 牛万程来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穆里玛不是要带你回燕京的吗?” 王五客气的给牛旗搬了张椅子。 “都统大人就别拿老牛开心了,老牛如今什么的都不是,您的才是大掌柜的干活唉,早知如此,老牛就不应该猪油蒙了心” 牛万程一脸讪讪。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穆里玛会滚蛋。 滚蛋就滚蛋吧,可你他娘的倒是说话算数把他带回燕京啊。 结果以信任为名将他留在战区继续钻山沟子,忒他娘的不是人。 “怎么伱跟着穆里玛口音都变了?” 王五听牛旗说话有点怪怪的。 “有么?” 牛万程不太明白样子。 王五这边扭头问图尔格:“你们满八旗有倭人?” 本是随口问的,没想图尔格竟说满八旗还真有倭人佐领。 细究起来,早在太祖那会八旗就有倭人在效力了。 一部分是倭国侵朝时渡过鸭绿江投奔女真的倭人逃兵,还有部分是萨尔浒之战结束后朝鲜都元帅姜弘立献给太祖的几百倭兵。 另外明将刘綎部有上千名倭兵,刘綎死后那些没被打死的倭兵就被收编进了八旗。 因为作战勇猛,很受太祖喜欢。 时日久了与满洲通婚,后代都成了真满洲。 一些生活习俗和说话方式也被保留了下来。 类似的还有高丽八旗兵。 王五笑了笑,他倒不认为真是这些倭兵的说话方式“感染”了满洲人,而是满洲人中有不少人汉话说不流利,因此叫人听着才有熟悉的别扭感。 “那你今后打算?” 这是想知道牛万程是准备继续留在战区充当鳌拜兄弟的耳目,还是另起炉灶改舔康亲王杰书。 没想牛万程却很认真说道:“老牛今后谁的话都不听,就听五爷的。” “听我的?” 王五对牛万程这句话的真心成份感到怀疑。 “只要五爷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老牛万死不辞!” 可能是看出王五对他的怀疑,牛万程当即表忠心。 “你确定听我的?” 王五有必要确认一下。 “上刀山下火海!” 牛万程意志坚定。 见状,王五寻思片刻,欣然说道:“既然你老牛态度坚决,那我也不好拂了你一片好心,这样吧,我打算在茅麓山同兴山之间建一条秘密小道,这条小道就设在你的防区,你觉得如何?” “啊,五爷这是要我通敌?不成不成,打死我也不能干,朝廷要是知道我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牛万程一惊,这事他可不能干。 第11章 五爷大义 牛万程不干,问题就严重了。 基于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王五不打算跟牛万程来硬的,因为老牛也是他好不容易栽培出来的,就这么杀了未免可惜,于是转而给其开了一课。 这节课的课名如果正规些,学术上应该叫夔东会战的相关研究。 通俗些的讲法,就是谁才是郧阳绿营真正的话事人。 然后,身为郧阳总兵的牛万程就接到通知。 通知要求他这个总兵大人必须于当天下午参加郧阳绿营把总(营)以上军官的集体会议。 “五爷说了,总兵大人不得无故缺席。” 通知是口头传达,由郧阳绿营副将齐一奎代为转达。 “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总兵了?郧阳绿营究竟是他姓王的当家做主,还是我牛万程说了算!你们这样对得起我吗!要不是我,你齐一奎能当上副将!” 牛万程牢骚满腹,他知道自个被姓王的架空了,但手底下这帮人怎么说也跟他有年头了,不至于一個个的真不把他当头看了吧。 “如果没有五爷,就没有总兵大人,没有总兵大人就没有我,那大人说我是听您的还是听五爷的?” 齐一奎给总兵重新理了下关系网,指出你牛万程能有今天完全是当初五爷放你一马的原因。 换言之,你这个总兵怎么当上的心里难道没有数? “喝水不忘挖井人,大人,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啊。” 齐一奎好心劝说,毕竟也跟了牛万程十来年了,真心不想看到老上司在独木桥上越走越远。 “软骨头!” 牛万程气的“呸”了一口。 “我是软骨头?!” 齐一奎也气了,“当初是谁死皮赖脸的求我降,说什么为了大家伙的性命,为了伱牛万程的前途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 一桩桩的历数不禁让牛万程老脸为之一红。 老齐不说,他都不记得了。 半天憋出一句:“就算当初是我不对,你们也不能真把那臭小子捧上天啊。” 齐一奎没好气道:“人家现在不仅是旗人,还是汉军八旗的都统,背后更有总督大人撑腰,比咱们这帮绿营还地道,你叫我们怎么办?” “那也不能这么没骨气。” 牛万程嘟囔一句,心里着实不服气,也越发是火大。 真心看不透这世道。 不晓得姓王的怎么就混得风生水起,愣是压过他老牛好几个头的。 齐一奎也琢磨过好几回,但每回都没琢磨出个道道来,只能将这几个月的荒诞经历归结于世道太黑。 同牛万程毕竟多年感情在,不由劝道:“咱底子是些什么人,大人您就没点数?事到如今就顺着他吧,要不然甭说大人您了,就是我也都被下面给弄了。” 这话是事实。 牛万程原来的嫡系兵是从董学礼手中分出来的督标一营,结果这支兵在巫山叫王五伏了两次,从上到下哪个不是叫打服了? 况且人王五没杀他们,这搁哪朝哪代叫一声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后来收容扩编的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王五送过来的俘虏,要么是沿途收拢的溃兵,不少还是原先的明军降兵,东拼西凑才把已经打没的郧阳绿营重建了起来。 指着这些兵,别说牛万程了,就是齐一奎都不敢同王五动手。 甚至于齐一奎都不清楚手底下有多少人是王五故意送过来渗透的“卧底”。 更何况人王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大清的八旗都统,这手就更没法动了。 你动,你就是造反。 “行了,” 在现实面前,牛万程终是低下他那颗不服输的高贵头颅,乖乖巧巧的跟着齐一奎去开会。 来参加会议的郧阳绿营大小军官有一百多号人。 这些人连同总兵牛万程在内,都有一个显著特征——全是王五的俘虏。 开会地点没选在城中,而是在城外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小山坡。 大大小小军官一百多号人早侯着了,一见王五出现,人群立时响起热烈的声音。 “五爷!” “五爷!” “坐,坐。” 王五直接与众军官坐在地上,有人要拿凳子给他坐,他却是将凳子扔在一边,道:“弟兄们的屁股能挨泥,我这屁股就是金子坐的不能挨泥了?” 坐下后环顾一众熟悉的面庞,不禁点头:“没外人吧?” 齐一奎赶紧道:“没,都是自己人,五爷放心!” “那好。” 王五目光落在颇是尴尬的牛万程脸上,手一摆吩咐跟来的徐霖、曹迪威他们把银箱抬起来。 待银箱抬过来后,直接对众人道:“这里连金带银差不多有三万两,是前些日子从那帮满洲人身上缴获的,你们大伙分了。” “这怎么使得,哪能叫五爷破费呢?” “五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该咱给五爷送,哪有五爷给咱们送的道理。” “这钱大伙不能拿!” “” 人群响起一片谦虚的声音。 问题是大小军官的目光一个个都叫银箱里的银锭看花了眼。 钱这东西,谁不喜欢。 “多余的话就甭说了,把大伙叫过来呢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明儿就去荆州当总兵,往后同大伙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所以临别之际跟大伙再见一面。 第二件事是跟大伙说一下,往后诸位在朝廷领一份饷,在我那也领一份饷。” 说完,王五示意徐霖他们直接给众人分钱,另外叫了声齐一奎:“弟兄们要继续在这山沟沟里打转,闲时也没个去处,我的意思呢弟兄们给朝廷当差办事是应该,但也不能太苦着自个 这样,你回头安排一下,每隔半月就安排些弟兄到荆州去,我安排。” 话音刚落,就听侯三江激动站起振臂高呼:“五爷大义!” “五爷大义!” 一众郧阳绿营的军官纷纷起身,哪怕总兵大人就坐在他们面前,也毫不影响他们向五爷投去敬重以及感激的目光。 “什么大义不大义,过去我王五同诸位是敌人,如今却是同朝为官,往后都是兄弟。我这人呢没读过书,不晓得什么大道理,但我就知道一个理,那就是兄弟之间得讲义气,我好了兄弟也得好!不是有句老话讲花花轿子众人抬么?” 说话间,有个千总已经迫不及待将手伸进银箱抓了把金子出来。 牛万程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给了这千总一耳光:“混蛋,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人活天地间当以义气为先,是兄弟就不要谈钱,五爷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你怎么有脸拿的!” 那千总顿时燥的脸通红:“大人,对不住,是卑职的错。” “不要跟我讲,同五爷讲!” 牛万程转头看向王五,一脸谄媚,“五爷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这边交给我就好!” 第12章 总督大人开明了 “郧阳绿营那帮人,跟他们讲大义是不行的,反清复明恢复中华,驱逐鞑虏对他们而言更是跟放屁差不多,他们若有这觉悟也不会降清当绿营 同他们只能谈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是当明军还是当清军,家里面总要过日子,过日子就得要钱,所以给他们钱是最实在的法子。” 回城的路上,王五如此跟狗剩解释花三万两收买郧阳绿营军官团的意义所在。 对不同的人,就要采取不同的方针。 没有信仰的人,当然是钞票来的最实在。 一个月一千块,我给老板卖吊的命,死了拉倒。 一个月一万块,老板有难的话怎么着也得劝个架,或者帮忙报個警。 一个月十万块,老板你一边呆好,这群人我帮你扛了。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而收钱办事这一点甭管是过去的明军还是现在的清军,基本上是能做到的。 再有他对这帮人的“恩情”,辅以军官团中安插的自己人,确保牛万程小道在郧阳绿营防区内秘密运行问题不大。 若大的封锁线,十几万人马驻扎,里面出些墙头草不是很正常。 王五也不是叫郧阳绿营那帮人跟他反清复明,只是让他们在权限范围之内开条小缝隙漏点东西进去。 如盐、铁、火药之类。 算是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 古往今来都那么一回事。 盘查城门逮到犯禁的,按制度罚你十两,人情价给个五两不记公账肯定没问题。 大方针不变,带温度计执法。 牛万程小道就是这个温度计,可以很好体现郧阳绿营同五爷之间的感情。 事办了,弟兄们到荆州吃喝一条龙,王五肯定安排到位。 战死可以,不能饿死。 无法让三位老帅带领军民同自己一起隐忍待变,王五便只能在力所能竭的地方给根据地“输血”。 徐霖听后若有所思:“将军是打算通过这个法子把郧阳绿营那几千人捏在手中,将来起事的话也能用得上?” 王五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人打打顺风仗或许行,稍微逆风怕是连我都卖了。” 言下之意对郧阳绿营目前只是单纯的维系一下感情,以便对方能够在职权范围内给根据地提供一些人道援助。 其它的,谈不了。 那帮家伙真有反清的胆子,也不至于被王五抓了又放,放了又放。 张长庚那边把图尔格打发回去了,两千多满洲八旗子弟是他挪用的湖广财政公款“赎”出来的,哪能白白便宜下岗的穆里玛。 左右人弄出来了,鳌拜那里难道还能因此对张长庚不满? 要知道,湖广总督不久前刚刚向他瓜尔佳氏递了投名状。 图尔格也无所谓,他这个副都统和穆里玛其实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 穆里玛是靖西将军,他得听着。 可如今穆里玛下岗了,他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穆里玛也奈何不了他。 对于回京的渴望,图尔格实际比任何人都强烈。 这该死的茅麓山,他是打死也不想再来了。 可走了才半天,图尔格又紧急派了个戈什哈回来报讯,说是刚收到消息朝廷要在荆州设满城,以他们本旗也就是满洲正蓝旗都统巴布尔为荆州将军。 也就是说王五这个汉军正白旗都统兼的荆州总兵,要服从巴布尔的管辖,从原来的荆州一把手降格为二把手,甚至是三把手、四把手。 因为不排除有满洲和蒙古的副都统来荆州任职。 那样的话,汉军都统在荆州驻防八旗会议上,肯定排名最末。 “我就知道朝廷不可能轻易把荆州交到你一降将手中的。” 张长庚一付这事你别怪我的样子,他事先真的不知情。 王五却问了他一句:“你这个总督和巴布尔那个将军谁大?” “这个” 究竟谁大,张长庚真不好说。 荆州将军是从一品要职,但只能节制驻防荆州的八旗兵,遇战事也可统一指挥湖广境内的绿营,也就是说巴布尔实际是湖广清军的最高统帅。 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衔的总督虽也是从一品,但只能协助配合将军调动军队,并主要负责后勤粮草,无法直接指挥军队作战。 从这一点看,总督明显低了将军一级。 不过将军不能过问当地政务,而总督却是军队、地方两边都能过问,因此两者之间职权谈不上谁高谁低,就是署名向朝廷上折子时将军列在总督前面。 “不是,伱问这个做什么?” 张长庚不解朝廷都给你王五头上压了座大山,还派了四千八旗兵入驻荆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监督你这个降将的,这节骨眼你不去想怎么同巴布尔交道的事,反过来问总督和将军谁大,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么。 王五反应却很平静,揉着下巴道:“我只是在算一笔账。” 张长庚好奇:“什么账?” “四千八旗兵我就算一个三百两,家眷老的算一百两一个,小的算二百两一个,娘们算三百两一个,我看怎么着连兵带家眷也得有个一万七八吧,这么说吧,你得给我多少银子才能把人赎走?或者说燕京那边要出多少钱才能确保我把人放走?” 王五是很认真的在同张长庚算这笔账。 按他的心算,少说也得三百万两。 没这个数,他狠起来的话,屠个满城还真是随随便便的事。 张长庚听的一惊,脱口就道:“小子,你别乱来,吴三桂没反之前你要敢乱来的话,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王五没吭声,只是盯着张长庚看。 看得总督大人头皮发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老脸,一脸纳闷:“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以前我总以为英雄造时势,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时势造英雄才对。” 王五将桌上的鼻烟壶递给张长庚,“老张,你不觉得你从内到外都变了么?怎么说呢,就是变得开明了,起码知道替我着想了。” “” 张长庚郁闷的接过鼻烟壶,狠狠嗅了几大口,险些没把自己给吸晕过去。 第13章 康亲王无功最好 燕京。 议政王公大臣会议通过于荆州设立满城事项后,兵部、户部连同满洲、蒙古八旗各都统衙门就开始争吵了。 选驻的八旗兵丁从哪个旗抽,给什么待遇,京里原有的旗产如何处置? 沿途地方供给怎么安排,当地满城居民迁移又怎么个弄法? 大大小小问题一大堆。 可能这些问题在朝廷眼里都是小问题,但摊在选驻旗丁头上却是天大的问题。 事涉各家利益,由不得各家不吵闹。 这要前朝顺治爷那会还好,出征的旗兵说就地驻防便就地驻防,没什么太多事情处理,可如今是紧急从京营八旗抽人南下荆州驻防,涉及到的问题就多了去。 首先,没有旗丁愿意主动去荆州。 所以当消息传出后,燕京满城就炸了窝。 说什么西山那地在湖广,荆州也在湖广,到时候选驻在荆州的旗兵肯定要到西山打仗,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 更有浑人说甭提西山了,就荆州那地也去不得。 为啥? 关二爷都摆不平的地,咱旗人能搞定? 骂着骂着矛头就对准了鳌拜。 说鳌拜前番让他弟弟穆里玛害死好几千满洲子弟,如今又派几千子弟去送死,这鳌拜到底是大清的忠臣还是奸臣? 消息传到鳌拜耳中,气得他都想杀人。 “入关才二十年,旗下这些子弟便如此怯懦无能,当年我八旗勇士平定天下的锐气都哪里去了!长此下去,这大清的江山难道还要还给他汉人不成!” 气归气,急归急,荆州满城事项是一刻也不能耽搁。 几个衙门议了几天,终是将迁驻荆州的四千兵丁给定了出来,尔后重新分编八旗,共设牛录16個,每牛录披甲人256人,各牛录除佐领一员外,设骁骑校六员,领催八名。 另选拜唐阿、匠人150名迁驻。 又增设协领16人,参领40人,满洲、蒙古副都统各两员。 选驻旗丁在京所分田地均由各都统衙门以市价回购,另每户给赏银120两,所居房屋及所购铺产由旗兵自行处置。 此外兵丁每人再发置办兵器银20两,其余装备费12两,拨给马匹3800匹,按每兵18两养马费计。 沿途差役支使由户部行文地方支应。 再着湖广总督衙门、湖广巡抚衙门并荆州知府衙门着手于荆州城内圈占房屋,原房屋主人一律迁往外城。 有空屋者按原有房屋面积给予置换,无空屋者着地方修建,暂以木屋木棚为临时居住。 或出城迁往它处,实在无处可去的可给租房银。 每月着给银一两三钱补贴。 驻防八旗官兵进驻后当每户再分良田120亩,由湖广巡抚衙门统筹解决,荆州本地良田不够可在周边圈划。 按四千兵丁计算,一次性要圈占不低于五十万亩的良田。 章程出来后,各衙门就着手动员旗丁,顶着骂声东拼西凑才算把南下的四千旗兵给定好,报上来的家眷总数近15000人,如此荆州满城驻防八旗兵连同家眷近两万人。 规模比不上江宁和西安,但较其它地方已经很多了。 各旗忙着迁驻事项时,安亲王府内,岳乐正一脸黑沉的教训几个奴才。 几个奴才均是被五花大绑,跪在那吓得手脚冰冷,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是乱嚼舌头根子,说朝廷是害怕他们主子这才不敢让他们主子挂帅出征,又说什么按资历,按军功,按亲贵,他们主子怎么也能当得摄政王,几年前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不就是由他们主子来主持的么。 现在倒好,宫里宫外防他们主子跟防贼似的,以致他们的主子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本是几个吃饱了撑的在那瞎议论,结果被耳尖的听到给报了上去。 一听府里下人这般妄议主子,妄议朝廷,岳乐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命人将几个狗奴才给绑了,又要各院奴才都来,竟是要当众行家法打死这几个狗奴才,免得奴才们一个个不知好歹,嘴里没个把门的再给他惹来祸事。 “王爷有令,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各抽五十鞭子,免去一年的赏银!以后谁敢胡嚼舌头坏了府里的规矩,严惩不贷!” 安亲王府的首领太监是从前崇祯朝的太监,这会已经上了年纪,声音细得有些刺耳,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一喊完,就有王府侍卫捧着家法过来了——一条油亮的细皮鞭。 “王爷!” 管事太监从侍卫手中捧过鞭子毕恭毕敬的走到主子面前。 岳乐一言不发,拿起鞭子对着几个奴才就是一阵猛抽,可怜几个奴才顾头却顾不了腚,不一会儿便个个被抽得皮开肉绽,紧咬牙关不敢喊半个字。 府上的规矩,主子行刑时若有敢叫的,那便是加重处罚。 五十鞭子已经快要人命了,要是再加五十鞭子,铁定活不了。 岳乐正抽着呢,门房却来报说是康亲王求见。 康亲王杰书是代善的孙子,岳乐的阿玛阿巴泰是代善的七弟,因此杰书算是他侄子。 太皇太后钦点杰书接替穆里玛主持西山平贼事,月底杰书就要领蒙古、汉军八旗前往湖广。 这大概是大清入关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王了。 代善生前同阿巴泰关系不错,岳乐早年也得了代善这个大伯不少照顾,因而让人将侄子给请了进来。 “四叔!” 杰书上前躬身给岳乐行了晚辈礼。 “你这孩子从前可不到我府上来,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岳乐让人奉茶,打量了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侄子,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太皇太后宁可让杰书出征也不让自己挂帅,可见对他岳乐的成见很深,恐有太皇太后一日,他岳乐很难有出头之日。 “四叔,” 杰书也不瞒,直言自己以前从未领军出征过,这次突然被任命为靖西将军出征,心中实在是没底,也不知到了湖广后应该怎么办,因而特意过来听听四叔的意见。 听了杰书所说,岳乐不禁微微点头,对杰书道:“西山明朝那帮余贼兵力并无多少,也无钱粮地盘支撑,所仗不过地利也。你过去后千万莫学穆里玛催战,更勿需督领八旗攻坚,只需用李国英的法子即可。” 李国英的法子就是包围,严密封锁,不与明军作战,活活困死他们。 很笨的法子,但很有效。 穆里玛当初便是求功心切,结果在西山载了个大跟头,引发后续连锁反应。 “要困多久?” 杰书有点担心自己要是在西山拖的太久,怕是朝中会认为他没本事。 毕竟少年人,心气还是有的。 “多则一年半,少则半载,期间可使绿营袭扰明军,使其疲于来回救援即可。” 这个时间是岳乐综合实际情况估摸的,明军残存军民数量可能有数万人,但西山那地方根本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食物,因而即便明军前番取得了两次胜利得了不少缴获,但也不可能撑过一年。 说完,又提醒侄子到了湖广后对汉官汉兵要大胆使用,对降将也要善加安抚。 “以汉制汉是太宗皇帝定的国策,我大清能有今日也全赖此策,如今虽只剩西山区区贼兵,但也不能托大随意使用旗丁。” 岳乐半点也不藏着,将自己对于西山战事的看法,以及过去领军经验一一教给不满二十岁的侄子。 杰书也很认真倾听。 叔侄谈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杰书方才离开。 只杰书走后,安亲王府的侍卫统领穆占犹豫了下,还是鼓起勇气对王爷说了一句:“今皇族子弟多年轻且不习战,皇族之内惟王爷才是帅材,王爷若想复出,这位康亲王最好是不建功才好。” 第14章 战事越久,钞票越有 王五同张长庚刚刚一起“检阅”了接防兴山的郧阳绿营,回来后便命人收拾东西准备前往荆州。 张长庚也一同前往荆州,荆州设立满城是湖广之前从未有过的大事,需要他这个湖广总督亲自坐镇协调各方。 重点是防止城中汉民迁居它处时发生民变。 满城格局是固定的,统一以燕京为模版,即将荆州城人为隔绝成满汉两城,实行旗汉分治。 旗人可以随意出入外城,但外城的汉人是严禁踏足满城的。 王五的理解就是殖民地管治模式。 所谓满城跟后来清廷划给洋人的租界差不多。 不过他这个汉军正白旗都统是入驻满城还是驻在外城,目前尚不知道。 因为张长庚只负责“建”,而不负责“管”。 以王五部降军为主的正白旗汉军到底是同京里来的真泰君住一起,还是住外面,得由荆州将军巴布尔说了算。 据张长庚说这个巴布尔老姓伊尔根觉罗,译成汉姓的话就是赵,曾随达素在闽浙同郑军打过仗。 之前担任满洲正白旗都统一职。 不同于蠢货穆里玛,这個巴布尔还是有一定水平的。 “满洲正白旗都统?老张,他这个满洲都统跟我这个汉军都统谁大?” 王五遇到不明白事情就会问张长庚。 张长庚说都统实际就是从前的固山额真,也就是管旗大臣的意思。 除上三旗直属皇帝外,其余各旗的都统与旗主在身份上有隶属关系,然而在职务上却与旗主无关,乃是由朝廷直接委派。 就是说王五这个汉军正白旗都统同正白旗满洲、蒙古一样都属上三旗,只向皇帝负责,下五旗的旗主管不到他们。 下五旗过去听命于各自的满洲同色旗主。 如正红旗蒙古同汉军都听命于满洲正红旗主,也视同色旗的满洲旗主为主子。 不过如今旗主权力被削弱,上三旗也好,下五旗也好,都统、副都统都是由朝廷直接委任,各旗事务也由各旗的都统衙门负责。 实质上已经架空下五旗的满洲旗主。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又问“百晓生”张长庚:“原先穆里玛答应把我抬入汉军镶黄旗,现在朝廷却让我入汉军正白旗,这中间有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张长庚给王五普及了另一个知识点。 那就是上三旗虽然直接听命于皇帝,但皇帝本人不可能真的管理上三旗,所以又设立议政大臣来管辖各旗都统、副都统。 议政大臣的权力与旗主几乎没有差别。 整个大清能参加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也就几十人而矣。 “你可知如今正白旗的议政大臣是谁?” “谁?” “苏克萨哈。” “嗯?” 王五似乎有点明白了,敢情按组织程序来的话,他这个汉军正白旗都统是听命于正白旗满洲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同两黄旗出身的鳌拜没有任何关系。 而苏克萨哈是鳌拜的死对头。 根据这条线索一捋,大玉儿显然是要将他绑在苏克萨哈这条战船上对付鳌拜。 也是,造成鳌拜这次政治危机的不就是他西山王耀武么。 跟鳌拜尿不到一个壶里,当然得同鳌拜的对头坐一起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就是大玉儿这个老娘们显然太肤浅了。 不知道米思翰是怎么跟老娘们说的,王五感觉完全错会了自己的意思。 他是想脚踩小麻子和鳌拜这两条船,而不是跳上苏克萨哈这条马上就要沉的破船。 看来有必要通过某些方式宣告同苏克萨哈划清界线才好。 至少不能让鳌拜以为他真想抱苏克萨哈的大腿。 接下来少说也得忍个三四年,王五不希望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几年时间因为鳌拜和苏克萨哈的争斗浪费。 “苏克萨哈虽代表正白旗,辅臣排名第二,但他孤掌难鸣斗不过鳌拜的,你到了荆州后苏克萨哈多半会派人过来拉拢示好你,你要注意一些分寸。” 张长庚好意提醒了下。 王五自是心中有数,对老张也越来越是喜欢。 果然,人一旦开明就会变得亲切。 刚俘虏张长庚那会,这位总督大人可是要死要活的。 跟穆里玛一个德性。 准备去看看外面收拾得如何,张长庚迟疑了下还是问道:“你是不是让牛万程暗地里同茅麓山勾结?” 王五没有直接回答老张的问题,而是问老张每年清廷拨给三省的围剿费用是多少。 张长庚道:“康熙元年户部给我湖广拨银六百万两,二年又拨七百六十万两,今年可能要多些。” 为什么多,当然是因为穆里玛兵败导致湖广绿营损失严重,急需补充兵员物资装备,另外就是荆州设满城耗银也多。 张长庚估算怎么着也得拨个千万两下来。 王五不由感慨道:“这么说,你们大清倒蛮有钱的。” “是我们大清,” 张长庚纠正了下。 大清如今有钱是事实,因为前几年在江南搞奏销清欠,一次征收江南钱粮十年,为此将江南不服的一万多有功名的士绅全部革去功名,砍了一大批。 探花叶方霭只欠了一文钱也被革了功名。 几年奏销清欠下来,国库从江南得银怕是不下亿两。 可以说将江南士绅百年积蓄财富扫荡一空。 其余地方虽清欠力度不大,但得益于人少地多,财政收入也相当可观,加之多年征战抢掠所得,较前明用银情况当真一个天,一个地了。 否则何以能承担每年巨额军费。 单云南吴三桂一家年用军费就达九百多万两。 除四川因为没人不计外,余各省每年也要向三藩协饷五百余万两,三家藩王年用银两千一百余万两,占了国库开支一半。 最近两年对夔东的战事耗银也巨,因而清廷急于结束战争,这也是穆里玛急于用兵的原因之一。 王五寻思片刻,忽问:“老张伱为官有信仰么?” “信仰是什么?” 张长庚不太明白这个词什么意思。 王五解释:“怎么说呢,就是你老张为官追求的目标,或者说人生奋斗的意义。” 张长庚不加思索:“当然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王五听后更进一步:“就是为百姓服务?” “什么服务?” 张长庚一头雾水,不晓得这王八蛋哪来莫名其妙词汇的,指自己为官就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别的呢?” “什么别的?” “个人方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大清一年拨给你这么多银子,就算你再怎么不贪,一年贪个五十万两应该没问题吧?” 张长庚沉默。 总督级别的高官,一年五十万两当属清官了。 “一年五十万两,五年两百五十万两,十年五百万两,一百年” 王五掰扯头竟很认真的给张长庚算起来账来。 气得张长庚桌子一拍:“你到底想说什么?” “战事拖的越久,钞票就越有啊。老张,当官不想发大财,不如回家卖红薯啊。” 王五也是一付好心提醒的样子。 第15章 最后一道军令 军事斗争转入经济建设,经济建设则是为未来的军事斗争做准备。 王五去荆州的意义,大概可以用这句话来概括。 没办法,敌我实力的差距实在太大。 斗争既然从残酷的你死我活转为温和的白猫黑猫阶段,政治和经济工作自然就成为主流。 那么,只要能为这个目标服务,任何手段都是可以的。 对张长庚的拉拢就是手段之一。 不是拉老张一起造清廷的反,就是单纯希望老张能在任内给予王五特殊的照顾,以及适当的便利。 中国人讲究人情世故,老张如果肯帮忙,王五肯定要予以一定回报。 不能让人白忙活。 哪怕是自家嫡亲舅太爷出了力,事后都得给人送条烟,提两瓶酒外带一盒茶叶不是。 可他自个没钱,所以就得另僻蹊径为老张指明可以来钱的路。 这条路显然就是正在进行的针对明军余部的夔东围剿战。 只要战争一直在进行,那作为围剿方的清廷就得持续性向夔东投放战争物资。 这年头战争物资最主要的就两样。 一是钱,二是粮。 且投入的物资必然是天文数字级别。 如此庞大的物资投放下来,不是直接就到了前线,或是就地转变为清军的战斗力,而是要靠人来将物资转化。 谁来转化? 就湖广方面而言,当然是以张长庚为首的湖广官僚集团。 问题是,这世上有不腐败的官僚集团么? 没有,上下一万年都不会有。 所以,王五希望老张能够多为自己着想,不要急于结束战争,而是想尽办法让战争的时间不断延长。 因为时间拖得越长,上上下下才能源源不断的瓜分朝廷投放下来的物资。 不是短期,而是长期。 “反正都打了三年,再打个三五年谁敢说你老张没尽力?要怪,也是怪鳌拜,怪穆里玛,跟你老张有什么关系?” 王五摆事实,讲道理。 原本战争可以在今年结束,这一点他個人肯定承认,因为几个月前他都做好牺牲重新投胎的准备了。 当时环境之险恶,比之倭国侵华还要恶劣。 毕竟当时的中国,还有一半国土没有沦陷。 现在,却是只剩最后几个乡。 跟亡国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于明朝的官军都演变为清朝军民口中的“西山贼”。 由兵变贼,体现的不仅是实力的差距,更是人心的差距。 但经穆里玛这么一闹,战争在今年圣诞节前肯定没法结束,明年中秋节说不定还在打。 当然,前提是三位老帅别一根筋的把最后一点家当全砸在清军防线上。 那样的话,再来几个王五也救不了。 既然战争的结束时间已经被穆里玛延长,那再延长的话责任还是穆里玛的。 跟别人没有关系。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王五是真心为张长庚想,因而不得不提醒他,“我知道你老张是个清官,心里也装着百姓,不愿生灵涂炭,但你不为自个考虑,总得为下面人考虑吧?” 王五的意思是自康熙元年以来,湖广绿营就跟明军硬耗了三年,期间还被李来亨重创过一次,如今上上下下几万人窝在夔东山沟沟里,当官的还好说些,可下面的大头兵要不是为了那份工资,谁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搁这大山里苦熬? 但清廷又不肯停战撤兵,所以身为湖广总督,老张就得想办法给下面的大头兵弄些福利。 办法很简单。 原本投入一百两用于进攻,或者用于防线建设,现在你拿五十两用于军事部署,其余五十两拿出来给士兵们发福利,不是挺好么。 何必死心眼真把钱粮物资砸在明军身上。 “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永远是人,而不是武器装备。” 王五说出了一个至理名言。 张长庚听的嘴都要歪了:“我他娘的要听了伱的,这西山岂不是无底洞了?跟当年的辽东有什么区别?” 王五不吱声。 因为有这么个意思在内。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可能反清复明,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再敢对我说这些话,休怪老夫与你翻脸,大不了同归于尽!” 老张真是气的咬牙。 王五也必须纠正对方的错误,掷地有声道:“我从来没有劝说你老张反清。” 张长庚也不吭声。 因为,这也是事实。 “其次,我劝你趁自个还在位子上捞点退休金过份么?给下面人谋些福利有什么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道理,你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张长庚愣是噎的说不出话来。 “老张,你以为四川的李国英,陕西的白如梅没从中挣钱?他们要没从中搞银子,我把头剁给你老张当尿壶!” “别人怎么做我不管,我张长庚绝不做贪官污吏!” “别傻了,都当汉奸了,还在乎个贪官名声?” “” 老张气得硬是不想说一句话。 王五也没逼他,信息量太多,得让老张好好消化一下。 他相信老张会好好思考他的话。 自个这边却是有麻烦,徐霖来报说是那帮从山里转移来的伤员不肯剃发。 闻言,张长庚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不剃发,你这汉军正白旗都统还是反贼。” 王五没理这老小子,直接去见那些不肯剃发的伤员。 都是忠贞营出身的明军,也就是老顺军系统的人。 有追随李来亨他们十多年的老兵,也有这些年在山里征发的新兵。 大部分都是在与陕西绿营作战中负的伤。 原本在黄龙山时这些伤员们就不肯下山,是东安王出面做的工作。 但当那些拿着剃刀的士兵来为他们剃发时,这些伤员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委屈还是爆发出来。 不少已经剃发的伤员更是捧着长发哭泣。 王五没有做这些伤员的思想工作,同他们讲之前自己已经讲过多次的隐忍原因,而是直接对一众不肯剃发的伤员吼道: “你们杀过的鞑子有我多?还是你们为大明立下的功劳有我多?又或你们救下的老弱妇孺有我多? 如果都没有我多,请同我一样剃发,这是我王耀武作为大明湖广总兵给诸位的最后一道军令!” 言罢,王五摘下帽子,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第16章 清官就得有清官的样子 离开兴山后,王五即率部前往荆州,第一站便是曾经来过的归州。 带所部一千骑兵打的前站,大队人马也就是从山里转移出来的伤员连同老弱妇孺跟在后面,由赵进忠、曹迪威带领的另一千人负责保护。 张长庚以及随员等都在后队。 说是请总督大人代为照顾一下,实际是把张长庚塞在后队充当“人质”。 投鼠忌器的意思。 这一点,张长庚也是心知肚明,但不点破而矣。 之所以如此安排,原因是王五害怕湖广提督董学礼给他来一出“皖南事变”。 相较张长庚这个文官出身的总督,兵痞出身的董学礼无疑复杂许多,也就是非常狡猾,属于老狐狸一条。 而且董学礼同顺军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那种。 因为这家伙是顺军的大叛徒。 当年李自成在山海关战败后,局面其实并没有多严重,因为整个北方都被大顺控制着。 然而被李自成封为侯爵并占据河南的董学礼得知李自成没打得过辫子兵后,竟第一个向清军投降,导致原本为大顺所有的河南、山东、北直隶以及南直隶江北部分区域瞬间崩盘,搞得李自成无法在中原立足,也没法坚守燕京,不得不撤往陕西、湖北方向。 任湖广提督后,也是董学礼不遗余力的对夔东明军发起攻势。 虽打不过明军,但凭着“人海”战术以及不断的兵员物资补充,生生封死了明军突入湖广的可能。 双方鏖战数年死伤无数,当真是血海深仇。 如此,董学礼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死对头们被清廷招抚,也不相信王五这個击败过穆里玛的明将真心归降大清,故而才秘密调兵堵住王五回荆州的路。 王五曾多次暗示张长庚想办法干掉董学礼,但都被内心深处仍忠于清廷的张长庚拒绝。 老张最多做做其他人工作,让他们听从朝廷安排,服从总督军令,不做破坏招抚大局的事。 其它的,老张眼下肯定是不愿意的。 就是有个最起码的底线。 真要配合王五杀掉董学礼,那他张长庚这辈子也别想从王五的贼船上下来。 心态就跟才上花轿的大姑娘差不多,得多通几回思想才能彻底放开,所以王五也理解,便没逼张长庚。 只能自己小心谨慎一些。 安全抵达荆州,别说董学礼了,就是巴布尔这个荆州将军,王五也不放在眼里。 上回是真跟张长庚算荆州驻防八旗兵的账,因为王五有绝对信心把荆州满城给屠了。 京营八旗的裤头都被他撕烂了,怕个吊。 一直以来他怕的是绿营,根本不是八旗。 归州是南下途中补给第一站。 身为汉军正白旗都统,又有权署的荆州总兵委任状,归州也没有董学礼秘密调拨的亲信兵驻防,进城还不是小事一桩。 没想,这门一开始还没开。 原因是当初王五曾命投降的道台钱文涛、满洲人努大海等扮作大兵诓骗归州知州夏国恩、驻防绿营千总汪泰来开了城门,尔后将城中绿营兵给缴了械,走的时候还把归州官库存银给洗劫一空。 所以当熟悉的面孔再一次来叫门时,夏知州和汪千总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城下的王都统到底是真都统还是假都统。 这次进城是不是又要给他们缴次械,洗次库。 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了门。 没办法,他们曾被带进小黑屋中写过悔过书和保证书。 在不确定王都统究竟是明军还是清军的情况下,个人利益肯定大于朝廷利益。 就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左右不过是些身外之物,还不是他们自个的,没了就没了吧。 “怎么开的这么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在城中要造大清反呢。” 王五进城后不太高兴。 夏知州和汪千总只在那发愣,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叫衙门的人去发动百姓准备一万人的吃食,” 王五自顾自的把工作安排后,又问夏国恩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夏知州忙陪着小心道:“回都统大人话,自打上回被都统大人打劫” 王五一听这话立时不乐意了:“什么打劫?我没写借条吗?” “是,是,自打上次被都统大人借走三万两后,衙门就一直周转不开,不瞒都统大人,六房的月例赏钱都欠两个月了” 一通啰嗦,夏国恩光在那倒苦水哭穷。 王五听的不耐烦,问夏国恩库里到底有多少钱。 “你不说我就问别人,到时候你想说都没机会了。” 言语间满是威胁。 无奈,夏国恩只好交待刚刚收到湖广巡抚衙门拨来的一万四千两,是用于境内夏季防汛工程的。 就是征发百姓把境内几条河流堤坝加固一下。 “你这好歹也是个县级市,怎么才这么点钱的?” 王五皱了皱眉,他还不至于把归州用于防汛的银子拿走,但这次肯定也不能空着手走,毕竟他到荆州后处处都要用钱。 想了想吩咐夏国恩:“伱派人把城里的有钱人,有功名的都叫到衙门来,让他们给本官凑银子,五万两,少一个子都不行。” “五万两?!” 夏国恩和边上的汪泰来脸都绿了。 这么大笔钱,怕是那些士绅大户不愿意出。 “大人上回对民间不是秋毫无犯么?百姓都说大人爱民如子” 知州大人觉得还是打打感情牌好,夸一夸又不要钱。 “那是我当明朝官的时候,如今我当的是大清官,秋毫无犯我归顺大清干什么?苦日子我在明朝不会过么?” 王五一脸你们是不是有神经病的样子。 “” 知州和千总听的是目瞪口呆。 有道理归有道理,但让城中士绅凑五万两出来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且这银子要是摊了下去,回头那帮士绅有钱人肯定会跟他们闹。 乡里的县里有人,县里的府里有人,府里的省里有人,省里的朝中有人 能称为大户的,哪个是他们轻易敢得罪的? 这要是有人给朝中的亲朋故旧写封信,前程还要不要了? 事关自家前途,夏知州只能据理力争,表现的还颇是激动。 “你这个知州倒是个好官,” 王五这边本是越听脸色越黑,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是一缓,继而和声道:“五万两收上来后,我拿四万两走,余下一万两你们分分。” “喔?” 一直不敢说话的汪千总闻言浑身精神,胸脯一拍便道:“都统大人放心,他们要敢不凑银子,卑职就带兵到他们家去借!” 第17章 豆腐渣满城工程项目 如今湖广地区米价是一升15文左右,一斗米15升,差不多220文左右。 一两银市面上兑换铜钱的话大概千文左右。 也就是说一两银子能买80斤左右的大米。 按购买力算的话,约等于王五前世的200块。 5万两白银折合成币的话,就是750万到1000万币。 相当于县级市的归州城中有钱人肯定比县里多,所以这笔钱对于城中士绅大户而言并不是多大的一笔数目,凑一凑肯定有。 一家吃力,十家百家就不吃力了。 家里没个几十万,你好意思叫大户的。 这次“集资”,王五强调有功名的得排在有钱前面。 因为这年头有功名的无非两种人。 一是前明的,二是满清的。 前明有功名的不思抗清反而甘愿当汉奸,不拿他们的银子拿谁的? 功名考的清廷的,那这钱就更应该出了。 因为从时间上算,最近的一次湖广乡试是三年前。 三年前,大明还没亡呢! 至少归州读书人应该晓得明军正在隔壁抗清。 所以,必须得收。 功名是什么? 就是编制。 也许后世有编制的和有钱人并不等同。 但这个时代,有功名和有钱人基本挂钩。 士绅士绅,有士才有绅。 没有功名带来的特权,就不会有地方豪强。 所谓士绅,不管城里还是乡下,都是地头蛇。 当然,为防出现个别特例,王五也特别叮嘱夏知州要搞“有实力的”。 多余的话就不解释了,都懂。 “不要害怕,钱你们照拿,借条本官也照写,回头有刁民若上告也是告本官,与你们无关。” 王五给归州城中的军政主官吃了颗定心丸,直接把事兜自個头上。 并暗示他敢在归州摊派集资,上面肯定有人。 汉军都统大人的上面又是谁呢? “明白,明白,卑职明白!” 知州大人立即就去忙活了。 都统大人瞎耽搁时间,你早点说分我一笔啊。 城中士绅大户很快就接到通知到衙门开会。 夏国恩列出的名单上能够出席这次会议的有54家。 致仕官员就有5家,一个还是从礼部侍郎位子上退下来的,相当于部副退休。 两个是府州衙门退下来的,一个是主事下来,还有一个是山东知县任上退下来的。 另有十来个都是家中有人在外地做官的,官职不等,最大的官是在广东做知府。 余下的要么地多,要么铺子多,都是归州城数得着的人物。 为防止这帮士绅大户再把钱摊到平民百姓头上,搞什么豪绅的钱如数奉还,乡亲们三七分之类的鬼把戏,王五让徐霖带人列席会议以为威慑。 并嘱咐肯出钱的就放回去拿钱,不肯交钱的就扣在衙门。 不打也不骂,就这么扣着。 上茅房都不准。 倒看谁熬得过谁。 夏知州到底是有经验,出主意说真有头铁不肯交的便叫人去他家跟他家里人说。 把事情说的严重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扣上几个,把小事说大,看他家里人急不急。 一急,这银子就来了。 “通知家属是个好办法。” 王五大赞,衙门口还真是千年不变。 不过没遇到头铁的。 一群当兵的往那一站,又是八旗都统老爷指名借款,众士绅大户再是牢骚满腹也得乖乖把钱出了。 这年头谁敢得罪八旗老爷? 家里存银多的直接拿了,存银不多还得跟亲朋好友、生意伙伴周转一下。 王五这边不急,只要明天把钱凑齐就行。 千总汪泰来过来请示说都统大人上回缴了他们械后,提督董大人又给他们拨了批武器装备,是不是打包一并带走。 “捡些质量好些的我带走,余下归你,账嘛,你直接报全的就行。董大人要有什么不高兴,叫他找我好了。” 说话间,王五提笔在账本上给千总汪泰来名字后面勾了个红圈。 意记功一次。 夏知州没一会也来了,说是他觉得修河堤用不了那么多银子,因此想从修河款中挪五千两孝敬一下都统大人。 “九千两够修堤的?” 王五对水利建设不太懂,只觉一个州的河堤加固,九千两怕是打不住,别因了这点银子再叫百姓给受了灾。 夏知州轻咳一声:“大人难道不知道文官吃草,武官吃土?” “文官吃草,武官吃土?” 王五头回听到这说法,不由好奇。 夏知州解释说所谓“吃草”就是负责河堤修建的文官利用采购治河物料(草)虚报工程用料套取经费;“吃土”则是负责筑堤打坝施工的武官虚报土石方以获得工程款。 常规贪污手段。 故而这次他们上报的一万四千两修河费用,七八千两就够了。 多出来的钱实际是他和汪泰来的“利润”。 将利润拿出大头来孝敬给王都统,也是他和汪千总的共同意思。 “伱们都吃草吃土了,还把银子孝敬本官说吧,莫非有什么事求着本官?” 王五觉得自己的技能属性要被归州这两个家伙给激活了。 夏国恩看了眼边上陪笑的汪泰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听说朝廷要在荆州建满城么,到时满城整治修墙建堡,练兵场、马场,各衙门署领” 一番话听的王五也是目瞪口呆,没想到眼前两位竟然盯上了荆州满城工程。 当然,用他们话讲是他们小舅子在荆州那边搞土方工程,这不王都统不正好驻防荆州么,与其这价值上百万两的工程项目给别人做,不如给自己人做。 “自己人?” 王五眉头微挑。 “对,对,自己人!” 夏国恩和汪泰来不迭点头。 怎么就不是自己人了,他们可是给你都统大人写过悔过书和保证书的。 船沉了一块溺死。 王五认真考虑了下,欣然同意道:“工程项目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小舅子争取,不过得偷工减料。” 闻言,夏国恩大喜过望,一脸信誓旦旦:“都统大人放心,满城是咱大清的千秋工程,也事关咱大清的万年国运,打死也不能偷工减料!” 汪千总也表示他小舅子敢偷工减料,不用都统大人发话,他这个当姐夫的亲手把小舅子皮剥了。 谁想都统大人却不高兴了:“不偷工减料你们挣什么钱?你们不挣钱,我怎么挣钱?” “呃?” 知州和千总一脸不解。 “豆腐渣工程你们会做吧?” 王五这边来了兴致,荆州满城的建立和整修归张长庚负责,张长庚又归他负责,所以满城这个工程他没有理由不掺和一脚。 难不成真让人把满城的墙修得固若金汤不成? 第18章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满城是不可以修的固若金汤的。 因为,有历史教训在。 王五犹记得正是因为满城修得太好,导致辛亥年革命军攻满城时受到不小损失。 西安满城就是攻了一天一夜也没攻下,南京那边也打的挺猛。 说实在的,就算八旗现在不能打,可几千八旗兵连同家眷在坚城固守也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一直以来,王五强调的就是不必要的牺牲能免就免,所以荆州满城就不能修的太好。 豆腐渣最好。 起事之后一轰就倒那种。 具体怎么修,肯定要有个相应的规划图纸。 也不能修得太不像话,起码表面看起来这荆州满城得是固若金汤。 既能挣钱,又能为将来攻城计,这个项目王五肯定要拿下。 等老张过来就跟他说。 老张他们是下午来的。 听说王五让归州城中的士绅大户集资,总督大人意外的没生气,跟没事人似的。 王五大奇:“这不是你老张的风格啊?” 老张斜眼一白:“我什么风格?” 王五讪笑一声:“你是好官、清官,好官眼里哪能揉得进沙子。” “沙子?我都缸漏了,还沙子。” 老张颇是没好气,连带着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内秘书院大学士、湖广总督应有的风度也叫弄没了。 “不是,我弄钱这事你真不生气?” 王五是很认真的问老张。 老张双手一摊:“我为什么要生气?钱是你汉军正白旗王都统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道理。” 王五点了点头,“那下回我用你总督大人的名义借。” “你敢!” 老张气的真是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真不明白这该亡的明军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东西来。 先前看奏报,以为这小子是個愚忠且挺能打的武夫,未想竟是个无赖。 无赖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无赖太狡猾。 见老张生气,王五说正事了,希望老张把荆州满城的修建工程一揽子交给他。 张长庚听后顿时一个激灵,破口就道:“不可能,这工程谁都能做的,就伱做不得!” “为什么?” 王五不理解老张为何对他这大偏见,前几天他还送给对方三万两呢。 难不成三万两的药效只能维系几天? 这样的话,老张就是个无底洞,填不饱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再说,你会修个屁城!” 老张一语戳破王五的真实目的。 “满嘴顺口溜,我看你别做总督了去做说书的得了。” 王五也来气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修城?就算我不会,我可以把工程卖给会的人做啊。” “” 老张嘴张了又张,终是闭嘴。 他觉得不说话才是对付这小子的最好武器。 “这工程你给我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没有我点头,你给谁做都不好使。” 王五也图穷匕现耍起无赖来。 荆州是他的地盘,没理由自个地盘上的工程项目他不能做的。 老张无奈只得道:“你以为满城是那么好修的么,回头上上下下得查好几遍,京里也得来人验收,我劝你甭在城墙上打主意,瞒不过的。” 王五不搭理他,微哼一声:“那是我的事,只要你把工程给我,工程款及时拨到位就行,其它的不劳你操心,我自会摆平。” “摆平?到时候内阁、户部、兵部都要派人来验收,你拿什么摆平!” 老张气极反笑,觉得王五有点不可理喻。 “工程款啊。” 王五给出合理答案。 上百万两的工程款怎么就摆不平验收的了。 甭管是大明的官还是大清的官,当官不就是为了捞钱么。 真心为百姓着想的清官,永远是官僚集团的少数派。 “” 老张驴脸拉的老长,“你以为朝廷的官员都肯拿你的钱不成?” “不拿也得拿,谁让我过不好,我就让谁不好过,” 王五怒容闪现,“就是鳌拜来了也得给我拿钱走人!” “谁给你的勇气!” “吴三桂。” “你就笃定吴三桂会反?” “笃定。” “他要不反呢?” “我就杀了你。” “吴三桂不反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会笑话我。” “” 老张真是痛苦,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觉得自己再跟这小子呆一起,指不定哪天就要疯了。 半响,幽幽一句:“你这种人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 “或许吧。” 王五点头。 满城工程项目必须他做,没的商量。 回荆州后就搞项目指挥部,放炮动土开工。 张长庚也知道这事还真他说了不算,谁让这小子有兵在荆州呢。 郁闷的坐在那干嗅鼻烟壶。 王五这边吩咐人从夏国恩收上来的集资款中取五千两用箱子装了,给驻防在宜昌的总兵高守贵送去。 高部先前一直参加对茅麓山的封锁,不久前被董学礼调出来驻防宜昌,目的是阻止王五回荆州。 不过有个鲜为人知的事怕是董学礼都不知道。 那就是李自成的妻子高太后是高守贵的堂姐,也就是说高守贵跟高一功是叔伯兄弟。 早年也一直追随李自成造反,李自成死后高守贵在荆州投降了阿济格。 高太后是前年去世的,生前高守贵一直派人进山劝说高太后投降,并对虎帅李来亨表示万一明军撑不住就将高太后送出山由他负责养老。 此事是王五离山时郝摇旗告知的。 郝帅的意思这个高守贵对顺军还有些旧情,因此王五降清后若遇上高守贵不必对其有什么不满。 现在王五要去荆州,高守贵部就挡在宜昌,在不确定董学礼会不会密令高守贵动手的前提下,王五决定先看看高守贵对顺军的旧情还在不在。 毕竟,高太后不在了。 很快,王五的中军掌旗张鹏羽就带着五千两现银见到了高守贵,告知对方随王五前往荆州的队伍中有从山里转移出来的伤员和老弱妇孺,希望高守贵能看在当年顺军旧情份上不要阻拦。 说完,又道:“另外,我家都统大人让小的给总兵大人带句话。” 高守贵扫了眼银箱问道:“什么话?”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第19章 你也有小舅子? 南津关。 看着远处官道上正在行进的队伍,长沙总兵高守贵一言不发。 眼见那个王五就要带队通过关隘,高守贵的副将林云龙不禁提醒道:“大人,提督说这个王耀武十分狡诈,此番归顺我大清怕是并非本心,多半乃是诈降,要是让此人率部前往荆州,恐将来为我大清祸患。” 这个林云龙是汉军镶蓝旗出身的辽东盖州人,原先在汉军任正三品的参领,转迁绿营升一级使用。 入关后,凡是旗员转任绿营为官的,都是升一级使用。 以示朝廷对旗员的重视。 也是旗人的福利之一。 因此这些年不少降清的明将都希望能被抬入汉军八旗,因为有了旗员身份将来能再升一级使用。 牛万程之所以热衷于成为旗员,问题便在这。 结果却是屡屡被放“鸽子”,着实郁闷的很。 不过这怪他自己太抠门,要是给穆里玛送笔钱,人大将军能不马上给你办了? 入旗、抬旗,在清廷眼里是荣耀,但在有些人眼里却是门生意。 当年领军入湖广的顺承郡王勒克德浑,就曾公开出售旗员身份给湖广境内的明朝降将。 也就是那帮明朝降将只要愿意交钱给王爷,便都能被王爷向朝廷请恩抬入汉军八旗,你要钱给的够,直接抬入满洲也不是不可以。 据说,仅在湖南一地勒克德浑就靠卖“入旗”恩典收入四十余万两,而其班师还朝获得清廷的赏赐不过黄金五十两、白银五千两。 高守贵当年在荆州带所部六百余人降清后,就是交了七千两给勒克德浑才被抬入汉军正红旗,此后由游击一步步升迁为总兵。 成为旗员后,也的确受清廷信重。 多尔衮在时,入旗和抬旗的汉人不在少数,把关不严。 顺治亲政后,“政策”就开始收紧,不怎么大规模给降将入旗恩典,除非在明朝地位颇高的。 如李嗣兴、刘震、白文选、冯双礼等西营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政策”这东西越是紧,油水就越大。 燕京城中暗中做这门生意的有好几個重臣,有客户因为种种原因实在不能直接办成的,就曲线办。 即把人先弄成包衣,之后再从包衣抬旗。 林云龙的意思显是劝说总兵官动手袭杀眼前这支刚刚降清的明军,因为他们从山里被提督大人调到此处驻防的用意就是阻止这支降军前往荆州。 只高守贵似乎无意这么做,直到降军队伍通过关隘,他都没有下令动手。 见状,林云龙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有违提督大人本意,但真动手的话怕是事后也不好跟朝廷交待,万一提督大人甩锅给他们也是麻烦。 王五在南津关停留了有一个多时辰,他很想同高守贵会面。 并尝试将这个长沙总兵拉入他组织的统一战缐。 湖广一省有三个总兵,即荆州总兵、长沙总兵、郧阳总兵。 荆州总兵是他本人,郧阳总兵是老牛,长沙总兵是高守贵。 也就是说如果能把同为顺军出身的高守贵拉进王五组织的小圈子,那除了提督董学礼以及辰州、黄州、承天、常德四副将外,王五能够影响到湖广绿营的一半兵马。 可惜,高守贵路是让开了,但他并不肯同王五见面。 可能是对当年在荆州降清背叛李过、高一功他们心有愧疚,也可能是单纯避嫌。 毕竟他同王五都是出身于顺营,且现在都在湖广任总兵,为免有心人嚼舌头,能不见就不见。 再说,见了之后能说什么? 他已经脱离顺营二十年,实是不知道同这个新降的年轻后生说什么。 提督董学礼密信中说王耀武可能是假降,也就是剃发只是其权宜之计,将来有机会肯定还会造大清反,故而不能让其去荆州就任。 信中虽没有明说让高守贵动手袭击王耀武南下人马,但字里行间都是动手二字。 并言事后若朝廷怪罪,就说是王耀武诈降,一切由他董学礼承担。 人死了,朝廷还能说什么。 高守贵一开始也的确想按董学礼的意思办,但思来想去终是决定不掺和这事。 固然有当年顺营旧情份因素,但主要是高守贵没把握一口吃掉王耀武的人马。 因为,对方是骑兵。 他纵是再严密部署,仅凭所部这几千步兵最多把那帮山里出来的老弱妇孺、伤员截下,想把一帮骑马的降军吞掉,他自认没多大把握。 与其事后被董学礼推出来当替罪羊,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条路。 董学礼虽是他顶头上司,但只要他不犯事,董想拿掉他的总兵也不可能。 通过高守贵防区后,张长庚方对王五道:“你这钱送的没价值。” 原因是高守贵不可能有胆量袭击王五部,毕竟王五部已向大清归降,且被朝廷授予汉军正白旗都统实授荆州总兵,其部也是直接改编为正白旗汉军。 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王五是诈降的情况下,高守贵若率部袭击王部,倒是有谋反之嫌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五无所谓五千两是不是白送,就是买个心安。 便跟前世给医生送红包一样,明知道送不送都一样,可就是要送一下才心安。 从结果来看,这五千两应该是有效果的,就是多与少罢了。 “钱多烧的。” 张长庚摇了摇头,离宜昌还有不到五十里地,晚上就能到。 想了又想,道:“那个,老夫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王五好奇,老张的样子有点扭捏的。 老张却有些吞吞吐吐:“这个,那个,就是,怎么说呢,老夫有个朋友,” 没说话就被王五打住,“什么朋友不朋友,你就说你自个好了,都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放心,等到了宜昌我安排,伱是喜欢小的还是老的?” “老夫是好色之徒么!” 老张气的想放下马车的挡帘,但犹豫了下还是道:“老夫的意思是满城这么大工程,你一个人吃不下的。” 闻言,王五不禁眉头微皱:“你也有小舅子搞工程?这样吧,我把土方这一块让给你小舅子。” 第20章 都统大拍卖 老张是想通了。 左右荆州满城的工程都是落在王五手上,那他这个总督大人没理由在边上看着。 你小子吃肉,老夫喝碗汤总行吧? 王五也大度表示可以将工程最挣钱的土方交给总督大人。 这个土方还包括隔绝满汉的新城墙所需的石料。 总之,是个大项目。 老张心里琢磨了下,起码二十万两的利润。 够他晚年退休生活了,当下也不再要求更多。 他这人,比较容易满足。 至于荆州满城到底修成什么样,管他呢。 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未想王五又对他道:“你回头看看还有哪些官员有小舅子、表侄做工程的,只要他们愿意干,我都可以分包给他们。” 此提议遭到老张断然拒绝:“不行,这事参加的人不能多。” “不,我觉得参加的人越多越好,最好湖广州县以上官员人人有份。” 王五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张一眼,“工程要出了事,总不能让你总督大人一個人顶吧?老话讲法不责众,朝廷难道还能把一个省的官员全砍了不成?” “” 张长庚想说别说一个省官员了,再来一个省朝廷也能砍得动。 当年江南奏销、通海、哭庙三大案,江南十个官员就被朝廷砍了九个,力度之大哪是你小子能想象的。 “那随你便吧。” 见老张不肯把湖广官员拉下水,王五也不为难他,转而问他修满城的工程款户部什么时候拨下来,能拨多少。 老张说满城到底得花多少银子他也没数,得回去后让人算算才知道,不过透露工程款不是全部由户部拨付,而是他湖广地区也要承担一部分工程款。 大概户部最多只能拨六十到七十万两,余下的费用基本都得他这个湖广总督想办法筹集。 算上城中外迁居民安置费用,以及给驻防八旗兵圈占的良田补偿费用,修城民役吃住费用 乱七八糟一大堆,恐怕没个大几十万两根本搞不定。 “这么大的资金缺口,你打算怎么填?从百姓头上榨?” 王五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先从今年应收的夏税挪一部分,实在不够的话再给地方加加担子,满城是朝廷的大事,限期之内一定要修成的,没办法只能先苦一苦百姓了。” 老张说的比较委婉。 实际就是苛捐杂税。 湖广一省有七八百万人口,每个人头多收一文钱都是笔不小的收入。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策马同老张的马车并排而行,侧脸又说了一句:“老张,伱以前在燕京做过大学士,想必对律法应该很懂吧。” 老张微哼一声,让王五有屁就放。 “我就是咨询你一个律法问题,就是如果有人告官的话,是从县里面一级级往上告,还是可以直接告到燕京朝廷去?” “当然是一级级告,地方不受理苦主才会去燕京,不过能告到燕京的大多是真冤,情有可原。” 说到这,老张话锋一转又说能去燕京的其实也不多。 一来交通不便;二来去燕京得要盘缠,这笔钱大部分苦主根本拿不出来;三来地方上也不太可能让人去燕京告状。 因为这会影响吏部对地方官的考绩。 而且他张长庚为官比较清明,刑案虽有按察使司和巡抚衙门负责,但只要苦主把状子递到他总督衙门,他纵是再忙也会抽空看一看。 确有冤屈,也是能够主持公道的。 “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张很好奇。 “我想替你分担一下资金压力。” 王五说出自己的打算,就是宜昌跟荆州都是府城,没怎么受战火波及,所以城中的有钱人很多。 因此他打算跟这些有钱人借钱修满城。 是不借也得借的那种。 但这样一来肯定有人不愿意借,那么必然会产生官司纠纷。 所以希望老张这个总督大人想办法把“苦主”按在湖广,不让他们去燕京闹。 至少拖个两三年再说。 “借款?” 老张眼前一亮,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的。 “也可以说是集资。” 想了想,王五又补了一句,“满城是大清的根基,借款给官府修满城就是忠君爱大清,不借就是心存故明阴谋反对大清。” 这个性质就严重了。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张听后摇头道:“这种做法容易引起地方反弹,也会坏了官府名声,若被御史知道了肯定会参我们一本。” “不这样做,你就真忍心让百姓们再从嘴里抠点吃食出来?这几年湖广的百姓可被你们祸祸惨了,民变都闹出多少起了?” “你们这帮西山贼要是早点投降,百姓何至于受这份苦。” “” 这回轮到王五无言以对。 老张难得胜出一回,心情不由大好,看着不语的王五突然闪现一个念头,笑道:“老夫倒是把你这个都统大人给忘了。” 话说的有点莫名其妙,王五听的也是一头雾水。 不想老张却告诉他一件好事,那就是他这个汉军正白旗的都统虽然是虚的,但再虚也是实在的都统。 “既是都统,手里便有入旗名额。” “入旗名额?” 王五让张长庚把话说明白。 老张的意思就是汉军都统是本旗最大的官,所以手头每年都有一批入旗名额。 因此可以将这些名额拿出来诱惑有钱人捐资修满城,再以他们愿意出钱修满城的由头向朝廷奏请给他们入旗。 形象的比喻,王五就是某重点中学校长。 既然学校他说了算,那每年照顾些关系户子弟入学,还不是小事一桩。 而入旗比入学还要诱惑人。 要不然都当上总兵官的老牛也不会去舔穆里玛的臭脚。 王五一听就知道这法子超级赞,忙问张长庚他有多少入旗名额。 结果老张说他最多有十个名额。 蒙古都统有二十个,满洲都统则有三十个。 但名额归名额,操作起来想要入旗的多少还是要有一定贡献的。 比如军功,又比如捐输。 总之,要么出钱,要么出人。 不然审核那一关过不去。 这几年入旗卡的比较紧,汉军这边稍好些,满洲那边要严的多。 王五心凉了,十个名额顶个屁用。 就算五千两卖一个,也才五万两,没多大意思。 老张能想到这个法子,肯定有后续完善。 “除了旗人不隶州,不归户籍,包衣实际也是如此。” 老张的补充办法就是多走两步路,允许有钱人投充到汉军正白旗王都统名下为包衣奴,这样他不仅在旗,也能合理避税。 跟前明百姓自愿投充到举人老爷名下当奴一个性质。 “就是说如果湖广几百万百姓全投充到我名下为包衣,我就是八旗最大的都统?” 王五看问题的角度比较刁钻。 老张看到的是钱,他看到的是人。 第21章 新利益集团 老张表示你小子想的美。 真有几百万包衣奴,你还汉军都统? 皇帝都得让给你做了! 异想天开,痴心妄想之类的成语“叭叭”就是一通,最后还带了些个人情绪的词汇。 “我只是从科学的角度跟你老张分析事情的可行性,以及是否具有操作性,你也应该从科学的角度剖析我的问题,而不是在这种对我进行没有道理的人身攻击。” 王五希望老张的态度能端正一些。 是你说体制上旗人可以收投充汉民为奴,那既然有这么个条文存在,为什么不能合理利用? 收一个包衣和收十個百衣,一百、一万个包衣,本质上没有区别。 前明隐户高达几千万,也没见明朝就此废除“投献”这一条例。 而现在的大清,包衣数量也多达数百万之巨。 清军入关以前就在辽东、京畿、山东、北直隶掳走了一百多万明朝青壮分赏到旗下充当包衣奴。 入关后圈地时又将京畿方圆五百里的汉民全部圈充进旗下为奴,由此引发“逃人”这一贯穿清前期重大社会问题。 缉捕逃人法更是清廷第一急务,甚至于连靖南王耿仲明都因为擅藏逃人畏罪自尽。 缉捕连坐力度可谓空前绝后。 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燕京的旗人可以强行圈占汉民为旗下奴,我也是旗人,还是个都统,为什么不可以弄个几万几十万包衣?” 王五没把话说绝,他不可能把湖广几百万人全变成他王都统的旗下奴。 但真弄个几万甚至二三十万,只要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必不能搞成。 因为一个县少几十户交税的,账好做的很。 科学、可行性、操作性、剖析、人身攻击 一连串来自后世的文明词汇打击,让老张一愣一愣的。 感觉自己这个大学士好像没读过书似的。 “就事论事而矣,不要带个人主观意识,也不要有什么偏见,伱就说这事能不能干吧?要能干的话,你放心,不管是入旗的还是投充的,我收一文钱就分你三分之一。” 一张大饼给出去了。 不要你老张白忙活,有钱大家分。 户部账面上正常的赋税户去哪了还不好交待? 无非天灾人祸呗。 地方口径一致,天灾不常事么。 如果把王五的设想套用后世理念,那就是他在蛊惑张长庚搞国家税和地方税。 就是将原本每年交给清廷的赋税通过某些手段,变成朝廷和地方两部分。 换言之,凡是愿意花钱投充汉军正白旗王都统名下为奴的,除了交一笔入旗费外,每年再给都统大人原本他应交给清廷的赋税三分之一,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 截留下来的费用,王五拿三分之一,张长庚拿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则统统拿去打点上下关系,确保方方面面都满意。 别小瞧这三分之一,弄得好的话,每年能给王五带来二三十万两的收益。 有了钱,他才能办事,办大事。 清军入关后赋税收的比明朝还要高,明朝的三饷如今依旧在征收,顺治十七年户部收的全国赋税是3300多万两,康熙元年则到了3600余万两,今年尚不知道总数,但肯定在提高。 因为“西山贼”与“三藩”都是吞金的巨兽。 湖广作为较富裕的大省,崇祯朝时年岁入310万余两,如今给清廷交的是640余万两,翻了一翻,这还是建立在人口少了三分之一的基础上。 这么庞大的赋税,又有现成的体制漏洞可钻,王五能不动心么。 钱,他太需要钱了。 清廷一年给吴三桂的军费九百多万两,他弄个几十万两肯定不过份。 就这,还得不断再开拓银路。 因为,战争打的就是钱。 想让士兵卖命,就得拿钱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让他们生出士为知己者而死的心。 有了钱,才能搞建设,搞军工。 否则,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这年头,光有一腔热血和誓死决心没有用。 要有用,最后的明军也不会在今年被清军围剿干净。 “你打算收多少?” 老张需要个确切的数字。 王五权衡之后先给了个五万户的数字,也就不到二十万人。 约占湖广(湖南、湖北)总人口的四十分之一。 老张沉思了下:“上三旗包衣你办不了,要办的话只能办旗下奴。” 上三旗包衣就是皇帝直领的内务府包衣,这种包衣属于八旗正户,跟旗人享受的权利是相等的。 旗下奴是顺治十五年新规定的称呼,也就是下五旗旗人家的私奴,又称八旗户下家奴。 相比包衣,旗下奴各方面权利差了些,但相较汉人还是具有免税权利,另外也能正常参加科举、正常出仕。 入旗各额有限,也不可能这么大规模办,办旗下奴却是好操作,以各种理由借口将本应收的赋税减免便可。 这个旗下奴甚至都不用给燕京报备,只要湖广这边把实惠兑换到位就可。 想了想,又问王五一户包衣打算卖多少钱。 王五问老张的意思:“这方面行情我不太熟,你觉得收多少好?” 老张也不知道定个什么价,说是要不派人到燕京打听打听。 “这样吧,让市场说话。” 王五的意思到了宜昌后,就把可以入旗投充的风声放出去,看看宜昌城中的有钱人大户们动不动心,只要有动心的肯定会有人到官府打听入旗一事。 到时也不说具体价格,含糊其词模糊一下,看看客户们愿意出多少钱来换取入旗免税的特权。 老张觉得这样也行,但却提出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不能卖太多名额给大户,也不能卖给小户,而是要卖给中户。 原因是大户名下的田地太多,一个大户能顶上百家小户,这样一来给朝廷应交的赋税少得太厉害容易被人发现,到时朝廷追问下来他张长庚没法跟朝廷交待。 小户么,自然是没什么油水。 一家就几亩地,你给他个免税名额他也得不了多大便宜,甚至连买这个名额的钱也凑不出来。 所以,最好的客户就是中户。 王五的理解跟中产阶级差不多。 问题是,他是想把大户同自己绑定,在湖广形成一个利益集团。 相比中户、小户,大户的资源更多,能出的人力也更多。 大户,另一种说法就是士绅集团的代表。 地主阶级。 没有信仰加成,王五只能走地主阶级路线,这是历史客观性所决定,不由他个人意识决定。 第22章 我们的八旗 宜昌知府空缺,没有主官。 前宜昌知府陆亨因为通敌,被八旗副都统图尔格大人给就地正法了。 相关罪状早递上去了。 府州县官员的人事任免权除云南外(西选),目前都掌握在燕京的吏部。 所以新任知府起码还有一个月才能到任。 地方省一级官员对这个知府人选目前只有建议权。 如张长庚欣赏某位官员,会向朝廷上书夸赞此人为官清明,颇有政绩之类的话,绝不会说此人适合在省内担任什么职务。 只有朝廷来旨意询问总督意见,张长庚才会给出参考意见。 如此做法,当然是避免地方官结党营私,互相拉拢形成一个对抗朝廷的小集团。 通常主官空缺,会由佐贰官负责。 知府的佐贰官是同知和通判,相当于后世厅副官。 这两個官缺都有实任官在,但宜昌城真正说了算的是郧阳粮道钱文涛。 郧阳同湖广、偏沅一样都是湖广总督节制的三巡抚之一,驻郧阳府郧县,掌管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五道八府军民事务。 也就是郧阳实际是一个省级行政区域。 称之为三峡巡抚可能更恰当。 宜昌却不归郧阳巡抚管,而是归湖广巡抚管,所以郧阳的粮道跑来宜昌指手划脚,相当于河南的某位省级官员跑到河北的某市当家做主。 体制上是根本不允许,也不可能出现的。 然而钱道台做到了。 因为有一帮满洲大兵替他撑台。 带头的是努大海和安尔根两个表兄弟。 二人没法跟其他人一样回燕京,因为他们得罪的人太多。 包括靖西将军穆里玛在内的十几位满洲将校的腿就是他们打断的。 为了避免祸及家人,二人连同一帮充当明军狗腿子的满洲八旗子弟,自个给自个销了户。 就是他们的名字均出现在张长庚给燕京的八旗阵亡子弟名单中。 一共15人。 都是当初王五挑选带出来充当叫门泰君的。 事实证明这些叫门泰君对敌人够凶残,对自己人下手更狠。 唯一的缺点就是战斗力太差,根本不能打,甚至都不会打仗。 王五没有过河拆桥,得知图尔格把那个宜昌知府陆亨砍了后,特意将这15名叫门泰君分配给钱道台,再辅以100名士兵到宜昌搞接收工作。 上回来宜昌因为陆亨缘故,王五没能进城,只从城中得了需要的粮草后就绕道去荆州了。 所以在得知宜昌如今权力真空后,立时就让钱道台赶紧过去搞。 除宜昌府库外,就是搜罗大量盐铁布匹,以及一切能军用的物资。 钱道台和叫门泰君们不辱使命,大半个月下来基本把宜昌城的“公家”物资搜刮的差不多,仅从宜昌府库拿到的存银就多达七万四千余两。 各种物资折合白银的话也有四五万两。 要不是王五再三叮嘱不得掳掠民间,估计叫门泰君们能把宜昌城弄的鸡犬不宁。 宜昌城内的同知和通判以及驻防绿营根本不敢制止满洲大兵近乎抢劫的行为,因为陆知府刚刚被满洲大兵送去投了胎。 甭管什么事,只要同满洲大兵挂了钩,汉官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实在跑不了的就乖乖当孙子。 大清入关二十年来,还没出现过敢跟满洲叫板的汉官。 王五这也属于东拼拼西凑凑,一切只为了捞钱。 如今完全落在王五手中的府库除了宜昌,还有武昌和荆州。 存银最多的是武昌藩库,足足有六十余万两。 荆州府库少些,只有十三万两。 其实要是王五迟上三五个月拿下武昌的话,他说不定能弄两三百万两。 因为湖广每年的夏税会在七月递解到武昌藩库,之后统一解往燕京。 尔后由燕京户部统一做账后,再根据湖广实际需要给予拨付。 这银子一来一回就产生火耗,运输损耗,上上下下官员便从中大捞特捞。 效率极低。 前明那会是地方将税收上来后,先扣除本地开支费用再将其余银两解往京师。 相对应的损耗较少。 问题是前明那会地方官收不上多少税,迫使明朝的皇帝有时不得不派出太监到各地去开矿挣钱。 结果就成了与民争利。 加上先前在归州的集资,以及这几个月陆陆续续的一些缴获,王五手头目前能动用的现银差不多有八十余万两。 如果不是花重金建设水营的话,这个数字应该能突破一百万两。 不想反清的话,这笔钱他这辈子也花不完。 可要反清的话,这笔钱却是怎么也不够的。 按至少一个军三万兵员计算,每年光兵饷、粮草、衣物、武器、训练、损耗以及其它零零总总,开支至少得一百五十万两。 就这,摊在每个兵头上也不过五十两,仅兵饷的话可能不到四十两。 工资水平并不比清廷开给绿营的高多少。 故而,王五得不断搞钱,否则他根本养不了太多兵。 在听取钱道台的工作汇报后,王五表示非常满意,然后告知其可能得降官到荆州任知府。 这是他和张长庚说好的。 一直以来王五手底下没个得力的文官帮着理事,钱道台为人虽胆小怕死,但处理政务还算是个行家。 郧阳粮道是从三品,荆州知府是正四品,品级上肯定是降了的。 但荆州是湖广大府,府辖六县,常住人口七八十万,跟郧阳巡抚节制的五道八府总人口差不多。 实权正厅。 所以,这个职务调配属于明降实升。 不过清廷的吏部是否同意湖广总督给出的人事参考意见,得打个问号。 “能跟着将军是下官的福气,纵是不当官,下官也愿为将军鞍前马后!” 钱文涛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其实做为一个“失节”被俘官员,他本人也没多少选择。 能有的官做都算幸运儿了,哪敢挑三捡四。 况荆州知府实际是个肥差。 王五又将其打算在宜昌搞入旗试点一事对钱文涛说了,意思让他暂留在宜昌办理此事。 同时也将自己有意发展大户入旗,但张长庚却只想发展中户入旗一事说了。 钱文涛听后提出自己的看法,就是总督大人的考虑是对的,毕竟发展这么多人入旗,哪怕只是充当旗下奴,也会让湖广的岁入大幅下降。 即使地方有各种理由做假账,甚至谎报灾祸以填补这个岁入下降的事实,但一下降的太多肯定不现实。 户部那帮人也不是傻瓜,怎么会看不出有问题。 因而钱的意见是按总督大人的意思先办,等发展个年把看看效果再考虑发展大户入旗的事。 王五寻思片刻,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便同意先在中户开发入旗客户。 “若是单纯为了钱,下官以为可以弄钱的地方很多,大人何必非要搞这个入旗呢?” 钱文涛提出自己的疑问,若都统大人想搞钱的话,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放着控扼上下游的长江不利用,就跟海边的人不走私一样,简直是暴敛天物。 长江航运,历来都是能赚大钱的。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利用水师从下游贩货到上游来卖,保管利润三五倍的那种。 这不去干来钱快没风险的买卖,却要背着燕京偷偷发展汉人入旗,虽然是钻体制的漏洞,但钱文涛怎么看都觉得这事风险太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要叫燕京知道你一个汉军都统竟在湖广以朝廷名义发展汉人入旗,怕是得调兵过来打你了。 “我不怕燕京知道,只要能瞒上三年就行,因为我的目标是打造新八旗,嗯,我们的八旗。” 说话间,王五在转动手中的两颗核桃。 是努大海孝敬他的玩意。 说是京里旗人都好此物。 第23章 我见明总兵,非见清都统 新八旗是一个概念。 不是王五要在荆州打造跟燕京八旗一样的八旗,而是学习八旗组织机构在荆州打造一支新的军事集团。 这支军事集团想要在湖广扎住根,赢得地方士绅的支持,就必须将地主阶级绑定进这个集团。 入旗只是个嘘头,重在利益绑定。 至于打土豪分田地这一末世王者常规手段,这会却是完全用不着,因为现实不是人多地少,而是人少地多。 种地的人少,导致耕地面积相较明朝不增反降,从而导致各地都有大量荒地出现。 如四川、云贵更是成片成片的荒地。 就湖广境内都有三分之一的良田因为无人耕种抛荒。 如此,自然没有打土豪分田地的群众土壤。 不能动员最底层的贫民,就只能将目光投向拥有人力和钱粮资源的地主阶级。 换言之,王五提供的是一個免税平台,这个平台可以让地主阶级从中获利,那么反过来获利的地主阶级就得无条件支持他。 也可以说这个平台是在挖清廷的墙角。 历来造反成功的力量,其实都是在挖前朝的墙角,因为他们给出的利益都是前朝的。 造反不成功,就叫空头支票。 考虑到湖广年岁入账面不能太过难看,过早引起清廷疑心和警惕,王五便让钱文涛在宜昌先搞中户试点,待入旗工作走入正轨后,再向荆州乃至整个湖广推广。 分四步走。 第一步是一年内争取宜昌中户百分之四十成为光荣的旗下奴; 第二步是两年内争取荆州中户的百分之六十成为光荣的旗下奴; 第三步则是四年内争取包括荆州、宜昌乃至武昌以及其余府州的至少百分之三十大户,百分之六十中户成为光荣的旗下奴。 第四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五年内争取湖北的百分之七十大户、百分之八十中户,湖南大中户的百分之五十入旗。 温水煮青蛙。 直到湖北和湖南百分百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成为事实上继云贵、广东、福建的“第四藩”。 任重而道远。 当走到第三、第四步时,就必须要辅以一定的武力手段推广这个“旗下奴”计划。 最后一步,自然是绑定的旗下奴分公司趁势向燕京的集团总部发起挑战。 王五给钱文涛弄了个大致章程,原先拨给他的努大海等满洲大兵也皆交与其领导,组成一个临时性的入旗班子。 努大海他们虽然在燕京八旗销了户,但他们那一口流利的满洲话无疑含金量很足。 在没有人知道他们实际已经不是满洲大兵前提下,对湖广地主阶级的威慑力仍就是百分百。 离开宜昌前往荆州的路程也很顺利,因为挡在荆州的副将汪元义被张长庚做了工作。 其实也不叫做工作,就是张长庚派人给汪元义下了道公文,让其率部回防西山加强对明军的包围圈。 汪元义收到总督大人公文后,收拾东西就离开防区重新回西山去了。 王五这边同样送了其五千两。 老张的公文实际就是给汪元义的台阶。 如果前面的高守贵动手,那汪元义多半也会动手。 可高守贵让开大路放明军降兵过来,汪元义就没理由做“蜡烛”。 何况还有总督大人的调令。 提督大人那边怪罪下来,这道调令就是最好的证据。 进入荆州地界,可以说就是王五的地盘了。 目前他的兵马集中在荆州府城,对荆州所辖的几个县尚未派驻军队,也就是暂时没能控制这几个县。 既然要打造荆州根据地,从府城到县城乃至乡下,肯定是要总动员。 也就是将包括人口在内的所有资源都掌控在手中。 如此,王五肯定要派兵接管地方,也要确保所有的官吏都得听他这个都统大人的话。 计划在荆州站稳后就开始对各个县进行“蚕食”。 “蚕食”理由很多,无非闹匪,有刁民抗税什么的。 将前番民夫起事版本缩小一下用在这几个县,再派兵以剿匪镇压为名长期驻扎,进而掌控地方,清廷也说不出什么。 麻思忠、田文、张天望、王胜明等留守荆州的将领事先得到通知,出城十里来接。 人群中,王五看到几个陌生的脸庞。 是许德义到大冶招降的民夫首领左公铉等人。 在得到官府绝不会秋后算账,他们也将被编入荆州绿营后,左公铉等民夫首领便接受了荆州方面的招安。 毕竟,他们起事不是真的要抗清复明,而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求活而矣。 途中又散了几千人,最后带到荆州来的一共6500名民夫。 都是青壮。 之前左公铉他们同湖广绿营围剿的兵马打过几场,虽败多胜少,但多少比乌合之众要强,稍加训练配以武器就能当营兵用。 因为张长庚在,王五并没有同左公铉他们讲什么话,只让田文将从山里带出来的伤员和老弱妇孺安置在城中。 随后准备亲自实地查看一下荆州城,好规划一下满城怎么个修法。 城中居民此时尚不知道清廷要在荆州设立满城,因此第一步就是要将划定为满城区域的居民全部外迁。 强制性的外迁。 跟当年强行圈地一样。 王五无法阻止满城设立,能做的就是尽量安置好外迁居民,因此得知道城中有多少空宅,又有多少区域可以用来建房安置。 相关档案肯定要从荆州府衙调取,正要派人去府衙调档时,田文悄悄告诉其一事,就是他们抓了个自称是明督师张煌言联络人的奸细,名叫罗子木。 “罗子木?” 王五神情不由一动,让田文将此人秘密带来。 他很确信这个罗子木不是奸细,此人正是同张煌言一块在杭州就义的大英雄。 张煌言能派罗子木来湖广,说明前番他攻取武昌时命人放走的那些江南商人肯定将消息传了出去。 心下很是激动,因为他终是和张尚书的人搭上线。 然而,罗子木被带来后却是破口就骂:“我要见的是击败满洲穆里玛的大明总兵王耀武,不是清廷的汉军都统王耀武!” 第24章 满城必须要安全 与罗子木的第一次会面,王五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想解释,可性子偏激的罗子木根本不愿听他多说。 这事不能怪罗子木,因为张尚书是听说明军收复武昌这才派罗子木前来联络,没想到收复武昌的明军转眼就降了清廷摇身一变成了八旗兵,别说罗子木无法接受,就是张煌言怕也不能接受。 很多事情,论迹不论心。 也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往往并不为人看重,被人看重的是你究竟做了什么。 王五剃发降清了,成了汉军八旗都统,这就是他做的事。 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在“事实”面前根本不重要。 因为任何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是无力且十分苍白的。 所以,从头到尾王五只在那任由罗子木痛骂,不发一言,之后命人将罗子木带下去。 就这么把罗子木放回去肯定不行,因为这会导致好不容易燃起希望的张尚书再次绝望,从而如同原时空一样再次解散义军,继而被叛徒出卖被俘就义。 那样的话,王五对不住这位大英雄。 思来想去让人将罗子木秘密送到根据地,好让这位张尚书的“特使”能更多了解眼下局面和形势,同时也能同山里的三位老帅以及韩王他们见一面,对他王耀武也能多一些了解。 又特意请浮尘子道长陪同罗子木前往根据地。 “史鉴流传真可法,洪恩未报反成仇。” 浮尘子在得知王五被罗子木痛骂后,不禁说了这么一首对联。 史即史可法,洪即洪承畴。 这首对联是用来羞辱洪承畴的。 王五很推崇的少年英雄夏完淳当年被押到南京受审时,当着洪承畴面说道:“我听说我朝的洪亨九先生是个豪杰人物,当年松山一战先生以身殉国,震惊中外。我虽晚辈后进,但钦佩先生忠烈,故而年纪虽小,但是杀身报国却绝不落在先生后面。” 旁边的兵士以为夏完淳真的不认识洪承畴,提醒他堂上的主审官就是洪承畴。 夏完淳听后“呸”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洪先生为国牺牲,天下人谁不知道。我崇祯皇帝曾经亲自设祭,满朝官员亦为他痛哭哀悼。你们这些叛徒怎敢冒充先烈,污辱忠魂!” 洪承畴恼羞成怒命人将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英雄夏完淳推出斩首,其朋友将他的尸体运回松江葬在其父夏允彝的墓旁。 后世松江城西,还留着夏允彝、夏完淳英雄父子的合墓。 洪承畴是真降,王五是假降。 但在世人眼里,他也是真降。 解释不得。 只能默默忍受世人目光,为真正的天变暗中蓄力。 张长庚回武昌了,因为荆州将军巴布尔带着驻防八旗官兵和家眷已经从燕京启程,下个月就会到达武昌。 作为湖广总督,张长庚有很多事要办。 新任靖西大将军康亲王杰书的前站人马也将陆续抵达武昌,这些人都需要张长庚接待。 最近的塘报除了荆州设满城和康亲王杰书主持平西山贼战事外,其它倒没什么大事,只云南方面吴三桂上书清廷说有蒙古人窥伺大理,又有水西土司安坤、乌撒土司安重圣等为伪明皮熊蛊惑起兵反清,特调总兵官马宝、吴国贵等率军前往剿灭。 王五分析吴三桂多半虚张声势,所为不过是想扩军并从清廷弄钱。 马宝、吴国贵他们回昆明后多半也受到吴三桂的责骂,此次领军去水西剿灭土司,应该属于流放性质的责罚。 毕竟,他们是自作主张配合明军对付陕西清军,这对于可能并不想反清的吴三桂而言应该是非常不高兴的事。 不给一定处置说不过去。 倒是有一個人事任命引起王五注意。 就是广西提督缐国安上书自请辞去官职,清廷因孙延龄为孔有德之婿,授其为镇守广西将军,代替缐国安统辖孔有德旧部。 王五记得这个孙延龄后来是响应吴三桂造清廷反的。 其在广西统领的是孔有德旧部,实际上应当是三藩之外的“第四藩”。 也就是说,几年后造康麻子反的四位主要人物除尚之信、耿精忠外,吴三桂、孙延龄都已经就位。 却是不知尚之信和耿精忠何时就位。 耿精忠又是否听说“天子分身火耳”的谶纬。 张长庚派了个工程副总指挥来。 是王五的熟人金冠三道台。 金道台在武昌时“附贼”,充当了王五鹰犬角色。 这次被张长庚派来充当工程“副总指挥”,估计是回不去武昌了。 金冠三到后就同尚未交印升任道台的荆州知府李文就满城工程做了实地测绘,最后二人制定了一个比较可行的满城工程规划方案。 王五听说规划方案初稿出来后,即带众人实地听取汇报。 “都统大人,下官和李知府的意见是在此地筑一界墙将荆州分为东西二城,东城即为满城,西城则为汉城。” 金冠三说的此地就是脚下,也就是荆州城的中央。 界墙跟城墙一样,于上面开南新门和北新门作为满城和汉城间进出的城门。 “东城内的荆州府衙可以改建为将军衙署,另将东城几处较大的宅院改为驻防副都统署用” 规划图纸中,原明朝首辅张居正的故宅也被划为旗领署。 李文补充道:“东城地势较高,对西城有居高临下之势,既便于监视汉城,也可不受洪水灾害影响。” 从方案图纸上来看,整个满城布局结构严整,功能区划鲜明有序。 北部是官署区,将军署居中,邻近承天寺,满城中部是兵丁驻防区,兵营布置完全符合朝廷规定。 城北驻镶黄、正黄;城东驻正白、镶白旗;城西驻正红、镶红旗;城南驻正蓝、镶蓝旗。 除此之外,满城内部街道都要重新清理,军事设施有一百多处。 八旗官兵演武厅则设在南门外汉城,骑兵马场则稍后在城外各县择选。 工程总造价初步估算需用银一百二十四万六千七百八十两。 有整有零。 王五将图纸随手还给金冠三,带人在城中策马跑了几圈后又叫将图纸拿过来,然后提笔在上面唰唰画了起来。 金冠三凑过来看,看着好像哨塔类的建筑。 “这叫炮楼,界墙上给我修十八座,其余三面城墙各修二十六座,每座炮楼要能容五十旗兵居住,至少十条大狼狗,炮楼里面最少给我放五门大炮” 就防御措施给出具体意见后,王五又说满城除界墙以外三面城墙的城门要全部封死,界墙也不开两个门,就开一个。 “满城安全是工程修建第一要务,倘若城门开的太多,易使汉奸混入。” 这个“汉奸”指的是汉人奸细。 第25章 修个三五十年 满城工程,王五不是一般重视,而是特别重视。 重视到接下来连着数天,他一门心思都钻研在满城工程上了。 工程规划方案图纸在其严苛要求下也是一改再改,最终在第六稿审定。 工程造价也因为王五要求的安全第一,质量第一的“双第一”要求下,增加到用银二百六十七万八千三百两。 比之前第一稿规划方案用银足足翻了一倍。 增加的用银主要是用在防御部署设施上。 最终方案光是修建的炮楼就多达108座,需要大炮260余门,其余各类附属防御措施林林总总近百处,每处至少需银三千余两。 满城的城墙高度也从原先的六米提高到八米,厚度更是比江宁、西安满城还要多三尺。 要求界墙的城砖必须使用条石,以糯米汁粘定成形,拿大炮都轰不塌的那种坚固,光此项开支就得多耗银十一万余两。 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要不是这年头没电,王五都恨不得在满城的城墙上拉上电网。 但就眼下效果来看,修建成功后的荆州满城可以用湖广第一坚城来形容。 真正坚不可破那种。 敌人想要攻破荆州满城,只有从外城一个方向攻入,除此,没有任何办法。 哪怕外城被敌人攻破,有固若金汤的界墙在,满城内的驻防八旗官兵就不虞有破城危险。 新方案,满城区域的街道改为纵横大结构,即十字形分布。 八旗以两旗为单位各驻一方,这种格局相较原先的布局有助于交通,且看着更加整齐。 炮营、箭亭、兵器库、堆拨房,演武厅,储备仓等一应军事设施全部配齐,为八旗子弟读书建的牛录官学也给配套了。 方方面面别人能想到的王五都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他也想到了,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从燕京千里迢迢来荆州的八旗子弟有“宾至如归”感。 安心在满城服役。 从而能在荆州真正扎下根来,成为大清拱卫荆襄的一颗钉子。 “两黄旗的义地在德胜门外凤凰台圈占,两蓝旗的义地在南纪门外圈占,其余四旗义地在华颜台圈占” 王五甚至连八旗官兵及家眷的死后安身之地都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得不说他为了这座满城绞尽脑汁,对得起大清,也对得起八旗子弟。 这规划方案,鳌拜来了也得竖个大拇指赞一声。 “怕是工部的人都没都统大人想的这么周全。” 荆州知府李文没想到汉军王都统竟然对造城这么有心得,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同时却也感到忧虑,因为按照都统大人的方案,这满城没個三五年怕是修不成。 “荆州满城是朝廷百年、千年大计,莫说修三五年,修三五十年也得修!” 王五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质疑他的方案。 最终稿的规划方案图纸已经送到武昌交总督张长庚审定,现在荆州方面要做的就是城中居民拆迁外移安置工作。 圈占为满城区域内大概住有汉民一万多户,需外迁总人口五万余。 但城中空置房屋并不多,只能勉强安置五六千人,也就是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外迁汉人能马上有新地方住。 其余外迁汉人只能住临时性的房屋,也就是用木头搭建的棚屋。 不想住棚屋的可以去其它地方居住,投亲什么的都行。 清廷给外迁汉人的补偿是极少的,市价一百两的房屋最多给二十两的样子。 至于什么租房补贴,账面上是有,但什么时候拨下款来,就谁也不知道了。 但工程必须马上动工,人也要马上迁走。 不是协商,而是强制。 不搬也得搬。 荆州如今是王五的地盘,又是他要打造的根据地,肯定不愿意动用自己的部队来强制汉人外迁。 所以在方案敲定后,他就当起甩手掌柜,不管不问了。 急得李知府团团转,因为靠衙门里的衙役怎么可能把几万人给赶走呢。 关于荆州要建满城,世代居住于此的汉人居民要被迁出的消息已经走漏,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几万要被外迁的汉人居民一下炸了。 每天围堵知府衙门的居民都有好几千人。 李文根本不敢动用人手不多的衙役强行驱逐居民,只能不断劝说百姓散去,说什么建满城是朝廷的大政策,希望百姓们能够理解,无条件支持朝廷的政策。 好话说尽也没用,百姓们就一个诉求,希望知府大人向上反应不要在荆州建满城,不要夺走他们世代居住的房屋。 “本官再跟你们说一次,这是朝廷的决策,八旗大兵驻防荆州也是来保护你们不受贼匪袭扰,舍小家为大家,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呢!” 嗓子都哑了的李知府情急之下说了句不应该说的话。 就是百姓们如果再闹,就是与朝廷作对,到时八旗大兵过来可就不像他知府大人这般好说话了。 结果险些酿成民变。 焦头烂额之下李知府只能派人翻墙请王都统派兵驱散刁民。 王五则是去长江钓鱼,压根不理睬知府的请求。 无奈之下,李知府只得派人去武昌向巡抚衙门、总督衙门告急求援。 张长庚和湖广巡抚杨茂勋一合计,决定派督标营兵前去荆州协助地方迁移百姓。 督标营兵多是外地的兵,用外地的兵来对付本地的百姓,这是官府惯用手段。 也是本地兵不得驻本地的原因之一。 就怕本地兵不忍下手,又或被本地百姓蛊惑。 谁知三千督标营兵刚从武昌出发,王五就发话了,说是外地兵绝不允许踏足荆州一步。 这可把张长庚气着了,火冒三丈杀到荆州,当面质问王五想干什么:“燕京的八旗兵和家眷都上路了,你这满城没动工不说,连城中的汉人都没迁出,你小子这是打算让八旗兵住长江吗!” 老张真是又气又急。 工程,他给了。 工程款,他也正在筹措。 甚至也同意了加固方案,虽说多用了些银子,可毕竟出发点是好的,朝廷那里也通得过。 可你小子现在却给他来这么一出,叫他怎么跟朝廷交待? 第26章 大人,该您出场了 “若不能让百姓有安居之所,八旗投长江喂王八又如何!” 老张兴师问罪的样子让王五不舒服,这不是他可以接受的风格。 更不高兴有人拿八旗来压他。 他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打八旗。 要不然,鳌拜兄弟和大玉儿祖孙能这么下本钱的招抚他么。 “我知你并非真心归顺我大清,可如今你既剃了发,多多少少表面功夫总要做一下吧?” 眼见王五这小子不吃硬的,老张只能舍下老脸软磨。 荆州满城是个大工程,一年半载肯定是完成不了的,时间修长一些多用一些银子朝廷不会怪罪,但前提是八旗官兵家眷得先住进来。 好比造间房子,你起码把地基先整出来吧。 清空满城汉人,就是打地基的意思。 没有地基,清廷是不可能答应,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王五想了想,态度也软和了下来,一脸为难表示不是他不肯打地基,实是朝廷对搬迁户的补偿太少,且荆州外城能容纳搬迁户入住的空置房屋太少,绝大部分搬迁户都得住到临时搭建的木头棚户中。 这棚户区什么情况,你老张心里没数? 夏天蚊蝇乱飞臭气熏天,冬天则是处处透风,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这都是权宜之计,待朝廷款子拨下,定叫荆州府集中修建一批房屋” 老张对相关情况早就摸熟,对搬迁户的困难也充分了解,问题不是他这个总督大人不想把事情办好,而是朝廷限令容不得耽搁。 也就是问题出在先搬迁还是先安置。 先安置前提是房子建好让搬迁户住进去,但这显然不可能。 一次给上万户建房子,三年也未必能建成。 只能先搬迁。 如此一来,只能先委屈一下搬迁户。 “实话跟你讲,这是荆州百姓赶上好年头,换作十年前哪这么多废话,不走大兵就得杀人。” “照你这么说,荆州的百姓还得感谢伱大清了?” “是我们大清。” “我不管大清还是大明,我只知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王五态度强硬,他不管燕京来多少八旗兵,反正不把荆州搬迁户安置好,任谁来都不好使。 为逼迫老张服软,闯王刀桌上重重一拍:“大不了我重上茅麓山,有本事叫你们朝廷,叫你们八旗来打我!” 老张真是无奈,长这么大没见过么降将这么横的! 上回他还跟自个说当官不发财,不如回家卖红薯呢。 相比王耀武再反,其它事都小事了,只得问王五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我想要什么,是百姓们要什么!” 王五给出三個意见。 一是先前朝廷给搬迁户的房屋补偿太低,应至少提高一倍; 二是每月着给搬迁户的一两三钱补贴提到高二两五钱。 三是给搬迁户在外城给予原先住宅面积双倍的宅基地。 老张算了算账,就按一万户来说,应给的房屋补偿款多出三十万两左右,租房补贴约多出二十万两左右,一下就是五十万两。 是笔不小的开支。 多给一倍的建房地倒是小事。 心一横,咬牙先答应,怎么着也不能让八旗兵没地住。 王五又提出个额外条件,就是在相关政策上再给搬迁户一些实际福利。 老张问具体哪些。 王五说比如搬迁户家有读书的童生考秀才的话,是不是可以给提一等,类似加个分。 二是搬迁户中有读过书却没工作的童生、秀才什么的,是不是可以在荆州府县各衙门给安排个工作。 三是搬迁户为了谋生在外城做小买卖,或跑货运什么的,衙门是不是也能给点相关照顾。 大概提了七八条。 于搬迁户都是相当有益的政策,都是张长庚权力范围内能办到的。 无伤大雅那种。 “都依你,都依你。” 老张急于请王五派兵协助府衙拆迁,一口全答应了下来。 “还有,” “还有?!” “对,这件事最重要,你不答应我就不答应。” “说!” 王五说了,张长庚脸都绿了,最后却还是咬牙同意了。 事急轻重,他还是懂的。 八旗兵进不了荆州,他这个湖广总督立马就得下台。 于是,围堵知府衙门的搬迁户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大家听我说,知府是汉官,他说了不算,这件事咱们得找八旗官!” 有人就问了:“我们荆州哪来八旗官的?” “有,怎么没了?” 那人朝人群外某处一指,“汉军正白旗都统王耀武大人就在咱们荆州!” 都统是个什么官,百姓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大官。 众口相传之下,人群立时激动朝城外涌去,皆是去求八旗王都统给百姓做主的。 正与随员进城的王五当场被人群围住,面对百姓们的哭喊和诉求,王五不禁眉头微皱对人群道:“乡亲们的遭遇本都统已经知道了,但是建满城是朝廷大政,不是本都统能阻止或能改变的,还请大伙回去好生和地方官协商” 人群听了王五这话,非但没散反而把王五围的更紧,都说地方官根本不管他们死活,去求也没用,如今这荆州能给百姓做主的除了您王都统就没别人了。 “求都统大人给百姓做主!” 不知道是谁带头突然就给王五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从城门上方望去,怕是万人都不止。 “求都统大人给百姓做主!” 望着黑压压跪在自己面前的人群,王五心中动容,几次欲说这事他问不了,可每次欲要开口时都被百姓们恳求的目光生生咽住。 是啊,这荆州,他王耀武不给百姓们做主,还能有谁! 念及于此,不由咬牙喝道:“总督大人马上就要到荆州,我王耀武拼着这个都统不做也要给大伙做这个主!” 言罢,打马就要代表百姓去向总督请愿。 人群立时有人振臂高呼:“王都统为大伙去求总督,大伙可不能让王都统一人去,都去,都去!” 霎那间,黑压压的人群紧随王五之后向着城东而去。 城东某处,徐霖见差不多了,上前提醒一脸铁青色的总督大人:“大人,该您出场了。” 第27章 与贼共舞 老张感觉自己就是个棒槌。 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的那种棒槌。 工程是他的,工程款也是他的,什么福利政策全是他的,甚至朝廷的压力也是他来顶,结果到了最后他倒是个唱黑脸的,好处全叫王五那小子得了去。 你说气不气人! 王五想干什么? 不就是想趁满城搬迁这事邀买荆州人心么! 有了人心这小子想干嘛? 用屁股想也知道。 要不是自个年纪大了,退休金有了着落,老张定以死抗争。 其实仔细想想,“与贼共舞”也挺好,真要死心眼给大清卖命,临了多半落個洪承畴的下场。 提起洪承畴,老张更委屈了。 人洪承畴好歹还得了个三等阿达哈哈番爵位,他呢? 同样给大清卖了二十年命,如今除了太子少保、兵部尚书的虚衔,连个传给儿孙的爵位也没有呢。 最气人的是,王五个狗乐的都有个能传四世的三等阿达哈哈番爵位呢! 这叫什么事? 难怪最近老有人说什么早投降不如晚投降,晚投降不如不投降。 细品之下,真心叫人满肚子不是滋味。 所以,是朝廷对不住他张长庚,不是他张长庚对不住朝廷,眼面前虽说他张长庚有“纵贼”与虎谋皮之势,但归根结底这不都满洲人自个惹出来的么。 要不是穆里玛瞎指挥,能冒出狗乐的来胡搅蛮缠? 你穆里玛当朝辅臣亲弟弟都不要脸跟贼议和,私下出卖大清利益,那他一个假泰君那么认真做什么? 这么一想,老张心气就平缓了许多。 上轿之后命打起总督卤薄大张声势奔荆州而去。 坐了一会,屁股不得劲,想想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半响,光秃秃的脑门一拍。 没看剧本呢! 赶紧把那小子用白纸写的几行剧本拿出来看,免得等会演错了又叫那小子埋汰。 不出意外,总督大人的依仗队在离荆州还有八里地被百姓围了。 人山人海,黑压压的,看着都吓人。 要不是身边有兵,老张能立马弃轿跑人。 人群前面,一脸铁骨铮铮为民请愿样子的带头人不是王五又是谁。 按剧本,王五演了一次强项令,上前代表荆州数万搬迁户恳求总督大人上书朝廷罢撤满城。 结果自是遭到总督大人的怒斥。 王五不甘心,据理力争,却被怒极的总督大人命人当众打了三十大板。 为了荆州数万百姓利益,王五硬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打完却是继续力争,终是换得总督大人松口,却不是同意上书朝廷罢撤满城,而是同意给搬迁户的补偿提高一倍,同时在其它政策方面给予搬迁户一定照顾。 拖着被打的身体,王五来到众人面前,忍痛将自己替众人争取来的利益当众宣布。 “谢都统大人为我等做主!” 人群听了都统大人给他们争取的好处,“哗啦啦”的再次跪了下来。 修建满城供八旗兵驻防是朝廷大政,搬迁户知道无法改变,到衙门闹只是想让自己的损失小一点。 如今王都统拼着被总督大人杖责,被朝廷训斥的压力替他们争取比原先好一倍的条件,他们总不能真不识好歹。 不少家中有读书子弟的搬迁户想到可以科举加分,府县衙门上班的福利,哪里还有半点抗拒之心,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腾地。 因为,这些福利政策是长远利益,比之眼前利益要大得多。 不答应? 真要换八旗大兵与他们直接对话,那怕是得人头滚滚。 “都统大人,草民谢三给您磕头了!” 一个壮年搬迁户激动的跪下不由分说就给为他们做主的都统大人磕了三个响头。 人群见状,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磕了。 “起来,大家快起来!” 王五不住的将身边跪下磕头的搬迁户们扶起,眼含热泪对众人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王耀武虽是朝廷任命的汉军都统,也是荆州总兵,但我知道只有同百姓们站在一起,时刻为百姓们着想,军民一家亲,我这官才能当的踏实,当的安心。” 这番话说的就连张长庚都不由动容,对人群中邀买人心的狗乐的不禁高看一眼,暗道此子将来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太祖皇帝。 旋即一凛,荒唐,他怎么能这个想法呢! 此子最多就是第二个吴三桂。 这时人群又有人提出一个顾虑来:“都统大人,朝廷的大政我们拦不得,我们也愿为朝廷大政牺牲,可八旗大兵一旦入驻荆州,只怕我等汉人” 大意是怕八旗兵来了荆州,汉人的日子会不好过。 有关各地满城旗人欺压汉人的事,屡见不鲜。 都说旗兵益无忌惮,聚集营中无赖,经常出城寻衅滋事,汉人稍不如他们意就会被他们纠党持械殴打,有甚者直接当街殴打致死。汉人忍气吞声不敢告官,因为地方官明知旗人不对亦拿旗人无可奈何。 而外城汉人做买卖都要给满城的旗人交保护费,不交,买卖就甭想开,开了也做不长久。 总之,各地满城的旗兵、旗人甚至连旗人的家奴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往往视汉人性命如草芥。 此事一说,人群顿时哗然一片,一想到今后得生活在旗人阴影中,百姓都是苦不堪言。 不少人甚至生出离开荆州转投他乡的念头。 张长庚听在耳中也是眉头微皱,此类事情他见的多了,但只能暗叹一声,因为这事他也没办法。 最多就是告到他这里,给苦主多些银两补偿。 一命换一命的判法,他这个湖广总督也判不出。 判了,燕京的刑部也通不过。 旗人杀汉人,有减等和换刑特权,律法不修,他贵为总督又能如何。 这大清,归根结底是旗人的大清,不是汉人的。 却听狗乐的在那大言不惭:“大伙放心,若有旗人欺压尔等,官府处置不公皆可来找王某。汉官不敢为你们做主,我这个八旗都统却敢!” 言罢,对左右随员喝道:“尔等都听好了,今后凡汉人来见本都统者一律容进,敢有阻拦者军法从事!” 第28章 替吴三桂造势 搬迁户的补偿条件提高一倍后虽仍不足以补其损失,但满城建设乃朝廷大政,不是不愿意就能不搬的。 前番满洲大兵虽在西山吃了大败仗,但自有辽事以来满洲大兵的威风犹在,动辄屠城的事迹很是骇人,因而纵是搬迁户心中有一万个不舍,也不得不在官府的安排下开始动迁。 房子和命谁重,搬迁户们还是能掂量得出的。 更何况人王都统拼着被总督大人打板子给他们争取到提高一倍,以及若干福利,再闹的话就有点不知好歹了。 几万人搬迁是个大工程,荆州府衙人手有限,应荆州知府李文请求,王五派出三千兵丁协助地方进行搬迁工作。 带队的是田文和张天放。 主要是负责对满城区域内应予拆毁的房屋拆除,以及帮助百姓搬家。 出发前,王五开了一次动员大会,会中提出一个要求,就是搬迁过程中他的兵绝不拿百姓的东西,甚至渴了都得喝自备水。 谁要是违反这一军纪,必定军法从事。 此举赢得数万搬迁户一致称赞,都说有王都统在,日子就算困难些这心也是安的。 不少搬迁户家中的年轻子弟见王都统的兵不扰民,不害民,不由心生向往。 王五也没闲着,领着左公铉等人带到荆州的几千民夫到城外伐木,好帮助搬迁户在外城搭建临时住处。 忙的是不可开交。 过去是带头冲杀在前,现在则是带头在前干活。 浑无半分汉军都统、荆州总兵的架子。 在此期间,张长庚拨付的第一批工程款到账,现银三十万两。 是挪的军费。 这笔款子原本应是用于修补前番被王五带兵摧毁的两道封锁线,现因荆州满城建设不得不暂时挪过来。 不排除老张挪用军费时脑海曾闪现王五说过的那八個字——“战事越久,钞票越有。” 有些事不能细琢磨,一琢磨原本不在理的地方就在理了。 好比一棵摇钱树,缺钱了摇一摇就有。 夔东战事就是这棵摇钱树,你把明军剿灭了,就等于把这棵摇钱树的根给拔了,朝廷怎么可能还每年往夔东砸大笔银子。 对士兵而言,战时工资同和平时期工资是不同的。 拿战时工资又不用真的拼命,士兵们肯定是举双手拥护。 对军官而言,能捞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甚至升官的机会也更多。 很多时候升官不一定要真的卖命,只要上下形成一个潜规则,升官往往就是动动笔的事。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说了上千年,能没道理? 绿营前身是什么? 就是明军! 真把山里的明军剿光了,没仗打了,清廷还能继续养着几十万前明军? 不可能的。 促使张长庚开始“琢磨”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刚刚收到消息,病重的四川总督李国英上疏朝廷,认为四川全省已经平定,夔东地区明军也不过几千人,因此不必保留太多军队,请朝廷将四川绿营九万六千兵额裁撤一半,全省只留四万五千人。 要按这一办法,湖广目前营兵额定是六万八千人,加上外省在湖广援剿的客兵三万,裁撤一半意味着至少四万绿营兵得脱下兵服回家种田。 兵少了,饷就少。 饷少了,上上下下吃什么,喝什么? 难不成真拿那点死工资? 朝廷那边暂时没给出是否同意裁撤四川绿营的意见,张长庚却认为多半板上钉钉了,因为这是李国英的提议。 相比他这个湖广总督,朝廷更信任李国英这个四川总督,这三年对夔东明军的战事也一直是四川方面主导。 不过在外人看来,李国英此举是想替朝廷节省军费开支,让几万拿刀的营兵回乡拿锄头搞生产建设,以复民力。 张长庚却认为李国英这是给吴三桂挖坑。 因为四川绿营多数人马都是吴三桂的人在指挥。 这裁军,其实裁的就是吴三桂的军。 说不定很快朝廷就要对云贵、四川的将领进行调整。 毕竟,朝廷防吴之心胜于防明。 果不其然,很快塘报就传来,朝廷同意李国英的裁兵方案,同时调吴三桂部将严自明为广东提督,刘进忠为潮州总兵,王进功为福建提督,马宁为山东提督。 这四人都是吴三桂手下忠勇、义勇营的总兵官。 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等人未调动,可能是因为“西山贼”未除尚需这些人出力原因。 如此明显的人事调动,不知吴三桂是否还能忍得住。 想了想后,张长庚将情况通报了王五。 正在帮助荆州搬迁户砍木头的王五看到通报后,不由冷笑一声对身边的田文道:“这是阳谋,推恩令。”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广东是尚可喜的地盘,福建是耿继茂的地盘,山东则在京畿眼皮底下,所以这四个吴三桂的亲信将领调任看着是升官,实际过去后都是光杆司令。 就算有实权,远离吴三桂又是提督又是总兵的,吴三桂真要造反,这四人难道还真愿意冒风险响应他不成? 人一旦离开了原属的团体到另一处生活工作,那对原团体的归属感必然会下降。 王五猜测下一步清廷有可能往云贵川安插钉子户了。 印象中吴三桂起兵时杀过一个云南巡抚,那就是清廷插过去的钉子。 至于李国英裁撤四川绿营一事,王五的看法同张长庚不同。 老张认为李国英是在给吴三桂挖坑,王五却认为这是李国英替吴三桂在打掩护。 只要郑蛟麟那帮吴三桂的嫡系将领仍把控四川绿营,那裁撤的必然是老弱病残以及非嫡系。 所以这个裁撤只会让吴三桂的人对四川绿营的掌控更强,而非削弱。 对山里的三位老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因为四川绿营是四万五千人还是九万人,明军都打不过。 当日马宝带领的三千人倘若摆开架势打,王五自认他那一千五百人毫无胜算。 双方的装备和素质差距太大。 多年封锁让明军将士普遍营养不良,兵员也基本“老龄化”,根本不是有源源补充的“青壮”清军的对手。 所以眼下除了把荆州满城这座大监狱修起来以应付清廷外,当务之急就是扩军、练军、强军。 请张长庚配合演那么出戏,确是邀买人心,以赢得荆州民众支持。 只有民众支持他这个王都统,才会让自家子弟投他王都统。 如同“旗下奴”计划,都是打造军事集团的手段。 清廷给王五部是三个牛录汉军编制。 也就是说王五这个汉军都统真正能够指挥的汉军旗兵最多一千人,其余随他一块降清的明军只能改编为荆州绿营。 账面上,穆里玛为了吹嘘自己的招抚之功,给清廷上奏随王五降清的伪兵有八千余人,实际王五手头最多五千人。 就这五千人中还有两千多是在兴山收纳的民夫以及一些降兵,未经训练前纯粹是凑人头充数。 真正的嫡系兵,也就是从山里带出来的只有两千多人。 除这五千人外,就是左公铉带到荆州的七千多民夫。 也就是说王五现在手头真正指挥得动的兵力约在一万两千余人。 而荆州总兵实辖标兵营为三千人,再算上三个牛录的汉军八旗兵,清廷能给王五买的单就是四千人。 余下八千人真降清的话就应该马上解散。 不解散就得王五自个想办法养着,且在名义上必须有正规途径。 不管是乡勇还是团练,又或衙门的衙役,下乡收粮收税的督导队,哪怕是城市管理人员,只要有名义让人表面挑不出理来,都能蒙混过去。 荆州水营是湖广水师正规编制,能够帮助王五解决三千人编制。 其余五千人就得开动脑筋了。 怎么个弄法,他已有初步计划,只待把两万多旗人圈起来就着手。 老张拨下来的三十万两,王五没动,分文未动全交给荆州知府李文用于给搬迁户的补偿。 为防李文及其手下官吏中饱私囊,又让工程副总指挥金冠三全程监督,务必做到每笔账都要对上人。 经几天突击搬迁,基本完成满城区域的“无人化”,并拆毁影响规划建设的房屋862间,整体上达到了十字框架结构。 分为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也就是纵横有序,便于管理同时,也方便旗民生活。 用心良苦。 最重要的界墙今年肯定是建不好的,但必须马上动工,相关人员用石灰标出一道长约三里长的直线,上面遍插八旗。 线东就是满城,线西则是汉城。 界墙没建起来前,这条石灰线就是荆州城中旗汉分治的界桩。 旗人可以越界,汉人越界者死。 当然,这是理论上。 荆州毕竟不同于西安、江宁、杭州、福州等地,要结合本地实际情况。 王五希望巴布尔这个荆州将军是个好说话的,因为他打算给这位将军大人送一万两见面礼,以后双方和平共处是最好的。 就是你在满城当你的将军,我在外城当我的总兵,井水不犯河水。 可巴将军要是有什么不切实际想法,王五也不能惯着。 两万多服刑犯在手中,王五还真不怕燕京那边敢对他动武。 矛盾论很实用。 只要鳌拜和大玉儿祖孙的矛盾一直存在,那就能压过他与燕京的矛盾。 老张那边来消息说第一批驻防荆州的八旗兵及家眷六千余人已经到达河南境内,最迟半个月就能抵达荆州。 两黄和两白旗的。 带队的是前锋统领赉塔,出身正白旗满洲。 这个赉塔据张长庚说很有来头,十几时岁就因对明作战有功授前锋侍卫,打过李自成,也打过史可法,也打过李定国、郑森,是在世的几个太宗时期名将之一。 王五的理解是燕京无人可用,这才把没死的老家伙拉出来。 老张希望王五能先将四旗官兵住处及相关衙署确定,另外生活方面都要安排到位,这样八旗兵到后就能直接入住,不致于手忙脚乱。 “按总督大人意思办,将一区和二区分给两黄和两白,统一监视居住。” 王五如此吩咐金冠三。 “监视居住?” 金冠三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王五没解释,只要他安排就行。 其出任汉军正白旗都统以及实任荆州总兵的相关手续和印信,都由赉塔带来。 也就是赉塔没到之前,王五这个汉军都统实际只是挂名。 工程发包工作也要启动了,这么大的工程王五一个人吃不下,也不可能让他的士兵去干建筑工。 正考虑如何发包时,老张又派人来了。 王五以为八旗兵提前到了,没想老张说抓了一个明朝奸细,并从其身上搜出明朝各省总督、巡抚、提督书信,包括这些人的官封、印信、花押、图章。 做的都很真,非专业人员压根看不出假来。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发现是一封血书。 这封血书不是写给别人,而是写给平西王吴三桂的。 大意是满洲八旗新败于西山,又闻韩王定武传檄天下正衣冠、复燕京为中国之主,故天下反清之士闻之无不鼓舞,皆欲同心驱逐满清 蓟国公(吴三桂)当年降清乃迫不得已,值之反清大好时机,若蓟国公愿出兵北伐以临中原,天下必定响应,届时衣冠可正,社稷可复,蓟国公为中国主未尝不可云云。 写这封血书的人叫查如龙,弘光朝礼部官员,后流落江湖以反清复明为己志,一直到处活动。 被抓的奸细则是他的书童。 查如龙是想让书童将血书送到云南昆明平西王府,没想这个书童行事不密在武昌被衙门的人给抓了。 张长庚得知此事亲自审问这个书童,从而获知乃是查如龙指使。 但他未将此事上报朝廷,而是报到了王五这里,“请示”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查如龙。 替老张过来传话的是跟随其二十年的老家人张全忠。 见王五沉吟不语,张全忠道:“我家大人的意思若都统大人不欲此事为人所知,可秘密处决查氏主仆,只当此事未曾发生。” 王五听后却果断摆手道:“你回去跟你家大人说,此事当上报朝廷公之于众,绝不可隐瞒不报!” 第29章 平西王的进度条 “这个查如龙是个义士,要是如实上报清廷,此人必定难活。” 正好过来有事的赵进忠听说此事后,觉得这样做不对,弄不好那个查如龙会被清廷凌迟。 他们虽剃发降清,但对清廷并非真心归顺,如此,怎么能出卖反清的义士呢。 因而赵进忠认为头这样做有些过份。 “这個查如龙是个行事不密之人,如此机密大事竟叫一书童来办,且将伪造督抚大印俱交于书童带在身上,自个却躲起来不见人,我看这人不是能做大事的人。” 王五对查如龙的评价应该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作所为跟雍正年间的秀才曾静很相似。 这个曾靖就是派其学生致信时为川陕总督的岳钟琪,一面对雍正极尽责骂之词,一面以岳飞抗金的事迹激励岳钟琪,劝岳掉转枪头指向金人后裔满人,为宋、明二朝复仇。 结果岳钟琪假装同意,骗出口供,反过来抓捕二人,从而引发有名的文狱大案吕留良案。 将查如龙比照曾静,将吴三桂比照岳钟琪,事情便如同一个模版。 明亡以来,策反一直是致力于复明的明朝遗民惯用手段。 十五年前,这个策反工作达到鼎峰,引发了绿营大反正。 郑军入长江时,也有大量绿营官兵被明朝文人策反。 尤其水师方面更是策反重灾区。 只是当时策反能起效果是因为明清究竟谁主江山尚未定局,因而投机摇摆分子众多。 现时策反,就有点太过异想天开了。 这个查如龙也太过大意,如此重要之事本人不亲自出面,只要书童替其活动,不知是惜命还是真以为一道血书就能让吴三桂举旗造反。 如查如龙这般不肯为清廷所用的明朝官员和文人尚有很多,有同查如龙一样暗中密谋反清的,也有隐居于山林之中以明朝遗民自居的。 这些人应当算一股政治力量,只这股政治力量于明清交替间所起作用有限,且因过去派系原因彼此无法团结,甚至于现在还有阉党、东林之争。 故王五不打算派人同这股政治力量接触,请他来荆州请你游长江的,因为这样做于反清并无大的帮助,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人请过来了,你不仅要供着,还得听着。 但那些人的主张能听么? 你不听,那些人就会失望,一失望反过来就会对你心生不满。 门生故旧一通书信往来,王五的名声必定要臭。 更何况他出身顺营,在那些正统明朝遗民眼中,也脱不开一个“贼”字。 所以另起炉灶单干,才是正确的道路。 顺也好,明也好,东林也好阉党也好,桂也好、唐也好、鲁也好,统统扫进历史垃圾堆。 荆州,就一面大旗,一个意志。 “这封血书到吴三桂手中后,你认为吴三桂会怎么做?” 王五知道赵进忠的意思,他虽对明朝遗民敬而远之,但也不是真的要帮清廷对付这股力量,更不可能亲手绞杀这些民间反清义士。 正如他当初就是因为不想随锁彦龙杀老卒才走上抗清之路般。 赵进忠想了半天,道:“多半如实上报。” 原因是吴三桂要真有心反清的话,两个月前就应该起兵了,而不是继续在昆明装乌龟。 所以,一封血书怎么可能让吴三桂反呢。 王五点了点头:“吴三桂为了洗脱谋反嫌疑,肯定把人交给清廷,这封血书就起不到任何效果,清廷为了安抚吴三桂也必将此事淡化处理,但这不是我想要的。” 王五想要的是让清廷同吴三桂之间的矛盾加剧,从而促使吴三桂提前起兵,所以他让老张如实将血书案向清廷奏报。 赵进忠疑惑道:“可这血书压根没送过去,清廷怎会猜疑吴三桂?” “妙就妙在血书没送过去。” 王五笑了笑,“血书要是送过去,反而就没有意义了。” 赵进忠听明白此中道理,却道:“单以血书而言,其实跟吴三桂没有关系,因为他压根不知情。” 王五听后反问赵进忠道:“你从这封血书中看到的是什么?” 赵进忠不加思索:“当然是这个查如龙想劝吴三桂反清了。” 王五却摇了摇头:“不,是人心。” 说白了,就是如今天下反清之士的人心在吴三桂身上。 或者说,吴三桂是天下所有反清复明之士唯一的希望。 要不然何以查如龙不将血书送给他王耀武,反而要送给千里之外的吴三桂呢。 相比取得西山大捷又降了清的王五,吴三桂这个清廷的藩镇王更被明朝遗民看重。 “这个查如龙只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他的血书被查获了,其他人呢?有一封就有两封,有一个劝反的就有一百个、一千个劝反的。” 只要清廷坚信明朝那帮人全都要向吴三桂靠拢,那对吴三桂采取的措施力度必然会不断加强。 好比一条短视频,不加快正常看的话要十分钟。 但进度条拉快的话,这个视频只需要五分钟就能看完。 王五让张长庚如实上报血书案,就是在做快进工作。 赵进忠听后没再说什么,只让头能想办法保住查如龙。 王五想了想,提笔给武昌的老张写了封信,意思以湖广总督衙门名义派兵抓捕查如龙,但事先将消息走漏,查如龙不傻的话,就应该马上转移躲到别处去。 但要是查如龙不肯走非要做烈士牺牲,那王五也没办法。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更能让清廷对吴三桂如鲠在喉。 至于查如龙的那个书童,倒是可以给其定一个主动揭发的功劳,反正案子是由老张审的,也由老张上报,怎么定性只是笔头动一动的事。 信中还请老张帮忙物色几个胆大的投机官员,鼓动他们上书揭发吴三桂擅自用权,随便选任云南官吏有碍国体,必有异志,请朝廷早为防备之类的。 信发出后,这才问赵进忠找他何事。 赵进忠叹了口气,说是刚收到消息,虎帅兵败竹山,总兵王加录、文良桂、张士秀以下千余官兵阵亡。 击败明军的是新近调任陕西提督的原署重庆总兵陈福。 第30章 造吴三桂的谣 接替畏罪自杀的王一正出任陕西提督的陈福,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此人是明崇祯朝的武举,顺治二年清军刚刚平定陕西时,陈福以武举降清,此后二十年一直替清廷南征北战,去年因讨刘体纯、郝摇旗之功被加右都督衔,擢成都副将,再署重庆总兵。 陈福能调任陕西迁升提督,得益于李国英对其举荐。 陕西提督王一正兵败畏罪自杀后,鳌拜曾以皇帝名义下旨李国英,问何人能担当陕西局面。 病重中的李国英推荐的就是陈福。 说陈福历来忠义,领军师行向来有进无退,每战更敢为先,虽死不挠,朝廷若大用之,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陕西总督白如梅向朝廷推荐的提督人选则是督标副将王进宝,此人年轻时精于骑射,曾随陕甘总督孟乔芳讨平河西回人起义,又曾随洪承畴南征,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将。 鳌拜一开始选定的陕西提督人选也是王进宝,只月前厄鲁特蒙古以到大草滩驻牧为名兵临陕北,王进宝需监修永固城防备蒙古人,根本抽不开身到夔东主持军务,遂用李国英推荐的陈福为陕西提督。 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则是陈福与忠贞营有血海深仇。 其父陈德明原是明朝榆林副将,在镇压李自成起义军时被李自成斩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故陈福对顺军改编的明忠贞营恨之入骨,两年前李来亨、刘体纯主持的西线反击战中,就是陈福主动向总督李国英请缨,带领几百清军死士乔装为明军潜入明军后方破坏其粮道,袭杀明军各部之间的联络使者,导致围城的明军因缺粮军心不稳,遂为李国英所败。 已到重庆就任总兵的陈福在收到朝廷调令后,只带随员十数人便直奔前线而去。 在得知西安将军富喀禅决定放弃竹山城这一重地后,陈福力陈不可弃守,因为竹山城是陕西清军切入夔东的重要据点,放弃竹山城就意味陕西清军防线要全线后移至少百里。 弃容易,再想复就难了。 陕西巡抚贾汉复也认为不能轻弃竹山,其提醒富喀禅朝廷已派康亲王杰书接替穆里玛为靖西将军,若康亲王到前线后发现陕西这边一退百里,恐为康亲王所轻。 富喀禅思量再三,同意不放弃竹山城,但却不敢派八旗兵入驻,因为他手下的八旗兵都叫明军剁手剁怕了。 现如今整个西安驻防八旗能动用的旗丁和披甲人不到两千,再难如之前一样深入前线。 陈福便请将竹山防务交由他主持,后又亲自带兵五千前往竹山。 此时竹山城实际已经被明军收复,但明军方面以为陕西清军经此重创会全线收缩,故而只在竹山驻了不到一千人。 陈福在探知城中明军兵力不多后也未强攻,而是命数十敢死之士混在羊群中向竹山靠近,待城中明军疑惑之余突然奔出手持尖刃夺下城门。 大队清军随后掩杀而入,城内明军拼死抵抗终因敌众我寡不得不从城中突围。 得知竹山城再次被清军占去,虎帅李来亨与袁宗第亲督六千兵马围攻竹山。 这六千人中降军就占了一半。 一开始明军士气很是高昂,将士冒着城内清军箭矢、铳子攀墙猛攻,但城中清军在陈福指挥下顽强抵抗,明军三次攻城皆被清军迫退。 见强攻无法夺城,李来亨便欲暂停攻势,待后方将缴获的清军大炮运来。 节骨眼上,前番降明的绿营兵突然于营中生乱,导致明军大溃,阵亡官兵千余人,负伤者也是众多。 此战,直接让三位老帅先前制定的出汉中图陕西的战略扼死胎腹之中。 若非陆续收复了不少失地,恐根据地就此沦陷。 了解过竹山之战的详情后,王五也没什么好说,只能叹息一声。 纵那些降军不作乱,以根据地这点兵力强行去撞清军的坚城,也是智者所不为。 当初他带领巫山明军残部拼死突破的只是木头打造的排桩防线,真要让他去攻打清军驻守的城池也是不能。 “你派人购买一些药材、金创药什么的送到牛万程那里,请老牛把东西从小道送上山。” 王五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不知为何,竹山之败倒让他难得轻松下来。 因为,此战至少能让三位老帅和根据地主战的将士重新评估敌我实力对比,将不切实际的进攻改为相对有效的防守,如此,有自己暗中支援,撑上一两年绰绰有余。 武昌那边老张原则上答应了王五信中请求,对于查如龙的抓捕走個过场。 至于找几个上书痛陈吴三桂野心和三藩于大清危害的“正直”官员,更是没有任何难度,因为天下人都知道清廷猜忌吴三桂。 天下人也都认为吴三桂一定会造大清反。 可能,就吴三桂自个稀里糊涂吧。 用鳌拜的话讲,真就是个富家翁。 不过老张似乎也从血书案中嗅到了什么,因此让张全忠过来跟王五要钱。 不多,三万两。 钱,王五可以给,但他得知道老张跟他要钱干什么。 老张回信说是让人在京中活动活动。 就是花钱让燕京的御史上书弹劾吴三桂,鸡蛋里挑骨头那种弹劾,总之,要形成一股舆潮,助推吴三桂起兵。 想要最终起效果,没个两三年肯定不行。 没钱也不行。 不管怎么说吴三桂都是大清的亲王,一般官员还真没几个吃饱了撑的跟亲王过不去。 除非,有人给钱。 “还不如直接造谣呢。” 王五觉得拿钱砸言官御史起不到多大价值,不如拿钱请人编吴三桂的童谣,离奇身世,各种乱七八遭的谣言。 什么平西王府窗外老有狐狸叫,王府的井里有只背上画着图的老王八,吴三桂在京里的老宅地砖突然炸裂,里面有金刀玉玺,有巡夜的晚上看到平西王府上空有长角的长虫在盘旋什么的。 喜闻乐道,神神怪怪的东西传播起来比言官正儿八经上书更致命。 第31章 湖广最大的老赖 考虑促反吴三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王五终是给了老张三万两用以燕京活动,有枣没枣先打它几杆再说。 不过这三万两不是现银,而是让老张从满城的工程款中扣。 老张气得大骂王五鼠目寸光,难道不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么。 吴三桂不反,你在荆州干的这些事迟早要被人捅出来,届时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骂完,命亲信带五千两进京活动,给王五这边账还是报的三万两。 满城建设相关工程发包由金冠三主持,目前参与工程建设的是归州夏知州的小舅子王某,千总汪泰来的表侄宋某,以及老张的外甥章某等。 根据工程进度,王五将界墙工程和相关土方发包给了老张外甥章某; 将满城军事设施及相关营房建设工程给了夏知州的小舅子王某; 又将满城排污工程、衙署装修工程、炮楼修建工程交给了千总汪泰来的表侄宋某。 自己并未从中替人承揽具体工程,更没有从中谋利,但要求武昌那边必须把工程款先解到他这里,再由他根据工程进度拨付相关款项。 只是老张那边工程款迟迟不能拨下,倒不是老张有意拖延工程进度,而是燕京户部没有及时拨款,而总督衙门的藩库存银又被王五洗劫一空,导致老张短期内根本筹不了太多银子。 先前筹的三十万两还是挪的军费,这事不被人揭发出来是小事,一旦被揭发就有嘴说不清了。 不得已只好行文湖广巡抚衙门、偏沅巡抚衙门,郧阳巡抚衙门,要求各衙门先行筹措不低于二十万两的工程款。 偏沅(湖南)那边要好一些,湖广和郧阳是直接承担西山战事所需,三年来收上来的赋税除交给朝廷外基本都消耗在西山战事。 尤其郧阳所辖五道八府更是穷的叮当响,人口都不如一个荆州府,不管是军费开支还是官吏衙门运转费用都要靠上面“协饷”,根本就没有能力承担这笔二十万两的工程转移支付金。 武昌这边却将满城修建工程当成今年头等要事,张长庚甚至一连两道咨文送到郧阳,催问何以款项迟迟不至。 郧阳巡抚胡全才是明朝崇祯年间的进士,在崇祯朝官至兵部主事,顺治元年降清后随固山额真叶臣平定山西,此后一直在西北为官。 做过陕西汉羌道,擢宁夏巡抚,后经洪承畴举荐从征湖南,抚治郧阳,提督军务。 是个文武双全且有些脾气的抚台大人。 胡于郧阳巡抚任上已经九年,比之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任期都长,加之巡抚虽比总督低一级,但并不是总督的直接下属,因此胡全才一气之下上奏朝廷说荆州满城何以需银二百万两,根据各地修建满城经验,只需要将满城区域所属汉人迁走,于城中增建一道界墙即可。 满打满算,也用不到五十万两。 言下之意工程造价明显有问题,可能存在贪污,甚至不排除官吏上下勾结欺瞒朝廷的“窝案”。 矛头直指张长庚。 这可把老张吓坏了,赶紧将王五审定的满城修造方案及相关预算造价清单副本呈递燕京,供户部和工部核审。 并指江宁、西安、杭州等满城修造时耗银都不到百万两,是因为这些地方原本就是明朝重镇,城墙坚固,城中设施相对较全。 而荆州城国初大兵曾与明军忠贞营在此进行两次荆州战役,导致城墙损毁严重,城中设施更是残缺。 顺治七年长江大水更是一度淹没城中三分之二地区,由此导致荆州满城修造是从零开始,加之荆州乃湖广重镇,控扼长江,于军事上极其重要,将来有事可以荆州阻敌于江南,因此有必要增修大量军事设施,如此自然导致开支增加。 折子中虽未明指将来有事是什么事,阻敌于江南又阻的什么敌,但燕京朝廷中的大员哪個看不出所指何人。 鳌拜是第一个看到张长庚奏疏的。 他让人将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马尔塞、兵部尚书噶褚哈找来,询问三人荆州满城造价用银是否合适,郧阳巡抚胡全才指造价涉嫌虚报谎报有无可能。 这方面最有发言权的肯定是工部尚书济世了。 湖广将荆州满城修建方案和预算清单送上来后,工部就组织相关官员核算过,最后得出按此方案修建的话,最多用银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两。 而现在湖广方面报上来的造价银却高达二百六十万两,足足增加了一百一十万两,故不排除这个造价有问题。 “也就是说张长庚跟朝廷多报了一百一十万两?” 鳌拜眉头大皱,自他独掌朝政以来对吏治就比较重视,强调对贪污腐败必须严惩,就是绝不容忍,发现一个抓一个,抓一个就要杀一个,以使前明留下的这些官员能够用心实事为大清做事。 因此计划往各省派两名钦差,专设钦差衙门于督抚衙署之旁,准各地官吏、百姓往钦差处揭发举报。 揭发一经查证属实,则各省钦差立行拘人解到燕京部议下狱。 目前,已向北直隶、山东、河南、江南四省派出钦差八人,地方经整顿吏治果然大为清明,涌现一批廉吏。 计划于年底前再向湖广、两广、福建、陕西、宁夏、山西等省派出钦差,争取三年内将钦差派谴定形以为制度。 鳌拜的意思是派到各省的钦差品级不低于当地督抚,具有独立衙门,独立办案人员,且直接向辅臣汇报。 但不干涉地方军务、政务,只监管包括督抚在内的一应官吏。 制度十分好,也十分有效,就是对地方大员而言如同多了个婆婆,而且此制一旦成形,便等于辅臣在朝廷之外又多了一个可以挟制地方督抚的渠道,因而推行过程中阻力不少,但在鳌拜铁腕手段下,全面推开也就今年或明年的事。 如果张长庚的确向朝廷多报一百多万两的工程修建款,鳌拜必然派员去湖广调查,哪怕张长庚暗中向他鳌少保递交了“投名状”,也不可姑息这等巨贪。 兵部尚书噶褚哈提出自己的看法,就是工程造价历来预算都不固定,浮动很大,原因有多方面,固有经办官员贪污挪用,但更多是地方物价浮动,以及工程建设中遇到的一些突发情况都会导致工程造价提高。 “荆州上可援成都,下可助江宁、杭州,南下粤桂之前哨,此地重要不低于江宁、西安,且我驻防旗兵入驻之后难免不适应” 噶褚哈从实际情况指出工程造价银可能要比工部核算的要多一些,毕竟很多事情不在正常计算范围之内。 尤其荆州直面西面,万一吴三桂举兵造反,一座强大而坚固的荆州城就是挡住吴军北上的钉子,从军事意义上讲,多花些银子总比到时被吴军轻易攻占的好。 “我在一日,吴三桂不敢。” 鳌拜莫名自信,始终认为只要有他在,吴三桂这个富家翁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领兵造大清的反。 不过经噶褚哈这么一说,心下不由也松动了下来,转而问户部尚书马尔塞能挤出多少银子供荆州满城修造用。 马尔塞苦笑一声,说道户部原先给荆州修造满城的款项只六十余万两,现在满城造价增加一倍,户部最多只能凑款到八十万两,再多无能为力。 并说这么大的工程,这么高的造价,即便为将来计也当须派员到荆州监督,以防有人中饱私囊。 鳌拜沉思片刻后,命左副都御史莫洛为钦差前往荆州督造满城事项。 莫洛曾做过工部郎中,对工程修造方面的猫腻最是清楚不过,且其是鳌拜一党,用的放心。 另让工部、户部、兵部各派一员主事随莫洛往荆州,务必做到工程修造一清二白。 原是准备按下胡全才的折子,不想左都御史王熙在知道胡全才上书后,也上书道:“直省钱粮,半为云贵、湖广兵饷所耗。就云贵言,直省要供藩下官兵岁需俸饷三百余万,供湖广兵饷二百余万两,直省赋税留存不足什一(十分之一),势难经久。” 折子中倒未说荆州修造满城不对,只是说再这样处处开支下去,各省财力便要匮乏,国家势必难以运转。 但湖广兵饷却是要给的,因为西山贼尚未平定。 那何处需要裁减? 自是云贵处。 但吴三桂奏报朝廷云南有边患,又有水西土司安氏造反,这兵饷不但不能减反而还要增。 鳌拜考虑再三没有削减云贵兵饷,也没有削湖广兵饷,而是让兵部下了几道新的将领调动公文。 命云南广罗总兵赵良栋为贵州比喇总兵官; 云南“忠勇”右营总兵官刘之复为贵州大方总兵官; 云南“忠勇”前营总兵官李如碧为贵州水西总兵官; 云南“义勇”中营总兵官王会为广罗总兵官; “忠勇”后营总兵官塔新策为贵州定广总兵官。 这些人同之前调离云南的马宁、严自明等皆为吴三桂集团重要将领,此次全部从云南调入贵州,虽贵州仍属吴三桂辖理地区,但事实上却是将吴三桂的势力再一次分散。 鳌拜的终极目的是想将吴三桂名下的忠勇和义勇二营裁撤干净。 荆州这边,工程款虽不能及时到位,王五还是要求相关承包方马上动工修建。 问题是没有银子,这工怎么个动法? 按过去规矩,都是衙门征发不要钱的民夫作为免费劳动力使用,现在因王五要求不得强征民夫,承包方需改以雇佣方式征工。 也就是要给参与满城修造的青壮发工资。 这就苦了工程承包方。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收到任何工程款,自个垫吧,谁有这么多钱垫? 左右为难,只好纷纷给各自后面的“东家”诉苦。 归州的夏知州和汪千总官职太低,可不敢跟王都统拍桌子瞪眼,只能悄悄过来请都统大人想想办法,好歹给开点银子再动工。 武昌老张那边却是没吭声,事实上这钱得他拨,问题他没钱拨,得等。 少说也得一个月时间,就是夏税收上来后。 前面因为催郧阳巡抚胡全才给钱,结果被人家直接告到燕京,说他张长庚谎报工程造价银,慌的老张赶紧上书辩解,就这还不知道朝廷怎么个弄法。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王五这边也能理解承包方的苦衷,钱嘛,他个人倒是有大几十万两,问题是怎么可能拿出来替清廷垫资呢。 虽然这钱本来就是清廷的。 可进了他王都统的腰包,这钱就姓王了。 再拿出来不是傻帽么? 这发是那么容易剃的么。 但工程又要进行,不能光洒些石灰插些红旗不动啊。 满城满城,你好歹也得修座城门啊。 什么都不动,真就没法交待。 思来想去,给夏知州和汪千总出了个主意,就是让他们将自己承包的工程再撇成几个或十几个工程往下发包。 比如一段城墙总长三里,你个人没法修,就把这段城墙分成十份包给其他人修,利润也给足,但是呢这些分包商得自个垫资先修,等标段完工后再领工程款。 这个法子无疑是个解决问题的好法子,好比五十万两的工程一个人干吃力,十个人干,二十个人干,就不吃力了。 众志成城嘛。 这年头,什么人有能力参与朝廷的工程大项目? 必定是士绅豪强,又或当官的。 夏知州和汪千总还有点发懵,显然是担心工程完工后万一这工程款还没下来,那他们就成欠债大户了。 王五发话了:“怕什么?只要有朝廷在,有大清在,还怕没人结这个账?” 给二人吃了定心丸,发包手续合同什么的都用官府的。 只要有官府在,就不怕没钱。 夏、汪二人仔细想想是这么个理,再说不这么干他们也干不下去,当下就回去着手分包。 工程“副总指挥”金冠三等两位“承包商”走后,迟疑了下提出一个忧虑道:“大人,这要是银子不到位?” “那就欠着吧。” 王五回答的很干脆。 “这?” 金道台脑壳有点疼。 “金,你要明白所有人都欠我的钱,所有人就盼我死;但要是我欠所有人的钱,那所有人都希望我长命百岁。” 王五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金冠三,“你得罪了老张,这道台肯定干不了,以后就踏实跟着我干,别想其它的,有我吃的少不了伱喝的。” 第32章 银子烫手 困难,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动脑筋。 只要官府在,工程怎么可能没人结账,又怎么可能没人干呢。 夏国恩和汪泰来回去后就开始联系各地有能力承揽工程的士绅大户,果然如王五预料,士绅大户们对于参加荆州满城工程的分包积极性很高。 一来参与修造荆州满城就是为国效力,为大清分忧; 二来工程造价高就意味着利润高。 好比垫资五万两,回头能从官府领到十万两甚至更多的工程款,且能跟官府甚至荆州的八旗官打上交道,无形之中结成新的人脉,这么好的事打着灯笼都难找。 最后,总耗资二百六十余万两的满城工程,就这么被层层分包。 据王五了解,可能一包下面还有二包,二包下面还有三包,甚至更多包。 但这跟他没有关系。 只要有人干活就好。 自知在武昌无法立足的金道台很自觉的代入新角色——王都统的亲信幕僚。 所以有必要提醒都统大人这般发包下去,工程利润经手的都要扒拉一道,最后实际干活的可能落不到多少好处,因此为了节省开支增加利润肯定会偷工减料。 这样子修出来的满城,质量实在堪虞啊。 万一燕京派来的官员验收不合格,那可是出大事,掉好多脑袋的。 王五朝金道台看了又看,就是不吭声。 “大人莫非是故意如此?” 意识到真相后,金道台不免心中打突,不禁后悔当初不应该往死里得罪总督大人,导致他现在连个退路都没有。 这要是都统大人身在清营心还在明朝,他不就是上了贼船么。 可这能怪谁? 当初是他第一个投降,并且主动充当王五狗腿子,变着法折磨总督。 人总督大人重获自由之后没把他杀了,就对得住他了。 而且现在就算他想退出,也得问都统大人的大刀答不答应。 真就是郁结在心,思来想去还是请都统大人把他老家的妻儿老小接来荆州,免得将来真出了事朝廷再把他满门抄斩了。 “你放心,将来先反的肯定另有其人,所以就算修到最后满城连城门都没有,燕京那边也得哄着我。” 王五对于自己好不容易弄来的两位道台大人,还是挺尊重的,因为他手头真无人材可用,部下的文盲率不说百分之百,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八。 这个汉奸官员人品虽不行,但人家却真有做事的本领,上上下下那么一大摊子事光靠他王五一人也搞不定,因而希望金道台能全身心投入,不要有其它想法,也不要有顾虑。 这個另有其人指的是谁,金道台用屁股猜也想到了,结合近来塘报上对云贵的系列人事调动,不禁也有了些底,不至于太过提心吊胆。 工程质量能应付就应付,但界墙这一块王五却是比较重视。 没有墙,两万八旗军民怎么圈养? 因此又亲自沿着石灰线查看了一遭,最后在图纸上标了几个黑点,对负责界墙修造的老张小舅子章某说这几个黑点要预留排水沟。 排水沟也是有讲究的,宽度大概跟一口棺材差不多。 章某对工程虽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在界墙上开这么大的排水沟肯定不合常理,又不敢当面问王都统便偷偷写信给当总督的舅舅。 结果舅舅回信却说王都统要怎么弄就怎么弄,你配合就好。 王五现在是汉军八旗都统,手下有三个牛录的汉军八旗兵,按规矩应该也住满城。 可王五不想住进满城,因此需要一个理由。 正想着呢,在宜昌搞试点的钱道台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是现银一万三千两以及一份旗下奴名单。 名单一共140人,都是户主。 也就是说钱道台在荆州替都统大人发展了140家旗下奴。 考虑赋税不能陡减,这样容易被燕京的户部发现账册不对。 因此钱道台在宜昌发展的都是中户,最少有地五十亩,最多的有地一百多亩。 换言之,约一万多亩良田的赋税今年不必再向官府交夏税,改向都统大人交地租。 而这140户也将从宜昌府田亩应纳赋税户中划去。 一开始入旗费并不高,只20两,但在钱道台各种操作下最终涨到了45两。 就这,目前宜昌那边都有价无市。 因为这个入旗工程暂停了。 “这才140户怎么就停了呢?” 王五不满意钱文涛自做主张,他在宜昌看过府衙户册,整个宜昌府的中户有好几千家,按第一年发展百分之四十入旗计划,那今年至少要发展三四千户入旗。 140户,连个零头都不到。 这眼看着就剩半年时间,不加班加点发展,停什么? 钱道台解释说旗下奴消息一经放出,宜昌的田主们就趋之若鹜,争先恐后要给王都统当奴才。 田主们账算的很精,入旗费高一点不要紧,因为这是一次性的。 交完就不用再交。 以后每年仅向都统大人交三分之一田亩税,省下的三分之二年年累加的话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入旗费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而且成为旗下奴的汉人相对普通汉人具有若干特权,哪怕是犯法官府也没权抓,得汉军正白旗都统衙门才有资格抓人。 利益驱使下,改族都是小事,况名义上当个旗下奴呢。 因此,“旗下奴”在宜昌很受田主欢迎。 “既然市场反应良好,何以不大力推广?” 王五大奇。 钱道台说碰上桩麻烦事。 也跟满城有关。 就是清廷于荆州造满城入驻八旗,四千户八旗兵定制每户分地120亩,共需圈地五十余万亩。 荆州本地良田肯定不可能全划给驻防八旗,所以必然要在相邻府州圈地。 因此不少地主担心自己名下的土地会被官府圈走,听闻汉军八旗王都统在收旗下奴后,一个个是捧着银子来交钱入旗。 一开始钱道台还挺高兴,后来被努大海他们提醒朝廷可能要在宜昌圈地,顿时明白这钱收的有可能烫手。 到时这些成为旗下奴的田主名下土地再被圈为八旗驻防供养地,怎么办? 第33章 当我是孙可望? 钱道台不说,王五还真把圈地这事忘了。 五十万亩良田对湖广来说其实并不多,问题是八旗圈地圈的必然是有主地,也就是打理好的熟田,不可能去圈无人耕种的荒地。 那便意味荆州本地以及相邻的宜昌府肯定会有大量有主地被强行圈占。 这便触及到王五利益了。 因为,“旗下奴”计划是他捆绑湖广地主阶级的重要手段。 如果身为“主子”的他无法保证“奴才们“的土地不被圈占,那自然威信扫地。 一个没威信的汉军都统,真就屁都不是,凭什么让湖广的地主阶级相信支持。 而且圈地圈的不仅仅是地,圈的也是地上的人。 也就是凡被圈地户都得投充为旗下奴。 从田主本身变为八旗的佃农,世世代代、祖祖辈辈为人奴才,没有人身自由可言。 主子有良心的还好,没良心的那就真是生不如死。 逃都没地逃,因为大清有残酷的逃人法等着他们。 想要让湖广百姓支持并追随自己,王五打造的人设不仅是亲民,更要是个“狠人”。 两种形象,并不矛盾,反而相辅相成。 八旗圈地一事无疑就是王五竖立其在湖广硬形象的好机会。 只要他能扛住第一波冲击,后续就好办的多。 念及于此,吩咐钱文涛:“你在荆州歇两天就回去,跟宜昌那些田主说只要入我旗下为奴,我这个都统大人就保证他们名下的土地不被八旗圈占。不入我旗下为奴的,到时圈地就先圈他们的。” 这是拿定主意充当地主“保护伞”,甚至让钱文涛大肆宣扬圈地的可怕,以便民间恐慌加剧,从而让更多的有田户主动交保护费入旗。 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 钱道台却担心这样做的话,万一驻防八旗坚持要圈旗下奴的地,会不会导致驻防八旗同王五产生冲突。 “暂时不会冲突,真有了冲突人我也圈起来了。” 满城修造都得有個两三年,圈地也不是地图上一划就能圈好的,涉及到的事项没个半年时间基本搞不定,把地全圈好分好至少一年。 有这一年时间,王五就能办好多事。 当务之急得马上把界墙修起来。 有了墙,才能叫监狱。 有了大型露天监狱,里面的服刑犯们哪怕是天皇贵胄,也得给他老实蹲着。 两万八旗兵丁和家眷可是鳌拜亲手送到他手中的,不把这两万人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王五都对不住少保他老人家。 又吩咐钱道台将入旗费扣下,余下银子做账分成三股,一股入他王都统的私库,一股交武昌送老张,另一股则作为机动资金随时支取。 今后入旗户费用一律照此办理。 机动资金那块,主要就是为银弹攻势准备。 不管是旗员还是汉官,钱都是好东西。 为了早点把墙建成,王五破天荒的自掏腰包取出三万两交给老张的外甥章某,用以工程先期启动资金。 有钱就有效率。 下面分包商他领三千你领五千的,两三天就陆续有三千多民夫入场干活。 打夯的号子声不绝于耳。 工地看起来异常忙碌,加上遍插的各式彩旗,让人不禁有种隔世感。 老张发来通报,副都统赉塔率领的六千两黄、两白旗的旗丁家眷已经离开河南境,由襄阳进入湖广,直接进驻荆州。 要荆州方面妥善安置,抵达当天要给副都统赉塔等人准备接风宴。 王五自是一一照办,并让老张将随赉塔前来的八旗将校名单发他一份。 之后让金道台按名单准备礼金。 标准是最低的领催每人给50两,骁骑校给100两,佐领给200两,参领给400两,协领给600两。 副都统则每人给2000两。 另为第二批抵达的荆州将军巴布尔准备一万两。 总共要给出两万七千余两。 这笔钱是必须要花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反正最后钱还是要回到他手中,无所谓冤不冤大头。 荆州知府李文得知八旗驻防官兵马上就要到,不仅将吃住安排妥当,还让人准备了欢迎仪式。 就是请了锣鼓队、戏班子为八旗大兵解一解困乏,顺便在八旗将校面前留下好印象。 却不知他这个知府正在被运作调到隔壁当道台。 六月初七日,有几名满洲兵骑马来到荆州,称明日副都统领军民便到。 王五让人热情招待这几名满洲兵,但不知为何这几名满洲兵却不敢住进城中,反而是在城外的驿站住了一宿。 许是赉塔这个副都统治军有方,对手下的满洲兵管治有力。 次日,王五即领荆州文武在城外恭候驻防八旗队伍。 等到中午时,方才看到远处有尘烟扬起。 继而便是上百尖盔明甲的八旗骑兵呼啸而至,是赉塔的戈什哈过来打前站的。 也是充当安全警戒的。 未几,大队人马便至。 大小马车排了十来里长,拖家带口好不热闹。 要不是队伍中有手执兵器的辫子兵,也有八旗各式军旗,王五还以为这是一支逃难的队伍。 因为不认识赉塔,所以王五同道台金冠三、知府李文等便在城门静侯,大概半柱香功夫,有数百八旗骑兵纵马过来。 为首的正是那副都统赉塔。 五十出头的样子,脸上一股岁月沧桑感,但眼神却是无比犀利,王五能感觉这个赉塔在看自己的时候似乎有股杀气。 想来是积年老将原因。 也可以说是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缘故。 老张说过这人十四岁就上了战场,关外关内大小恶战、硬战上百次,是皇太极时期健在的几个名将之一。 自个虽是汉军都统,但赉塔是满洲副都统,满贵汉贱,因此王五便欲带人上前给赉塔行礼。 只刚带人往前十几步,耳畔却有人喝了一声:“杀了这个狗贼,替西山阵亡的儿郎报仇!” 喝声犹在空中时,十几名马上的满洲兵突然张弓搭箭瞄向王五。 此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为之一凛。 “头,小心!” 王五的亲兵队长曹迪威下意识跳到前方挡在王五面前,其余众人也是立时抽刀。 骇得荆州知府李文脸都白了。 第34章 大人最好三思 “误会,误会!” 反应过来的金道台本能喊了起来,试图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只声音苍白无力。 因为,没有误会。 王都统降清之前确是在西山大败了满洲大兵,此役仅阵亡的满洲大兵就多达六千余人,为大清开国以来满洲八旗参战伤亡之最。 如此,岂能不遭满洲怨恨。 今日,人家满洲大兵正是报仇来的。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哪里是你个汉官一句误会就能澄清的。 而且,这帮欲要射杀王都统的满洲兵明显是有备而来,图谋今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未张弓搭箭的满洲将校们对此惊变也是人人诧异,惊疑之余却无人出声阻止。 甚至有挡在前面的满洲军官下意识翻身下马,不知是害怕自己被无枉波及,还是刻意让出空档好让动手之人顺利射杀这个西山的大贼。 副都统赉塔眉头微皱,显然这些妄动的满洲兵并非受他指使,若任由这帮人射杀朝廷刚刚招抚的降将,一来他无法跟朝廷交待,二来恐影响今后对西山贼的平剿战事。 西山贼虽只数千人,但若绝了他们降清之路,人人死战,清军方面伤亡必然要数倍于他们。 且今日射杀降清的明将,恐酿成荆州降军兵变,难以收拾。 念及于此,便欲喝斥众人不得胡来,不料领头的佐领罗世汉已然吼道:“我为大清杀此尼堪贼!” 吼声尚未散去,手中利箭便已脱弦而出,直射王五而去。 这罗世汉乃是报杀子之仇! 其年仅19岁的独子朔尔岱便是亡于西山。 噩耗传来之时,罗世汉心如刀绞,其妻觉尔察氏更是为之晕倒,继而三天不到就咽了气。 一家三口,独剩他罗世汉一人。 此等大仇,七尺男儿,岂能不报! 故听闻朝廷要在荆州设满城选拨将校前往驻防后,罗世汉便主动报名参加,离京前更是将京中田产、铺产全部赠于兄弟,已然做好身死准备。 其余随罗世汉动手的满洲兵无一不是如此,或报父仇,或报子仇,或报兄弟之仇。 “杀!” 待见罗佐领放箭,众人再不迟疑,瞬间十余枝利箭便向城门前的王五一众射去。 距离极近,断无脱逃之理。 然让罗世汉等人惊怒的是,箭枝并没有偏离,那尼堪降贼也没有躲避,然箭枝射出后却听到“咣当”的铁甲碰撞声。 这帮尼堪贼竟在身体要害处都罩了铁甲! “将军小心!” 纵是在要害处罩了铁甲,上面又覆盖皮甲一件,满洲人的大箭还是钻开了好几名挡在王五前面的军官和亲兵身体。 一枝利箭也从人群缝隙中正中王五左臂,“噗嗤”一声没入臂中,强劲力道带的王五身子也不由向左侧为之一倾。 “快带将军走!” 掌旗张鹏羽等人见状一拥而上,数十人形成肉盾保护中箭的王五往后方退去。 “保护将军!” 曹迪威、江天成等人则发出凶性暴吼挥刀朝满洲兵冲去,欲要将这帮满洲搭子当场砍翻。 “尼堪造反?!” 那帮先前没动的满洲将校见状,竟毫不犹豫拔刀驱马向前要动手。 “住手!” 眼见一场内讧不可避免,副都统赉塔挥手示意戈什哈冲上前将人群隔离开。 一百多戈什哈立时涌上,强行将两帮人隔在圈外。 见副都统的人挡在了前面,急于纵马向前追杀仇人的佐领罗世汉急得哭喊起来:“都统大人,那尼堪贼杀了我儿子!” “大人,让我们报仇吧!朝廷怪罪下来,我们愿一命还一命!” “不杀此贼,我牺牲子弟何以瞑目!” “” 一众动手刺杀的满洲兵焦急的望着副都统大人。 杀他们亲人的尼堪贼并未中箭惨死,若由他跑了,再想报仇怕比登天还难。 然而未等赉塔开口,就见城门下方突然传出“嗖”的一声,继而一支烟花带着尖啸声飞射上空,继而于半空中“嘭”的一声炸开。 伴随烟花在空中炸开的绚丽烟火,原本空无一人的荆州城墙上突然探出数百杆火铳。 黑洞洞的铳口笔直的对准城门下方的满洲八旗。 铳手的火折子全部打开,只待一声令下便齐放。 城门洞子中一支全员披甲的营兵鱼贯而出,如利箭般出得城门后迅速分为两股,从南北两个方向将城门前的一众八旗兵给围在了当中。 人数约有五六百。 这一幕让荆州知府李文如堕入冰窖。 “请赉塔大人给本都统一個交待。” 咬牙用匕首砍掉左臂箭枝只留箭头在臂内的王五,并没有就此逃进城中,而是站在城门前一脸阴沉的看着前方的赉塔,以及其身后一众满洲八旗兵。 尼堪降将的直呼其名并没有让赉塔不快,但城上城下涌出的尼堪降军却让这位太宗时期的老将没来由的生出杀意来。 什么时候,尼堪降兵敢这么对八旗不敬。 “你想要什么交待?” 赉塔的声音也是冰冷。 王五用力将勒在左臂的布条一紧后,扬声道:“请大人把刺杀我的贼子交出来。” “这些人本官自会处置,今日之事也会如实奏报朝廷。” 赉塔怎么可能把满洲子弟交由尼堪降将处置,这简直是目无国法了。 既是好气又是好笑。 周围一众满洲将校听了王五的要求,也是人人勃然大怒。 罗世汉等参与刺杀的满洲兵佐更如受了奇耻大辱般,倘副都统真将他们交出去,还不如当场自个抹了脖子落个英雄好汉的声名。 “请大人把刺杀我的人交出来。” 王五态度却是异常坚决。 “王耀武,我知你心中委屈,然此事本官会如实上奏朝廷” 赉塔意思此事不管是对还是错,都由朝廷处置,他身为驻防副都统能做的就是照实上奏,其它事他办不到。 王五有些痛苦的皱了皱眉头,盯着赉塔沉声道:“大人的意思是人不交?” 语气颇是不善。 “王都统,本官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赉塔眼神之中透出的杀意愈盛,他没想到这个尼堪降将归降大清都敢这般桀骜不驯。 此等尼堪,换作十几年前,早就剁了喂狗。 “希望大人三思。” 王五抬起右臂,城上顿时有兵手持红旗挥舞。 远处,两股各约数百人的骑兵突然出现在官道两侧,向着官道上的八旗驻防家眷虎视眈眈。 第35章 这招的是狗还是狼? 随赉塔先过来的是两黄、两白旗驻防兵,将校官佐连同披甲人只1500余,余下五千多皆是家眷。 不过这帮驻防八旗兵都是带马来的,属骑兵。 来的时候清廷还给了每兵18两的养马费。 虽然如今八旗战斗力跟二十年前的明军差不多,但真动起手来,王五固然占有兵力和地利优势,但也不可能将这一千多八旗骑兵一口吞了。 尤其赉塔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作战指挥的本事甚至高于王五。 而王五的一千多骑兵本质上属骑马步兵,和真正的骑兵差距很大。 因而堂皇摆开打一场的话,八旗占不了优势,王五也没法将他们全歼。 且真动手的话,就意味他降而复叛。 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打不过清军,所以提前造反智者所不为。 但是,王五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这个优势也是赉塔和驻防八旗最大的软肋——就是那几千从燕京举家迁移到荆州的家眷。 公然威胁。 你赉塔不把人交出来,王五就敢对八旗家眷动手。 因为他不确定也无法排除是赉塔要杀他,还是赉塔手下的人要杀他。 又或是燕京的清廷想除掉他这個降将。 为自保,只能强硬到底。 事实上,他的性命已经受到威胁。 满洲人对他的刺杀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他忍气吞声不予任何反应,恐怕清廷都要疑他是否心中隐有大志。 指挥骑兵包围八旗家眷的是徐霖和赵进忠。 一南一北。 士兵都是追随王五自巫山杀出的精锐之士,也是自愿剃发追随王五来的荆州。 军官也多来自王五原先的亲兵队。 在官道等侯进城的八旗家眷被突然出现在道路两侧的绿营骑兵吓到了。 因为刚刚官道两侧什么也没有,风景也十分怡人,比之燕京气候要好的很多。 不远处的长江更让打小就没见过大江大河的家眷们大开眼界,江风吹拂之下一路的风尘都似乎为之一清。 只美好的景象被两侧出现的绿营骑兵给打碎,队伍为之骚动不安。 一个满洲小娃不知道为什么马车停下,好奇的问自己的母亲:“额娘,是尼堪不让我们进城么?” 正同自己的妯娌低声议论绿营骑兵来干什么的母亲忙道:“小声点,他们是汉人,不是尼堪。” “汉人?” 满洲小娃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母亲,“玛法说过汉人就是尼堪啊,狗尼堪。” 母亲听了这话,吓得赶紧将儿子的小嘴巴捂住。 因为不远处的那帮尼堪骑兵有人听到了母子对话,幸好,他们听不懂满洲话。 “他塔,你们坐在车里不要动,其他人跟我下车!” 一个左臂空荡荡的满洲老者从车厢内取出一把长刀跳下车,紧张不安的望着纵马只需几十个呼吸就能冲过来的绿营兵。 年轻的子弟多在前方,队伍里现在能打的就是一群老人,以及因伤不能再征战的旗丁。 女人们大多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见家里的长辈们如临大敌,也一个个都开始惊慌起来。 好在,远处的绿营兵只是勒马列在那里不曾过来,这让女人们稍稍松了口气,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绿营兵仍不肯散去,甚至前头开始有牛录往回调动,这让气氛越发紧张,也让拖了十几里长的家眷队伍越发压抑。 随着一个消息传播,恐惧也开始蔓延。 这个消息就是荆州的守将就是前番在西山大败满洲子弟的悍将尼堪王。 而刚刚就在城门处,这个悍将尼堪王遭到了刺杀。 凶手就是他们满洲人 城门处,僵持仍在继续。 双方可谓是剑拔弩张。 空气中满是“火药味”,似一个火星就能令一场厮杀当场发生。 金道台被夹在人群当中,两腿已然在微微哆嗦。 李知府连同荆州府衙以及他动员过来欢迎大兵的士绅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天知道好端端的欢迎仪式怎么就会发生刺杀这种事。 这要是燕京的八旗兵同王都统的人打起来,怕是城中的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八旗兵胜,必然要屠城。 王都统胜,朝廷肯定要调大军来围剿。 于荆州百姓而言,不管谁赢,他们都没好下场。 真就夹在其中,苦不堪言。 “你是在威胁本官?” 赉塔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看得出这个尼堪降将桀骜不驯,是个难以训服的尼堪,但他没想到这个尼堪降将竟然胆大到敢以八旗家眷为人质来威胁他这个满洲副都统。 真不知道鳌拜兄弟是怎么招抚的这人! 这到底是招来了一条狗,还是招来了一条狼! 脑中念头急转,得出的结论都不容乐观。 尼堪降将真要动手的话,怕是几千八旗家眷就要化为长江边上的血水。 “如果大人执意不交出凶手,那我只能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王五没有任何退让的空间,他要是忍了这口气,荆州的地主阶级会看轻他,今后驻防八旗更是会骑到他头上拉屎。 要知道从始自终他都是以典狱长自居,而不是真给八旗看大门的狗。 “你若敢动手,大清再大,也无你容身之地。” 赉塔神情还是很镇定,颇有点临危不乱的样子。 把罗世汉他们交出去,他真的很难办到。 休说杀你一个都统尼堪降将,就是杀伱一个尼堪降王又如何! 三年前,一帮满洲小子就射杀了被朝廷封为义王的孙可望,朝廷对他们没有任何处罚。 也就是说在赉塔心中,罗世汉他们真把王耀武射杀,也不过是射杀了一条狗。 只能说,这条狗活着的时候咬人很凶。 死了就死了。 不仅能为西山阵亡的满洲子弟报仇血恨,还能替朝廷解决荆州隐患,何乐而不为。 可惜的是,这条狗没能被当场射死,结果露出狞牙,让事情变得不好收拾。 “我只是在为自己讨个公道,若是我的人刺杀你赉副都统,不知副都统是否要我交人?” 王五目中没有凶光,很平静。 平静的却可怕。 赉塔哼了一声:“本官再说一次,朝廷会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 王五面色突然变得无比狰狞,“我怎么知道这件事不是你赉塔在背后指使!” 第36章 卸甲! 矛头直指赉塔。 客观事实是行凶的满洲兵是你赉塔的部下! 那么,谁敢保证不是你赉塔授意部下对汉军正白旗都统行凶? 你赉塔说的再漂亮,此时你这个副都统的话也不具备任何公信力。 也就是说赉塔此时于整起事件中嫌疑最大。 如此,赉塔说的任何话都不作数。 王五已经失去耐心,他知道赉塔属于又老又硬的满洲老梆子,骨子里瞧不起汉人的那种。 想要这种人妥协交出凶手基本不可能,故而只能采取武力措施。 在此之前,他却扭头问吓的正哆嗦的道台金冠三、知府李文:“我新降大清不知朝廷官制,二位都是朝廷命官,可否告知满洲副都统几品,汉军都统几品?” “这?” 李文被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也不知王都统问这个什么意思。 正犯难回还是不回时,身边的金道台已然大声说道:“按大清官制,副都统正二品,都统从一品。” 王五点头复问:“都统可有满汉之分?” “并无。” 金道台回答的很干脆,因为这是事实。 只要入了八旗就都是旗人,虽然事实上满贵汉贱,却并无相关条文、律令、诏书予以明确。 故理论上满洲、蒙古、汉军平等。 只各旗事务由满洲旗主、议政大臣统一负责。 但满洲副都统品级上是低于汉军都统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哪怕是同左右都督一样的虚衔,那也是实打实的品级。 “好!” 得到确定答案后,王五视线重新落回赉塔脸上,冷冷说道:“我以大清汉军正白旗都统,世授三等阿达哈哈番世职并实任荆州总兵官身份,命你赉塔即刻下马听侯朝廷处置,尔部驻防八旗官兵无论军官亦或披甲人,皆缴械于满城暂侯,至于行刺本官凶手立行关押,调查清楚再由朝廷定夺。” 赉塔听到这里已是怒极反笑:“你一個尼堪竟敢要我满洲缴械,伱道大清是你尼堪的吗!” “放肆!” 王五亦是大怒,“本官乃八旗汉军都统,何来尼堪一说!” “尔一降贼安敢以八旗自居也!你这尼堪于我大清就是一条狗!” 赉塔愤怒之下扬手于虚空中狠狠一鞭,意王五若在他面前便是抽死也不为过。 “降贼?” 王五目中凶光闪过,“赉塔,你是要公然对抗朝廷吗!招抚我等乃朝廷大政,亦是大清善待我汉军之国政,你口口声声蔑称我为狗贼,莫非说我大清开国以来为八旗、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的汉官汉臣皆是你眼中的狗贼不成! 你是在指太祖、太宗、先帝及当今皇上皆昏聩之君吗!” 一连串的指责如同大帽扣下,绕是赉塔恼怒至极,也不敢真被这些大帽扣住,气极之下破口骂道:“尼堪狗贼,任你巧言如簧,也休已莫须有之罪强加于我!我满洲忠勇之士岂是你一尼堪降贼可比!” 这位还是熟知岳武穆故事的。 “汉军不过我旗下走狗,你个尼堪降贼还真以为能同我们满洲并立吗!” 一众满洲将校见副都统已与这尼堪降贼对上,均是出声附和,大骂王五不过明朝来降的一条狗,根本不配同他们说话,言语极其不堪。 王五部下见状气不过便要与这帮满洲鞑子对骂,却见王五突然抬起右臂:“诸将听令,赉塔图谋不轨,即行捕拿解送京师,若有拒不从者,以大逆罪处斩!” “嗻!” 一众部下立时持刀进逼。 赉塔可不是吓大的,随手抽刀在手喝令左右:“尼堪复叛,诸将随我平乱!” “嗻!” 众满洲将校轰然响应。 双方当真是水火不容,谁也不肯退一步。 眼见八旗内讧,人群中忽有人喊道:“赉塔,你昏了头吗!” 声音并非出自王五部下,而是赉塔身后的正白旗协领吴默纳。 此人从马上翻身跃下从人群中挤到前面,拦在暴怒的赉塔座骑前面,喝道:“今日行刺汉军都统一事确实发生,你赉塔是老糊涂了还是是非不分,又或刻意要让辅臣为你所害!” “我!” 让王五意外的是赉塔听了这满洲协领的话,竟瞬间没了脾气,只在马上发怔。 旋即意识到这个吴默纳可能是苏克萨哈的人,老张之前也跟他说过苏克萨哈可能会派人联络他。 因为,他这个汉军正白旗都统名义上是归苏克萨哈这个满洲正白旗议政大臣管的。 那吴默纳喝止住昏了头的赉塔后,转而朝对面的王五道:“行刺都统大人的凶手我们马上交出,请都统大人莫要意气用事,如此于你我双方皆不是好事。” 闻言,王五自是挥手止住一众欲同满洲兵厮杀的部下,但目光却是看着赉塔。 显然是咽不下心中的恶气。 “今日之事,须尔等卸甲入城,我才安心,否则,焉知没有他人冷箭伤我!” 闻言,吴默纳亦是眉头深锁,赉塔的脾气他很清楚,可以正白旗利益劝住他不要乱来,但让他及旗下兵丁卸甲进城,怕是不能。 “若不卸甲,我便拿人!” 王五竟没有顺着吴默纳的台阶下,反而有点咄咄逼人。 “好汉做事好汉当,是我鼓动众人刺杀你这个狗贼,与他人无关!” 元凶之一的罗世汉见状,竟是豪气大发怒目圆瞪奔到王五面前,“事是我做的,你这尼堪抓我便好!” 望着这个刚才射了自己一箭的佐领,王五按住心头火气,冷冷问道:“为何行刺于我?” “我子为你所杀,你说我当不当杀你!” 罗世汉也是个性子烈的,毫无惧色。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从前我为明军,你八旗来打,我自奋力还击,刀下死者也好,伤者也好,一切都是命数。今日我为八旗,他日去攻明军亦如此,何来仇恨可寻!” 王五冷冷说道。 “杀子之仇岂容你一言带过!今日不能杀你,他日亦要杀你!” 罗世汉一幅要生吞活剥王五的样子。 “那好,我便让你父子团圆!” 话音刚落,就见王五突然蹿出捏出罗世汉的喉结,右手猛的用力,顿时罗世汉的喉结为之捏碎,舌头亦不受控制吐出,继而就见他竟拽住罗世汉的舌头往外一拉,生生将其舌头连根拔下。 满嘴是血的罗世汉犹自怒目圆瞪,口中却是再无半点声音发出。 城门前只王五如雷的暴吼声:“卸甲!” 第37章 王五,宛城张绣也 “卸甲!” 城墙上手持火铳的数百营兵暴吼。 “卸甲!” 城门前数百持刀执矛营兵暴吼。 “卸甲!” 官道两侧上千骑马营兵暴吼。 震天的吼声不仅骇得城中的百姓和正在修墙的民夫为之胆战心惊,也让那长达十余里的八旗家眷队伍传出哭声。 年轻的妇人和年幼的孩童叫两侧的尼堪骑兵吓坏了,虽然那些尼堪骑兵的脑后也有辫子,但怎么看这些辫子尼堪都跟那些野人女真样吓人。 “我说不能来荆州,你们偏不信,关二爷都在这折戟沉沙,咱们哪里能镇得住嗳,姥姥,他鳌拜就是让咱们来送死的,你们还傻乎乎的当他是好人!” 几年前因为喝酒摔断腿的苏纳面色发白抱住车厢,说什么也不肯下车。 车内的妻子和妹妹们被苏纳的样子吓到,在那互相搂在一块不断的哭泣着。 不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满洲少年问手持大弓护在自己身前的伯父,有些害怕道:“阿牟其,尼堪们真要对我们动手吗?” 望着阿玛早死的侄儿,阿奇纳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将弓弦死死扣着,要是对面的绿旗兵真敢纵马过来,他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射杀几个尼堪。 哪怕他右手只剩三根手指。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内心深处不由有些懊悔,如果早点知道荆州的守将是那个在西山击败穆里玛的尼堪悍将,他打死也不会带一家老小过来。 “阿牟其,我拉不动。” 年幼的德尔喜学着伯父的样子张弓,可怎么也拉不动,急得额头满是汗水。 “用力,用你最大的力气!” 阿奇纳不断为侄子鼓劲,可年幼的侄子尝试多次后还是无法将弓拉满。 见状,阿奇纳不由暗自摇头。 他像侄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披甲跟着旗里的大人们入关了。 起初只是跟在大人身后去给受伤的汉人补刀,或是监督那些阿哈干活。 渐渐的就能独自于马上征战,十五岁就给自己谋了一個前程。 犹记得在攻入济宁后,他同几个兄弟就屠光了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足有上百人。 男人有三十多个,可这些懦弱的汉人男子在他们这些满洲少年面前,却乖顺的跟群羊似的,任由他们砍杀。 除了乞求饶命什么也不敢。 而他与兄弟们成为男人的那一次,就是在那户汉人家中。 当着那些女人死去的丈夫、兄弟、父亲尸体,尽情的泄发着。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第一次很短,结束时兄弟们还在不停的撅着屁股。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兄弟们的笑话,他怒而拔刀砍死了那个比他还小的汉人少女。 说这个汉女不配合死有余辜,然后将少女的母亲拖到了另一间屋中。 想当年,他们是何等的英雄! 可现在的孩子们怎么就变成当年的汉人了? 或许,我们不应该进关的。 只有在关外的白山黑水间,我们满洲人才能一代比一代强。 汉人的花花江山是迷人心神,也让人无比留恋,也无比享受,可却是个温柔陷阱! 这都没用两三代,仅一代满洲的孩子就成了这样子! 阿奇纳心有些痛,同旗内那些咒骂鳌拜的人不同,他是支持送年轻的子弟上战场的。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不经历铁与血,怎么能成为八旗勇士! 如果荆州的尼堪真的敢动手,未尝不是唤起八旗上下的机会,省的他们以为江山已经平定,八旗再也不需要流血。 可惜的是,自个侄儿太小。 阿奇纳不怕死,但他真的放不下身边的侄儿。 “阿玛哈,我们的人会卸甲吗?” 佟佳氏不安的看着爬上马车顶一脸紧张望着远处尼堪兵的公公。 她娘家是汉军八旗的佟家,但八旗上下都知道佟家其实是真满洲,只是当年太祖皇帝为了更好控制汉军,这才让佟家入了汉军。 “自有八旗以来,还没有人能让我们卸甲!” 希佛虽然紧张,但没有多少畏惧。 上面真要下令同绿旗子们火拼,他纵是老了,也能以一当五。 ……… 事情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今日八旗不卸甲不但进不了荆州城,长江边上也必定血流成河。 王五动了真怒。 此时莫说是副都统赉塔,就是荆州将军巴布尔来了也得给他卸甲。 不卸甲,他王五就敢学宇宙大将军侯景在这长江边杀的人头滚滚。 只要是旗人,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统统杀光。 正如清军在山区对明朝军民的所作所为。 他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 不仅仅是满洲人的刺杀让他义愤难平,也不仅仅是赉塔等人视他为狗让他暴跳如雷,更因为荆州是他的地盘。 在他的地盘,是龙得给他盘着,是虎得给他卧着。 一群燕京来的纨绔少爷兵和一群快入土的满洲老梆子也想让他忍气吞声,未免太小看他王耀武了。 要知道死在他手上的满洲副都统有两个,协领、参领不计其数,连同陕西驻防八旗在内,八千多所谓满洲大兵被他送去见了阎王。 从顺治元年计算现在的满洲八旗成丁人口,至少六分之一的满洲成丁被王五注销了户口。 西安城内八旗兵流传的“剁手党”也不是山中的“老顺贼”,而是他王耀武。 他也不是因为打不过投降,而是太能打,以致满洲人不得不求他投降! 这岂是从前那些明军降将可比的。 他更不是任人宰杀的孙可望! 因为他不是孤家寡人。 想杀他,得问问追随他从绝地杀出血路来的三千将士答不答应。 他是不能把这一千多驻防旗兵一口吞了,但把那几千跟过来的八旗妇孺宰光便如杀鸡一般。 并不怕清廷因此跟他翻脸。 因为军事同政治层面上都有十足的底气供他强硬到底。 军事层面上,清廷想调兵镇压他,至少也得一个月。 荆州左近,除了他王耀武,没有别的军队。 清廷敢从包围圈调兵,他就敢沿江东下。 索性把十几万封锁根据地的清军全调出来。 有“西山贼”在,清廷能调动的军队只能是湖广绿营,可湖广绿营三位总兵他王五占了一个,郧阳总兵是老牛,偏沅总兵是高守贵。 老牛那家伙就算想跟他王五秋后算账,他手下的人也不会答应。 或许不会跟他王五一起造大清反,但望风而逃的胆量却是有的,最多放上一铳再跑。 偏沅总兵高守贵同王五一样都是顺营出身,还是高太后的堂弟,纵是他愿意带兵镇压王五,怕清廷都得嘀咕高守贵会不会看形势不对再来个反正。 那样一来,湖广局面真就雪上加霜,弄不好就要崩盘。 因此最终能用来对付王五的就是提督董学礼的直属人马,以及那两万多外省的客兵。 老张那边,多半坐山观虎斗。 甚至为了个人利益,暗中还得拖一拖董学礼的后腿。 毕竟,在招抚王五部的功绩表上,穆里玛名列第一,他张长庚名列第二。 排在第三的是湖广巡抚杨茂勋。 王五如果不跑,死守荆州,怕是能耗的董学礼跳脚骂娘。 他从武昌拿走的可不光是藩库的银子,还有各省解运过来供应围剿大军的粮草,加上荆州城中的存粮,能让王五在荆州守上一年。 城足够坚,粮也不差,兵马虽不多,东拼西凑也有一万二千人,装备更是不弱于清军,清廷敢动武,就是在湖广开辟两个战场。 且荆州战场的明军实力比西山的明军还要强。 王五要是再把董学礼给打成第二个穆里玛,就能于湖广形成席卷之势。 清廷敢调四川和陕西的绿营入湖广,三位老帅和根据地军民就能脱困,必然趁机反攻四川和陕西。 这就导致清廷不敢轻易调四川和陕西的清军入湖广。 “三藩”的兵,清廷更不敢调。 真让云贵的“关宁军”进入湖广,吴三桂的势力就直接虎视中原了。 燕京城中的八旗又腐朽不堪使用,倒看清廷拿什么来对付他王耀武。 真到了用兵见绌,小小荆州也奈何不得时,怕是吴三桂不反也得反。 王五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两步,今日真见了血无法收拾,也守不住荆州,无法顺江东下,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 就是带人秘密潜入云贵去投奔他老丈人。 因为,他是吴三桂二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女婿! 别人做不出这种事,他却是毫无心理负担。 只要能驱逐满虏,别说给吴三桂做女婿了,给他做孙子,王五都不会皱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纵是“为王先驱”,他也要把清廷最后的底裤撕烂,把爱新觉罗的锅给掀了。 但王五相信清廷不会“冲动”。 今天这件事并不是单纯针对他王耀武的刺杀,而是针对鳌拜的阴谋。 因为他王耀武是鳌拜兄弟招抚归清的。 杀了王五,叫鳌拜兄弟面子往哪搁,也是公然破坏鳌拜主持的招抚大局,而招抚大政是顺治在时定下的国策。 被王五捏死的满洲佐领是正白旗的,领军的副都统赉塔也是正白旗的! 众所周知,正白旗是八旗之中最反鳌拜的。 该旗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就是鳌拜如今最大的死对头。 由此可以推论,一切都是苏克萨哈的阴谋。 真把赉塔杀了,说不定鳌拜还要为他王耀武的果断拍手称快。 这就是政治层面的底气。 或者说正白旗同两黄旗的矛盾。 有恃无恐之下,王五再一次抬手。 城上摇动的不再是红旗,而是一面黄旗。 这是准备动手的信号。 远处的骑兵看到黄旗之后,长刀纷纷出鞘。 城门前的驻防旗兵见绿旗兵真要动手,固然愤怒,但也有不少人不安的朝后方看去。 那里有他们的阿玛额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 打起来,他们根本救援不了亲人。 赉塔脸色阴沉,军人的血性让他无法再隐忍,可就在其欲要喝令冲杀时,吴穆给再一次挡在他的马前,并死死按住其要抽刀的右手。 “今日你若敢动,鳌拜必以此攻击辅臣,届时我正白旗上下必为鳌拜所害!” 吴穆纳虽是协领,但他是苏克萨哈的侄子,这次随赉塔来荆州名为驻防,实则是暗中联络新降汉军都统的。 这不是苏克萨哈的意思,而是宫中的意思。 “难道真要让我卸甲缴械不成!” 男人的尊严让赉塔无法接受被一个尼堪降将所欺。 吴穆纳再次同王五“协商”,提出可让八旗官兵下马进城,但不卸甲,也不缴械。 这已经是很大度的了。 入关二十年来,可没有八旗大兵进城要下马的说法。 “今日之事是我满洲不对,此事我也会如实奏报辅臣,辅臣也定会为都统主持公道。” 吴穆纳的姿态放的不能不算低,甚至表示会将凶手全部处斩。 其所言辅臣肯定不是鳌拜,而是他的伯父苏克萨哈。 为表诚意,当下宣读了朝廷授任王五汉军正白旗都统,以及世爵、实任荆州总兵的旨意,并将相关官防大印移交。 这意味王五在品级上于现在的荆州就是最高长官。 其与赉塔的矛盾也属于八旗内部矛盾,并非八旗与绿营间的旗汉冲突。 性质相对较轻。 “卸甲缴械进城,一应听侯荆州将军处置。” 王五虽态度仍强硬,但给出了台阶,就是此事交由第二批抵达的荆州将军巴布尔处置。 仍要缴械,则是担心这些驻防旗兵中可能还有对他不利的。 解除其武器,大家都心安。 并暗示他信不过赉塔,但对正白旗议政大臣没有意见。 “我与内务府米思翰有交情。” 王五不清楚吴穆纳知不知道他暗中通过米思翰给大玉儿和小麻子上了效忠书,所以提了米思翰,以试探此人知道多少内情。 未想吴穆纳竟点头道:“皇上有口谕,让都统大人明年去趟京城。皇上还说让都统大人不要有顾虑,大清用人向来不计前嫌。” 这话让王五怔了下。 小麻子似乎才十一二岁,就这般政治早慧了? 估计可能是他祖母大玉儿的意思。 不过对去燕京毫无兴趣。 他在自家地盘都能遭到满洲不法分子的刺杀,去了燕京那寻仇报复的还不天天堵他? 不过吴穆纳话说到这份上,且态度颇软,让他的怒火去了不少,思虑再三退让一步。 即赉塔以下驻防八旗兵必须全部下马卸甲,兵器可暂不缴,但必须马上进入满城指定区域居住。 “好!” 吴穆纳一口应下,只要不缴械,他有把握劝说赉塔忍下这口气。 也不知其与赉塔说了什么,终究这位五十多岁的皇太极时期的老将咬牙下马,当着王五的面命戈什哈替自己卸甲。 其部下满洲将校见状纵是不甘,也不得不下马卸甲。 之后赉塔一言不发黑着脸带众人步行入城。 王五以保护为名派兵一路“护送”他们抵达满城指定区域,之后事项交由金冠三接手。 无非是分房问题。 至于动手行刺王五的十几名满洲兵则由吴穆纳统一关押,待荆州将军巴布尔抵达后再行处置。 王五将事情原委如实写信告诉武昌的老张。 老张看过信后脑门顿时生疼,脸也难看的很,半响,呸了一口很是不情愿的给燕京的鳌拜写了封秘信。 信中倒没其它意思,就是说荆州的王耀武相当于当年宛城的张绣。 希望少保能为之主持公道,务使贼人阴谋得逞,从而坏了招抚局面,也坏了少保名声。 又说王五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还要少保他老人家多提点才好。 否则,也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第38章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改造好 赉塔带领驻防八旗军民入住满城指定区域后,竟出奇“老实”。 就是毫无动静。 燕京来的八旗兵在分了房子后也带着妻儿老小乖乖入住,并无三五结群越过界线到汉城寻衅滋事,骚扰市面的。 甚至连要购买的蔬菜米肉都由各佐领统一报单交由荆州知府衙门采购,而不是一帮旗人家眷带着阿哈奴才到外城强买强卖。 平静的就跟没有满城,没有驻防八旗一样。 这让一直提心吊胆的荆州知府李文和一众属吏松了口气,八旗兵遵纪守法实是地方的一大幸事。 不过没人觉得是八旗大兵转了性子爱民如子,又或真的敬畏朝廷法度,而是认为这一切都应归功于汉军王都统在城门处给八旗大兵来的那出“下马威”。 被迫卸甲下马步行入城的八旗兵在经过外城时,明显精神不振,再无趾高气昂。 一时间,王五于荆州士绅百姓心目中的份量再次加重,隐然已经成为荆州百姓真正的“保护伞”。 赉塔和八旗驻防兵知趣不敢滋事,王五自也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 行刺一案他既说了交由荆州将军巴布尔处置,就不会再动用私刑。 因为,他想看看巴布尔怎么处置。 这件事可大可小。 是大还是小,却要看他王都统心情了。 说小,就是普通刺杀。 说大,就是反对鳌拜,反对大清。 徐霖、曹迪威、狗剩、张天放等人却觉一千多有兵器的真鞑子住在城中总叫人不安心,所谓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万一那个副都统赉塔咽不下这口气,夜里悄悄领八旗兵杀进外城,那麻烦可就大了。 总不能天天防着这帮真鞑子吧。 因而劝说王五趁第二批八旗大队人马未到前,将那一千多真鞑子缴械的好。 理由随便找一个就行。 诸如有八旗兵夜间潜越行刺汉军都统,又或是于汉城不法滋事,激起民变。 “旗兵入城益无忌惮,聚集营中无赖,私立英雄会,与汉城内外民人寻衅滋事,稍不遂欲,即纠党持城,逞凶殴人。良民忍气吞声,无不畏避。设遇强梁.即酿巨案。今为严明法纪,臣督领本兵予以弹压,收缴兵器” 贴心的金道台甚至都给都统大人草拟了一道折子,随时递呈燕京。 “忍一忍,别吓着巴布尔再带那一万多人跑了。” 王五自有他的打算,仅赉塔带过来的六千多旗兵家眷还无法让荆州满城成为将来他左右清廷的砝码,两万人就不一样了。 量变引起质变。 而且现在也确实不太好和清廷翻脸,所以把人先哄进满城再说。 故没有听众从人意见派兵强入满城收缴旗丁兵器,只要徐霖领荆州总兵标营左营,赵进忠领标营右营于界墙汉城一侧监督。 又将一张草稿纸丢给金冠三,吩咐道:“我有几个想法,你帮我弄些具体章程出来。” 金道台接过草稿纸来看,见上面写有“旗民出入境盘查办法”、“旗人信件审核办法”、“满城管理条例”等字。 不是看的太明白。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立誓要将荆州满城打造为荆襄乃至湖广、全天下的满城样板工程,如此硬件必须全部配套,但软件方面也不能差了。” 什么是“软件?” 王五的意思就是管理办法。 “出入境盘查办法,就是所有旗人不论是官还是旗丁,亦或家眷只要出城都应向我总兵衙门报备,之后由专门人员予以盘查,确系需要出城的应予以批准,但当设有期限,如两個时辰,三个时辰。逾期不归者,则当启动应急方案,派兵全城缉捕。” 王五又说这是针对旗人出满城到汉城买东西,或游玩的,原则上不允许出荆州城,以免造成地方不安。 毕竟,满洲大兵威名远播,杀伤力太大。 实在需要出荆州城的也当提前七天报备,届时由总兵衙门派人陪同。 “” 金道台真是听的目瞪口呆,虽然他早就怀疑都统大人对满城不安好心,但从来没想过都统大人是将满城当成大狱来对待。 而且已然直接将自己置身于荆州将军之上。 “愣着干什么,记啊。” 王五又说旗人信件审核办法则是说入住满城的八旗官兵,不管是同燕京通信还是同其它地方通信,所有信件必须由荆州总兵衙门专员验看。 凡不适合外泄的信件不予发出。 同理,给燕京亲朋好友寄的礼物,又或收取的礼物都要拆开详细查验。 重点是检查文字相关的东西。 “这个工作一定要细致,千万不能疏忽大意,哪怕是一颗梨,一颗枣子,你们都要给我切开看一看,以免不法分子暗中窜连,将消息外传。” 王五认真的样子看的金道台实在无语,只得喃喃一句:“那将军、副都统给朝廷的奏折,公文呢?” “你说呢?你要明白,旗人无小事。” 王五一脸郑重。 进而又说管理条例重点是要突出标准。 如旗人的衣食应当有个统一标准,比如一个旗丁一天吃五两饭,那就不能低于这个数,也不能高过这个数,防止贪污同时也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浪费。 五两? 金道台心想还不如饿死他们得了。 “有外地亲朋来荆州的,旗人可以接见,但不许入满城,只能在外城统一接见。要有相关人员在场,遇特殊情况可限制或停止接见。” 王五这边侃侃而谈,“对了,接见完双方都要分开关押,着专人审讯,以防谈话过程中有我们不知道的暗语。” 说是让金冠三给拟具体章程,可不知不觉王五自个就定了三十八条出来。 真可谓事无巨细。 甚至连旗人每天几时起床,几时入厕,个人家中衣被如何摆放,都说要有标准。 越说越带劲,最后竟情不自禁哼了起来:“监规纪律要熟背,服从管教听指挥” 把个金道台听的一震一震,下意识也唱了起来:“大人政策暖人心,我们一定改造好!” 第39章 要臣做什么! 嗯? 王五下意识多看了眼金道台,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贪官,否则不会有这种觉悟。 不过他是来真的。 不是跟金道台开玩笑。 满城,就是座大型监狱。 而他就是这座大型监狱的典狱长。 没有他的同意,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想要让两万旗人乖乖呆在满城服刑,而外界对此一无所知,难度也相当大。 一般人做不到,但王五能做到。 因为他有先进经验。 管理条例及相关办法便是配套的制度,这个制度现在大致有了雏形,最终定稿以及落实尚需时日。 乐观一点的话可能一个月,最迟两個月。 但不管是满城建设的硬件,还是配套条例的软件,前提都是得把巴布尔带到荆州来的这四千八旗兵缴械,另外就是把墙修起来。 没了武器,旗兵再多也得乖乖在里面老实改造。 修墙问题不大,只要工程款及时到位。 缴械,有一定难度。 巴布尔带领的第二批人马刚刚离开燕京,还得二十天才能到荆州。 老张通报说这支队伍有披甲人两千余,家眷则有一万人。 王五考虑怎么将这帮八旗兵全部缴械。 单从结果来看,关门打狗肯定更好一些。 就是把巴布尔放进满城再缴械,这样可以确保不走脱一人。 只是四千八旗兵聚在一起抱团顽抗不肯缴械的话,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想要将他们拿下王五也得付出一定伤亡。 动静大了,外城的汉人就知道了。 所以他个人倾向于分而治之。 先解决巴布尔那批人,再解决赉塔这批人,如此伤亡就会小很多。 问题是真要动手缴八旗的械,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只要跑出一个去,荆州满城的真相就会被清廷知道,那样王五就收拾不了烂摊子。 思来想去,这件事必须得老张配合就行。 就是智取,而不是硬来。 于是给老张写了封信,信刚发出去吴穆纳就来了。 苏克萨哈的侄子很会说话,一见面就道:“过去我大清有首崇满洲国策,但先帝在时信任汉官,视满汉为一体,遇文武无分轻重” 言下之意就是赉塔在城门外说的那些话纯属他个人看法,并不代表八旗,也不代表大清。 在八旗体制内,汉军都统就是真正的旗人,也是朝廷的大员,无须有任何思想上的顾虑,更无须将极个别人的看法当作普遍现象。 因为满汉平等一体化是先帝在时制定的国策。 还高度夸赞王五弃明投清之举有利于大清对中国最后一块“顽地”的征服,也是对湖广百姓的负责,太平盛世的到来有他的一份功劳。 丝毫不提先前穆里玛在西山的那场大败仗,也不提那几千死于王五之手的满洲子弟。 反正漂亮话来回说。 王五心道这小子是给他灌迷魂汤呢。 果然,吴穆纳“图穷匕现”了,说新任荆州将军巴布尔出自满洲正黄旗,乃是当朝权臣鳌拜的鹰犬。 说这话时并没有任何避讳。 因为宫中的说法是这个新降的尼堪悍将并非鳌拜一党,因此可用。 王五不动声色问吴穆纳想让他干什么。 后者也不再绕圈子,竟是让他这个由鳌拜兄弟招抚的降将上书为前番畏罪自杀的图海喊冤。 王五眉头微皱。 图海是被鳌拜兄弟扣的谋反大帽子,结果被他在兴山城亲手击毙,张长庚给弄了个畏罪自杀的定性。 苏克萨哈那边让他这个降将为图海喊冤,安的可不是好心思,分明是让他做出头鸟。 或者说是炮灰。 因为他如果上书为图海鸣冤,就等于宣布自己与鳌拜划清界线,同时也替苏克萨哈他们充当“讨伐”鳌拜的急先锋。 可眼下距离鳌拜被小麻子坑死还有几年时间,这几年鳌拜实际就是皇帝。 而苏克萨哈更是没多少日子好活。 因此这会得罪鳌拜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考虑再三,当场拒绝。 不过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自己眼下刚刚归顺大清,虽是汉军正白旗都统,但毕竟是一降将人微言轻,且对图海之死真相并不清楚,因而冒然上书不妥。 吴穆纳见状不由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迫对方,悻悻告辞。 回满城的路上也隐隐很是不安。 倒不是那些降兵让他紧张,而是他离京时伯父苏克萨哈犯了一个错误,竟上书反对立索尼孙女赫舍里氏为皇后。 立赫舍里氏为皇后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伯父此举甚是不明智。 若是因此得罪太皇太后,是不是还能得到宫中支持就很难说了。 有一点却很肯定,那就是索尼肯定是被伯父得罪了。 如今能扳倒鳌拜的唯一机会就是替图海平反,可这个宫中说可用的尼堪降将却不愿意上书,这让吴穆纳不由感到焦虑。 他的时间不多,不能在巴布尔抵达前查出图海“畏罪自杀”的真相,恐是再难查清 燕京,没来由的生出一场大案来。 一个叫杨光先的官员写了篇文章叫《辟邪论》,该文主要是反对由西洋传教士汤若望、南怀仁等人按西方天文学制定的新历法。 同时杨光先还上书朝廷称汤若望等西洋教士意图谋反,必须将中国境内的教徒“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 也就是能赶走就赶走,不能赶走就杀死,教士们的书籍也应当全部焚毁,甚至其住处都应一把火烧个干净。 甚至激进的提出“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 意大清可以没有好历法,但大清绝对不能有洋人。 这个杨光先何其人也? 早年是明朝恩荫的新安所千户,后来将千户一职让于其弟,自己以布衣身份抬棺死劾当时的大学士温体仁和给事中陈启新,被廷杖后流放辽西。 温体仁倒台后,杨光先被赦免回乡。 待大清入关,这个杨光先立时剃发降清,被清廷委任了一个六品小官。 杨的上书引起了执政的辅臣重视,鳌拜亲自接见了杨光先,问其何以反对汤若望等西洋教士。 杨称西洋人都是妖说,尤其近来西洋人多宣扬地是圆的,简直是荒唐透顶。 鳌拜诧异为何地不是圆的。 “大人,若地球是圆的,地球上面的人是站着的,那侧面和下面的人难道像蜾虫一样爬在墙上横立壁行,或倒立悬挂在楼板下?须知天下之水,高向低流,请问大人是否见过海水浮在壁上而不下淌? 我东方人都立在地球上,地若是圆的,那西洋人必然在地球的下方淹没于水中,果真如此,西洋只有鱼鳖哪来的人?” 杨光先的“地平说”引得鳌拜连连称道,再想当年汤若望对先帝多有蛊惑,而且宫中受这帮西洋教士影响太深,便入宫去见皇帝要求逮捕汤若望、南怀仁等西洋妖僧。 进宫时,小皇帝正在读书,鳌拜连通报都未直接推门而入,结果发现小皇帝看的竟是汉人的儒家经典,不由很是不高兴的说道:“先帝嫌臣不才,让臣辅政教诲皇上,故臣以为皇上应体察先帝圣意,屏儒进释,这才不辱没祖宗功业。” 康熙被突然闯进来的鳌拜吓倒,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鳌少保,今我大清已据有中国天下,而中国儒学昌盛,无论读书为官皆为儒学门人,朕为大清皇帝管中国之人,岂能不读儒学,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鳌拜没想到小皇帝竟敢顶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皇上不听臣的话,那还要臣这个辅臣做什么!” 说完,竟是上前一把夺过小皇帝看的书,气乎乎的甩到窗外,吓的边上的小皇帝老师陈廷敬站在那手足无措。 第40章 少保当朕是汉献帝么 康熙虽早慧,毕竟不到十二岁的孩子,哪见过这场面,同他老师陈廷敬一样也是叫吓的傻站在那。 只小皇帝搁在桌下的双手却是捏成了小拳头。 鳌拜犹自气愤不平,自任辅政大臣以来他常常一宵一宵的批阅奏折,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爱新觉罗的江山社稷! 可皇帝却如此不听他的话,真叫他伤透了心。 陈廷敬缓过神来忙上前恭声道:“中堂勿要动怒,皇上日常进学经典乃是先帝在时所定,中堂若觉皇上有必要读些其它书,可开单供皇上阅读。” 说完,朝自己的学生天子看了眼,目中有难言之隐。 康熙见状,竟是忽的松了小拳头,一脸诚恳的对鳌拜道:“少保教诲甚是,是朕年纪小不懂少保苦心,回头朕便多读些释教的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少保得闲时不妨指点朕一二。” 闻言,鳌拜的脸色不由缓和下来。 皇上毕竟还小,虽说明年就大婚,但怎么都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与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皇上能这么想,也不枉臣一片苦心,将来皇上做明君,臣见了太宗、先帝也有个交待。” 鳌拜随手给自己搬了只椅子坐在了康熙对面。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外人说他鳌拜跋扈,于朝中只手遮天,这一点他承认,因为他若不强硬这大清朝的朝堂上必然奸小充塞。 但他鳌拜从来没有篡位之意,对爱新觉罗的忠诚天地可鉴! “少保有事要对朕说么?” 康熙强压心头怒火也坐了下来。 鳌拜当即道:“汤若望等西洋妖僧假修历为名,阴行邪教,延至今日,逆谋渐张,其令历官李祖白造《天学传概》妖书,谓东西万国皆是邪教之子孙,来中夏者为伏羲氏,六经四书是邪教之法语微言 臣又闻有邪党于济南、淮安、扬州…并京师,共三十堂,香山岙盈万人,踞为巢穴,这些邪徒邪党内外勾连,谋为不轨,臣意请皇上下旨立行缉捕捉拿汤若望等妖僧,于邪党也当择令各地剪除,以免养虎贻患。” 一番话听的康熙怔在那里,失声道:“汤先生是好人,怎么会如少保所言阴谋不轨呢?” “皇上尚小,叫这等妖僧迷惑情有可原,臣身为辅臣,国家栋梁,识人见事之多非皇上可及也,难道皇上认为臣鳌拜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不成!” 说话间,鳌拜取出带来的《时宪历书》,指其封面上题写的“依西洋新法”五字道:“我大清的历书何来依西洋新法一说?汤若望等借大清历以张西洋,此意大清乃奉西洋正朔之意,其心可诛!” 又说汤若望借西洋新法阴行邪教,谋夺人国是其天性,今呼朋引类,外集广澳,内官帝掖,不可无蜂蜇之防。 尔后直接起身,让小皇帝这就拟旨捉拿汤若望等妖僧。 “汤先生是先帝器重也敬爱的玛法,于朕也教诲颇多,朕如今所学西方科学技术皆汤先生等传授” 康熙年纪虽小,却知鳌拜奏称的汤若望等人罪状完全不实,因而并不同意下旨捉拿。 “我大清地大物博,人才辈出,何须洋人定我历法!今日能定我历法,明日便能定我朝政!皇上,臣虽行伍出身,但臣深知国家之事绝不能由外邦人指手划脚!” 见小皇帝竟有维护汤若望的意思,鳌拜不禁又来了气。 其对汤若望一直不满,因为先帝在时这老家伙就深得先帝器重,可谓大清第一红人。 不仅官居正一品,还被先帝赐号“通玄教师”,朝廷大小政务老家伙无一不参和,甚至连储君人选都是老家伙一言而决。 否则,如今的皇帝就是安亲王岳乐,而不是眼前这个脸上长满麻子的小皇帝。 且汤若望等人如今与慈宁宫关系密切,而慈宁宫最近连连与辅臣唱反调,鳌拜觉得有必要借整治汤若望打击慈宁宫。 正愁没有借口,杨光先的上书来了,好比瞌睡时有人递了個枕头来。 “少保所奏兹事体大,朕得仔细问过汤先生,弄个明白才好。” 康熙极度不愿,坐在那虽不敢直视鳌拜,但脸上的倔犟之色陈廷敬都能看出来。 “皇上不肯拟诏么?” 鳌拜眉头大皱,竟是直接走向御桌,朝那看着的陈廷敬喝了声:“还不磨墨!” “啊?” 陈廷敬看了眼自己的学生天子,在鳌拜的威逼下无奈上前磨起墨来。 康熙坐在那一动不动,呼吸却开始急促。 显然小皇帝此时心中的怒火已经滔天。 鳌拜这边唰唰提笔写了几行大字,尔后朝殿外叫道:“刑部有没有人侯着!” “回中堂话,刑部侍郎吴正治在。” 当下有随鳌拜一起进宫的党羽吴正治应声入内。 鳌拜将诏书塞给吴正治,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吩咐道:“你拿去付与刑部,照旨办理,不得有误。” “嗻!” 那吴正治竟是真的接过鳌拜拟的旨,当着小皇帝的面出宫办案了。 鳌拜满意点头,目光看向犯小性子的康熙脸上,微微一笑道:“皇上继续读书吧,明日臣让人送些喇嘛教的经书给皇上看看。” 不想小皇帝却突然站了起来,怒指他道:“少保这样做与曹操有何异?难道朕是汉献帝不成!” 此言一出,不仅屋内的陈廷敬脑袋一下炸了,就连在殿外伺候的几个内官也都骇了一跳。 “皇上胡说什么!” 鳌拜脸色也是变得极其难看,狠狠盯着小皇帝,“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何以说臣是曹操!这些话皇上又是从谁口中听来的!” 脚下往前进了两步,一脸凶狠之色。 “朕” 康熙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再次被鳌拜的凶样压了下去,张了张小嘴想说什么,可到了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将头低了下来。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他:“现在还不是对付鳌拜的时候!” 真不是时候。 侍卫处有领侍卫大臣六人,内大臣六人。 十二名掌握宫禁的大臣中,鳌拜一党就有七人。 其中鳌拜的二弟卓布泰、侄子塞本德都是领侍卫大臣,而他那刚刚回京的三弟穆里玛则是内大臣。 乾清门侍卫处则由鳌拜的四弟巴哈、侄子苏尔马把持着。 宫中的侍卫来自上三旗,又以两黄旗居多。 而这些两黄旗侍卫大半唯鳌拜马首是瞻。 康熙听索额图说不少侍卫见到鳌拜都称主子,甚至称其为神人! 如此环境,他这个小皇帝拿什么同鳌拜斗。 自知失言的康熙如今只能保持沉默,希望鳌拜不要将他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否则,怕是真难逃一杯毒酒。 好在鳌拜并没有往深处想,见康熙服软后拂袖而去。 他并无篡位之心,自然不会有弄死小皇帝的意图。 回到府邸,门房说是三爷穆里玛等着呢。 “老三刚到的么?” 鳌拜点了点头,随手从门房手中接过一封信。 是湖广总督张长庚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撕开来看,不禁勃然大怒:“他是张绣,我是谁,难道真是曹操不成!” 第41章 要当真曹操 刚刚在宫中叫小皇帝说成曹操,这会湖广总督张长庚说那荆州降将王耀武是张绣,让他鳌少保学曹操大度一些,不要因为王耀武在荆州对驻防八旗“不敬”大动干戈。 叫鳌拜如何不恼。 张长庚信中出发点是好的,毕竟王耀武是鳌拜弟弟穆里玛招抚才归顺的大清,荆州设满城也是鳌拜在议政王公大臣会议提出,若是因为王耀武对八旗官兵“不敬”便下旨捕捉或贬官,一来会令荆州局势动荡,甚至会造成湖广糜烂;二来也会让鳌拜声名再次遭到打击;三则会让朝廷对“西山贼”的招抚工作停顿。 加之王耀武不敬八旗也有原因,毕竟其遭到了刺杀,凶手也确是随赉塔驻防荆洲的满洲官兵。 因此于情于理,张长庚都劝鳌拜在这节骨眼上万勿对王耀武有所苛责,这样做除了激化矛盾对大清没有任何好处。 但若大度处置,且还其公道,则王耀武便如三国张绣一般,从此为大清忠臣良将,也为少保马前卒。 “保驾护航一良将也。” 这是张长庚的原话。 张绣这个人鳌拜是知道的。 当年太宗皇帝让他多读书,尤其要读汉人写的《三国演义》,故而这本书被鳌拜翻烂了。 里面关于张绣的故事,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说是这个张绣原本降了曹操,却因为其婶母被曹操召去侍寝怒而再反,结果致使曹操长子曹昂及大将典韦战死。 后来袁绍招揽张绣,张绣却听从谋士贾诩意见再次归降曹操。 曹操也大度不计前嫌,不仅封张绣为扬武将军对其器重有加,还和张绣结成了儿女亲家。 张绣也跟随曹操参加官渡之战击败袁绍,又随曹操出征乌恒,为曹操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张长庚的意思很清楚,这个王耀武就是张绣一般的良将,纵然对赉塔有些过份但情有可原,因而朝廷在这件事上应当持客观立场,不能因为赉塔等驻防八旗官兵是大清的“亲儿子”,就对王耀武这個“野儿子”横眉竖眼指责,甚至予以痛下杀手。 道理归道理,可鳌拜却不愿做这个曹操,因为那个荆州降将胆敢让八旗官兵卸甲下马入城,这不仅是对满洲八旗,对大清的挑衅,更是对他鳌拜的挑衅。 拿着张长庚的信就怒气冲冲的到了书房。 书房内,刚从湖广回来的老三穆里玛正与侄子纳穆福说话。 边上桌子坐的是大学士吴格塞,正在替鳌少保批阅奏折。 将各地发给朝廷的奏折带到家里“办公”,并非鳌拜擅权,而是太皇太后给的特权。 三年前索尼尚主政时因为年老多病,所以太皇太后破例准其将奏折带回家中批阅。后来索尼彻底不问事后鳌拜接过了辅臣一号位子,太皇太后顺水推舟将这个“特权”也给了鳌拜,以示恩宠。 因此,鳌拜实际有两个办公地点。 一是内阁的辅臣值房,二是府中的书房。 除当值,鳌拜对朝廷大小事务的批阅处置都是在家中。 见大哥进来,穆里玛赶紧起身,刚要说话大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你办的好事,好端端的仗叫你打成这幅鬼样子,你还有脸回来的!入关二十年,咱八旗吃过败仗,可哪场败仗有你打的这般蠢!你大哥我要不是辅政大臣,就你在黄龙山这场仗,砍伱十回都不够!” 穆里玛被大哥说的老脸通红,又不敢还嘴,只能一脸尴尬的站在那。 大学士吴格塞见状赶紧装作认真阅看奏折的样子,不敢插一句话。 纳穆福则起身劝道:“阿玛,胜负乃兵家常事,三叔也知道错了” “错了?他打小就不知道错!兄弟几个,就他嘴最犟。” 鳌拜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老脸通红的三弟,又将张长庚的那封信甩在他面前,怒道:“这个叫王耀武的降将怎么回事,他是真降还是假降!” “什么?” 穆里玛不知道荆州险些发生降军同驻防八旗武装冲突的事,赶忙拿过信来看,看完不禁也是眉头微皱,却是不快道:“大哥,这个赉塔是苏克萨哈的人,我看他是故意安排人刺杀王耀武!” “故意?” 鳌拜微哼一声一屁股坐下,“赉塔没这个胆,他主子苏克萨哈更没这个胆子。” “大哥一心为大清,处事光明磊落,可苏克萨哈这个小人未必就跟大哥想的一样,在他眼里大哥才是十恶不赦的那个人啊。” 穆里玛不能不提醒大哥一声,“要是能借此事扳倒大哥,莫说搭进一个赉塔,就是把几千子弟都搭进去,苏克萨哈这个小人都能干得出。” “是啊,阿玛,儿子也觉这事蹊跷。” 纳穆福显然同三叔想到一块去了,说那帮行刺降将王耀武的满洲官兵多半是赉塔暗中指使,要是得手的话无疑是打他阿玛的脸,不能得手的话也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上书朝廷说这个王耀武对大清仍存反意,以此逼反此人。 “王耀武真要反了,朝堂上肯定说阿玛识人不明,也会说三叔有眼无珠。” 纳穆福的话听着很有道理。 穆里玛也说赉塔肯定会将此事上报朝廷,且必定会夸大其辞,引起八旗公愤。 “大哥要处置这个王耀武的话,正中他们的圈套。要不处置的话,八旗上下肯定说大哥偏袒汉将,到时大哥真就左右为难了。” 纳穆福顺着话说,“阿玛,这件事绝不能让那帮小人如愿,我看得从刺杀一案着手,狠狠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阿玛过不去!” 目中杀机闪现。 鳌拜面色也沉了下来,他忍苏克萨哈有些日子,未想这个小人连大局都不顾了,为求扳倒自己不惜冒逼反降军的风险。 “他不仁,我不义!” 鳌拜当即立断命人通知荆州将军巴布尔抵达之后,立即将赉塔抓起来,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撬开其嘴巴。 大学士吴格塞闻言一惊,道:“中堂,赉塔毕竟是满洲副都统,且是正白旗的人,没有皇上同意直接抓人怕是会惹朝野非议。” “皇上?” 鳌拜冷哼一声:“我们的皇上今儿个刚刚说我是曹操,他是汉献帝呢!” “有这事?” 吴格塞同穆里玛叔侄都是一惊,谁都没想到才十一岁的小皇帝竟敢说出这种话来。 犹豫了下,吴格塞道:“中堂,下官有句话不当知讲不当讲。” 鳌拜摆手道:“这里又没外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吴格塞顿了下,沉声道:“皇上若疑中堂是曹操,那中堂最好是真当这个曹操,否则,” 否则什么,吴格塞没说。 屋内人谁个不晓得什么意思。 第42章 赐婚 “朝野都是我的人,我不做曹操又如何?” 鳌拜骨子里是个忠君报国之人,尤其太宗皇帝对他恩重如山,所以要他学曹操欺负太宗后人着实是做不出。 但他也知自己身为权臣将来必定会同小皇帝发生冲突,故而于朝堂之上早有布置。 便是宫禁也安排妥当,真就不怕小皇帝将来对他起杀心。 说句难听点的,宫中连飞过几只乌鸦他鳌少保都知道,侍卫又多是他的人,小皇帝真对他不满又能拿他如何。 那小子连一个侍卫都调动不了! “中堂,皇帝迟早会亲政,他若亲了政中堂就没有理由再把着朝政,到时朝中宵小必趁机生事,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吴格塞作为内阁最早投靠鳌拜的满洲大学士,这两年替鳌拜做了不少事,因此鳌拜若失势的话,他作为鳌拜“党羽”肯定要被清算。 这小皇帝要听话老实倒也罢了,可今日说出那种话来,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懦弱胆怯天子。 更何况小皇帝背后还站着太皇太后。 莫看这女人表明不干涉朝政,可私下里干政还少么? 就近来指定索尼孙女为皇后,叫宗室班布尔善任领侍卫大臣,未经辅臣同意擅开议政王公会议,又钦点康亲王杰书接替穆里玛为靖西将军 这一桩桩事,哪桩不是冲着鳌拜来的? 因此于将来计、于自身计,吴格塞希望鳌拜能将坏事的苗头掐死在萌芽中,绝不能任由这苗头茁壮成长,否则,祸事必临头。 可鳌拜却不以为然道:“不知你们担心個什么,一个老娘们加一个小娘们,还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好怕!我自太祖年间征战沙场,什么样的凶恶敌人未见过,什么样的恶仗没打过,岂是这三人所能见识的。” 老娘们自是指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小娘们说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苏麻喇姑,乳臭未干的小子自是指小皇帝了。 鳌拜自恃朝野势力稳固,根本不将宫中放在眼里。 “中堂,恕下官说句不中听的,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身为大学士,吴格塞读的书肯定比鳌拜多,不管是汉人的书还是蒙古、契丹的书,都有一个定律,那就是权臣不得好死。 除非这个权臣摇身一变取代皇帝,成为新天子。 而弄死权臣的法子很多,有的法子说出来后人都觉惊讶,因为实在是太不可能了。 然偏偏不可能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大哥,吴格塞这话讲的在理,宫中那小儿都说你是曹操了,不把他弄死大哥将来肯定被这小儿所害!” 穆里玛想到在湖广时王耀武曾对自己说过,只要小皇帝亲政就是他大哥及瓜尔佳氏大祸临头之日,不由也生出撺掇大哥防范于未来的念头来。 纳穆福也道:“阿玛,你不为自个想,也要为我们想啊。” 三人的话让鳌拜眉头深锁:“难道你们要我废了皇上?不成,这么做,我对不住太宗皇帝。” 闻言,吴格塞忙道:“中堂,太宗血脉并非宫中小儿一人。” 穆里玛也道:“大哥当年带着黄旗将士誓死拥戴的可是肃亲王,只是多尔滚兄弟强势这才妥协拥立了先帝,若宫中小儿知趣便罢,偏生是个不老实的,大哥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言下之意竟是要大哥废掉宫中的小皇帝,另立豪格之子、现任肃亲王富绥为帝。 “不成不成,这是叫我做不忠不孝之人。” 鳌拜脑袋直摇,并说这件事那几个议政王不会同意。 “肃亲王与中堂向来亲近,天大好事岂能不愿?顺承郡王、郑亲王年少无知” 吴格塞不认为议政王有多大能量,真正有威望的安亲王岳乐如今是被拔了牙的猛虎窝在家中,康亲王杰书也是个不历世事,又要去湖广出任靖西将军,就算杰书不同意也无须顾虑。 可以说,只要鳌拜愿意改立天子,大清上下就没几个反对的。 敢反对,就弄死他。 慈宁宫那位当年与多尔滚不清不楚,理当将大位奉还原主才是。 “大哥要是有顾虑,便叫人给宫中那小儿服些药便是。” 穆里玛竟是要毒死小皇帝,为改立天子铺平道路。 “胡闹!” 鳌拜不仅不听三人意见,反而怒拍桌子喝斥三人,要他们不得再说此事。 继而却又闷声道:“我已拟旨叫刑部去抓汤若望等西洋妖僧,算是给慈宁宫那边一个教训,那老女人若还敢干政,此事再说不妨。” 吴格塞同穆里玛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好在鳌拜也没把话说死,且看看再说。 左右小皇帝亲政前宫中是闹不出花头来的。 纳穆福想了想没吱声。 “大哥,慈宁宫点了杰书那小子接我的靖西将军,摆明了是想捧一个议政王出来跟大哥打对台戏,大哥不能不防。” 穆里玛对杰书接替自己心中是存了怨气的,加之他领军大败,因此内心深处实是不希望杰书立下大功,因为那样的话他就更丢人了。 鳌拜轻蔑道:“杰书一个娃娃能做什么?” 见大哥无法“体察”自己的委屈,穆里玛遂闷闷道:“若是让杰书平了西山贼,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岳乐。” 他大哥听后愣了下,却是拿起烟袋点了一锅,“吧嗒”吸了两口问他:“那个王耀武是真心归顺于我?” 穆里玛点了点头:“他同张长庚都在荆州关二爷像前发过誓。” “好。” 鳌拜也是点头,“那个王耀武相貌如何?” “这?” 穆里玛想了想,用堂堂正正四个字形容。 不明白大哥问那小子长相干什么。 “那不错了。” 鳌拜没理弟弟,而是扭头看向长子纳穆福,“小皇帝说我是曹操,张长庚让我学曹操,那我就做回曹操。安溪这丫头已经十四能出嫁了,就依你三叔的意思将她许给这王耀武为妻,也好为咱大清得一良将。” “阿玛,” 纳穆福有些不情愿,他不想把女儿嫁给汉人,而且这个汉人还是个降将。 鳌拜知儿子心中想什么,宽声道:“虽是个汉人,却也是个英雄,配得上安溪这丫头。” 说完不容儿子拒绝,直接对弟弟穆里玛道,“这件事你这个做三爷爷的安排一下,选个好日子叫苏马尔他们把安溪嫁过去。” 第43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江南常熟鹿苑奚浦。 已是深夜,府内主人书房却是仍亮着灯。 油灯下,已经八十三岁的一代文豪钱谦益拖着油尽灯枯的身子躺在床上,听着夫人柳如是一句句的读他这几年书写的文稿。 却不是他的个人著作又或诗集,而是记录甲申以来江南军民抗清事迹的合集。 早在几年前,自知时日不多的钱谦益便开始着手整理收集清军南下以来屠城恶迹,为此不惜重金派人寻访当年屠城受害者,根据受害者和幸存者的回忆将清军恶迹整理成书。 做这一切,只为这段血淋淋的历史不被清廷禁绝而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导致后世子孙对此毫不知情。 书房内除了钱谦益的夫人柳如是外,还有他与柳如是的女儿钱孙蕊。 钱孙蕊年方十六,正是豆蔻之时。 长得很像她母亲,难得的美人胚子。 去年钱谦益为女儿寻了个好女婿,乃是无锡前明翰林赵玉森之子,原是去年底就应该成婚的,只钱谦益突然染病不起,故而婚事便拖了下来。 “弘光元年七月初三日,清兵大举攻嘉定城。次日城破,侯峒曾奋身投入池中,被清兵拖出斩首,其子玄演、玄洁遇害,黄淳耀、渊耀等自缢。 清军在城中大肆杀戮,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苇丛棘,必用枪乱搅,知无人然后已。城中僵尸满路,皆伤痕遍体,此屡砍使然,非一人所致也。 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所杀不可计数。其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弥望皆是,亦不下数千人。三日后自西关至葛隆镇,浮尸满河,舟行无下篙处” 为丈夫核对书稿的柳如是声音平静,书中文字好似让她麻木,却非不悲不愤,只因已然痛彻心扉,再难有情绪波动。 心如坚铁泪已干。 “河东君,这段要补一下,侯峒曾乃天启五年进士,弘光时任通政司左通政使,我早年在南都为官时与其见过几面,初时以为寻常之人,未想节烈如此,犹想当年对他不冷不热,心中实是愧疚。” 卧在床上的钱谦益声音极其虚弱,话也无法一气说完,断断续续。 嘴角也不断有诞水流出。 其女钱孙蕊看着很是心疼,忙上前替父亲擦拭嘴角,并劝道:“阿爹,这些书稿娘亲会为您整理核对,时辰不早了,阿爹还是休息吧。” “囡囡,阿爹没多少日子了,趁还清醒着为那些仁人义士多记一些,多补一些,否则,阿爹死后,怕是无人再知他们过往。” 望着本应该成婚却因自己而耽搁下来的女儿,钱谦益目中满是慈爱,忽的对妻子道:“河东君,要不你派人去无锡跟赵家说一下,就这几天把囡囡嫁过去,省得再叫囡囡替我守孝把人生大事给误了。” 柳如是刚要开口,女儿却哭着摇头道:“囡囡不嫁,不嫁,囡囡要守在阿爹身边。” “傻囡囡,哪有囡囡守在阿爹身边的,你不是小囡囡,是大囡囡了,成婚了也要自己做母亲,有小囡囡的。” 钱谦益试着想要抬手握住女儿,可手掌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钱孙蕊忙伸手握住父亲,一边擦泪一边哽咽道:“阿爹,您还是休息吧,我和娘到隔壁去核对。” 钱谦益却是摇了摇头,侧脸看向妻子河东君,双眼浑浊却是无比坚定。 见状,最是了解丈夫的柳如是上前轻轻拉起女儿,低声道:“囡囡,你先到隔壁去,娘再陪你爹核对一会。” 说这话时,柳如是心中痛楚却非女儿所能知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多半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 因为,丈夫已经昏迷两天了。 一醒来喝了点米粥就迫不及待让她对稿,可见此事已然是丈夫一桩心愿,今日若不能了了,怕丈夫死不瞑目。 “囡囡不走,囡囡就在这里陪爹和娘。” 钱孙蕊可能也看出父亲的不对,倔犟的摇了摇头,默默将脸趴在父亲怀中。 见女儿如此,柳如是心中愈发悲痛,同时亦是悲愤。 她知道,只要丈夫咽气消息传出,她们母子便再无宁日。 就这几个月,钱氏一族已经到清廷的县衙递了两道状子,都是说她柳如是只是個妾而不是妻,因此不能在老宗伯走后主持钱家事务。 也就是要撵走柳如是母女,将钱谦益的家产由族人分配。 柳如是不是贪财之人,但她却不能如那帮钱氏族人愿,因为她是老宗伯明媒正娶的妻子,并非纳的小妾! 纵是她河东君当年在秦淮河有艳名,也盖不住她是钱谦益之妻的事实。 哪怕为了老宗伯的身后名,她也不能对钱氏一族有半点退让。 衙门那边倒也晓事,把钱氏族人的状子直接驳了。 也不敢不驳,钱谦益的名声实在响亮,河东君柳如是的事迹也是天下人皆知。 便是先帝顺治爷在时,都曾动过招河东君入京的念头,只因碍于钱谦益名声太响,这才悻悻绝了想法。 官府懂事,可钱家那帮人却跟无赖似的天天到钱家闹事,甚至当面骂她河东君是秦淮河卖身的青楼女子,不配为钱家主妇。 什么脏话难听就说什么,旁人劝一个字便叫他们追着骂,久而久之,附近乡邻乃至士绅们都不敢掺和钱家的事。 那帮人如此明目张胆,如此有恃无恐,不就是因为晓得钱谦益这个天下闻名的老宗伯快不行了么。 便搁在五年前,钱家各房又哪一个敢在柳如是面前说那秦淮河三字。 可这一切的委屈,柳如是都不曾对丈夫吐露半个字。 她不愿丈夫磊落一生临了却受这腌臜气。 不管那些无赖如何辱骂她,她柳如是都不会退让半分。 哪怕死,也不能让这帮无赖得逞! “河东君,” 床上的老宗伯并不知自己的妻子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耻辱和压力,只想趁自己还清醒时多对一些文稿。 “清廷委派知县方亨上任后遵照清廷法令张贴布告叫百姓剃发,闰六月初一日,生员许用等人在孔庙明伦堂集会,一致决定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绅民百姓鼎沸起来,清常州知府宗灏派兵丁三百人赶来镇压,闰六月初五日被江阴义民歼灭于秦望山下” 为不让丈夫看出什么,柳如是平复心情,继续为丈夫读着书稿中的文字。 她不仅人长得好看,声音也极是好听,文采更是斐然。 丈夫书稿中有很多地方都是她代为书写的。 “清军集中大炮轰击城东北角,城墙崩塌,清军蜂拥而上,江阴失守。陈明遇巷战而死,阎应元负伤后投湖,被清军从水中拖出,不屈遇害。 清军随后屠城,杀戮一空,其逃出城门践溺死者,妇女、婴孩无算。至二十三日午后才出榜安民,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而已。” 读到这里时,床上的钱谦益突然大恨叫道:“有降将军,无降典史!” 柳如是知道这是江阴殉国的典史阎应元痛斥降清明将刘良佐所言。 那位,也真是奇男子。 不想床上的丈夫突然泪流满面看着他道:“河东君,这些年我真是悔恨当初啊,悔的肠子都青了,纵是喝下长江之水般的酒,也去不了我的恨悔,去不了我的愁啊。” “夫君,往事已过,何必自责,于明室,您已尽心,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说。” 柳如是忙安慰丈夫,虽说丈夫在弘光元年有降清失节之举,但旋即便知错了,此后十几年一致在为反清复明奔波,更坐了清廷几年大牢。 纵是当年有过,也当赎了。 “河东君,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知道我,可你还是不知啊” 不知哪来的力气,钱谦益突然撑着竟是坐了起来,双手也陡的有了知觉于被褥上不断捶着,“伱可知隆武以后,为夫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复明,而是为了衣冠,为了衣冠啊!” 说到痛处,竟是一把拽住脑后的金钱鼠尾辫,无比厌恶道,“我八十多岁的人了,难道真要带着这么根恶物去见祖宗吗!去见祖宗吗!” 说完,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阿爹!” 钱孙蕊被父亲的举动吓到,旋即也跟着哭。 柳如是没有哭,只鼻子酸得很。 可又能如何? 如今这天下男人不都留了这丑陋无比的辫子么! 前番听说夔东的明军突了出来收复武昌,她还高兴的陪醒过来的丈夫喝了一碗黄酒,却不想还是黄梁一梦。 那突出来的明军竟是降了! 可叹大江南北,再也没有真男子。 世上更无奇男子! “二十年前,为了不带这根丑陋的辫子去见祖宗,我江南数百万军民奋起抗击暴满,最终落个活人不及死人香!”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钱谦益恨,悔,更怒。 当年清军占领南京活捉弘光帝以后,派出使者招抚南直隶各府县,绝大多数地方都慑于清朝兵威,纳土投降。 那时,包括钱谦益在内的所有明朝官员,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改朝换代。 哪怕满州人入主中原,坐了汉家江山,也不会想要彻底断绝汉人的传承。 然而,事实却是北京的满州人真的想要汉人亡国灭种,他们要使汉人不知祖先之文明,不知衣冠之传承,只知做唯唯一顺奴! 醒了,都醒了。 不甘死后无颜见祖宗的江南军民奋起反抗,首先高举义旗的就是常州府属的一个小小县城——江阴县。 继而江南各地全都揭竿而起! 谁说燕赵多壮士,谁说江南多文弱! 甲申年后,抗争最激烈,死伤最多的便是江南。 一年间,大小府州县四十多城皆被屠,死难军民六百余万! 天下最富之地瞬间凋敝,人去一半。 那叫怎生一个惨噢! 钱谦益的家乡常熟被屠后,四周乡民仍然奋起抵抗,以致再遭清军屠城,光这小小常熟县的死难者就不下十余万人。 往日之事沥沥在目,想到那惨死于清军屠刀下的百姓,钱谦益便如疯了般狠狠拽着自己的辫子,直拽得脑后头皮发青发紫仍不放手。 似要将那丑陋的辫子连根拔起,哪怕剥掉整个头皮都要拔! “夫君!” “父亲!” 吓得妻子柳如是和女儿拼命去拦,可钱谦益犹不肯放手。 “这辫子,这衣服,不是我汉人!那皇城住的也不是我汉人!” 疯魔了的钱谦益大笑起来,怒笑,愤怒的笑。 整个人已然失去一切清醒的意志。 胸中是满腔的仇恨。 他的手指着南京方向。 那里,有满城。 满城,满人的城。 汉人进不得,可那地方是汉人的! “我死不足惜,只恨这文明断绝,只恨这天下人从此再也不知过往!” 用了太多力气的钱谦益开始猛烈咳嗽,咳着咳着竟是咳出了血,那不知哪来的力气也突然被抽去,整个人直直的向后仰了下去。 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生机显然已去。 “夫君(阿爹)!” 待柳如是母女扑上前来时,耳畔犹听老宗伯最后的呢喃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千里之外的荆州城,正在巡视界墙工程的王五收到燕京特使送来的一封信。 看完,王五先是眉头深锁,继而哈哈一笑。 跟在边上的狗剩见状,不由好奇问道:“五哥,什么事这么开心,瞧你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啊,有么?” 王五扭头看着狗剩,带着笑意道:“恭喜你,你要有嫂子了。” “嫂子?五哥,你要娶媳妇了么?” 狗剩怔了一下,也是欢天喜地的咧嘴笑,笑了好一会才想到问五哥谁家的姑娘给他做嫂子。 王五很认真道:“你这个嫂子了不得噢,是咱大清第一巴图鲁、无冕之王鳌拜鳌少保的亲孙女。” “鳌拜的孙女,鞑子婆娘?” 狗剩一脸不可思议。 “娘们么,能用就好,你管她鞑子不鞑子的。” 王五嘿嘿一笑,拍了拍狗剩肩膀:“你可要好好干,回头哥哥我再给你多娶几个嫂子。” 第44章 八旗不跟少保走,绿营可以 说实在的,王五挺佩服鳌拜,竟然真把孙女嫁给一汉人降将。 且这汉人降将不久前刚刚令京师八旗家家带孝,这件事也给鳌拜带来不可抹灭的影响。 负面影响。 这个负面影响在没有王五的时空中直接导致鳌拜下台。 因为鳌拜被抓时其党羽皆在宫外,且个个手握重兵仍能把控京师,只要他们及时发动小麻子压根赢不了。 问题是消息传出后,鳌拜手下那帮党羽却是无人敢动且乖乖束手就擒,为何? 就是穆里玛在西山给满八旗造成的损失太大,所以下面的旗兵、侍卫们听说鳌拜被抓,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替害死他们亲人的鳌拜“出头”。 鳌拜党羽官再大,使不动下面人,拿脑袋跟小麻子斗! 除了老实听侯处置,他们还能干什么? 当日王五对穆里玛说过,他这個打败满八旗的明军降将实际同鳌拜兄弟是一条船上的,也就是双方通过这一仗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今后不仅不是敌我关系,反而要患难与共。 甚至提醒穆里玛要劝他大哥鳌拜重视绿营,多在绿营培养心腹将领,莫要将砝码全压在八旗,这样将来真若有事,八旗不跟他鳌拜走,绿营可以啊! 反正他王耀武肯定愿意起兵清君侧,为鳌中堂保驾护航。 这话初听简直荒谬,仔细一分析,却真就是金玉良言,醍醐灌顶的大道理。 没办法,谁让你穆里玛把大哥的基本盘给砸了呢。 所以,王五当初明确的表态是他可以剃发投降,但不是降清廷,而是降鳌拜! 固然是知道鳌拜这两年还倒不了的原因,更是晓得鳌拜表面强大,实际真出事的话无兵可用。 便主动投这个机。 或者说偷这个鸡。 只是当穆里玛表示要将他大哥孙女许配于他为妻,从而让双方关系更进一步时,王五内心其实并不愿意,因为他也没打算把筹码全压在鳌拜身上,所以含糊了下,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虽说如今降清的汉将在清廷眼中颇受重视,基本都给配了满洲贵女为妻。 如三年前降清的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蜀王刘文秀之子刘震二人除了被授予汉军八旗都统一职外,也都给配了宗室格格为妻。 也就是二人的后代都有满洲血统。 一两代之后,这些人的后代就都是旗人,而不是汉人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王五记得前世看过相关报道,李定国的后人就是以满人自居,不肯改回汉人。 类似的还有延平王郑成功的后代也都成了满人。 因为其孙郑克爽降清后入了汉军八旗。 一两百年后,郑家后人全以满人自居。 从弘光元年到永历十八年,史书上能叫上号留下墨彩的抗清英雄后代,十个有八个都叫清廷安排入了八旗。 几代一过,对满的认同自然大于对汉的认同。 这一招,有点杀人诛心。 但不得不说是一记妙招。 一来能拢笼安抚明朝抗清大人物后代,不致反复,毕竟他们本身可能不代表什么,但他们父祖辈的名号却是一笔无形的资产。 二来能给仍在顽抗的明军树一个榜样。 喏,连李定国、刘文秀的后人我大清都能善待,你们又何来顾虑的? 真正子孙死绝的是顺营这帮老将们。 刘体纯、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 真就举家为明朝而殉,子孙无一降清。 单论顺二代、西二代、明二代,顺二代当之无愧明朝乃至华夏的英烈。 相比李嗣兴和刘震所娶的满洲宗室贵女,鳌拜的孙女含金量其实更高。 怕是皇太极的女儿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这会谁敢说吴应熊娶的建宁公主,耿精忠娶的豪格之女贵过鳌拜孙女? 所以鳌拜能把自个的孙女嫁于他为妻,王五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若不是非真心投降,只怕早就跑到燕京跪在少保面前嚎啕大哭:“孙婿生平未逢明主,今玛法不弃,孙婿愿领好汉直趋紫禁城,为玛法黄袍加身,从此为天下主也!” 很快,中堂额驸的身份就给王五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人还在途中的荆州将军巴布尔派人快马加鞭给额驸送上一份贺礼,并表示抵达荆州后就将赉塔等相关人员拿下,启动对行刺额驸人员的调查,务必还额驸一个公道。 贺礼不小,价值差不多有两千两。 按理说巴布尔如此晓事,王五应当高兴,可却是犯愁了。 因为他刚刚给老张送去密信,希望对方配合自己把巴布尔诓住吃席,然后席间掷杯动手。 不是杀人,而是将巴布尔为首的第二批驻防八旗队伍的军官全部拿下,之后再调兵缴那帮八旗兵的械。 完事之后给赉塔扣一个罪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赉塔擒住,再将城中一千多八旗兵的武器收缴。 从而正式将荆州满城改为荆州第一八旗看守所。 可现在不仅鳌拜把孙女嫁给他,人巴布尔还主动向他额驸示好,王五就有些不好意思动手了。 另外荆州八旗看守所的围墙没造好呢。 瞧这工程进度,年底怕是才能见雏形。 内事不决问金三,外事不决问老张。 思来想去,王五专门派人去武昌问老张意思。 就是问老张能不能干。 老张的意思既然鳌拜都把你当自己人了,荆州将军巴布尔又是鳌拜的亲信,何不如利用这层关系好好经营下与巴布尔、鳌拜的关系,将额驸的身份发挥到最大,榨干鳌拜的最后一点价值。 又说王五那个八旗监狱的工程实在太大,短期内建不起来不说,就是建起来了难道真能把两万旗人关在里面弄得滴水不露,瞒天过海不成? 更何况新任靖西将军康亲王杰书也要启程来湖广了。 届时杰书肯定要来荆州视察满城工程,此外老张刚接到燕京通报,左副都御史莫洛要带人过来查账,随行的还有兵部、工部、户部的相关官员。 动静很大。 不是你小子一拍脑袋就能把事搪塞过去的。 王五觉得有道理,便将金冠三起草的相关满城管理条例和办法先锁进百宝箱中,认真督促工程承包各方抓工程、保质量。 大约荆州将军巴布尔率第二批驻防旗兵抵达襄阳时,燕京血书案的舆潮起来了。 第45章 一道血书不够,便来十道百道 湖广总督张长庚查获上报的血书一案引发了清廷一片哗然。 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在得知此事后,当场吓的不能言语,几近失声。 不少官员趁机上书指吴三桂素有不臣之心,请朝廷立即予以严惩。 这帮人多是清流之辈或小官,动动嘴皮以为投机,然主政大臣哪能如他们这般草率。 鳌拜一直认定吴三桂没有反意,一生不过想做一富家翁而矣,且有他在吴三桂根本不敢反,加之吴三桂兵强马壮,而此时大清能动用的兵马大多被夔东的西山贼牵制,八旗子弟又不堪用,因此鳌拜认为这会若与吴三桂翻脸,实是亲者痛、仇者快。 恐怕也正中那些暗中复明的明朝遗民下怀。 这封“血书”谁敢说不是明朝遗民的“反间计”呢? 因此强行压下弹劾吴三桂的奏章,一面令湖广总督张长庚抓捕血书主谋查如龙,将案件调查清楚;一面将血书抄本派人发往昆明。 明里是表明朝廷对吴三桂并无猜忌之心,暗里则是对吴三桂进行敲打。 收到燕京快马送来的血书副本后,正在部署围剿水西安氏和明朝伪国公皮熊部的吴三桂也是大吃一惊,因为他根本不知此事。 也不知道那个查如龙是何人。 当真是祸从天上降。 吴三桂深知清廷对他疑忌日深,然他始终不愿意与清廷决裂,但他也清楚自己同尚可喜、耿继茂“三藩”的存在与清廷有着无法克服的矛盾。 因为三个汉人异姓王占了三省之地,各自拥兵数万不等,对地方已经形成藩镇实质化统治,这是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不会允许发生的事。 所以将来清廷与他们三藩之间肯定会有一场削藩的战事。 然而明知将来与清廷必有一战,吴三桂也依旧不愿趁清廷最虚弱的时候起兵。 哪怕西山的明韩王传谕天下正衣冠、复燕京者为天下共主。 甚至将前番鼓动他起兵北伐,并擅自出兵协助明军作战的吴国贵、马宝二将给发到了水西剿贼,又将刘玄初下放任知府,使平西王府中的主战派势力为之衰弱。 百般权衡之下,为了给清廷一個台阶,也为了证明自己并无反意,吴三桂主动上书提出效仿四川裁减云贵军队,力图变被动为主动。 上报给清廷的裁军方案中,吴三桂拟裁去额兵7200名,其中1800人调贵州广罗、蒙景两镇,另5400名兵丁调云州、马龙两营。 也就是将自己所属的忠勇五营裁掉了三分之一兵力。 鳌拜接吴三桂奏折后觉得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便以小皇帝口吻批复同意,同时又授意兵部、吏部,即今日起凡三桂题补各官,一律不准。 从而进一步限制吴三桂的权力。 又提升吴三桂儿子和硕额驸吴应熊为少傅兼太子太傅。 为显皇恩浩荡,一视同仁,同时还提升已故靖南王耿仲明的孙子耿聚忠、耿昭忠及平南王尚可喜三子尚之隆为太子少师。 相比尚、耿两家,吴应熊的爵位仍高于这两家,以此向吴三桂暗示朝廷对他们父子恩遇独厚。 这些事情俱由塘报发往各省督抚、将军、都统处。 王五这边是有资格看塘报的,因为他是汉军正白旗都统。 看过塘报对鳌拜的处理办法也不禁叫绝。 玛法就是为人粗了些,理政和带兵打仗却不是吹的,真有两把刷子。 要不然皇太极、福临也不会对玛法如此信重。 巴布尔快到了,王五却不打算迎接,因为他箭伤未愈。 只将此事交由金冠三、李文负责。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浮尘子陪同张煌言的“特使”罗子木打山里回来了。 带来的消息不是很乐观。 由于明军在竹山城遭到清廷新任陕西提督陈福的重创,使得原先两次胜仗鼓起来的士气为之一泄,不仅降兵大量潜逃,明军自身也再次出现潜逃者。 数量还不少。 对此,三位老帅采取了当初王五的做法,即愿留者死战到底,不愿留者任他离去。 虽说此举让明军由七千余人降到五千余,凝聚力相比之前再次提高。 鉴于短期内无法与清军再战,三位老帅商议后决定收缩防线,放弃对竹山、房县一带的“恢复”意图,转而继续经营茅麓山及巫山几处据点。 如此做法,一是因为经竹山一战,明军内部的强硬主战派意识到敌我实力悬殊过大,一两场胜利无法改变大局。 二是王五通过浮尘子传回清廷新委任康亲王杰书接替穆里玛领军督剿根据地,所以摆在根据地军民面前最头等的大事是如何打破这次清军的大举围剿,而不是不切实际的去撞清军的重镇坚城。 王五在主寨对诸将的游说道理也起到了一定效果。 或者说,根据地那边也开始隐忍起来,以待清廷与吴三桂闹翻。 不过根据地的隐忍是继续坚持抗清,而不是王五这般直接剃发降清。 目的一样,路线不同。 陕西提督陈福也没有能力指挥清军继续攻击明军,因为前番清军储粮被明军焚毁,粮道也被毁坏多处,想要巩固竹山并将战线向前推进,至少需要半年恢复时间。 四川绿营哪边依旧按兵不动,不知道是在等康亲王杰书回来,还是因为裁军原因内部正在“分蛋糕”。 湖广绿营这边也是没有动静,可能都在等侯大将军王的到来。 这次根据地之行,罗子木见到了三位老帅,也见到了韩王、洪部院、潘监军等人。 通过各方的说法,这位张尚书的特使再次见到王五时,脸上明显有愧疚之情,显是对之前痛骂王五降清感到不好意思。 有些话王五也不好多说,请罗子木同浮尘子坐下后,将清廷最近的动向同罗子木说了下,关于血书案也说了。 尔后直言他想同张尚书见一面,共商将来大事。 并坦言若张尚书那边无法坚持,不妨到荆州来暂时忍耐。 他王耀武必扫塌以待。 罗子木却说同张尚书见面可以,但尚书大人绝不会来荆州,更不会剃发。 迟疑了下,问王五为何断定吴三桂必反。 王五只好将自己在主寨中所言再次说了下。 相关道理罗子木自是明白,但其却道:“既然吴三桂与清廷矛盾重重,一道血书就能让清廷上下不安,何不再给他来几道?” “你的意思是?” 王五不解罗子木意何为。 “一个查如龙不够,再加一个顾炎武、一个归庄、一个黄宗羲、一个阎尔梅可够?” 罗子木说的这四人都是明朝大儒,于天下士绅心目中极重,纵是清廷对这四人也甚为忌惮。 “若这些我大明忠臣义士的血书还不够,那便请老宗伯给他吴三桂再来一道血书!” 第46章 复明惟王爷也! “老宗伯?” 王五不知此人是谁,听罗子木语气倒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因为先前罗子木所说四人中他不识得归庄,也不晓得阎尔梅,可顾炎武和黄宗羲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的很。 二人可是前世研究南明史和明末清初思想界无法绕过的人物。 满清非中华便是这些思想家的观点。 此观点搁两百年后,就是殖民统治与反殖民统治的观点。 而那老宗伯于罗子木口中更甚过顾炎武四人,显然地位极重,应当是这个时代文坛和思想界的泰山北半人物,却不知是谁。 王五在脑海中翻来覆去,也没想到那人是谁。 继而忽的想到一人,不禁问道:“这老宗伯可是钱谦益?” “不错,正是牧斋先生!” 提到老宗伯,罗子木不禁一脸敬重,发自内心的敬重,绝无做伪模样。 这让王五不由大是奇怪,斟酌片刻实言道:“据我所知,这钱谦益早在弘光年间便在南都率众出城降了鞑子,气节早失,怕是当不得罗参军老宗伯一说。” “将军这是误会老宗伯了。” 罗子木摇头道,“当日清兵南下,做主开城投降者乃南京守备勋臣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守备太监卢九德三人,其余勋臣六部、都察院大臣不过虚有其名,牧斋先生又因曾拥戴潞藩朱常淓为弘光朝廷排挤” 按罗子木的说法,弘光元年南都城内决策降清的是赵之龙,其在弘光帝出逃后立即派兵驱散拥立伪太子的百姓,把持各门大张告示宣布向清军献城。 因此南都出降这件事上,钱谦益根本就不是主动,而是被赵之龙等投降派挟迫。 清兵入城后钱谦益即被多铎派人押送燕京,一天都没让他多留在南京。 后清廷为了笼络人心任钱为礼部侍郎,但钱不久就以病重为由返回原籍常熟。 满打满算只在燕京呆了五个月,回到原籍后立即开始暗中反清复明,直到如今。 从时间节点上来看,钱去燕京时清廷尚未颁布剃发令,江南也没有爆发抗清斗争。 等钱到了燕京,江南才因抗拒剃发血流成河,钱的家乡常熟更是被清兵一屠再屠。 “老宗伯回到常熟后不仅出钱支持抗清义军,还亲自出面劝说降清明将反正,并向永历朝廷制献上“东西并进,合师长江”的战略计划。” 罗说钱献上的这個计划就是先收复江南,再逐步北伐,恢复明室江山。 王五听的心中一动,早先他也有过沿江东下占领江南的念头。 后来因为无法放弃根据地数万军民独自东下,这才无奈抛弃这一方案。 仅这一方案的现实作用和意义,其实是很高明的一个策略。 江南为钱粮赋税重地,可养十万雄兵。 南都更是明之故都,收复意义极大。 当年朱元璋便是据了江南之后才真正发迹,成为一方霸主,终开创明室三百年基业。 无法东下,王五这才退而求其次向穆里玛、张长庚要的荆州。 荆州之地虽险要,控扼长江,但于将来三藩之乱时此地只能起一重要筹码作用,也就是能左右清廷和吴三桂,于起事之初起举足轻重作用,从而为王五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想以荆州开创几百年江山,却是相当难的。 毕竟,人口摆在这。 满打满算,荆州府城连同各县辖人口也不过几十万。 能够征用武装训练的青壮最多五万,再多,百姓负担不了,民间生产也必被影响。 而江南二十年前虽被清军大举屠戮,但二十年繁衍下来,人口已然恢复到千万级别。 三藩之乱后,福建的耿精忠拼命北上和清军硬碰硬,为的就是占领江南。 虽然耿精忠的兵马于三藩最弱,但这家伙却是打的最狠最卖力的。 硬生生打的康亲王杰书躲在后方两年,要不是台湾郑家拖后腿搞人家后方,怕是轮不到吴三桂在衡阳称帝。 因为占据江浙财富重地的耿精忠,是不是还愿意当吴三桂的小弟,很难说。 这小子,可是有称帝野心的。 天子分身火耳! “老宗伯不但详细摸清江南及周边驻防清军兵力虚实,收买大量清军官兵,还多次派人秘密联系西南的孙可望和东南的国姓,在老宗伯多方努力下,孙可望和国姓同意出兵” 说到这,罗子木有些遗憾叹了口气,说是孙可望虽支持老宗伯的战略,但他是“国主”必须坐镇云贵,不能亲自统兵出征,因此将执行这一战略计划的任务交给了因兵败保宁而被撤职的蜀王刘文秀。 然而刘文秀已对孙可望心生不满,不愿再让孙可望建立更大功勋,因而拖延出兵消极应对。 “东南方向的国姓虽是老宗伯的学生,也打着永历朝廷旗号,不过在我看来国姓根本不想与孙可望会师长江,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要听命于朝廷,且我听说当时国姓在暗中正与清廷秘密谈判” 说这件事时,罗子木语气明显有埋怨之意,甚至将国姓置于降清被杀的孙可望之下。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当年国姓将张尚书抛在敌后一事,甚是叫人寒心。 罗所说的西南、东南会师长江战略,王五也听说过,只是最后唯有鲁王监国政权的残余力量在张名振、张煌言的率领下,认认真真地执行了这一计划。 也就是二张“三入长江”之役。 第一次抵达镇江; 第二次到达仪征; 第三次直逼南京。 罗子木坦言当年“三入长江”不管是钱粮还是情报,亦或资金来源,皆由钱谦益联络的反清力量予以提供。 “尽囊以资之。” 因此老宗伯绝不是外界所言贪生怕死之人,实乃隆武元年以后复明士绅心目中的复兴秘密“领袖”。 或者说是盟主。 也正是在其号召下,江南士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力支持二张三入长江,以及随后郑军大举入江。 很多府州县在明军入长江后便宣布反正易帜,自是钱谦益之前做的若干工作影响。 殉国的瞿式耜说:“钱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划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忠躯义感溢于楮墨之间”。 死于荒外的晋王李定国也多次以腊丸密书同钱谦益联络,让钱为永历朝廷联络东南抗清义民。 种种事实都表明钱谦益这二十年来是不遗余力在反清复明。 东西并进的战略计划因西南和东南明军主力无法并进,导致二张在长江苦侯无果,只能退兵。 “老宗伯一直没有放弃复明,在西南朝廷危亡时又为国姓提出有名的“楸秤三局”战略方针,并屡次写信督促国姓出兵北上长江。为打消国姓顾虑,老宗伯更是抱病前往苏淞说劝水师提督马进宝按兵不动,为国姓所部海船入江提供便利。一切都很顺利,南都指日可下” 说到这,罗子木再次打住,面上也是无比唏嘘之色。 后面的事王五知道。 上天给明朝开了一个玩笑——占尽优势的郑军竟然因为轻敌大意败了,且在仍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不顾友军匆忙撤军,以致南都城内的清军都为之目瞪口呆,直言侥幸。 最后一次复兴机会就此逝去。 仔细想想罗所说的这些事,王五对钱谦益不由改观。 钱氏失节是事实。 可若说弘光元年钱失节乃是其一生污点,无法原谅,那当初清廷占领南都后对江南可是传檄而定! 也就是说弘光元年江南无论是士绅还是百姓都无人抗清,哪怕是率先在江南竖起抗清义旗的陈明遇、阎应元、冯厚敦三公,其实在清廷剃发令下来前,他们也是降了清的! 剃发令一下,绅民才知非亡国易代而是亡天下,毁绝文明传承,遂奋起抗争。 历史本就是极其复杂之事。 论迹不论心。 看所做所为才当是客观公正之评价。 说免难听点,如果不是多尔衮心血来潮强令汉人剃发易服,极大概率不会有后面长达二十年的抗清战争。 或者说汉人军民反抗烈度不会这么大。 在边上一直听着没说话的浮尘子道长也不禁挼须道:“这么说来,老宗伯倒是个抗清的义士了,先前贫道倒是误会他了。” “没有老宗伯的暗中支持,我们哪里能在海上撑得下去,我奉尚书之命在江南活动遇险多次,都是老宗伯暗中托人解救于我只老宗伯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八十三,本是应去探望他老人家,但因尚书嘱托甚急” 罗子木正说着时,王五心中突然一个激灵。 印象中张煌言是今年因为绝望自散义军被清兵抓住就义,而罗子木说钱谦益之前一直暗中支持张部义军,且年事已高怕是撑不了多久,说不定也是在今年去世。 如此,张煌言会不会是因为钱谦益之死才觉彻底绝望? 两者之间应该有关联。 念及此事,不由问罗子木:“钱氏如今尚在?” 罗子木说他自江南潜来武昌时听说老宗伯病重,时常昏迷,可能撑不了多久。 随口又说钱家族人与老宗伯的夫人河东君柳如是好像在打官司,争产什么的。 具体情况不知,都是道听途说。 “河东君么?” 王五微微点头,这可是个奇女子,印象中钱谦益死后没多久,河东君就悬梁上吊了。 好像是钱家族人争产凌辱这位奇女子,河东君气急之下以死逼退那帮族人。 王五怀疑钱谦益降清后能幡然悔悟,至死都在反清复明,可能是受柳如是的影响。 便同当年李成栋受小妾影响举旗反正一样。 想到这里,倒是不忍柳如是这位奇女子就此香消玉陨,若能营救还当伸一把手才是。 “呀,老宗伯若是病重,万一就此仙逝,如何能作血书?” 浮尘子想到这一节,不由有些惊慌。 钱谦益确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领袖,也是文坛盟主,他若也给吴三桂来一封血书,纵是吴三桂还不肯反,可清廷晓得的话怕是吴三桂就要寝食难安了。 纵是还能憋着,面对清廷以及天下人的猜疑,他还能憋多久? 王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直以来他都想让吴三桂造反的进度条加快,因而才让张长庚将查如龙的血书如实上报清廷。 不过这个查如龙份量太轻,但要是有钱谦益、顾炎武、归庄等人的血书,这个进度条怕是真能加快了。 因为钱、顾、归等人,实际就是明朝遗民。 或者说他们能代表天下复明之士。 影响当能与韩王所言并肩。 吴原本为天下复明之士唾弃,却突然成了天下复明之士争先恐后上血书效忠的“领袖”,王五觉得吴三桂不动心是绝不可能的。 自己再暗中推一把,说不定真就提前引发三藩起事了。 只钱谦益要是好死不死的现在死了,那“血书大联盟”无论份量还是影响,恐怕都要小一些。 这倒是个麻烦。 罗子木怔了一下,旋道:“无妨,血书便是遗书!” “遗书?” 王五若有所思,钱谦益真要给吴三桂留了一封遗书,想想也有趣的很。 再想苏州还有个法宝等着自己去取,另外也要同张煌言亲自见一面以安其心,不由抬头看向浮尘子:“道长过些日子可愿与我去江南走一圈?” “江南是个好地方,贫道敢不从命?” 浮尘子哈哈一笑,对于去江南一事颇是向往。 王五点了点头,他现在是汉军都统兼荆州总兵,想偷偷去江南有些麻烦。 这件事得好生计划才行 作者注:关于钱谦益生平事迹均取材于信史《南明史》(顾诚版)、《南明史》(钱海岳版),以及明末抗清志士归庄、陈子龙、黄宗羲、阎尔梅等人书稿中关于钱的记录。 有疑问者可自行翻阅,哪怕简单百度一下也行,不必武断指责作者洗白钱氏什么的,因为完全没道理。 另历史上乾隆组织了对钱谦益的官方抨击,亲自将钱定为与洪承畴并列的贰臣,下旨禁绝钱氏著作,甚至与钱同期有交往的人著作中有关钱的相关文字“亦在禁绝之列!” 水太凉便出自这一时期。 第47章 耿家出天子 燕京,通州码头。 一众官员正在为南下回藩的靖南王世子耿精忠送行。 半个月前,靖南王耿继茂上书朝廷,请求让其长子精忠能够回福建学习兵事。 此事鳌拜相当慎重,在与遏必隆等人商议后,决定放耿精忠回福建。 原因是耿继茂这些年对大清极为臣服,表现也极为老实,比之让朝廷甚是猜忌的吴三桂要让人放心的多。 且这两年在与海贼郑氏集团作战中,耿继茂屡立功勋。 去年十月,耿继茂同闽浙总督李率泰督兵渡海,攻克厦门,明郑军惊溃。 今年三月,耿继茂复与李率泰、王进功及海澄公黄梧、水师提督施琅等统兵至八尺门,由海道拔铜山明郑军营,海贼郑经集舰数十远遁台湾,其余明郑军或斩或降,获战舰军器无算。 至此,中国大陆除了西山残余明贼再无片土为明所据。 有此战功,加上耿继茂另两个儿子仍留在京中,另外耿继茂奏折中说自己身体也越发不好,因此得早让世子熟悉藩务以应对台湾郑家威胁,鳌拜权衡再三同意了耿继茂所请。 其实促使鳌拜这么爽快同意放人,还因了工部尚书济世的一句话:“耿家皆无胆鼠类,放这个世子回去将来也不会坏事。” 济世何出此言? 因为第一任靖南王也就是耿继茂的父亲耿仲明是被“逃人法”吓的上吊自杀的。 如此无胆之人,其子孙又能有多大胆。 加之福建又有闽浙总督李率泰坐镇,根本不虞耿家有不臣之心。 遏必隆也认为应当准耿继茂所请,虽说朝野都疑忌那三個汉人藩王,但三个汉人藩王目前并没有走到一块,也就是吴、尚、耿三家不是一块铁板,尿不到一处。 因此,有必要对三藩区别对待。 实力最大的吴三桂肯定要重点提防,但实力较弱的尚、耿两家,则因适当“松绑”,一来可以让这两家对朝廷感恩戴德,二来也能告诉天下人大清并没有疑忌三藩之意。 得知朝廷真放自己回藩,耿精忠着实怔了许久,继而长出一口气,忍不住对父亲派在自己身边的亲信曾养性道:“今日才知自由身之可贵。” 尔后将此事通知自己在京的两个亲弟弟昭忠与聚忠。 同大哥精忠一样,耿昭忠和聚忠也都是娶的满洲宗室贵女。 不过大哥精忠娶的是豪格之女,即太宗孙女。 而这两个兄弟却都是娶的太宗之兄阿巴泰的孙女。 昭忠妻阿巴泰三子博洛之女,聚忠妻是阿巴泰四子、安亲王岳乐的女儿。 兄弟二人还真应了工部尚书济世所言,就是为人十分胆小。 平日里甚至都不愿意参加大哥精忠组织的“饭局”,也不与那些同在燕京为人质的“难兄难弟”走动。 但这次大哥奉旨回福建学习兵事,兄弟二人还是特意过来送行。 除朝廷一些按例前来的官员以及与耿家有旧之人外,送行的还有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对这个常常口出狂言甚至敢当街大骂满洲官员是“鞑子”的尚公爷,耿昭忠和耿聚忠皆是心中厌恶,也实是不明白大哥为何喜与这个疯子相交的。 因而两兄弟在与大哥说了几句后就先坐车离开码头回京。 耿精忠对此没说什么,尚之信见状却是哼了一声:“耿大,你这两个弟弟不成器,将来说不定还会害了你。” 闻言,耿精忠笑了笑,并没有将尚之信的话放在心中,转而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广东。 “你爹心里还有你,我那个爹” 尚之信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继而岔开这话,叹了一声道:“孙老大去了广西,你又回福建学习兵事,这京中倒剩我孤家寡人一个,以后没的乐子可言喽。” 耿精忠听后不由笑道:“不是还有吴家那位么。” “他?” 尚之信冷笑一声:“这小子真把自己当额驸了,眼里哪有我这个疯汉酒鬼,巴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也不能这么说,那位可能明哲保身吧。” 耿精忠知吴应熊这些年来不愿与他们亲近,当不是不喜他与尚之信,只是单纯避嫌而矣。 便劝尚之信今后少喝些酒,免得酒后说些不该说的话。 就上次当街殴打左副都御史莫洛这件事,要不是平南世子,朝廷能饶过他? “你我兄弟在京中十多年,别人不知我,伱还不知?” 尚之信苦笑一声,“我若不装作这个鬼样子,怕是连吴应熊都不如了。” 听了这话,耿精忠也是感同身受,不禁握住这位相交十年的好兄弟:“外人眼里我们这些世子好似尊贵万分,实则不过可怜的人质而矣。” “你还好,总算脱了这苦海,我却不知还要熬多久。行了,时辰差不多了,你赶紧上船走吧,到了福建替我问侯你爹一声。” 在将耿精忠送上船后,尚之信于码头上犹是不舍的挥了挥手。 站在船头上的耿精忠心情亦是复杂,一路情绪都很低沉,直至到了运河重镇济宁这才稍好些,便带人到城中逛了逛。 路过文庙时还特意进去看了看,结果看到庙中供奉的孔夫子像竟然留着辫子,不由怒气冲冲的对陪同人员道:“圣人都是一幅奴才像,我中国真就没人了吗!” 言罢,气乎乎的抬腿就走。 把个文庙中另外几个瞻仰夫子像的秀才听的目瞪口呆,不知哪来的狂生在此大放厥词。 好好的心情又被一个奴才像的圣人毁了,耿精忠着实有气,刚上船就见曾养性在等他,似有什么事,便问道:“是福建来信了么?” 曾养性摇了摇头,朝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福建没有来信,只是我刚刚听船工说了个奇怪的事。” “什么事?” 耿精忠有些好奇。 曾养性道:“世子,船工说最近运河流传一个说法,说是天子分身火耳。” “天子分身火耳?” 耿精忠听的一头雾水,“怎么讲?” “火耳者,耿也!” 曾养性看着世子的眼神紧张之余,竟有一股炽热。 第48章 有钱,一起挣 运河边靖南王世子耿精忠正为一条不知哪流传出来的谶纬震惊且动心之时,这条谶纬的“创作者”正在荆州整军。 关于“天子分身火耳”这则谶纬几时出现,王五还真的不清楚,反正可以肯定的是耿精忠正是听了这个谶纬后开始蓄意反清。 前世相关史料表明,耿精忠下决心要造清廷反可能要早于吴三桂。 而尚之信显然受到了耿精忠影响。 因为两人在燕京为人质时,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友谊。 甚至这两人可能都对自己的父亲不满。 或者说这两个“王二代”骨子里还是个男人。 不过不排除这条谶纬是耿精忠自己的创作成果。 也不排除这条谶纬是别的复明人士暗中筹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五成功将这条谶纬提前传到了耿精忠耳中。 不管这条谶纬原时空是否耿精忠创作,如今都为其添上了“天选之子”的光环。 上苍给你的,你若不要,就是逆天而为,要天打雷劈的。 当从塘报上看到清廷竟准耿精忠回藩学习兵事,王五知道历史的大势已经在掀动了。 吴三桂早在正位,孙延龄到广西就位,耿精忠到福建就位,就剩一個尚之信了。 印象中尚之信他爹尚可喜好像不喜欢这个长子,有意立其次子为平南世子,所以一直拖着不上奏清廷让长子回藩,这样的话尚之信就位可能就得按步就班,大概几年后才能回广东。 所以有可能的话,得推动一下尚之信就位的时间。 只广东那边王五毫无势力,也根本没有插手的可能,此事倒有些麻烦。 且看后面有没有机会推一把了。 当前,王五只要干五件事便行。 第一,打造荆州根据地,练出一支不低于三万人的强军来; 这件事他已经在做。 首先就是将清廷给予的三个汉军牛录整编为亲兵营。 这个亲兵营由归顺以来表现上佳的徐霖指挥,在八旗序列中隶属汉军正白旗第三协领第七参领。 表面拿的是八旗军饷,由燕京户部统一拨付的荆州驻防旗兵饷中予以支取。 这支亲兵营也是纯骑兵部队,专门练习骑战。 眼下虽不到一千人编制,但王五希望这支亲兵营是他的骑兵雏形,充当一个教导队的角色。 也就是几年后一千人的骑兵能够扩至五千,八千,甚至一万人。 从而让他有能力在北方平原战场同清军一决高下。 又定荆州总兵所辖三标营,即荆州左营、右营、中营。 左营由赵进忠指挥,右营由田文指挥,中营由张天放指挥。 每营按绿营军制各1000人,配备武器为火铳、刀、矛、弓弩等,另每营发给铁甲200具,棉甲800具,盾400付。 发给的铁甲、棉甲多是缴获的满八旗,都是上等质量,不是原先明军所用的下等货。 军官全部由从巫山突出的老班底担任,兵员比例这一块原明军占四成、降军占三成、民夫占三成。 又设炮营,辎重二营,各定兵员都是1000人。 只现有绿营兵制无法提供相应编制,王五便将这两个营全放在了荆州水营编制中。 营房和训练场地也都在城外以掩人耳目。 荆州水营的定额兵员是3500人,但实际有7000人,比清廷的编制多出一倍来。 所以账面上王五只能从清廷得到3500人的饷银,其余人全部为“隐户”,一应支出都由他本人提供。 好在清廷没法派人来查他的花名册,否则超编一事肯定会惹来麻烦。 余下人员如何安置,武昌的老张给出了个主意。 一部分到地方机构渡口巡司、市巡司、油巡司、盐巡司、铁巡司任职,这些机构同明朝的巡检司差不多,属于地方武力机构。 也可以说是税务部门。 缉查走私以及收取过往商贩税金。 大致能消化2500人左右。 另一部分则派往江陵、公安、石首、监利、松滋、枝江六县,或充任衙役、或充任捕手、地方快手。 也就是地方上的巡警角色。 大概也能消化2000人左右。 不过编制上是能消化,但将人撒出去就没法进行有组织的训练,也没法进行系统性的军事学习,真有战事的时候,这些撒出去的最多就是个地方二三线部队性质,难以充当主力使用。 甚至有可能在地方呆久了,完全杂鱼化,根上烂到底。 毕竟,这些机构都是有油水的,和地方也会形成错综复杂的利益瓜葛。 王五是希望能在荆州编练一个集团军,一支能和清军打,也能和吴军打的军队! 所以,老张的建议不符合王五利益。 只有些事情他心急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置的问题。 因为安置问题涉及到对地方的实质控制。 只有完全控制了荆州府辖各县的人力、物力、财力,他才能有资源编练新军。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老张的意思你得先有鸡。 荆州地盘和几十万人口就是鸡。 不把这只鸡拿住,哪来蛋供你食用。 王五想想也对,他要扩军练军,兵源只能从荆州本地来,既然如此,肯定先要将荆州牢牢捏在手中才行。 同“旗下奴”计划一样。 一个是行政上的彻底控制,一个是利益上的控制。 双管齐下,哪怕这年把时间内打造不出强军来,有这个完全基本盘在,还怕没兵可用么。 就眼下状况,能有五千敢战之兵在,湖广就没人敢动他王耀武。 何况,还有个吓死人的老玛法在。 第二,不遗余力推动复明士绅将复明希望压在吴三桂那里,甚至让这些从前对吴三桂恨之入骨的士绅为吴三桂洗白,从而让清廷对吴三桂的猜忌达到鼎峰,倒逼吴三桂提前起事; 第三,就是不择一切手段通过“老玛法”鳌拜加快削藩节奏。 鳌拜不是老说吴三桂一富家翁,有他在不敢反么。 那孙女婿就得向老玛法证明他的观点是错误的。 如果老玛法仍然不愿提前削藩,王五就只得放弃老玛法,转而向小麻子抛出橄榄枝。 必要时,甚至可以告诉小麻子对付鳌拜不需要千军万马,只要十几个不怕死的少年就行。 当然,这是最后一步。 内心深处,王五还是希望能给老玛法加件衣服的。 第四,则是保住茅麓山抗清军民,粉碎康亲王杰书有可能组织的围剿。 第五,当然就是把荆州八旗看守所建起来。 荆州将军巴布尔到了,三天前就到荆州。 王五抱着受伤的左臂同巴布尔见了面,双方的“会谈”可以说是难以想象的友好。 用事后道台金冠三的话讲:“不知道的还以为都统才是将军呢。” 王五也没想到巴布尔这个荆州将军竟将自己的身份摆的这么低,客气到不愿做首席,非要请额驸做首席。 究其根本原因,当然是他这个额驸身份在做怪。 一个汉军都统,巴布尔怎么可能放在眼里。 但少保孙女婿这个身份,巴布尔就得拿放大镜来看了。 为了表示对额驸的支持,次日,赉塔就被巴布尔下令控制住,理由是赉塔涉嫌刺杀汉军都统。 这个理由是很充分的,充分到赉塔都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王五也信守承诺,没有干涉此案。 巴布尔却没有将赉塔处死,只将其同参与行刺王五的满洲兵解往京中交刑部问讯。 是鳌拜的指示。 王五猜测赉塔他们被押进燕京后,一场针对苏克萨哈的大狱必然掀起。 换作他是鳌拜,也不会放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弄不好苏克萨哈得提前完蛋。 从赉塔被抓到解往燕京,苏克萨哈的侄子吴穆纳都没有找过王五,甚至都不曾出现过,好像人间蒸发般。 王五却知道这小子在暗中查案。 查图海之死的真相。 图海怎么死的? 王五亲手所杀。 所以这个真相绝不能让吴穆纳查出来,为此一直让人暗中监视吴穆纳,必要时不排除请吴穆纳到长江游泳。 同时准备秘密下江南的事项。 去江南骑马走陆路肯定比走水路要快,只是走陆路的话需要经过的地方太多,且都是“敌占区”,容易暴露身份。 刚刚归降大清的荆州总兵不在荆州呆着,突然跑江南去,必有文章。 因此王五最终决定走水路,慢归慢,却胜在安全。 一来一回两个月足矣。 也不必带多少人,几条大船外加百来名护卫即可。 但突然消失两个月,巴布尔肯定会怀疑,燕京的老玛法问起来也没法交待。 思来想去,便找到巴布尔说他打算去江南一趟。 目的是请一些能工巧匠来荆州打造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将军府,另外就是给满城建设采购一些器械。 最后,则是说打算做长江水运生意,这个生意不是他王五一人的,而是他和巴布尔两人的。 很简单,从江南采购大量货物来荆州贩卖,所得利润二一添作五,将军和都统私下分一分。 “有钱,大家一起挣。” 说话间,王五拿了张清单递给巴布尔,上面都是荆州市面上销量极好的商品,以及这些商品的销售价、原产地的卖价。 做了充分市场调研的。 这个生意做大做强的话,每年利润相当可观。 不想巴布尔面露难色,吱唔道:“朝廷有规定,驻防八旗不得做生意。” 第49章 八旗要经商 “近闻有将归顺人民给发资本令其贸易,同于家人,或擅发告示,占据市行,与民争利,亏损国税,乱政坏法莫此为甚。自今传谕以后,宜亟改正,若仍怙势不悛,定置重典,决不轻宥。” 顺治八年的这道诏令颁布后,清廷明确了八旗不许经商。 表面上是防止旗人经商与汉民争利,实则是由于八旗人数相对汉人少得太多,所以想要保持八旗战斗力,旗人除了当兵做官外就不能做其它事。 看上去跟明朝的军户制度差不多。 父为军户,子为军户,子子孙孙为军户。 不过事实表明这个制度跟明朝的军户制度一样烂,甚至比明朝的军户制度烂得更早,更彻底。 以致一代人时间都不用,仅仅不到二十年,八旗就从上到下烂到根了。 原因便是八旗是不许经商,可旗人入关以后家家都分到了从汉人手中强夺的产业,他们自个不能打理,可以交给家里的旗下奴包衣打理啊。 一个個甩手掌柜当着,吃喝不愁的,谁他娘的还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卖命? 老一辈把苦都吃了,就该下一代享福。 不服? 你家上一代是开国功臣么! 因此八旗不许经商实际就是漏洞百出的政策,对于上三旗和下五旗有权势的那帮旗人而言根本不是事,只能约束一下旗里的老实人。 也就是最底层的旗人。 甭看旗人在汉人面前是大爷,可旗人内部也分三六九等。 一个国家的财富集中供给八旗,而供给八旗的财富又集中供给了一小撮人,以致统治阶级内部都因为分赃不均导致贫富差距过大。 眼面前刚入关才享受二十年还看不出问题严重性,再过几十一百年,问题积累到底层旗人都想把大清给掀翻了。 现实问题是巴布尔这个荆州将军要是与人合伙在长江做水运买卖,确实是犯了八旗不许经商这个律条的。 没人揭发则罢,有人揭发的话肯定要受处分。 故而哪怕明知这买卖来钱快,也稳定,巴布尔都不敢越这雷池。 王五大致清楚巴布尔的顾虑,但为了将这个荆州将军拖下水,形成利益共同体,以达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效果,便问道:“将军可知荆州知府衙门的厨子年俸多少?” “多少?” 巴布尔初来乍到,哪里晓得这种事。 “三十两!” 王五伸出三根手指,说这三十两还是纯得,因为人厨子还包食宿。 不仅是衙门的厨子,市面上的厨子都一样,好些的酒楼大厨年俸甚至有五六十两,比一个知县俸禄都要高的。 “三十两,这么多?” 巴布尔有些吃惊,因为这差不多是二等八旗兵饷了。 按顺治年间定的旗饷制度,八旗军饷分五等。 亲军(侍卫)、前锋、护军、领催、弓匠长、铁匠长月支银4两,年俸是48两; 马甲、弓匠、二等铁匠、炮手月支银三两,年俸是36两; 外郎、步军领催、铜匠、三等铁匠、学习炮手、鄂尔布月支银二两,年俸24两; 步甲、养育兵月支银一两五钱,年俸18两; 四等铁匠月支银一两,年俸12两。 除饷银外另外一块就是米贴。 折合用银算的话,最低等的步甲一年工资大概33两左右。 这也是绝大部分旗丁的工资水平。 绿营兵这一块一等马兵年工资24两,二等无马兵年工资18两,三等守备汛兵年工资12两。 另每兵每月支米三斗。 整体工资水平拿八旗要差到一半。 一个厨子年工资30两相当于八旗二等和三等工资之间,和一等营兵工资差不多。 因而巴布尔着实有些惊讶,也不清楚额驸同他说这个做什么。 旗饷是朝廷定的,也是户部拨的,只要每月定期发放便可。 “朝廷发的是朝廷发的,可其它的费用难道不需要将军自筹?” 王五说的这个自筹费用包括养马费、船只修补费、将军府、都统协署及各办事衙门的运转资金,另外什么交通出差费、请客招待费、办公会议费等乱七八糟的费用都得荆州驻防八旗自筹。 “喂马的草料一年都得24两,平均下来一个月得2两银子,咱荆州驻防八旗多少战马,光这些战马的草料费每年都得大几万两银子,将军打算怎么个自筹?” 养马费用后世的话讲,其实就是燃油钱。 这个钱可没有纳入八旗兵饷中,得巴布尔这个荆州将军想办法解决。 之前清廷拨给荆州驻防八旗战马3800匹,按每兵18两养马费计给了几万两。 但这是一次性的! 且这18两养马费只能供养战马十个月左右,以后养马费这一块户部是不再拨付,全由荆州驻防八旗自行解决。 自筹途径有两个。 一是从圈占良田租金中提取; 二是由荆州地方及湖广巡抚衙门给予一定补贴。 荆州地方和湖广巡抚衙门能给的补贴是很少的,因为大头需要上交户部。 所以最后乱七八糟糕的费用都得从那圈占良田的租金中提取。 这年头赋税是每亩纳谷上则田3斗2升,中则田2斗4升,下则田1斗4升,地6升。 一斗是十升,按一升粮一斤半计算,上等良田交的田税是32升,折合铜钱也就七八百文。 中田和下田则更少。 且这还是汉人种田应交的田税,八旗圈田名义上直接分给旗丁的,因此旗丁上交的田税要比汉人上交的还要少。 五十万亩良田最后荆州将军府能够提取上来的费用最多十万两左右。 光一个养马费就得大几万两,巴布尔能勉强做到收支平衡就算大才了。 百分百是钱不够用。 钱不够用怎么办? 除了对荆州本地的汉民极其盘剥外,他根本没有其它办法。 相对京营八旗的收入,驻防八旗也是少了许多,这也导致各地驻防八旗与当地汉人间的冲突加剧,根子就在于钱。 当然,巴布尔也可以上书朝廷要钱,但那样做等于他告诉朝廷自己没本事。 智者所不为。 “将军,朝廷的规定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依我看朝廷是不准咱们八旗经商,但没说咱们八旗不能维持市场经营秩序,监督各行各业有序发展。” 王五的对策是成立一个长江水运行会,名义上这个行会由荆州知府衙门主办,但实际管理者是荆州将军衙门。 怕巴布尔这个真鞑子不了解后人智慧结晶,想了想又解释道:“就是一个班子两套牌子的意思。” 第50章 要替朝廷减负 一个班子,两套牌子,甚至三套、四套牌子,这是后人的大智慧。 王五提前用了。 一般人不懂其中的奥妙。 荆州将军衙门直接插手长江水运肯定是不行的,毕竟顺治钦定八旗不许经商,真要叫人揭发告了也是坏事。 纵是巴布尔是鳌拜的人,怕是也难免叫摘了顶戴。 八旗不许经商的国策,鳌拜也难。 荆州总兵衙门直接插手也不行,一个与民争利多少会让王五很被动。 更何况他一个刚剃发的降将拼命的在地盘敛财,容易给人不好联想。 但要是有一個长江水运行会这个一听就是民间商会组织的机构存在,那既能把事给做了,又不用担心落个违反朝廷律令的罪名。 有些事,明面上不好办,实则绕一绕,多花点心思都是能办成的。 行会,是这年头商会的叫法。 各行各业都有行会,也叫会馆、会所。 组织非常严密,行规、业规、帮规等制度都由行会制定,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的垄断集团。 如织锦行、典当行、金银行 甚至还有粪行(香行)。 垄断运河漕运的漕帮也是行会,规模鼎盛时有百万漕工。 不过王五晓得这个漕帮眼下还没有成形,因为这个组织是在清乾隆年间壮大起来,后来演变为青帮组织,是江浙沪的最大社团。 该社团还出过天子。 这会长江水运应该也没有垄断性质的行会,毕竟这二十年来明清双方一直在打仗,没有足够“和平”环境促使长江水运繁荣,如此自然不可能诞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帮会组织。 而长江不仅是南北分界,更是联通沿江数省的大动脉。 因而若能控制长江水运,便能变相控制沿江十省。 再有足够强大水师,王五于荆州不仅是能左右战局的重要存在,自身也能根据战局演变上下自如。 从而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是成为下棋人。 前世太平军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北伐军被清军歼灭,是因为自始至终太平军在长江都被清军压着、拖着,使之无法倾全力北伐。 武昌、荆州、安庆、九江 这一座座长江重镇是能决定国运的。 所以,王五这是打着合伙做买卖的嘘头诓骗巴布尔助他达成垄断长江水运,进而确保未来拥有足够战略优势目的。 也不能说是骗,钱是真能躺着赚的。 有荆州将军站台,有八旗大兵入股,试问沿江上下哪个敢不听话? 从前战乱,长江水运凋敝。 如今虽说茅麓山尚有三位老帅率领的几千明军在坚持抗清,实际地盘也不过一两个县,又处于清军重兵包围之中,于整体局面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围绕长江的贸易已经开始恢复。 前番王五攻占武昌时就有江南商人从下游贩货来武昌、荆州贩卖,说明鼻子最敏锐的商人们已经嗅到了“和平”带来的商机。 急于弄钱打造根据地练兵的王五岂能放过这一稳定财源。 “额驸的提议好是好,就是我八旗吃皇粮,开正门,私下参与长江水运买卖怕是不妥。” 一个班子两套牌子的道理,巴布尔懂,挂羊头卖狗肉,让朝廷挑不出理来。 也的确可行。 但他对合伙做生意还是有疑虑。 毕竟他之前一直在京中任职副都统,家中虽有产业但都由包衣打理,自身从来没有插手过买卖,加之他这个荆州将军乃是封疆大吏,就这么换个法子“与民争利”,道德上有点难以接受。 “将军,咱们荆州八旗上上下下两万多人,不能光靠朝廷拨付,还是要自我发展,一昧依赖朝廷的话,遇上个急事拿不出钱来也急人的很。再说,这件事不仅能减轻朝廷负担,也能让旗民从中得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王五有必要指出他的提议是为整个荆州驻防八旗着想,而不是单纯为了捞钱。 进一步指出两万驻防旗兵虽然入住满城,但衣食住行只是给予了最低保障,相比燕京要差得许多。 想要让旗兵们安心在荆州扎根,将荆州当成他们以后的故乡,就势必要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换言之,要提高他们的收入。 好比在燕京工资一年三万块,到了荆州后工资变成两万五,但各种福利补贴综合起来总体收入达到一年十万,你说这旗民的心还念着燕京么? 巴布尔当然明白,说不动心是假的,但尚有顾虑,迟疑片刻后道:“若是依了额驸,势必要遣旗员参与其中,如此一来旗员从中得了好处,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旗务,平日操演训练谁又肯来?” 竟是担心开了这个“经商”口子后,八旗战斗力为严重削弱。 这也是事实。 今天你派去参与水运的旗员发了财,肯定有更多旗员眼红,怎么办? 最后只能是将这财源拿出来作为全体驻防八旗的福利。 水运这个口子一开,以后肯定还有更多的口子要开。 谁会嫌钱少? 大不了再弄几个行会,多挂几套牌子。 如此一来,驻防八旗上下人人热衷做生意挣钱,谁替朝廷控扼长江,监督湖广。 真有战事,谁还愿意上阵杀敌。 王五心想你们有个屁的战斗力,要不是担心清廷把湖广的重兵全压到他这来,早把你们这两万人点了天灯了。 也觉巴布尔似乎想的太远,这水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到旗员全体下海的前景,倒有点杞人忧天了。 “将军错了。” “噢?” “人若无恒产,便无恒心。人若有恒产,自有恒心。有恒心,便有毅力。有毅力,自是人人争先恐后,不愿落他人之后。” 这话什么意思呢。 就是荆州八旗现在这光景,迟早是个坐吃山空的局面,到那时不但没钱自备装备,也没钱养马,怕是旗丁更不愿意替朝廷卖命了。 反而有了稳定财源,有了高收入,遇事旗丁才会奋不顾身。 因为,这关系到他们自身。 巴布尔听后沉思半响,终是问到关键的:“这水运利润如何个分法?” 王五不加思索:“当然是将军陆,我肆了。” “不妥。” 巴布尔立即摇头,“主意是额驸的,怎么也得五五开。” 第51章 此事与我无关 巴布尔走后,一直躲在幕后的金道台探出身来,瞅着正远去的荆州将军背影,不禁感慨一句:“这位巴将军是个厚道人。” “未必。” 王五笑了笑,厚道人是不会搞投机倒把的,任理由天花乱坠也不会。 巴布尔同意暗中给八旗经商开口子,只能说明这家伙是个实用主义者。 当然,也是他额驸的身份在做怪。 他要不是鳌拜孙女婿,你看巴布尔有没有好脸给他。 也正因了他王五这个少保孙女婿身份,巴布尔才想从中大赚一笔。 因为,出了事有鳌拜在。 这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家有好狗门不栓。 见金道台手中拿着几份公文,便问何事。 “是武昌刚转过来的塘报,” 金冠三忙将手头三份塘报递了上前。 塘报其实就是官方发行报纸,只是上面没有任何娱乐新闻,也没有鬼怪故事,有的只是朝廷大小政令,以及人事、军事上的部署。 当然,能登在塘报上下发的,肯定不是机密。 真正机密的事,都是点对点的秘信来往。 作为官员,读塘报一来可以领会朝廷精神,二来也能从各种信息中研读政策走向,因而塘报在这個时代非常吃香。 比如王五每次看过的最新塘报都会被金道台拿去叫人抄写,暗中售卖给荆州的官绅。 不敢说洛阳纸贵,一字千金,一份塘报卖个几十两银子却是不难。 王五接过第一封打开看了下,几条都是清廷最近关于吏治整顿的条例。 匆匆扫了下,重点是突出一个监查制度,这些都是鳌拜主政以来推动的政策,跟他无关便随手丢在桌上。 再拿第二封塘报来看,也都是些清廷政策方面的事,但其中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是云南平西王吴三桂出兵攻打水西叛乱土司安氏,俘获明伪国公皮熊,现将此人押到了滇南,朝廷念皮熊忠义明室,特命平西王吴三桂劝降之。 “皮熊,国公?” 王五是第一次知道在云南境内仍有明军残余力量活动,且领头的还是个国公,不禁问金冠三可知皮熊此人。 “莫不是那八十多岁的老皮熊?” 金冠三对皮熊也不是太了解,只知此人前明行伍出身,并非原孙可望、李定国的西营出身,一直在西南坚持抗清,好像还被永历朝廷封过王。 除此,不清楚了。 王五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因为皮熊是落在吴三桂手中的,他想救也救不了。 这世间唯一能救皮熊的就是吴三桂。 清廷都念皮熊忠义叫吴三桂劝降,说明哪怕皮熊不愿降也不会杀害,毕竟八十几岁的人活不了几天。 就看吴三桂怎么想,又怎么做了。 想了想,总觉得吴三桂为了向清廷证明自己的忠心会杀害皮熊,不禁有些烦燥。 继而觉得是时候去江南杀人夺宝了。 因为王永康手上的那个“法宝”非常重要。 女婿向老丈人进言,多半比吴国贵、刘玄初他们的进言要好的多。 若能救下老皮熊,也不枉自己把身子卖给鳌拜,再卖给吴三桂了。 最后一封塘报看的王五冷笑连连。 一条是诏告天下加税。 因为“三藩”和“西山贼”导致清廷军费开支太大,国库已经入不敷出,所以清廷恢复了过去明朝剿饷,加赋五百多万两,要各省督抚按户部分摊岁额于今年夏税补收。 这无疑又加重了农民负担。 王五记得康熙能被前世某些人称为明君的一个重要功绩,就是钦定盛世永不加赋。 然而事实的真相是,永不加赋的前提是不仅按正常朝代的田赋收取,连明朝在危急时期临时征收的三饷(辽饷、剿饷、练饷)也全部收取,且定为了正赋。 也就是清代的赋税收取比明朝紧急时期收取的还要多。 如此,农民负担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当然不能再加了。 再加,怕又是一个明末。 另一条更是让王五眉头深锁。 清廷竟然下令琼州所辖三州十县实施禁海,“边周环立界二千七百里,惟海口所津渡往来如故,自余鱼盐小径俱禁断不行”。 也就是说海南岛也全岛封禁,不使片舟下海,理由是恐海贼郑氏从琼岛获得补给。 这简直就是荒唐透顶。 海南离台湾几千里远,郑家是吃饱了撑的跑海南这个开发有限的地区去获得补给。 只能说,禁海已经禁出魔障了。 还有一条让王五看的更是哭笑不得,清廷下令将苏北所有入海口原先建造的闸口全部堵塞,以免郑氏海船经由江北地区的入海口“寇边”。 “这馊主意多半不是鞑子自个想出来的,不知是哪位汉官大老爷拍脑袋想出的好主意。” 王五摇了摇头,入海口建闸口一是为了防止海潮倒灌,二则是为了汛期泄洪。 把闸口全封上,海船是没法进入内河了,可却会导致汛期洪水出不去,必然导致田亩被淹,酿成水害。 也就是说出这个主意的家伙把水利设施变成了水害设施,毫不在意江北地区百姓的死活。 清廷却采纳了这个主意,不能说清廷蠢,只能说清廷毒。 郑家想要破这个局,多半就要和日本以及西班牙诸国开展贸易了。 印象中,同东西方的海上贸易也始终是郑家财源的大头。 也是海贸的巨大利润弥补了郑家在台湾经营发展的种种不足。 不过郑经退到台湾,其实也表明郑家已经放弃恢复中国,真就想效朝鲜、琉球藩属例。 某种程度上,不当再视郑家为复明势力。 史书给郑经执政时期定了个“明郑”说法,倒也准确。 郑家的明,而非朱家的明。 不过郑家在台湾能维持,怕是张尚书就维持不了了。 “你安排一下随行人员,让水营准备几条大船,明日我就去江南。” 王五让金道台辛苦一下,今天就把随行人员名单拟出。 “大人是不是下个月再去?” 金道台提醒说京里派来查看满城工程的左副都御史莫洛就要来了,随行的还有兵部、工部、户部的相关官员,这些怕是都要王五亲自接待打点。 “胡闹,工程是我承包的么?要我接什么待?” 王五颇是不满,当官不做工程跟八旗不经商是一个道理,你金冠三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怎么当他的萧何、李善长。 第52章 烧个钦差有啥了不起 长江,三条官船正沿江东下。 船舱中,王五正在开列一张清单,主要是到江南后采购的物资名目。 不仅有民用商品,也有军用商品。 不过因为这次下江南主要是对市场进行“调研”,并熟悉一下水运行情,因而采购物资并不多,主要是起一个试水作用。 确定哪些货物销量高、利润大,后面便组织大量采购,同时也要了解一下荆州包括湖广的货物有哪些受江南市场欢迎的。 沿途各省在长江上有没有卡口、驻防水营情况,都是需要了解的重要情报。 时间上也很有限,既要见钱谦益求取“血书”,也要出海去舟山见张煌言,途中还得到苏州“杀人夺宝”,而王五的时间最多两个月,因此真就是连轴转了,一刻也不能多耽搁。 没办法,两个月后康亲王杰书那小子就带六千八旗兵到湖广督战,王五可以不理会工程“监理”莫洛他们,却没法不理杰书这個大将军王。 作为新降将领,他这个汉军都统兼任的荆州总兵必须到杰书的大帐报个到。 同时也得了解杰书这个新官上任要烧几把火,又怎么个烧法。 然后结合实际情况给予“灭火”。 至于莫洛和那帮燕京来的官员如何对付,王五给出的办法是直接砸钱。 甭管是查账还是审验工程质量,直接给莫洛刷一万两,工部、户部、兵部的“专家”们不管官职大小,一律刷五千两。 如果不够的话,就翻倍再加。 当然,这是王五的底线。 市场价,一个三品的左副都御史实际就值三四千两,而那些顶着六七品官的主事“专家”们几百两就能打发。 所以王五给开的价已经是极高的,理论上第一轮就应该能把“考察组”砸趴。 事情交由金冠三办。 老张虽然厌恶金冠三,但看在王五面子上也没把金的道台给参掉,而是让金在荆州负责满城修建工程。 也就是说金冠三这个道台才是荆州满城工程的一把手,知府李文则是二把手。 王五于此工程没有任何交结,他只是应荆州知府衙门请求,派了些兵协助当地进行搬迁工程,除此以外,无论是工程立项还是修建,他都没有参与。 下面的工程分包商们都得到了通知,就是“考察组”过来后口径必须统一。 乱说话的后果就是立即取消他们的工程承包资格。 这一点,王五在给老张、夏知州、汪千总的信中说的明明白白。 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加顺利且圆满,又催老张拨付二十万两下来。 有钱就有动力,也有凝聚力。 同时让老张加紧办理郧阳道台钱文涛调任荆州知府的事。 不把荆州知府拿在手中,好多事情就没法推进。 虽说现在这个知府李文也不敢跟他王都统对着干,但王五想干的好多事都得经过知府衙门运转,因此一个外人把着知府衙门肯定是不合适的。 临行前,金冠三担心要是莫洛他们不肯收钱,也的确发现工程存在的重大问题怎么办。 比如发现造价偏高。 “这是你的工作,如果连这种事你都搞不定,你觉得你还有前途吗?” 给金冠三留下这句话后,王五便上船传令出发。 随行人员共130人,除了亲兵护卫外,就是浮尘子、罗子木二人,另外是此行相关人员。 上船之后,王五明显感到不适,有些晕船。 适应了两天,才算把心中的不适感给淡了下来,继而开始欣赏沿途风光。 但风光再美也有看腻之时,便在舱中看书。 最近翻看的是一本名为《军器图说》的书。 此书作者乃前明万历年间的进士毕懋康,崇祯年间为兵部侍郎,在此任上向崇祯帝进献《军器图说》一书。 书中罗列的各种火器图文并举,不仅有制造办法,还有使用与威力的详细介绍。 此次去江南,组织人材在荆州开展军工生产也是目的之一。 军工生产的核心在于人材,这个时代能造炮造火枪,以及能造各式“奇淫怪器”的人材大多在江南。 明朝设在南都的锦衣卫南镇抚司,就是明朝火器生产的重点科研单位。 虽然南都沦陷已经二十年,但不少南镇抚司的匠人并不是都为清军服务,也有不少散落江南各地。 因此王五此行想招募一些前明军工生产的能人,好让他的荆州军工厂早点开炉生产。 只这方面他不熟,于是随行人员便有胡老二。 这人早先是关口垭的绿营千总,听说此人会造炮且从前是南镇抚的,王五便特意把人提拎了出来。 给胡老二的任务就是去南都找找旧时同僚,然后做他们的工作,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人劝到荆州工作。 除了造炮造枪,能造钟表的也是王五强调的人材。 这年头,能造钟表跟后世能造导弹基本一个级别。 此外胡老二还要在南都大肆收罗各类明末以来的科学著作,以及明末文人翻译的西方学术。 一些“不务正业”的文人以及和西洋和尚“有染”的读书人也是他的招聘对象。 因为,他打算在荆州办学,培养一批新型人材。 如何崛起打造自身实力,历史书上那些成功人物给出的模版太多,纵是历史不好的多读些后世历史网文小说,也能闭着眼睛依样画葫芦。 说白了,不管是争霸还是反抗异族,无非人材、生产、训练三件套。 王五只需把大的框架搭起来,然后用钱砸,三五年时间不能使其成为宇宙大将军,一个江东小霸王却是妥妥的。 得益于大规模文狱尚未启动,明朝的科技著作市面上流传很多,康熙亲政后才开始一点点封禁,直到其孙乾隆以修《四库全书》为名大规模毁禁封绝,才使明代科学方面的书籍彻底断代。 所以不管是招人还是买书,现时都很容易,也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 船到武昌后,王五无论如何也要抽空上岸拜访一下老张。 见到王五出现,老张很诧异,因为他不知道王五要去江南。 “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江南,这次得空就想去看看。” 见老张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王五只好将自己打算同巴布尔合伙做生意的事给说了。 “就这?” “嗯。” “我不信。” 老张似看透王五的心肝啤肺肾,但也没有逼问,只问王五:“莫洛是过来查账的,这账一般人查不出来,但莫洛不是一般人,我怕他查出什么。” “没事,我让金冠三给他一万两。” 王五觉得这世上没有钱摆不平的官,满洲官也是官,只要是官就都一个德性。 总不能大清出个伊尔根莫清天吧。 老张却是一脸心思:“有些事,不是钱就能摆平的,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莫洛真要查出什么来,你拍拍屁股说跑就跑了,我怎么办?” “不是,” 王五奇怪了,“你都能冤枉图海畏罪自杀,再让人放火烧死个钦差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53章 我的老玛法 老张真的很生气,什么图海是被他冤枉,明明是你姓王的把人杀了,他没办法向朝廷交待这才给擦的屁股,给弄了个畏罪自杀的定性。 而冤枉图海的是穆里玛,跟他张长庚又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只是个旁观者,连帮凶都算不上。 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老张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图海不死,师出无名,这话可是你老张说的。” 王五不惯着老张,他这人就喜欢摆事实,讲道理。 当初穆里玛召集湖广文武开会决定向朝廷上书揭发图海结党营私、阴纵兵败以达不可告人目的时,可是你张长庚第一个站起来愿意署名的。 “那是穆里玛逼迫,哪里是我本心!” 老张气不打一处来。 见老张情绪有些激动,王五也不想过份刺激他,想了想问那個莫洛真没办法搞定么。 老张叹口气说这个莫洛从前在刑部和工部都任过职,于八旗之中素有廉名,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拖下水的人。 王五听后有些奇怪:“这种人怎么和我老玛法走到一块的?” “老玛法?” 老张愣了下,旋即意识这个老玛法说的是鳌拜。 忍不住有些好笑:“你是汉军又不是满洲,称什么玛法。” 王五不认同老张这个看法,当即予以纠正:“汉军也是旗人,既是旗人,肯定要讲满洲国语。我打算从江南回来后就请几个满洲先生专门教授我国语,免得将来人家说我这个八旗都统连国语都讲不好。” “” 老张真不知面前这小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很认真的回答了这小子问题,就是他老玛法鳌拜实际是个清官。 从不公然索贿,也不买官卖爵,且任辅臣以来一直致力于打击贪污,惩治腐败,若非其为人猖狂,专擅行事、对皇帝言行举止有些不敬外,倒也当得能臣一说。 “喔?” 老张对鳌拜的评价让王五有些意外,但似又在情理之中,因为他前番看过的几封塘报都表明鳌拜在不遗余力整顿吏治,并且也正在推行监察巡视体制,执政思路颇有点超前。 印象中小麻子给鳌拜扣了三十条大罪,然似乎没有说鳌拜是个大贪官。 也就是结党营私、贪揽事权,不敬皇帝这些。 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我那老玛法就是看中莫洛清廉能干,这才叫他来湖广查你的?” 这话听的老张不乐意了,眉头一挑:“不是查我,是查我们!哼,我要被押到燕京上刑部大堂,你放心,我头一个就把伱交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押到燕京去,也不会让莫洛有机会告咱们黑状的。” 王五眼中浮现杀机。 老张见了忙道:“你最好不要乱来,莫洛真在咱们这出了事,你那老玛法第一个就会怀疑你。” 王五想想也是,便跟老张道:“这样吧,你找个精明能干的跟莫洛随员打成一片,花些钱从他们口中探出莫洛的喜好,然后对症用药。” 就是喜欢钱给钱,喜欢女人给女人,喜欢字画给字画,喜欢房子给他在燕京买。 纵是圣人,也有个人兴趣爱好。 只要莫洛有爱好,就不怕他不入瓮。 老张能怎么办,只能先这样办了。 继而借给王五倒茶的机会随口说了句:“你怎么突然想起去江南的,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什么?” 王五接过茶碗,也是一脸不解。 “你真不知道?” 老张认真端详对方神情。 “我知道什么?” 王五一头雾水。 确认王五真不知道这事,老张松了口气,道:“昨天我收到消息说常熟钱牧斋死了。” “谁?” 王五怔住。 “钱牧斋。” “钱谦益?” “就是他。” 老张说钱谦益是十天前去世的,消息刚刚传过来。 王五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有些吃惊,因为去常熟求取钱谦益“血书”助推吴三桂提前起事,正是他下江南的原因之一。 也知钱谦益身子快撑不住,这才赶紧下江南,没想钱谦益还是走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暗叹之余好奇问钱谦益的死怎么传到湖广总督处了。 一般督抚级别官员能够收到的消息,可不是小事。 钱谦益虽在清廷做了三个月部副侍郎,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这二十年钱谦益的身份是平民与囚犯。 要么做清廷的牢,要么在老家当布衣。 因此没理由他的死讯能传到张长庚这个总督耳中的。 老张的说法是钱虽一介布衣,但确是文坛领袖,不同于一般人。 若论影响,比他这个湖广总督都要大。 因而其死,不是小事。 继而又痛骂道:“钱某为人素行不端,有才无行,本朝定鼎之时丝毫不亏于他,竟暗中与本朝为敌,实非人类。” 尔后才提醒王五说钱的死必然会让天下暗中复明之士为之伤心,因此这会常熟肯定有不少复明之士在暗中聚集吊唁。 “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常熟你万万不能去,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要叫江南那边发现你这个降将出现在钱家,你就等着你老玛法退婚吧。” 老张也是好心。 作为清占区复明士绅的旗帜,钱谦益的影响实在太大,因而地方上不可能不对钱家暗中布控,以防反清复明之士借钱之死暗中串连勾结。 这节骨眼王五跑过去不是自找麻烦么。 王五笑道:“我同钱谦益没有交结,甚至都不知此人,去吊唁他做什么。” 老张想想也是,眼前这小子出身顺营,根本没有与钱谦益等复明之士来往的可能。 回到船上后,王五立即将罗子木和浮尘子叫来,告诉二人钱谦益死讯。 “未想老宗伯竟就这么去了!” 罗子木当场眼眶为之一红,只因老宗伯不仅一直支持张尚书,更是他罗子木的救命恩人。 心中颇是后悔来武昌前应该去常熟探望一下老宗伯的。 浮尘子也是为之唏嘘,继而担心道:“老宗伯这一走,这血书可就没着落了。” “罗参军有什么想法?” 王五询问罗子木的意思。 罗子木收起哀伤,沉声说道:“可以假老宗伯之名造一封遗书。” 浮尘子听着有些吃惊:“钱谦益是文坛大豪,他的字迹吴三桂如何看不出,怎么作假?” 王五也觉造封假遗书不现实,如老张所说钱是文坛领袖,如此,他的字迹一般人根本模仿不了。 罗子木却道有一人可以帮忙,且绝对能够以假乱真。 “谁?” “河东君!” 第54章 河东君,天下还有男子 常熟,鹿苑奚浦,钱宅。 已过世的文坛领袖钱谦益族孙钱曾领着帮人将钱府大门围的死死,时不时在门外大声辱骂,更有甚者将那石头、砖块往钱府内砸去。 这些人连同带来的仆人无一不是钱氏族人。 此时离钱谦益去世不过二十二天。 昨日刚过“三七”。 带头围攻钱府的钱曾是钱谦益晚年最为心爱的学生,也是钱氏宗族中的晚辈。 在弥留之际,钱谦益挂心自己还未完成的江南抗清志士生平著述,曾遗言希望这个既是族孙也是学生的钱曾帮他完成尾稿。 然而,让钱谦益死不瞑目的是,在他尸骨未寒之时,钱曾却伙同钱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他的遗孀柳如是勒索金银、田产、房产、香炉、古玩,并要柳如是立即搬离钱府。 从“头七”一直逼闹到现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钱曾等人为何如此胆大? 在此期间官府为何不闻不问? 皆因钱曾一伙得到了在燕京官居正三品太常卿的钱朝鼎支持。 钱朝鼎也是钱氏族人,此人顺治丁亥年进士,不仅官居太常卿,更与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结为姻亲,因此于家乡影响极大,地方官不敢得罪他。 与钱谦益一心复明不同,钱朝鼎一心忠于清廷,凭借其清廷官员身份曾经强迫钱谦益交出破山寺祖产。 之前钱氏族人争产时,因钱谦益尚在,地方官多少给钱些面子,尽量压着钱氏族人。 现在钱谦益已死,在钱朝鼎的压力下地方也不敢过问钱氏争产一事,结果夺产的钱氏族人有恃无恐,领头的钱曾更是气焰嚣张,根本不惧外人非议。 钱朝鼎授意钱曾要柳如是归还黄金三千两。 这笔黄金倒不是钱朝鼎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 几年前,为了给仍在坚持抗清的张煌言提供资金,已经变卖家财的钱谦益无奈向钱朝鼎借了三千两黄金。 后来争破山寺祖产时钱朝鼎公然派人以武力驱赶钱谦益,强行霸占钱氏族产,怒极的钱谦益自是不愿归还这笔钱。 结果他一死,钱朝鼎便以要债为由,让钱曾等人逼柳如是交出钱府以及另一祖产红豆庄抵债。 可怜柳如是一个未亡人面对钱氏族人的咄咄相逼,实是无力抵抗,族中也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告官更是如石沉大海,气极之下让家中仆人将女儿送到外地大哥钱孙爱夫妻处暂避,欲以一人之力对抗钱氏恶人。 然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家中仆人又多受了钱曾等人收买,冷眼旁观起哄帮凶。 若大一个钱府,她柳如是堂堂正正一女主人,却如外人般受尽欺负。 心中自是悲愤莫名。 一身素服的她在丈夫生前书房已是坐了一個多时辰。 想到钱家人对自己的逼迫,打小性格要强的柳如是不禁掩面而泣。 她生于嘉兴,家贫如洗被父母卖到青楼。 虽在烟花之地成长,老天待她也是不薄,给其聪慧,精通文墨,擅长琴棋书画,以致长大之后名列“秦淮八艳”,江南多少文人雅士求她一面而不得。 可柳如从不留恋秦淮河的纸醉金迷,一心要嫁一个博学好古,旷代逸才的男人,对好姐妹陈圆圆曾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 这个知己一开始是名士陈子龙。 可惜的是,比她大十岁的陈子龙早已成家立业。 但柳如是对此并不介怀,认为能成为陈子龙的小妾也可以。 只老天不成人之美,纵是她主动追求依旧未能如愿。 人生迷茫、失意之时,她遇见了赋闲在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 崇祯十四年,她嫁给了钱谦益。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钱谦益五十九岁。 足足大了三十六岁。 爱柳心切的钱谦益,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柳如是。 一时舆论哗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柳如是记得婚礼当天,很多人站在岸边捡起石头砸向她与丈夫成婚的礼船。 然而,柳如是不在乎,她只求知己。 钱谦益更不在乎世俗的偏见。 可惜,清兵南下后,钱谦益没能立即殉国,而是随大流降了清廷。 当时柳如是坚决反对,甚至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自杀,想以身殉国。 虽然最后被救了起来,但夫妻之间的感情不免受到伤害。 没过多久,清廷下了剃发令,闻听家乡人民奋起抗争叫清兵屠杀无数后,钱谦益再也不愿意为清朝当官,立即告病返回故乡。 随后十八年,钱谦益一直从事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柳如是也一直是其贤内助、好参谋。 夫妻一起同张煌言联络、同孙可望联络、同李定国联络、同郑成功联络 为了反清复明,夫妻可谓是散尽家财。 然而,最终还是落得个“败局真成万古悲”,“忍看末运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迟”。 风风雨雨二十多年,携手相伴的夫妇如今却只剩妻子一人。 知己已逝。 柳如是心中本就悲痛,钱家恶人的苦苦相逼更让她万念俱灰。 门外,那帮钱氏族人的叫骂声不绝于耳,甚至全然不顾老宗伯昨日才“三七”,在那以淫词秽语辱骂。 这让柳如是再也不能忍受,也再是支撑不住。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后,她提笔给女儿写了一份遗书:“我来汝家二十余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面凌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后,汝事兄嫂,如事父母。我之冤仇,汝当同哥哥出头露面,拜求汝父相知。我诉阴司,汝父决不轻放一人。” 言罢,从丈夫书桌下取出一根早就放好的白绫,缓缓拉开抛向房梁。 她宁死也绝不让恶人得逞! 只当这位奇女子欲将脖子入套时,耳畔却传来一阵喝骂声,继而大门处有哀叫惨呼声响起,隐隐大门似乎被撞了开来。 正恍惚间,远处有急促脚步传来,继而一人猛的破门而入,见到双手持绫站在锦凳上的柳如是,那人不由惊道:“河东君,天下还有男子!” 第55章 白衣河东君 破门而入者,正是王五。 知钱谦益已死后,即一刻不停向江南赶来。 原因是他知道河东君柳如是在丈夫死后不到一个月,就因为被钱氏族人逼迫而悬梁自尽。 此事即有名的“钱氏家难”事件。 这件事的背后则是钱氏内部复明派与拥清派的内斗。 原因十分复杂,王五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总之,最后的胜利者是拥清派。 而拥清派竭力逼迫柳如是并非表面争产这么简单,实则是欲借此事同钱谦益彻底切割,或者说划清界线。 因为钱谦益在清廷是挂号的“贰臣”,诚如张长庚所言“暗中与清为敌,实非人类”,所以其明朝遗民领袖的身份于钱氏一族绝无好处。 毕竟,明朝已经亡了,天下从今往后是大清的天下,做官也是做的大清官,偏族中出了个复明领袖,这叫钱家人如何自安。 钱谦益活着的时候钱家内部就已经有人同他对着干,如今就剩一個河东君,拥清派们当然不用再顾忌。 为了家族长远发展,手段狠一些无妨,哪怕为此背上士林骂名也在所不惜。 王五的船是在江南省苏州许家浦码头靠的岸。 江南省其实就是明朝的南直隶,顺治年间改南直隶为江南,大致包括江苏、安徽大部区域,浙江、江西少部区域。 因而又称为两江地区。 负责这片地区的最高官员也叫两江总督。 不过听说清廷正在考虑拆分湖广、江南这两个大省,改设湖北、湖南、江苏、安徽四省,以便于更好统治。 王五刚上岸,就听码头有等侯渡江的百姓在议论钱家的事。 钱家是本地大族,钱谦益和柳如是这对夫妻恐怕也是这年头文娱界的“顶流”,因而他们家发生的事肯定为世人“八卦”,津津乐道。 听了片刻,王五面色一变,赶紧带人直奔钱谦益老家所在。 因为,钱家已经闹的不可开交。 说是钱谦益刚死没几天,钱家人就开始上门闹了。 是骑马去的钱老家。 打荆州来时,船上带了三十匹马。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张长庚的提醒于这江南地界绝对暴露身份,否则必有麻烦。 不是不想慎重,实是担心柳如是已然被逼死。 柳如是一死,伪造钱谦益给吴三桂的遗书计划就彻底泡汤。 罗子木说的明白,当今天下能将钱谦益的字仿的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的,只他妻子河东君一人。 且钱谦益生前使用的印章都是由河东君保管。 这年头,除了笔迹外最能证明原件真假的就是印章。 二者,缺一不可。 好在钱谦益老家离许家浦码头不远,王五一行三十多人快马加鞭赶到后都不需要打听钱府所在,就能直接找到地方。 因为有上百人正围着钱家大门骂,远处看热闹的乡民怕是有上千人不止。 时值盛夏,烈日当空,那看热闹的乡民却是一点也不嫌热。 “王将军,怎么办?” 见钱府外围了不少人,显是逼迫河东君的钱家族人,罗子木眉头微皱,不知是直接过去还是派人先同府内的河东君联系一下。 突然出现的一群骑马外乡人也引起了看热闹的乡民注意,纷纷将视线投过来,一脸疑惑状。 王五想了想翻身下马走到几个“吃瓜群众”面前,询问他们钱府出了什么事。 “你们是外地过来给老宗伯吊唁的吧?却是迟了,老宗伯三七都过了” 一个碎嘴子乡民说了一通废话后,才说钱家人正在逼老宗伯的夫人从府中搬出,而钱夫人被他们堵在府内已经几天了。 王五听后却是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柳如是尚未自尽,算是来的及时。 当初未能及时救下皖国公刘体纯,可是他心中一大遗憾。 正欲带人过去时,远处却有几个当地衙役朝他们走了过来,显是地方派来监视钱家动向的。 如此,有外地人出现肯定要过来盘问,看看其中有没有朝廷通缉的反贼。 “道长你去应付他们一下,其他人同我过去。” 王五说完带着众亲兵同罗子木向钱府走去,未及靠近大门就被那帮围在门外的钱氏族人发现,有人上前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罗子木说他们听闻老宗伯去世,特意打外地过来吊唁。 话没说完就被领头的钱曾打住,说钱府丧事早已办完,并且不接待任何人吊唁。 “你们这些外地人快走,莫要给我们钱家惹祸。” 有几名仆人上前态度恶劣的赶王五一行离开。 显然是之前也赶过外地来吊唁的人。 原因不必多说。 要么是怕吊唁的人中有反贼连累他钱氏一族,又或是怕有人替被他们困在府上的柳如是出头。 王五见状,不由微哼一声,右手一挥,众亲兵立即上前拳打脚踢。 钱家人哪里是这帮从山中出来的“顺贼”对手,转眼被打趴一片。 “让开!” 王五也是直接破门闯进钱府,因不知柳如是在哪,便揪了一钱家仆人喝问。 “夫人在,” 那仆人显是被吓到,面无人色的说夫人多半在书房。 王五不知书房在哪,便叫这仆人前头带路。 因天热书房有扇窗户未关,结果王五远远瞧见房内有一女子正欲悬梁。 哪还顾得多想,快步上前一脚就将房门踹开,之后一个箭步猛的一把抱住锦凳上正欲投缳自尽的柳如是,将其生生从凳上拽下抱住。 “你是何人?” 心生死念却突被人救下的柳如是,惊讶的看着闯入屋中救她的年轻男子。 印象中这男子并非其夫门生弟子,也非钱家故旧子弟,因为她没见过。 “回夫人,在下王耀武,听闻老宗伯离世特意从荆州前来吊唁,” 王五刚说完,亲兵队长曹迪威和掌旗张鹏羽便奔了过来,前者喊了句:“大人,那帮人都叫我们打跑了,不过有县衙的兵过来了。” “叫道长拿我名帖同县衙的人说。” 王五下意识想要从怀中拿出自己汉军正白旗都统的名帖,却发现自己双手竟还抱着一身白衣的柳如是。 一只手托着其腰腹部,一只手托着其臀部。 不禁有些尴尬,赶紧将人放了下来。 第56章 未亡人有什么好留恋 仅是尴尬,这年头礼教甚严,虽说柳如是同钱谦益本就旷世奇恋为礼教所不容,然柳如是与王五这个晚辈终归男女有别。 因而如此肌肤接触,虽为救人,难免异样。 王五心中倒无别的念头,四十多岁的柳如是纵是熟美万分,又有白衣加成,王五对她都是心存尊重,不敢有任何污秽想法。 无它,一个河东君的名号,足以解释一切。 放下柳如是后便将自己名贴取出,欲交给曹迪威打发常熟县衙那帮人。 他这个汉军八旗都统莫说常熟知县了,就是巡抚来了也得恭敬陪着说话。 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次南下王五随员只百多号人,因此能不生事就不生事,免得阴沟里翻船。 真乱来,常熟县的兵他能摆平,苏州府的兵就摆不平了。 动静闹大叫江南报到燕京去,那他的麻烦就更大了。 他老玛法还没把孙女送到荆州来呢。 “你是旗人?” 只王五名贴取出瞬间,柳如是脸色就变了。 原本惊讶疑惑的目光瞬间变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眉宇间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厌恶。 王五忙道:“河东君,在下是汉人。” “汉人?” 望着王五手中的汉军都统名贴,柳如是眉头微颦,实是不知眼前这個将自己救下的年轻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又为何千里迢迢自荆州而来为其亡夫吊唁。 “在下是什么人稍侯再与河东君细说,但请河东君放心,在下绝非坏人。” 王五急于摆平常熟县衙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随手将名贴递给曹迪威,只曹迪威刚转身出得屋子却被赶来的罗子木拦住,继而手中名贴也被罗子木一把夺去,并对王五道:“将军名贴万不可出现此间,否则坏事矣!” 王五听后不由惊醒,他特意跑到常熟来就是请柳如是假造亡夫遗书送给吴三桂,以促使其提前起事。 可吴三桂是何等精明之人,纵是钱谦益的遗书真的不能再真,怕其也要暗中派人到江南来打探真假。 届时要叫吴三桂知道有个汉军都统在钱谦益死后出现在钱家,且这个汉军都统还是前番吴国贵、刘玄初力荐的那个明军降将,肯定会起疑心。 所谓百密一疏,便是这道理。 当下赶紧将名贴收回。 这边罗子木已经向不明状况的柳如是躬身一拜:“罗伦拜见河东君,还请河东君节哀顺便!” “子木!” 罗伦的出现让柳如是不由怔住。 因为这个人曾多次代表还在抗清的张苍水同其亡夫钱谦益联络,就连其表字“子木”也是亡夫所取。 而她亡夫还为另一人取了个“大木”的表字。 这人就是延平郡王郑森,人称国姓爷。 “子木,你是从张尚书那来的么?张尚书现在何处?他们又是什么人?” 柳如是一连三问。 “河东君,尚书大人仍在舟山,我是从荆州过来的。” 罗子木说话间看向王五,“这位王将军虽剃发降了清,但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此来江南便是要同张尚书见面的。” 说完,又补了句,“河东君当知几个月前武昌被我军收复,那武昌城就是王将军带兵打下来的。” “噢?” 听了罗子木所说,柳如是眉宇不由舒缓下来,正要细问为何收复武昌反而降清,远处传来兵丁吆喝声,间歇还有马蹄声。 显是地方的营兵赶到,另外还听到不少人谩骂喝斥,可能是刚刚被打散的钱家人见官兵到来胆气复壮,再次朝钱府大门聚了过来,却是不敢上前只敢在远处喝骂。 带人在门外守着的狗剩也奔了过来:“五哥,狗腿子来的不少,是跟他们打还是怎么办?” 王五眉头微皱:“他们有多少人?” “两三百人,骑马的有几十个,另外钱家人也来了不少!” 狗剩有些焦急,不是怕那些常熟地方的狗腿子,而是担心狗腿子会越来越多,到时怕是冲不出去。 浮尘子也赶了过来,让王五赶紧带人走,因为地方上的兵来的很快,说明附近肯定有官员在指挥。 先前在武昌时张长庚就提醒过王五,钱谦益作为复明士绅领袖,在清廷那边是上了黑名单的,其在常熟老家也一直是被监视居住,因此钱谦益死后江南官员肯定会在钱家附近布控。 聪明人就不应该这节骨眼撞上去。 可王五这边却有不得不撞的道理,现如今麻烦惹来了,倒看如何收场。 王五手里只有三十多人,其他人都留在许家浦码头,硬碰硬的话实在是没把握,但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是白来了么。 可时间也不允许柳如是马上给他们伪造亡夫遗书,正暗急时,却见柳如是突然对罗子木道:“你们是要去见张尚书?” 罗子木点了点头。 未想柳如是竟道:“那好,我同你们一起去。” “河东君?” 不止罗子木愣住,就连王五也是愣住。 柳如是却是甚为果断:“我丈夫已逝,钱家人又容不得我,今日若非你们出现,我柳如是早就追随亡夫而去,难得死前还能见到复明之士,我又岂能让你们因我而受牵连。” 言罢,直接从书房中取了一包裹示意众人这就离开。 王五犹豫了下:“河东君不收拾点东西?” “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一未亡之人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柳如是白衣出门对那被王五揪过来的钱府仆人道:“伱若还念主人旧日情份,且去将青儿为我牵来。” 那钱府仆人看了看女主人,又看了看不知哪来的一帮外乡人,默不作声到马厩中牵了一匹青马来。 柳如是翻身上马,侧脸问王五:“你们可有马?” “有!” 柳如是一个女人都如此果断,王五又有什么好婆妈的,朝众人点头后带头奔到大门翻身上马,扬鞭策马而出。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带头逼迫柳如是的钱曾见那帮外地凶人要逃,赶紧喝喊仆人上前阻拦,结果几个自恃有官兵撑腰的仆人刚上前就被马鞭劈头抽在脸上。 未及哭喊一众外地人竟簇拥着柳如是扬马而去。 那先到的几十名骑马官兵见状立时打马追了上来,可他们的座骑哪能与王五他们所骑的战马相比,追了没一会便没了踪迹,无奈回去复命。 第57章 杀人夺宝 下令对钱家布控的命令来自于江宁巡抚韩世琦。 此人汉军正红旗出身,曾在吏部、宗人府任职。 前任江宁巡抚朱国治因父忧革职回乡后,部议韩世琦接任江宁巡抚。 江宁巡抚、安庆巡抚、操江巡抚、凤阳巡抚也是如今江南省所辖四巡抚。 江南地区的苏松常镇等地区便由江宁巡抚管辖,巡抚衙门驻地不在江宁,而在苏州。 对钱家布控主要是担心前明遗老遗少趁钱谦益逝世暗中串连,于舆论上再度掀起对大清的不满,影响江南地区的稳定。 韩世琦前任朱国治在任期间,利用“奏销”、“哭庙”、“通海”三案,将江南士绅杀得人头滚滚,多少人家为之灭门破户,因而江南百姓对朱国治恨之入骨,人皆骂其为“朱白地”。 意此人搜刮无度,不管到哪良田都变白地。 由于朱国治民怨太深,又值永历朝廷覆没,清廷为安抚江南人心便借朱国治父丧让其丁忧。 实则隶旗下者例不丁忧,只守丧二十七日即可视事。 闻听朝廷要自己离任,朱国治深为恐惧,知其在江南害死人太多,恐被仇家暗杀连与继任者的交接手续都不办便仓猝离位,轻舟遁去, 结果被清廷以擅离汛地严旨切责,革职为民。 韩世琦到任后吸取朱国治教训以“无为”施政,不再如前任那般严厉镇压江南士绅,动不动就灭人家满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地区矛盾。 同时上奏朝廷取消对归庄、顾炎武、阎尔梅等前明有影响的文人通缉,对于若干被监视居住的前明遗老也松了绑,给予一定自由。 也就是其给清廷奏折中所言的“新朝气度”。 但施恩人群不包括钱谦益。 因为钱在清廷眼里于江南影响并不弱于仍在坚持抗清的张煌言,属于头号反贼。 若非钱在文坛影响太大,大江南北遍布其门生子弟,为之求情的的官员太多,甚至连太后都为钱说了几句话,早在十几年前钱涉及黄毓祺谋反案时,清廷就将其处斩了。 当钱谦益死讯传到苏州时,韩世琦就意识到必须将钱的死影响降到最低,否则恐为有心人利用掀起舆潮。 但又不能做的太过份,因而着令苏州和常熟地方于各处要道把控,对可疑人员“劝回”,同时通知各地学政和教谕,不许生员议论钱的死,也不许民间出现关于钱谦益的任何揭贴。 若发现外地人到常熟的更要第一时间予以控制,严加盘问,确认身份没有问题才允许出入,若有问题则一律拿获送衙门问询。 为此,韩世琦调了千余营兵布防钱谦益老家附近。 常熟县那边更是把衙役、乡捕、探子全派了过去。 一系列部署下来果然有效,钱谦益的死在官府刻意压制下,几乎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至少明面上,风平浪静。 关于钱家人在钱死后逼迫其遗孀柳如是的事,韩世琦其实也知情。 但并没有过问此事,也没有让常熟地方为柳如是主持公道,一是因为要给在朝为官的钱朝鼎面子,毕竟人家是平南王尚可喜的亲家公,同时也是京官,他虽是江宁巡抚但也得罪不起。 二是也想利用这件事转移世人对钱谦益之死本身的关注。 就是让柳如是这个遗孀被族人所欺的“八卦”盖过其夫之死的影响。 已过了钱谦益“三七”,常熟那边并没有发现有前明遗老遗少集中组织吊唁怀念钱谦益,文坛上也一片安静。 也正如韩世琦预料,现在民间更多的是在议论钱家争产一事,担心的思明、复明舆潮并没有出现。 原以为此事可以告一段落,不想常熟紧急上报说有一帮外地人闯入钱家掳走钱谦益遗孀柳如是。 常熟知县于大千、守备任朝恩怀疑这帮外地人可能是海上的贼寇,因为他们携带凶器、马匹,与钱家人冲突之时身手敏捷,看着是经常行伍之人。 也就是那伙外地人是当兵的。 合上常熟上报的公文后,韩世琦对左右幕僚道:“这伙人多半是海上张尚书那里的。” 言语中对仍在坚持抗清的明兵部尚书张煌言甚是敬重,并无任何蔑称。 不仅是韩世琦这个江宁巡抚,就连负责围剿张煌言部的闽浙总督李率泰、浙江巡抚赵廷臣等大员,对张煌言都是极为尊重,不管是给张的劝降信还是给燕京的奏折,皆客气称其为“海上孤忠”。 甚至连鳌拜都对张煌言无比敬重,以小皇帝名义拟旨闽浙劝谕张煌言,若能归清必以督抚阁部重臣委之。 待遇比之当年洪承畴都要高。 不管哪朝哪代,不管敌我阵营,世人对忠贞之人都是无比推崇的。 “海上的人为何要掳走柳如是?” 发此疑问的是苏州知府周文杰,明崇祯十六年进士出身。 其未中进士前常出入南都秦淮河,见识过“秦淮八艳”中好几位,亦是河东君柳如是的爱慕者,曾经在岸上看过柳与钱在船上成婚。 只当时,尚是举人的周文杰于人群中也默默朝婚船上丢了几颗石子,呸了好几口,暗骂钱谦益老牛吃嫩草,柳如是这么一朵嫩花叫头老猪给拱了。 这个问题韩世琦一时也想不明白,若说海上的人与钱谦益私下暗通,他是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钱谦益暗中资助海上明军并不是秘密。 可如今钱谦益都死了,海上派两人过来吊唁在情理之中,却为何要带走柳如是呢? 那位河东君名头虽大,然只是一個弱女子,其对复明能有什么帮助? 一个幕僚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钱谦益生前留下什么东西能为海上所用?” 这个猜测引起了韩世琦的重视,怀疑钱谦益生前可能是留下什么遗书,而这封遗书若是公之于众的话可能会给朝廷带来小麻烦,遂立即下令道:“马上派人去苏松水师,叫水师那边封锁江口,严加盘查,月旬之内不许片船出江。” 继而又命沿江各地注意可疑外地人,若发现那帮人行踪立即捕拿押来苏州。 却不知,那帮外地人昨日就到了苏州,正在他巡抚大人眼皮底下找一个叫王永康的人。 这帮外地人的目的是杀人夺宝。 第58章 公子请留步 苏州太平巷某家赌坊内乌烟瘴气,一帮赌徒目不转睛盯着桌上正在分发的骨牌。 牌发完不一会便有人兴奋的大声喊叫,将摸到的好牌狠狠拍在桌上,边上看的闲人见出了好牌立即帮着叫好。 叫好的声音很大,如同那好牌是他摸到般。 这般卖力原因是等会庄家赔了钱,赢钱的心情好就可能赏他一两个铜板,行话叫喜钱。 没摸到好牌的则是没精打彩的将牌扔在桌上,嘴里骂咧着配什么不好,非配张臭牌。 其中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则跟个痴子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对输赢已经麻木。 这人叫王永康,不是苏州本地人,而是十几年前打北方迁过来的,家住城西。 为人好吃懒做,什么都不肯学,一天到晚不是同狐朋狗友鬼混,就是钻在这赌坊通宵的赌钱。 只他父母早就离世,家中根本没什么钱,因此每回到赌坊最多带個三五十文。 就这些钱,不是跟人借就是变卖家当得来的。 下注也小,或三文,或五文,一次能下十文就算胆大了。 如此赌法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必定光屁股走人。 赌钱者,没有把把赢的。 输赢只是概率。 真想赢钱,就得往大了押,两三把决个胜负。 这把把下,把把下的还差不多,赌到死,也是个输钱货。 直到庄家将王永康面前的几个铜板扒拉走,王永康的神情才有了那么一丁点变化。 是无奈,也是后悔,更是不甘。 看着旁边赢大钱的人在发喜钱,王永康也想跟人家讨个喜,可实在拉不开面子,又见庄家正在洗牌,便琢磨这把下还是不下。 边上有个同王永康相熟的赌客见状,笑道:“王大,你莫不是没钱了?” “怎么没钱?” 王永康听不得这话,伸手到怀中摸了又摸,将最后仅剩的六个铜板放到了桌上。 那人笑道:“就最后六文钱?我看你今天是翻不了本了,不如将这六文钱拿出去买碗馄饨面,省得饿着了。” “有赌不为输,你懂什么?” 王永康不服气道,“一把六文,两把十二文,三把二十四文,我要是连赢几把,晚上输的不都回来了?” “你有这好运气么?” 嘻嘻哈哈声中,众人忙着押注,庄家再一次发牌。 当两张骨牌发到自己面前后,王永康没来由的咽了咽喉咙,因为这六文钱真就是他最后的本钱,要再输的话可就没钱翻本了。 家里能卖的早被他卖了,能借的也早借了,族亲们如今见了他跟见了鬼似的。 真就是落的人人嫌,没法子,谁让他不学好呢。 有些紧张的将两张牌拿到手中,王永康的心都没来由扑通跳了起来,好似这两张牌是他的全部希望,也似身家性命般。 “开了,开了!” 庄家那边吆喝着把牌开了。 六点,不大也不小。 王永康眼前一亮,觉得自己赢面很大,先是翻开一张骨牌,上面是九点。 只要另一张牌是个四边,九点起步,这把就稳赢。 要是三边的话,输个六点,平个七点,赢八点。 其它点数,都没用。 紧张之余看了下桌上已经开出的牌面,发现开出不少小点数的骨牌,大点数的骨牌还有不少没开出来,心里不由喜了下,左手拿起骨牌,右手食指在牌面摸了摸。 这一摸心顿时沉了下去。 是个两点。 也就是他这牌这有一点。 输了。 望着被庄家扒拉走的六枚铜钱,王永康的眼皮都跟着跳了好几下,坐在那跟被抽了筋没了魂似的。 熟悉这个赌坊老输的庄家瞧了他一眼,笑道:“王大,你还有钱赌么?不赌的话把位子让给人家。” “不玩了,不玩了,明儿还有事,等忙完我再来。” 王永康假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做出一付要去忙事情的样子起身让出位子。 刚起身,就有人坐了下去。 庄家那边继续洗牌发牌,赌客则继续押注。 可这王永康起身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人群后又看了好几把,这才讪讪离去。 掀起赌坊大门帘布瞬间,眼睛被阳光刺的有点疼。 天早就大亮了。 本是想回去睡觉,可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不由后悔自己不应该把最后六文钱给押了的。 看着不远处的馄饨面摊,闻着那馄饨面的香味,王永康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走到人面摊前问摊主说自个能不能赊碗馄饨面吃。 结果自是被人摊主拒绝,因为他之前已经欠了人家好几碗馄饨面没结账。 无奈只得回去。 刚走到前方街角,迎面就有一手持相面算卦幡的道士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两三个呼吸后,那道士突然止住回身对蔫头蔫脑的王永康叫了句:“这位公子留步!” “公子?” 王永康下意识回头朝那道士看去,长这么大还没人叫过他公子呢。 同时疑惑这道士叫他做什么。 那道士却是一脸惊讶状向他走来,道:“我看公子面相乃大富大贵之人,不出贫道所料,公子怕是富贵立至矣。” 听了这话,王永康没好气的说道:“你这算命的少拿老子开心,老子我穷的连碗馄饨面都吃不起,伱还说我大富大贵,滚一边去。” 那道士听了这话却是不恼,而是认真打量他道:“贫道行走江湖数十年,阅人无数从未走眼,公子这面相确是富贵至极。” “你瞅我全身上下哪一点像个富贵人?” 王永康肚子饿着,急于回家睡觉解饿,哪有功夫同一算命的在这闲扯,转身就走。 那道士却跟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他,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听的王永康真是来气,停下就要给这道士一拳。 谁知那道士突然失声道:“我知道了,定是公子家中风水出了问题,这才让公子富贵不能至。” “嗯?” 王永康伸出的拳头本能止住,一脸疑惑看着那道士,“风水?” “不错,应是公子家风水出了问题,否则不会如此。公子若是愿意的话,贫道可以到你家帮你看看风水公子放心,贫道不收你钱,待公子富贵后赏贫道一两小钱即可。” 那道士一脸认真的样子绝不像骗人。 “不要钱?” “不要钱。” 得到道士肯定的答复后,王永康心动了,反正不要钱不如让这道士看看,万一有用的话他岂不是马上能大富大贵了。 就算没用,他也不亏。 想到这里,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拉着道士让他赶紧到他家看风水。 二人前脚刚走,后脚巷子里冒出几个人来。 为首者正是王五,对左右吩咐道:“跟着那小子到他家后,挖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第59章 震动半壁江山的法宝 从常熟钱家带着柳如是离开后,王五便带人快马加鞭回到了许家浦码头。 考虑到这次动静闹的不小,怕是已经引起江南官府的注意,为防意外王五命官船停在许家浦码头。 自己则带人先去苏州,柳如是则在罗子木等人护送下去昆山看其女儿钱孙蕊。 钱孙蕊被母亲送在昆山他大哥钱孙爱处。 这个钱孙爱非柳如是所生,而是钱谦益其他小妾所生,同继母柳如是年纪差不了多少。 为人也颇胆小。 因知这儿子性格软弱,担心自己暗中反清连累儿子,十几年前钱谦益便在昆山为儿子买地置产娶妻生子,与常熟钱氏本宗基本没有瓜葛。 这也是为何钱氏族人敢如此逼迫柳如是的原因之一。 无子可仗。 钱谦益死后,钱孙爱携妻前来办丧,因知族人厌恶他父子,便在其父“头七”刚过便回了昆山。 只来时夫妻二人,走时却多了一个妹妹。 却是柳如是担心钱家人逼迫太甚,便让钱孙爱这个做哥哥的将妹妹带去昆山,以免母女同被人欺。 去昆山前,柳如是曾给亲家无锡赵家去了一封信,希望赵家派人到昆山将其女接去无锡代为照顾,等丈夫丧期满一年后即为小两口成婚。 这個做法是有违礼教的,而且柳如是这个“亲家母”弃家而出,不知赵家那边的翰林亲家公是否愿意。 王五让罗子木同柳如是一起去昆山,又安排四名亲兵护卫,自个则带人到苏州找王永康,待夺宝成功后便去昆山同他们会合,之后再前往舟山去寻张尚书。 事了之后立即回荆州,不在江南多做耽搁。 至于“市场调研”,招募人材等事,都已安排人员去做。 为了找到王永康这个货真价实的平西王女婿,王五带人在苏州城已经寻摸三天了。 若不是这小子是个市井无赖有迹可寻,苏州城这么大,怕是找上一个月都未必能找到。 毕竟,王五又不能通过官府寻人。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是在一个地痞口中问到了王永康这个人,也得到了其喜欢去某家赌坊耍钱的线索。 本是准备直接绑人逼问的,但想这样做未免粗暴,王五便决定尊重历史,便有了浮尘子道长那句公子留步。 见王永康果然上套被浮尘子迷惑住,王五这边赶紧带人偷偷跟在后面。 东拐西拐,小半个时辰后终是来到王家。 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小院。 院子内,浮尘子正装模作样替王永康看风水,时而这边,时而那边,嘴里有诀,手里有势,看着很专业的样子。 王永康也叫弄得有些紧张:“道长,我家这院子风水真有问题?” 浮尘子摇了摇头:“问题很大,不是一般小问题。我说公子面相明明大富大贵,何以却穷困潦倒,原来公子家中风水竟败坏成这般。” 说话间,一脸凝重。 吓的王永康赶紧问有何挽救办法。 浮尘子并不急着说办法,反问道:“对了,还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 王永康如实相告。 浮尘子噢了一声,又问:“令尊是做什么的。” 王永康说他爹死的早,具体他也不清楚,只听过世的母亲说他爹早年好像在辽东打过仗。 浮尘子听后点了点头:“噢,那就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 王永康一头雾水,然后那扇虚掩的院门就被人推开,之后几个彪形大汉突然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将王永康制住按在地上,还捂着他的嘴巴不让出声。 这突然一幕吓的王永康魂飞魄散,险些尿出来。 王五也走了进来,看了眼被按在地上出不了声的王永康,便命人在王家翻箱倒柜寻找那份于他而言,不亚于天材地宝的东西。 那个东西能让一个无赖子位居三品,穷奢极欲,与当道往来,江南地界跺跺脚都能震一震。 要落在王五手上,不敢说天下震动,半壁江山为之晃一晃还是可以的。 众所周知,吴三桂的大周朝最有势力的就是两个人。 一是夏国相,二是胡国柱。 而这两人都是吴三桂的女婿。 由此可见女婿身份的加成有多么重要。 一众亲兵立时在不大的王家小院翻找起来,这让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王永康看的是目瞪口呆,不知这帮歹徒在找什么。 要知道他家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不为过,哪有什么值钱玩意,就是有也早被他卖了。 感觉是跟小偷跑到要饭花子家中偷东西差不多。 亲兵们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收获,王五也不着急,很有耐心搬了个凳子坐在王永康面前。 就盯着王永康看,也不说话。 这把王永康看得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终于,好消息传来。 在一个旮旯里亲兵们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竹箱,里面塞的是一些老衣物,拿出去典当都不要的那种。 但在这堆老衣物底下,亲兵们发现一个用红布包裹的盒子。 盒子里是两封类似契约的东西。 很快,这两封契约就到了王五手中。 怀着激动之心王五打开细细查看,发现一封是王永康他爹同吴三桂义结兄弟的拜帖,一封则是吴三桂与义兄约定的儿女婚帖。 是天材地宝,一点不假。 将两封宝贝仔细收好放进怀中后,王五再次看向地上的王永康,目光有些同情。 用后世仙侠小说描写情节来形容的话,他现在就是夺了王永康的舍,窃了其大气运。 属于反派角色了。 唉,心下不由微叹,若不是为了将来抗清大业,他何至于走这“偏门”。 视线重新转到浮尘子脸上,微微点头,意思东西到手,之后便不再理会此间直接出去。 收尾自有他人。 院内,曹迪威几人找了工具在墙角开始挖坑。 大致挖了半个时辰,地上赫然出现一个能容纳一人的深坑。 王永康被抬到深坑边时显然意识到这些歹徒要干什么,“唔唔”的开始挣扎,然而还是被这些歹人毫不留情丢进坑中。 坑中的王永康知道自己要被活埋,瞪大眼珠看着上面即将落下的泥土。 满是惊恐。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上面有人探头看了他一眼,是那位说他富贵立至的算命道士。 那道士盯着坑中的他看了又看,继而搬来几只银箱,就这么“哗拉拉”将三箱白银全倒进了坑中。 银锭完全淹没王永康的身子,也盖住了其视线。 之后才是一锹锹的泥土落下。 深坑很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土。 一个连族亲都厌恶的无赖子消失在人间并不会让人怀疑,也许王永康的尸体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也许发现时这片新土早已杂草丛生。 王五原本无意杀死王永康,意将其带到舟山然后送到台湾去,并给其一笔下辈子吃喝不穿的巨款。 因为这人也没什么大恶。 也算弥补一下对方的损失。 但浮尘子一句话却让他下了杀心:“不杀此人,今日之事蹊跷太多。” 言下之意今天要放了王永康,这小子事后一琢磨肯定知道不对劲,他虽不清楚发生何事,但家里被人家翻找是事实。 这说明家中肯定藏了什么重要东西! 要是王永康向他族中老人打听,或将此事报官,难保不会有知情的说道他父亲早年与吴三桂相交的事情。 如此,留下隐患实为不智。 不如斩草除根,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地下。 王五同意了。 人是浮尘子要杀的,这位道长也说话算话,兑现了王永康富贵立至的断语。 三千两白银陪葬,于江南地区也是高规格,不算亏了这小子。 第60章 不孝子、退婚 夺了王永康大气运后,王五没有着急出城,而是带一众随员找了家酒楼吃饭。 因一行人有二十几名,为防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特意分成三拨进的酒楼。 王五同浮尘子、狗剩等人是第二拨进的酒楼。 一身道士装束并未剃发的浮尘子并没有引起酒楼中食客的特别注意,看到的大多一扫而过,仅个别人多看了一眼。 目光也很平常,并无惊讶。 清廷剃发令为男从女不从,生从死不从,老从少不从,儒从释道不从,娼从优伶不从。 就是僧人道士、男女戏子可以仍按前明穿戴打扮,其余人都要剃发易服。 不少明朝遗民便“钻”这个法令的漏洞,不是假意出家为僧,就是装扮为道士。 当初张煌言身陷敌后就是靠假扮道士方才虎口脱险。 而和尚、道士身份也是这些年各方明军互相联络的专用使者形象。 随着明朝的彻底覆灭,清廷已经着手收紧和尚、道士度牒,对释、道领域开始清查。 大概是如来、三清也要接受爱新觉罗管理吧。 酒楼离有名的江南园林狮子园不远,地段属于苏州城的黄金地段,因而市面很是繁华,若不是过往男子都是脑袋光秃秃、脑后吊着根小辫,给人的感觉同明朝时期几乎没什么两样。 看的随王五一起来的狗剩、曹迪威等人跟刘姥姥进大观园差不多,当真是既新奇又好奇,同时又好生羡慕。 纵是王五自个,也是头一回见到这個时代象样的“大都市”。 苏州之繁华远甚武昌、荆州。 原因是苏州没有被战火波及过,故而城中基本保留了明朝时期的建筑及市井全貌。 要说苏州被清军占领后有名事件,恐怕就是金圣叹等人被腰斩的“哭庙案”了。 “哭庙”是苏州一带流传已久的习俗。 由于江南文风鼎盛,所以读书人也成为一股重要的社会监察力量,每当官府有不法之事行不当之举时,士子们就会聚集文庙作《卷堂文》,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再召集民众向上级官府申告。 在明朝,读书人的“哭庙”是官府非常重视的大事,因而申告通常都会被接受,凡被哭庙申告的官员也会立即被朝廷下旨革除并由有司审讯。 但在清朝,社会力量对官府的监察是不被允许的,也是清廷眼中的大逆不道之举,所以金圣叹等人因为抗粮而号召的“哭庙”就撞了南墙,结果参与哭庙的士子皆被打死,领头的金圣叹等人更是被腰斩。 此案,连同“奏销”、“通海”两案,直接打断了江南读书人的脊梁骨。 余下之人,皆顺奴。 野蛮与文明的最大区别便在于一个不许说话,一个可以说话。 落座之后,王五招呼伙计随便上了些家常菜。 他对吃不怎么讲究,出门在外能填个肚饱就行。 楼内生意显然不错,除了王五他们分开而坐的三桌外,另有七八桌食客,楼上也有包间,生意好的跑堂传菜的伙计都得小跑。 有食客喝了点酒,便在那指点江山,畅谈国事。 情景同王五前世一模一样。 王五一边吃饭一边竖耳倾听,待吃完结账出了酒楼后忽对身边的浮尘子道:“道长可有什么感想?”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浮尘子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刚才在楼内他也有留意周边食客言谈,发现有人对海上仍在坚持抗清的明军直呼为海贼,且一说“海贼”个个嫉恶如仇的样子。 而“西山贼”这三个字更是不绝于耳。 说的人咬牙切齿,听的人也是连连称是,感同身受。 没有半点亡国奴的样子。 这才距离苏州沦陷几年,距离明军三入长江几年,距离当年的江南大屠几年 未想人心如此善忘。 浮尘子心中甚痛。 王五点了点头没说话,之所以找家热闹的酒楼用餐,便是想听听江南的“舆论”,了解一下民意、民心。 结果,这苏州的百姓比武昌那边还要让人失望。 失望之余,也能理解百姓心态变化。 归根结底,除了想太平安生过日子外,也是叫清兵的屠刀杀怕了。 如今不仅是天命在清,更是大势在清。 没有人心支持,抗清谈何容易。 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凭王五自身根本做不到。 他最多影响荆州那几十万人。 只能等待那个“势”的降临。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出城后直奔昆山钱孙爱家。 昆山是个好地方,离苏州不远,中午骑马出发晚上就能到。 与柳如是约定碰头的地点就在钱家。 只到钱家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钱孙爱这个“继子”竟然不准继母柳如是入他家门,还将继母先前托他照顾的妹妹钱孙爱也给赶了出来。 原因是继母竟在他父亲“七七”未满之前弃家出走,实是大违礼法。 还同一帮不知底细的人来往,这让钱孙爱明知继母在他走后就被族人日夜逼迫,也无法接受继母离家,因而拒绝继母于他家暂住。 “这位钱公子可是个好儿子,当年老宗伯在狱中作了首诗,诗中有恸哭临江无孝子,徙行赴难有贤妻一语” 对钱家有些了解的罗子木一边走一边将事情简单跟王五说了下。 归结起来就是钱谦益的好儿子对他老子十分不孝,结果气得他老子在狱中写诗说自家没有孝子。 自知没脸的钱孙爱便将诗中的“孝子”改成“壮子”,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要不是钱谦益就这一个儿子,怕是都不会替这忤逆子买房买地。 当初柳如是也是没办法才将女儿托付给这个哥哥。 “河东君母女现在何处?” 钱孙爱是否孝子王五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柳如是母女现在什么情况。 罗子木说他将人安置在昆山城中一处旅馆,留两人保护照看,自个则同另外两人在钱家外面等侯。 “辛苦罗参军了。” 王五示意先去旅馆再说,未想罗子木又说了件糟心事。 河东君离家一事已经传开,其亲家无锡赵家不仅拒绝派人到昆山将未过门的儿媳接去照顾,还要柳如是将赵家当初给的聘礼退回。 也就是无锡赵家因柳如是离家,竟不愿再与钱家做这门亲。 第61章 一封遗书胜过十万兵 钱谦益刚死没多久,作为遗孀的柳如是便弃家出走,确是为这个时代的礼教所不容。 加之柳如是出身青楼,其夫文坛领袖钱谦益又已去世,作为传统士大夫阶层的无锡赵翰林不愿同钱家再结为儿女亲家,情有可原。 但是合理不合情。 便真有退婚之意,也当等钱谦益之女服满父丧一年,哪有现在就提出来的。 王五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的原因。 即柳如是被他带走后,那帮钱氏族人就造谣诽谤,将柳如是说的一无是处,甚至有可能说她跟野男人私奔什么的。 总之,什么难听说什么。 恐怕连钱谦益病重期间,柳如是于厢房私会男人导致肚中有孕的段子都出炉了。 从古至今,想要败坏一个人,不论男女都可以从生活作风着手。 且一旦以作风问题编排,当事人再是清白也是百口难辩。 如此,不明真假的无锡赵家为门风着想,当然要退婚了。 虽知多半是这个原因,但退婚一事乃柳如是的家事,王五不好干涉,他总不能带人到无锡威逼赵家非把钱谦益的女儿给娶回去吧。 路上问河东君是否答应帮忙伪造其夫遗书,又是否将原因告知。 意这件事不能强迫柳如是,要其自愿才行。 柳如是若不肯只能强迫,强迫过后必然是灭口。 哪怕她是河东君。 却被告知柳如是已经仿好其夫遗书,并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钱谦益“遗书”取出递于王五。 王五大喜,赶紧打开来看。 “国公独居关外,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暂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李贼逃遁,痛心君父,重仇冤不共戴” 开头,柳如是以其夫钱谦益口吻所写内容让王五拍案叫奇。 这么写虽然无耻,但却是最好的写法。 同王五准备的草稿开头——“公在明时,不过一总兵官耳,国破不降,而能请兵灭贼,以复君仇者,可谓尽忠于明室矣”有异曲同功之妙。 因为吴三桂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从前所做所为得不到明朝遗民的认同与支持,起兵之后会无人响应,所以就得通过明朝遗民领袖钱谦益及其他复明志士之口,帮吴三桂洗白当年做为。 换言之,就是复明之士集体对吴三桂说一句:“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一语足矣。 感动还是敢动,就看他吴三桂了。 感动也敢动,皆大欢喜。 感动却不敢动,那这封遗书内容就得在某個时间点无意被清廷得知了。 “不意狡虏遂再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方知拒虎进狼之非,莫挽抱薪救火之误” 王五越读越是欣赏,不意河东君非但文采斐然,连世事人心也琢磨得如此透彻,当真是有才。 可惜是钱谦益的未亡人,加之又四十多了,否则倒是能收在身边充为贤内助用。 至于永历父子之死,柳如是说吴三桂为不得已而为,因为清兵势大,昆明内外耳目众多,若不行此事难以保存自身云云。 总之,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夸,半句不提吴三桂的不是。 接下来便是天下复明之士久盼蓟国公起兵伐暴救民,只要蓟国公起兵反清,天下生儒精谙兵法者,必奋拔谷献策军前,以佐吴三桂股肱,百姓士绅也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类的传统话术。 文坛领袖老宗伯临终泣血成书。 “夫人所书,胜过十万兵!” 见到柳如是后,王五不吝夸赞。 柳如是却是平静道:“妾身一介女流不及男子,能为明室做的事有限,此书若能有助明室光复最好,不能妾身这辈子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这让王五愈加敬重且佩服,因为眼前这位弱女子刚刚经历被继子闭门不纳、女儿被夫家退婚打击,却仍能保持镇定,不悲不愤,着实难得。 罗子木在边上询问这封老宗伯的“遗书”由何人送到昆明。 王五问他道:“罗参军有什么想法?” 罗子木道:“送信之人不能是将军手下人,也不能是张尚书那边的人,得另找他人,且须是名望极大之人,如此,吴三桂才更加不疑。” 柳如是在边上点了点头。 她虽是钱谦益的遗孀,但终归是一个女人,不方便出面。 虽然昆明有她的好姐妹陈圆圆在。 王五问罗子木可想到什么人选,罗子木当即便说道:“此事非亭林先生和普明头陀不可!” “亭林先生和普明头陀?” 王五一头雾水,不知这两人是谁。 “亭林先生乃是顾炎武,普明头陀则是归庄。” 替他解惑的是柳如是。 王五这才恍然大悟,第一意识若由顾炎武来送钱谦益遗书去昆明最好不过。 但罗子木却说顾炎武六年前谒过孝陵后返回昆山老家,将家产全部变卖离乡不归,除了有限几人,世人都不知这位大儒身在何处。 而归庄就在昆山老家。 据罗说归庄出身书香门第,其兄归尔德在史可法幕府供职,弘光元年扬州为清军所陷,归尔德于西门浴血奋战壮烈牺牲,叔父归继登亦在长兴遇害。 后归庄于昆山号召百姓杀清廷委任的知县,闭城拒守反清。 城破之后,归氏一族老少七十三口俱殉节,归庄则被义士冒死救出亡命他乡。 “五年前归庄潜回昆山削发为僧,我们都叫他普明头陀。” 罗子木为何知道这么多,因他是张煌言在江南的联络人,常与江南地区的复明人士暗中联系,而归庄只是借出家为僧掩护反清事业,故常与罗子木联络。 归庄与顾炎武也是好友,有可能知道顾炎武下落。 王五听后立时说明日便去找归庄,看其是否知道顾炎武下落。 相较“普明头陀”,顾炎武名声更大一些,是当世仅次于钱谦益的大儒。 因此若能由顾炎武持钱谦益遗书前往昆明,效果更佳。 若无法寻得顾炎武便由归庄前往。 罗子木同意下来,又说归庄与当年顾炎武组建的反清秘密组织“惊隐诗社”成员多有交往,可让其劝说诗社成员效仿查如龙给吴三桂上血书,同时联络江南复明之士为王五这边提供帮助。 这个帮助倒不是军事和政治上的帮助,而是经济和情报上的帮助。 第62章 坐待真人起 昆山华藏寺,与顾炎武并为江南大豪的“普明头陀”归庄正在撰写祭文。 自六年前从外地潜回昆山后,归庄便隐居于华藏寺,却不食寺中供给,只靠卖书画维持生活。 虽出家为僧,然不念佛经,不拜菩萨,每日纵酒狂歌,长篇短咏,挥洒淋漓。 倒似个酒肉和尚。 只这是“头陀”表面,私底下归庄利用头陀身份常秘密往来湖山,与各地复明忠义者暗中联络,并于康熙元年、二年两次潜往舟山联络张煌言。 目的是希望张煌言能够劝说郑氏拥立鲁监国为帝以续明祚,不使明之正统断绝。 如当初王五劝说韩王称帝般,就是给世人一个希望,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明室未绝,皇帝犹在,是这個时代心存忠义之士唯一希望。 然郑经不仅不纳各地复明之士共议,反而停绝鲁藩宗俸,并迁军中朱明宗室于别地居住,使明室诸王再也无法影响郑军诸将,事实上宣布与明室再无瓜葛,使明之法统由此正式断绝。 否则,纵是明室只有台湾一地,有明室正统皇帝延续,即便是郑家傀儡,将来历史走向何处也未可知。 夔东那边有韩王、东安王可拥立为帝,但忠贞营地盘实在过小,且于清军重围之中,纵是拥立皇帝影响也有限。 唯郑氏于海上拥立方能维系。 郑经的冷漠不仅令张煌言丧失信心,也令各地复明之士心寒。 眼见满清王朝已经占据整个中国,复国希望越来渺茫,一些不甘心的复明人士遂转而将希望投在西南方向的吴三桂身上。 顺治死后清廷不让吴三桂入京拜谒只许其在京师城外设棚,这两年清廷又陆续从吴三桂手中收回若干权力,甚至于燕京城中人人都在议论朝廷何时削藩、吴三桂何时造反,这些都让复明之士从中看到了希望。 若能挑拨清廷与实力最大的汉人藩王吴三桂之间的矛盾,未必不能逼反吴三桂。 吴三桂若反,西南立即脱离清廷控制,连带着也会迫使清廷放弃对夔东地区的包围,于沿海减少对海上抗清义师的封锁,无疑对复明事业能起极大帮助。 查如龙以血书进献吴三桂,便是受此思想影响。 此事归庄也有听闻,但不认为吴三桂会是大明光复的希望。 因为此人蛇鼠两端,根本不可信。 就事论事,当年清军方入关仅据京畿之地时,弘光朝阁部史可法书信予吴三桂引兵来归,时吴三桂若真有归明之心早当来归,清廷想拦都拦不住。 而今日天下皆为清廷所有,吴三桂地盘仅云贵两省,人口不到百万,披甲亦只数万,纵是兵强马壮,怕也没有胆量造反。 能为之时不为,不能为之时反为。 归庄不信。 故对联络吴三桂一事持否定态度,心下对复明事业也近乎绝望。 大陆虽仍有西山忠贞营坚持,可谁都知道那点人撑不了多久。 据说忠贞明军只余数千人,前番武昌收复更是以讹传讹。 真若天绝明室,归庄也只能做一野服终身之人,全了对明室一腔忠心。 桌上所写祭文是为悼念“逃社”好友潘柽章、吴炎二人的。 “逃社”即惊隐诗社,乃暂时逃避潜谋再举之意。 “逃社”最初创始人为抗清义军领袖吴振远、吴宗潜和叶恒奏三人。 后三公殉国,由归庄好友顾炎武继续主持,入社成员先后近五十人。 不过“逃社”在去年彻底停止活动,原因是骨干成员潘柽章、吴炎二人因“明史案”被清廷于杭州弼教坊凌迟处死,相关遗稿被焚。 那部被江南读书人认为可与司马迁《史记》一比高下的明代史巨著《明史记》,也被清廷搜剿焚毁,不留文字于人间。 时人皆叹:“从此明朝无真史。” 故人已逝,知己已去,若大江南,逃社成员仅余寥寥数人,这让归庄心地越发哀伤。 再想潘柽章、吴炎二友于狱中忍受酷刑,却绝不向清廷官员屈服的英雄场景,更是停笔不忍下写。 吴炎临行前对前来探望的弟弟道:“我马上就要受鞑子凌迟酷刑,届时血肉分离只余骨架,刽子手分离尸片也必众多,只怕你们分辩不出哪个是我。不过不用怕,我已在双股之上划有火字,届时你们看到此字,便当知那肉块是我。” 这是何等大毅力! 潘柽章、吴炎等人何以要参与编写明史,只因要留真史在人间! 弘光朝之后数十万字,更是这些义士呕心沥血之著。 他们无力驱逐鞑虏,只能让这段持续抗争近二十年的历史为后人所知,不致湮没历史长河。 然,那心血之作现皆不存,片字不留。 想到此处,归庄更是悲愤莫名,手中毛笔亦是颤抖不止,一滴黑墨落于纸间,继而数滴泪水浸透纸背。 强忍心中悲痛,提笔写下数句诗来。 “华人变为夷,苟活不如死。所恨身多累,欲死更中止。” 字迹有些潦草,却是一气呵成。 擦干泪水,再写。 “高堂两白头,三男今独子。我复不反顾,残年安所倚?” 想归氏一族命运,想父兄妻嫂之死,归庄更是泪流满面,端起桌上酒壶“咕嘟”猛灌,竟是生生喝光壶中酒。 酒热,面热,心亦热。 泼墨挥毫,纸上又现一句——“隐忍且偷生,坐待真人起!” 写罢,弃笔于桌,推门叫那不远处屋子已经睡下的“邻居”小沙弥:“三儿,可愿为头陀再去买壶酒来!” “我说头陀,你还想害我叫师傅们责骂么?”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穿鞋走到门口,虽不情愿为那普明头陀去买酒,但还是朝他屋子走了过去。 只因这头陀每次都叫他去卖画,且每次都会给他几文钱。 “我说头陀,你就不能少喝一点么,真喝醉又要闹,一闹师傅们就要骂我” “速去速去,打两壶来,余下的归你。” 屋内传来普明头陀的声音,一个装钱的小包扔在了门外。 “等着吧。” 小沙弥捡起钱包掂了掂,发现铜钱不少,不由有些高兴走到院门拔下门栓,正要去打酒时,却见外面有数人站着。 其中一人正好要敲门 作者注:不管是读史还是读小说,对于顺治、康熙年间复明抗清文人描写皆较少,若干殉国烈士事迹不为人知,本书也仅能稍摘数人事迹予读者知晓。 因小说框架故事性为主,不能穿插此类人物太多描写,实为作者心中大憾。 第63章 余姚王先生 浙江余姚。 王五一行以行商身份于此地已经等了两天。 原因是罗子木需要疏通沿海守边的绿营兵“保护”他们出海。 这事听起来荒唐,实则却是眼下沿海普遍情况。 也就是禁海令在实际操作中,负责执行此令的官兵却是变着法子从中捞钱。 众所周知,明朝在长达三百年的历史中,有过短暂的禁海政策。 但是明朝是禁止沿海居民出海贸易,也就是从事走私,不禁渔业生产和海盐生产,也不会强令沿海居民内迁。 而清朝的禁海则是禁止沿海三十里居住居民,禁止任何船只下海,结果造就了一条从中国苏北直至广东廉州的一条长达数千里的无人环形带。 这个政策不仅导致数百万人死亡,也导致从苏北到广东所有的渔业生产全部停止,所有的海盐生产也全部搁置。 福建、浙江、苏北的盐业生产为之重创。 结果就是盐价相较明朝时期涨了数倍也不止。 同理,海鱼在市面上价格也较过往高出若干。 高利润必然导致胆大之人冒险逾界煮盐,走私贩盐,出海打鱼。 一开始,各地清军对于禁海令执行很彻底,但时间一长当利益链出现后,难免就会出现“口子”,等到这个“口子”渐渐形成产业链后,五花八门的事情就出现了。 去年浙江巡抚赵廷臣给朝廷奏报:“虽汛地谨防,而逾越不时可通,有佩鞍穿甲追赶者,明是押解缉捕,实则暗中护送,乃为利益均分。” 什么意思呢? 就是不少官兵因为利益原因,私下同盐贩子、渔贩子达成“默契”,允许他们在自己辖区从事朝廷不许经营的诸事。 还包括草贩子。 何为草贩子? 就是贩卖芦苇的。 沿海地区芦苇产量可是很高的。 要是遇到上面下来巡查的,这些官兵就会装模作样缉捕这些盐贩子、渔贩子、草贩子,可等巡查的一走马上就把人放了。 久而久之,长达几千里的无人区内“官匪勾结”现象愈演愈烈,根本无法禁止。 甚至有官员因为缉拿严厉反被下面人暗杀的。 归根结底,利益二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清廷高层对此也是无奈,毕竟迁界禁海靠的就是绿营兵和沿海官府,真要大动干戈严查弄不好会将官兵逼反投了海贼。 因而只要不是与海贼私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子木现在联系的就是驻扎在观海卫的绿营水师某些胆大妄为之徒。 其实这支水师过去就是明军,里面不少人同罗子木熟悉,有的还是张尚书安插过来的卧底。 有这些人帮助,再花些银子上下疏通,王五一行才能通过海上封锁去见张尚书。 原本王五是准备从吴淞口直接出海的,可江宁巡抚衙门近来突然下令吴淞口水师提高“战备”,就是不准任何船只出海,同时也加紧对可疑人士的盘查。 力度很大,搞的王五都不敢在昆山久留。 要是就几个人,王五绝对能蒙混过去。 但他随员除留在江南从事市场调研,购买物资外还有二三十人,另外还有柳如是母女。 人多动静就大,加之他们操的是外地口音,柳如是母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如此想从“上海”出海,基本没有可能。 无奈,只得转而以行商身份前往浙江,通过罗子木在浙江的秘密“渠道”出海。 时间上要多耽搁三五天。 钱谦益的“遗书”,王五交给了“普明头陀”归庄。 归庄并不知道这封老宗伯的遗书是伪造,也不知道王五的真实身份。 罗子木只说王五是张尚书的人。 这封遗书也是河东君所给。 为了将老宗伯遗书成功带出来交到复明之士手中,河东君这才离家出走。 之所以不告知归庄实情,不是怕归庄不可信,而是让此事更可信。 试问,连归庄都不疑钱谦益遗书有假,谁还能怀疑呢。 看过遗书后,归庄沉默许久,方道:“未想老宗伯对吴三桂如此看重,将复明希望寄托于此人,唉,我虽对此贼恨之入骨,但若有一线希望,我不会阻挠。” 言罢,叹了一声:“可惜亭林身在他乡,不知踪迹,否则由他携书亲至昆明,当能令吴三桂意动。” 王五和罗子木对视一眼,他们心目中最好的送书之人就是顾炎武,只此人踪迹飘忽不定,实难寻觅。 归庄继而说道此书就由他送到昆明。 王五点头同意,顾炎武之下归庄已是最好选择。 然却不知其走后,归庄就提笔给自己写了遗书。 遗书是写给其外出谋生不知所终的儿子。 信中只字不提钱谦益遗书,也不提自己将去昆明,只以父亲口吻与儿子说了些家事,最后交待儿子将来若有能力便给曾祖归有光汇刻书集。 次日,归庄便将自己未曾卖出的书画皆赠予那小沙弥三儿,也未与寺中主持和尚告辞,更没有对熟络的复明之士透露,轻装简行直接前往昆明。 竟是抱定一去不复返之志。 王五这边在余姚等侯出海时,忽的想起一事,叫来狗剩让他带人到余姚城中找那些开私塾的,并指名是一個王先生开的私塾。 狗剩听的莫名其妙,但五哥让他办的事肯定不会推脱,便同人在城中找了起来。 开私塾的相当好找,因为有牌可寻。 余姚又是座小城,只半天功夫便打听到地方。 正与柳如是说话的王五忙告了个罪,同狗剩赶到那私塾门口,然并没有进去只在不远处扮作闲人随意看着。 “大人,打听清楚了,这家私塾是个姓王的开的,但他是外地人,媳妇姓胡是本地人,附近人说他是大前年打山东过来在此落的户” 曹迪威悄悄过来将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下。 “噢。” 王五点了点头,视线中不知是学生父母还是邻居的正好到王家去,未几就有个看着不到三十岁的先生出来与人说话。 离的远听不清说什么。 但那王先生模样长得甚是清秀斯文,给人一种亲近感。 狗剩在边上瞧着奇怪,不由问道:“五哥,这人你认识?” “不认识。” 王五摇了摇头。 “不认识五哥为何要我们找他?” 狗剩更加奇怪了。 “没什么,是我义父一远房亲戚,正好过来余姚便来看看。” 王五随口说了句。 狗剩也噢了一声,继而说既是五哥义父亲戚,那五哥应该过去跟人打个招呼才对。 “这招呼不能打,我怕吓着人家。” 王五笑了笑,示意众人同他回去,竟真的没有过去同那远房亲戚招呼。 第64章 鼠类朱三 王五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这个开私塾的王先生就是失踪二十年的崇祯帝之子定王朱慈炯。 此人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朱三太子”。 货真价实的朱三太子,如假包换。 不过清廷为了政治目的绝不能承认朱三太子为真,故而在相关审讯材料中将“朱三”改为“朱四”。 “朱四”朱慈焕为田贵妃所生,崇祯十三年五岁时就已经去世。 如此一来,真“朱三太子”定王朱慈烔就变成假冒的弟弟朱慈焕,肯定要被当作冒牌货处死。 否则,难道真要把朱三太子供起来给明朝遗老遗少一个念想不成? 朱慈烔被抓后的第一次“笔录”也被改动,称:“原姓朱,是明朝后裔,排行第四,叫慈焕,我二哥哥早死了,我与三哥哥同岁,自十岁,上就离开了。” 除了身份造假,几次笔录及相关审讯材料都被编进了清实录。 大概内容是朱慈烔自述李自成大顺军进京后并没有杀害他兄弟三人,反而善待。 封他大哥也就是太子朱慈烺为宋王,他和弟弟永王朱慈炤都被封了国公。 甲申年四月十三日,李自成率军东征吴三桂,朱慈烺兄弟随行。 山海关之战前夕李自成派张若麒与吴三桂谈判,迫于吴三桂之要求交出朱慈烺兄弟三人,并约定向被称为“大明朝义兴皇帝”的朱慈烺交割北京及合力抗清的誓书。 朱慈烺的手敕也在五月初一日传至北京,使用“义兴”年号,称自己将在五月初三日入京。 司礼太监王德化等已准备好法驾卤簿迎接朱慈烺。 吴三桂也请求摄政王多尔衮立朱慈烺为帝,可是多尔衮不许,吴三桂便在行至永平时丢下朱慈炯,专护朱慈烺。 朱慈烔笔录中说他大哥朱慈烺被吴三桂在晚上送至高起潜处,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也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是死是活。 而他与弟弟永王被吴三桂丢下后就化作平民南逃。 路上与永王走散,后一路流落到安徽凤阳偶遇一名姓王的明朝给事中,说明了自己真实身份后,这位老给事中收养了他,并为他改名王士元,随其子弟读书。 朱慈烔十九岁时,王家突遭变故,不得不再度流落江湖。 几年后,一路流落到浙江余姚一带,并在此落户娶当地胡姓女子为妻,为生计便在家开设私塾教书。 大概又是三十多年后,七十多岁的朱慈烔一日实在憋不住,便向密友透露他那非同寻常的身份。 结果这个密友嘴不牢将此事又告知了另外一人,而那人恰恰是個反清复明的志士,因此欲拥戴“朱三太子”反清复明。 并且立即发动起义。 然而起义军要推举的领袖“朱三太子”却在起义开始后没了踪迹,弃家逃了! 朱慈烔是躲起来了,可他的妻妾、女儿、儿媳等人却因官府通缉而上吊。 三个儿子也被捕。 朱慈烔本人是在山东被清廷捕获,被捕后供述:“我虽崇祯之子,但从没有非分之想,遇见那些要妄为的人我劝不住他们,只能躲避苟延残喘。” 案件被上报到燕京后,康熙非常重视,将朱慈烔本人以及子孙七人全部押到京师,组织九卿会审。 九卿会审是有清一代审讯犯人的最高规格。 鳌拜倒台都不曾有这待遇。 此外还有一帮明朝老太监也参加了这次会审。 已经75岁高龄的朱慈烔在审讯时对主审官员说:“吾今年七十五岁,血气已衰,鬓发皆白,乃不作反于三藩叛乱之时,而反于清宁无事之日乎?且所谓谋反者,必占据城池,积草屯粮,招买军马,打造军器,吾曾有一此乎?” 意思他要造反早就造了,机会也多的是,何至于在大清太平盛世年间造反,且他从来没有干过任何造反的事,一直以来都是以大清顺民、良民自居,从未半点非份之想。 以此向清廷求饶。 九卿会审结果认定朱慈烔未参与任何谋反之事,且年事已高可以释放。 康熙审阅全部案卷后,明知此人确系崇祯之子,但杀之无名,于是硬说他是假朱三太子,重演摄政王多尔滚在顺治初年杀明太子的故伎。 朱批:“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 就是不管你反不反,有没有反,想不想反,都得死。 后颁上谕:“朱三即王士元,着凌迟处死。伊子朱尧、朱圭、朱壬、朱在、朱坤俱着立斩。” 也就是说康熙亲自下旨将朱慈烔凌迟处死,儿孙皆杀。 而太子朱慈烺则在六十多年前就被多尔衮杀害于燕京。 朱慈烺被杀没几天,同在燕京的崇祯女儿长平公主朱媺娖突然去世,年仅16岁。 当时已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下落不明的永王朱慈炤则在三藩之乱时于湖南被岳乐俘获送燕京处死。 定王朱慈烔一家被杀后,崇祯皇帝朱由检子嗣彻底断绝。 无后。 可笑的是康熙三十八年,就是朱慈烔被杀九年前,康熙南巡特地到南京钟山南麓拜谒明孝陵。 在朱元璋的陵墓前,康熙三叩九拜,肯定了朱元璋的功绩,还为其立碑,盛赞:“治隆唐宋。” 并在孝陵当着百官发誓赌咒要对朱元璋后裔行“三恪”之礼,“敕访明后,备古三恪之数,且举元后蒙古之恩礼不替为证,天下未尝不闻而义之……”。 总之,信誓旦旦表示要对前朝子孙竭尽尊重。 就差拿他爹福临,拿他爷爷皇太极发誓了。 事实上是发现一个杀一个。 关于“朱三太子”的历史,王五前世就感兴趣,也知道有很多人冒充朱三太子起事。 “朱三太子”如同飘浮在康熙朝的幽灵,搅得康熙死都不安。 后来,与时俱进,“朱三太子”变成了朱洪英,又困扰康熙孙子乾隆。 总之,有清一代直至太平天国前,朱家子孙始终都是汉人反清的唯一旗帜。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燕京那边就有个叫杨起隆的人正在冒充“朱三太子”,等到吴三桂造反,这个假朱三太子还真策划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事。 可笑的是,假朱三太子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同清廷斗争到底。 真朱三太子却一直默默在做大清的良民。 无数复明之士努力寻找的先帝子嗣,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躲在余姚教书。 哪怕张煌言率领的义军就在咫尺之地! 哪怕无数仁人志士为了他朱家江山,抛头颅洒热血! 人各有志吧。 王先生既怕死,不肯担当这天下,王五自没有理由非把他捧起来。 也无意杀他。 今日过来只是瞧瞧这位三太子到底长什么样,全了心中对这段历史的困惑而矣。 罗子木回来了,渠道已经打通,夜里出发。 一个新的问题出现,河东君的女儿不愿听从母亲安排留在余姚,而是要随母亲一同出海。 第65章 再入长江 王五见过钱孙蕊两次,对这个钱谦益六十几岁才和柳如是生下的女儿,王五的评价就是两个字——好看。 只父亲刚死、母亲离家、兄长将她扫地出门,而夫家又将她退婚,才16岁的钱孙蕊显然没法在短时间内承受这么多的打击。 因而这姑娘给王五的印象就是沉默寡言,每日只与母亲在一起从不见他人。 好像得了自闭症似的。 王五对这姑娘唯一的了解就是她有个小名,叫小照。 钱小照。 听起来蛮有趣的乳名。 也将这個才十六岁的小照姑娘当成邻家妹妹,不曾有其它念头。 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妻子。 一是鳌玛法的孙女瓜尔佳氏; 一个是吴泰山的女儿小吴氏。 前者虽带有“赐婚”联姻笼络性质,毕竟也是实打实的婚约。 后者更是正儿八经婚约,理论上吴三桂的女儿早于鳌拜孙女,得叫大妻。 所以没必要在人小姑娘失意的时候踩着七彩祥云趁虚而入。 这不是他王五的作风。 更不可能奢求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能同她母亲河东君那般果断。 王五其实不想带柳如是去海上寻找张煌言,一是海上风险太大;二来柳如是摆明了是想追随张煌言抗清。 “今中华大地鼎沸沦于腥膻,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我虽非男子,亦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王五劝过,意可将母女安置在某地,实在不行居于武昌或荆州都可以。 但柳如是执意前往张尚书处。 态度非常坚决。 原因是常熟钱家已无她容身之地,一生知己的丈夫又已不在人间,与其面对世人恶毒流言蜚语,不若同男子一般为明室尽那最后的忠贞。 颇有三户亡秦之志。 王五无奈只得答应,或许这才是河东君最好的结局。 但柳如是却是不愿才十六岁的女儿随自己于海上颠沛,因而想将女儿送往嘉兴杨家安置。 杨家便是柳如是的亲生父母家。 她原本姓杨,因家贫从小被卖到训练歌姬的归家院,成年之后有了名声才从归家院获知亲生父母信息。 只其亲生父母死于清军嘉兴之屠,现杨家仅剩一个弟弟。 也就是女儿小照的亲舅舅。 如今钱家不容她母女,自己又欲为复明事业献身,柳如是能想到照顾女儿的人只能是这个亲弟弟了。 然而女儿小照却是死也不愿去嘉兴,执意母亲去哪她就去哪,这就急坏了柳如是。 王五这边不便出面劝说小照姑娘,便请浮尘子代为劝说,然浮尘子劝了半天那小照姑娘依旧不为所动。 因夜里就要出海,时间不容耽搁,王五只得与柳如是商议先带小照出海,等他回来时再将小照带上送往嘉兴舅家。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柳如是无奈答应下来。 约定的地点离观海卫清水师营地差不多十几里远,王五一行赶到时就见海上有一条渔船,岸上有几个清兵在等侯。 罗子木已经打点好,且这几个清兵中有两人是张尚书安插在这边的“内线”,因而安全方面不用担心。 那几个清兵扫了眼不远处的王五等人没有过来询问,其中一兵用灯笼朝海上晃了晃。 海上的渔船看到灯光立即靠岸,未几王五一行迅速登船。 渔船缓缓出海,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五月以来,浙江方面的清军在巡抚赵廷臣指挥下加紧了对海上张煌言部的围剿。 下旬,有原隶台湾郑氏的都督郑殷、侍郎蔡昌登、总兵阮美等率部降清。 此前郑殷等一直在舟山附近海域活动,虽没有与张煌言部联合作战,但他们的存在一定程度牵制了浙江清军,为张煌言部间接提供了有力支持。 但当延平王放弃金厦,率数十万军民东渡台湾后,郑殷等人认为大势已去,便向清军投降。 郑部一降,张煌言顿时孤木难支。 六月初,浙江巡抚赵廷臣亲自驰赴定海,与浙江绿营提督哈尔库、水师总兵张杰等人定议,集结水陆官兵一万三千余自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出洋搜剿。 务求一战全歼张煌言。 张煌言率所部与清军在东西福山大战,结果因敌众我寡被清军击败,明军伤亡六百余。 副将陈栋也率数百人降清。 此战过后,明军船只仅余三十几艘,官兵不过千人。 仅凭这点人马肯定无法再在浙江沿海坚持,因为沿海迁界禁海,既无钱粮补充,也无兵源补充,因而军中有将领提议退往台湾。 张煌言却不愿退往台湾与郑氏合兵,要诸将与他再坚持一阵,以待武昌消息传回。 原定西侯张名振麾下参将魏大龙认为明军藏身之地已经不安全,因为降清的副将陈栋肯定会将明军藏于悬嶴岛一事告诉清军。 为防不测,魏大龙恳请尚书大人及早转移。 总兵郭法广也建议马上转移到别处,此人原是定西侯张名振在浙江招纳的义勇头领,作战十分勇敢,是张煌言极为器重的将领。 张煌言却担心就此转移他处或退往台湾,派往武昌联络的罗子木回来后可能找不到他们,这样会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呢? 就是再入长江! 先前听闻武昌被西山突出的忠贞营克复后,张煌言便立即让罗子木前往武昌联络,劝说忠贞营能够沿江东下夺取南都,以现老宗伯钱谦益当年为灭清所制定的“楸秤三局”战略。 此战略关键就是夺取南都,使东南半壁震动,如此复明声势必然高涨,大事可为。 当年国姓郑成功之所以兵败南京,一是因为轻敌,二是因为郑军多为水兵,陆战实力较差。 忠贞营却一直是陆战之师,且清廷野战重军多集中于湖广,因而忠贞营若能顺江而下抵达南都,有极大胜率能够一举夺城。 为此,张煌言决定率众再入长江牵制长江下游清军水师,同时号召江南士绅百姓起来抗清。 但现在明军新遭惨败,且内部出了叛徒,再于悬嶴岛等侯武昌复信恐有不测。 为安全起见,郭法广他们建议张尚书还是先转移的好。 正就是否转移争论不止时,忽闻海上炮声大作,继而营中很多人在喊:“清兵攻来了,清兵攻来了!” 第66章 海贼下船受死 王五晕船。 虽然对于可能出现的晕船反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晕船时那反应简直就是天翻地转,根本不给人半点准备时间就潮水般涌来。 着实给王五来了个大大的震撼。 不仅人没法在船上站稳,胃里也如翻江倒海般狂呕不住,呕的胃里都没东西可呕,还在那呕。 以致于原本看着十分精神一小伙,转眼就如被抽干脱了水般面容憔悴,被手下扶起来走两步都是天旋地转,甚至于两腿都是软的。 没办法,只能趴在船上。 浮尘子同曹迪威、狗剩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要么死死抱着船上某件固定的东西在那紧闭双眼,感受身体忽上忽下带来的强烈不适感,要么就跟王五一样如死猪般躺在船上。 可就算这样,脑袋也是晕乎的厉害。 哀嚎也不是,呻吟也不是。 大海不允许任何人躺平。 王五感觉再这样下去不如跳海死了时,耳畔忽传来弱弱的女子声音:“喏,哥哥,喝一点这個,再抹一点在鼻子下面,就不难受了。” 听了这话,王五顾不得多想下意识伸手接过一个小葫芦,打开盖子“咕嘟”就是一口朝喉中灌去,结果险些酸得他舌头都要掉出来。 是醋。 镇江的醋。 怎么是醋呢? 王五不明白,但别说这么一大口醋下去后,刚才天旋地转的感觉还真就少了许多,连带着胃子都好像舒服许多。 “谢谢了,” 王五抬头,发现递给自己醋的竟是那上船之后一直呆在母亲身边如同自闭症般,一句话也不说的钱小照。 姑娘身后,母亲柳如是正诧异的望着王五同他一众晕船的部下。 显然是王五他们一帮人的表现惊到了河东君。 这让王五十分不好意思,强撑着坐起将葫芦递给边上的狗剩,示意众人都喝点醋缓解一下晕船反应,尔后朝钱小照点头道:“蛮有用的,谢谢小照姑娘了。” 然后好奇问对方怎么知道醋能解晕船的。 “我们家乡人都知道啊。” 看着坐在地上都不敢动的王五以及他那一众晕船的手下,钱小照的脸上竟有了点笑容,之后又回到母亲身边不说话了。 “叫河东君见笑了,我等适应一会就好了。” 王五话音刚落,一个海浪便打了过来,渔船猛的为之一颠,之后整个人被海浪带的在船上不受控制的转了一圈。 脑袋“咕嘟”撞在一块木板上,模样狼狈至极。 坐在母亲边上的钱小照见了,忍不住捂住嘴巴,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望着旁边一众东倒西歪,个个脸色发白的部下们,王五也是一脸无奈。 这次出海见张尚书除了坚定这位民族英雄抗清决心外,也是想让张尚书“支援”他一些水师建设方面的人材,以及水师将领。 专业的事情必须专业人员来做。 在武昌重金组建水营时,因手下没有水师建设方面的专家,王五便让不晕船的张天放暂时负责。 后来荆州组建总兵直辖三标营时,又将中营交由张天放指挥。 水营这块转而让降将王胜明负责。 此人是去年殉国的渭源侯李复荣的部下,自称圣人王阳明的后人,曾同永历朝廷的哪个太监一起去澳门雇了帮葡萄牙佣兵参与了桂林保卫战。 据王胜明自己说,永历皇帝当时还准备让他去欧州请求教皇派兵来东方支援明朝打击鞑靼侵略军。 可惜未成行永历朝廷就覆没了。 永历与西方以及教廷的关系,王五前世有过了解,甚至知道永历一家都受洗入了天主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信上帝的皇帝。 这件事也让教廷对东方无比重视,可是收到永历皇帝求援信时,明朝已经灭亡。 算是历史给东西方文明交流开的一个玩笑。 王胜明也不是什么水师建设专家,甚至连如何指挥水师作战也不会,让他暂时负责水师建设,原因就是这人算是王五手下难得的“知识分子”,且还是个会西洋话的。 是葡萄牙语还是西班牙语,王五就不清楚了,因为他连英语都听不明白。 若张尚书能够支援人材帮助王五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那将来王五就能以荆州为根基控制长江,不管是吴周过江,还是满清过江,都得看他脸色。 不高兴,谁也甭过江,就这么对耗。 这也是王五非要荆州的原因之一。 水陆两便。 陆上我打不过你,水上打得过你也行。 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张尚书那里应该不会拒绝王五的请求。 这年头,最好的水师人材的确就在沿海明清双方的水师中。 可能是醋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渐渐的王五他们不再跟开始一样难受,偶尔还能站直来远眺。 罗子木说张尚书几个月前率部转移到了悬嶴岛一带,具体在哪王五也说不上来,只知仍在舟山海域。 在船上大概一天一夜后,睡梦中王五迷迷糊糊的被人摇醒,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 “到了么?” 王五一边坐起,一边下意识擦了擦脸,打算下船之后先把脸洗一下,免得这幅鬼样子叫张尚书看到。 不想罗子木却有些紧张道:“将军,有炮声!” “炮声?” 王五一凛,茫茫大海哪来炮声的,难道是碰上了清军水师的巡逻队? 一惊之下赶紧起身跑到船头朝罗子木所指方向看去,远处有一片海岛,但一座较大的海岛附近水面上却有十几条战船。 因没有带千里镜,王五无法确认那些战船是明军所有,还是清军所有。 耳畔炮声却是越来越密,依稀能看到岛上有火光及白烟冒起。 皱眉问罗子木这是哪里。 罗子木低声道:“这里就是悬嶴岛。” 王五一愣:“尚书大人就在这岛上?” 罗子木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清军显然发现了尚书大人藏身之地派兵过来围剿,而岛上什么情况他却一无所知。 王五则是立即让人通知船夫将渔船迅速靠岸。 于张煌言,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绝不就此离开。 那两船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将船驶向悬嶴岛,说官兵正在围剿海贼,岛上凶险万分。 “他娘的,你们不靠过去老子一刀砍了你们!” 曹迪威拔刀架在一名船夫脖子上威胁。 王五上前让曹将刀收起,转而让狗剩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一百两银锭摆在船夫面前,对二人说只要将他们送到岛上后他们便可自行离开。 两船夫对视一眼,一百两不是小数目,他们这趟送人酬劳不过十两。 看在钱的份上,两船夫便咬牙将船往悬嶴岛靠了过去。 刚到岸边,就见一群绿营兵追着一股明军冲到了海滩。 突然靠岸的渔船引起了那群绿营兵的注意,其中数人手持长刀朝渔船奔了过来,口中呼吼道:“海贼还不下船受死!” 第67章 夜袭队 围攻悬嶴岛的是清军驻防杭州的八旗参领额尔都。 这次军事行动乃是突袭,杭州将军图尔白绅、浙江巡抚赵廷臣、水师提督哈尔库、总兵张杰等清军高层事先并不知情。 全系额尔都擅做主张。 得知张煌言部下副将陈栋投降后,身在一线的额尔都立即提审陈栋,从其口中获知张煌言就藏匿于悬嶴岛。 按理如此重大情报应立即派人乘快船回定海上报,尔后组织水陆官兵共同会剿,确保不使海贼及大逆张煌言逃脱。 然担心张煌言会提前转移的额尔都在未通知巡抚、提督情况下,便领旗兵200余并归其指挥的1200名绿营兵前往悬嶴岛搜剿。 此固然是额尔都抢功心切,但也的确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由于叛将陈栋的带路,清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摸到了悬嶴岛附近。 在用千里镜探得岛上确有明军营帐,朝廷深为忌惮的大逆张寇就在其中后,心下大喜的额尔都即下令炮击。 随后亲率旗汉清兵七百余人登岛,誓要生擒大逆张寇。 岛上明军新遭惨败正士气低迷,对于清军的突袭毫无准备,突然而至的清军迅速占了上风,将明军几乎打懵。 王五一行靠岸时,岛上半数区域已被清军攻占,残余明军正在利用地形拼死抵抗。 总兵郭法广、参将魏大龙等将领原是要护卫张煌言撤至岛西搭船撤离,但清军追击太甚,无奈只得折向岛南。 岛上明军此时也是各自为战,有的利用地形成功阻击清军,有的则被清军打散。 因担心张煌言会乘海船逃跑,额亦都登岛后特意命一队营兵沿海滩围岛搜寻,一经发现船只立即放火焚毁。 正在追赶明军溃兵的绿营兵便是奉命搜寻船只的,约有数十人。 途中发现一股明军溃兵立时持刀来追,一路追赶之下见有条渔船正在靠岸,领头的钱把总立即让几名手下过去看看。 王五船上的两名船夫叫正过来的营兵吓坏了,慌里慌张便要将船倒回去,两把刀却抵住他们命继续向前靠去。 未等船完全靠岸,王五就当先翻身跃下海滩,趟着没过腰身的海水对那几名挥刀奔来的营兵喝道:“我们是八旗,你们是浙江绿营哪部分的!” “八旗?!” 几名营兵叫王五这声喊听的一愣,旋即耳畔就响正宗的国语声。 这国语同他们之前在出洋动员大会上听到的满洲话差不多,但真不知道什么意思。 因为八旗的通事拜唐阿不在这里。 可能是发现那几个浙江绿营的兵听不懂满洲国语,一名满洲大兵顿时操着生硬的汉话喝骂道:“我们滴满洲八旗,你们,水师还是陆营的干活?” “啊?” 带头的营兵赵四听明白了,再瞧那渔船上下来的人皆是留有辫子,并不是海贼的长毛装束,哪里还有怀疑,赶紧让众人把刀放下,尔后屁颠屁颠奔到滩边对已经上来的几个满洲大兵道:“回大人话,小的们是镇海营的!” “镇海营?” 已经上岸的王五走到那几名营兵面前打量了一下,“谁在指挥你们?” “回大人话,是驻防额参领。” 赵四不确定眼前这個汉话流利的年轻人是满洲还是汉军,又当的什么官,但见刚才说国语的满洲大兵对其甚是恭敬,倒也不敢怠慢。 “额参领么?” 王五点了点头,参领虽是正三品旗员,但实际指挥旗兵有限,最多一两个牛录,因而可以排除是清军全军出动围剿明军。 否则最高指挥官八旗方面怎么也得来个副都统,绿营这边也得总兵打底。 示意自己带在身边的两个满洲大兵将他们的“满洲身份证”出示给这几个营兵,以确保营兵不生疑。 这两个满洲大兵一个叫安达根,一个叫图纳什,皆是燕京户口都叫注销了的“西山三十五降满”成员。 王五特地带过来的,就是预备着出事时有“真泰君”能帮着唬弄一下。 搁他前世八路同伪军正打着时,突然八路这边来两个泰君朝伪军吼一嗓子是挺吓人的。 满洲身份证以及流利的国语,外加清一色的辫子,自是身份百分百无疑了。 而柳如是母女的出现更加验证王五他们真满洲身份不假。 不用问,这俩长得极为好看的汉家女子是满洲大兵的战利品。 王五继而又问那回话的营兵岛上明军什么情况,有多少清军参与此次攻击行动。 赵四倒也不敢隐瞒,说他们是从岱山岛直接过来的,连同八旗兵有一千多人。 王五又问可曾抓获大寇张煌言。 赵四摇头说不清楚,不过额参领他们正在领兵追剿。 这个回答让王五心中稍定,要是张尚书已经落在清兵手中,说不得就得拿他的汉军都统身份冒险劫人了。 思虑片刻,让赵四等人带他们去见带队军官。 就是刚刚在海滩上追击明军溃兵的那伙绿旗子。 “嗻!” 赵四等人不敢怠慢,赶紧前头带路。 在半里外找到了钱把总他们,此时钱把总正带兵围住一群明军溃兵,见到赵四等人带了一帮人过来,钱把总顿时奇怪,但见那帮人都有辫子,以为是上面派过来的袭击队,便喝喊过来帮忙把被围的海贼解决掉。 “袭击队”是浙江巡抚赵廷臣去年组建的一支人马,又叫“丁健队”。 成员都是从巡抚标兵抽选的精兵,平日或扮为僧道,或扮为渔民于舟山附近海域活动,除侦察明军活动情况外,也负责抓捕明军活口,袭击明军据点,以及审讯、情报事项。 队长是赵廷臣手下的悍将徐元、张公午。 二人一个是扮作道士,一个则是扮为僧人。(作者注:原时空张煌言为夜袭队张公午渡海抓获。) 不等赵四上前介绍,安达根已经箭步奔到那把总面前,“叭叭”甩手就给了他一耳光,骂道:“混蛋!小小的绿营怎敢吩咐大大的八旗!” 两耳光将钱把总直接打懵,一脸愕然的看着同赵四他们一起过来脸上都有怒色的袭击队成员们。 第68章 我们是忠贞营 把总大人叫人家真满洲甩了两耳光,看得赵四心头贼乐,面上却不敢表现,赶紧上前解释道:“大人,他们不是袭击队的人,是八旗。”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满洲,真的。” 满洲? 钱把总惊讶朝王五等人看去,一时也分不清这帮人到底是不是满洲,因为这帮人穿的都是平民衣服。 而且还带着两个姿色不错的娘们。 “你的,什么名字,绿营什么的干活?” 王五配合的上前一脸傲骄的询问对方身份。 安达根则是咕噜一番国语。 一汉话,一国语,听的钱把总头皮不禁发麻,下意识弯腰道:“回大人话,卑职叫钱文运,镇海营外委把总。” 钱文运? 王五想到了正在宜昌替他开展“旗下奴”工作的钱文涛,以为这两人是亲戚。 不过一想一个在湖广,一个在浙江,八竿子也打不到。 外委把总虽职权同把总相同,但品秩、俸饷却是拿的正九品待遇。 也就是副科干的副处活。 属于体制外包性质。 也可以理解官缺满了没法正式安置便给的临时差遣,跟记名、挂印没什么区别。 一個小角色,基层军官。 明白此节后,王五不禁又问:“钱,你的手底下,多少人的有?” 话说着都很别扭,钱把总听着却是明白的很,赶紧道:“回大人话,卑职手下有五十来号人。” “噢?” 王五四下扫视一眼,“都在这里,统统的?” “都在,都在。” 钱文运指了指正在几十丈外包围明军的部下们。 被他们追赶的二三十个明军溃兵因无处可躲,便跑进了海边几块大石头之中,利用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犹自顽抗。 清兵虽人数胜过这帮明军溃兵,但因有的石缝间仅能容一人钻过,因而绞杀起来也挺费事。 故而钱文运这才想让袭击队的人过来帮忙。 据他所知袭击队的人身手都不错,有的在乱石之间奔跑跟在平地差不多,有的更是能一头扎进海里将敌人船只给凿沉。 “挺好。” 王五走到边上高处很是认真的查看,刚才说的“挺好”二字是他在荆州跟满达海兄弟学的满洲单词中的一个。 其他还有如埋汰、咯应、磨蹭、咋乎、敞开儿等单词,都是直接音译的满洲话。 大多都是王五前世听习惯的词语,什么意思也都明白。 就是说经满清三百年殖民统治,汉语中多了不少满洲词汇,说是胡化也罢,说是融合也罢,总之是事实。 不过这让王五在学习满洲语的初期阶段格外轻松。 确认附近并没有别的清军后,王五下来朝那钱把总点了点头:“钱,你可以回家了。” “回家?” 不待钱文运明白什么意思,一把刀就毫无征兆的朝他没有甲衣保护的大腿砍去,“噗嗤”一声疼得钱文运当场惨叫摔倒在地,满地打滚。 鲜血不住从其大腿往外喷涌,显是动脉被砍断。 以这个时代的急救治疗水平,等于宣告死亡。 与此同时,王五随行亲兵同时动手,将毫无防备的一帮清兵斩翻在地。 “你们不是满洲!” 回过神来的赵四吓的拔腿就跑。 “拿弩来!” 王五接过手弩,微眯眼,两指用力将弦拉起,“嗖”的一声,利箭从弩上脱手,带着十足的劲力向着赵四射去。 “噗哧”一声,箭头入肉而进。 赵四闷哼一声,钻心巨痛让他站立不稳,身子踉哴呛呛的摇晃,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去。 曹迪威追上手起刀落,脑袋直接离脖而去。 这一幕让从未见过杀人的柳如是母女俱是惊呆,尤其钱孙蕊更是“哎呀”一声吓的将脸埋进母亲怀中。 王五哪有时间去安抚小姑娘,提着染血的长刀示意众人同他过去解决其余清兵。 正在围攻明军溃兵的清兵未防敌人从后方杀来,被砍翻几个后其余人便乱了阵脚,弃了这里的明军向其它方向逃奔。 躲在石头缝中的明军溃兵也被外面这一幕看呆,因为不知道王五等人身份也不敢出来,直到王五朝他们喊了一声:“里面的弟兄放心,我们是忠贞营的!” 忠贞营? 听了对方自报的身份,再瞧那帮绿营兵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躲在石头缝中的明军渐渐回过神来。 有人想出来同忠贞营的好汉会合,有人却担心是假的,因为忠贞营的人怎么会留辫子呢? 罗子木站了出来。 见是张尚书身边的罗参军,那帮明军溃兵这才相信了王五他们是忠贞营友军,一个个激动庆幸的从藏身地钻了出来。 其中职务最高的是个叫陈满的千总。 罗子木询问陈满可知张尚书下落,对方却摇头说不知道,因为清军打过来时他们在岛另一边,不知张尚书那边的情况。 王五听后询问陈满清兵是从哪个方向登的岛,待知清军是从东边登岛,王五立即便让众人随他去岛西搜寻救援张尚书。 罗子木却道眼下岛上已经大乱,明军各自为战,很难集中力量有效抵御清军,因此他们就这般在岛上如无头苍蝇般寻找张尚书,于战局起不到任何作用。 “罗参军的意思是?” 王五知道罗子木这几年虽一直在江南从事秘密活动,或者说从事地下情报工作,但之前却是在张名振麾下充当军事“参谋”,同张煌言未接掌张名振部前的经历相似。 罗子木说出自己的计划,就是这次清军突袭登岛人数并不多,总体兵力并没有对明军起到压制性优势,现在也因追击明军将力量分散在岛上。 “将军,在下以为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找张尚书,而是应该将清军的战船焚毁,这样岛上清军肯定军心动摇,如此我军才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听了罗子木的计划,王五欣然同意,让人将死去受伤的绿营兵衣服脱下伪作清军前往他们停放战船的海滩。 又请柳如是母女留在此处,并叫掌旗张鹏羽带四人留下保护。 出发前,将张鹏羽叫到一边,低声道:“若我们走后有清兵过来,你们挡不住的话,就请河东君母女先走一步。” 说完,扭头看向柳如是母女,却发现柳如是竟朝他微微点头,似是知道他对手下吩咐了什么。 第69章 狡猾的尼堪 悬嶴岛虽是海岛,但最长处有十几里,宽也有数里,且岛上森林覆盖率极高,皆是植被,不少地方更是悬崖峭壁、奇峰异石,故人藏于其中搜剿很难。 因而清军登岛后仅在初期取得重大进展,但随着往岛内深入,搜剿工作便开始困难重重。 虽在降将陈栋带领下清军第一时间就摸到了张煌言的指挥所,然此地已人去楼空,这让指挥此次突袭行动的八旗参领额尔都甚是恼火。 同时也后悔不应擅自行动,应该等上面调集更多人马过来再突击的。 那样的话,纵是这悬嶴林深山密,采用拉网地毯式搜索办法,也能把藏身于其中的大逆张寇连同海贼余部尽数绞杀。 只现在已经没后悔药吃。 若是不能找出张逆,就这么回去上面肯定饶不过他。 念及于此,额尔都一面下令绿营深入山林追剿; 一面下令突审被俘的明军,务必要撬开这些人的嘴巴以获得张逆逃跑方向,及有可能的藏身之地。 此时岛上铳声不如先前密集,但时不时也有铳声响起。 海上清军的十几条战船因为担心误伤自己人已经停止炮击。 有多股海贼凭借地利顽强抵抗清兵,为了尽快肃清残敌,额尔都命镇海营参将周进忠领兵督剿,自己则带八旗兵上至高处利用千里镜查看各处。 哪里有飞鸟成群飞出,则哪里必有海贼潜藏! 根据这一定律来观察,额尔都便能及时调整部署。 思考再三还是派人乘船回去报讯请求上面增派援军,只要他能在援军赶到前确保岛上海贼无法搭乘海船逃走,便能将功补过,甚至梦寐以求的前程也能到手。 毕竟,谁也不敢说不是他额尔都的擅自行动,才迫使海贼没能成功转移。 只让额尔都奇怪的是,这岛上莫名的有好多蝴蝶。 不是一般多,是特别多。 多到他只拿千里镜看了一会,身边就满是飞舞的蝴蝶。 好看是好看,却烦人的很。 正聚精会神观察远处山林动向时,负责审问明军俘虏的绿营守备李秉泰激动前来禀报,说是从一个叫林生的俘虏口中获知张逆有可能是逃往南边的大渔厂。 大渔厂并没有多大,也不是什么建筑,而是早先渔民在此岛停靠的一处小海滩。 因为地方隐密,一般人并不知道那里。 据林生交待海贼在大渔厂附近藏有船只。 这一重要情报让额尔都十分重视,让李秉泰将那个叫林生的俘虏带来亲自审问。 “林,你说的是实话吗?去那里的路,你的,知不知道?” 一心想要擒住大逆张寇的额尔都竭力使自己的表情变得和蔼可亲,以免吓到这个叫林生的尼堪。 虽然他的汉话说的并不流利,听起来一股夹生饭的味道,跟朝鲜人说汉话差不多。 “小人说的是实话,去那里的路小人走过一次,不过不太好走。” 林生是個二十多岁的年轻海贼,因为被清兵虐杀同伴吓到,这才向清军吐露张尚书一行踪迹。 “很好,你马上前面的带路,若能抓获姓张的大贼,你就是我的古促,好处大大的有。” 额尔都满意的拍了拍林生肩膀,让他在前面带路前往大渔厂,并保证事后不仅不会杀他,还会给他不小好处。 “古促”是满洲语朋友的意思。 在林生的带领下,额尔都亲自带领所部两百余八旗兵连同一百多绿营兵向大渔厂摸去。 但在途中却遭到埋伏的明军袭击。 明军人数不少,不低于百人,所持武器多是火铳。 走在前面探路的十几个绿营兵当场被明军的火铳打成了筛子,遍体都是血洞。 因地形原因清军不仅视线受到限制,队形也难以展开,因而一时难以突破。 担心走脱大逆的额尔都大怒,命人将随军携带的几门虎蹲炮抬到前面,对着藏身于前方林中的明军就是一阵猛轰。 虎蹲炮是从前明军装备的小型火炮,发射时要把炮摆成一个固定姿势,类似猛虎蹲坐故而得名。 优点是重量轻,只有三十多斤,便于携带。 缺点是射程不远,但近战威力极大。 因这种炮装填的是小铅子或小石子,发射时如天女散花呈扇形飞出,所以对于密集队形的敌人极具威胁和杀伤力。 是当年戚家军对付倭寇的利器。 炮声响后,绿营兵又密集的打了几轮铳,这边虎蹲炮再放。 山林之中顿时浓烟弥漫,敌我双方谁也看不见谁,只知眼睛呛得厉害,鼻子嗅到的也是呛人的硝烟味。 等到海风带走浓烟后,对面静悄悄的,好像埋伏的明军已经消失。 “你们,过去看一看的。” 额尔都左手握着吊在脖子上的千里镜,右手朝前方不远处趴着的几个绿营兵挥了挥。 “嗻!” 那几个绿营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探查,结果发现前方林中倒着二三十具明军尸体,其余明军早已撤走。 有几个中铳中炮倒下却没有断气的明军,看到手持长刀的辫子兵靠近,本能的想挣扎起来同他们拼命,然而却因伤势过重无法行动,只能用怒目瞪着那帮辫子兵,口中发出咒骂声。 一个年轻的明军士兵脑袋被虎蹲炮发射出的石子近距离打中,足足半个脑袋都叫打烂。 然而奇迹般的是这个明军士兵竟然没有就此死去,反而靠在一块石头上,用尚能动弹的双手抬起手中的火铳朝正过来的辫子兵瞄去。 可他的手却晃的很厉害,根本无法将铳口对准越来越近的辫子兵。 在两名过来的绿营兵发怔的目光中,这名年轻的明军士兵将自己只剩半边的脑袋猛的扎在了铳口上。 “噗嗤”一声,铳管直直穿过这名士兵血肉模糊的脑袋,“砰”的一声响了起来。 火铳就这么顶着年轻的尸体。 几个过来探查的绿营兵脸上皆是露出不忍,一个年长些的营兵上前将这年轻的明军尸体放平,之后默默持刀在八旗兵的催促下继续向前方摸去。 结果在不到半里的地方又遭到明军袭击,可能是刚刚逃走的那帮人。 同样是虎蹲炮轰,但这次明军并没有跟先前一样撤走,反而顶着清军的火力拼死抵抗。 一时之间,林中铳声大作,明清双方的喊杀声也是响彻山林。 额尔都激动起来,因为他怀疑自己很有可能已经离大逆张寇很近了。 “统统的!” 当他挥起长刀欲要下令冲锋时,远处的海面却传来一声巨响,继而是两声、三声。 是爆炸的巨响。 透过树林向海面看去,竟是浓烟滚滚。 是清军停留在海上的战船发生了爆炸。 海上的爆炸声惊得清军停下了攻击动作,也让拼死抵抗的明军将士们为之错愕。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混蛋,狡猾的尼堪!” 反应过来后的额尔都一刀劈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愤怒让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 用力过猛,长刀竟没能第一时间拔下。 反而一只蝴蝶轻轻的落在了刀柄上,向着长刀主人张开了自己那五彩斑斓的翅膀。 第70章 混水摸鱼 王五也奇怪悬嶴岛上哪来这么多蝴蝶,感觉就跟自己来到一个蝴蝶世界似的。 不远处海面上正在燃烧的清军战船,让王五心情大好,也让一众参与袭击行动的明军士气大振,有了翻盘的信心。 冒烟的战船势必会让岛上的清军心惊胆战,因为这些战船是他们回去的唯一交通工具。 在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清军必定以为明军来了援军,因此肯定不会恋战,说不定这会已经有惊慌的清军到附近海边搜寻船只准备逃命了。 只要清军动摇生乱,明军便可以获得喘息之机,继而趁机反攻,直至将登岛的清军彻底消灭。 而王五带队袭击清军战船的过程无惊无险,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如水。 大抵同在巫山袭击清军差不多的过程。 一个在山中,一个在海上而矣。 有点无耻,但很有效。 留守在船上的水师营兵,压根就没有怀疑扮作清军的王五一行。 甚至连询问都没有。 可能是王五部下脑后的“老辫子”起到作用,也有可能是清军自恃突袭得手完全放松了警惕。 总之,十五艘清军战船被逐一焚毁,留守的一百多营兵连同数十水手要么被大火吞噬,要么被明军俘虏,只少部分水性好的跳海逃生。 正在附近搜剿明军的一支绿营兵见战船起火赶紧过来救援,结果被同样装作前来救援的明军在海滩砍死一半,遗尸数十具,余者惊魂未定逃入林中。 王五没做任何耽搁带人向林中摸去。 打算将“混水摸鱼”这一战术进行到底。 没有步话机,也没有手机、卫星电话的时代,纵是清军知道有一股明军假扮他们在岛上活动,他们也无法将这一致命情报传递给友军,这就给了明军绝对的“时间差”将不知情的清军一一击破。 两年前,虎帅李来亨同皖国公刘体纯几万大军,就是被李国英派出的那支冒充明军的小分队打败。 不过岛上的清军可不是当初李来亨指挥的五万大军,如今满打满算不到千人,明军又未被全部消灭,所以王五有足够信心将分散于岛上的清军一一绞杀。 钻入林中不久便碰到一股上百人的绿营兵,双方交手时间短的惊人,几十個呼吸都没有那股绿营兵就匆匆撤走,一点也不想和明军纠缠的样子。 从林中的脚步以及附近痕迹来看,这股绿营兵显然是从其它地方撤下来的。 这越发证明岛上清军已经动摇,开始自乱阵脚。 只要清军不敢再打下去,胜利的天平就会完全倒向明军。 罗子木正要下令追击这股撤走的绿营兵,王五却出声阻止,说狗急了会跳墙,既然这股绿营兵急着想走便让他们走,在后紧随尾追逼迫太紧的话,反而容易让这帮绿营兵横下心来跟他们打。 这样的话,于明军并无好处。 毕竟他现在手底下人手不多,需要再聚拢一些溃兵,在局部地区形成一个兵力优势,进而利用这个优势不断打击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最终实现悬嶴岛明清双方的角色互换。 否则就这么几十号人同人数多于己方的清兵硬拼,将顺风局打成损耗局完全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罗子木听后不再坚持,同王五一起率众继续深入搜索。 未几便陆续发现多股藏于林中的明军溃兵。 有几十人,也有几个的。 期间险些误伤。 一路摸索一路收容,等到了岛中央一处高坡时,王五让人清点了下,发现跟着自己的明军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号人。 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一个重要情报,那就是张尚书他们是往南边的大渔厂撤的。 同时也得到一个坏消息,就是有一支清军正在追击张尚书他们。 那支清军以八旗兵为主,可能携带了虎蹲炮。 因为先前有人听到过炮声。 王五自是不能让张煌言遇难,问过罗子木大渔厂具体方位后,立即下令队伍转向朝南直奔大渔厂。 在经过一处不知名地点时,却和一股人数多达三百余的绿营兵撞在一起。 当时双方都被对方的突然出现惊住,就在士兵们惊疑之时,王五却毫不犹豫挥刀朝众人喝道:“靠上去,宰了他们!”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然当先向几丈外的清军冲了过去。 同王五他们撞上的绿营是镇海营参将周进忠指挥的人马,此前周奉参领额尔都之命在岛上肃清“海贼”余部,进展颇是顺利,眼见大功就要到手,未想节骨眼上自家船队却突然遭到袭击。 海面上升起的滚滚浓烟让周进忠意识不妙,第一念头就是台湾郑逆人马赶来此地救援大逆张寇了,担心会被郑逆人马包围在岛上无法走脱,情急之下只得带着所部营兵匆忙回撤。 本是要去同额尔都会合的,未想却和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明军迎面对撞。 林子太密,额尔都一时也无法看清对面有多少明军,正犹豫是战还是走时,对面那股明军却抢先向他们发起冲锋。 霎那间铳声不断,喊声杀也响彻密林。 硝烟尚未散去之时,双方已经短兵相接。 一番厮杀后,林中多了几十具尸体。 有明军,也有清兵。 王五的身先士卒不仅为明军抢到了先机,也制造出了一股难以撼动的声势。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只二里多地的另一股明军在听到此间喊杀动静后,在参军徐元耕的带领下迅速赶来增援。 徐元耕是跟随张煌言最久的幕僚,除能谋略擘画外待人也是随和,能与军士一起同乐,故当部属有所争执时都是徐允耕出面排难解纷。 因而极得张煌言器重。 清军登岛后,徐元耕领人保护随军家眷转移,将家眷成功安置在洞中后准备带人去增援张尚书,未想附近却传来激烈的战斗声。 未及多想,徐元耕就带人赶来。 所部实际只有一百多人,但他们的出现却让镇海营参将周进忠误以为被明军包围,慌乱之下也失了镇定,竟令下令向西突围。 结果这一跑原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清军大乱,不少人跑着跑着就失去了方向,兜来兜去兜到了明军中间。 不是被杀就是弃刀投降。 周进忠带着一百多人侥幸冲出,随其一块逃出去的还有叛将陈栋。 自知落在明军手中必死的陈栋,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带领周进忠一行在林中绕来绕去,意图甩掉跟在后面的追兵。 然而追兵跟狗皮膏药似的一直粘着他们,追得他们连气都喘不上。 “追!” 王五也是咬牙在追,他注意到对面的清军中有个参将,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镇海营的参将周进忠,若能击毙此人就会让岛上其余绿营兵群龙无首,也就是镇海营的指挥系统完全瘫痪。 而额尔都这个八旗参领是无法直接指挥绿营的。 所以只要绿营丧失战斗意志放弃抵抗,额尔都手下那两百多八旗兵就别想翻泡泡,解决他们也容易的多。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跑出去!” 周进忠越跑越是心急,此时也顾不得八旗兵了,只想赶紧跑到海滩找船逃走,哪怕一条渔船,甚至几块木板都行。 “大人,快了,快了!” 陈栋嘴里说着快,心里其实也没底。 悬嶴岛地形他熟是熟,但也仅是熟悉明军生活的几个地方以及相连的通道,对于其余未探索地区只是晓得个大概方位,真置身其中且还有追兵的情况下,想要保持清醒并短时间内找到出去的路,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快点!” 周进忠这会只能将出去的希望寄托在陈栋身上,因而根本不敢大声喝骂这个叛降过来的海贼,一声不吭跟在其后。 这片地区的林子比附近还要密,藏在其中的动物很多,时不时的蹿出一只来,吓的一帮逃命的绿营兵魂都要飞了。 好不容易林子不再那么密时,周进忠却倒霉慌的被一块石头给绊了下,继而身子失去重心迅速滚落山坡。 这片坡斜度很大,以致于滚落时周进忠都没法控制身子,最后结实的撞在几棵竹子上,不等他从晕乎乎状态清醒过来,脚底就传来巨痛感。 定睛一看,右脚连同皮靴叫一棵突出的竹尖给戳了个透心凉。 突在右脚掌背上的竹尖有两三寸长,竹刺都叫血染得通红。 “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坡上有人焦急的在喊,并朝下面望来。 继而有人顺着坡缓缓下来。 “我没事,快下来扶我一把!” 周进忠咬牙尝试将右脚从竹子上拔出,可拔了一下就疼得满头大汗,根本不敢再动。 “大人,你受伤了!” 顺下来的是降将陈栋,发现周参将右脚被竹子戳穿后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来想要帮周进忠将脚拔出来,可同样刚拔一下周参将就疼的惨叫起来。 “大人,你忍一下!” 陈栋趴在地上认真看了看后,将刀塞进周进忠脚掌下方,之后将刀当成锯子缓缓拉动起来。 就这么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周参将的脚同竹子分离。 但戳在脚掌中间的竹子却是没法动。 不是不能拔,就怕周参将会疼晕过去。 这会要是晕了,跟死了没区别。 “他娘的,别管了,过来两人扶我走!” 周进忠也是个狠人,直接不管右脚伤势,示意刚从坡上下来的两名亲兵过来扶他。 那两名亲兵刚跑过来,坡上却跟下饺子似的滚下一群人。 是一个下坡时不小心摔倒的营兵出于本能拉了下边上的同伴,结果造成连锁反应,令得七八个营兵同时滚了下来。 动静声顿时吸引到了后面的追兵。 “一帮废物!” 周进忠气不打一处来,也管不了这帮手下,催促陈栋快带他们走。 没等两个亲兵上前架住他,一枝利箭就呼啸而至,“噗嗤”一声直接没入其右眼眶中。 箭道之大,以致于箭头如高速旋转的子蛋般绞碎周进忠的脑骨,“咕嘟”一声从其光秃秃的后脑勺钻了出来。 在两个亲兵同那降将陈栋惊恐的目光中,周进忠兀自站了五六个呼吸后身子方才开始摇晃。 不知是身体本能还是求生意志驱使,晃了几下这位镇海营参将的身体方才不甘向后倒去,落地时发出重重的“扑通”一声。 本从其脑后钻出的箭头又生生没回脑中,只那右脚掌上带血的竹刺依旧笔直的矗立在那。 看着好像是从脚上长出的竹笋差不多。 带血的竹笋。 射中周进忠的正是是王五。 用是的手弩。 射程不远,但五十米之内威力极大,能够轻易破开双甲。 “不好了,周大人叫海贼射死了!” 伴随不知哪个亲兵的惊叫声,从坡上下来的几十个绿营兵顿时一轰而散。 跟兔子似的跑的别提有多快了。 几个滚下来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营兵则在两三个呼吸后,或趴在地上装死,或立即向着坡上跃下的明军叫唤:“降了,降了,莫杀,莫杀!” 陈栋见势不妙立即就要跑,却被几个急于逃命的绿营兵给撞到了一边。 等他再次站起时,追杀的明军已经到了。 电闪火花间,陈栋毫不犹豫跪倒在地,学着其他绿营兵的样子装作投降,脑袋同时垂下,但眼睛却不断的朝附近偷瞄。 显是想趁明军不注意时逃入林中。 只要进了林中,纵是明军仍控制这个岛,也甭想找到他。 然耳畔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陈栋,你个狗贼!” 这声音如催命符般骇得陈栋手脚为之冰凉,因为那正是他堂弟陈满的声音。 心知身份暴露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原地翻滚,“豁”的一下立起弓着腰就要向附近林中跑去。 可只跑了两步整个人却重重向前仆倒,痛苦扭头看向自己的右脚,却发现脚根以下已然不在。 断脚连同靴子就在几尺外。 “这人是谁?” “是我堂兄,不过就是他出卖的张尚书!” “是么?” 王五提刀走向正一脸绝望往前爬的陈栋,其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印。 没有任何言语,提刀斩落。 陈栋的身子抽搐了片刻,便再也没能动一下。 望着这个出卖张煌言的叛将,王五微微摇了摇头,随手将满是鲜血的长刀在其尸体上擦拭了下,却听身后过来的罗子木惊叫一声:“王将军,你的手!” “手怎么了?” 王五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正在滴血。 原本五根指头,却只剩四根。 小拇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 第71章 八旗不可留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王五并没有痛心失去的那根手指,因为相比那些阵亡的将士,他无疑是幸运的。 至少,他还活着。 与抗清事业相比,区区一根手指真就没什么可惜的。 若能屠灭满洲、恢复中华,莫说一根手指,就是一条胳膊、一条腿,乃至搭上一条命又有什么! 无数次浴血冲锋,无数次尸山血海,无数次绝地求生,他都活了下来。 这本身就已经是奇迹。 如果说满清已占尽大势,尽得人心,推翻满清属于逆天改命,不可为而为之,那王五愿意为他的“愚蠢”付出一切代价。 包括他的生命。 亦或说愿意为这场与天斗的事业献祭。 他甚至都没有包扎断指伤口,因为鲜血总会凝固。 但人死,不会复生。 救援张煌言的急迫之心已压过十指连心之痛。 他见到了罗子木陪同过来的张尚书参军徐元耕。 望着这个同罗子木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王五内心有些唏嘘。 历史对这些抗清到最后的仁人志士并没有留下过多浓彩重墨,有的只是冰冷的名字,甚至绝大部分连名字都不曾留下。 前世翻阅清廷官员给清廷的若干报捷文书,上面关于明军指挥官的姓名多为张甲、王甲、胡甲、李甲 没有名字。 且统一有“逆贼”冠于姓前。 徐元耕的名字或许在浙江巡抚给燕京的文书中就是“逆贼徐甲”。 而正是这一个个甲,撑起了汉民族的气节,撑起了复国复天下的希望。 可以说他们是愚蠢的人,因为他们成了某些后人眼中的笑话,是破坏份子。 但没有他们,就没有这個民族。 同样,望着剃发的王五,徐元耕也是惊讶。 若非罗子木事先告诉他此人是大明湖广挂印总兵官,也是取得西山大捷的明军指挥官,虽然剃发降清却心怀故明,暗中一直同西山联络,此来浙江更是为了联络张尚书共同抗清,他是绝对不会将此人同义士相联系。 因为剃发者,何来气节可言! “张尚书何在!” 王五没有同徐元耕说任何“废话”。 看着左手正在滴血的王五,以及其身后那众虽留有辫子然杀起清兵却如猛虎般的手下,徐元耕也不废话,让众人这就随他前往救援张尚书,并说张尚书是由郭总兵和魏参将保护,二将皆是殉国的定西侯张名振部将。 王五当即请浮尘子带些人手抢救伤员,自己则领余众随徐元耕前往救援张尚书。 先前同绿营兵的激战中,他的随员也牺牲了四人。 都是从巫山一路跟随他的勇士,可惜,他们却埋骨在此海岛之上,魂魄再也无法回到生长战斗过的地方。 可青山处处埋忠骨,又何须马革裹尸还! 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是华夏之地 悬嶴岛面积不小,长十几里,宽几里,用后世的算法约有几十平方里面积大小。 因而虽知张尚书他们在南部大渔厂一带,赶去救援的王五一行也是在林中穿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赶到。 途中也是艰难万分,倒不是遇上清军,而是真正的披荆斩棘。 不少士兵脸上、身上都叫树枝刺破划破,一个士兵还被毒蛇咬到。 如同热带雨林般让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觉无法呼吸。 抬头仰望,甚至见不到天上的太阳。 压抑万分。 好在,终是来到海边。 只刚到就发现一大群清兵从林中钻出向着不远处海滩跑去,其中赫然有八旗兵。 看架势,似是要跑。 不远处海面上,有三条小船正在靠近,依稀能看到船上的人留着辫子。 应是过来接应这帮八旗兵的。 让他们走,还是留下他们! 这似乎是一个不用考虑的问题,因为这帮人中有八旗。 倘若是绿营,王五说不定就由他们去了,但八旗兵他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每消灭一个八旗,就会让清廷的国本为之削弱一分。 等到清廷无八旗可用,这场逆天改命与天斗的事业便能赢来胜利的曙光。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王五便猛的大呼出口:“宰了那帮鞑子!” 话音未曾落下,已经持刀冲上。 英雄本色。 想让别人跟随,便当第一个站出。 “宰了那帮鞑子!” 狗剩跑的最快,也贴得王五最近,因为他绝不能让五哥犯险,不能再让五哥受伤。 “杀!” 众人见状,毫不迟疑跟上,便是那徐元耕也手持长剑跃上。 向海滩涌去的清军正是参领额尔都指挥的旗汉兵,他们本已经发现张煌言的藏身之地,却遭到张身边护卫的明军拼死抵抗。 那帮明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异常顽强,几乎是拿命在抵抗清军的猛攻,致使额尔都久攻不下,又因船队遇袭军心动摇,担心孤军被围全军覆没,无奈只得放弃即将到手的大功,率部撤了出来。 海面上那三条小船是额尔都事先让人出来搜寻的船只,也是他们唯一的逃生工具。 但三条小船最多能乘数十人,随额尔都突出来的清军却有三百余人。 到底哪些人能上船,哪些人不能上船,竟是谁也不知道,谁又心知肚明。 因而出了林子后不管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兵,都争先恐后向滩滩冲去。 谁也不愿意将活着的希望让给他人。 额尔都没想太多,能跑出一个算一个,但他显然将绿营兵排斥在登船人选中,因而见营兵竟然跑的比八旗还快,本能厌恶起来。 一股杀意也从心底浮上,但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准备上船后再令动手。 明军的出现让额尔都收起杀人的念头,环顾海滩附近发现来的只有一股明军,人数也只两三百人后,迅速下令旗汉士兵向他靠拢,无论如何也得先击退这股明军再说。 否则,谁也跑不掉。 明军动作很快,在一个挥刀带头冲杀的军官带领下迅速向海滩冲来,在涌到海滩的清军尚未形成防御时便与他们撞在了一起。 原本平静的海滩立时杀声一片。 第72章 长刀之下无生鞑 白刃战,从来考验的就是勇气。 近身肉搏,看的就是谁更不要命。 但凡有一点惜命都无法赢得胜利。 来到这个时代,这已经是王五第九次同清兵近身肉搏。 每一次,都是身先士卒,都是冲杀在前。 正因如此,方才走到现在,否则早已成为大山中的一具枯骨。 这一次也不例外,却有个意外的小插曲。 当王五一刀将一满洲八旗兵斩翻在地时,那满洲兵竟失声朝他叫道:“辫子的,你的怎么有辫子!” 眼神满是不敢置信,如同见鬼般。 甚至还有点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了的样子。 因那满洲兵身上有甲,王五挥落的长刀并未朝其身上斩去,而是提刀向其腹部以下方位用力捅去,这一捅只将那满洲兵疼的就差牙都咬碎。 长刀拔出后上面除粘着一撮带血的毛发,还有半截令人厌恶的玩意。 随手将刀上的污物甩在沙滩上后,王五提刀从疼的已经晕死过去的满洲兵身体上跨过,并没有回答这个满洲兵的问题。 因为,说了这家伙也听不到,也听不明白。 能从杭州满城驻防八旗选出参与出洋围剿明军的旗兵,肯定不是老弱病残。 虽不像他们父祖那般能征善战,一個能打五个、甚至十个明军的,起码比穆里玛葬送在黄龙山的京营八旗那帮纨绔子弟要强。 客观来说,闽浙两省的清军应当是仅次于湖广、四川的又一重兵集团,因为这两个省份面对的是台湾郑氏的威胁,故而水陆兵马近十万人,并且还有一个挺能打的汉军“三藩”耿家于其中。 战斗力并不低。 驻防八旗这一块,清廷在东南也是设了三座满城,一为江宁、二为杭州、三为福州。 而荆州满城不过刚刚设立。 由此可见清廷对东南地区的重视程度。 人数差不多,战斗力也不算低,就导致明清双方的战斗一开始就白热化。 除了开始响了几声铳,之后海滩上再无火器声音。 双方以刀矛对决。 冷兵器搏斗的残酷就是交战双方不断从身体掉落的四肢,以及体内的五脏六腑。 场面如同屠宰场一般。 喷洒的鲜血更是将沙滩染成了红滩。 如果不是沙滩缘故,人走在上面都会打滑。 本有些腥味的海风于此时也变成令人极度作呕的血腥味。 各种味道杂合在一起,甚至有点臭鸡蛋的味道。 总之,难闻的很。 “吧嗒!” 王五觉得自己似乎踩中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两只叮在一块的螃蟹。 一上一下。 无辜的蟹夫妇已经被踩得稀巴烂,黄色的蟹黄和着沙子连着残壳深深的凹在沙滩中。 只瞥了一眼后,王五就再次挥刀朝前方一名正在挥刀的满洲佐领奔了过去。 没有任何声音,长刀直接朝那佐领的脖子砍去。 那佐领竟也有点本事,见有刀斩来迅速闪避,于闪避之时还能挥刀反击。 这一反击原本对王五构不成什么威胁,可以轻松躲过,只旁边一个绿营兵被砍倒时恰好撞了他一下,结果令他失去重心身子不稳。 眼见那佐领长刀就要向自己右肩劈来,一个身影却扑在了那个满洲佐领身上。 准确说,是骑。 一个王五不认识的明军士兵用双手死死勒住那满洲佐领,双脚则勾在那佐领的肚子上,使出浑身力气欲带着这佐领一起往后摔倒。 只那士兵年纪不大,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因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瘦弱,故而并没有多少力气。 而那满洲佐领却是身材魁梧,浑身肌肉。 因而瘦弱的明军士兵怎么也无法让被他骑着的满洲佐领摔倒在地,却令那佐领挥向王五的长刀为之变了轨迹,恰恰避开王五右肩。 那佐领此时也不好过,虽没有被身上的明军拉倒在地,但脖子也被那明军勒得喘不过气来。 发狂的一边挥刀抵御靠上来的明军,一边伸手猛的拽住背上的明军头发,拼命向边上拽。 力气很大,拽的那明军士兵眼泪都掉出来了,却一声不吭咬牙继续勒着身下这鞑子军官。 任他怎么拽,哪怕疼的要昏死过去,也不松手。 “下来,下来!” 发狂的满洲佐领再次用力撕扯生拽,结果那明军士兵的头皮连同上面的头发竟被生生拽下,血肉模糊叫人看着都疼。 “去死吧,狗鞑子!” 可那明军士兵却怎么也不放手,在那如疯子般狂叫,并且使出最后力气猛的向上一压,令得身下的满洲佐领本能的弯下了腰。 之后一柄长刀从这佐领胸腹间狠狠穿过,突出的刀尖距离其背上的明军士兵屁股只有寸许长。 稍微偏一点,这个勇敢的明军士兵就会牺牲。 “下来!” 伴随王五的喝喊声,头皮被拽掉巴掌大一块的那明军小兵立即松开双手侧身滚在沙滩上。 其尚未落地时王五双手就向上猛的一提,继而狠狠向下拉去。 一提一拉间,中刀的满洲佐领肚子就被破开一个上下长十几公分的血洞,随着王五长刀抽出,除了鲜血喷涌而出,原本卷在一起的大小肠也如流水般“哗哗”坠落在地。 连着一起,好像冰淇淋机般一卷一卷往下掉。 红的,白的,黄的。 “啊,啊!” 那满洲佐领并未当场死去,反而跪倒在地拼命将掉落的大肠往肚中塞,一边塞一边嘴里发出让人听不明白的喊叫声。 王五满洲话连入门都算不上,因此没有再管这个正在“回填”的佐领,朝那抓了一把沙子塞在脑袋上止血的明军士兵点了点头,便再次提刀冲向正在疯狂砍杀的人群中。 此时已是正午,温度很高,炽热的阳光更是晒得人发烫。 阳光下,王五如凶神一般在人群中不断突进,所过之处除了不断挥动的长刀,就是不断掉落的残肢。 喷涌而出的鲜血如同有人在拿瓢不断朝半空泼洒。 又一箭步后,王五身后那名脖子中刀的满洲兵顿时变成了一个人形“花洒”。 鲜血“嗤嗤”的往前方喷着,任他怎么捂都捂不住。 “那人如此勇猛,是你们谁的部下?” 远处,一个因为常年被海风吹拂皮肤变得黝黑的中年文士,诧异的看着正在清军人群中突进的王五。 这位正是在海上坚持二十年的明兵部尚书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 第73章 哪有明军不要大明的 额尔都浑身都是汗。 既是热的,也是吓的。 他没想到登岛之后就几乎崩溃逃跑的明军突然变得这么勇猛起来。 除了明军有新生援军到来外,额尔都想不到其它理由。 由此心中越发不安,镇海营周进忠那边又迟迟不至,眼见明军越战越勇,担心无法走脱的额尔都不禁生出退意。 又不敢就这么往船那边跑,因为那样会让所有人都跟着跑。 都跑,就是都死。 只得一边竭力弹压组织旗汉兵抵御明军,一边则悄悄给戈什哈们递眼色,边战边往船那边靠。 这会也顾不得能带多少人走,只要他能上船就行。 海面小船上的清兵因为担心明军会过来抢船,所以不敢将船靠近,只在船上拼命朝参领大人叫喊。 王五这边已是杀出性子,正同一满洲骁骑校搏杀。 这骁骑校力气也大,连挡了王五三刀,倘若继续下去,左臂本就有伤且断了一小拇指的王五恐怕拿不下对方,偏那骁骑校眼见己方人马越打越少心下发慌急于逃走,结果被逮到机会的王五一刀斩在其背上。 这一刀是从颈项处砍下,一直砍到脊椎骨。 最后刀刃被骨头卡住,拔都拔都不出。 王五索性弃了这把刀,直接抄起地上营兵遗留的长矛朝前方突进。 一路突过来,至少十余清兵死于其刀(矛)下,恶煞模样令得那些清兵不敢接近,甚至有几名清兵直接被吓退。 将死战,兵亦死战。 在王五带领下明军将士也是奋勇向前,压着清军打。 未想这场发生在悬嶴岛上的残酷搏杀却出现戏剧化的一幕。 一绰号“陈铁头”的绿营千总悍勇无双,在连杀数名明军后被怒火中烧的王五亲兵队长曹迪威撞翻在地,继而两人在沙滩上相互扭打在一起,滚了七八圈后犹自彼此死死抓牢。 因两人手中都没了兵器,就这么互相用拳头击打对方的脑袋。 那陈铁头身材同曹迪威差不多,“抗击打”能力也不弱于曹迪威,竟同王五麾下能排在前三的悍将打了个不分秋色。 拳拳到肉令二人都是苦不堪言,也叫二人面目全非。 若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模样来。 如此惨法,却还要死斗,因为双方只能有一个活。 陈铁头几次想挣脱甩开曹迪威,几次又被曹迪威拽住,一气之下索性也不走了,两人先是在沙滩上滚打,滚着滚着就滚到海中。 于不时袭来的浪头中你一拳,我一拳。 还十分有规矩的样子。 曹迪威打完一拳就不打,等着陈铁头打。 陈铁头打完也不打,等着曹迪威打。 跟说好一人一拳似的。 把个生死搏杀变得跟夫子打架般有趣。 打到最后两人都是脱力,也不知是谁先喊了声:“娘的,没力气了,先歇一下!” “你他娘的早说啊!” 两人真的就坐在海浪中不动,但彼此仍互相怒瞪着。 陈铁头瞧着对面肿的跟猪头一样的曹迪威来气,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朝曹迪威吐了口唾沫:“呸,狗海贼!” “呸,死汉奸!” 曹迪威不甘示弱,也是一口唾沫朝对方脸上吐了过去。 “找死!” 陈铁头见状就要起身与对方再打,只屁股抬了下后忽的又坐了下去,继而又是一口唾沫朝对方喷了过去。 “我呸!” “我再呸!” 两個刚刚拳拳到肉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对手,就坐在海水中彼此互吐口水。 口水干了,就低头喝一口海水再喷。 喷着喷着,不知道是谁先停了,然后就全停了。 好像都觉没意思。 也都没有力气再打。 便互相干看着。 远处双方人马的厮杀似乎与他们已没了关系。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两人开始攀谈起来。 一个问对方为何当海贼,又为何不要脸的冒充大清兵。 一个则问对方为何要当汉奸替鞑子卖命,还要置张尚书于死地。 不想那陈铁头竟闷声道:“不是老子非要当这个汉奸,是你大明的天子不中用自个弃了国,老子也是响当当的七尺汉子,凭什么替一个胆小鬼卖命!” 这话听的曹迪威一愣,狐疑打量对方:“这么说你以前也是明军?” “是又怎样?” 陈铁头倒也不瞒,坦言自己叫陈世凯,老家湖广恩施的。 不仅是明军,还是永历皇帝的御营亲兵,也可以说是永历朝廷的锦衣卫。 “当初文安之督师到四川就是老子带人一路护送的” 陈铁头说他当初是真心保明复明,根本没有降清想法,也愿意在四川听从文督师吩咐同清军干到底。 “弟兄们提着脑袋为他朱家卖命,他朱家的皇帝回头却把我们全卖了,老子又不是傻子,还给他朱家卖个吊的命!” 陈铁头越说越来气,四川战局败坏的根本原因就是永历弃国出逃导致明军如没妈的孩子,分崩离析。 当时清军便以此劝降仍在坚持的四川明军,说你们的胆小鬼皇帝都不要国家了,你们还打个屁。 结果对皇帝寒了心的陈铁头便在忠州降了清军,后来被清廷转移“安置”到浙江镇海营任千总。 听了陈铁头的话,曹迪威立时哼了一声:“我家将军说朝廷没了我们可以再建,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立,因为我们就是天下,所以朱家的皇帝是好是坏跟咱们没关系。” “嗯?” 这话可是陈铁头从未听过的,不由愣了下有点想不明白道:“伱们可是明军,哪有明军不要大明的?” “能要就要,不能要就不要。” 曹迪威一脸无所谓。 “你说的倒轻巧,没有朱明,你们这帮人算什么?” 陈铁头则是一脸不以为然。 他虽也蔑称张煌言部明军为海贼,但晓得这帮人是以复明为己志的,真没了朱明这块招牌,那这帮人不就真成了海贼?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你要愿意我让我家将军跟你说。” 曹迪威起身下意识要拍拍屁股,结果发现屁股上不可能有灰,因为他们在海里。 “你家将军是?” 陈铁头有些好奇明军哪个将领这么胆大敢说不要明朝的。 “喏!” 曹迪威指了指正在带兵追杀往海上小船逃去清兵的王五。 “那小子么?挺能打的。” 说完,陈铁头“哎呀”一声,“妈的,额参领跑了我怎么回去!” 第74章 末将参见苍水公! 参将魏大龙奉张尚书之命增援沙滩正与清兵鏖战的明军。 虽不知那于清兵人群中带头勇猛搏杀的年轻人是谁,张煌言等人却看出岛上局面已经逆转,胜利就在眼前。 若能歼灭海滩上的八旗兵,这一战不仅胜了,更斩获多多,足以震慑浙江清军,扬明军志气。 魏部只百余人,他们的出现却成了压倒清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额尔都以为明军大举涌来,再也不敢与明军再战下去,带着戈什哈往远处的小船跑去。 发现参领大人跑了,一众正与明军拼死搏杀的八旗兵顿时失了斗志,不劳军官下令便纷纷掉头趟着漆盖深的海水朝船只方向奔去。 “满洲人跑了,我们快跑!” 有绿营兵同八旗兵一起去争夺唯一的逃生工具,也有部分营兵被明军死死咬住知难以上船逃命,索性弃了兵器跪于沙滩上向明军乞降。 “追!” 王五挺着手中长矛毫不犹豫跳入海水之中,不愿让那帮丧胆的八旗兵就此逃走。 能杀一个是一个。 “杀!” 手下亲兵同一众明军紧随其后,胜利的喜悦令得明军上下战意昂盛,更让先前被清军接连重挫的阴霾为之一扫而空。 “尼堪过来了,快跑!” 见明军下海来追,疲于逃命的清兵更是大乱,恰几个浪头打来,将一小船打到岸边搁浅无法动弹。 船上清兵见状只得跳船向远处未搁浅船只奔去。 十来個被明军追掉魂的八旗兵傻乎乎的爬上那搁浅的船只,待发现船只根本动不了,这帮八旗兵立时傻眼,却不知下船逃跑反在那七手八脚找来船篙想将船硬顶住出去。 顶来顶去船也不为所动,等到反应过来这船没法用要下船时,下面已经有明军追了过来。 无路可逃的这帮八旗兵硬着头皮在船上挥动长刀不令明军上船。 “上面的是真鞑子!” 明军见状也不硬上,呼吼着叫来一群手持长矛的同伴,对着船上就是一阵猛戳,甚至直接朝船板戳。 清军找来的三条小船都是渔船,木板不比战船结实。 没一会明军就将船戳得到处是洞,舱中的八旗兵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好几个当场叫明军长矛给戳死。 继续呆在舱中跟被人当成活靶子没区别。 余下八旗兵纷纷跳船要同尼堪拼命,结果刚跳到水中就被人数远比他们多的明军按住脑袋往水里按,活生生叫呛死好几个。 一个领催咽气的时候不仅面色乌青,嘴里也是不住的往外吐着水,肚子比先前大了一圈。 天知道喝了多少海水。 “咕咕” 一满洲兵刚要开口求饶就被明军按进水中。 待这鞑子在水中挣扎了好几十个呼吸不动手,按着他的三名明军方将其脑袋拽出,没想这鞑子却“哇”的喷出一口海水,贪婪的呼吸了几口空气又要开口叫饶。 可不等他开口,那三个明军又将他脑袋按进了水中。 一人还死死勒住他的双腿,确保他动都不能动。 这一回,只按了怕有百来个呼吸,明军才将手松开。 松开瞬间,那鞑子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向下方沉去,过了好久才浮了上来。 脸朝下,后脑勺朝上。 却是死的不能再死。 另外两条船方向,上百名清兵不要命的正在冲去。 人于岸上奔跑毫无阻力,于水中奔跑却是千难万难,当齐膝深的海水变成没腰深后,有聪明的清兵丢了手中兵器,解了身上甲衣,直接朝船游过去。 不过游在前面的都是营兵,落在后面的是旗兵。 原因在于旗兵不习水性,十个人中只那么两三个会水,其余的人如旱鸭子般只知在水中“吭嗤吭嗤”往前硬跑,结果明明使出好大力气,却比在岸上走路还要慢。 跑的慢,当然上不了船。 额尔都因为最先逃跑,所以最先上了船。 除了跟他一块过来的几个戈什哈,同时爬上船还有二十来人。 但大半都是营兵,只几个旗兵。 这让额尔都甚是不快,然而这局面他也不敢乱来,真要威逼人数比旗兵多的营兵下船,估摸这帮营兵能先送他们这些满洲老爷下海喂鱼鳖。 要命的事让额尔都也顾不上船上这帮营兵,因为好几十个八旗兵正在朝他所在这条船涌来。 小船只能搭乘二十来人,再多不仅没地方站,船也划不动。 眼见船舱四周都搭上了手掌,那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旗兵就要爬上来,额尔都来不及思考,出于本能挥刀将一只放上来的手掌剁掉。 伴随一声惨叫,没了右手的八旗兵当场掉入水中。 已经上船的清兵见状,也纷纷将长刀对准了那些搭上船的手掌。 好不容易逃过来的八旗兵没想到等待他们的会是剁手结局,嚎呼咒骂着。 鲜血也将小船附近的海水染的通红。 额尔都充耳不闻,只叫水手赶紧将船划远。 小船立时向水深处划去,不远处另一条船却没那么走运了,不知道是船上的人心软还是明军追过来原因,反正在那转了半天都没能及时划出来。 等到了安全地带,明军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时,额尔都才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 下面却有什么东西咯着他屁股。 吓的他当场一惊,低头一看,脸色当场就白了。 舱中断掌不下二三十只,剁碎分离的手指头上百根都不止。 望着远去的那条小船,王五也只得无奈停下,有些不甘的唾了一口。 当他再次回到沙滩时,却发现狗剩他们脸色很难看。 而熟悉的面庞也只十几人。 狗剩上前低声道:“五哥,就剩我们了,其他十七位兄弟都牺牲了。” 王五心沉到底。 他带了32人出洋寻张煌言,没想到一半人留在了此地。 心中顿时痛楚万分,但他没有时间哀悼这些随他从巫山冲出来的英雄们,因为他梦中都为之祭拜的苍水公来了。 四十五岁的明兵部尚书张煌言正在总兵郭法广陪同下向海滩走来。 不劳罗子木介绍,王五便迎了上去,远远就恭声道:“末将湖广总兵王耀武参见本兵!” 言罢,双膝跪倒于沙滩之中,向着正在走来的张煌言重重磕去。 第75章 复天下 七月的悬嶴岛,很像后世的度假岛。 佛卧波涛、双龟巡海,海天一色,景色怡人的很。 清晨更是清凉无比,海风吹拂之下,恍若这世上再无烦心事般,只叫人心胸开阔,恨不得对着东海的龙王吼上几嗓子,亦或唱上一曲傲气傲笑万重浪,看那红日有多亮。 王五却是无心欣赏美景,此刻的他正望着面前的十七座新坟,久久不愿离开。 沙场征战不可能不死人,决意抗清以来,王五早做好牺牲准备,也见多死人。 但当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内心难免伤感万分。 尤其是这些离去的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好汉子,是未来兴兵灭清的种子,这就更让他难过了。 赵一柱,齐阿三、张安全、宋三郎、马五、麦冬 一个個活蹦乱跳的人,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全变成阵亡名单中冰冷的名字。 没有遗言,没有亲人。 以致于王五都不知道如何弥补他们。 柳如是母女提着一篮纸钱在每座坟上洒了些。 纸钱并不是纸钱,而是柳如是同张尚书要来些纸张仿照纸钱式样剪下的。 权作心意。 人死,不能没有纸钱。 这是汉人千年习俗。 看着那坟头上飘落的纸线,王五没来由想到前世那位元帅的诗句:“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不禁微叹一声,心头更加沉重。 岛上条件有限,没有酒水,使王五想给这帮死去弟兄敬一碗酒都不成。 只能默默将这些牺牲的弟兄铭记于心,将来若能光复燕京便于那山海关设灵祭祀,以为千秋万代。 忽上前对着眼前的十七座新坟磕首三拜。 这个举动看的众人都是一怔。 王五未多想,起身之后便令众人随他去张尚书处。 曹迪威这时过来将那陈铁头介绍了下,言语间倒是想让头留下此人,因为他觉得这个家伙很能打。 所以杀了未免可惜,放了也是可惜。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叫来陈铁头问对方可愿追随自己去荆州,若不愿追随他可以将其放了,找条船送其回定海。 未想这陈铁头却是干净利索道:“荆州离我老家不远,我离家也有十多年了,正好回去看看。” 这回答让王五怔了一下。 陈铁头倒是坦然:“我若不降,你还能真放我不成?” 王五朝对方看了看,淡淡道:“那你就跟着我。” 并没有说自己说话从不食言,因为他也起了惜才之念。 这陈世凯算是水陆两栖人才,陆战在行、水战也通,正好留在身边帮忙。 “好!” 陈铁头也是干脆,只还是问了一句:“将军将来是复明还是另有它图?” 是否复明,王五真不在意。 明室只不过是一面旗帜,需要时就打,不需要时就不打。 从当前形势来看,明室这面大旗于西山根据地三位老帅们,于这海岛张尚书都很重要,但对王五却不重要,对天下人也不重要,否则他不会以荆州为条件强迫穆里玛、张长庚对他“招降”。 因为,人心在清。 没有百姓的支持,地不足一县,兵不足一万,无钱无粮无兵源的明军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王五可以选择同三位老帅一起殉国,为后人留下一段唏嘘的悲壮故事。 但这样做,他就白来了。 所以,他选择隐忍,哪怕为此背负失节的骂名。 从将来形势看,明室这面大旗于反清也没有作用。 不管是吴三桂还是耿精忠,又或尚之信,全是以“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这一理念为奋斗纲领。 如果不是吴三桂早死,周室也必定取代明室成为清王朝的埋葬者。 明室这面大旗于吴三桂等人而言,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大抵就是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因此,王五不考虑将来打明室这面大旗,他想瓜分吴三桂的产业独领一帜与清廷打到底。 毕竟,吴三桂死时,不管是湖南战场还是四川战场、江西战场、湖北战场,吴军都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可谓重兵云集,强将如云。 吴三桂不死,谁敢说半壁江山的人心不在他这个三姓家奴身上,谁又敢说康熙不会收拾东西出关。 一切历史,不过是胜利者的历史。 成王败寇而矣。 再者韩王已说正衣冠、复燕京为社稷共主,如此更是没有必要自寻麻烦将明室捧在头上。 若要打明室招牌,其实也有余姚的王先生可用。 王五没动这小子,就是怕这个胆小如鼠的朱三太子再吓的搬家躲其它地方去。 他不会当着柳如是母女面说自己没有复明的念头,人河东君同亡夫钱谦益为复明事业奋斗了二十年。 也不会说自己是为复明而活着。 曹迪威说的明白,这个陈世凯是对永历寒心这才降的清,也就是说对方根本无意复明。 故而,王五给出答案,很简单的三个字——“复天下。” “复天下?” 陈铁头书读的不多,也没听过顾炎武的亡国亡天下论,因而不解这“复天下”是何意。 王五也没有时间为之解释,罗子木过来了,说张尚书请他过去。 昨日一战,清军损失惨重,除走脱百余人外大部被明军歼灭,明军自身损失也大。 这点从王五随行亲兵阵亡一半便能看出。 五月明清双方在东西福山大战了一场,张部遭清军重创,兵员由近三千人减员到不足千人,加之昨日突袭措手不及,因而岛上明军现在连同伤员在内总数不到五百。 基本上同全军覆没差不多了。 因为,明军没有任何补充,损失一个少一个。 清军那边损失一万立即就能补充一万,双方的底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当务之急明军要马上转移,悬嶴岛已经暴露,虽然围剿清军惨败,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清军杀过来。 为此,王五真心建议张尚书能随他去荆州,但这意味张尚书得同他王五一样隐忍剃发。 显然,张尚书不可能这么做。 于是王五又建议可由他派人护送张尚书去西山同韩王他们会合。 这个建议张煌言并没有立即拒绝,只说需要同部下商量。 因而路上王五问罗子木张尚书可有决定。 罗子木却摇头说张尚书不会去西山的,因为尚书大人在海上已经坚持二十年,屡败屡战,义军无数次被打散,又无数次被尚书重建。 因此,尚书大人怕是宁可死在海上也不会去西山。 王五听后犹豫了下,试探性对罗子木道:“参军何不劝说本兵去延平王处?” “延平王处?” 罗子木眉头微皱,考虑此事可行性。 王五没有再言,让罗子木自己思考。 之所以要劝张煌言去台湾,是因为他不希望几年后耿精忠起兵北上时,郑经依如原时空般在耿精忠背后捅刀子。 若说世上还有谁能纠正郑经的鼠目寸光,恐怕只有兵部尚书张煌言了。 第76章 有辫为难民,无辫为顺民 张煌言一直是钱谦益“楸秤三局”战略的积极实施者,前后四次率军进入长江,对闽浙江南沿海地区的水文地理也是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个活地图。 而其政治资历和威望已是当世第一人,无论是夔东的三位老帅还是韩王、东安王,又或在台的鲁世子、宁靖王、泸溪王、巴东王等明朝亲藩宗室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张煌言更是事实上的明兵部尚书,按传统“体制”观念,他这个“本兵”地位甚至还在郡王郑经之上。 故而若张煌言能放下同郑氏父子的“隔阂”前往台湾辅佐郑经,必然能使郑经于“三藩之乱”时采取的应对措施向更积极的方面转进。 以张煌言的大局观,纵是无法劝说郑经挥师北上重演其父的长江之役,至少也能避免郑、耿交恶,从而不使在东线独力作战,抵御清东南集团的耿精忠迅速垮台,继而影响到与清西线集团对峙的吴周集团。 在自身不够强大,短期内也无法左右局势的前提下,王五必然要走务实路线。 尽一切可能减少反清集团的内耗,将各方势力引领到共同对清这一大方向上,就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不管成与不成,事情走向又是否如自己所期盼那般,他都要尝试。 做了总比不做的好。 事实上劝说张煌言到西山同三位老帅、韩王他们会合,与大局并无多少作用。 因为以西山根据地目前现状,只能以维持二字形容,想要有所发展、突破,无疑痴人说梦。 张煌言去西山后,最大的可能就是同洪育鳌一样,郁闷不得志。 毕竟,他是正统明军的代表,而三位老帅领导的明军是由当年“反贼”大顺军改编而来。 正统明军的代表怎么可能取得老顺军的指挥权。 所以,劝说张煌言去台湾利用自身影响力左右郑经的决策,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这位当世第一人的政治影响力。 郑经之所以后来屡屡犯蠢,除跟其出身“海盗世家”目光不够长远,做事喜欢先考虑自家得失有关,也是与其部下没有帅才有关。 刘国轩、陈永华、冯锡范这三位被称为“台湾三杰”的郑军主要谋臣将领,都不具备优秀的参谋能力。 刘国轩、陈永华二人还稍好些,那个冯锡范就差的多了。 王五依稀记得郑经和耿精忠闹翻原因似是耿精忠手下一個将领想投降郑经,郑经担心接受此人投降会影响同耿精忠的盟约,冯锡范却拼命劝郑经纳了那耿部降将,以此壮大地盘。 结果导致郑、耿分裂,旋即为清军所乘,东南抗清斗争为之失败。 不客气的说,郑氏集团的幕僚们很像倭国昭和时期的参谋,只图眼前利益,不考虑长远。 因而,王五就要力劝张煌言这位有大局观,也有统帅能力更能震得住场子的人前往台湾辅佐郑经。 只是这需要张煌言自愿前往。 在此之前,张尚书同台湾郑家父子合作一直是不愉快的,其领军脱离郑氏于浙江独立作战,也是因为郑经不肯奉鲁监国继统以延明祚,导致永历父子一死,明室再无天子号召天下。 因而现在劝张煌言放下同郑家的“前隙”前往台湾,王五心中也没底。 带着忐忑之心见到张尚书时,这位大明朝的“本兵”正与总兵郭法广、参将魏大龙、参军徐元耕等人吃早饭。 很简单的早饭——一锅鱼虾粥。 说是粥,锅里鱼虾倒是挺多,米粒却是不见几个。 这是因为清廷的迁界禁海导致明军严重缺粮,且无法从陆地获得补充。 所以每餐基本都是食海里鱼虾,难得吃到大米蔬菜。 由此也导致张煌言部明军将士有不少人看起来都是病怏怏的。 王五怀疑败血症可能在张部有较高的发病率。 “耀武来的正好,尝尝这海里的鲜味。” 总兵郭法广笑呵呵的起身舀了一碗粥递到王五手中,王五也没客气随手接过“咕嘟”先喝了一口,立时觉得味道无比鲜美,食欲大开之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见王五如此,参军徐元耕不由笑道:“王兄弟若跟我们这般天天吃这海里的东西,怕是难以下口了。” 这倒是实话,纵是天天澳龙、象拔蚌,也有吃腻的时候,况餐餐都是这些东西。 张煌言放下碗,看着王五及随员脑后的辫子若有所思。 关于王五降清的前因后果,罗子木昨天就同张尚书讲了,也将西山忠贞营的情况一一告知。 另外带来了韩王和洪部院给张尚书的书信。 这是张煌言时隔五年再一次收到大陆明军的消息。 消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不好原因是夔东根据地如今就剩李来亨的茅麓山,可谓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十三家如今也仅剩李、郝、袁三家,残兵加一起也不过五六千人。 比之他这里好的有限。 不坏的原因是前番忠贞营在茅麓山取得了对清京营八旗和陕西绿营的两次重大胜利,杀伤清军不下万余,有力打击了清军嚣张气焰。 只不好不坏等于相抵消,眼下形势仍是岌岌可危。 王五见张尚书盯着他的辫子看,忙放下碗欲解释,张煌言却抬手示意他继续吃粥,笑了笑道: “我非食古不化之人,隐忍以待时机反正本就常事,之前便有江南吴胜兆、大同姜襄、江西金声恒、王得仁、广东李成栋、山东李化鲸、潮州郝尚久等忠臣义士先降后反 你的事情子木同我讲了,既然韩王殿下同虎帅他们并无意见,我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当年隆武皇帝便曾言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只要心中存忠贞,何须计较有辫无辫。” 王五知张煌言说的这些人都是甲申、弘光年间便降了清廷的明朝将领,但几年后就陆续反正,于大江南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绿旗大反正”运动,险些颠覆满清江山。 又见张煌言对其剃发并无厌恶,当下便要开口以表心意,张煌言却问了他一句:“若清廷不削藩,吴三桂亦不反,你打算将这辫子一直留下去?” 第77章 张煌言可够? 张煌言这一疑问同当初牛旗万程所言“太平才能削藩”,本质上一样。 二人观点出奇一致——都认为只要西山明军未被清军彻底平定,清廷就不会对吴三桂动手。 这不单单是政治上的选择,也是军事上的选择。 因为单是围剿茅麓山几千明军残兵,清廷都动员了近二十万兵马,甚至还出动了一万京营八旗真满洲,就这还连连惨败,短期内根本拿不下茅麓山。 除了长期围困拉拢收买这一策略,清军也没有其它有效办法。 如此一来,与吴三桂翻脸便意味清廷给自己挖了个坑,因为他要另外开辟一条战线对付吴三桂。 拥有云贵两省并实际控制四川绿营的吴三桂,岂是一县之地都没有的西山忠贞营可比。 要知道吴三桂部下可是有十万能征善战之兵的,一旦起兵瞬间便能兵临长江。 试问,在主力被西山牵制的情况下,清廷拿什么去对付吴三桂? 全国绿营六十万,三藩能够直接控制、间接控制的不会少于十五万,尤其吴三桂不仅控制云贵两省绿营,还通过四川提督郑蛟麟等控制四川绿营,于西北更有好几个亲信大将,如王辅臣等。 因而一旦起事,响应吴三桂举事的绿营兵马恐怕二十万都不止。 湖广清军被西山拖着,陕西清军又被明军重创,闽浙又要应对郑氏,且其中还有个炸弹耿家,长江以南也就两江地区被清廷牢牢控制。 两广地区广东有尚家,广西那边刚过去個孙延龄。 清廷的国本八旗是个纸老虎的事实已经被穆里玛戳破,根本打不了仗。 吴三桂真反,长江以南基本都得“沦陷”。 因此,清廷不可能现在逼反吴三桂,那跟挖坑把大清埋了没区别。 吴三桂不反,何来势可用? 无势可用,王五这个大明湖广挂印总兵还真要将汉军八旗的都统当到底么。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既想保存茅麓山的明室火种,又想清廷同吴三桂这帮汉人藩王斗个鱼死网破,看着是个两全齐美的好谋略,可这世上真有这么便宜的事? 清廷能夺明朝之天下,靠的不仅仅是蛮力,更多的也是智慧。 不管是奴尔哈赤还是皇太极,又或多尔衮、福临,清廷从来不缺大智慧的人才。 甚至很多还是汉人精英。 可以肯定除非燕京城的满汉官员集体犯蠢,否则不可能在西山未平之前就削藩的。 就算是削藩,清廷它也得一步步来,怎么可能直接把三藩给逼反呢。 所以,张尚书认为王五对清廷和“三藩”间的矛盾分析的确有道理,也认为清廷将来和三藩必有一战,但前提一定是平定西山。 如此,你王五要隐忍到什么时候? 又怎么在清营当中保住西山? 王五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是按原时空历史推演的这盘大旗,但要是原时空的历史因他的到来阴差阳错的出现一些变化,哪怕是细微的变化,也会导致他的图谋及努力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说白了,他面临的问题就是“太平才能削藩”这个历史定律。 不打破这个定律,指望借三藩起事的大势复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他的“老玛法”鳌拜于削藩问题上,一直是个“保守派”。 小麻子上台后才将削藩提上议事日程。 王五想说吴三桂真不反的话,他就在荆州反。 但这样做也没有意义。 因为,他如今能用之兵其实也就三四千人,根本不可能在荆州掀起大势来。 最大的可能是一旦举旗,立即就会被几万乃至十几万清军围困。 纵是张长庚那个老狐狸都会暗中推他一把。 好让他早点跳长江,免得连累他老张。 真想在荆州独力抗清,至少需要三年的经营。 就这,也不会太稳固。 毕竟,荆州之地也就几个县。 “末将听说鞑子小皇帝明年就要大婚,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帝大婚过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亲政” 为了让张煌言认同自己的谋划继而能够去台湾,王五给出自己的“推论”,就是断定鞑子小皇帝一定会和如今清廷实际掌舵人鳌拜发生冲突,甚至极大可能会发生类似宫廷政变的戏码。 保守派的鳌拜若倒台,激进派的小皇帝掌权后未必不会愣头青的开辟两条战线。 因此,鱼与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只需忍耐便可。 “另外江南归祚明已持老宗伯遗书前往昆明。” 伪造的钱谦益遗书已由归庄送往昆明,这封遗书哪怕不能让吴三桂就此起兵,也能让其在清与明之间重新摇摆不定。 归祚明就是归庄,张煌言四年前率军入长江时见过此人。 顿了顿,王五又将前番他在夔东时曾同吴三桂部将吴国贵、马宝、郑蛟麟合作一事说出。 合作的结果就是配合根据地重创了陕西绿营。 因此他认为通过各种手段逼反吴三桂是有可能的。 只要吴三桂起兵,他就立即在荆州反正易帜,为吴军打开通往燕京的道路。 灭清之后江山姓吴还是姓朱,则是另外的事。 “噢?” 得知王五竟与吴国贵等人有过秘密合作,张煌言不禁也是吃惊。 “若是如此,这吴三桂难不成还真能起兵反清不成?” 总兵郭法广对吴三桂的人帮助明军对付陕西清军感到不可思议。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全是利字。” 王五坦言马宝、吴国贵他们未必是想复明,帮助明军的目的只不过是想借此削弱清廷有生力量,吴三桂若决意起兵,他们就能迅速打进陕西渡过黄河北上。 郭法广点了点头,其身边的参军徐元耕则道:“老宗伯虽是文宗,于我复明之人心中地位极大,但其遗书未必就能打动吴三桂” 徐元耕觉得吴三桂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一个死去的文坛领袖遗书打动,哪怕天下复明之士不断向其投去血书,这人都可能如乌龟一样装作没收到,没看见。 并说归庄此去凶多吉少,极有可能会被吴三桂绑缚押去燕京以证“清白”。 这让王五听的心中一沉,要真是如此,岂不是害了归庄。 正有些后悔时,却见对面的张尚书环顾众人,说道:“若我张苍水去呢?” 第78章 英雄还是张苍水 死去的文坛领袖钱谦益不足以激励吴三桂,那活着的督师阁部张苍水呢? 让王五倍感震惊的是张煌言竟欲只身前往昆明劝说吴三桂起兵反清。 理由他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也是永历朝廷的大学士,某种程度上地位等同二十年前弘光朝的督师史可法。 甚至可以说是明朝正统势力如今唯一的象征。 不管是西营的李定国,还是顺营的李来亨,亦或海营的郑成功,从根本上来说都不是明朝正统力量,全是当年明朝眼中的“贼匪寇盗”。 因此这些势力在一些明朝正统官员、士绅心中其实不能代表明朝。 反而出身将门集团的吴三桂才是明朝正统势力的延续。 根正苗红那种。 故而这么多年来一直有明朝官绅秘密劝说吴三桂反正归明,对吴三桂的策反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 最远的肯定是当年史可法对吴三桂的招抚,最近的便是查如龙血书案。 韩王、东安王、宁术王等,也并非真正的藩王继承者,只是永历朝廷出于抗清需要临时给予的册封。 也就是这些人都是没了祖上富贵降为平民的普通宗室。 世上如今真正的亲藩,算起来只有鲁世子一人。 这位本应该被推举为新天子以号召天下,奈何却被郑氏弃之不用,连宗俸都给停了。 真要推举明室正统代表前往昆明劝说吴三桂反正,肯定是鲁世子最佳。 但鲁世子被郑氏看管不可能交给张煌言,西山的韩王、东安王不具备宗藩正统性,吴三桂压根瞧不上他们,所以去了也起不到作用。 西山那边也不可能让韩王和东安王冒这个险。 张煌言想到的最佳人选就是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的自己。 昨日听罗子木说王五剃发后一直致力于促反吴三桂,当时只觉这事不太可行,因为之前有很多人都尝试过,但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 然当得知吴三桂部将竟有不少人暗中反清甚至还秘密帮助明军后,张煌言不禁改变先前看法,认为吴三桂的部将敢大胆帮助明军,除了这些将领本身对清廷不满外,只能说明是吴三桂刻意纵容的结果。 或者说这些将领的反清思想是吴三桂有意形成,如此可待机而变,不致事到临头内部主张不统一。 这就有了游说吴反正的基础。 随着明朝势力在大陆的覆灭,清廷这几年对吴三桂的猜疑也日渐加深,不断削弱其权力,本就引起吴三桂及麾下诸将的不满。 满八旗不能征战的事实又在西山暴露,种种因素结合,张煌言觉得此时或许正是劝反吴三桂的良机。 为此,他决定亲自前往昆明以明室正统第一人的身份,劝说吴三桂反正归明。 只要吴三桂肯起兵,张煌言甚至可以督师兵部身份帮助吴三桂参谋军事。 众人却是纷纷劝阻,都道吴三桂反复小人不足信,尚书此去同羊入虎口有何区别。 万一吴三桂翻脸不认人,那尚书大人岂不是白白牺牲么。 反对最激烈的是总兵郭法广和参军徐元耕。 王五也反对张煌言去昆明冒险,他还是认为张尚书去台湾辅佐郑经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郑、耿反目影响到了东南战局发展,令得清廷能够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吴军。 而张煌言的存在能有效弥合郑、耿间的矛盾,只要能将清廷在东南的军事力量消灭、牵制住,中线战场就不会因为吴三桂的死崩溃。 张煌言若是去昆明,能成功说服吴三桂提前起兵肯定合乎王五“复天下”的谋划,但要是不能说服吴三桂并因此死在昆明,于王五而言无疑亲手将这位民族英雄推上了死亡台。 毕竟,促反吴三桂是他提出来的策略。 如此,自是不愿张煌言冒这个险。 他毕竟不是吴三桂肚子里的蛔虫,焉知老家伙会不会拿张煌言的人头向清廷表明自己无心造反。 诚然吴三桂部下都是脑后长反骨的悍将,二女婿胡国柱更是吴军当中唯一旗帜鲜明提出“恢复宗国故明”之人。 可部下和女婿们终是没法做吴三桂的主。 但张煌言却是主意已定,竟是不容众人劝说,执意要亲往昆明。 “二十年前我随忠介钱公肃乐起兵于宁波,后随鲁王入据舟山,此后追随定西侯左右,四入长江,于这洋上苦苦支撑,一心图兴复,奈何种种努力皆因时势不再而无果,是谓不可为而为之 然今日局面大厦显然不支,作为明室孤忠,但有半点补救手段我都当竭力去做,至于个人性命,又有何可惜的。” 张煌言真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认真思考才决定去昆明。 原因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在浙江沿海活动,如今悬嶴岛上明军连同伤员加在一起也不到五百人,船只更是所剩无几,缺衣少粮没法再支撑下去。 他也无意去西山同忠贞营会合,因为在他看来西山就是個牢笼,进去容易出来难。 到了那里也只是苟延残喘。 更不愿去台湾,于东宁郑经他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凭借自身无法复明,不如冒险前往昆明,以搏取复明的最后机会。 为让众人相信自己不是鲁莽冒险,其又分析说吴三桂有三反。 第一反,其部将皆是悍勇之人且都在壮年,这种人通常都是雄心勃勃之辈,因而必定都希望吴三桂能更进一步,如此他们也能随之飞黄腾达乃至为开国功勋。 第二反即清廷始终是要削藩的。 大一统王朝必削藩,这是历史定律,不受任何外力因素而改变。 张煌言认为只要清廷削藩,那吴三桂就得撤藩回到关外,如此吴三桂的部下绝大部分的仕途便告终止,也很难享受之前的种种特权。 “事涉自身利益,吴的部下岂会坐以待毙,任由清廷剥夺他们的权势?” 此二反乃是张煌言对吴三桂部下人心的分析。 第三反却是对吴军构成的分析。 吴军其实就是明军。 一为原明朝关宁军; 二为吴三桂陆续收编的西营人马,也就是晋王李定国的部下; 三是云贵川一带的原明朝正规军。 这三种人不管哪一种,都是清廷并不放心的力量,现在三种人却全部汇聚在吴三桂麾下,纵是吴三桂自个没有反意,清廷也不可能信他。 “我年适五九,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再不能为国家做点事,恐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更怕他年,西台恸哭,人泪成血!屈指兴亡,有多少孤忠大义冰清玉烈,又有多少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如此,又岂能少我张苍水一人?” 望着一众担心自己安危的部下同王五等人,张煌言摇了摇头,“便我真为吴三桂所害,你们也不必为我伤心,要知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第79章 天下四争之地,首重荆襄 生比鸿毛犹负国,死留碧血欲支天。 为了复明的最后一线希望,张煌言愿意去昆明冒这个险。 不成功,不过舍他一条命。 成功,则二十年来种种付出都值了。 放眼天下,除了吴三桂,哪还有明室复兴的半点机会。 再是不愿承认,张煌言也不得不叹惜光靠复明志士兴复故国已经无望。 若非王五等相助,今日悬嶴岛上,他张苍水或学那陆公秀夫跳海殉国,或为清兵所执遇难。 大好江山,不沦腥膻也沦了。 众人都是沉默,知无法劝说得了尚书大人,但又都知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罗子木几乎与徐元耕同时起身向着尚书大人拜去:“我二人愿与督师同去昆明。” 这是抱定牺牲之志,宁死也要追随尚书大人。 张煌言不允,要总兵郭法广带领岛上余众前往台湾暂依附于郑氏。 稍顿,又道若有不愿前往台湾的军民可叫他们剃发回故乡以待将来。 浙江清军对于明军回归者并不虐杀,只要剃发上岸便发予盘缠令兵丁解往故乡“监视居住”。 虽人身自由没有,出乡十里都要报备,但身家性命却是不虞,且照常发给土地、种子、农具,无房者也命地方帮助解决。 这是浙江巡抚赵廷臣定下的抚招制度,并要各地严格落实。 此制度于这两年对明军招抚工作起到极大帮助,郑氏麾下的将军阮美、都督郑殷、侍郎蔡昌登等人便是受此感召上岸降清。 所部官兵也都得到浙江方面的妥善安置。 昨日被杀的叛将陈栋等也是因觉得投降之后能得到优待,这才率部剃发降清。 可以说赵廷臣这一“优待”政策直接摧垮了张煌言部,并最终迫使张煌言自散义军藏于孤岛,为袭击队乔装捕获,解于杭州不降遇难。 “明室若能兴复则众人尚有团聚之日,若不能兴复,余生做一耕夫、娶妻生子,父母跟前尽孝便罢。自古忠孝难两全,不能忠则当孝。” 言罢,张煌言看向跟随自己七八年的侍僮杨冠玉,让其也收拾东西回宁波老家,不必再追随自己。 杨冠玉听后却道:“冠玉七岁便随尚书大人于海上奔波,从不因年小而忘国家大义,虽百死而不悔矣。今尚书为国前往昆明,有难乃死于忠;我随尚书左右,若死乃死于义。尚书何忍叫冠玉做那不义之人呢。” 王五听着为之动容。 若没有记错,张煌言临刑时,监斩官见杨冠玉年幼有心为他开脱。 杨冠玉却断然拒绝,并跪在张煌言面前引颈受刑。 以此全了主仆之义,全了家国大义。 是个同夏允彝一样的少年英雄。 杨冠玉目中坚定令张煌言微微点头,继而看向罗子木、徐元耕二人吩咐道:“我平生以岳飞、于谦为榜样,若此行昆明遇难,你二人可设法购回我首级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荔枝峰下,以全我平生夙愿。” 言罢,又道只需首级便可。 那昆明距浙江几千里之遥,运尸不便。 罗、徐二人不由哽咽,知难以劝说尚书大人放弃去昆明。 徐元耕哭泣道:“夫人与公子已陷牢狱十数年,若尚书有事我等便设法营救夫人与公子,不使尚书大人无后。” 张煌言沉默良久。 王五听着惊讶,不知张煌言竟有妻儿落在清军手中,当下低声向罗子木询问此事。 罗告知十五年前尚书大人的妻子董氏与独子张万祺就被清军抓获,清军一直用牢中妻、子逼尚书投降,然尚书始终不为所动。 后来考虑尚书身边没有照顾的人,部下便张罗为他纳妾,然被张煌言拒绝,称妻子深陷大牢,我绝不负他。 王五知后不禁感慨,心道须得设法营救张煌言的妻、子。 张煌言却抬头对众人道:“国亡不能报,父丧不能葬,妻陷不能救,近日之事,只求一线机会,若天绝我张苍水,但求速死。” 说完,令众人即刻准备,按他说的去做。 郭法广却是不肯率众前往台湾,直言延平王无半点兴复之心,他若去台湾一来对不住于殉国的定西侯,二来也对不住这么多年来的坚持。 “对,我等就是死也不去台湾受他郑家窝囊气!” 参将魏大龙也是义愤填膺,并请求尚书大人能带他同去昆明。 大不了一死而矣,有什么好怕的。 众将见状,纷纷跪拜,请求尚书大人不要丢下他们。 “此行危险重重,沿途需经若干省份,有一点差错便功亏一篑,岂能人多。” 张煌言不同意众人跟他去昆明,一是担心路上被清军发现,二是实没必要让众人随他冒这个险。 僵持之间,王五提出自己的意思。 就是希望不愿去台湾,也不愿回乡的明军诸将能随他回荆州,并将自己正在打造荆州水营却缺少水战人才一事说出。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郭总兵等助他一臂之力,于长江上游打造出一支足够精锐的水师部队。 如此既能妥善安置诸将,也能为将来起事助力。 张煌言不愿做郭法广的主,因为去荆州要剃发,便问郭自己的意思。 郭法广同魏大龙等人听后都有难色,他们不想剃发,也不想离开尚书大人。 此时到来的河东君柳如是却对众人道:“亡夫在时曾言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一为江淮、二为江南、三为中原、四为荆襄。中原根本在江南,江南根本在荆襄” 柳如是所说乃是钱谦益为明军所定“楸枰三局”战略,这個战略最要紧的一环就是恢复荆襄,因为此地上扼汉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指顾之间。 不仅可沿江夺取江南财赋重地,也可北上直入中原之地,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荆州在身在清营心在明的王五手中,而若想荆州之地的战略价值发挥到最大,则势必需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因而郭法广等人与其随张尚书前往昆明,又或去台湾,乃至剃发降清,不若随王五去荆州打造水师,如此才是真正为复明出力。 无枉牺牲于局面根本无助。 张煌言听后甚是赞同,同郭法广等人商议后,终是做通众人工作前往荆州暗自积蓄力量,以待将来。 他则只带杨冠玉并两三随从扮为道人前往昆明即可。 又问河东君母女打算去哪。 柳如是自是不愿去台湾的,因为人生地不熟。 常熟钱家也是不能去,如今张尚书这里又无法再与海上坚持,故柳如是打算带女儿前往嘉兴兄弟处。 张煌言听后也觉没有好的办法,毕竟他根本无力照顾河东君母女。 这边王五迟疑了下,却起身对柳如是道:“河东君乃文宗国士,当代女侠名姝,又是老宗伯遗孀,若河东君愿往荆州暂住,当能助耀武一臂之力。” 第80章 老五,你被退婚了 从岛上出发时,张煌言正在解散浙江沿海最后的明军。 连同伤员在内共485人,另家眷360余。 因伤员过多,无法乘船远渡台湾,为免伤员因为无药可治枉死在岛上,张煌言命副将张昌带领伤员、家眷及百余士卒乘坐四条船向最近的横山岛清军缴械投降。 与此同时,又下令释放俘虏的两百余绿营兵,由张昌一并带往横山岛。 得益于浙江巡抚赵廷臣的好名声,张煌言并不担心这些去横山岛投降的士兵会被杀害。 并致书赵廷臣,请求其能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予明军伤员救治,并对降人及家眷妥善安置。 王五问随他同返荆州的罗子木,何以张尚书对那赵廷臣如此客气,以致于种种安排跟“托孤”差不多。 罗子木道那个赵廷臣是个好官,出外轻车简从只带三四名随从,骑马不坐轿,到任何地方都不打巡抚仪仗,以致于地方根本不知抚台大人驾到。 据说每餐只食一菜,或汤菜,或炒菜。 厨房多上一道菜,这位浙江巡抚都会痛心说:“我多食一菜,百姓便少三餐。” 赵在浙江为官以来名声甚好,很得百姓士绅尊重拥护,短短两三年便令浙江人心彻底为之一变。 虽说赵廷臣的施政也彻底断了明军在浙江的群众基础,但对于清廉爱民的官员,哪怕是敌对阵营都让人敬佩。 赵给张尚书的劝降信也极是礼貌,从未有任何恐吓威逼之辞,字里行间皆透着对张尚书的无比尊重。 自来浙江后,已前后派出七拨人携其亲笔信劝降张煌言。 一封比一封诚恳。 张尚书曾于左右道:“如我大明官员都如赵廷臣,又岂会有甲申国难,更不会有今日国丧。” 评价很高。 王五没来由想到张长庚,老小子虽然是个铁杆汉奸,在湖广任职以来官声也是相当不错。 又如那李国英、胡全才、一個个虽都是汉奸出身,但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治理地方,真就能用文武双全来形容他们。 不过这些人在明朝时,要么默默无闻,要么就是比清兵还要坏透的存在。 如李国英跟着左良玉,没少干“借老乡人头一用”的把戏。 现如今留了辫子摇身一变成为清朝大官后,竟一个个都脱胎换骨起来,又是能臣又是清官的,大概也是“势”的作用。 都想在新朝做出贡献,都想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 当然,也不排除是这些人良心发现,想为过去赎罪。 除随张昌前往横山岛投降的军民外,另有温州义军出身的参将江某不愿剃发投降,也不愿前往荆州,便领八十余人前往台湾。 余下一百二十余人由总兵郭法广、参将魏大龙、参军徐元耕分别带队前往荆州。 之所以要分做几拨,自是因为人多易被发现缘故。 除郭法广这一支三十余人直接随王五回荆州外,另外两支一支由魏大龙带领经由苏北海州上岸辗转前往荆州; 一支则由徐元耕带队南下广东潮汕地区,再经湖南秘密前往荆州。 两条路线都是避开了闽浙清军封锁监控,相对较安全一点。 为了确保两支队伍能够安全抵达,王五这边也以荆州总兵身份给他们各开具路条关引。 河东君接受了王五的建议,携女小照前往荆州。 王五是希望柳如是能够发挥自身影响及亡夫钱谦益的“价值”,继续从事暗中联络大江南北复明志士的工作,并为王五的长江水运工作提供帮助。 想要养兵练兵得有钱,想要有钱就得做买卖,江南作为最大的货源地以及最大的市场,以及中国最大的财赋重地,王五是必定要图谋的。 因而眼下也需借买卖由头对江南地区进行渗透,如此,自然少不了江南复明之士的帮助。 这些人,原本也是张名振、张煌言、郑成功背后的“金主”。 钱谦益的死便导致张煌言再难从陆上获取抗清资金。 钱的死也令江南复明之士各种组织彻底瘫痪停止运作,如此,王五当然要将柳如是“利用”起来。 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 关于张煌言妻子、儿子被关在宁波大牢一事,王五问过陈铁头可有办法予以营救。 陈铁头说很难,因为只要张尚书一天没有“落网”,或者说张尚书一天不降,他的妻儿都不会被放出。 浙江地方也没有胆量放人,除非燕京发话。 罗子木也说的确如此,故而除了劫狱,他们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来营救尚书大人的妻儿。 王五点了点头,没再就此事讨论。 因为,他在燕京有人。 就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什么办法才能让“老玛法”下令释放张煌言的妻儿。 寻思实在不行就走走夫人路线。 算算时间,他的瓜尔佳妻子应该就要启程来荆州了。 帮人满洲小姑娘通一通身子,王五不介意,全当为抗清事业献身了。 左右自个也没什么损失。 但如何避免真在小姑娘肚子里种出果子,就是件麻烦事。 穆里玛早就说明,侄孙女只要有孕就会回燕京居住。 也就是王五的儿女得在燕京为质。 这是王五没法接受的。 这年头又没有避种的玩意,又不能不和人瓜尔佳同房,所以挺头疼的。 半个月后,船刚到武昌,王五就迫不及待到老张那窜个门,想了解一下湖广和燕京最新动向。 老张打量了他半天,眉头一挑道:“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王五不加思索:“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鳌拜的孙女不肯嫁你,所以你这个额驸当不成了。” 老张露出一脸坏笑。 “我被人退婚,这也叫好消息?” 王五怔住,没想到老张竟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对,” 老张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是好消息,你跟鳌拜走的太近不是好事,万一将来鳌拜出事,怎么可能不牵连你。” 说完,就见王五一脸愁容,十分不快的样子,不由劝道:“老五,听我一句话,这婚事不成就不成,没什么好可惜的。” “我不是可惜我这婚事,我只是可惜这样一来我就没办法给老玛法加件衣服了,” 王五有点郁闷的拿起桌上一片西瓜啃了个干净。 第81章 叫我大王也行 说实在的,王五有点失望。 虽说他并不喜欢鳌拜的孙女,因为这会的满洲女子颜值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不存在秀色可餐,也不存在沉鱼落雁的说法。 甚至极有可能让人难以下嘴。 这不是王五自个乱想,又或对满洲女人存在偏见,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这个事实甚至两三百年时间都改变不了。 许是满洲基因太狠缘故。 只是为了抗清大业,王五已经做好牺牲自己的一切准备,包括思想、心理、生理各方面。 蜡烛一吹,衣服一脱,闭着眼睛不都一样么。 男人嘛,事业为重。 女人嘛,不能缺,但好不好看不重要,能用就好。 可没想到他把自个说服了,到头来连面都没瞧见就叫人给退了婚,这事搁谁身上不来气? 搁谁身上不丢脸? 也就是没瞧着人,要不然指定给对方摞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啥的。 郁闷之余,也觉这事有点莫名其妙。 鳌拜虽然跋扈了些,天真了些,单纯了些,但不失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 一个合格政治家怎么可能会犯这种许出孙女又收回的低级错误呢! 要知道这种事是对男方的赤裸打脸,甚至于是将男方的尊严野蛮粗暴的践踏在脚下。 要碰上个火暴性子的,指不定就跟你鳌拜不死不休了。 隐忍些的,也一定会将这羞辱深深藏在心中。 哪怕过去对你鳌少保五体膜拜,誓死效忠,今后也必生异心。 逮到机会必往死里踩你! 故,悔婚,智者不为也。 更何况他王五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才投降的,而是打的你们求他投降的将领。 性质,不一样的。 这般公然羞辱一名悍将,老玛法的脑袋叫驴踢了不成。 难道是自己私通内务府米思翰的事叫鳌拜知道了,又或是冒充明军剁陕西八旗手掌一事东窗事发? 又觉不像,因为这两件事要暴露的话,鳌拜早就秘密部署捉拿他了。 因而一时王五也想不通。 同时觉得鳌拜为人跟吴三桂比,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难怪老小子倒台无人替他出头,吴三桂造反却是一呼百应。 做人的差距实在太大。 总不能单纯是因为鳌拜的孙女看不上他吧? 对于这个未过门就悔婚的妻子,王五真不知道究竟长啥样,他甚至连小姑娘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只知道小姑娘过完年就十四了。 所以现在应该是十三周岁。 这个年纪结婚于这个年头一点不稀奇,因为满洲有早婚习俗,燕京的小麻子明年十二岁就能娶老婆,而其额娘佟佳氏生他的时候也不过十三岁。 汉人其实也早,十五六岁就当爹娘的多的是。 毕竟平均年龄在这摆着。 越是太平盛世,结婚年龄越迟。 越是乱世,结婚年龄越早。 繁衍后代永远排在人类生活的第一位。 不能娶鳌拜的孙女,便意味在鳌拜倒台前这几年,王五无法从鳌拜身上获得更多的政治利益。 这个损失看着好像没什么,你当伱的少保,我当我的都统,实际明面的、隐性的损失综合起来是相当大的。 不亚于少了一个集团军。 就现在的荆州局面而言,额驸的身份就比都统好使。 要不然人荆州将军巴布尔凭什么这么巴结你个降将,还同意合伙干买卖的事。 不就是因为王五后面站着鳌拜么。 到底什么原因王五就给退了婚? 这事呢,老张知道一点。 据老张说没别的原因,就是人瓜尔佳小姑娘瞧不上王五这个汉人降将,所以跟她阿玛、玛法闹起来了。 那小姑娘本就是鳌拜的长孙女,平日宠的很,结果可能一哭二闹三上吊,终是让他阿玛和玛法改变了主意。 这个理由听着也像那么回事。 王五觉得可能还存在什么事,别是那小姑娘给自己带了绿帽肚中有了别人的野种吧? 要不然没理由鳌拜这种人会食言悔婚的。 只他也没法深入调查,只能将不爽强按下去,对老张道:“退就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 随手将西瓜皮扔在桌上后,拍拍手,嘴一抹,问老张有没有说法。 “什么说法?” 老张不是太明白样子。 “就是有没有补偿?对我个人名誉以及精神方面的补偿,就是物质的那种,或者说官爵、钱财之类的物质上到位,我就到位。” 王五解释了下。 意思很简单,荆州不少人都知道他要娶辅臣鳌拜的孙女,因此这些人对他王都统都十分奉承,方方面面也都合作的很愉快。 可现在他王都统叫鳌少保家给退了婚,且没有任何理由,这难免会让一些人生出王都统可能犯了事的联想,如此肯定会同他王都统疏远,甚至会一改先前合作态度加以刁难。 比如巴布尔那家伙在听说此事后,怕是就不肯再与王五共同经营长江水运买卖了,这无疑让王五失去拉八旗下海的机会。 进而影响将来荆州率先宣布独立的大局。 原先是想通过荆州八旗看守所把人圈起来当猪养,关键时候拿两万八旗军民要挟清廷,从而能从清廷得到足够的利益,为自身的进一步强大奠定基础。 清廷要不给的话,就拿两万八旗军民祭天。 后来觉得这样做有点过份,也容易曝光,工程量也实在太大,方方面面都不能出任何差错才行,加上巴布尔态度不错,于是转而构建旗汉共同利益体,以期通过共同利益将荆州的驻防八旗拉上自己的“贼船”。 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身为荆州名义一把手的巴布尔完全配合。 没了巴布尔这个一把手配合,计划肯定推进不下去。 这就逼得王五推倒重来,白费许多力气不说,也徒添若干风险。 因而,没有足够的补偿挽回这方面的损失,王五是不答应的。 鳌拜也不可能想不到此事对王五这个降将的影响,除非鳌拜不想再拥有王五这个“外援”,又或真想将王五重新逼反,否则他肯定要在其它方面给予一定补偿。 “我也不需要太多补偿,只要将荆州知府及所辖各县知县的任免举荐权给我就行。” 这个要求跟吴三桂的“西选”官一个性质。 就是彻底垄断荆州公务员及事业编的所有名额,将一切吃财政饭的人员纳入自己的领导体制。 不想人家老张直接了当摇头:“没有任何说法,你要求的这件事鳌拜也不可能答应。”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五气愤拍桌怒骂,“他鳌拜欺人太甚,真当我王耀武不敢再反不成!” 老张见状嗤了一声:“这里没外人。” “嗯?” 王五一愣。 “你在我面前装有吊用,有本事你拉上你那三四千人真反去啊,嘿,我倒要看看你这回能不能打到武昌来!” 老张直接往王五心窝里戳。 你能解决定荆州满城那四千驻防八旗兵,但你能解决荆州附近董学礼部署的两万营兵么。 他老张也不可能让你再轻而易举进入武昌城。 就现在,武昌防御力量比过去增加了几倍,可不会再如上次一般被轻松诈开了。 “我就去江南不到两个月,你们就背着我做了这么多手脚?如此提防于我,又何必招降于我!” 王五气不打一处来。 “是你非逼着我们招降你的!你要不降也行,我把话摞在这,现如今我武昌城中有八千人,你不服来打啊。” 老张也是来气。 一说这事就脑壳大,招降是常事,可被人逼着招降,不招还不答应,真就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要不是自个当了俘虏,阴差阳错的上了王五贼船,他怎么也不可能同这小子一条心的。 “八千?” 王五不由讪讪坐下,“许他鳌拜悔婚,不许我说两句大话?” 心道我脑袋坏了才带几千人去攻你八千人的坚城。 怎么也要带个十万大军才行。 见王五服软,老张态度也是暖和下来,和声道:“老五,这事你别太往心上去,听哥的没错,鳌拜家的女人不要最好,你真想要女人,哥给你介绍几个大户人家的,保管大家闺秀,一个个端庄贤惠” 王五直接打住他,不耐烦道:“我对女人不感兴趣,对了,你是不是还有个坏消息没跟我说?” 老张没好气的说他下了。 “下了?” 王五一惊,以为老张这湖广总督叫清廷革了,那可就大大的麻烦。 细问才知道燕京刚来旨意,即日起将湖广一分为二,以洞庭湖为界,左为湖南,右为湖北。 这件事两年前就已经开始筹划了,是一个叫姚启圣的科臣上书请援江南、陕西之例,分湖北、湖南两巡抚。 清廷觉得这个分省建议很好便一直在研究,西山战事迟迟不能解决以及京营八旗的惨败,终促使这个分省规划落实。 分省之后,原湖广巡抚杨茂勋加兵部尚书衔,擢贵州总督。 杨大人算是高升了,但到贵州未必就是好事。 因为贵州是吴三桂的地盘。 湖北巡抚则由郧阳巡抚胡全才接任,也就是说胡全才全盘接手原湖广巡抚、郧阳巡抚治下所辖府县,同时提督军务全面负责对西山战事。 而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实际就被胡全才架空,无法再指挥包围西山的清军,最多有个建议权。 胡全才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因为他也加了兵部侍郎衔,可以不鸟总督张长庚。 事实上巡抚也不是总督属官,更况品级相同。 湖广提督董学礼的权力也受到限制,无法再同先前一样全面指挥包围西山的几万湖广绿营。 一夜之间,湖广的人事就出现如此翻天覆地变化,让王五惊讶之余也不禁疑惑道:“胡全才是鳌拜的人?” 他以为胡全才是鳌拜推出来对付前来担任靖西大将军康亲王杰书的,未想老张说此人并非鳌拜一党,且早年是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家的包衣出身。 叶臣则是礼亲王代善一手提拔。 两红旗都是礼亲王代善一系,新任靖西大将军康亲王杰书便是正红旗主。 所以,胡全才任湖北巡抚是杰书向朝廷提出来的要求,也是其向朝廷提出的唯一请求。 故而鳌拜也没理由不答应。 通过胡全才这个湖北巡抚,年纪轻轻的杰书便轻松绕过湖广总督、荆州将军,将前线的军事、人事、钱粮指挥权全给拿到了手中。 甚至于湖广分省一事也可能是杰书暗中推动。 不得不说,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帽子王有那么点看头。 对于胡全才这个人,王五之前一直没有过多关注,倒是与其属员道台钱文涛甚是熟悉。 最近知道胡全才的事,还是因为胡全才上书弹劾张长庚借荆州满城工程巧立名目,虚报夸大,大肆摊派。 未想,就这么一个一直在其视野之外的人,突然就成了类似于死鬼定西将军图海的角色。 如果老张彻底失去对西山战事的主导权,甚至连拖后腿也不能,于西山根据地而言就将是件十分危险的事。 当务之急,是必须弄清楚杰书想干什么。 只有知道杰书的围剿计划,王五才能从中找到破解之法。 他不可能坐视杰书把根据地给剿了的。 当下,便急于先回荆州将其它事安排一下,不过走之前想了想,还是特意对老张道:“对了,有件事忘给你说了。” “什么事?” 老张不太关心的样子。 王五道:“我打算年底抽空去趟昆明。” “胡闹!” 老张刚要骂王五不晓得好歹,就听王五道:“你别急,我去昆明不是公事,是私事。” “你跟吴三桂有什么私事?” 老张有点急眼。 王五撇了撇嘴:“唉,怎么跟你说呢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但你我之间也不算外人,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你显得我姓王的忒不是东西了。” 见王五一脸认真的样子,老张不禁好奇:“到底什么事?” “就是,就是吴三桂其实是我老丈人。” 说完,王五双手一摊,一脸真诚看着老张,“耀武是明朝韩王给我的赐名,我的真名其实叫王永康,家中独子,你以后可以叫我王大,大王也行。” 第82章 老五,给你说门亲 自个是吴三桂女婿一事,王五认为有必要跟老张通个气,打个招呼,让他有個心理准备。 虽说老张现在叫杰书推出来的胡全才给架空,没法对西山战事具体指导,说话也没以前好使。 但人封疆大吏的身份摆在这,只要燕京一天不给他挪位置,总督大人这颗金子迟总还是要发光的。 所以,王五不能势利眼,就此与人老张保持距离,把双方的友好关系给淡了。 要说老张被靠边站,实际跟他王五有很大关系。 因为老张摆明不被杰书所信任。 原因是老张被王五俘虏过,属于历史上有污点。 不过最大原因是老张有被俘经历还能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当湖广总督,这就让人想不通了。 但一想穆里玛也没事,反倒是不曾被俘的图海出了事,这事就能想通。 因此在杰书眼里,老张是鳌拜的人。 那就必须靠边站了。 这事老张自个想想也委屈,他明明跟湖广巡抚杨茂勋都是反对鳌拜擅政的地方督抚,甚至还同杨茂勋一起给首相索尼送去密信,提议仿先帝十四亲政先例两年后就让皇帝亲政,以此结束鳌拜专政。 结果莫名其妙在荆州被王五逼着给鳌拜上了“投名状”,名义上成了鳌拜一党,你说冤不冤? 事后还给穆里玛、王五擦屁股,帮着给图海扣了个畏罪自杀的帽子,后来因一时多嘴害惨了竹山城的西安驻防八旗兵,怎么想,都冤的很。 冤上加冤便是负负得正。 打夔东回来,无论是心态还是思想,老张都想通了,也放开了。 左右自个快到退休年龄,不如趁机捞一笔回家养老,难不成还能在湖广总督任上干一辈子不下来么。 将来的事将来人解决,跟他又有多大关系。 大不了明来降明,吴来降吴。 反正又不是没干过。 由此,一切就顺理成章。 心态的调整自然让老张在做事上可以选择的余地多的多。 默认王五在荆州乱搞,其实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多次对当下时局进行推演,得出的结论是吴三桂真要造反的话,至少长江以南肯定被吴三桂占领。 而武昌在江南。 荆州则在江北。 算起来,王五那小子还比他安全一些。 因而也是两手抓,两手准备,确保自己不致老无所依。 王五这边对老张的评价是,关键时候身为湖广总督的老张站出来喊一嗓子,比他这个汉军都统兼总兵的份量要高得多。 类似武昌起义时候的黎元洪。 号召力要比他王都统大的多,影响力自不必说。 那么,信号就要传达清楚,反正他王永康以后肯定是跟老丈人干的,你老张到时候跟谁干,自个掂量。 要是鳌拜不悔婚,王五也没必要把立场表明。 两头都是老丈人,他这个女婿也不能偏着哪一边。 但现在他就一个老丈人,立场再不坚定,天理难容。 完了从老张手中拿过一份“调查表”走了。 是关于满城工程检验巡视团的组长莫洛以及相关成员喜好方面的调查汇总,前前后后花了老张三千多两。 非常详细,就差连血型都给调查出来。 回荆州第一件事就是搞定这个巡视团,省得那帮燕京来的专家们在荆州指手划脚,叽叽喳喳的。 不想其走后,屋内老张却是气得破口大骂:“你个瘪犊子王大,呸,还大王,我要年轻十岁铁定弄死你个大王八!” 气归气,骂归骂,冷静下来后,老张不由深思起来。 脑门满是问号不断盘旋:怎么这小子去了江南一趟,回来就成吴三桂女婿了?吴三桂又怎么成大王八老丈人的? 到底是这小子自个给脸上贴金,还是确有其事? 深知此事将对未来两湖格局、乃至对整个大清格局都将起到不可磨灭作用的老张,深思之下本着实事求是精神唤来亲信张重九,吩咐其马上从湖广按察使司抽调一批擅于“刑侦”工作的查案高手,组成一个专案组立即前往江南。 张重九忙问:“大人,查什么?” 老张恨恨说道:“给我查那个大王八。” “啊?” 张重九一头雾水,哪个大王八? 老张平复心情,直言要查的就是汉军都统兼荆州总兵的王耀武。 有了具体目标,张重九自是没问题,但疑问总督大人让他查王耀武的什么事。 “查他去江南都到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说完,老张微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不信这王八蛋把事做的天衣无缝,毫无踪迹可寻。” 王五这边可不知道老张秘密组建“专案组”到江南查他,回到船上就将自己被退婚的事随口告诉了浮尘子。 柳如是母女是头一次来武昌,正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的欣赏极目楚天舒的武昌江景。 江中,不时还有成群的江豚浮出水面,引得母女俩十分兴奋。 “鳌拜这唱的哪出戏?” 浮尘子是知道王五同穆里玛有过“婚约”一事,也知这婚约是当初穆里玛出于政治需要强加给王五的。 “我哪知道,退了也好,反正我也无意娶一满洲女子为妻。” 王五不在乎的说道,尔后命开船启程前往荆州,于船上又将湖广的重大人事变化同浮尘子简单说了下,直言这些人事变化会直接影响到西山根据地。 因而估计形势可能会随着杰书到来愈发紧张,不排除还不到二十岁的杰书会来个新官上任三把火,再一次组织力量对西山发起大规模围剿战役。 只现在尚不知杰书有何动作,所以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稳定荆州,将满城彻底控制住,确保内部不受任何势力掣肘,如此才能全力以付瓦解杰书那小子的三板斧。 浮尘子深以为然,离开王五后却到舱中找到罗子木,笑咪咪道:“子木兄可愿做一媒人?” “媒人?” 罗子木一头雾水,不知道浮尘子要他说什么媒。 浮尘子没明说,而是拽着罗子木来到舱外,指着不远处船头正与母亲一起欣赏江景的钱孙蕊,低声道:“你觉得王将军配得上小照姑娘么?” 第83章 老丈人发财,我也发财 荆州到武昌是沿江而下,故而很快。 武昌到荆州则是溯江而上,相对就慢了许多。 王五这几天在船上主要是研究长江水运和荆州制造局的事,另外就是同郭法广等人商量荆州水师建设一事。 长江水运这一块相关“调研”还在进行,负责的是一个叫王金为的人。 此人原先是武昌附近的鱼贩子,家境一般。 听说攻占武昌的明军重金聘请会操舟、懂水性的渔民参加水师后,王金为被明军开出的价码吸引住,一咬牙便铤而走险加入明军水师。 好在,明军未过多久就归降了大清,让同王金为一样为重金所诱参加明军水师的不致真就过那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生活。 因王金为过去常去安庆、九江,也跟人去过江南,对长江水道情况较为熟悉,便被挑出带往江南。 现正带着十几人在长江沿途各地码头“考察”。 考察重心是如何建立从荆州直到苏淞口的水运系统,以及当地水运码头运营及管理现状,涉及到的官府衙门管理情况之类。 说白了,王五的长江水运买卖其实就是在这年代成立一个长江货运(客运)公司。 但不是民办,而是公办,且是垄断性质的公办。 也就是不允许存在竞争对手。 因此,如何将现有的竞争对手以及潜在的竞争对手吞并、打垮、削弱,就得依靠王金为他们考察的情报。 这也是为何王五当初要拉荆州将军巴布尔合伙干的原因。 有八旗将军名号,下游的地方官府和地方行会组织有几个敢跟他们对着干的。 真有胆横不怕死的,王五不介意出动官兵剿灭。 长江水道,岂能没有水匪! 当然,能合作是最好的。 毕竟水运这一块除了组织者外,大多都是苦力。 王五要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发财,也不能让人家苦力没了活路。 最终可能会走漕帮路线。 就是将上下游所有与水运有关的势力拉来一起干,形成正规化的经营体系。 只不过帮会老大是他王都统。 若能在长江上下游形成百万江工局面,再将手伸进漕运体系,不敢说江南重地唾手可得,一句话下去漕(江)工围攻江南各级衙门也未必不成。 荆州制造局这一块自是军工生产体系。 造炮、造枪、造刀造箭,造铠甲。 一切为军事服务,除了质量第一外,自是更先进的要求。 如火铳这一块,王五意在明式火铳基础上吸收日本火枪技术,并参照西洋火器技术,打造一款更先进的火铳。 必须要承认的一点,眼下日本的火枪技术应该是世界第一流的。 明郑方面就是大量采购日本火枪装备。 负责这一块的胡老二他们尚在江南没有回来,但收获已经不小,愿意来荆州的“专家”有望超过百人。另外购买的各种书籍得用一条船来拉。 王五给胡老二的要求就一個,专家们要多多益善,不怕滥竽充数,就怕不肯来。 给出的“工资待遇”也绝对是能打动人的。 比如在南京干一个月五千块,在荆州干一个月两万块。 除高工资外,还给解决编制问题,就是来了至少给九品待遇,家属一起来的也都妥善安置,房子绝对是包分配。 子女读书这一块,更是直接开天窗。 免试直接秀才起步。 这一点王五是能办到的。 因为秀才考试就是在府县,而荆州府是由他控制的。 他说谁是生员,谁就是生员。 甚至于单身汉,王五都能给他分个老婆。 将钱砸在技术人材身上,越多王五越高兴。 水师建设这一块,说是同郭总兵等行家商量,实际王五是多听少说。 虚心的跟个小学生。 因为他对水师领域完全陌生,手下也根本没有这方面的人材,而水师不是简单将人从这里运到那里这么简单的事,实是比建设陆军还要复杂的一件事。 故而有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之说。 当然,王五眼下需要的不是海军,就是一支能够在长江上下游纵横的水师,相对海军的要求自然少的许多。 等同远洋海军和近海海军的区别。 双方不是一个量级。 长江上游目前只有王五套武昌水营改制过来的荆州水营,此外就是重庆四川绿营有部分原明军投降的水师外,再无其它水师, 下游这一块,安庆和九江各有一支人数不到三千的水营。 湖南境内的洞庭湖水师倒是一支不小的水上作战力量,大小战船一百多艘,战兵有五六千人。 印象中这支洞庭湖水师在吴三桂造反后就降了吴军,不过后来又突然降清,给吴军带去不少麻烦。 安庆以下直至江南,只镇江境内有一支水师部队,战船兵力都较少,主要水师力量是驻守在吴淞口的江南水师。 目前是同福建水师、广东水师并称的三大水师。 战船数不会少于二百艘,兵员万人肯定不止,因为江南水师主要是防台湾郑军再临长江,实力差了肯定拦不住。 按王五的意思,荆州水师能有二百条战船,两万精锐水兵便能助他达到控扼长江的战略目的。 为免外行指挥内行,关于水师建设、船厂建设、水兵编练及具体战术,乃至战船打造,王五都是认真听取郭法广等人意见。 只是根据郭法广初步估算,想要达到王五要求的两百条船、两万战斗人员这一条件,至少需银二百万两左右,并且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这还是建立在水师战船以江船为主并非海船基础上,否则,所需资金起码翻一番。 这个数字惊的王五险些呛出一口水来,因为他到现在拢共也就攒了不到一百万两家底。 这全拿去打造水师也不够啊。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要求将水师缩编,而是咬牙对郭法广等人道:“你们只管去做,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就是勒紧裤腰带,也不会少了水师一个子!” 于长江上游建设一支强大水师以待将来变革大局,是郭法广等人愿意剃发随王五来荆州的原因。 先前还担心到了荆州后有些事情由不得他们,现在见王五完全信任他们,甚至于无条件支持他们打造水师,令得郭法广等人也是彻底打消顾虑。 豪言壮语是说出去了,但钱从哪来,王五也是暂无头绪。 水运买卖是能赚大钱,可前期投入也大,到少今年这买卖都未必能见到回头钱。 制造局那边造炮造枪、养人材也是个无底洞,更休说还要编练陆军。 方方面面算起来,一年他至少得拿出二百万两银子用于军事方面。 能够从清廷得到的饷银最多十几万两,荆州的赋税也不可能全被他通过“旗下奴免税计划”掏空,而眼下能够来钱的路子除了满城工程外,他也想不到其它。 愁绪间,出舱来到船头眺望长江。 长江最险在川江,川江最险在三峡,三峡最险在西陵。 西陵峡便位于湖北,沿途极险之滩甚多,不过武昌至荆州这段水域相对要安全许多,给王五的直观印象就是宽而平。 视线内,河东君母女正在说话,也不好意思上前问人家母女在说什么,只觉得今日河东君母女看自己眼神有点奇怪,尤其那小照姑娘还时不时的朝自己偷看两眼,这让王五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一只船队将王五的思绪重新拉到江上。 船队前后有三十多条船,最前面的一条船还挂着长幡。 是那种表明官船身份的幡。 离的远,王五也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便问身边的船老大那些船是干什么的。 船老大常年走长江水运,自是晓得江上运输情况,忙道:“回大人话,是上游给朝廷运铜的。” “铜?” 王五一怔,上游的四川哪来铜往外运的。 见状,船老大解释说本朝开国以来用铜主要是从云南运来的,到了四川后改由江运抵达扬州,再经漕运输往燕京。 准确说,顺治以来各地运往燕京的铜叫“京铜”,而“京铜”水运部分则是长江水运、京杭大运河水运和长江支流水运三部分。 长江水运就是从四川泸州至江苏仪征段的运输,也是“京铜水运”里程最长、耗时最久、运输最困难的一段。 罗子木也在边上说由于清廷对中国的完全占领,各地基本稳定,人口开始恢复,工商业也就渐渐恢复,因此导致清廷对铜的需求量日益增大,为此不得不搜刮古钱用以铜料,甚至默许前朝旧钱于市面流通。 唐宋元明都有。 但这显然也解决不了缺铜问题,所以又开始偷工减料,如崇祯年间铸钱是铜四铅六,康熙二年户部制钱则是铜三铅七。 而眼下清廷控制区最大的铜产地就是吴三桂控制的云南,因此云南的京铜占了运住燕京京铜总数的三分之一还多。 “这么说来,吴三桂岂不是发大财了?” 王五心想难怪老丈人不肯撤藩,原来云南还是个金山。 “不错,” 罗子木点了点头,“吴三桂在云南除了给燕京输送京铜外,自己也铸铜钱,这铜钱叫利用通宝,靠此聚敛了天价财富。清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吴三桂没有办法” 正说着,却见王五一拍脑门惊喜道:“吴三桂能铸钱,我为何不能铸?他铸利用通宝,我就铸应用宝应用通宝。” 第84章 坏了,我成马鹞子了! 没钱花就造钱花,跟造不了真钱只能造假钱一个道理,天经地义的事。 老丈人吴三桂能在云南铸钱搞外快,赚的盆满钵满,没理由做女婿的在荆州却没钱花的。 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际,私铸铜钱都是暴利,且根本不必担心被燕京发现。 因为眼下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本就五花八门,唐宋元明清样样都有,各种“假钱”也大行其道。 说是“假钱”,但比真钱含铜量还高。 清廷于顺治、康熙两朝发行的铜钱数目,大概只占市面流通铜钱总数四成左右。 原因是清廷这几年才刚刚平定明朝反抗力量,各方面都不完善,尚未来得及全面清理“金融领域”。 等到平定三藩完全控制国内铜矿生产后,才逐渐走向正轨。 无法满足民间对铜钱的需求,清廷只能任由各种“禁钱”大行其道。 毕竟,相对于价值较高的白银,铜钱才是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钱”。 你不可能让百姓拿着一两银锭去打壶酱油,买菜什么的。 铜钱利润更是高达百分之三百。 一斤原铜市面上卖五百多文,将铜制成铜钱发行的话价值却高达一千多文。 这么来钱的路子,王五没理由不做。 铸钱又不是什么技术活,有原材料就行。 原材料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荆州旁边就有铜矿。 那地方叫大冶。 大冶这个地名取自“大兴炉冶”,此地早在春秋时就是有名的铜矿产地,矿产富铜还富铁。 不仅能满足王五铸造铜钱所需,还能为荆州制造局提供大量铁矿。 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如今的矿业生产是荒废状态。 也就是不在“京铜”生产名单上。 早在明崇祯年间大冶的矿业生产就因为明军与农民军的战事停顿,清军控制湖广后陆续恢复了一些矿井,但今年又被左公铉为首的民夫义军给破坏了。 当时还有一些大冶的矿工参加了左公铉的义军,而这支部队如今被王五收编在荆州,也就是说只要他能将大冶控制在手,并投入资金恢复矿井,采矿的专业人员有的是。 马上动工,马上见回报。 非常高效的产业。 大冶归武昌府管,武昌是湖广总督驻地,只要老张配合,王五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伸进大冶。 想到应用通宝的广阔钱景,王五心头大热,赶紧提笔给老张写信说自己准备帮助大冶恢复矿业生产,为当地百姓带去足够多的就业岗位,提高百姓生活水平,同时准备进军金融业,搞点钱花花。 希望老张将大冶现在的知县换掉,换谁呢。 王五把手底下的人挨个过了一遍,发现除了钱、金两個道台,竟无一文官经营人材。 最后不得不征询罗子木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到大冶担任知县。 老张这个总督大人虽然现在“靠边站”,但决定一个知县人选还是轻松拿捏的。 罗子木未弃笔从戎追随张煌言抗清前是秀才,同张煌言一样属于“儒将”,又长期在江南从事情报工作,与各类人等打交道,由他担任大冶知县实际负责铜铁矿生产再合适不过。 “子木倒是愿意帮将军分忧,只我身份” 罗子木担心自己过去的“履历”暴露,给王五带来大麻烦。 “无妨。” 王五意他会给罗子木造一套新身份出来,完全“洗白”那种。 一个小小知县也不引人注目。 何况这年头冒充官员的多的是。 印象中就在康熙早年发过生一桩让人惊掉下巴的大案——一个劫匪将前往安徽池州上任的知府杀害,并冒充知府身份持其官凭去池州上任。 结果池州上下无人识破,这个劫匪堂而皇之的当上了知府大人,且为官还十分不错,得到其上司安徽布政的大力表扬。 本可以一帆风顺冒充到底,谁想正主的妻子弟弟到池州投靠姐夫,结果发现这个姐夫不是姐夫,事情遂东窗事发。 知府级别都能轻松冒充不为官场识破,知县就更易隐藏了。 况且王五不是让罗子木冒充现在的大冶知县,而是实实在在去上任,如此基本没有暴露危险。 真要被人发现罗子木过去是“明贼”,也可以投诚来归洗清。 放眼天下,哪个当官的不是“明贼”。 就爱新觉罗自个家过去也是“明贼”,正儿八经的明朝官。 见王五把身份安排好,眼下荆州又的确需要大量金钱扩军建设,罗子木便爽快同意前往大冶担任知县。 王五让他等一段时间,好等老张搞定罗子木的官凭。 并让其到荆州后从军中挑一些大冶矿工出身的士兵,以便去大冶后能立即着手恢复铜矿生产。 船在监利停靠码头,派人将信给老张快马送去。 监利是荆州所辖县,不过王五没上岸,因为眼下监利的官吏不是他的人。 关于勋阳粮道钱文涛调任荆州知府一事,老张已经给朝廷上了折子,并让人去吏部活动。 应该快办成了。 船到荆州附近江面时,就见前方有几十条战船正在操练,是暂时负责水营的王胜明组织人员进行演训。 看着也有模有样。 但对于郭法广这些常年领军在海上作战的将领而言,王胜明组织的这次小规模战船操演有点“小儿科”,当场就指出几个问题,均是在理。 王五听的不住点头,知道自己这次去找张煌言绝对值了。 就愿意来荆州的一百多海军人材,便值得他冒险。 王胜明发现了打下游回来的王五船队,忙派快舟过来询问都统大人是否要检阅水兵。 王五示意王胜明继续,让船老大将船直接驶进西门码头,上岸后正要让曹迪威等人安排河东君母女、郭法广等人住宿休息,晚上再准备隆重宴席为他们接风。 刚吩咐完,就见得知王五回来消息的田文骑马赶到码头,未等下马就在马上一脸惊慌的喊道:“头,坏了,徐霖带人冲击驻防八旗,一箭把莫洛给杀了!” “什么?!” 王五叫这消息骇了一跳,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他娘的成王辅臣了! 这个莫洛就是那个被康熙派往西安经略西北,却被王辅臣部将一箭射杀的总督大人。 第85章 老少不留、男女不留、鸡犬不留 明末清初同时降明、降清、降顺的将领有很多。 这种人,一般会被冠以“三姓家奴”的说法。 实际很多人是四姓、五姓,这类人中的佼佼者就是西北悍将——“马鹞子”王辅臣。 此人早年参加李自成的农民军,此为一姓; 后归降明将姜瓖成为明军,此为二姓; 又随姜瓖降清成为清军,此为三姓; 二十多年后吴三桂反清又降吴,为四姓; 未几,再次降清,“五姓家奴”名符其实。 王五认为,如果明末清初有同三国一样的名将排行榜,这个王辅臣大概就是吕布这一级别。 此人真的极其勇猛,当世万人敌。 事实上,由于王辅臣面孔白皙,长身玉立而眉如卧蚕,酷似世上流传的吕布画像,因此时人还真给其起了个“活吕布”的名号。 王五前世网文小说中,明末清初这段历史不收王辅臣当小弟,大概就同去了三国不收赵云、许褚一个意思。 有眼无珠,暴敛天物。 现实中最欣赏王辅臣的有两個人,一个是王五他老丈人吴三桂,一个就是燕京的小麻子康熙。 吴对王辅臣的拉拢诚意十足,直接称兄道弟那种。 王辅臣在云南时,不仅是吴三桂麾下第一大将,更是平西王府的座上宾。 不过一次喝酒时,吴三桂之子吴应麒好端端的没事戏弄王辅臣,问王辅臣能不能把一碗带着苍蝇的饭菜吃下去。 为人争强好胜的王辅臣当场说我连死人都吃过还怕苍蝇,哪怕是亲贵的脑髓我也敢吃。 此事传入吴三桂耳朵走了样,变成王辅臣都敢吃平西王的脑子,况小小苍蝇。 这让将王辅臣当兄弟看的吴三桂很不高兴,便让人给王辅臣捎话说你们开玩笑可以,别把老夫牵扯进来,容易叫外人看笑话。 本意是玩笑归玩笑,但要有个度。 真没别的意思。 不想王辅臣却来了意见,认为在吴三桂眼里自个还是不如他自家人,一气之下花钱走了鳌拜的路子从云南调到甘肃任平凉提督。 燕京调令下来后,吴三桂才知道这事,怅然若失,知道王辅臣这一走与他关系可能疏远,为挽回影响,特意送了一程又一程,还送给王辅臣两万两白银以为川资。 逢年过节也都专门派人前往甘肃给王辅臣送礼物,意在不使这位当世吕布与他平西王越行越远。 毕竟千军易求,一将难得。 这是去年才发生的事。 可惜的是,吴三桂一番苦心还是没能打动王辅臣。 因为王辅臣在得知吴三桂起兵后,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反而让儿子王吉贞将吴三桂派来的使者汪士荣连同招降书都送到了燕京。 汪士荣是吴三桂麾下同方光琛、刘玄初并列的三大谋士之一,也是吴三桂起兵最积极的推动者。 结果就这么被王辅臣卖了,当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可以说从云南离开后在甘肃自立门户的王辅臣,压根没有追随吴三桂反清的念头。 促使王辅臣不得不反的人,就是被徐霖射死的这个燕京巡视团的组长莫洛。 莫洛小心眼,睚眦必报那种。 过去和王辅臣有过节,因此到了西北后想尽办法刁难王辅臣,甚至在粮饷马匹分配上都不公正对待王部,导致王部缺衣少食,结果本就心存反意的王辅臣部将们气不过索性直接率兵冲击莫洛大营。 射死莫洛不说,也将没有反清念头的王辅臣强行绑上了反清战船。 关于王辅臣起兵的前因后果,王五大致了解。 问题是莫洛怎么就死在荆州,死在他手下人手里了! 此人现在虽不是独当一面的经略总督,但也是侍郎衔的钦差。 这次来荆州除了检查满城工程建设情况,也充当了记委角色,就是查账、监督工程专项资金使用情况来的。 对这种人,拉下水一起赚钱最实际。 为此,王五和老张做了不少工作,老张那边还花三千两买通莫洛随员,将莫洛个人兴趣爱好给调查的一清二楚。 调查结果是这位莫大人不好钱,不好女色,不好文玩字画,不好置产置业,不好旅游,不好商务接待,独好男色。 男色这一块,王五自身肯定不能满足莫大人,但他有这方面的渠道。 现如今唱戏的班子那些个类似旦角的,都是男人在唱。 而这些男旦台上唱戏,台下接客。 也就是达官贵人有好这口的,都可以私底下把人请到府上。 钱到位,什么都到位。 男客、女客,都行。 行内管这叫“站条子”。 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传下来的保留节目,经久不衰。 荆州肯定有站条子的,花点钱找两年轻英俊的陪一陪莫大人,这不妥妥的事么。 莫大人玩了不认账也好办,直接把人堵被窝里。 虽说兔儿哥好相公的把戏打明朝以来就是当官的经典乐子,但毕竟拿不上台面。 真要举报你莫大人借着公差为由在地方乱搞,燕京不可能不找你莫大人麻烦。 最后,大家坐下来一起分钱,事不就解决了么。 结果,好端端的事竟变成冲击驻防八旗,射杀钦差大臣这等恶劣大事,不是逼他王五做王辅臣么。 可他老丈人吴三桂没反呢! 现在举旗造反,王五手下这点人压根没有搅动局势的可能,了不起在荆州困守一年。 可以说,莫洛的死让王五近段时间所做的任何战略努力都为之抵消,甚至于直接将他推上了火山口。 不跳也得跳。 王五却出奇冷静,并没有跳脚大骂徐霖吃了熊心豹子胆坏他大事什么的,而是很冷静的问田文究竟怎么回事。 徐霖这人虽然冲动,但也不是个无脑的憨货,做出这么大的事来,必定是有原因的。 王五现在迫切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田文忙道事情出在旗兵身上。 就是王五这个当家人去江南后,荆州这边方方面面其实都有点松懈,加之荆州将军巴布尔的存在,使得入住满城的旗兵并没有完全受到“监管”,故而常有旗兵出满城到外城吃喝玩乐。 只要这些旗兵不闹事,作为王五走时指定的负责人田文和赵进忠也不会多事。 毕竟以他们的品级眼下根本无法直接与荆州将军、以及下面的副都统们对话。 再说满城的界墙也没修好,真要把两万八旗军民“看住”也不现实。 就且由着他们。 昨天,荆州东门外草市泰山庙请戏班子唱戏酬神,这是当地风俗,类似赶庙会性质,相当热闹,因此有不少八旗兵也过来听戏。 不想有几名旗兵喝醉了酒,借着酒劲非要到台上跟人家唱戏的一块唱,还调戏人家班主的女儿。 班主是一个叫庞家顺的男人,其也知道闹事的是满洲大兵不是他这个汉人班主能得罪的,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满洲大兵将他闺女硬往后台拖去糟蹋吧。 只能上前好言相劝,班子里的人也都在劝,那几个醉酒的满洲大兵却是不依不饶,恬不知耻说什么借你女儿一用,完事后完壁归赵,洗一洗完好如初什么的。 领头的骁骑校宝俊叫班主劝的烦了,一脚将人踹倒,拿刀架在人脖子上喝骂:“你们这帮汉人尼堪不过是我们满洲养的奴隶,主子赏脸玩你家闺女是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何以如此不晓事的!再敢啰嗦,便一刀结果了你!” 庞家顺被吓的不敢言语,班里其他人也被满洲大兵的长刀吓住,这时看戏人群中却走来两人,不惧那帮满洲士兵的长刀,径直上前挡在宝俊面前说你们再敢闹事,便将你们全抓回去。 这两人一个叫丁小三,一个叫安德民,都是荆州绿营亲兵营的人。 今日不当班轮休,二人知东门有庙会便约了过来看戏,没想碰上满洲鞑子在这耍酒疯欺负人,义愤填膺之下自是上前阻止。 谁知丁小三话刚音刚落,那宝俊就一刀砍向其脖子,瞬间让其命丧当场。 安德民见状却是连句怒吼都没有,如兔子一般逃向人群,引得宝俊一众满洲兵哈哈大笑,也让围观的一众百姓人人摇头。 未想,那安德民逃出去后直接在街上大呼小叫:“有没有老营的人,有没有老营的人!鞑子杀了咱弟兄,鞑子杀了咱弟兄!” “他娘的,哪个鞑子这么大胆!” “狗乐的鞑子在哪!” 瞬间,人头攒动的草市上就奔来了几十名不当班的营兵,听安德民说鞑子杀人后,众营兵哗拉就向戏台涌了过去,二话不说抄起板凳桌椅就朝那帮鞑子打去。 一番激烈的搏斗后,骁骑校宝俊连同六人被这帮休假的营兵活生生打死在戏台上。 不过却有一满洲兵趁乱跑了,众人追了一阵还是叫人给跑了。 安德民知道这事闹大了,便马上回去向亲兵营统领徐霖汇报。 徐霖得知此事也是大怒,但想将军不在他不能把事闹大,便带人到荆州府衙让知府李文马上出面向荆州将军汇报案情,另外给戏班子的人录口供,务必要将八旗兵的恶行以及先动手杀人之事坐实。 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可怜李知府正吃着饭呢却摊上这等棘手事,既不敢得罪绿营这边,也不敢得罪八旗那边,只得装模作样带人走“程序”,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去见荆州将军汇报案情,而是打算第二天将此事上报湖北巡抚衙门、湖广总督衙门。 让上面插手此案,省得自己稀里糊涂的陷进去。 死伤情况,绿营死了一人,八旗死了七人,表面上看肯定是绿营占了便宜。 虽说丁小三死的冤,但徐霖也无意将此事扩大,毕竟将军不在他不能乱来。 谁想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满城内竟涌出几百八旗兵冲到外城,见有汉人摆摊卖货的一律掀翻,还持刀砍杀无辜汉人四十多,殴伤民众百余名。 甚至连过来劝阻的荆州府衙的衙役也被他们打死几个。 这么大的动静,瞎子、聋子也知道。 田文和赵进忠正在商议如何平息此事时,徐霖却把亲兵营全部带上,直接骑马冲杀那帮行凶的八旗兵,结果一下又给打死三十多人。 其余八旗兵见势不妙吓的逃回满城,他们以为绿营不敢进满城,未想徐霖竟是纵兵驱马冲入满城。 莫洛一行正在界墙处现场“办公”,突见大群绿营兵进入满城,又有旗兵被追赶,立时大怒摆出钦差身份喝令营兵退出城外。 此时莫洛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也是一头雾水。 徐霖自不肯出城,向那莫洛言明八旗兵于城外滥杀无辜百姓,致百姓死伤上百人,所以他必须要将凶手缉拿归案。 莫洛听后眉头顿皱,却道:“此事本官自会决断,稍后叫荆州府细查缘由,双方死伤人员并行验伤立案,但有行凶伤人的自当依法处置。” 这个说法听着公允,实则不公允。 因为驻防八旗有“治外法权”,无论民事、刑事都不受地方官府管辖。 让荆州府办,他也办不动。 徐霖也没叫莫洛唬住,直言大部分凶手就在这里,他先将人拿了再说。 莫洛不由大怒,说他是钦差大臣,他既说此事会秉公就会秉公办理,岂容你一小小绿营军官在此不依不挠的。 “钦差?我钦你娘的差!” 眼见八旗兵越来越多,徐霖气不过抬手就是一箭,结果“噗嗤”一声正中莫洛喉咙,当场让这位从二品的侍郎大人命归黄泉。 杀了钦差,这个徐大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兵同那帮八旗兵打了起来。 这会,正打的不可开交。 听完田文所述,王五却问了田文是不是亲兵营都叫徐霖带进了满城。 田文说差不多都去了。 王五点了点头,继而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马上去将荆州知府李文带到满城; 二是将被旗兵杀死的百姓尸体抬到满城,并组织死难者家属到满城界墙外堵着。 说完,又吩咐左右亲兵:“传令,左、右、中三营兵围住满城,没有我的军令不准一个鞑子出城。” 说完,又怕兵力不够,补了一句,“让王胜明将水营的兵都调来,炮也带一些过来。” 这道军令听的田文怔住:“头?” 王五没有解释,只道:“你带人跟我去向巴布尔要人,今日出城的旗兵必须全部交出来,不交,老少不留,男女不留,鸡犬不留。” 第86章 人降了,刀没降 清廷规定总兵所辖标兵,也就是直属兵马只能三千人。 这个领兵数字是有讲究的,因为三千人不多不少,用于平乱镇压足够,但用于起兵造反就远远不够。 总兵相当于地方军区司令,少将军衔。 下面的副将、参将、守备、千总则约等于校级军官,但清廷的绿营制度使得校级军官并不受少将总兵直接指挥,平日多自行处理军务。 只发生战事时经兵部或总督、巡抚衙门提调节制、协调归属某总兵指挥,方才与总兵之间形成上下级关系。 湖广现设偏沅、荆州、郧阳三总兵,三总兵外又有地区负责性质的黄州、承天、常德三副将,实际就是湖南和湖北现在有六个地方军区。 这就有效限制总兵作乱的可能。 因为总兵除了本部三千人听命于其外,其它地方的守备力量并不由他管辖。 战时总兵能够指挥的兵马数肯定远超过其直属,但由于与调拨来的将领之间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也很难带领这些将领造反。 再有以文制武的手段,基本便能确保各省绿营不会作乱。 吴三桂起兵后,长江以北的河南、北直隶、山东、山西实际有过总兵起兵响应的,但均在第一时间被平定镇压。 原因就在于这些响应吴三桂的总兵官无法掌握更多的兵马,形成不了撼动地区的声势,以致有的刚起事就被附近不愿造反的清军镇压,又或还未起事就被清廷提前捕杀。 荆州地区有个好处,除了荆州总兵外,清廷于此片地区没有设置可以制衡总兵的副将或参将。 也就是荆州府连同所辖六县的军事力量都归王五这個荆州总兵指挥。 府相当于市,一个市驻扎三千部队,理论上肯定是足够的。 不过荆州地理位置太重要,因此鳌拜在同意投降的王五出任荆州总兵时,又刻意在荆州设立满城,调拨八旗驻防。 此做法是为平衡荆州格局,确保降将出身的王五无法凭借荆州作乱。 对此,王五是没有办法的,他无法阻止清廷在荆州设满城却想到了变通办法,就是让张长庚将武昌水营的建制转为荆州水营建制。 理由很充分,荆州距离夔东战区更近,水陆转运任务也更繁重,于武昌上游的荆州设立水营“效率”也更高。 而且武昌水营事实上已经覆没,大小战船被未降清前的王五全缴获了,如此不给王五水营建制,王五事实上也有水营。 与其不承认,倒不如大方给出编制,至少表面实现了荆州地区的安定与繁荣,也的确成功招降了“大贼王五”。 给出的代价同招降郑氏不可同日而语。 且清廷目前对内陆水师并不重视,这给了王五可以偷天换日的机会。 账,怎么算都划算的。 何况对“大贼王五”的招降已经是鳌拜兄弟的政绩,动摇质疑这个政绩,就是对鳌拜执政的动摇质疑。 这就是王五为何同穆里玛说我非降大清,实降鳌少保的原因所在。 各内陆省份的水师体制上是由当地的绿营提督直接统领,只在沿海地区专设水师提督、水师总兵指挥。 荆州这边鳌拜都设了满城用来制衡监督,自是不好意思再派个水师总兵来瓜分王五的部卒。 就是派人来也多半被架空。 索性就默认。 却是留了个尾巴,目前为止荆州水营在兵部没有“建档”,这支武装力量虽然事实上存在,但就是“查无此人”。 饷银这块,燕京给武昌的行文是要地方自筹。 让湖广总督张长庚想办法予以解决,但只能解决三千人。 限死了。 水陆各三千。 等于是默认王五可以指挥六千兵马。 也肯给这六千兵马“买单”。 多出来的燕京一律不负责。 事实上王五若是不想办法开源弄钱,他也无法养更多的兵。 荆州就这么大的地方,没有稳定财源,扩兵意图谋反无疑痴人说梦。 这就有了旗下奴,长江水运等计划的出炉。 王五怎么可能真就安份当这六千人的总兵官,混吃等死呢。 当然,燕京给了方便,王五也不能不识好歹。 当时也处于他与瓜尔佳氏的“蜜月期”,因为双方政治联姻了。 所以王五就完全按清军绿营编制设了标兵三营,每营1000人,分别由田文、赵进忠、张天放指挥。 三营兵一支驻在荆州外城东南的公安门、一支驻在外城西北的安澜门、一支驻在外城的东北拱极门。 事实上掌控荆州外城的城防安全。 同亲军营一样,这三营兵都是王五手中最能打的兵马,也可以说是他能在荆州立足的基本盘。 三营兵并非全部驻于城中,而是于门内两侧各置营房、校场。 田文的右营、赵进忠的左营使用的是原荆州绿营遗留的营房校场,张天放的中营则是使用临时搭建的营房。 炮营、辎重二营因不在荆州总兵直属兵马编制内,为免燕京说话,王五便统一安排在水营。 营房在荆州东面的沙市镇。 此地是荆州东大门,距离荆州极近,召之即来,也能于沙市同水营配合抵御来自武昌方面的攻击。 炮营统领是前塔天宝部的总兵马昌元,辎重营的统领则是许德义。 体制上,总兵直辖标兵三营设将领八员,这个将领指的是副将、参将。 一般是一营设一副将总管,参将协助。 又或是三营均由参将负责,另两员副将则协助总兵专管。 一管军事作战,一管人事钱粮。 在武昌决意降清时,王五按规矩向穆里玛、张长庚呈上所部花名册,并将主要将领名单附在上面,以此为部下获取清廷给予的官职。 由于总兵所辖只能将领八员,因此最终是麻思忠、张天望二人被王五请授副将;田文、赵进忠、许德义、张天放、徐霖、马昌元六人请授参将。 并未简单按亲近、军功报请,而是结合了“山头”因素。 麻思忠是最先跟随王五的老顺军代表,张天望则是王五这支部队的“入股合伙人”,二人带领加入王五系的兵员也较多,那么作为仅次于王五的将领获授副将肯定是能服众的,也能表现出王五对他们的信任 田文、赵进忠二人是王五的嫡系代表,各授参将肯定合适。 许德义、张天望获参将,肯定是山头因素。 当然,这二人战功也不少。 徐霖获参将则是因为纯战功原因,其追随王五以来一直冲杀在前,从不畏战惧战,也是绿营反正兵的代表,而绿营反正兵在王五部队中占了五分之一多,考虑再三,王五便树立了徐霖这个反正营兵典型,以此告诉反正追随他的绿营兵——只要你们肯干,不怕没官做。 马昌元则是战功同山头相结合的因素,此人早前是塔天宝部的总兵,投降王五以后表现还算可以。 其同许德义在沙市一个负责炮营,一个负责辎重营。 二人各有一个副手,一个是哑巴朱三,一个是瞎子万四。 这两人也都是王五的嫡系。 炮营和辎重营目前实际都是三千人的大编制,兵员主要是随左公铉前来荆州归降的义军。 王五给左公铉等七名义军首领报了守备、千总。 其他人如狗剩是都司,曹迪威、江天成二人是守备。 上上下下有140余人都是吃大清公务员饭的正经武官。 但他们的俸禄却是王五统一领取,再给予双倍补贴后发放。 士兵们也是如此,现在都是领双饷。 部队目前完成的正规化建设就是亲军营、左营、右营、后营这四营兵,无论装备、兵员、战斗力都是最好的。 正在正规化建设的是水营、炮营、辎重营,由于各方面原因,这三营的建设只完成了四分之一不到的进度。 大体就是架子搭起来,人编起来,有军官,有士兵,但战斗力同已完成正规化建设的四营无法比。 属于摇旗呐喊的“乌合之众”。 水营这一块的正规化建设有望可以快速推进,因为来了帮海军专业人材。 炮营、辎重二营尚需时间,因为王五现在也没有足够资金和装备武装他实际拥有的一万三千人。 不过虽说是乌合之众,但对付满城的驻防八旗却是绰绰有余。 王五军令传到沙市时,辎重营统领参将许德义正在同副手瞎子万四商量事情。 就是辎重营架子虽搭起来,但是却缺少马车。 没有马车,怎么运辎重呢。 而马车这一块,荆州绿营实际是很多的,前前后后从各地弄来了五六百架都不止。 问题是这些马车被各营当作宝贝瓜分了,以致于辎重营成立时全营上下能用的马车不到五十辆。 许德义跑过亲军营,也跑过左右中三营,希望这些营头把根本用不上或多余的马车拿出来交给辎重营,结果不是吃闭门羹就是石沉下海。 各营跟藏宝贝似的谁都不愿意将马车交出来。 正愁着呢,军令来了。 “带兵进城?” 许德义一愣,问传令兵发生什么事。 待知城中的旗兵竟敢持械残杀外城百姓,许德义气的一拳砸在桌上:“妈啦个逼的,老子跟王五兄弟是剃了发、降了清,做这吊的鞑子官,可老子的刀可没降!” 第87章 诸位,满城见! 荆州东北拱极门,总兵标兵中营校场正在例行操练。 中营统领是参将张天放,此人是副将张天望的弟弟。 当初王五带队东援老木崆经过锁口洞张氏兄弟地盘时,一开始还担心张氏兄弟有可能降清,结果张氏兄弟不仅没有降清之意,反而领着所部连同家眷随王五一同救援老木崆。 由此,张氏兄弟成为王五从巫山带出来的明军残兵一支,其部约占中营兵的三分之一。 相对老顺军出身的王五,张氏兄弟其实要更“正规”些。 因为张氏兄弟是明朝地主阶级出身,兄长张天望学有举人功名,清军未来前他们与农民军就是死敌,清军南下后他们还同已经改编为明军的忠贞营冲突过。 时任督师的何腾蛟任张天望为湖广按察使司副使,后在湖广巡抚堵胤锡劝说下张氏兄弟才同忠贞营合兵抗清,又一起退入夔东并于此地坚持抗战十六年。 王五从不考虑阶级成份对于军队的影响,他认为甲申以来的抗清斗争不是阶级与阶级间的战争,而是侵略与反侵略之间的战争。 诚然爱新觉罗家族过去是明朝的官员,某种说法上称之为叛乱才合适。 但当这个家族在关外创文字,设官吏,并开始图谋禁绝汉民族文化传承,迫汉人变满洲,使汉地为胡地后,叛乱的性质就立即变成侵略与殖民了。 所以,只要是站在反侵略阵营的任何势力,不论过去做过什么,都是王五积极拉拢的对象。 张氏兄弟便是如此。 但张氏兄弟也是王五麾下诸将对剃发最为抗拒的,甚至张天望一开始都打算带弟弟连同部队潜回西山。 也就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不要用任何理由说服我背叛祖宗,背叛大明,当那辫子鬼。 只是在王五耐心说服下,以及韩王、洪部院等都不反对王五在外面隐忍以待,加之当时形势对西山根据地十分不利,倘若拒不剃发除引发内部矛盾外,还会给清军可趁之机,思虑再三张天望这才没有率部回撤西山。 然而其也不愿意在荆州做清廷的官,便将所部连同家眷交托弟弟张天放后,带着张家殉国的几十口人骨灰去了老家。 王五没有劝阻,也没有因此将张天望的副将衔革掉,而是依旧为其保留。 并让张天放给其兄长带话——“他日割辫之日,便是张兄复仇之时!” 因而眼下荆州绿营名义上仅次于王五的将领,就是顺军出身的麻思忠。 麻思忠这会也不在荆州,倒不是不愿剃发隐忍,而是陪东安王去安陆府的明显陵凭吊。 安陆府就是过去明朝的承天府,境内葬有明世宗嘉靖皇帝生父恭睿献皇帝朱祐杬。 无法前往南都孝陵,燕京十三陵祭祀先祖的东安王朱盛蒗只能将显陵作为对故国宗社的寄托所在。 麻思忠名为倍伴,实际是护卫。 带了二十多名好手暗中保护东安王。 因为这位王爷是眼下大陆地区除了韩王以外唯一亲贵了,可不能有半点疏忽。 且也怕东安王万一落入清军手中,会给荆州这边带来巨大麻烦。 自为中营统领以来,张天放一直狠抓中营官兵的训练,并在王五去江南期间多次带领中营官兵外出“拉练”,是正规化四营中训练最狠的一营。 中军营房位于荆州东北拱极门,距离满城较远,因此对于满城发生的事情张天放此时并不知晓。 接到军令后,还确认了一遍:“王将军是要我营围住满城,不使一个鞑子逃脱?” 负责到中营传令的亲兵应声点头,却没注意都统说的是不使一个鞑子出城,而张参将这边确认的是不使一個鞑子走脱。 二者听着差不多,但实际意思区别却很大。 关于昨日草市泰山庙旗兵闹事,张天放大致清楚,因为当时参与殴打旗兵的营兵就有几个是他营中轮休的。 那几人回来后就将事说了。 因这件事主要参与的是亲兵营的人,在得知亲兵营统领徐霖派人到知府衙门“报案”要求知府李文出面处理后,张天放便未出面。 毕竟,吃大亏的是旗兵。 将军不在,荆州这边还是以稳定为首,能不激化事态就不激化事态。 未想,刚刚回到荆州的将军就传下这么一道军令,且亲兵营同满城的驻防八旗大打出手,事态已经向着不可挽回的局面滑去。 “这么说,王将军是要对满城动手了?” “这?” 传令兵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将军到处调兵,还说什么鞑子不交人就老少不留、男女不留、鸡犬不留,那多半是要动手了。 鞑子怎么可能把鞑子交出来呢! 结果便稀里糊涂的又点头说是。 “好!” 连续确认的张天放目中满是杀气,上前走到高台边挥动三角红旗,边上亲兵立时吹号。 听到号声,正在操练的中营官兵立时停止手中动作,在军官的带领下喊着号子向校场中央聚拢。 共五队,每队二百人。 散开时占满整个校场,集合起来时却仅占校场四分之一区域。 望着眼前训练得满头是汗,手执铳矛盾弩的所部士卒,张天放扬声将刚刚接到的军令大声告诉士兵们。 “满城的鞑子不问青红皂白在城中乱杀人,根本不把咱们汉人当人看,也不把咱们汉人的性命当回事。格老子的,我张天放虽同大伙剃了发,可咱也是汉人,脑后留了辫子不代表我们就要向他鞑子卑躬屈膝! 今日他鞑子能肆意屠杀百姓,他日就能将我们也杀了!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还有卵子的都跟我去满城,如果投降是让我们低三下四,自视低人一等,任由同胞被他鞑子屠戮,那咱们就用手中的刀枪让他鞑子知道我们还有一口血性,还有最后的骄傲!” 言罢,拔刀朝满城方向一指:“全营听令,目标满城!” 与此同时水营驻地,原大西军降将现暂领水营的王胜明,端起酒碗朝数十军官喝道:“诸位,满城见!” 第88章 杀猪刀 “荆州的父老乡亲,请你们都到界门为死难者讨要公道!” “今天死的不是你,下回死的就是你!今天你不为死难者出头,明日就没人替你出头!” “大家不用怕,大胆前往,汉军王都统就在那!” “我们荆州绿营绝不会为虎作伥,请大伙放心!” “” 荆州外城各大街道,突然有骑马的营兵狂奔呼喝,呼喊内容都是要求百姓到界门为今日上午被八旗兵杀死的同胞讨还公道的。 由于清晨满城内的八旗兵突然冲到外城杀人,吓的外城百姓大多躲在家中不敢出来。 放眼此时的荆州外城,竟似空荡荡一片。 营兵的呼吼声瞬间传遍外城大小角落。 随之府衙的人也在各处敲响铜锣。 大致内容是说知府李大人已经陪同汉军王都统前往满城向荆州将军为民请愿,要求严惩杀人凶手。 所以衙门希望百姓都去满城界门替都统和知府“壮声威”,以彰显荆州民众的团结,好为死难者讨个公道。 “那个王都统是不是上回替咱们向总督大人请愿的王都统?” “应该是,不然还有哪个王都统?” “这位王都统可是好人,我记得当时他曾说过要是有旗人欺压咱们汉民,官府不敢为咱们汉民做主的都能找他,原以为人家就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人家真敢为咱们汉人出头!” “这位王都统可真是個大英雄,真是一心一意替咱们汉民着想,我说哥几个,咱们可不能寒了人王都统的心,大伙一起去?” “成,一起去!” 伴随营兵、衙役的呼喊声,原本空荡荡的外城街道陆续涌现不少人群,行进的方向无一不是满城界门。 但人群总数并不多,可能只有千人左右,而荆州外城却有几万汉人。 大部分人仍在观望中,原因是他们担心满洲大兵还会杀人。 毕竟,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旗人,真要看重汉人的性命也不会当街杀人了。 衙门是说让百姓一起讨公道,可自古以来百姓聚集能有几个好下场的。 因而都在观望,盘算去还是不去。 打算不去的也没想法,就想看热闹。 打算去的内心则是煎熬。 那些营兵说的没错,今天满洲兵敢杀人,明天就不敢了么? 只要荆州有满城,只要满城有旗兵,那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旗兵刀下的冤魂。 因而真能借这次的事让满城的满洲人意识到汉人不可轻侮,对汉人而言肯定是好事。 但又真怕满洲人连都统和知府的面子也不给。 南门一间小院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门后来回犹豫了很久,终是咬牙钻进柴房里将自己平日养家活口的家伙全抱了出来,然后蹲下去在这堆油腻腻的家伙中翻来翻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一把三尺多长的尖刀上,迟疑数秒后毅然伸手将这尖刀拿在手中,然后头也不回的就向院门走去。 此人是个屠夫,一刀下去就能结果一头肥猪,所以人送外号“胡一刀”。 “孩他爹,你干啥去?!” 一直在注视丈夫的妻子见状像是知道什么,脸色一下变了,急匆匆的跑到门边,伸手挡在门后不让丈夫出门。 胡一刀见妻子拦住自己,索性也不瞒她,闷声道:“我去界门替老三一家讨个公道,伱别再拦我!” “不成,不许去!杀人的可是满洲鞑子,凶的很,你要去了再叫鞑子杀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 一听丈夫要替遇难的小叔子家讨公道,妻子吓得“哎哟”一声尖叫,一把抓住丈夫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死的可是我亲弟弟一家,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去谁去!” 想到起早摸黑摆摊的弟弟一家叫鞑子砍得血肉模糊的样子,胡一刀就悲愤莫名,当时他就要去找鞑子报仇,可被家里的老娘们死活拽住,以死相逼这才将他生生拽了回来。 在家中越想越是窝囊,也憋屈的很。 现在官府的人出面要替死难者讨公道,且要亲属们都去界门,他这个死难者的亲哥哥还窝在家里算什么男人。 传出去,以后还有什么脸做人! “说了不许去就不许去!官府已经出面了,知府大人和那个什么都统都去了,人家当官的跟当官的讲,你个平头百姓去做什么!又有什么用!说不好听的,各家过各家的,你把自个家顾好就成,管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人死又不能复生,你去了,小三子一家就能活了?!” 胡一刀的婆娘张氏是个胆小怕事的主,仍是死活不让丈夫为死去的小叔子一家讨公道。 “就是因为个个都跟你一样想法,所以咱汉人的江山才叫他鞑子占了去!要不然荆州城哪来满城,小三子一家又怎么会惨死!” 胡一刀实是忍不了妻张氏的话,气极之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这让成婚二十年来还没受过委屈的张氏呆住,没等她撒泼打滚,就见丈夫已经提刀冲了出去。 知劝不住丈夫,也觉再拦着丈夫实是没道理,张氏便从地上爬起撵了上去,哀求道:“你去可以,把杀猪刀放家里!” “不成,刀得带着。万一有个好歹,我也能自保。” 胡一刀没有理会张氏,看向妻子的目光也没来由的多了些厌恶,倘若妻子再敢啰嗦一句,他定然一个巴掌扇过去。 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 张氏叫丈夫的眼神吓住,知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动他,也知自己是有些过份,只好抽咽着替丈夫将腰带扎紧,并请丈夫将刀藏在裤腰带内不要露出来,后默不作声一脸泪痕的看着丈夫远去。 胡一刀黑着脸来到街上,发现隔壁邻居齐二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巷子里除他两人再没有别人。 不用说,其他邻居都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见胡一刀出来,齐二愣了一下,上前有些紧张道:“咱们去了会不会有事?” “你怕就不要去,去就不要怕。” 一心想为弟弟一家讨个公道的胡一刀直接从齐二面前走过,其脸色很是阴沉,因为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万一真如妻子所说那满城的鞑子兵还要杀人,那他是跑还是跟鞑子拼了呢。 胡一刀阴沉的样子看得齐二头皮有些发麻,尤其注意到其腰间似别着一把尖刀,那心就跳的更厉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胡一刀腰间别的应该是杀猪刀。 去界门讨公道而矣,你带什么刀啊。 望着快步离去的胡一刀,齐二咽了咽喉咙,先是下意识跟了几步,继而突然停住,默默又回到家中。 没一会再出来时,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把刀。 菜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个防身的东西在身上,总能叫人心安。 第89章 兵进城 江陵县是荆州府城倚郭,即府治所在。 常言道前生作恶,知县倚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 不管是在省会当知府,还是在府城当知县,这官都不好当。 原因无它,就是头上顶着个“恶婆婆”。 大小事做不了主,还得天天应付“恶婆婆”,省城、府城所在各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得罪人,因而只要有半点选择余地,是个官都不会当倚郭官。 哪怕在吏部侯着补缺,也不愿上任。 现任江陵知县郑本玉是顺治十五年汉榜赐同进士出身,当时名次排三甲114名。 三甲一共174名。 这个成绩不好不坏,所以吏部将其派到荆州府治所在的江陵当知县,实际是很不错的安排。 毕竟,府治所在一般都是上等县,纵是头上顶着個“婆婆”,办事没多少权力,但弄点油水是没问题的。 正常程序安排的话,郑本玉八成是派到偏远地区当知县。 几年甭想挪窝的那种。 碰到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他这县太爷都得时刻担心自个的脑袋会不会叫刁民给摘了。 毕竟,大清刚刚平定明朝江山,各地匪患依旧严重。 因此,郑知县对现在这份工作还是很满意的,就任三年以来也没少捞钱。 但这个满意度随着朝廷在荆州设满城后就开始不断下降。 满城,可不是单单将府城划一半,而是这城中硬生生多出两万多老太爷来。 那驻防八旗甭管是旗丁还是家眷,都是郑本玉这个知县得罪不起的存在,甚至连那帮旗人的阿哈奴才,他郑知县都得赔着小心。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人家背后站着的是谁。 原本头上只有个知府婆婆,现在却是多了上万个婆婆出来,再孝顺的媳妇也顶不住。 说句难听点的,那满城出来的鞑子随便哪一个都能骑在他这倚郭知县头上拉屎拉尿,而他这个知县不仅不能生气,还得挤出笑脸供着,要不然甭说这官了,脑袋保得保不住都是问题。 怕得罪八旗大兵还是其次,最主要的就是害怕八旗大兵在城里惹事生非,那样一来他这个倚郭知县麻烦就大了。 苦主们第一个要找的衙门就是他江陵知县衙门。 秉公处置,知府大人都不敢,况他这个知县。 不秉公处置苦主们肯定不依,届时上告起来,上面可不管你有没有能力秉公处置,只会骂你不会做事,不能将“麻烦”第一时间就地解决,反而把矛盾往上交,你这不是成心给上面上眼药么。 轻则革职,重则办你。 因而打八旗大兵入驻之后,郑本玉就天天求菩萨告爷爷的,希望老天爷保佑接下来的两年任期内旗人大爷们千万别惹事。 真要惹事也别伤人,更别杀人,那样的话使点银子补偿总能把事给平了。 但要伤了人、杀了人,就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了。 府城这地方,人多眼杂,在任的、退休的,有头有脸的人实在太多,一个解决不好就会掀起对衙门不利的舆论。 如此也会导致他郑知县风评不佳,影响仕途。 可偏是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昨日旗兵和营兵在草市泰山庙斗殴以致旗兵七死,营兵一死的消息传到县衙后,郑本玉当场就吓的面无人色。 因为两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存在! 一边是凶名满天下的八旗大兵,一边则是刚刚归降的悍匪,他能管得了谁? 好在绿营那边去找了知府衙门,压根没经过他这知县衙门,这让郑本玉松了口气,一点也没有因为绿营瞧不起自己感到不满,反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是吉人自有天相。 压力给到知府大人了,知县大人倒是想瞧出好戏。 没想到这一夜刚过,满城的八旗大兵就出来报复杀人,致百姓死伤上百人,绿营的兵气不过跟八旗大打出手,这让准备瞧一出好戏的郑知县当场就给吓瘫痪。 事情闹这么大,哪里还有他置身事外的可能! 八旗兵赢了,肯定会说绿营造反,然后在荆州城上演不封刀的把戏。 绿营赢了,他不造反也造反啊! 哪有绿旗打主子八旗的道理。 所以,这事郑本玉想袖手旁观都不行,惊慌之下便去府衙准备同知府大人商议,半路接到消息知府大人叫一帮绿营兵请去界门了。 按说这时郑本玉这个倚郭知县也应该去界门,好同知府一起尽力协助调解旗汉双方矛盾,不使事态激化。 然而更要命的事传出来了。 钦差大臣莫洛被绿营兵给打死了! 这下子真就完了。 郑本玉哆嗦半天后急令轿夫赶紧回县衙,他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赶紧回去收拾细软先出城再说。 因为他已经预见荆州城尸山血海的场景。 不想半路又被一伙人给拦住了。 是城中八大行会的主事联名请知县大人前去议事。 郑本玉知道八大行会请自己过去肯定和眼下旗汉冲突一事有关,真心是不想去,因为他去了也没用。 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钦差被杀一事,注定荆州城将掀起一场暴风雨。 然而行会的人却怎么也不肯让知县大人离开,甚至在知县大人的怒斥下直接换了轿夫把人给抬到了会议地点。 行会的人为何如此无视县太爷? 原因是行会虽是民间自发组织的行会,但衙门做任何事情都要依靠行会,甚至连断案都得依照行会制定的行规来断。 平日衙门征商税、采办什么的,也都是由行会来办。 总之,离了这些行会,县衙大小事根本运转不了。 且行会主事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台背景没有哪个会小于知县,如此一来,没事的时候大伙尊你一声县太爷,有事的时候未必就那么客气了。 被强行抬到行会议事所在米粮总铺的郑知县无奈硬着头皮下轿,上到二楼后发现除了八大行会的头头脑脑,府城有影响的人物基本都在。 大抵就是荆州城的精英全在。 通常这种规模的精英聚集,必定是知府大人出场才对。 问题知府大人叫营兵带走了,所以众人一商量就把郑本玉这个倚郭知县请过来。 看到知县大人过来,众人赶紧上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听的郑知县眉头竟渐渐舒缓下来。 原来八大行会主事和城中士绅大户们都认为事情不能再继续恶化下去,尤其不能让满城的八旗大兵同王都统的绿营兵打起来,那样不管谁胜谁败,倒霉的都是城中百姓。 而他们这些有家有产的更是乱兵洗劫的首要目标,单要是家中钱财被抢就算了,怕就怕乱兵红了眼乱杀人。 因此在郑本玉没来前,这些人就商议出了一个可行办法。 就是由行会出面收敛死难者尸体,救助伤者,另外集资给予死伤者一定补偿,同时准备两笔钱,一笔送荆州将军巴布尔,一笔送绿营总兵王都统。 再准备一些犒军酒肉送旗兵和营兵,以求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另外还有人提议从大牢中提一些死刑犯出来,就说人是他们杀的,以此作为交待。 要不然这荆州城怕是再也没有安宁了。 请郑本玉这个知县来,就是请他出面去同巴将军和王都统说的。 “只要巴将军同王都统能约束部卒,再多钱我们也愿给!” “对,大伙银子不够,就发动百姓捐资!” “郑大人若能为城中百姓出面,事后我等愿为大人建生祠!” “” 一众行会主事和有头有脸的士绅将希望都寄托在了郑知县身上。 郑本玉此时也是满血复活,腿不抖了,心不跳了,神也不慌了,当下就差拍胸口表示作为江陵父母官,此等大事他义不容辞。 正欲就细节方面,就是众人愿意出多少钱消灾时,楼梯却传来“咚咚”的急促脚步声,继而有个伙计探出脑袋一脸惊慌的朝自家老爷喊了声:“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织锦行的丰主事听了自家伙计叫喊,赶紧箭步上前喝道:“何三,出什么事了!” “老爷,兵,兵进城了!” 何三是一路快跑过来报讯的,因跑得急喘不上气,一手按着左腿,一手扶着楼梯在那直喘粗气。 “什么兵?” 米粮行的秦主事也叫吃了一惊,但还算镇定,问丰主事家的伙计进城的兵是打绿旗的营兵还是打黄、红、白、色的八旗兵。 “绿旗,绿旗,打沙市来的!好多人,黑压压的,说是要屠满城杀鞑子!” 何三一口气说完,累的瘫坐在楼梯口。 屠满城杀鞑子?! 楼内众人听了这话都是脸色大变,隐约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有人忙推开窗朝外面望去,继而失声道:“兵,好多兵!” 众人闻言如潮水般不约而同涌向窗户,视线内所见让他们都是瞬间噤声。 远处大街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向着满城方向快速挺进。 黑压压的从头都看不到尾。 更远的公安门、安澜门,同样有长长的队伍向城中挺进。 东北方向的天空,更是乌云压顶。 呆呆看着进城队伍的郑知县,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第90章 吃绝户饭 沙市通往荆州的官道上,一支打着青色旗纛的绿营兵正在向荆州城挺进。 这支部队便是驻守在沙市的炮营。 统领是原大顺军将领塔天宝部下马昌元,副将是王五从前的亲兵队长瞎子万四。 兵员主要由马昌元旧部、绿营俘虏及民夫义军组成。 战斗力同共驻沙市的辎重营不分上下,就是均算乌合之众。 按王五的看法,属于未正规化的“民团”组织。 名为炮营,现时军中真正会开炮的炮兵不到百人,余者大多不曾开过炮,也不懂火炮相关。 因此现时炮营主要任务是搭架子,搞培训。 先解决有没有,再落实强不强。 这是王五对军队建设的第一要求。 负责炮兵培训这一块的是先前在西山替明军炮击八旗立下大功的俘虏炮手,为首的是原穆生辉手下的哨官王大竹,现获授千总。 约从连长直接提到了团长。 荆州绿营如王大竹这般火箭提拔的除了军功赫赫外,便是类似王大竹、胡老二这种职业军人。 为了区分各营,也为了在战场上能够显著知道自己部队人马所在方位,除按清廷要求统一打绿旗外,王五又命亲军营用红色旗纛,左营用黑色旗纛,右营用黄色旗纛,中营用白色旗纛,炮兵营则使用青色旗纛,辎重营则使用蓝色旗纛。 水营暂不设旗纛。 也就是在原大顺军五色旗纛基础上,王五又加了一色旗纛。 以马昌元为炮营统领,是因为此人原先在塔天宝部下当总兵时曾奉塔天宝之命组建过一支小型炮队,算是有这方面的经验。 目前炮营共有大小火炮130余门,除荆州原城防用的20多门炮外,其余的火炮都是王五突出西山一路连蒙带骗缴获过来的。 从武昌城缴获的火炮最多,有七十多门。 计划中,王五准备用三年时间将炮营打造为一支野战炮兵军,重型、中型、轻型三种不同火炮的数量加一起要超过五百门,军官连同炮兵一万人以上,以求实现与清军作战时拥有绝对的火力优势。 否则,很难打赢清军。 因为清军目前火器化程度相当高,且对火炮非常重视,甚至可以说近二十年抗清战事中,清军完全是用“满枪满炮”打赢的明军。 而不是靠什么骑射。 相比明军,清军表现的更像是一支“现代化部队”。 不过后来因为防汉原因,清廷将自个不落后于时代的战争工具人为阉割了。 莫名其妙变成骑射才是国本。 王五不在战略上藐视对手,更不在战术上藐视对手,十分清楚清廷眼下占有巨大优势的他,只能将自己变得更强,或者将双方的实力差距尽可能减小。 再辅以战场以外的手段打赢这场亡国再复国的战争。 只是王五在调兵时是让水营带一些轻炮进城,目的是以防万一。 就是真打起来,八旗兵躲在满城房屋拼死巷战,搞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那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就得用火炮轰他娘的,还搞不定就放火。 放火也搞不定的话,只能搞围困。 饿死这帮鞑子。 满城的粮食是供给制。 就是驻防八旗本身没有往荆州带一粒粮,南下吃喝都是沿途供应,到了荆州后所需的粮食也是由荆州府统一供给。 粮食来源则是湖广统筹。 等到圈地分地完毕,旗人有了固定田租赋税收入,能做到供给自足后地方才停止向满城送粮。 而每次送粮,只能保证八旗军民七天所需。 这个七天是王五定的,燕京要求是三天一送。 所以,七天不往满城送粮,里面的人除非拼死突围,否则 大热天的,真死人的话,那味道肯定臭不可闻。 会出瘟疫的。 不到万不得已,王五不打算做这么绝。 带一些火炮就是为了吓唬巴布尔,迫使其将出城杀人的旗兵交出来。 交人,是王五的底线。 因为这关系到他在荆州的威望。 当初他可是当着荆州搬迁户的面说的明明白白,旗兵若是敢欺压他们,那他这个都统大人就会站出来替百姓做主。 只有说到做到,王五才能让自己真正成为荆州军民眼中的“保护神”,从而由上至下将荆州几十万人同他牢牢捆绑,使荆州成为中国大陆继西山之外第二個抗清根据地。 但是调炮命令传达到水营后,临时负责水营的王胜明认为现在将船上的火炮拆下运到岸上太费时间,便将军令转到炮营,结果一收一转就变成炮营立即全员出动赶往荆州。 同“不许一人出城”与“不许一人逃脱”有异曲同工之效。 都是在传达时出了小小误差,导致事态愈演愈大。 接到军令的马昌元对带炮进城有过犹豫,因为他从这道军令嗅出了危险信号。 即有可能是荆州起事的信号! 否则,单纯的旗汉冲突根本不必调集如此多的兵力入城,还要求炮营全部入城。 除了对满城动手外,马昌元想不到其它可能。 曾随塔天宝降过清军的他对再次起事反清深感顾虑,毕竟他们刚刚剃发不过数月,也并没有在荆州站稳脚根,如此仓促起事纵是能全歼满城的八旗兵,但同时也会让荆州成为清廷的眼中刺、肉中钉。 清廷真要调大军来攻荆州,又哪里能守得住。 因此,顾虑重重的马昌元派人到隔壁辎重营询问统领许德义的意见。 意思如果辎重营没有收到相关军令,那这道军令的真实性有待商榷,最好是派人去荆州确认一下。 如果事态不到最后一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未想,人还没派出去,辎重营的三千官兵就搭乘几十辆马车开出军营,朝荆州杀气腾腾奔了过去。 辎重营的兵经过炮营时,还朝里面不明情况的炮兵们叫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炮拉上去荆州!将军说了进满城屠鞑子,完事那鞑子的婆娘一人分一个,鞑子的钱也都给大伙分!” 不等马昌元有所决断,炮营三千官兵一下炸了。 套马车的套马车,拉炮的拉炮,搬炮弹的搬炮弹,都不用统领大人发话,大呼小叫跟去吃“绝户饭”似的你争我抢,黑压压的涌出了营门。 第91章 割辫杀鞑 最先抵达荆州外城的是许德义、哑巴朱三等人带过来的辎重营,虽然全营只有几十辆马车,但全营从沙市赶到安澜门仅用了半个多时辰。 要知道沙市距荆州是有三十多里地的! 速度之快,以致于留守安澜门的左营守备徐敬忠若不是远远看到辎重营打出的蓝色旗纛,还以为是满城的鞑子从哪里调来的援军呢。 “开门,快开门!” 自家兵马的到来,让无奈留下控制城门的徐敬忠迫不及待命人打开城门,并第一时间奔下城墙。 城门是左营统领赵进忠带兵前往满城时特意下令关闭的。 说是为了防止城外宵小进城,实际是这位带兵前往界门的参将担心真打起来的话,会有鞑子走脱报讯。 那样一来,用不了多久荆州就会被清军兵临城下。 故而能拖一阵就是一阵。 哪怕这位前巫山猎户也不知道头怎么就要跟鞑子来硬的。 反正,能做的先做,肯定错不了。 真守不住荆州,大不了回西山。 城门打开后,沙市赶来的辎重营将士立即涌了进去,在旗纛指引下直奔满城而去。 统领许德义则问站在城门边的徐敬义他们赵统领去了哪。 “回许统领话,我家赵统领奉将军命去围攻满城的鞑子了!” 徐敬忠说的极其干脆,也极其肯定。 因为,他知道的就是这个情况。 围攻鞑子? 许德义和哑巴朱三对视一眼,彼此互相点头:命令没错,真的动手起事了! 哑巴激动的“阿巴阿巴”,面色潮红,极其兴奋的样子。 许是他压根不想在脑袋后面留那么根丑死了的老鼠尾巴。 许德义更是挥刀朝正在进城的所部官兵喊道:“杀进满城,鸡犬不留,有钱大家分,有娘们大家分!” 一句家国大义不提,一句报仇血恨不说,更不讲那鞑子占了中国干了什么,什么毁衣冠绝文明也是只字不提。 之所以如此,是这位老顺军出身的统领觉得跟手下人讲那些没意思,不若说点实在的。 也是没办法,因为其手下这三千人十个有八個都投降过清军。 真就无所谓大明还是大清,脑后有没有辫子。 “杀进满城,鸡犬不留!” 听了统领的话,如同打了鸡血,三千由俘虏、民夫组成的队伍如一条长蛇吐着信子向着满城“游”去。 于安澜门附近掀起的声势犹如十万大军。 如此场景让同为老顺军出身的徐敬忠也是热血上涌,猛的拽过脑后辫子,大喊道:“辫子,我留他娘的辫子!” 长刀一挥,本就没长多长的辫子立时掉地。 “阿巴阿巴!” 哑巴见状也是热血上头,毫不犹豫一刀将自己辫子割了下来。 鸡犬不留的口号也瞬间变成了割辫杀鞑! 在此口号刺激下,三千“乌合之众”已经鱼贯涌入城中。 随后赶来没有打旗纛的水营兵也如同狼群般向着满城飞奔,打青色旗纛的炮营是最后抵达的,一辆辆炮车陆续驶进城中,先到的眼瞅着前面密密麻麻都是人,索性就地卸车开始布设炮位起来。 炮口无一不是对准前方的满城 王五对所部官兵因为军令传达的细微不同产生的爆炸性后果一无所知,此时正与荆州将军巴布尔等人“会商”如何解决双方冲突一事。 在王五压制下,亲军营以及随后赶到的左、右、中三营官兵并没有马上攻入满城,而是分别控制界门及尚未完全施工建设好的界墙各出入段。 以在军事上形成对驻防八旗的巨大压力,迫使巴布尔妥协退让。 “这件事,将军必须给百姓一个交待!” 王五态度坚决,要求巴布尔必须将今日出城杀人的旗兵交出来,同时威逼被他下令请来的知府李文说说旗兵来了后都做了什么。 这位知府大人说是请来,不如说是绑来。 夹在冲突双方之间,李文恨不得一头撞死,不过终还是有点良心,知道此事是旗人有错在先,再想被旗兵杀害的无辜百姓,还是硬着头皮道: “自八旗驻防以来,旗人与汉人生齿日繁,下官屡屡接百姓状纸,称旗人游手好闲,强买强卖,买物多不付钱或不足钱,常寻衅争殴,醉后滋事殴打汉人更是常事,汉人良民为之苦不堪言” 对面的荆州将军巴布尔脸色阴沉,眉头暗锁,他才不理会什么汉人良民苦不堪言,但事态却由于王耀武的到来变得更加复杂,同时他也没有想到王耀武的兵敢对八旗下手。 据了解,惨死于营兵刀下的旗丁多达六十余人! 而王耀武不仅不有严加惩罚手下闹事兵丁,反而咄咄逼人让他堂堂荆州将军交出麾下旗丁,这简直是对他的赤裸羞辱,也是本朝开国以来不曾有过的恶迹。 这位是一点不知还在他之上的前靖西将军穆里玛遭过多大罪。 然而,形势的发展似乎也由不得他强硬,因为荆州的绿营兵已经包围了满城,一个个正虎视眈眈瞪着城内的旗兵们。 如若他真不交人,恐怕眼前这位鳌少保曾有意招为孙女婿的降将真会下令攻击满城。 他本人并不怕死,也有一颗为大清尽忠的心,但他不能不考虑此事后果。 如果绿营兵真的攻进满城,不仅宣告荆州绿营造反,也宣告满城将生灵涂炭。 纵是旗丁们奋起反抗,可那些老人、妇女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她们成为尼堪汉人的刀下鬼么! “王都统,这件事固然是我驻防旗人不对,不过你放心,此事我定会秉公处置,凡为首闹事及持刀伤人致死人命者,当依律拟斩监侯、绞监侯,其余人等判罚宁古塔为披甲人奴。” 巴布尔忍气吞声做了决定,哪怕这个决定会让至少百余名旗丁命丧黄泉。 可相比满城安危,相比老弱妇孺的安全,这个决定也是无比睿智的。 只要能平息眼前这一触即发的危局,他有的是手段解决这个胆大妄为的尼堪降将。 他相信,今天的事传到燕京后,鳌少保也不会养虎为患。 是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姓王的尼堪降将根本桀骜难训! 不及早除之,必为大清祸患。 “都统大人,” 一直在荆州主持满城工程修建的道台金冠三,当然知道自个的新主子不可能真和大清翻脸,此番大动干戈无非是面子问题,以及骑虎难下。 毕竟,新主子曾对荆州百姓做过承诺,现在出了事他不出面替百姓主持公道,以后就不会有人信他。 部下对他恐怕也会有意见。 因此见巴布尔退让,愿意严惩凶手,金冠三便赶紧出面为双方搭台阶,希望这件事能和平解决,不伤双方和气。 至于谁错谁对,后面再打口水官司便是。 “我相信将军会秉公处置,我也相信朝廷不会视我汉人性命如草芥,据我所知旗汉平等对待乃太宗皇帝当年亲口对汉臣所言” 王五见好就收,但是提出驻防八旗需对今日死伤百姓做出赔偿,另外今后荆州的在籍兵丁或闲散旗人要是再到汉城滋事,可由荆州、江陵府县两级衙门直接径行拘拿。 给了巴布尔面子,就是地方拿人后还是要申报驻防将军共同审理。 巴布尔脸色却是十分难看,大清在关内设了那么多满城从未有过汉人官员拿旗人的。 此事传出去,他这个荆州将军真是将老满洲的脸都丢干净了。 可若不同意,则事情就僵在这,而向满城聚集的不仅是绿旗子,更有许多外城汉民。 今日旗兵滥杀汉人一事,已让此间如同一个火药桶,一个火星就能炸。 沉思片刻,铁青着脸应了下来。 李文见事态缓和,不由暗松口气,但想自己也不能尽帮着王都统说话,忙又补了句:“倘系汉民肇衅欺凌,亦即从严惩治,地方绝不偏袒。” 这话让王五不由朝知府大人瞥了眼,没有发作,反正这个李文马上就要调走。 事情便这么解决。 未想,巴布尔突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骑在马上带人同旗兵对峙的徐霖,恶声道:“此人射杀钦差,十恶不赦,须将人立即拿下,解送京师凌迟处死!” 闻言,王五眉头不由皱了下,徐霖是他手下颇能大用的人,又是亲兵营的统领,他若将人交给清廷处死,只怕军中人心就要散了一半。 正欲寻个借口拒绝时,耳畔却传来震天的嘶吼声:“割辫杀鞑,割辫杀鞑!” 什么割辫杀鞑? 王五叫这嘶吼声听得一头雾水,视线旋即看向后方,转瞬心就一突。 一杆青色旗纛出现在他眼前。 旗纛下,是黑压压挥动各式兵器向满城涌来的士卒。 “杀鞑,割辫杀鞑!” 围堵界门的左营兵闻听后方传来的呐喊声,也不及细辩,统领赵进忠立时拔刀朝部下喝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与此同时中营统领张天放突然提弓对着隔着半人高界墙在朝他怒视的一名满洲佐领咽喉射去,伴随一声惨叫,那佐领立时从马上坠落。 “放!” 数百枝大箭在“嗖嗖”声中越过界墙,向着对面紧张对峙的八旗兵人群抛射而去。 正在满城内同八旗兵对峙的徐霖听到喊杀声,以为将军下令动手了,半点犹豫也没双腿猛的一勒,一手拽缰,一手挥刀带头就朝对面的八旗兵冲了过去。 几十个眨眼功夫,旗汉双方数千人马已然厮杀一片。 “坏了,真打起来了!” 这一幕看的金道台和李知府魂都要吓飞了。 后者急得刚要请王都统下令士兵住手时,却见王都统突然一个箭步冲向荆州将军巴布尔,在对方还傻傻看着界门时一记重拳砸在其脑袋上,尔后右臂猛的夹住荆州将军脑袋,一声怒吼竟将荆州将军的脑袋直接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圆圈。 “事已至此,不得不为!传我军令,女人孩童留下,其余不留。” 将舌头都吐出来的巴布尔尸体往边上一摔后,王五顺手接过亲兵掌旗张鹏羽扔过来的长柄大刀,反手将一反应过来拔刀冲上的戈什哈斩翻在地。 第92章 潮水淹没的满城 事情已经脱离王五掌控,因为他根本没有对满城动手的念头,也压根没有现在起事的想法。 甚至他都不知道是谁篡改了他的军令,将一场针对驻防八旗的军事威慑行动,直接变成了针对驻防八旗的血洗行动。 其中必然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事情。 是阴谋,还是误会? 王五无从得知。 他只知道他必须有所决断。 没有任何犹豫果断选择快刀斩乱麻。 不管什么原因导致,也不管此事的后果,都必须马上把满城完全控制住,将城中一切潜在的危险清除掉。 没有其它选择。 此时就算他强令部下收手,那帮八旗兵也不会答应。 燕京的清廷也不会答应。 他,不反也得反! 之后怎么办,王五没想过。 又哪有时间让他想! 历史进程,本就是无数个偶然导致的结果。 形象的说,此时的王五有点被迫上梁山的味道。 之前的一切努力和规划,在这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如同狂风大浪中的一汪小舟,他只能随波逐流。 走一步算一步。 擒贼先擒王,杀掉巴布尔瘫痪满城“指挥中枢”是王五事发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因为群龙无首的八旗兵更容易对付。 他也这么做了,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结果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巴布尔。 可怜这位从一品的荆州将军上任还不到两个月,就命丧长江之畔。 恐怕是大清开国入关以来,任期最短的封疆大吏了。 “王耀武,你敢造反!” 惊醒过来的副都统噶卜喇本能就要拔刀带领部下反抗,然未等他的长刀出鞘,一把刀鞘就狠狠砸在他脸上,直砸得这位镶蓝旗的副都统七荤六素,鼻血长流。 继而一把长刀朝其没有披甲的肚子捅了进去,刀尖没有任何阻拦破肚而出。 刀的主人是一個叫张北丘的绿营军官,在巫山险些叫满洲人的箭给射死。 望着对方将捅进自己肚子的长刀拔出后,噶卜喇的脸庞已经因为巨痛扭到一起,他试图在死前挥刀砍下对方的脑袋,可那持刀的手在半空还是不受控制的垂了下来。 “咣”的一声,长刀掉落在刚刚修了不到半人高的界墙上。 “扑通”一声,噶卜喇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捂着不住流血的肚子痛苦望着前方。 张北丘再次挥刀落下。 “咕嘟”一声,副都统的脑袋掉落在地,如同皮球在界墙上滚了半丈多远,突然失去重力掉下墙去,砸中墙下蹲着的一名修墙工人,吓得那工人不住的尖叫。 “杀!” 十数名随王五从江南回来的亲兵早已一拥而上,将巴布尔同噶卜喇带来的戈什哈斩翻一片。 先发制人下,纵是那些戈什哈身手均是不错,也被无情的压制住。 金冠三和李文望着眼前的杀戮,都是骇的面无人色。 两人嘴里都在呢喃:“完了,完了。” 界墙上有不少施工人员,此刻也叫眼前一幕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个呆呆的站在那,动都不敢动。 一刀斩翻持刀上来的戈什哈后,王五已然从八旗的汉军都统化身为当初的“大贼王五”,没有任何咆哮,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将手中长柄大刀不断朝那帮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出的戈什哈砍去。 每一刀下去都是飞溅半空的鲜血,几刀过后,地上多了几具肢离破碎的人。 离死不远的人。 王五的身上也是湿透,脸更被鲜血染红。 长刀的木柄因为满是鲜血的原因变得滑腻异常,以致王五不得不停下撕碎上衣用布条将刀与右手牢牢绑住。 八月的天依旧高温难耐,索性光着膀子。 “汉人造反了,汉人造反了!” 一名蒙八旗的参领吓得跳下界墙向着不远处的己方人马大声叫喊,喊了没两声就听一声铳响,身子猛的向前一倾,重重撞在地上摆放着的条石上。 下巴不偏不倚磕在条石边上,当场磕的这参领满脸鲜血,下巴好像被人用剪刀强行剪去一块,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关来。 “呃” 这参领没有被打死,也没有疼晕,凭借惊人的毅力支撑着双臂直起身子,张嘴那刻却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血水中和着十几只牙。 犹自张着的嘴巴如同八十岁的没牙老妇。 身后的界墙上,无数身影爬了上来,继而争先恐后跳下。 远处的界门,黑压压的光头营兵如开闸的洪水向着满城倾泄而下。 洪水的势头却是没有半点减弱,反而水势越来越大。 因为无数百姓也随着营兵涌进了城中。 他们有的手中持着杀猪刀、菜刀、棍子、扁担,有的则是随手捡起地上的砖块。 界门左侧本堆积如山的砖堆瞬间就消失不见。 “砍死这帮鞑子,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事件“始作俑者”、一马当先的徐霖兴奋的纵马在八旗兵当中横冲直撞,吼叫连连。 手下的骑兵们也发出震天的吼叫声,嗷嗷叫唤着挥动着手中的长刀,砍杀他们肉眼能见到的每一个八旗兵。 这些人都是巫山出来的,每一个手中都有几条鞑子性命。 满洲大兵对他们而言,同猪狗本就没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他们追随的王将军非要带着他们剃发,他们依旧坚持在西山抗清第一线。 涌进来的汉人实在太多了,从上空看去,半人高的界墙两侧一边是不断往上爬的人群,一边是不断往下跳的人群。 蚁附攻城都不足以形容这震撼的场面。 满城内的八旗兵们无险可依,无险可守,在王五部的不断冲击下,有人拼死顽抗,有人则出于求生本能向身后的“家”逃去。 满城是他们的家。 可这个家,真是他们的么。 跟随王五部冲进满城的外城汉人上万都不止,其中很多都是被迫从搬到外城的“搬迁户”。 没有人带头,八旗的威名让这些搬迁户不敢反抗,只能委屈求全。 一旦有人带头,这些搬迁户瞬间就成为冲杀最狠的那帮人。 因为,满城才是他们的家。 祖祖辈辈的家。 界墙上,王五没有再挥动长刀,而是持刀站在那里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向着满城涌进。 第93章 死守荆州 “都统大人,这样做是要大祸临头,大祸临头的啊!” 金冠三跌跌撞撞的跑到王五面前,请他无论如何得收手,不能真把满城屠了,否则同清廷再无转圜余地。 现在收手的话,纵是旗兵死伤严重,起码能保住大部分。 只要此事不往造反方向靠,哪怕嫁祸给满城那些搬迁户,说刁民造反也行。 甚至直接说治下无能,导致部下有人同西山贼暗中勾结才酿成大祸,总比直接造反起事的好。 “收不了手了,” 王五摇了摇头,望着远处一群正被部下围攻的驻防旗兵,苦笑一声:“这个都统大人我也当不了了。” 说完,扭头看向一脸惊惶的金冠三,吩咐他道:“你马上组织人手给我到附近各府县买粮,越多越好,不管什么价格都给我买!记住,你最多只有半个月时间。” 金冠三听后怔住,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 半個月,是清廷调兵遣将包围荆州的反应时间。 王五再如何封锁荆州,消息也会传出去。 也就是说冷静下来的王五打算坚守荆州,而荆州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进行战备以及动员。 最多二十天。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必须想方设法往荆州城输送大量粮食,确保城中的粮食够守军和百姓能够坚持至少一年。 “将军,荆州能守得住么?” 金冠三对此不太乐观,在他看来荆州虽是重镇,城墙也算坚固,但却是座孤城。 困守孤城同坐以待毙没什么不同。 “守不住也得守!” 王五语气不容质疑,事实上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眼下只能死守荆州,看看局势发展有没有转机。 如果他放弃荆州,去哪? 去西山还不如在荆州死守,因为西山根本没有地方容纳这么多人,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这么多人。 去了也是个死。 更何况去西山得穿过清军的几条封锁线。 之前,他能安全过来是因为他也是清军,且有老张这个总督在,更是鳌拜招降的人,所以高守贵等人不敢乱来。 现在,他可是名符其实的叛军。 谁还敢放他过去! 纵是高守贵是高太后的堂弟,对顺军还存了香火之情愿意放人,其他清军将领也不会让路。 硬拼的结果,怕是能到西山的没几个了。 沿江东下的话,目前水营的船只最多运三四千人,这点人手想横扫下游夺取南都无疑痴人说梦,甚至都无法突破安庆、九江的清军水营封锁。 带着精锐离开荆州打游击更是无从说起,因为没有游击的土壤。 在完全获得民心的清占区打游击,想要生存下来除了破坏还是破坏。 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五成为真正杀人不眨眼的贼寇,为了支撑下去势必杀人放火,到处屠杀拉壮丁,为了激励部下不断分赏他们抢来的女人,做那清军入关时的种种暴行。 如果抗清的目的是祸害百姓,那王五不仅是自掘坟墓,也会断送复天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老丈人吴三桂那里,能看在女婿份上秘密收留他,却不可能收留追随王五的这一万多人。 因为那样还不如造反。 起码女婿这里还有座荆州城。 最重要的是,王五如果放弃荆州,城中十几万百姓就没了活路。 今日之事,哪怕外城的百姓没有涌入满城,清军入城后肯定也是尽屠之。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要稍有见识的人都清楚。 故摆在王五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死守荆州,以待大变! 巴布尔不死,驻防八旗也形成不了有效抵抗。 满城太大,界墙太长,敌人太多。 得亏界墙才修半人高,真修个几丈高且只开一门,想要攻进去还真有点麻烦。 弄不好就得动用棺材在打地基时留下的“暗点”进行爆破。 费时费力。 四营主力进入满城那刻,城内驻防八旗已经大乱。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营兵,八旗兵们根本做不到有效还击,甚至于就地防御都不能。 因为敌人来自四面八方。 一方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百战精兵,一方是燕京千里迢迢“发配”来的纨绔子弟,战斗在一开始就呈一边倒局面。 徐霖敢带亲兵营直接同旗兵硬扛,原因也是这小子压根不怕真鞑子。 在原明朝首辅张居正故宅改建的正蓝旗协领署前进行的战斗,是营兵攻入满城后少有的几次血战之一。 正蓝旗协领恩图带领百余名旗兵以协领署为中心进行了顽抗。 中营统领张天放率部连续攻击几轮,都未能打垮这股旗兵。 原因除了这股旗兵躲在协领署以围墙为掩护外,主要就是他们退无可退。 因为协领署内有几百从附近逃进来的家眷,大部分是这股旗兵的亲人。 面对营兵的猛攻,恩图上下牙关抖动的厉害,以至于他的嘴巴都不敢闭紧,只能张得大大的,免得舌头被咬到。 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导致。 恩图手下的旗兵们也个个都拼的厉害,不少人一边向外放箭打铳,一边咒骂着说死也要拉个尼堪垫背。 战斗很激烈。 没有人愿意死。 汉人不想死,旗人也不想。 见攻击不果,张天放失了耐心命人放火。 不是想烧死躲在张居正故宅内的旗兵,而是想将他们熏出来。 只要鞑子出来,以中营的兵力和战斗力解决他们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大火很快燃起,炎热的天气配以炙人的火焰,终让负隅顽抗的旗兵不得不放弃协领署。 协领署内到处都是哭声,额娘找儿子的,女儿找阿玛的,丈夫找妻子的 亲人的哭声让旗兵们失去了抵抗意志,找到亲人拉着她们冒着呛人的浓烟拼命冲出大门。 结果等待他们的是不断的铳击。 铳击过后是一个个提着大刀上前猛剁的光头营兵。 眼睛被呛的通红的协领恩图被一名营兵用长矛戳中脖子大动脉,矛头抽出那刻鲜血瞬间狂喷。 带着不甘和恶毒的眼神,恩图的身子缓缓倒在围墙边。 大火很快将其吞噬,惨叫声响彻前明首辅故宅。 惨叫声消失后,却是“扑哧扑哧”声。 肥胖的协领大人脂肪如同热油,在大火的炙烤下不停的泛着泡泡。 第94章 熟能生巧 荆州驻防八旗设有满洲、蒙古副都统各两员。 满洲副都统一个是因涉嫌刺杀汉军都统被解往燕京部议的赉塔; 另一个则是刚刚被杀的噶卜喇。 接替赉塔的人选燕京尚未选定,因此荆州将军巴布尔同噶卜喇被杀后,满城最高指挥官就是那两位不在现场的蒙古副都统。 镶红旗出身的副都统众神保不在城中。 此人酷爱钓鱼,打来荆州后就天天带人在长江边垂钓。 有时能一钓几天不回满城。 在燕京就是出名的钓鱼佬。 这搁太宗皇帝和多尔衮时期,肯定要被批评玩物丧志,但如今满洲已经全面占领中国,放眼天下除了西山还有最后一股顽贼未被肃清外,其余地方都是太平无事,百姓顺服。 天下太平,为大清卖了一辈子命的众神保放下屠刀拿起鱼竿,不仅不会被人非议,反而还会被人赞一声淡泊名利。 另一个镶蓝旗出身的副都统松长则正忙着装修自家房子。 松长分到的房子是前明惠王朱常润的王府。 说是王府,但也只是比一般大户稍好些。 原因是朱常润是侄子崇祯继位后才就藩到荆州,没几年张献忠领导的农民军就打到了湖广,朱常润不得不四处逃窜。 所以惠王府除了占地大些,里面的一些设施都没有完善,后来明军忠贞营攻打荆州时,守城清军还将王府内大量建筑给拆了用于修补城墙,这就导致惠王府内部十分破败。 崇祯死后,江南有部分士绅曾想立朱常润这個惠王监国,可朱常润却痴迷佛教,整日礼佛参禅不通人间事理,对朝政一无所知,无法成为领导军民抗清的领袖。 弘光朝廷覆没后,清廷诓骗江浙地区的明朝藩王只要投降就不杀,还会优待。 朱常润信了清廷鬼话去了燕京,特意上书清廷感谢大清“不杀”、“奉恩给养”,还说自己自幼皈依佛教,不谙人事。 结果到了燕京就同潞王朱常淓、崇王朱慈爚等一众降清的藩王被处决。 据说是被满洲人用绳子活生生勒死。 同永历的死法相似。 松长这个副都统对居住环境比较讲究,因此这两个月主要精力就放在了自家装修上面。 有时候还跟木匠们一起做木工,跟泥瓦匠学砌墙,学的有模有样。 同喜欢钓鱼的众神保一样,均是乐在其中,旗务什么的能不问就不问。 端的就是一个修身养性。 这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八旗将领普遍心态。 打了一辈子仗,杀了一辈子人,临老了都变成好人。 关于旗兵同营兵冲突的事,松长当然知道,但他不想过问,因为他老了。 这次被派来荆州任副都统其实是朝廷给他的一个恩养。 解决死前级别问题的。 作为天命年间就随太祖皇帝征战的老将,年近六十还是个参领,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安生在荆州养老就是,管太多事操太多心容易折寿。 左右不过死些汉人尼堪,大不了给些丧葬费便是。 事变时,松长在和家人商议要不要将府内一堵墙拆掉,正说着呢,外城方向传来震天呐喊声,说是什么割辫杀鞑。 这让松长眉头顿时一紧,不知出了何事的他忙让戈什哈去打听情况。 戈什哈刚出去没多久,一个浑身是血的协领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朝松长喊道:“都统大人,不好了,汉人造反了,汉人造反了!” “尼堪造反?!” 松长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小小的旗汉冲突竟会演变为汉人造反。 来不及多想的他,二话不说就让家人将他盔甲取来,提上那柄陪伴他近四十年的大刀气势汹汹的冲出了惠王府。 尼堪造反没什么吓人的,他老松长经历过。 十五年前他随八王阿济格镇守大同时,有次在路上见到汉人娶亲,一时性起当场带人将那汉人新娘从轿中抢走玩弄。 不想大同总兵姜瓖却亲自找他们要人,说是那新娘是他部下没过门的媳妇。 一个汉人总兵松长哪里放在眼里,因为他背后是八王。 八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街上随意淫玩汉人妇女,也纵容部下也这么做。 有八王撑腰,时为协领的松长不仅没将新娘还给姜瓖,还带人将大同总兵姜瓖给打了一顿。 谁知这个姜瓖回去后越想越气,竟然带兵造反,说要用鞑子的血来洗刷他们汉人的耻辱,吓的松长跟着八王连夜翻城墙逃跑。 姜瓖造反的后果,就是大同城被大清兵杀的只剩牢中五个死刑犯。 重回大同的松长一个人就杀了140人。 现在荆州的汉人也要造反,松长惊归惊,但不会吓的翻墙逃跑了,因为当年随八王在大同的八旗兵不到千人,而现在城中的八旗兵有几千人! 敢造反的汉人有多少! 只要能迅速稳住阵脚,将涌入满城的汉人逐出去,松长相信要不了多久四面八方的清军就会赶到。 然而当他带人冲出来后,却发现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满城已经大乱,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旗人,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 杀鞑子的呐喊声响彻整个满城,不知道有多少人。 造反的汉人还有外城的绿营兵! 附近都是人,不是尖叫逃命的旗人,就是提刀在追杀的汉人。 不远处的大街上,一队上百人的绿营骑兵打马奔过,这支绿营骑兵没有注意到老松长一行,也无须注意。 因为他们前方到处都是正在疯狂逃奔的鞑子。 冲上去只要提刀轻轻一挥,不是人头落地,就是给这帮鞑子后背拉出一条血肉横翻的刀口。 “阿玛,怎么办?我们还是跑吧!” 松长的幼子安德虽是佐领,但从来没有打过仗,更是从没有经历如此恐怖一幕,颤抖的持刀站在阿玛身后,双腿不受控制的在抖。 一群戈什哈连同给副都统大人装修房子的八旗匠人、拜唐阿们都是人人惊惧,不少人四处张望,显然是在看哪里没有汉人就从哪里逃。 “跑?跑去哪里!” 老松长将手中的大刀重重朝地砖一砸,看了眼自己有点不争气的幼子,朝众人吼道:“八旗没有逃跑的将军,也没有怯战的懦夫!握紧你们手中的刀枪,不要让尼堪小看你们!” 喝罢,提起大刀向着前方正涌来的汉人冲了过去。 安德见阿玛冲了,牙关一咬“啊”的一声也挥刀跟了上去。 一路跑,一路喊。 而他的阿玛却是始终一声不吭,冷静的如同深夜的恶狼。 对面一路杀过来的汉人有营兵,也有百姓。 营兵的刀尖都是血,百姓的扁担、木棍,乃至手里的砖头上也是血。 他们很快发现一股鞑子向他们涌了过来,领头的绿营军官眼前不由一亮,兴奋的叫道:“对面的是鞑子大官,弟兄们上啊!” 两帮人瞬间撞在一起。 汉人的潮水也瞬间将只有几十人的老松长一行吞没。 安德的刀都没来得及砍出,脑袋就被一块飞来的砖块砸中,鲜血从额头不断的往下流淌,迷住了安德的双眼,也让这个从没杀过人的八旗佐领发疯似的在那啊啊大叫。 惊恐间,无数身影跃来,一个接一个的扑在安德身上。 砖块、木棍不停的朝安德脑袋砸去。 没一会,这位副都统之子的脑袋就被砸得稀巴烂,眼珠子连同脑髓、粘稠的血肉同一锅大酱似的糊满地砖。 脖子上的皮肉也被砸得分离,一截脊椎骨阴森的如同插在尸体上。 松长老了,他的大刀只挥了三下,就没法再挥。 造反的汉人如狼群一般将这位来荆州养老的八旗悍将堆的动都不能动一下。 无法呼吸间,老松长的眼前出现一把三尺长的尖刀。 这种刀他识得。 是屠夫专门用来给猪羊放血的尖刀。 尖刀一下戳进老松长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同时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挣扎,可他的双手却被人死死按着。 他想踢腿,双腿却已经被打断,根本使不上力。 唯一的感觉就是疼,以及那种窒息的恐惧感。 “我杀人了,杀人了” 为给弟弟一家讨个公道来到界门,又随着人潮涌入满城的屠夫胡一刀是第一次杀人。 只到这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人群进了满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这个满洲大官的脖子捅一刀。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驱使他。 这一刀,他扎的很准,非常利索,也非常漂亮。 一点没有拖泥带水。 熟能生巧。 二十年杀猪宰羊的经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望着眼前这个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满洲大官,屠夫没来由的恐惧起来。 因为,这是杀人。 杀人的恐惧让屠夫的精神有些错乱,颤抖拔出尖刀那刻,一股被积压许久的鲜血突然往外喷出,嗤了屠夫一脸。 职业本能让屠夫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鲜血,而是焦急的喊道:“快拿桶来,拿桶来!” 等到发现自己不是在杀猪,而是在杀人后,屠夫才腿脚无力的瘫坐在地。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还好,不是猪血,不算浪费。” 第95章 扬威 荆州将军府就是原先的荆州府衙,比破败的惠王府条件要好许多,因此在满城规划图纸中被王五定为将军府。 旗汉双方最残酷的一场厮杀就发生在将军府前的大街。 这条大街的名字也是王五亲自取的,叫扬威道。 意扬八旗军威于天下的意思。 近千名八旗兵被四面八方涌进来的汉人逼到了扬威道。 固然插翅难逃,但也困兽犹斗。 面对已经杀红眼的营兵和那些汉人百姓,这股旗兵在参领塔穆拜、孟阿图等人指挥下拼死力战,使得围攻他们的营兵付出不小伤亡。 随着围拢过来的汉人越来越多,八旗上下都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想要活命就必须突出去。 参领孟阿图同塔穆拜商议了下,将有马的旗丁组织起来在扬威道东边发起了冲击,意图打开一条逃生之路。 参加这次冲击的八旗兵有两百多人,虽然狭窄地域导致战马无法如在空旷之地提速形成强大冲击力,但依旧将东边的一股营兵和百姓冲乱。 孟阿图他们趁乱向东边突了有半里地多。 然后就冲不动了。 不是营兵的骑兵赶来与他们对冲,而是几百名扛着长柄大刀的营兵横在了他们面前。 队形非常密集,前面几排营兵甚至还穿着铁甲。 那铁甲的样式旗丁很熟悉,正是京营八旗的。 这支营兵隶属中营,指挥官是刚刚随王五去江南回来的曹迪威。 一直站在界墙上关注满城战局的王五判断溃逃的旗兵最终会聚集在将军府一带。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官府”核心所在都是人类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哪怕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安全,但只要灾难没有降临,依旧会让惊慌的人群下意识的靠拢过去。 不管是民还是兵。 因此王五认为将军府那边会有恶战,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遂将曹迪威、江天成等悍将都派了出去,身边只留狗剩等人。 拿下将军府,解决最后的有组织反抗旗兵,便能说大事已定。 余下的零星反抗不足为虑。 唯一让王五担心的是已经疯狂的部下同百姓们,会不会将八旗的女人和孩童也杀光。 这些构不成威胁的旗人妇孺,关键时候能让他拖一拖。 因为,这是人质。 在曹迪威的指挥下,三百多中营官兵硬生生用大刀挡住了突围的旗兵,马腿到处都是,受伤的战马在地上不断哀嚎嘶鸣。 马上的八旗兵只要坠马,等待他们的便是无情的长刀。 孟阿图的座骑也被斩去马腿,重心不稳的他从马上落下“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强忍着痛苦执刀站起欲同尼堪拼命,上半身却突然坠地,只余两腿支撑着腰腹以下。 一地的鲜血和脏器。 突围的失败导致残存的八旗兵们彻底绝望,有些旗兵受不了尼堪如潮的人群压力,不顾军官喝阻逃进将军府内。 “不许退,不许退!” 参领塔穆拜仍在组织反击,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此时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可他不能不这样做。 造反的汉人疯了,叫嚷着要杀死每一个八旗男人,然后瓜分他们的妻女和钱财。 根本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同尼堪拼了,朝廷会杀光他们替我们报仇!” 塔穆拜大吼着挥刀向前方冲去,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进攻的道路上,而不是逃跑的路上。 三把大刀同时砍向他。 最先砍到的大刀直接斩断了塔穆拜的左小腿,第二把大刀将他的右臂连同长刀一起砍落在地,第三把大刀则笔直落在其左肩之上。 伴随刀的主人近乎咆哮式的呐喊,锋利的刀刃跟切冬瓜似的一下沉进塔穆拜身子中,如同一张白纸被锋利小刀从上方划开。 疼得这位满洲参领发出让人难以听懂的惨叫声,满脸血污,犹如利鬼,而他的左上半身好像被什么东西吊着完全向一侧倾斜,却因为下面仍同腰身相连无法彻底掉落。 又一把长刀飞过,塔穆拜的脑袋飞身而出,鲜血从脖中喷射出来,无头尸身不甘心扭了扭,重重扑倒在地。 将军府内,巴布尔的妻子爱新觉罗尼雅静静的坐在丈夫生前坐过的椅子上。 她不知道丈夫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尼堪为什么要造反。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落在尼堪手中,因为她是高贵的爱新觉罗。 她的玛法是太祖皇帝,她的阿玛是太祖九子巴布泰。 既为格格,也为将军夫人的尼雅,已然做好殉节准备。 但她仍抱有一丝希望,幻想丈夫带着八旗儿郎将那帮造反的尼堪杀光。 然而,幻想大不过事实。 “尼堪杀进来了,尼堪杀进来了!” 大门方向传来男人、女人的尖叫声,以及尼堪汉人兴奋的呼吼声。 将军府内瞬间如同地狱,惨叫声和绝望的哭喊声让高贵的格格心如刀绞,眼神也渐渐黯淡。 她知道自己必须有所动作了,否则尼堪一旦闯进来,等待她的必然是无法想象的梦魇。 一块金饼被尼雅吞进了腹中。 她要吞金自杀。 以前听奴才们说吞金者会死的很快,但尼雅没想到金饼入肚后,除了胃中难受,疼得她满头汗水,却是怎么也没死成。 造反的尼堪冲进了后院,忠心的包衣正在作最后的殊死反抗。 耳畔传来了照顾格格快四十年的老嬷嬷惨叫声。 真是个可怜人。 尼雅痛苦的朝外面看了眼,强忍疼痛蹒跚爬上桌子,将数尺白绫系在房梁,踮脚抬脖便要将自己给套了。可似乎白绫系得有点高,她怎么也不能把白绫兜过下巴套上脖子。 尼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格格急了,忍着肚中疼痛从桌上慢慢爬下,想要寻只锦凳拿去垫脚,可凳子才拿到手上,大门就被重重踹开,十来個拿铳拿矛的尼堪冲了进来。 “这娘们要上吊!” 一个光头营兵上前猛的一把抱住尼雅。 “放开我,放开我!” 尼雅怒不可遏,目中满是对尼堪的厌恶,她高贵的身子怎么能让尼堪抱着呢。挣扎间肚中却是巨痛难忍,不由低呼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这娘们服毒了?” 冲进来的营兵和几个手拿长刀的百姓都叫这一幕怔住。 “这女人活不了,甭管了,走!” 领头的营兵摇了摇头退出了屋子,那帮手拿鞑子武器的百姓见状也没停留,跟着营兵又去搜其它地方。 可众人走后没多久,刚刚百姓中的一人又鬼鬼祟祟的钻了进来。 在门口张望片刻后,此人将门带上,然后上前细细打量了眼痛苦万分却怎么也死不了的尼雅,一横心将这将军夫人的衣服扒光。 他叫齐二,有个邻居是杀猪的胡屠夫。 望着扒光自己衣服的尼堪男人,尼雅的目光变得无比惊恐。 她意识到这个尼堪男人想干什么,厌恶的目光却变成了哀求。 然而这个尼堪男人却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只默默的解衣,不断的冲击着高贵的格格。 尼雅哭了。 从知道自己是爱新觉罗皇族那天起,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被尼堪男人侵犯。 她只知道她的伯伯、叔叔、兄弟们玩弄了很多漂亮的尼堪女人。 身体不受控制的上下晃动,心却如死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 是刚才带人离去的营兵,望着屋中这一幕,那营兵不禁怒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 齐二吓的缩在地上。 “娘的,这女人快死了!” 营兵看了看不着寸缕的满洲女人,再看看那个饥不择食的男人,呸了一句:“满城鞑子女人多的是,你想玩弄个活的便是,这快要死了的你怎么下得了手!” 另外几个营兵也是一脸鄙夷的看着齐二,其中一人甚至准备上前打这小子一顿。 因为这小子干的太他娘不是人事了。 谁知这小子却突然站起来对他们说道:“几位军爷,我家原是南昌的。十五年前鞑子破城时一群鞑子把我娘给糟蹋了,然后把我娘同我爹的肚子剖开” 齐二说的是十五年前的南昌大屠杀。 死难者多达数十万人,尸体被丢弃在壕沟中以致南昌附近臭了几十里,苍蝇蚊子遮天蔽日。 南昌城中以及方圆百里的女人全被清军掳掠,姿色差的当场杀掉,好一些的则日夜不停折磨。 清军撤走时用几百条船将南昌的妇女带走,这些惨遭蹂躏的妇女无不哭天喊地,奋身跳入赣江之中,以致尸体遮蔽了江面,天空呈现一片肃杀之气。 齐二的父母、哥哥和姐姐就是死于这次清军屠城。 他本人因为幼小被父母藏在暗格中方躲过一劫,屠杀过后的南昌城再也无法住人,便跟着一和尚来到了荆州。 他也是他那条街上第一个出来要到满城为死难者讨公道的百姓,也是第一个跟随营兵进入满城的百姓。 十五年前的灭门之仇,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 虽然,他现在做的这件事很无耻,甚至让人厌恶。 但同鞑子在南昌干的那些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几个营兵听了齐二的话都沉默了,半响,那为首的营兵闷声说了句:“你不是当兵的,我管不了你。” 说完带人走了出去,不忘将门带上。 屋内的齐二,望着地上仍就没死的鞑子女人,却是直接挥刀砍在了其脖子上。 第96章 是非功过后人说 午时三刻,荆州将军府被上千营兵、义民突入攻占。 荆州将军夫人尼雅吞金自杀,府内被屠戈什哈、包衣、披甲人近百名,另有十数名旗女、包衣女仆因为反抗被杀。 大量义民的涌入,使得满城内人满为患,从上空看下去,黑压压的人群到处都是。 外城汉人的大量涌入使得满城内的杀鞑声势如滔天巨浪,但这股巨浪很快就变成了血的海洋。 真正的血海。 疯了,都疯了。 营兵在杀人,百姓在杀人。 用各种方式在杀人。 刀砍矛戳、斧劈铳射、棍打砖敲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满城的血腥味就浓郁的让人作呕。 高温炙烤下,遍地的鲜血很快凝固,又很快蒸发。 红色渐渐变成黑色。 满城也变成了屠宰场。 这是狂欢,属于荆州的群体狂欢。 没有人知道怎么会发生这场狂欢,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知道他们需要这场狂欢。 因为,当那高高在上的满洲大兵一个又一个倒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的腰杆都挺的笔直,心底是骄傲。 逝去许久的骄傲! 如果文明无法战胜野蛮,那就让文明变得比野蛮更野蛮! 在这场因为种种“误会”和“偏差”导致的狂欢中,哪怕从前连鸡都没杀过的人也会疯狂。 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 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在这血海地狱之中,你的眼睛也会通红。 狂欢的情感因素来源很多方面。 有对鞑子的恨之入骨,有对明朝灭亡的不甘,有对牺牲同胞的思念,有对耻辱的洗刷,有对亲人之仇的执着,有对被迫离开家的恨意 也有单纯前来看热闹,却不知不觉被人潮裹挟着前进,进而一步一步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者。 很多人的大脑甚至是一片空白。 杀戮、抢劫 该有的都有,该来的都来了。 没有人可以阻止。 荆州的最高统帅王五也无法阻止! 疯狂的汉人导致满城内各大衙署瞬间变成人间地狱,让这座清廷于长江之畔设立的军事重镇成为另一個济宁、扬州、嘉定、大同、南昌、广州、潮州 不同的是,施暴者和受害者颠倒了个。 亦或说此时此刻,荆州的汉人们在替那些死去的同胞审判万恶的满洲刽子手。 死刑,都是死刑,没有无期。 八旗,本就没有无辜者。 无法准确统计现在满城究竟涌进了多少外城汉人,甚至于现在还有外城的汉人在不断涌入满城。 这些人不再是那些敢于来界门为死难者讨公道的血性男人,而是外城的大量老人、女人、孩子。 进城后,他们不用任何人带路便往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回家的路,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每一步,都充满渴望 八旗是全民皆兵的组织。 男人是兵,老人过去是兵,孩子将来是兵。 八旗的女人们更是自幼耳闻目染,见惯丈夫兄弟如何杀汉人,因此她们骨子里看不起软弱的汉人。 然而当天塌下来后,当四面八方都是造反的汉人后,这些八旗的女人却是打骨子里感到恐惧。 似末日来临。 大部分女人抱着孩子跪在冲进来的汉人面前,苦苦哀求只要不杀她们,她们愿意做任何事。 也有一些女人在绝望之下以各种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 却也有少部分女人拿起父兄的武器,勇敢的同汉人搏斗。 以死捍卫属于她们的骄傲,捍卫她们的贞节。 这些勇敢的八旗女人,无疑值得对手敬重。 她们当中也不乏弓马娴熟,能同男人一样上阵杀敌的。 可惜,当汉人涌进来的那刻,就注定她们的反抗是徒劳的。 对于这些敢于拿起武器反抗的八旗女人,有营兵犹豫不知道是杀还是不杀。 上面有军令女人孩子不杀。 “没有刀的是女人孩子,不杀!有刀的是敌人,杀!” 中营统领张天放冷冷看着前方数十名持刀的八旗女人,毅然下令射杀。 他不会乱杀无辜,但对面拿起了武器,就不是手无寸铁的妇孺。 敌人,必须消灭。 乱铳之下,围墙下多了几十具尸体。 有一个脸很大也很圆的旗女中铳之后,兀自在那咒骂着靠近的汉人兵,说的不知道是满洲话还是蒙古话。 张天放听不懂,但他从对方眼神看出除了对汉人的恨意外还有厌恶。 “骚鞑子!” 猛的一刀剁在了这个旗女的肚子上,张天放看也不看一眼带人向着前方继续搜索。 身后的旗女没有死去,依旧在恶毒咒骂着。 没有人再理会她。 她的声音也渐渐开始微弱,最后弱不可闻。 无声无息。 这一片在规划中是两黄旗的“家属区”,张天放的中营需要彻底清除这里的潜在威胁。 也就是杀死每一个敢持武器的旗人。 只是当他带兵深入两黄旗区域时,发现到处都是义民。 已经有大量外城的汉人百姓涌进,这些人轻车熟路的来到自己的家,望着那些强行将自己赶走鹊占雀巢的鞑子,他们的眼神和心情是复杂的。 如果霸占汉人房屋的鞑子老实低下他们不可一世的头颅,杀戮或许不会发生。 毕竟,这些百姓只是单纯的想回到自己的家。 有的甚至是只想看一眼。 一些八旗妇孺知道大势已去,明智的走出家门,将自己的房子还给过去的主人。 姿态放的很低,并不断哀求,赢得了房屋原主人们的原谅。 可也有一些愚蠢的满洲老人仍天真的以为他们还高高在上,或是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们无法接受现实,竟然手拿武器对着回家的汉人们砍杀。 事情便开始变得不可收拾。 心地善良的汉人不敢还手,也不敢动手,但他们会哭喊,会叫救命。 而这附近,是一群又一群杀红了眼的汉人。 一间院门外,一个叫安追的满洲少年拿着玛法留下的弓箭恶狠狠的瞄着一对汉人祖孙。 “滚,这是我的家,你们这些汉人从哪来就滚哪去,否则我一箭射死你们,大不了让我阿玛赔你们一只羊!” 才十三岁的安追力气不是太大,因此手中的弓根本没有完全拉开,射出去的箭枝不会有太多杀伤力。 但他凶狠的小狼崽子样却让想看一看自己祖宅的汉人老头吓住了。 正犹豫是不是带孙子回去时,八岁的孙子却鼓着小腮帮子朝那用弓对着自己的满洲少年喊道:“你胡说,这里明明我们的家,伱才应该滚出去!” “你胡说!这是朝廷给我的家,怎么会是你们尼堪的!” 安追很气愤,无耻不要脸的尼堪竟然想霸占他家的房子,做梦。 “爷爷,他说的尼堪是什么?” 汉人小孩并不知道满洲少年说的什么意思,抬头看向自己的爷爷。 老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尼堪是什么,但看那小鞑子的样子多半不是好词。 不过他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平日也是与人为善,不想同一个孩子计较,便以商量的语气道:“这里是我宋家的祖宅,我们家打大明洪武年间就住在这里,不久前我们才从这里搬到外城” 老头希望满洲少年能让他进去再看一看祖宅,看完就和孙子回去,绝不会赖着不走。 他不知道什么杀不杀鞑子,也没有胆量同那些人一样杀人,他只想孙子健健康康的长大。 他们已经在外城搭了棚户房,不是没有地方住。 “不行!想要进我家,你们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安追的态度却是异常坚决,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尼堪踏进他家的院子。 因为,家里有额娘,有妹妹。 见这满洲孩子态度坚绝,老头叹了口气不想多事,想要拉着孙子回去时,耳畔却传来“嗖”的一声尖啸,继而一枝利箭从远处飞来,正中那拦阻自己的满洲少年眉心。 “额娘,尼堪要抢我们的家了,你要保护好妹妹们” 安追倒在地上,不甘的望着一队手持兵器的尼堪大人向他家走来。 “这是你们的家?” 张天放看了眼被吓到的祖孙二人,老头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小孙子却大胆的朝张天放点了点头。 笑了笑后,张天放示意手下进去一下。 院内很快传来女子的尖叫声,继而一个满洲妇人连同几个女孩被带了出来。 望着倒在地上的儿子,满洲妇人不禁哀嚎起来,撕心裂肺。 张天放面无表情让人将这满洲妇人连同她的孩子带走。 看着残酷,实际却是一种保护。 因为她们落在义民手中,肯定生不如死。 “孩子,回家吧,只要有我们在,以后没人再敢抢你们的家。” 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后,张天放带人继续沿这巷子往前搜索 将军府被攻占的消息传到王五这里时,王五正独自一人坐在尚未完工的界墙上。 脚下青石块上有用烧黑木头画的一幅地图。 是荆州附近府州县及战略要点的地图。 王五独自就今后战局进行推演。 思考最多的是今日之事会对各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坚守荆州又是否有重大转机出现。 正沉思时,荆州知府李文失魂落魄的来到他跟前,哀求这位荆州事实上的话事者能够下令停止杀戮。 封刀的意思。 因为将军府已经被攻占,满城有组织的旗人反抗已经结束,再任由营兵和乱兵杀下去,就是造孽了。 王五将手中烧了一半的木棍随手搁在地上,打量了眼面无人色的知府大人:“你现在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性命?” 这位吓破胆的知府大人竟摇头道:“下官个人性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将军不要再造杀孽,再这么下去,怕是旗人就要死光了。” “我现在考虑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怎么守住荆州。” 王五指了指地上的地图,“你是荆州的父母官,是不是应该帮我出谋划策,守住这荆州城,保全这城中的百姓?” “将军明知道荆州一反朝廷必调大军来攻,困守孤城,这仗怎么打都会输一旦大兵入城,这荆州城的十几万百姓都会死,将军何以还要坚持此不智之举? 此时下令封刀,保全大部旗人妇孺,尚有其它手段可以补救,犹时未晚啊,将军!” 李文无法理解眼前这个降而复叛的年轻人脑中在想什么。 难道对方真要拉着城中十几万人陪葬不成! “王将军,下令封刀吧,要不然都完了!” 为了荆州全城百姓性命,李文重重跪在地上,近乎哀求。 实是一心为民的好官。 “封刀?为何封刀?他鞑子屠我百姓时不也三日才封刀?这才几时!当年鞑子屠城时,你李大人可曾劝那鞑子封刀,又有那胆量否?” 一个身影出现在李文边上,望着地上的苦苦哀求封刀的知府大人,这人怒道:“鞑虏与禽兽无异,何来替他们求情!须知鞑虏于我中国、于我汉人,其罪罄竹难书! 当年满骑甫至,即行惨屠。父子相丧、夫妇无全。物华之所,皆沦鬼域;弦歌之地,尽化荒墟。毁我衣冠,薙我头发。炎黄苗裔,人皆左衽;尧封禹土,遍地膻腥 今日王将军于荆州起事,正是扬我民族之气,复我民族之仇,粪除膻腥的惊天壮举! 所谓除恶务尽,岂能就此封刀便宜禽兽!” 言罢,这人转向王五抱拳道:“贫道不才,还请将军允我亲手刃几个胡虏,以慰家师并诸师兄弟,及那亿万汉家百姓在天之灵!” 此人竟是浮尘子。 望着一脸果决且无比激动的道长,王五没说话,只是解下自己的佩刀“闯王刀”递于浮尘子,哈哈一笑道:“道长夙愿,王某岂能不成全!” “多谢!” 一身道人装束的浮尘子接过闯王刀,从界墙一跃而下向着已成血海的满城奔了过去。 身形矫健的很。 “今日之局面,实如洪水肆虐,非人力可阻。我纵是有意封刀,力也有所不逮,如今只能顺时应人,待那滔滔洪水自息,此间是非功过后人说。” 王五回身看向一脸死灰状的李文,“你这父母官当真有心保全百姓,待满城事息当尽力辅佐于我,动员百姓如那江阴城般人人抱定死志,纵是活人不及死人香,亦当同心死义于这长江北侧再造汉家百里江山!” 第97章 日月重开大明天 八月初三的荆州之夜,注定难眠,也注定没有人能够安眠。 于汉人而言,这是发泄之夜,也是狂欢之夜。 于旗人而言,却是他们这辈子经历的最漫长一夜,也是最恐惧、最痛苦的一夜。 要说这城中有人间清醒者,王五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切后果他都预料到,内心深处也觉满城发生的事情与他前世接受的三观不合,有点不人道。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一条阻止的军令都没有发出。 荆州城的最高统帅犹如人间蒸发,奇迹般的消失。 不是王五真的铁血无情,而是事实上他无法阻止满城发生的一切。 杀戮的人群犹如破闸而出的洪水,不把血流到最后一滴是不会平息的。 想要人为将这场杀戮生生遏制,只有杀戮对杀戮。 王五不会下令营兵将刀对准涌入满城报复的百姓,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 不过在这刻起,荆州城再也没有平民。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将成为长江北岸百里江山的誓死捍卫者。 没有选择。 所有人! 要么活,要么死。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界墙西侧的满城区域,点燃的火把如繁星,燃烧的衙署大火将有些区域映射得更同白昼。 旗人有组织的抵抗结束了,杀戮却没有停止。 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汉人在搜捕漏网之鱼的旗人,同一片区域的住宅甚至被几拨人来回搜寻,以致于茅房都会被用长矛反复捅戳,目的是防止旗人潜藏于内。 用挖地三尺来形容现在的满城,可能再形象不过。 有的旗人为了活命便冒充汉人,甚至还同汉人一起去搜捕旗人,对同胞表现出的恨意比汉人还要过之。 不少躲在不易发现地方的旗人,就是叫这些冒充汉人的旗人邻居给指出的。 但当某位旗人发现将自己拼命往外拖的是个熟人时,立时愤怒的咒骂起来,结果那个冒充汉人的家伙立即被发现上当的汉人们乱刀砍死。 这件事也给汉人提了醒,于是队伍开始自查。 单纯通过长相无法准确判断谁是旗人,谁是汉人。 口音可以。 荆州满城的驻防八旗来自于燕京,这年头虽然还没有“京片子”的说法,但燕京与关外旗人的口音与湖广人的口音明显不同。 经过排查,约百名冒充汉人的旗人被发现,等待这些人的自然是愤怒人群的刀枪棍矛。 有包衣被查出来时竭尽哀求与讨饶,说自己是汉人,不是鞑子。 也是被迫替鞑子干活,根本不是自愿什么的。 结果没鸟用,还是被无情的人群剁成肉泥。 因为在外城汉人眼里,这些鞑子的包衣阿哈比鞑子还要坏。 哀嚎、哭泣与咒骂之声犹如一曲交响乐,在长江北岸的重镇上空不停的单曲循环。 恐怖的氛围导致两个旗人在被发现的瞬间竟然停止心跳。 活生生给吓死了! 江面上,成群结队的江豚浮出水面,朝着荆州城方向扎下又浮起。 镶白旗协领署内,右营统领赵进忠带兵将一群旗丁给围住。 这群旗丁大多是老人、少年。 年纪最大的可能都有七十岁,最小的也有十岁左右。 人数不多,只六七十人。 但面对向他们逼近的汉人营兵,这些满洲旗丁却没有一個退却,也没有一个胆怯。 纵是知道他们没有活路,也无法战胜眼前的汉兵,这些老鞑子拉着小鞑子还是勇敢的拿起了武器。 玛法护住孙子,孙子紧靠着玛法。 营兵向前时,鞑子们不约而同的叫骂起来。 “他们在鬼叫什么?” 赵进忠不知道对面那些老少鞑子在骂什么,也不知这帮老少鞑子此时的内心是否恐惧,又或是后悔。 只知道这些人都该死。 世道已经变了。 至少,荆州的天变了。 既然变了天,那就当还天地一个清净。 “杀!” 冷笑一声后,赵进忠毫不留情的下令部下射杀这些老少鞑子。 同情不应该用在屠夫身上,仁慈也同样不应该施舍给屠夫的后人。 年老的鞑子过去双手沾满汉人的鲜血,年少的鞑子长大之后也会同他们的父辈一样屠杀汉人。 只要他们还在中国的土地一天,只要他们还想骑在汉人头上做威作福,他们就必然会对汉人动刀。 何况,这些人拿起了武器。 敌人,更不能饶过。 伴随铳声喊杀声,这股由老少鞑子组成的旗丁队伍在汉兵的疯狂扑杀中,一一倒在血泊之中。 不甘之中又带了一丝解脱。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界门处。 两三千名满州妇孺在营兵要求下排成队伍向城外的营房走去。 队伍很长却安静无比,没有半点喧哗的声音,包括小孩子在内,所有人都在沉默。 女人们脸上虽然都是惊恐也布满泪痕,但没有人试图逃跑,因为她们知道只要顺从就能活命。 否则这些造反的汉人营兵没必要将她们带出满城,甚至还同那些造反的汉人百姓发生冲突。 外城的街道,尤其是界门外的大街上,已经挤满密密麻麻的人群。 都是围观鞑子的外城百姓。 好多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望着这些打来之后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鞑子女人,围观的百姓眼中无一不是仇恨,以及说不上的高兴。 鞑子,也有今天! 如果不是两侧维持秩序的营兵镇着,人群定然会扑涌上来,对着这帮鞑子女子拳打脚踢。 东方渐渐呈现鱼肚白,满城的交响乐声音也渐渐开始小了下去,等到一轮红日于东方天际跃起时,一切尘埃落定。 荆州外城面向北方的安澜门,负责控制城门的徐敬忠带着一群士兵上了城墙,将插在城墙上的绿旗全部砍倒后,又同众人来到城门楼处,将一杆木制的长幡合力插在了门楼上。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明天!” 十四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字于长幡之上于朝阳映射下,红的如同一团火。 十四个大字的背后是一个死字。 荆州城的十几万军民向天下人宣布即日起,荆州不再是腥膻之城,而是忠义之城。 哪怕全城皆殉,不改其志。 第98章 是攻还是守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明天”这十四个字是王五让人挂在北门楼上的。 这十四个字不仅是口号,也旗帜鲜明的表明荆州军民自即日起正式复明,从此再也不是清朝的地,清朝的民。 复明,是王五如今唯一能打的旗号。 哪怕复明其实并没有多少市场,甚至于都无法“蛊惑”荆州所在的湖广百姓奋起抗清,于康熙三年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反清运动。 但除了这个旗号,王五眼下没有任何旗号可打。 独立抗清,另树一帜,无疑痴人说梦。 吴三桂起事后敢自立周朝,继续同清廷硬扛,乃是吴军兵强马壮,本身已经成为大势,得了人望,具备问鼎资格。 王五可没老丈人这個实力。 眼下不打复明旗号,他甚至都无法做到部下同他齐心,因为他麾下的主要将领八成都是出自明军。 复明,没有任何迟疑便决定了。 东方大亮,满城的鲜血流尽之后,一场决定荆州十几万军民命运的会议火速召开。 杀戮了一夜的诸将从各处收到军令赶到会场后,令得会场瞬间弥漫血腥味。 环顾一众个个一身血的将领,王五没有追究昨日军令为何会走样以致酿成事变,导致他前番所有努力谋划为之付诸东流,因为追究此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开门见山直接问诸将是坚守还是打出去。 纵然王五是众人的主心骨,这支人马也是他拼死从巫山带出来,于将领、士卒心目中威望极高,但在关系所有人生死的大战略上,王五没有独断,而是想听听众人的意见。 他的眼光未必就正确。 即便正确,但如果与众人意见相左,又或部下有人并不认同他的意见,那么在执行过程中很难说不会出现失误。 历史上,很多战役的失败都是源于内部阵营的分裂。 比如某位将领对上面的意见持保留意见,那他在领军执行任务时,可能就会对这个任务抱有抵触,又或不满。 如此一来,纵是没有背叛,执行力也必然会大打折扣。 该进时不进,该战时不战,该退时不退,该合兵的时候不合 种种失误叠加,迎来的就是失败。 眼下荆州明军的实力,是经不起任何打击的。 也就是没有容错的机会。 小小失误都会葬送这支刚刚割辫杀鞑要重开大明天的队伍。 故而,王五需要统一部下意见,将所有的力量拧成一股拳头,让所有人朝一个方向使力。 而不是一帮人朝前,一帮人却犹豫着要朝后。 被叫来参加军议的还有郭法广、罗子木等人,另外金冠三和李文也在场。 河东君柳如是母女被安置在别处,王五不想母女二人被这帮刚刚屠了满城的将领们吓到。 炮营统领马昌元最先开口,认为既然反了,那就索性离开荆州,水陆两营立即全军出动攻打武昌,尔后不顾一切向下游的江西、江南发展。 大致同太平天国路线差不多,都认为只要拿下南都就能有半壁资本。 辎重营统领许德义同意夺取武昌,但却不同意攻打长江下游,而是认为应立即攻入河南,致使中原震动,趁燕京的鞑子朝廷没反应过来前直捣燕京腹心之地,令鞑子朝廷中枢不稳。 这个战略有点像当年的红巾军北伐。 不得不说老顺军出身的许德义胆子很大,也具有冒险精神。 两个战略都是以“攻”为主。 但不管选择哪个战略,都意味必须放弃荆州、武昌,因为以明军现有实力根本做不到既要分兵把守,又要全力进取。 能战之兵不过数千,能称骑兵的亦仅千人。 因此王五首先排除进入河南发展的提议。 他没有直接否定,而是问许德义进入河南之后清军必然会调集骑兵来围攻明军,以明军现有的步骑战力,能在河南撑多久。 “这” 许德义擦了擦眼皮上已经干了的血块,“当年先帝入河南时一呼万应,从者数十万不止” 意思甭管鞑子有多少骑兵,只要明军进入河南就会瞬间由一变十,由十变百,由百变万 只要能够在河南形成浩荡声势,用人堆也堆死那帮鞑子骑兵了。 王五听着暗自摇头,许德义这明显犯了教条主义错误,还以为如今是崇祯年间呢。 没等他开口,中营统领张天放就道:“当年河南遍地灾民,如今河南哪有灾民?就算有灾民,也叫咱们裹挟个几十万出来,可这有什么用?几万人叫人家几十上百骑兵追着跑的事情,还少了么?” 张天放认为许德义的战略简直是开玩笑,就这么点人手进入河南就是个死。 甚至都不需要燕京的鞑子朝廷调大军来,明军也会被困死在河南。 因为,单一个坚壁清野就能让没有根基的明军活活被饿死。 这是有前例的。 四年前延平王郑成功同兵部尚书张煌言打进长江时,河南爆发了杨玉环领导的抗清起义,人数多达十几万。 结果时任河南巡抚贾汉复简简单单一个坚壁清野,配以结硬寨、打呆仗的办法,就把十几万义军给镇压了。 用时都不到半年。 人杨玉环可是十几万青壮,他们有多少人? “进河南不成的话,那就按老马的,咱们下江南。” 许德义倒也是个实在人,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便改而支持马昌元的战略。 张天放对东进的战略倒是没有反对,是王五开口问负责统领水营的王胜明现在水营有多少条船。 “眼下战船能用的有六十多艘,其它都是民船、商船,甚至是渔船。” 王胜明实话实说。 当初在武昌是缴获了一百多艘清军战船,但有些战船本来就是样子货,年久失修。因而经他整顿后,水营现在真正能称之为战船的就六十多艘。 王五点了点头,问把所有船只加起来,一次能运多少人东进。 王胜明估了估,给出最多一万人的数字。 王五又问凭水营现在的战斗力,能否突破清军在安庆、九江的封锁? “不能!” “海军”出身的张煌言部总兵郭法广竟然“抢答”,但他不是说水营现在这点实力打不过安庆、九江的清军,而是说只要东进命令一下,明军就没有水营了。 “怎么就会没了!” 马昌元等人大是不解。 郭法广不知道马昌元是谁,只反问对方:“据我了解你们水营的兵都是从武昌、荆州招募的渔民和当地人,请问这些当地人凭什么跟着你们背井离乡?” 第99章 拿什么打武昌 郭法广指出的是事实,由当地人组成的水营根本不可能跟随明军东进。 原因是这帮人有老有小,哪怕穷困亦有栖身之地。 并非彻头彻尾的“无产者”,光脚不怕穿鞋的那种。 有产,就有牵挂,就有顾虑,就有取舍。 荆州造反,于大多数人而言绝对是自寻死路,毕竟清廷已经占领整个中国。 所谓大势已定。 因此可以断定只要东进命令一下,由当地人组成的水营就会出现大规划逃营现象,导致这支明军唯一的水师作战部队一夜消失。 解决的办法有。 就是将水营所有人的家眷控制在手中充为人质。 同太平军一样摧毁家庭这一概念,夫妻分开、父子分开,姐弟分开 打仗时男人在前面,老人孩子在后面摇旗呐喊。 甚至于女人、孩子也单独编营作战。 未经许可,夫妻不得见面,父子也不得团聚。 想要见面,就得立下军功。 以此激励士兵勇于战斗。 这种办法太平军做过,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都做过,效果很不错,于起事之初的确能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凝聚力。 后期军事压力不那么大时再予宽松,恢复传统,引入地主士绅阶级,一个新兴王朝便能就此诞生。 但这一点显然王五无法做到。 因为水营的八成士兵是从武昌招募的,他们的家眷在武昌而不在荆州。 荆州人造反,跟他们武昌人有什么关系? 肯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如果允许水营的人自己投票决定去留的话,可能最后愿意留下来战斗的就是王五看不上的懒汉地痞。 这些游手好闲、惹事生非,被亲人都看不起的存在,才是造反初期的坚定参与者。 或者说造反组织者喜欢这种人,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画出大饼并放纵一下军纪就能达到刺激效果。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乌合之众再不行,也能起到壮大的作用。 只有壮大了,才能有优秀的良家子参军。 良民,有口吃的良民,是绝对不会主动造反的。 郭法广指出的事实虽然刺耳,甚至从根本上否定了王五花重金打造的水营价值,王五却点头表示郭总兵讲的在理。 “荆州造反是不关人家武昌人的事,咱们可以拿刀硬逼着武昌人替咱们卖命,可在长江上人家说跳就跳,说跑就跑,咱们这帮旱鸭子能拿人家怎么办?事不关己,有几个肯把自家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替别人出头的。” 对于水营是否能用,王五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这支水营是他用“高工资”堆出来的,纯粹是“应急”的。 所以水营反清的动力天生不足,也缺乏足够的信仰和韧性。 一旦与清军交战,十有九八一触即溃。 张煌言部海上义师能在海上坚持二十年,屡败屡战的原因在于张煌言部下士卒并非为“工资”而来,而是主动投奔张的沿海各地抗清志士。 信仰加成,同金钱加成的区别如天与地。 郭法广又说水营整训时间不足,战船数量不足,合格的水兵及炮手数量更是极度缺乏 就差说这支水营根本就是個“过家家”的玩意。 所以,指着这支名不符实的水营绝对不可能突破下游九江、安庆的清军水师封锁。 客观来讲,眼下荆州水营和骑马步兵没什么区别。 都是将船(马)当作交通工具,而非战斗武器。 距离成为一支真正的水上作战部队,荆州水营任重而道远。 人材的极度匮乏也是迫使王五去寻张煌言的原因之一。 没有专业人材帮助打造,光凭高工资维持,最后得到的还是个空架子。 所幸,他这次去江南收获很大。 一百多海军专业人材的“加盟”,无疑雪中送炭。 都说求贤若渴,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可惜,一场意外打断了王五对于军队发展“正规化”建设的步伐。 “水营真就这么不堪?” 马昌元等人不清楚水营现状,但听外人说他们的水营跟没有差不多,肯定是不服气的。 那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还能是假的不成。 负责水营的王胜明过去在西营永历小朝廷任过职,也跟太监庞天寿去过澳门,属于这个时代的“洋务”人材,且亲身目睹西营从壮大到失败的全过程,因而对局面以及现状还是有清晰认知。 其无奈点了点头,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坦言说水营目前的状况的确难有大的作为。 最多可以将一部分兵力运到武昌城下,并针对武昌城进行短期封锁。 其它的,很难做到。 没有水师,想从陆上一路突破直至江南,几乎想都不用想。 这也意味马昌元提出的东进战略无法执行。 右营统领赵进忠开口道:“不能东进,又不能北上,那打武昌干什么?” “武昌总是要打的,不拿下武昌,咱们不就被清军压死在荆州了么。” 马昌元执意攻打武昌。 湖广清军重兵云集在荆州西、北两方向,南边是偏沅(湖南)的绿营兵,又有洞庭湖水师,只有东边的武昌方向没有清军重兵,故而若能攻下武昌这座省会大城,一能震动湖广引发连锁反应; 二也能为明军获取一块可以腾转的地盘。 说白了,丢了武昌,还有荆州。 战略空间的意思。 光有个荆州,丢了就全完了。 拿下武昌,不管后面怎么办,大伙心里都能有个底。 左营统领田文问道:“既然武昌一定要拿下,那咱们就说说怎么拿下武昌。据我所知,武昌城内的清兵近万人,咱们有多少人? 是全军去武昌,还是留一些人手守荆州? 去武昌的兵力少了,咱们打不下来,去多了,荆州就是座空城,万一荆州叫清兵夺了,咱们前有武昌坚城,后有清军重兵,难道跳长江不成?” 田文竟是不同意攻打武昌。 理由十分充分,明军眼下可用兵力一万两千人,能战之兵不足五千,以这点兵力就算全军出动也攻不下有近万人守卫的武昌城。 城中的青壮可以编组起来发给武器,但要让这些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平民去攻城,跟叫他们去当炮灰有什么区别。 所以,田文提出自己的意见,就是坚守荆州。 王五没想到田文竟和自己一个看法,事实上他早就决定坚守荆州,之所以召集诸将商议,只不过是想“统一思想”,避免内部在战略上出现分歧,导致隐患。 第100章 清廷气数尽了 武昌有八千守军,这是老张亲口说的,假不了。 毕竟省会不可能再空城第二次。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想要强攻武昌,王五至少得四万人。 且还得是可战之兵,不是摇旗呐喊的乌合之众。 然荆州可战之兵不足五千,因此不可能去强攻武昌。 更不指望张长庚个老狐狸如同上次一样将武昌城“拱手”相让。 不用怀疑,老张一旦知道他王五在荆州反了,还把满城给屠了,老家伙绝对是第一时间就下令城门紧闭,然后派人给王王送半张席子来。 恩断义绝,各走各的道。 除非王五他老丈人吴三桂在昆明举兵响应女婿,吴军且迅速挺进到长江边,否则以老张的为人,绝对不会亲自下场“再现汉官威仪”的。 他能做到默默观望风向,不落井下石,帮着拖一拖、缓一缓,就对得起王五这段时间对他的“洗脑”和“腐蚀”了。 “智取”也经不可能。 满城出现了漏网之鱼。 在长江钓鱼的蒙古副都统众神保已经带人骑马跑了,武昌那边最迟后天就能收到消息,其它地方也会收到众神保的“警报”。 所以就算王五现在带兵出发前往武昌,时间也来不及。 兵力相差不大,武昌又是坚城,这城怎么个攻法? 怎么把城墙爆掉,王五其实很懂。 问题是他没有这个时间。 挖地道也是要时间的。 所以不管从什么角度看,现在攻打武昌都是将明军拖入深渊的愚蠢举动。 田文坚决反对将本就不多的兵力拉去攻打武昌,提出当务之急是想尽一切办法搜刮方圆百里的各种战略物资,坚壁清野等待清廷调集的第一支攻城人马前来。 以逸待劳之下,或许能在荆州城外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如此不仅会让清军阵脚大乱,也会坚定军民誓死守城之心。 诸将听了这個战略,窃窃私语小声议论起来。 “我意也是坚守。” 王五起身支持田文的意见,走到耷拉着脑袋好似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的知府李文面前,问他道:“荆州城中有多少人?” 李文迫于无奈说前明鼎盛时期荆州城中丁口近四十余万,经三十年战乱,如今城中人口只余三分之一约十三万人。 王五又问城中青壮有多少。 即16岁以上,45岁以下的成年男丁有多少。 李文回道约四万人左右。 “好!” 王五点了点头,看向诸将,“我军有一万两千人,再有这四万青壮便是五万大军,攻城野战或许不足,死守坚城绰绰有余!” 并说其从各地缴获的军械武器尚能装备万人,也就是从这四万青壮中“四选一”再组建一万人的“正规军”。 其余三万青壮则以千人为一营编组,轮训轮替。 “我以五万之众坚守荆州,他鞑子要派多少兵来才能攻破我荆州!这些兵又从何处而来!” 随着王五手势,亲兵掌旗张鹏羽忙将地图摊开。 众人同时望去,地图是湖广舆图,上面用红色圆圈将湖广境内清军所在一一标明。 根据地图显示,湖广境内清军除荆州以外,大的集团有四股,小的有七八股。 四股大的清军集团无一不是围绕西山的,湖广提督董学礼一部,勋阳总兵牛万程一部,偏沅总兵高守贵一部,援剿总兵张所蕴部。 这四部清军兵力最多的是董学礼,约两万人左右。 高守贵、牛万程、张所蕴三部都不足万人。 其余清军多的五千,少的三四千。 也就是封锁西山的清军各部总兵力七万余。 此外就是总督、巡抚直辖的督标、抚标,以及地方守备兵,不足三万之数。 陕西、四川方面不计。 “荆州看似危险,实则再安全不过。” 这个结论是王五深思熟虑的结果。 因为清廷看似拥有整个中国,光绿营兵就有六十万,实际能够用在荆州的兵马却是有限的很,且只能从西山包围圈调兵。 而整个湖广(湖北、湖南)两省驻防清军加上援剿的外省兵也不过十万出头,又不能解围西山,因此王五认为清廷能够调来荆州的兵力最多三五万人。 且还包括康亲王杰书率领的六千八旗兵。 这个兵力用于攻打有五万人坚守的荆州城,实际一点优势也不占。 而战事只要拖下去,对西山根据地肯定会产生积极影响,也会对昆明的吴三桂产生影响。 这就是王五所说的“以待大变”。 当下将张尚书前往昆明劝说吴三桂反正一事说出,虽然不能寄希望于张尚书劝说成功,但至少能让诸将觉得有个希望。 果然,闻听张尚书前往昆明劝说吴三桂举兵,诸将果然信心大增。 正议论时,有个声音冒了出来:“就算吴三桂不反,我看鞑子气数也要尽,诸位可记得当年的八王围大同?” 说话的是一直没吭声的道台金冠三。 “八王围大同?” 王五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禁好奇指的是什么。 “当年姜瓖在大同反清后,摄政王多尔衮调集重兵前往围剿,能叫得上号的名王都去了,总共八位” 金道台扳着手指头告诉众人“八王”指的是英亲王阿济格、敬谨亲王尼堪、端重亲王博洛、和硕亲王满达海、多罗郡王瓦克达、承泽郡王硕塞,以及多尔衮这个摄政王。 马昌元数下了:“这才七个啊?” “对,这七个都是满王,还有一个汉王,就是平西王吴三桂。” 其实金道台还是算错了,应该是“九王”才对。 因为还有一个鞑子亲王在姜瓖造反后,慌忙带兵北归。 这个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当年打大同,鞑子出动了这么多名王?” 王五有些惊讶,金冠三说的这八个人随便哪一个都是威名赫赫,独当一面的大人物,没想到小小的大同竟然让这八位同时到场,看来姜瓖厉害的很。 姜瓖的确厉害。 因为其指挥的大同保卫战不仅让清廷名王尽出,且八旗尽出。 大同一战,是八旗继松山之战后全员出动的唯一一次大战。 多尔衮先后调动满洲正白旗25牛录、镶白旗15牛录、正红旗25牛录、镶红旗26牛录、镶黄旗15牛录,约32000余真满洲参战。 蒙古正红旗、正黄旗约15000人,汉军八旗40000人。 总共大约有九万八旗兵参加了大同之战,而当时八旗总兵力也就十万左右,可以说是举国出动,也是多尔衮当时能拿出的全部家当。 “八王尽出,八旗尽出,方才攻下大同今日局面,清廷何来八王,又何来八旗可用?” 金道台说话间跟变了个人似的,满脸潮红的走到王五跟前,重重一拜:“只要将军能守住荆州,清廷气数必尽,将军实乃再造中国第一人也!” 第101章 老张还是厚道的 武昌。 老张这几天挺忙,主要是忙湖广分省的事。 分省不是在地图上画条线,这边归湖南,那边归湖北这么简单。 而是涉及到方方面面,尤其原先三个巡抚衙门并为两个巡抚衙门,涉及到需要调整的官吏仅五品以上的就多达上百人。 人事调整这一块,张长庚作为湖广总督肯定是有发言权和建议权的,故而这些日子往武昌跑关系的官员不少。 本着反正也要退了的原则,老张也不厌其烦的接见请托官员,前前后后收了不少钱。 其上报给燕京的分省行政规划方案,最终获得清廷批准。 即将原设在武昌的湖广右布政使司迁往长沙,为湖南布政使司; 首任湖南布政使司郑端就是原任湖广右布政使,此番调整属于平级调动,但由总督所辖的左右布政属官变成独领一省民政的藩台大人,权力肯定大得多。 因此,喜不自胜的郑端给出力甚大的总督大人送了两幅名画。 两幅名画老张看了眼后,就让府里的管事将画卖给了武昌城最大的字画店。 以三万四千两的价格出售成功。 原湖广左布政使仍驻武昌,为湖北布政使司。 首任湖北布政使是从燕京空降下来的御史于养志,属于朝廷直接选拨,老张没能从这个位置上弄到钱。 听说这個于养志是原礼亲王府包衣出身,应该是南下出任靖西大将军的康亲王杰书运作结果。 这位帽子王年纪不大,玩弄权术还是有一手的。 首任湖北巡抚自是郧阳巡抚改任的胡全才,首任湖南巡抚是原偏沅巡抚韩世琦。 胡全才是汉官,韩世琦则是旗人,隶汉军正红旗,四年前由顺天巡抚改任偏沅巡抚至今。 这二人也是事实上湖南、湖北首任巡抚。 按制,胡全才应将驻地从现在的郧阳移到武昌办公,但由于西山战事原因,这位湖北巡抚仍需留驻郧阳府。 康亲王杰书未来前,胡全才是事实上的西山剿匪行营主任。 军政一手抓。 由于胡全才的“架空”,老张没法再染指西山战事,所以上书燕京言前番房县、保康、竹溪等地为明贼占据,又皆是楚省边险之地,今虽为大清所有,但境内无民,请朝廷批准从附近人口较多地区移民六到十万左右填塞这些“无人区”。 看着是总督大人一心建设地方,实际是给胡全才挖个坑。 奏疏昨日刚发出,今日却收到驻燕京“湖广办事处”发来的快马消息。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燕京朝堂已经斗的不可开交。 如果说之前鳌拜和苏克萨哈的争斗属于文斗,或者是阶段性斗争,双方都无法一击致命,现在则是直接掀桌子要你命的架势。 不久前发生在荆州针对降将王耀武的刺杀案,成了鳌拜一党对付苏克萨哈的利器。 解往燕京的副都统赉塔承认刺杀是苏克萨哈背后指使,目的是逼反荆州的降兵,破坏康熙元年以来对西山贼的招抚工作,迫使更多的降将再次反叛。 这种事一听就是损人不利己,作为两白旗的代表人物,也是大清辅政大臣的苏克萨哈,怎么看也不可能干这种事。 但绝大部分朝臣却认为苏克萨哈真有可能这么干。 因为荆州的降军一旦再次叛乱,首当其冲的就是手握朝政大权,竭力推进招抚工作的鳌拜。 尤其那个让京营八旗家家带孝的悍将王耀武,更是鳌拜兄弟一手招抚成功。 突然被刺杀,跟打鳌拜的脸有什么区别。 降兵一旦作乱,造成荆州地方糜烂,届时不管什么理由,鳌拜都要对此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引咎辞职,是鳌拜最好的选择。 否则,必将承担朝堂内外的怒火。 这位少保大人也没脸再把着朝政不放。 老张怀疑要么赉塔要么是屈打成招,要么就是鳌拜给赉塔许了什么条件,才让这位太宗时期的老将反水咬了背后“主子”苏克萨哈一口。 现在事实是苏克萨哈非常被动,被鳌拜一党死死抓着不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面对鳌拜一党的咄咄逼人,面对朝野内外的质疑声,苏克萨哈无奈上书请求朝廷批准他辞去辅臣一职,前往先帝的孝陵守陵。 这招其实是以退为进。 苏克萨哈希望能暂时避开鳌拜一党的打击,待皇帝亲政之后再作它图。 奈何鳌拜根本不给苏克萨哈任何机会,直接罗织苏克萨哈二十四大罪状,说他怀抱奸诈,存蓄异心,为一己私利不顾国家大事,亲自拟奏折欲将苏克萨哈与长子查克旦磔死,余下子孙处斩,籍没家产。 辅臣之首的索尼对此不置一词。 不说话就是不反对。 也没其它原因,一是索尼本来也看不起苏克萨哈这个小人,也想打击两白旗势力。 二是苏克萨哈上书反对立他的孙女为后,这让索尼气的不轻,现在鳌拜逮到苏克萨哈的小辫子,他索尼当然不会将落水的苏克萨哈拉上岸。 另一辅臣遏必隆同鳌拜一个鼻孔出气,对苏克萨哈这个白旗小人更是喊打喊杀,怎么可能替他求情呢。 就在朝堂内外都以为苏克萨哈要被鳌拜弄死时,宫中却传出太皇太后的旨意,不同意处死苏克萨哈。 鳌拜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一举解决苏克萨哈的机会,立即发动党羽上书请诛苏克萨哈。 太皇太后借小皇帝名义连颁两道谕旨,皆不准奏。 事情目前还在僵持中。 风波弄的很大,作为风波的“导火索”,刺杀案的受害者王五不断的出现在各种奏折上。 在这些奏折上,王五的形象不仅是正面的,也是悲情的。 得到了九成汉官汉将的同情,毕竟大家从前都是明朝的官。 同样被清廷授予汉军都统的前明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也给清廷上了一份折子,大意是希望朝廷能够调查案情真相严惩凶手同时,能够下旨安慰被行刺的“苦主”。 此时正好鳌拜的孙女闹悔婚,自知过意不去的鳌拜便授意遏必隆上书,请求将肃亲王豪格幼女下嫁王耀武,并授三等子爵的爵位。 少保孙女嫁不得,换一个太宗孙女作为补偿,再将王五的爵位从三等轻车都尉晋为三等子爵,面子里子都有了。 宫中同意了遏必隆所请,叫宗人府准备婚嫁一事。 “舅舅,这么说王都统也算因祸得福了。” 老张的外甥章阿庆是荆州满城界墙工程的一手承包商,但工程动工后到现在,他只去过荆州一次。 因为在王都统的提议下,他将工程分包给了另位三个承建商。 坐在家中数银子就行,压根不需要他到现场。 这次湖广分省官吏大调动,章阿庆在舅舅的活动下也谋了个知县的实缺,只待吏部批准就能上任。 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武昌城游山玩水,夜夜新郎官,好不快活。 对于自家这个有点不争气的外甥,老张实际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没法子谁让他娘是自个亲妹妹呢。 当舅舅的,哪个能狠下心来不提携亲外甥。 为了让外甥上任之后能有个知县样,不致于跟个瞎子聋子似的叫衙门的小吏糊弄,老张特意把他压在身边手把手教导,甚至于朝廷的公文如何看,塘报上的内容如何分析,都一一不厌其烦的指点。 王五从鳌拜的孙女婿变成太宗皇帝的孙女婿,当今皇帝的堂姐夫,算不算因祸得福,老张还真不好说。 因为老张晓得王五那小子不知怎么就成了吴三桂的女婿。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当了爱新觉罗的女婿肯定不能再当吴三桂的女婿。 这两头,谁原意自家闺女给你王五做小? “这件事你不要管,你今天把这些过往公文以及舅舅的批示都看一下” 老张这边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正要起身去开会时,总督标营副将汪海山却带着一人满脸惊慌的冲进了总督衙门。 那人正是从荆州侥幸逃脱的驻防副都统众神保。 其给包括张长庚在内的武昌文武带来一个惊天消息——荆州造反,满城被屠! 这个消息吓的老张当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半响才在外甥的反复叫唤下回过神来。 消息确凿无疑。 “王八蛋想干什么,他有资格现在就反!就凭一座荆州城,他还能干翻大清不成!他以为他是张士诚,还是朱文正!” 气急败坏的老张在书房不停的转圈子,转得外甥头都有点晕。 “大人,末将愿领兵立即前往荆州!” 之前武昌“沦陷”时汪副将带兵在外镇压民夫起义不在武昌城中,因此对在荆州再次造反的明军没有什么惧意,只觉荆州既然造反,那就应该立即派兵前往镇压。 哪怕不能镇压,也要抢占遏守荆州与武昌之间的要地,防止叛军东进,兵临武昌。 打马从荆州逃过来的众神保已经被安排歇息,这位老都统再不睡觉的话,怕是能当场停止心跳。 回过神来的老张却是让汪副将马上下令关闭武昌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同时动员城中不低于万人青壮随时待命上城助守。 这是要坚守,而不是出兵荆州。 如此安排,也很有道理。 眼下确保省会重镇武昌不失,才是张长庚这个总督最需要做的事。 其次老张分别派人将荆州造反的消息快马报送各地,以及正在南下途中的康亲王杰书,再命人立即前往燕京八百里告急。 总督大人的吩咐汪副将自然不敢不从,要下去安排时,总督大人又叫住他,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另外,凡是泰君一律不许进城!” “泰君?” 汪副将听的一头雾水,啥玩意? “就是满洲人。” 张长庚也不知道王八蛋为何用泰君称呼满洲人,听着怪好玩的。 为何不准泰君进城? 因为上次他老张就是吃了泰君的亏! 有一帮贪生怕死的满洲泰君给王五那小子卖命呢。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不管这小子为什么造反,又是否有来攻打武昌的意图,老张都要确保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武昌不丢,天就塌不下来。 待汪副将领命前去部署后,外甥章阿庆一脸想不明白对舅舅道:“好端端的,王都统是叫猪油蒙了心么?舅舅,是不是吴三桂反了?” 作为亲外甥,章阿庆当然听舅舅说过王都统原名王永康,可能是平西王吴三桂女婿的事,也听舅舅言语中流露过对吴三桂可能起兵造反的担心。 老张眉头深锁,他看不出王五现在造反有任何成功的可能,哪怕他帮对方争取一些时间,等待荆州的也必然是各地云集的攻城兵马。 困守孤城等死,不像王五的作风。 除非 老张心头“咯噔”一下,怀疑弄不好吴三桂真反了,要不然王五不会有这么大胆子。 但他眼下无法确认此事,只能等侯进一步消息传来。 万一吴三桂也反了,那他就得认真考虑一下未来了。 “呀!” 章阿庆突然说道,“王都统这一反,苏克萨哈不就有救了?” 老张点了点头,荆州造反确是会对鳌拜产生巨大冲击,是否能让鳌拜就此下台却是未知。 但还真能救得了苏克萨哈,因为证明苏克萨哈有远见,王五这个降将就是诈降。 想了想,却是让外甥马上去一趟荆州,弄清楚王五究竟为何造反。 章阿庆顿时犯难,人王都统都造反屠满城了,他去的话不是羊入虎口么。 “放心,只要你舅舅我还做着这湖广总督,他姓王的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伱去了之后将事问明白,满城是否尚存旗人也要弄清楚,姓王的是真要反清复明还是有什么隐情,都当一一问明,他有什么要求也让他写下来给我” 老张一边吩咐外甥,一边径直来到书桌,沉思片刻提笔给燕京写了一封奏疏,称荆州事变事出有因,如果王五愿意悔罪并且重新归诚,请求朝廷对其继续“照恩久养”。 第102章 咱大清未必没有第五藩 老张给燕京的奏折为王五辩解说情,除了私心外,也是例行公事。 入关以来,凡降而复叛之将,清廷都是派人先招抚,招抚不成才调兵来攻。 如南昌之金、王,大同之姜瓖。 闻知两地复叛,燕京第一时间并非调兵镇压,而是火速派人“协商”。 大同那边,多尔衮更是吓的写亲笔信给姜瓖,说什么你起兵造反肯定是有奸人蛊惑,也是事出有因,只要悔罪重新归诚,大清定当宥有恩养。 总之,不管你杀了多少满洲人,杀了多少八旗官,只要你肯再投降,那就既往不咎。 何以如此好说话? 实因满兵不足也。 是否秋后算账则是另一回事。 有这成例规矩在,作为湖广总督的老张,肯定也要把“和谈”的招牌亮出来,好给燕京一个协商解决的渠道。 王五这个小老弟虽然狡猾,但为人处事方面还是不错的。 作为老大哥,也是前辈的老张,不希望小老弟把路给走绝了。 除非,他老丈人也动了。 否则,最好是跟燕京好好协商一下,争取双方都有一个体面。 老张笃定燕京那边肯定要谈的。 因为现时局面比之当年好不到哪去。 当年是满兵不足,今天不仅是满兵不足,更是汉兵也不足。 身为湖广总督,没有人比老张更清楚湖广境内清军情况。 以现在局面来看,王五那小老弟虽然这一步走的极其愚蠢冒险,且毫无理由,让人半点头绪也摸不着,但好死不死的正好踩中清军的软肋。 即两头难的局面。 若调西山的重兵来围荆州,西山的明军肯定会跑出来,那帮积年老贼被困在山里十多年,跑出来能得了! 不调西山的重兵,荆州的明军在王五指挥下肯定会拼命往外打,导致叛乱地盘越来越大,进而影响到西山包围圈。 因此,肯定得堵住荆州。 如此局面,不就两头难么。 顾头又要顾尾,这兵就真的难抽也难调。 看着湖广境内清军多达十万余众,兵力远甚于东西两股明军,但实则都被明军给“按”着没法动。 尤其小小西山,一县不到之地,民两三万、兵七八千,却能牵制三省清军近二十万众! 给句公道话,真就历代罕见也。 陕西那边的兵指望不上,西山横在那里。 四川的兵倒是能打,问题是谁敢调。 那帮忠于吴三桂的川军一旦正大光明进入湖广,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弄不好,小小的荆州能成为大清王朝垮台的导火索。 河南、河北的营兵,本就调了不少参加围剿夔东,又要遮护京畿,哪能全调出来。 下游的江西、江南兵远水救不了近火。 其它地方更不谈了。 燕京那边,刚刚拼凑的一万满洲八旗全军覆没在西山,伤口还没愈口哪有兵可调。 那真满大兵又哪里还堪用。 康亲王杰书这次南下带的六千八旗兵,就是从蒙八旗和汉八旗抽调的,一個满洲也没有。 老张越想越觉有意思,索性在房中将自己代入为小老弟推演起战局来。 推着推着,心血来潮,开始翻箱倒柜找一份十几年前的奏疏副本。 没到湖广就职前,老张一直是内秘书院和国史馆的大学士,各地奏疏进京后第一时间老张看不到,但稍后却要全部发往三院归档。 这些奏疏不仅是国史的第一史料,有些奏疏内容更是叫人眼前大亮,拍案叫绝的存在。 通常这种奏疏,内三院的大学士们都会抄写带回家中私人珍藏。 老张也不例外。 他找的是当年南赣巡抚刘武元在金、王造反后给朝廷的一份奏折抄本。 上面说了一件事,就是有个叫胡澹的人为叛将王得仁提了一个战略——“乘破竹之势,以清兵旗号服色顺流而下,扬言章抚院请救者,江南必开门纳君,其将吏文武可以立擒。遂更旗帜,播年号,祭告陵寝,腾檄山东,中原必闻风响应,大河南北,西及山、陕,其谁得而为清有也?” 意思是这个叫胡澹的人劝王得仁趁下游清军尚不知道南昌易帜归明的消息,立即抽调精兵数千人假冒清军沿江东下,下游的清军因为不知上游出事肯定没有防备,因此可以轻松夺取江南。 只要占领南京,天下就将不为清所有也。 王得仁甚是赞同,立即派人到南昌将此策略告知金声桓,金声桓忙召集亲信官幕商讨大举出兵东下南京的方案。 参加会议的人多数都表示赞成,都说此上策也。 一个叫黄人龙的部将却说必须先拿下赣州才能采取东进战略,因为当年明朝的宁王反叛时就是被赣州巡抚王守仁所擒。 意赣州为江西要地,必先夺之。 这是典型的教条主义。 当年宁王朱宸濠是以明朝藩王身份以南昌一城之地反叛朝廷,金、王则是反清归明,二者性质完全不同。 赣州于南昌是重要,然南京于天下更重要。 黄人龙的馊主意令金声桓改变主意,全军主力去攻打赣州,结果错失良机,终酿失败。 将这份刘武元的奏疏抄本看了又看后,老张做了两件事。 一是将这封奏疏抄本让外甥章阿庆带给荆州的小老弟,希望小老弟能好生参考一下,有能力的话可以搞一搞。 另外就是让人将荆州叛乱消息在城中传播,并扬言凡家中有人参加荆州叛军的一律捉拿杀头。 私底下却又以守城需要大量粮草为由开了两门,结果便是武昌城中与叛军有“瓜葛”的百姓举家出逃荆州。 事关重大,老张亲自将外甥送到城门,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又嘱咐外甥一句:“到了荆州与王都统说明,声势越大,这身价才越高。” 稍顿,一脸老谋深算样,“我大清继定南、平西、平南、靖南之后,未必没有第五藩。” 这话听的外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舅舅身为湖广总督怎么能心向叛将呢。 “同样的道理也能用在你舅舅我身上。” 老张微微摇头,内中道理太过深奥,一时半会跟这外甥也解释不清。 第103章 总统兵马大将军 河南,南阳府石桥驿。 靖西大将军、康亲王杰书临时行辕所在。 随同杰书南下的八旗兵是从蒙八旗抽调的9个牛录,汉八旗抽调的14个牛录,共计6000人。 随行宗室有豫亲王多铎三子、固山贝勒董额,以及太祖长孙杜度的五子、辅国公特尔亲。 董额同特尔亲都是太皇太后亲自选定的出征人选,阿玛均是为大清立下赫赫功劳,也是皇族第四代年轻子弟中的可造之材,因此被太皇太后看中随同杰书南征。 看似是让年轻的皇族子弟到前线历练,实际鳌拜一党在朝中不断坐大已经威胁到皇权,导致太皇太后不得不开始对皇族子弟的栽培,以盼他们历练成长后能好生辅佐皇帝,制衡鳌拜一党。 前番巴布尔带领驻防八旗是经襄阳南下荆州,杰书一行却是直奔郧阳府治所在的郧县。 郧县,也是现任湖北巡抚胡全才的驻地,距离明军余孽盘踞的西山极近。 可以说是亲临一线了。 此举是杰书向朝廷,也是向天下人表明他的剿贼决心,当然,也是想借此塑造他这个年轻帽子王英勇果决的形象。 毕竟,在此之前,杰书从未领过军,给人的印象近乎纨绔子弟。 湖北巡抚胡全才自半月前就每天派人向康亲王奏报,事事也都向康亲王请示,此举令杰书甚是满意,不枉他一番运作将湖广总督张长庚“撇开”。 之所以撇开张长庚,是因为杰书信不过他。 原因自是张长庚前阵不断向鳌拜一党靠拢。 而正是因为鳌拜弟弟穆里玛的愚蠢,以及张长庚的无能,才让西山贼突出之后湖广形势变得极其险峻。 虽说那個西山悍贼王五已被鳌拜兄弟招抚,局面也得到了控制,但杰书作为太皇太后亲自指定的大将军王,自是明白太皇太后让其接替穆里玛的良苦用心。 无疑,太皇太后希望杰书这位年轻的帽子王能够成为宗室新的贤王代表。 上一任贤王正是太皇太后亲手“废”掉的安亲王岳乐。 也正是由于岳乐的“被废”,导致鳌拜一党坐大。 明白自己现在干什么,将来又要干什么,杰书自是不能让太皇太后对他失望。 故而尚未抵达战区时,他就开始与鳌拜一党“切割”。 能调走的调走,不能调走的就架空。 总之,绝不能让鳌拜的人坏事。 这也是杰书前往安亲王岳乐府中讨得的“真经”之一。 岳乐担心湖广战局一直是鳌拜主导,而他的弟弟穆里玛打出了大清入关以来损失最大的败仗,更险些让湖广糜烂,因此岳乐担心鳌拜一党为了避免杰书成功平定西山贼,从而既显得鳌拜兄弟无能,又功高不可压制,极有可能私底下采取小动作拖杰书的后腿,甚至还会“阴纵兵败”。 促成湖广分省,使西山“战区”为湖北巡抚胡全才总管,又运作王府包衣出身的于养志出任湖北布政,从而通过胡、于二人完全掌控战区钱粮军队,便是杰书防止意外的预防手段。 但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尚未进入西山战区,荆州就传来噩耗。 噩耗是湖广总督张长庚派人快马加急送到的。 “荆州总兵王耀武率部叛乱,率兵入满城杀将军巴布尔、副都统噶卜喇、松长以下八旗官兵3700余人荆州全城现被叛军占据,王耀武自称伪总统兵马大将军据报,满城旗人妇孺皆叫,皆叫” 张长庚派来的报信者不敢直说,犹犹豫豫的样子看的杰书大怒,愤而拍桌:“说,都叫怎么了!” 使者被大将军王的样子吓到,忙咬牙道:“满城妇孺皆叫叛军瓜分!” 如何瓜分,瓜分之后旗人女子又是如何下场,自不必多言。 “叭!” 一只瓷碗被暴怒的杰书砸在地上,一块碎裂的瓷片蹦到贝勒特尔亲的右脸划开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出来。 特尔亲却是没有拿手去捂伤口,而是怔怔望着那个来报讯的使者。 荆州满城被屠?! 年轻的辅国公跟被雷击一般呆若木鸡。 此噩耗也令驿站中一众随同杰书南征的八旗文武惊的目瞪口呆。 大将军王的笔帖式主管、翰林侍读傅腊塔更是吓的差点尖叫起来。 两个刚刚过来的汉八旗将领也是听的“咯噔”一下,目中均是难以置信。 “叛贼安敢屠我满城!” 年轻帽子王愤怒的咆哮声响彻整个驿站,回荡在众南下旗汉文武耳中,直叫他们个个心惊。 上至将军、下至披甲人,近四千旗丁被屠,上万八旗妇孺被叛军瓜分揉虐,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剧。 影响甚至比穆里玛兵败黄龙山还要恶劣,损失还要惨重! 足足两万驻防旗人,就这么没了? 没了! 这噩耗让屠惯了汉人城池的八旗文武无法接受,也一时反应不过来,竟集体站在康亲王面前失神。 空气,静的可怕。 还是康亲王的侍卫莽依图最先清醒过来,赶紧上前跪倒在主子面前:“王爷息怒!” 见状,一众官员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倒一片。 “息怒?你叫本王如何息怒?荆州满城被人家屠了,两万旗人就这么没了,你让本王如何息怒!” 杰书真是叫荆州噩耗给气极,也是怒极。 荆州降而复叛完全打乱了他的围剿部署,甚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 “该死,该死,王耀武该死,本王定将此贼千刀万剐!” 因为愤怒,年轻的帽子王脸色变得潮红,额头和脖子也是青筋突起,目光如同吃人。 “王爷,要死的不仅是那个尼堪叛贼,更是穆里玛,是鳌拜!” 一个声音响彻在众人耳中,听得跪在地上的一众旗汉官员都是一惊。 有人本能抬头看去,发现来的是豫亲王多铎之子、固山贝勒董额。 此人是大将军王的堂叔。 仅比侄子杰书小一岁的贝勒爷,毫不在意众人看向他目光有多么的复杂,径直来到侄子面前怒气冲冲道:“若非鳌拜,安有此事!康亲王当立即上书朝廷,请诛鳌拜以谢天下!” 第104章 鳌拜走的是邪路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固山贝勒董额无疑就是这只初生牛犊,其言比之荆州满城被屠还要令满汉诸将吃惊。 请诛鳌拜? 这位贝勒爷是疯了不成! 跪在地上的不少满洲官员叫贝勒爷的话骇得似连呼吸都不敢了。 然让诸将意外的是,竟然有人出声支持贝勒爷的观点。 说荆州原本早已治平,若非鳌拜一昧招抚,一昧绥靖,将那叛将王耀武连同所部降兵强行安置于荆州,不加约束也不加限制,何以发生满城被屠惨剧,因而鳌拜要为荆州死难的驻防旗人负一切责任。 “不杀鳌拜,天理难容!” 出言支持董额的是正白旗满洲副都统阿密达,老姓他塔喇氏,早年豫亲王府侍卫出身。 显然,这位满洲副都统是多铎一系。 但这不是阿密达支持小主子请诛鳌拜的主要原因,更大的原因是现在白、黄四旗的争斗已经公开化、火热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候。 代表两白旗的苏克萨哈已被鳌拜利用荆州刺杀案逼的请辞辅政大臣,甚至自请前往孝陵守陵。 鳌拜却咄咄逼人欲要将苏克萨哈父子处死,一旦得逞,已经被不断削弱的白旗势必会被鳌拜一党清洗。 这对于两白旗出身的王公大臣而言,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因为,他们实在是被清洗怕了。 每一次清洗,意味的不仅是各旗牛录旗丁的重组调整,也是各旗利益的又一次洗牌,更是一颗颗人头的落地。 否则,四年前那帮被编入蓝旗的原白旗子弟,也不会气的在云南要保“明皇”造“清帝”的反。 都恨透了两黄旗,也恨透了顺治这个皇帝。 因此哪怕苏克萨哈其实是背叛多尔衮兄弟的小人,于白旗内部多尔衮兄弟一系势力眼中属死有余辜,但事涉两白旗根本利益,如阿密达这些多尔衮兄弟的忠心“奴才”们,肯定不能让苏克萨哈被代表两黄旗的鳌拜弄死。 苏克萨哈倒了,他们这帮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眼下的局面就是苏克萨哈这个小人,在替多尔衮“余孽”们扛起白旗的大旗,用自己的肩膀硬扛着白旗的未来。 鳌拜一旦得逞,白旗上下大难临头。 要知道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在时,可是几次要置鳌拜于死地的。 鳌拜之所以跟苏克萨哈死斗,何尝不是想将当年多尔衮强加给他的“苦难”还给其后人、党羽。 这才是康熙元年以来白、黄死斗的根源所在。 董额作为多尔衮亲兄弟豫亲王多铎之子,肯定不被鳌拜待见,其兄长信郡王多尼活着的时候,这一支还能在朝堂上有些影响力,起码这一支没人敢欺。 结果多尼带兵南征立下汗马功劳却被顺治以磨盘山失利为由罚银五千,尔后百般敲打后,多铎这一支的地位便是一降再降。 为何? 还不是顺治心中仍记恨着多尔衮兄弟么。 要不是顺治不久死去,恐怕信郡王的爵位都会被革除。 鳌拜一党是顺治两黄旗势力的嫡系,又都是当年多尔衮兄弟强力打压的对象,掌权后自是不遗余力打击两白旗,削弱多铎三兄弟后人在朝中的势力。 多尼死后信郡王的爵位宫中拟由已经十五岁的董额承袭,原因是董额同小皇帝一样都出过花子。 鳌拜却伙同索尼他们坚决不同意,最后让多尼年仅七岁的儿子鄂扎袭了信郡王爵。 无非就是怕年长几岁的董额成为信郡王后,会同他们过不去。 所以不管是两白旗的利益,还是自身利益,董额都不可能支持鳌拜,也对鳌拜恨之入骨。 这次被太皇太后启用随康亲王杰书南征,于董额而言肯定是一个难得亮相的机会,也是一個大展身手的机会。 本是一心一意想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再现阿玛三兄弟辉煌,重振豫亲王这一支雄风,让鳌拜他们好生看一看,未想荆州竟然发生叛乱。 于别人眼里这是大清和八旗的悲剧,董额却从中看到一举扳倒鳌拜的机会。 说一千道一万,不是你鳌拜绥靖招抚的那个姓王的降将,荆州何以出这么大的事! 少年人心性为促使董额毫不犹豫就站出来将矛头指向燕京正在同宫中“对峙”的鳌拜。 阿密达也看到了这一点。 荆州一反,苏克萨哈便没有罪! 有罪的反而是鳌拜! 鳌拜既然有罪,那就应该以死谢罪。 鳌拜一死,白黄的争斗局面肯定就要立即翻转。 被打压十年之久的白旗有望重新登上朝堂中心舞台。 不少官员都想到了此节。 白旗的肯定是精神一振,事大有可为。 黄旗的则必定是心中一突,目中充满警惕。 红、蓝两旗的则各有各的算盘。 至于蒙古、汉军各旗的将领,大多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管满洲的白、黄两旗谁压倒谁,于他们蒙古、汉军并无多大关系。 看热闹的心理较多。 杰书脑子转的不慢,也意识到荆州发生的事情传到燕京后,将会成为苏克萨哈的救命稻草,也会成为鳌拜一党的梦魇。 前有黄龙山穆里玛兵败导致京师八旗家家带孝,后有荆州驻防八旗全军覆没,而这两桩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事,桩桩都与你鳌拜有关。 穆里玛是你鳌拜亲弟弟,荆州满城是你鳌拜一手倡立,复叛的明将也是你鳌拜一手招抚。 说是罪魁祸首一点也不为过。 那么身为辅臣之首的鳌拜,还有什么脸面赖在台上不下来! 鳌拜一旦下台,大清的朝堂立时就要为之一新。 然而,杰书不会蠢的真按小叔叔董额的意思给燕京上书请诛鳌拜。 因为那样做于他根本没有好处。 要知道他这个康亲王代表的不仅是皇族利益,更是两红旗利益。 不管是苏克萨哈赢还是鳌拜赢,都无法动摇他康亲王的地位和利益。 所以白、黄两旗狗咬狗,对代表两红旗利益的杰书而言,其实并非坏事。 到底谁才是上三旗,谁是下五旗,谁在八旗更根正苗红真不好说。 这几十年间,八旗的地位可是不断调整的。 流水的八旗,不变的爱新觉罗。 所以杰书没道理掺和此事。 最重要的是,他不能给燕京,尤其宫中留下“亲王干政”的印象。 这个可是慈宁宫那位最忌讳的事。 当初先帝死时,何以是四大异姓大臣担当国事,裁决庶务,而不是继续以摄政王叔总理国事? 因为,慈宁宫出手了。 所有人都清楚,四大辅臣的格局是太皇太后一手而为,目的是迫使皇族不得干预朝政,以确保她亲孙子能够和平登基,顺利掌权。 现在鳌拜一党坐大了,敢于跟太皇太后对着干,慈宁宫这才不得不启用杰书、董额等皇族年轻子弟,希望这些后辈能够快速成长起来,成为她亲孙子执政的左右护法。 但仅仅是利用而矣。 骨子里,慈宁宫对于皇族子弟还是抱有警惕之心的。 否则,这次接替穆里玛的就不应该是杰书这个未满二十岁的康亲王,而是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的安亲王岳乐。 杰书没有品尝过岳乐当年独掌朝纲的滋味,也没有当皇帝的可能,犯不着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因此他不可能让自己被“小叔叔”牵着鼻子走,更不可能以大将军王的身份上书燕京请诛鳌拜。 且必须马上压制军中白旗势力,避免这些家伙蠢蠢欲动再把他这大将军王给坑了,因此立即厉声对“小叔叔”董额道:“鳌拜乃先帝遗诏顾命大臣,从来国务政务皆委辅臣,诏旨甚明,谁敢干预。纵是有罪,亦当报太皇太后,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决夺处置,岂是伱一贝勒妄言打杀的!” 言罢,直接喝问众人如何应对荆州事变。 眼角余光瞥了眼被他说的脸色青一块红一块的董额,不再看其一眼。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小侄子教训的董额很是恼火,但刚要开口说话时却被身边的阿密达轻轻拽了下,并向他微微摇头,便强忍不言。 阿密达是聪明的,他知道康亲王是两头都不想得罪,也有种种顾虑,因而不可能出面上书燕京请诛鳌拜。 但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王并未说不许他们上书燕京,且指出辅臣若有罪过需太皇太后、议政王公大臣会议裁决,这说明杰书起码没有站在鳌拜那一边。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要说,更不要己所不欲,强加于人。 相较起来,比小主子大一岁的康亲王城府要比小主子多得多。 “你们说,怎么办!” 杰书一双眼睛扫视着一众八旗将领。 众八旗将领可能还沉浸在贝勒董额要请诛鳌拜的震惊中,一时竟未有人出声。 片刻,太祖长孙杜度之子特尔亲突然抬头咬牙切齿道:“我早说过尼堪不可信,不能给尼堪委以大任,尤其是那些投降的尼堪更不可信,这帮人都是墙头草,靠不住! 鳌拜为辅臣以来,非要说什么先帝在时有旨意对尼堪要多尽招抚,以诚相待,务使国内早日太平,结果但使尼堪来降都授以高官厚爵,都统、都督如白菜般封授,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是尼堪的又一次背叛,换来的是我两万旗人的丧命,是我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失败,是我八旗子弟永远也洗刷不了的耻辱!” 特尔亲的声音很大,也很愤怒,虽然并没有同董额一样对鳌拜喊打喊杀,然语气满是对鳌拜的不满。 浑然不惧鳌拜。 他倒是有这个资格。 因为严格来说他特尔亲才是太祖在世的嫡亲长重孙。 嫡长子、嫡长孙、嫡长重孙。 如果大清开国以后便如汉人王朝一样讲究嫡长继承制,他特尔亲未必就是皇帝,但绝对是皇帝的最大热门人选。 “辅国公的意思是?” 杰书不会就鳌拜发表任何看法,因为他不是董额这个贝勒,也不是特尔亲这个辅国公,而是帽子王、靖西大将军。 其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无形放大,从而被卷入白、黄两旗的争斗。 本意是想听听特尔亲有何良策应对危局,谁知特尔亲竟说当务之急是马上将这三年在夔东投降的明朝将领全部抓起来,将那些降兵也全部解除兵器就地圈禁,防止新的叛乱发生。 这简直就是病急乱投医。 杰书真要这么干,恐怕那些明朝降将不反也得反了。 没想到特尔亲这一极端策略得到不少八旗官员的支持。 笔贴式总管、侍读傅腊塔第一个附合起来:“辅国公说的对,汉人就是靠不住,王爷得马上派咱们满蒙儿郎去接管各地绿营,要不然再反一批,这局面就无法收拾了。” 这话甚至将汉军八旗都给排斥在外,听得一众汉军八旗将领个个眉头大皱,有几个还心中暗哼一声。 “王爷,是该清查绿营和降将了,今天出了个王耀武,焉知明日会不会还有陈耀武,张耀武!” “荆州敢以孤城叛我大清,必是贼将有了联络响应之人,否则,绝没这个胆量!” “近年来降我大清的明将多是原顺军积年老贼,湖广境内亦不乏西营李定国旧部,这些人贼性不改,亡我大清之心不死” “荆州满城被屠一事一旦传遍各地,恐铤而走险的降将不计其数,请王爷速断!” “” 让杰书没想到是,嚷嚷着要马上甄别绿营降将的满蒙将领竟有一大堆,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杰书都呆了。 若说鳌拜一力招抚,一力绥靖才酿成荆州大祸,听着还有几分道理。 可这帮人的主张简直就是自毁长城,不能说是糊涂,而是完完全全的愚蠢了! 杰书再是年轻,也知这是胡来。 “以汉制汉”可是他从安亲王那里讨来的“真经”之一。 想要以汉制汉,就必然要对降将予以百分百信任,如此才能让降将愿为大清肝脑涂地。 只是,荆州事件又让这个“以汉制汉”有点站不住脚。 一昧以汉制汉,不就是又走了鳌拜的邪路? 一时间,杰书脑子真是有点乱。 眼见这帮人越说越不像话,再看康亲王沉默不语,头等侍卫莽依图不由对众将怒道: “胡闹!王爷若按你们说的做,这湖广境内还有大清的兵吗!难道你们要王爷就带着这六千八旗子弟去平乱不成!” 第105章 汉官三大臣 燕京。 近来朝堂上的争斗让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十分不高兴,因为鳌拜那个奴才愈发不像话,竟然联合诸多党羽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请诛苏克萨哈。 看这架势,慈宁宫要是不答应的话,鳌拜敢直接绕过慈宁宫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以“民主”票决方式处死苏克萨哈。 一旦鳌拜采取这种方式,即宣告与慈宁宫彻底破裂。 后果与影响太大,因而纵是遏必隆、济世等不断鼓动,跋扈如鳌拜也在犹豫中,迟迟拿不定决心。 毕竟这样做了,他鳌拜真就与活曹操差不多。 而他瓜尔佳鳌拜对大清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未有过任何不忠之念。 事情便一直僵着。 布木布泰不是非要保苏克萨哈,实是打狗还要看主人面。 要知道苏克萨哈可是她一手提拔的心腹重臣。 当年苏克萨哈只是多尔衮身边的近侍,多尔衮一死便跳出来举报多尔衮私备“八补黄袍、大东珠、素珠、黑狐褂”,阴谋篡逆。 由此被布木布泰看重,将其提拔为护军统领,后一步步将苏克萨哈拔到如今的高位。 其也是布木布泰用来制衡鳌拜的重要棋子。 因此不管是为了小孙子的皇帝宝座稳如泰山,还是平衡各旗利益以及自己的颜面,布木布泰都不能让苏克萨哈倒下。 围绕苏克萨哈,慈宁宫和内阁辅臣值房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 谁也不知道这个微妙何时被打破,打破之后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为此,慈宁宫两次派人宣召索尼进宫,然而却都被索尼以病重下不了地为由拒绝。 这让布木布泰很是恼火,她可是亲自选定索尼的孙女为皇后,难道索尼这个老狐狸看不出其中用意么。 指望不上索尼,更指望不了遏必隆,又不可能去将被自己“废掉”的岳乐重新请出来,布木布泰心烦意乱之下在苏麻喇姑搀扶下于宫中溜着圈子。 作为历经三朝的女人,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冷静。 人一旦被情绪左右,往往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眼下局面,纵是她身为太皇太后也不能与鳌拜决裂,决裂的后果是她这個太皇太后也承受不住的。 因为紫禁城的安危都捏在鳌拜手中。 原是指着被她提拔起来的宗室班布尔善任职领侍卫内大臣后,能够同苏克萨哈一起制衡鳌拜。 未想这个班布尔善烂泥扶不上墙,不但不敢与鳌拜“对台”,反而谄媚鳌拜,这让布木布泰跟吃了苍蝇似的。 怎么在不与鳌拜翻脸的情况下保住苏克萨哈,成为布木布泰的一块心病,也是她这个太皇太后必须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溜了一会,年近五旬的布木布泰方才稍稍平复了心情,恰好走到南书房,想到两个在此读书学习的孙子,便叫苏麻陪她去看看。 有太监要过去通传被苏麻制止,搀扶着主子悄悄来到书房外默默看着。 书房内,皇帝玄烨同他的哥哥福全正在摇头晃脑读书。 读的是汉人的典籍。 听了一会,布木布泰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示意苏麻不要惊动里面读书的两个孙子,与她回慈宁宫去。 福全比玄烨大一岁,今年十二了。 明年十二岁的弟弟玄烨要大婚,按制度必须要给比皇帝大的福全封王,故而当祖母的木布木泰打算在明年册封福全为亲王,命其议政。 这也是早就想好的事。 如今鳌拜一党坐大,皇族子弟参政议政的寥寥无几,使得慈宁宫连个得力的外援也没有,若是再跟从前一样压制皇族子弟,布木布泰担心自己的孙子即便亲政也会被鳌拜一党架空。 由此必然要提前安排年轻皇族子弟历练,尔后不断的加入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不使这个决定大清最高权力的会议完全被鳌拜掌控。 “苏麻,你说给福全封个什么王爷好?” 回去的路上,布木布泰随口问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苏麻。 “这事得主子您自个拿主意,” 苏麻是个聪明的女人,可不会随便在主子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正说着呢,就见今日内阁当值的大学士车克急匆匆的拿着一封奏报奔了过来。 车克老姓也是瓜尔佳,同鳌拜是一族,但并非鳌拜一党,也是太宗时期活到现在不多的几个老将之一。 “太后,刚接到湖广总督张长庚八百里急报,荆州叛乱,满城丢了!” 车克顾不得行礼,径直将急报呈给了太皇太后。 “荆州丢了?” 布木布泰没听清,打开急报看后不由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苏麻见状,不由有些担心。 她不关心什么荆州、满城的,她只关心自己的主子。 “荆州怎么又反了?满城又是怎么丢的?那叛军现在打到哪了?杰书到哪了?离荆州最近的兵马是谁在指挥?” 面对太皇太后一连串发问,车克不知道先回哪个,也有些发怔。 张长庚的急报说的也不详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叛军这会并没有离开荆州,也就是没有攻打武昌。 至于其它的,还需后续奏报过来才能清楚。 一听叛军并没有攻打武昌,布木布泰不由松了口气。 她虽是女流之辈,也知湖广首重武昌,次重荆州、长沙。 只要武昌没有丢,荆州的叛乱便能控制住。 心中突然一动,再看张长庚的奏报,继而眉头微皱。 因为在荆州叛乱的降将正是米思翰所言的败了穆里玛的明将王耀武。 其汉军正白旗都统一职还是她这个太皇太后亲自颁诏授予的。 大清待他不薄,怎么就反了? 疑惑之下,问车克鳌拜是否知道此事。 “回太皇太后话,奴才一接到急报就奔宫里来了。” 车克的意思是鳌拜这会还不知道荆州反了。 他以为太皇太后要召鳌拜等辅臣进宫商议,未想太皇太后却吩咐他道:“你马上派人去召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进宫,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让三位老臣无论如何也要替大清再出把子力气。” 第106章 南方有帝星 范文程,议政大臣,68岁; 宁完我,议政大臣,72岁; 洪承畴,退休无级别,72岁。 三人都在燕京。 洪承畴是真的退休,没有任何官职。 范文程和宁完我虽几年前就不问朝政,但二人议政大臣身份保留,且一个是太子太保,一个是太子太傅。 也就是虽然都不问事,但范文程和宁完我的政治待遇是洪承畴这个退休老儿拍马也及不上的。 范、宁二人也是顺治在时特旨让留京中安养晚年,以备有疑难时随时召对。 洪承畴则是顺治死后虽任大学士,却感“孤独”,不得不上书请辞。 结果立即被批准,没有半点挽留。 范文程同宁完我在家养老这几年,各自都没闲着,以老顾问身份仍给清廷出谋划策。 洪承畴则是直接无人问津,于家相当寂寞,门前冷落,罕有客访。 不久前听说穆里玛指挥的京营八旗在西山惨败,损失近万满洲子弟后,在家养老的范文程顿时坐不住,连夜写了折子呈给朝廷。 折子中提出八旗为大清根本,满洲则为八旗根本,然二十年征战下来,满州丁口减少,故为防根本有失,当恩赏蒙汉八旗军抬入满州,再以可信精锐绿营抬入汉军,以此来解决满州乃至八旗丁口严重不足的问题。 这個办法一旦执行,不仅能立即解决八旗丁口、战斗力下降的迫切问题,还能进一步凝聚汉军、绿营人心士气,不失是个治标又治本的好手段。 鳌拜对这个建议有些动心,但考虑此举可能会动摇满州根本,使满州汉化,不利满州殖民中国之策,故未予采纳。 只是准了范文程的另一个建议——恢复“连坐法”。 连坐法的核心内容便是允许部院三品以上大臣,不论满蒙汉,各举所知之人,若被举之人任官后称职,则奖励保举者;反之,若不称职,则按罪之大小,进行论罪。 范文程认为“连坐法”一旦可以实行,那内外皆能得真才,天下无有不治者矣。 一心整顿吏治,想要重拳解决前明留下的“官弊”的鳌拜对“连坐法”很认可,特意下旨推行,收效还不错。 宫里来人时,范文程正和三子范承勋、长孙范时崇在花园闲聊。 这也是范文程退休以来的日常。 范承勋在钦天监任事,今日对父亲和侄儿说起了昨天钦天监观察到的一幕奇异天象。 “岁星、荧惑星、填星、太白星和辰星在东南方向同出,钦天监查了古籍,史记有记,谓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 “如此说来,这星象是利在我大清了?” 范时崇打小就和三叔亲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三叔说有这等奇异景象不由大是好奇。 “五星同出积于东方,肯定是利我中国了。” 范承勋说钦天监那边正在写折子,可能明天就要将此事上奏朝廷。 按过去做法,结合大清入关经二十年征战终一统中国,此天象当属“祥瑞”。 朝廷接此祥瑞奏报,肯定要大张旗鼓予以宣传。 范文程沉思片刻,对儿子和孙子说道:“天地回转,日月流逝,五星难以聚合。然汉元年十月,五星聚于东井,这在《天宫书》、《汉书》、《汉纪》均有记载。古人占卜,此星象是利在东方,而大清便是紫气东来,又是开国一统,正应此天象。” 听了父亲“专业”解释,范承勋不由点头道:“钦天监的同僚们也是这么说。” 却迟疑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 “在家里面,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范文程眉头轻皱,儿子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快。 范承勋忙道:“父亲有所不知,昨夜星光灿烂,银河分明,夜气甚清,可紫微垣中帝星却有些摇动。” “帝星摇动?” 范文程听后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他虽不信天人合一,上天感应之说,但对天象冥冥之中还是有畏惧的,因而听儿子说帝星有所摇动,不能不为之紧张。 “帝星因何摇动?” “钦天监观测乃是帝星南边出现了一颗大星,此星色赤而亮,闪闪摇动,距帝星近在咫尺,光芒也是很盛,有逼迫帝星之势。” 听叔叔这么说,范时崇不由有些吃惊:“帝星南方赤色大星,这应的是哪边?” 范承勋摇了摇头,不敢乱说。 范文程沉默片刻,道:“自古天象便关国运,既有赤星逼近帝星,则世间当有所应合才是。为父须向朝廷上个折子,看何处有灾,早些救济,再令府州县清狱,宽赦一些犯人才好。” 这也是历代王朝对应天象采取的常规措施。 范承勋犹豫了下,却道:“父亲,孩儿对此事另有看法。” 范文程看了儿子一眼,挼须道:“说来听听。” “孩儿以为这迫近帝星的流星可能应的是云南的吴三桂!” “吴三桂?!” 范时崇被三叔大胆的猜测给惊住,要说有杀星逼迫帝星,不应该是应鳌拜么,怎么应在吴三桂身上? 如今燕京上下哪个不知道鳌拜才是真正跋扈的大权臣。 自古权臣才是帝座最直接,也是最强力的威胁。 范文程亦是眉头一紧,却是没有就此事与儿孙讨论,反而沉声道:“不得胡言妄语,你们在外须谨慎,不该说的话莫说,不该想的事也莫想” 正说着,门房来报说是宫中来人请老爷马上进宫。 “召我进宫?” 范文程有些意外,自先帝驾崩后他已经三年多不曾进宫,更不曾上朝,怎的今日宫中突然传召他入宫呢? 来不及细索,忙换了朝服命人备轿往宫中。 与此同时,离范府几里路的宁完我府上也来了宫里人,同样没有任何迟疑,已经七十二岁的宁完我匆匆备轿向宫中赶去。 同范文程、宁完我御赐大宅不同,洪承畴在燕京的宅子是他自个花钱买的。 且不在满城,而是在外城。 “退休”的洪承畴这三年来可以说是闭不出户,既不出去拜访别人,也没人来拜访他,好似他这位为大清平定关内的第一功臣人间消失般。 谁也记不得他,谁也不说他。 生活过的那叫一个平平淡淡。 以致于七十二岁的洪承畴看着跟八十多岁差不多,不但辫子花白,脸上也是长满老人斑,岁月令得这位老经略老态龙钟,平日在家中走几步都要靠拐棍,否则,寸步难行。 宫中来人时,老经略正哆嗦着一手扶墙,一手扶鸟。 费了半天劲,才算尿完。 哆嗦了下后,才发现尿壶附近的地面被打的湿了一片。 忍不住有些失神,痴痴的看着满是尿渍的地面发呆。 直到老仆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太皇太后请老爷马上进宫。” “什么?” 老经略的耳朵不如从前好使,没听清老仆的声音。 老仆忙将声音提高重复了一遍。 “什么?太皇太后请我进宫?” 目中满是浑浊的老经略失手将拐棍掉落在地,难以置信的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 突然,那张满是皱皮的老脸竟是焕发容光般变得无比潮红,眼睛之中也似充满希望般。 “她还记着我洪亨九,她还记着我洪亨九!” 喃喃声中,老经略如年轻十多岁般竟是挺起那已经弓了三年的后背,径直向屋外走去,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备轿,老夫要进宫!” 第107章 老大,带兵进宫吧! 车克进宫后,就有人将消息传到了鳌拜府。 传消息的是兵部尚书并任正红旗满洲都统的噶褚哈。 湖广总督张长庚八百里急报送到内阁时,噶褚哈正与吏部汉尚书、保和殿大学士魏裔介商议湖广总督移驻荆州一事。 人称“乌头宰相”的魏裔介对吴三桂一直抱有敌意,始终认为大清当下最大隐患不是西山困兽犹斗的几千贼兵,而是占据云贵之地的吴三桂。 因而任职内阁以来非常推崇先帝同鳌拜针对“西山贼”的招抚之策,并不遗余力削弱吴三桂。 两年前以云贵军事行动已经停止为由收缴吴三桂的平西大将军印信,就出自魏裔介的密折。 但纵是吴三桂这两年不断自裁自削兵马,并将“西选”权力还给吏部,还是无法打消魏裔介对他的“偏见”。 其对噶褚哈道:“云南既有吴三桂籓兵数万,及督提两标兵,则满洲兵可撤。但滇、黔、川、楚边方辽远,不以满洲兵镇守要地,倘戎寇生心,恐鞭长莫及。 荆、襄乃天下腹心,现少保于荆州设满城,驻防四千八旗兵实为妙策,无事控制形势,可以销奸宄之萌;有事则提兵应援,可以据水陆之胜” 大力称赞鳌拜于荆州设满城是高瞻远瞩之举后,魏裔介希望噶褚哈这个鳌少保身边的红人能够进言,将湖广总督衙门也搬到荆州去。 因为这样做好处多多,能集中湖广资源将荆州打造为不世坚城,若吴三桂胆敢起兵,则位于长江之北的荆州就能成为朝廷联络东西两线的大战区,大枢钮。 甚至成为战争胜负走向的决定性所在。 武昌虽然也重要,毕竟位于长江以南,易被吴军攻占。 总督驻地被攻占,不仅是战略上的重大失败,对于人心和士气的影响必然也是极大的。 仅从军事角度看,若吴三桂起兵,长江以南大清的布防军力很难阻挡吴军打到长江边,甚至还会出大规模倒戈浪潮。 既然如此,那就当放弃武昌,集中资源驻守荆州,以举国之力耗阻吴军北上。 魏裔介的看法显然是正确的。 很有远见。 因为荆州在后来的战事中的确起到了扼阻吴军北上的关键性作用。 主管兵部的噶褚哈听后深以为然,允就此事进言鳌少保,并要魏裔介能够写一封详细的折子递上,正说着内阁有当值笔帖式来报说是大学士车克拿着湖广刚刚送来的八百里急报进宫见太后去了。 闻言,魏裔介同噶褚哈都觉奇怪,按规矩各地呈到中枢的急报当先呈辅政大臣处,是否向慈宁宫奏报则由辅臣决定。 这个程序才是鳌拜能够把持朝政的关键。 车克却违反此例先报慈宁宫,显然湖广送来的这封急报不简单,以致于车克拼着得罪鳌拜也要先报慈宁宫。 噶褚哈不由怀疑湖广出了什么事,当下命人将湖广送急报的使者叫来,一问方知荆州的降军造反屠了满城,易帜复明。 这消息惊的二人都是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二人都知安置在荆州的明降将王耀武是鳌拜一手招抚,于荆州设立满城也是鳌拜一手主导。 现在鳌拜招抚的人发起叛乱,不仅使得长江重镇荆州沦陷,更令驻防八旗两万余众覆没,消息传出,恐怕八旗上下新仇旧恨一起算,鳌少保再难立足朝堂。 鳌拜若倒,作为其党羽的噶褚哈不被苏克萨哈他们撕碎才怪! 车克敢将消息第一时间先报慈宁宫,显然也是看出荆州叛乱对鳌拜的影响。 来不及多想,噶褚哈让魏裔介赶紧打听慈宁宫的反应,自个则奔出皇城骑马赶向鳌少保府报讯。 鳌拜府中,正在进行一场宴会。 参加宴会的除了同鳌拜一個鼻孔出气的遏必隆外,还有鳌拜一党的骨干成员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并任镶蓝旗满洲都统的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等人,鳌拜的三弟领侍卫内大臣穆里玛也在。 席间还有一人,却是几个前被慈宁宫提为内大臣的宗室班布尔善。 慈宁宫原是指着这位太祖孙子能够从鳌拜手中分出一些宫禁护卫权力,确保宫中安全,没想到这位太祖孙子上任没多久就倒向鳌拜,极尽谄媚,浑然不顾自个太祖之孙的身份。 噶褚哈入内时,班布尔善正端着酒杯对坐在主桌的鳌拜极尽奉承和吹捧,什么大清第一勇士,第一猛将,第一宰执,第一功臣,就差说山海关之战是鳌少保指挥跟多尔衮没关系,没有鳌少保就没有大清国之类的。 说的正热烈,结果被噶褚哈生生打断。 这让班布尔善十分不快。 “少保,出事了,荆州反了!” 噶褚哈顾不得一脸意犹未尽的班布尔善,径直冲到鳌拜面前。 “荆州反了?” 坐在鳌拜右手边的遏必隆叫消息惊住,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噶褚哈:“荆州驻防八旗怎么会反了的?” 这位太祖皇帝的外孙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驻防八旗反了呢。 “遏公,是荆州总兵王耀武领着所部降军反了!巴布尔和莫洛都叫王耀武杀了,咱们的满城也叫他纵兵给屠了!” 噶褚哈急得大声说道。 “什么?!” “降军造反?” “满城被屠了!” “” 在座的一众鳌拜党羽均是叫消息惊的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满城会被屠。 工部尚书济世手中的酒杯更叫惊的失手坠在地上,发出“叭”的一声脆响碎成好几片。 “不可能!” 户部尚书马尔塞气急败坏,近乎咆哮道:“满城有四千驻防旗丁,他王耀武才几个兵,怎么可能屠了满城!四千旗兵,就这么不堪一击?” “消息确凿无误?” 礼部侍郎泰璧图慌忙来到噶褚哈面前,问他要急报,却被告知急报被车克拿去慈宁宫了。 “慈宁宫?车克想干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少保!” 泰壁图气的一掌拍在桌上,恶狠狠道,“我早说过车克表里不一,表面看着是个好人,实际坏的很,留此人在内阁迟早要坏事!这不,我说中了吧!他车克以为荆州反了会连累少保下台,这才投了慈宁宫。” 众人听了泰壁图所言均是一突,不禁目光都落在安坐在那动都不动的鳌拜脸上。 虽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那就是这事确实是少保的大麻烦。 处置不好,奸小必会趁机攻击少保,本就对少保不满的慈宁宫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发起“反击”。 前有黄龙山,后有荆州满城,近三万八旗子弟的覆没不是让八旗伤筋动骨,而是元气大伤了。 这么大的损失,谁能扛,谁又能承担? 要是八旗上下真要少保下台,这可如何是好? 那个刚才还吹捧鳌拜是大清第一功臣、第一勇士的班布尔善,这会心里竟然有了悔意。 若知道会有这么桩事,他打死也不会不要脸的投向鳌拜啊。 这下子真是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不远处的穆里玛更是青筋暴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生气的却不是王五那小子胆敢再次叛乱屠了满城,而是生气他大哥鳌拜不应该自食其言悔婚的! 不用说,王五那小子胆敢叛乱,就是因为被退婚的缘故。 甭管什么年头,被人退婚都是耻辱。 况王五这小子不是打不过他穆里玛才降的大清,而是太能打才降的啊。 何为悍将? 士可杀不可辱! 明明可以通过联姻将这悍将笼络住以为将来“外援”,偏走了那么一步臭棋。 穆里玛能不气么。 但退婚是大哥鳌拜的意思,作为弟弟的穆里玛有天大的意见也只能硬生生憋着。 现在好了,退婚把个满城给退没了,朝堂内外乃至天下人都在等着看他瓜尔佳氏的笑话。 真不知道如何收场才好。 “慌什么,我鳌拜还没死呢。” 在众人紧张不安的注视下,鳌拜竟是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很冷静的问噶褚哈武昌是否丢失。 噶褚哈忙道张长庚派来的人说叛军并未攻打武昌,除荆州以外,湖北各府州县仍在清军手中。 “为保武昌不失,张长庚已动员全城青壮坚守,并抢修城墙,他说请朝廷放心,只要有他张长庚在,武昌就不会丢。” 这番话是张长庚派进京的使者说的,应该是张长庚特意嘱咐过。 “这个张长庚还算有定力,不冒冒失失的。” 鳌拜微微点头,只要武昌不失,荆州的叛乱就无法形成大的后果。 当下沉声道:“给杰书发谕旨,让他节制湖广所有军队,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无论如何也要把荆州收复,绝不能让叛军突出来。” 这是完全放权给杰书那毛头小伙了。 众人虽知杰书是慈宁宫力捧的“新星”,其越是表现优异对鳌少保就越是不利,但这会谁还敢给杰书使绊子? 荆州叛乱若不快速平定,倒霉的就是大清! 而大清,眼下是他们的。 鳌拜忽又吩咐噶褚哈给董学礼去信:“跟董学礼说,只要他能收复荆州,湖广总督让他做。” 说完,才环顾一众焦虑的众人:“荆州叛乱不过小患,只要武昌和长沙在我们手中,叛军就没法突出来,闹的再凶也不过是在荆州附近转圈,只要调兵迅速控扼关卡要道,就凭他王耀武手中几千人,能成什么大气候。” 众人听后,均是出声附和。 无非少保英明。 但这不代表众人心中平定,因为荆州满城被叛军屠戮的两万旗人才是最大的麻烦。 这件事怎么跟八旗交待? 谁又来承担这个责任? 鳌拜当然清楚事件的最大责任人是他,但他肯定不会就此引咎向朝廷上辞呈,纵是真要请辞也当在平定叛乱之后。 只此事舆论如何导向,又如何应对马上就要到来的狂风暴雨,鳌拜一时也没有想到。 事情太突然了,突然到他表面镇定,实则内心也是慌乱。 王五的复叛真的给了这位大清第一巴图鲁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他的强行镇定还是让众党羽稍稍安定,继而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起来。 一个消息的传来让席间再次安静。 宫中来消息说太皇太后召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进宫。 穆里玛皱眉说道:“慈宁宫不召大哥进宫,却召这三个汉臣进宫,摆明信不过大哥。” “这节骨眼上太皇太后不宣少保进宫商议,却叫那三个汉人老头,难道我满洲上下无人可用不成?” 工部尚书济世也是一脸不满。 “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皆是老臣,为我大清都立有大功,太皇太后召他们入对并无不妥。” 鳌拜竟是不欲现在再同慈宁宫僵持,或是将关系进一步恶化,因为当务之急是平定荆州叛乱。 这会再跟慈宁宫斗的话,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不想又一个消息传来,这个消息让鳌拜下意识起身,目光一下投向宫中。 消息是太后谕旨,让闭门在家待过的苏克萨哈进宫。 “不好,慈宁宫是想对大哥动手!” 穆里玛第一个面色大变,气乎乎的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踢翻,怒气冲冲对大哥鳌拜道:“老大,不能让那个老女人抢了先机,我这就带兵把皇城围了,你让老二带侍卫把苏克萨哈那个小人绑了!” 众党羽闻言都是骇了一跳,几个呼吸后却是不约而同全部再次看向鳌拜。 鳌拜,则是死死在那紧握手中酒杯。 “叭”的一声,手中的酒杯竟被鳌拜生生捍碎。 鲜血顿时顺着鳌拜的手心渗出 慈宁宫。 也是安静无比。 三位被召进宫的汉官老臣都蒙太皇太后赐了座,然而在知道太皇太后召他们进宫目的后,三人却均是保持沉默。 许久,洪承畴出声打破沉寂,深情看向保养尚好的太皇太后:“依老臣看,当务之前不是追究鳌拜的责任,而是应火速平乱不可使湖广糜烂。 康亲王杰书恐难当此大任,老臣意朝廷当下诏给平西王吴三桂,令其火速发兵北上荆州平乱。” 吴三桂,是老经略的得意门生。 第108章 鳌少保带兵入禁宫 洪承畴不仅是吴三桂的老师,也是其老上司。 前明崇祯十二年洪承畴出任蓟辽总督时,吴三桂便是其麾下八总兵之一。 本朝顺治十年洪承畴出任五省经略总负责南方战事,时由四川领军入黔的吴三桂亦受洪的节制。 顺治十六年清军攻陷昆明,云南平定,领大军在滇的吴三桂按制应当回京,然而洪承畴却上疏说云南地方险远土司众多不易治理,故要留精兵驻镇。 而满兵不适云贵气侯,且于云南滥杀,因此洪承畴向清廷保荐军纪相对不错的吴三桂率所部兵镇守云南。 顺治考虑多番后遂封吴三桂为平西王,使吴三桂不仅成为大清第四个汉人藩王,更成为云贵事实上的统治者。 如果说李国英是吴三桂人生道路上的“益友”,不遗余力将处于低谷的吴三桂“拉上道”,那洪承畴无疑就是一手将吴三桂推上了人生顶峰。 真正的良师益友,不求回报的那种。 在得知荆州叛乱、满城被屠,太皇太后竟欲以此事下诏革除鳌拜辅臣一职,洪承畴同范文程、宁完我均是心中骇然,且都认为太皇太后此举实属不智。 不说朝中大小权力都被鳌拜一党掌握,就说这皇城的侍卫安保力量也掌握在鳌拜一党手中,如此,太皇太后下旨革除鳌拜辅臣一职,岂不是立时就将自身及皇帝的安危置在火架之上么。 若鳌拜发难,太皇太后如何自保? 皇帝又如何自处? 难道大清刚刚占领中国,就要发生一场宫庭政变么? 面对太皇太后的问询,深知此事过于冒险,且于朝堂争斗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三位汉官老臣皆是以沉默应对。 无声胜有声。 见三人皆闭口不言,布木布泰当然知三位老臣不同意革除鳌拜的,但鳌拜那狗奴才近来越发胆大妄为,令得这位历经三朝的女人也是十分不满。 诚如车克所言,此时是对付鳌拜的最好机会,因为八旗上下都会支持太皇太后。 毕竟,三万旗人由于鳌拜兄弟的愚蠢无能葬送在千里之外的湖广,这笔账鳌拜没理由不认! 只要太皇太后出面,八旗必然对鳌拜群起而攻。 错过了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要革除鳌拜,单靠太皇太后谕旨和八旗底层的支持肯定是不够份量,所以必须召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彻底结束鳌拜的专政。 有资格参加议政王大臣会议的除亲王、郡王、贝勒外,贝子及国公一级也有一些有资格参加。 除此之外,就是各旗的议政大臣和六部的满、蒙尚书。 鳌拜一党占据了议政王大臣会议六成,但这六成并不成所有人都是鳌拜死忠。 有墙头草,有趋炎附势,有明哲保身的。 这些人至少占了两成。 是可以拉拢和争取的。 范文程和宁完我作为汉军八旗议政大臣的代表,能够影响到汉军八旗的议政大臣立场,因此布木布泰必须争取二人的支持。 洪承畴虽不是议政大臣,但其声名太大,功劳也大,若能站在太皇太后一边反对鳌拜,于朝野间也能影响到很多人。 革除鳌拜,不仅仅关系宫中,关系燕京的政治格局,也关系到各地督抚、将军、都统们。 影响到的是整个大清。 不曾想,三人竟然一個都不支持太皇太后的“英明”决定。 洪承畴更是直言现在绝不可追究鳌拜责任,因为这会导致大清政坛发生内乱,并提出平乱才是当务之急。 老经略直接举荐吴三桂领军北上讨伐荆州叛乱。 典型的举贤不避亲。 洪直言不讳指出已经领军南下的康亲王杰书没有征战经验,且年岁太小过去没有独当一面过,因而陡遇危局恐难镇定处之,应对不当很有可能会让荆州的叛乱迅速向湖广全省蔓延,继而导致整个湖广地区的不稳。 “太皇太后,湖广若不稳,则被围的西山贼就会趁势突出,上游四川、下游两江地区也会面临叛军兵锋威胁局面瞬息发展,老臣恐会酿成当年西军北伐之势,还请太皇太后三思!” 所谓西军北伐之势,即指当年西营改编的明军在孙可望指望下大规模北伐,鼎盛之时差点迫使燕京欲划江而治。 如果不是孙、李发生内讧,哪里还有今日之大清。 洪承畴所言让布木布泰不由想到当年尼堪战死消息传到燕京,自己的宝贝儿子吓的躲在宫中发抖,并让人前往明军同孙可望、李定国讲和,以大清放弃湖南、广西、云南、贵州、四川、广东、江西七省条件,与明朝平分天下。 如果不是洪承畴上书力阻,自己差点拿棍子打那宝贝儿子,恐怕七省真就给弃了。 “真就这么严重?” 布木布泰心惊之余又觉洪承畴说的过于夸大,当年西军北伐那明军有十万雄师,孙可望帅材,李定国将才,西营文武个个能征善战,而今日叛乱的只荆州一地,兵不过万,怎么能同西军北伐相提并论。 “张长庚的奏报说叛军尚在荆州,洪先生此言是否过于危言耸听?” 宁完我摇了摇头,对于洪承畴他是有点看不起的,眼见其蛊惑太皇太后让吴三桂领军北上,顿时忍不住出声反对。 在宁完我看来,相比朝廷日防夜防的吴三桂,荆州的叛乱虽酿成满城被屠,致使两万旗人覆没,但于整体战局的影响终究有限,只要湖广方面及时调兵围堵当能及时镇压。 毕竟,荆州叛军满打满算也不过数千人。 区区数千人的叛乱,却要让云南的虎狼之师北上,这显然是杀鸡用牛刀。 宁完我不禁怀疑洪承畴此议的背后是否有不可告人目的。 要知道自先帝驾崩后,洪承畴就倍受朝廷冷遇,也被同僚孤立,所以谁敢说这个洪亨九心中有没有对大清生了嫌隙? 谁又敢保证“委屈”了三年的洪承畴不想改换门庭,为他那学生兼旧部下的吴三桂鞍前马后? “危言耸听?” 洪承畴同样也看不起宁完我这个赌徒,他当年在明朝做官时,这个宁完我不知在哪个角落蹲着呢。 他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荆州叛乱的确动摇了大清根基。 然正欲将形势指明时,宫外却有太监慌里慌张奔了进来,朝太皇太后尖叫道:“主子,不好了,鳌拜带兵进宫了!” 第109章 我鳌拜忠不忠! 鳌拜真的带兵进宫了。 慈宁宫宣苏克萨哈进宫成了鳌拜孤注一掷的“导火索”。 是,黄龙山兵败是他鳌拜的错,荆州叛乱满城被屠也是他鳌拜的错,但这些不是太皇太后撇开他鳌拜的理由! 穆里玛说的对,慈宁宫不仁,就不能怪他不义! 真要被人家抢先下了手,那他追悔也莫及。 事实上鳌拜也没有太多选择,因为荆州满城被屠一事让他在八旗的威望已经跌入谷底。 想要保住权势地位,唯有彻底掌控朝堂,将敢于反对他鳌少保的奸臣逆党全部肃清。 同时,让慈宁宫闭嘴! 如此,纵是八旗中下层对他鳌少保依旧不满,无人带头不过一盘散沙而矣。 怒火攻心之下,鳌拜带着一众党羽直奔皇城。 皇城值守的侍卫是从上三旗精选出来却以两黄旗子弟为多,而在宫中担任侍卫最低也是三品,这些人也是未来八旗的中坚力量,督抚、将军、都统七成出自侍卫,如此自是为鳌拜所笼络。 看到少保带人进宫,不需少保发话那皇城各处的值守侍卫就纷纷打开宫门,让少保大人一路畅通无阻抵达慈宁宫。 有些白旗出身的侍卫心知大事不妙,可在黄旗侍卫的压制监视下,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退在一边,免得被当作乱党抓捕起来。 鳌拜的侄子、护军统领塞本得在叔叔带人进宫后,带兵守在宫门将毫不知情奉旨进宫的苏克萨哈给拿下了。 “塞本得,你干什么!太皇太后召我进宫,你安敢拿我!” 苏克萨哈紧急被慈宁宫宣入宫中,因此只带了两名随从,结果毫无反抗之力就被塞本得指挥的护军拿住。 被拿之时苏克萨哈奋力反抗,于宫中极尽咆哮,大呼鳌拜造反,结果被塞本得一刀鞘砸在左脸颊上,令这位白旗重臣当场吐血。 两员随从更是被塞本得斩杀。 闻知鳌拜带兵进宫,一等侍卫、索尼之子索额图也以为鳌拜造反了,吓的抱起正在南书房读书的小皇帝玄烨逃进了慈宁宫。 情急之下没顾得上二阿哥福全,还好今日南书房讲师熊赐履反应也快,一把将二阿哥夹在肋下就奔出了乾清宫。 原也是准备带着二阿哥逃往慈宁宫,却发现有忠于鳌拜的侍卫将路给封了,无奈只得夹着二阿哥向太后所居的慈仁宫奔去。 太后是先帝顺治的第二任皇后,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丈夫驾崩后,在姑祖母布木布泰运作下,小皇帝尊其为仁宪皇太后。 由于姑奶奶的存在,仁宪太后于宫中如隐形人般。 熊赐履将二阿哥福全夹到慈仁宫时,仁宪太后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远处嘈杂无比。 听熊赐履说鳌拜带兵进宫可能造反,这位24岁的太后吓的当场瘫坐在地,嚎哭起来。 随着鳌拜党羽的深入,宫中已是大乱,不知原因的宫人太监如无头苍蝇般乱跑。 慈宁宫这边听说鳌拜带兵进宫,布木布泰连同坐着的三位汉官老臣,还有那个在边上站着的大学士车克都是齐齐变色。 “鳌拜反了?” 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范文程并不相信鳌拜会反,因为他对鳌拜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这个人虽然莽了些,跋扈了些,但绝对是大清的大忠臣。 这也是为何范文程不同意太皇太后对付鳌拜的原因所在。 眼下这局面,鳌拜纵是办了些错事,但于大清而言无疑也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存在。 有鳌拜镇着,起码吴三桂不敢动。 没了鳌拜,天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因此他是支持洪承畴意见的,但支持不动鳌拜,不支持调吴三桂的兵北上。 “太皇太后,此事许是讹传,” 范文程起身意自己出去看看,别被太监宫人瞎咋呼给乱了阵脚。 岂料范大学士还没走到宫门,外面就来了上百名两黄旗的侍卫,不由分说就将慈宁宫给围得水泄不通。 里面的宫人太监不许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许进去。 但侍卫们也没有冲进宫中“惊动”太皇太后。 带队的正是曾以征南将军一职领军南征,现为领侍卫处内大臣的鳌拜二哥卓布泰。 布木布泰心中已经恐惧,强撑着让车克出宫问卓布泰意欲何为。 在索额图保护下逃进慈宁宫的小皇帝也是惊魂未定,拉着皇祖母的手兀自在那发抖。 索额图脸色也是难看,早知道卓布泰带人包围慈宁宫,他就应该直接带皇帝出宫的,现在好了被人家一锅端。 不知阿玛是否收到消息,又是否联络各旗镇压鳌拜。 今日若叫鳌拜得了手,这大清的天可就真要塌了! 车克出宫后,卓布泰却什么话也不对他说,只阴沉着脸盯着这位同为瓜尔佳的大学士。 看的车克头皮发麻,脖子发凉。 好在卓布泰并没有让人拿下他。 约半柱香后,鳌拜带着一众党羽来到慈宁宫。 同老二对视一眼后,鳌拜便领一众党羽气势汹汹踏进慈宁宫,远远就扬声道:“太皇太后安在!” 其声如牛,甚是惊人。 纵是洪承畴也难免在心中打起突来。 布木布泰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她不信鳌拜敢造反,当下强迫自己镇定,沉着脸欲问鳌拜究竟想干什么时,身边的小孙子却突然挣开她的手冲向正走过来的鳌拜,尔后伸出双手挡在了这位大清第一巴图鲁面前,以稚嫩的声音愤怒喝道:“鳌拜,你这狗奴才想干什么!” 此言让鳌拜怔了一下,继而微哼一声:“皇上,臣不想干什么,臣只想问太皇太后为何召苏克萨哈这个谋逆小人进宫!” 玄烨昂着脑袋:“你胡说,苏克萨哈没有谋逆,他是忠臣,大大的忠臣!” “苏克萨哈是忠臣?这么说,皇上的意思是我鳌拜是奸臣了!” 鳌拜心头之火被小皇帝一下燃起,竟伸手将挡在面前的小皇帝一把推在边上,尔后当着众人面直接脱掉身上的朝服,赤着上身指着遍布浑身上下的刀疤对小皇帝厉声道:“皇上睁大眼睛看看臣身上这些为你爱新觉罗所留的伤疤!” 虎步上前,怒目而视:“皇上看清楚没有,若看清楚,那请皇上再说一遍,臣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 第110章 没有鳌少保就没有大清国 我鳌拜是忠臣还是奸臣! 慈宁宫中的鳌拜既委屈也愤怒,他为爱新觉罗戎马征战一生,为大清的江山社稷废寝忘食、鞠躬尽瘁,未想在小皇帝眼中竟然不如苏克萨哈那个逆臣小人! “请皇上看看臣到底是忠还是奸!” 一道道盘织如蜈蚣般的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一道道伤疤不仅仅是鳌拜为大清征战一生的功绩,更是他对爱新觉罗忠心耿耿的证据! 岂是那从未上过战场的小人苏克萨哈能比的! 累累伤疤,有粗如掌宽、有细如指长,无论前胸还是后背竟无一处完好,令在场众人看的都是动容。 便是太皇太后和小皇帝这对祖孙也叫鳌拜身上伤疤看的呆了。 “鳌少保对大清的忠心天地可鉴!皇上说鳌少保是奸臣,那臣等岂不也是奸臣!” 同鳌拜一起入宫的遏必隆当先站出,以实际行动表达他对鳌拜的无条件支持。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这位原本排名第三的辅政大臣有半点犹豫。 带兵进宫本就是忤逆大罪。 若是鳌拜就此废掉皇帝,遏必隆并无意见。 无论是拥立豪格长子齐正额,还是袭了豪格显亲王之爵的富绥,遏必隆都支持。 在他看来,顺治一系本就得位不正。 要知道他们两黄旗大臣可是发誓拥立豪格的! 说苏克萨哈是小人,索尼何尝不是小人! 当年两黄旗大臣在大清门盟誓,令两黄旗巴牙喇兵张弓搭箭,共推索尼率领他们前去崇政殿同多尔衮兄弟对峙。 未想,这个索尼却与谭泰、图赖、巩阿岱等人临阵反水投向多尔衮,这才让福临捡了大便宜。 虽说福临和豪格都是太宗之子,可黄旗上下谁不知道豪格才是太宗文皇帝一手培养的继承人! 两黄旗在这件事上对不住太宗文皇帝,也对不住豪格! 因而鳌拜若是决意正本清源,将帝位从福临一系交还豪格一系,其它各旗遏必隆不敢说百分百支持,两黄旗是绝对支持的。 索尼那个小人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鳌少保对大清忠心耿耿,朝堂上下有目共睹!” “没有鳌少保,就没有大清的今天!” “少保对大清有再造之功!” “皇上怎能听信苏克萨哈小人之言忠奸不分!” “” 吏部尚书阿思哈、兵部尚书噶褚哈、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大学士吴格塞等入宫的鳌拜党羽均是义愤填膺。 此刻,他们就是朝廷,代表的是大清的政权。 “少保是忠臣!” 数十名入宫的两黄旗侍卫在同样是太祖外孙的领侍卫内大臣班布尔善授意下集体“发声”。 这位刚刚投向鳌拜的宗室属于赶鸭子上架,也没多少选择余地。 眼见众臣齐齐支持鳌拜,且看架势乃是逼宫而来,大学士车克不由硬着头皮看向小皇帝:“皇上,鳌少保确实是忠于皇上的,苏克萨哈才是奸臣。” 说完看向三位汉官老臣。 车克的意思很明显,希望三位汉官老臣能够出面转圜,不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宫内宫外都是鳌拜的人,鳌拜真要擅行废立之事,亦或对太皇太后下毒手,谁还能阻止不成? 岂料三位汉官老臣却是无一人肯出面,只在那垂头立着。 显然是不愿趟这混水,明哲保身。 车克无奈,只能寄希望于鳌拜不敢胡来。 鳌拜却真的胡来了,其气势汹汹上前数步,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小皇帝:“皇上,臣同苏克萨哈那個小人到底谁忠谁奸!” “朕,朕鳌拜,你不要过来。” 小皇帝被吓得连退数步,本能躲在了祖母身后。 见此情形,鳌拜不由微哼一声,目中露出轻蔑,却也没有就此再上前。 在他眼中,皇帝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懂什么。 布木布泰见孙子被鳌拜吓的都发抖了,心中也是怒极,然也不敢斥责鳌拜,免得刺激到这个莽夫。 心中也是苦涩。 因为鳌拜的跋扈是她一手造成。 若不是对岳乐充满偏见和猜忌,一手废除叔王摄政制度改为辅臣制度,岂会让鳌拜坐大以致胆敢对她太皇太后不敬。 现在鳌拜欺她,又有谁能为她出头! “皇上,鳌拜是忠臣。” 强忍苦涩,布木布泰给“定了性”。 闻言,鳌拜立时胸膛一挺,大声道:“太皇太后说臣是忠臣,那臣就为大清尽个忠!” 继而直接转身吩咐侍卫:“传太皇太后、皇上旨意,苏克萨哈谋逆造反,着磔死,余子孙皆处斩,家产籍没充公!” “嗻!” 有侍卫立时大声应命,正欲出宫传旨,却听躲在祖母身后的小皇帝却突然探出半边身子,很是不甘的对着鳌拜道:“朕是天子,朕不同意处死苏克萨哈!你这是矫诏!” 此言一出,一众鳌拜党羽目光都是阴冷,布木布泰这个皇祖母心中也是颤了下。 孙子不畏权臣是好事,但眼下这权臣也得罪不起。 “皇上是天子不假,但眼下这大清朝是臣做主!” 鳌拜本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小皇帝给点了起来,狠狠瞪了眼躲在祖母身后的小皇帝,冷冷道:“等皇上亲了政,臣自当将大政奉还皇上。” 担心鳌拜会对孙子不利的布木布泰开口道:“鳌拜,苏克萨哈罪不致死,” 竟是还想保住苏克萨哈。 未等这位大清朝的太皇太后说完,鳌拜就挥手打断了她,沉声道:“太宗文皇帝有言我大清朝后宫不可干政,太皇太后往后就在这慈宁宫好生歇养,朝廷的事有臣等,无须太皇太后操心。” “你!” 布木布泰颜面尽失,让她更绝望的是一众鳌拜党羽竟纷纷出声附议。 “皇上该去读书了。” 鳌拜根本不理会慈宁宫的主人,命人将小皇帝带去南书房。 虽然小皇帝脑后长反骨,鳌拜仍就无意行废立之事,毕竟这件事牵扯太大。 又扫了眼站在角落不敢吭声的索额图,微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状,众鳌拜党羽忙跟上,就连被太皇太后召进宫的三位汉官老臣都下意识的跟着出宫。 瞬间,慈宁宫又冷清下来。 第111章 老牛是忠于大清的 郧县,原郧阳巡抚、现湖北巡抚衙门临时驻地。 三天前,改任湖北总兵的牛万程在驻地高家庄接到巡抚胡全才通知,要他马上赶到郧县开会。 通知措辞很严厉,也很急迫。 官大一级大死人,牛万程不敢怠慢,赶紧带上副将齐一奎快马加鞭赶到勋县。 说起来这还是牛万程第一次同自己的顶头上司见面。 可能是之前同靖西大将军穆里玛、湖广总督张长庚、汉军王五爷等湖广顶尖人物有过接触,因此牛对胡全才这个一直处于二线的巡抚大人不是太感冒。 缺少敬畏之心。 除了开过眼见过世面原因外,也与牛万程最近一直在忙工作调动的事有关。 他不想在湖北干了。 别看他是总兵大人,可下面的人完全不鸟他,都被姓王的高价收买腐蚀了,搞的他这个总兵说话没人听,如此一来这总兵干的实在没什么意思,又没法跟人说,索性就想给自己挪个窝。 问题是鳌大腿的弟弟穆里玛回了燕京,牛给穆大腿写的信都如石沉大海,而眼面前也没有大腿能够帮他运作工作调动的事,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剿匪,不是他不想干,是下面的人不干。 就他辖区内还有一条所谓的牛万程小道存在,这几個月打小道悄悄送进西山的物资起码有几十马车。 这件事短期内不会被人察觉,可时间一久肯定会泄露。 毕竟,西山的明军也不是铁板一块。 时不时就有人下山投降。 此事一旦曝光,牛万程不光没前途,脑袋更要掉。 因此,他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调动工作,趁牛万程小道没被人发现远离西山这个是非之地。 只要他走了,这个小道就是继任者的问题,跟他没关系了。 牛万程对工作去向有两个向往。 一是入京,二是江南。 前者不仅能解决官职问题,更能解决他梦寐以求的八旗编制问题,所以非常上心。 哪怕穆里玛这个负心汉压根不给他回信,他老牛也孜孜不倦的不断往燕京寄信。 实在不能进京去江南繁华之地也好。 至少,有油水。 虽然穆里玛不回信,但老话说的好,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到了郧阳后,牛万程发现除他这个湖北总兵外,隶归湖北巡抚统一指挥的援剿总兵刘泽洪也来了。 这个刘泽洪原来是明朝的副将,伯父就是当年弘光朝廷江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外号“花马刘”。 之前一直在山东任职,去年在兵部统一部署下领六千鲁兵驰援夔东战场。 不过牛万程同刘泽洪并不熟悉,只是去年在董学礼帐中见过刘泽洪一次。 让牛万程感到意外的是,图尔格竟也在郧县。 图尔格也看到了牛万程,当下笑眯眯的过来打了招呼,这让牛万程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对方是满洲副都统,大泰君的干活。 不过图泰君也不清楚巡抚胡全才召集诸将军议所为何事,因为他先前一直在郧县整编那些被明军释放回来的满洲子弟。 前前后后被张长庚赎回来的满洲子弟有2100人,根据燕京要求由图尔格负责将这些满洲子弟重新编组牛录,重建为满洲正蓝旗第七参领、第八参领,共六个牛录。 等新任大将军康亲王到达后,这六个牛录就直接归康亲王指挥,为满洲本部。 除图尔格外,又有参领拉哈达、二珠等人协助整编。 这些人都是曾同穆里玛一起被俘的,燕京重新启用他们是给予戴罪立功机会。 用汉人的话讲,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燕京实在没有满洲将校可用了,只能启用这些有被俘污点的军官。 “大泰君滴也不知道?” 牛万程有点惊讶,没想到连图副都统这个级别都不知道会议内容,又见陆续抵达郧县的官员很多,不由对会议内容产生极大好奇。 当下陪同图尔格进入巡抚衙门驻地,未几湖北巡抚胡全才来了。 同巡抚一同进入会场的还有两位汉军八旗副都统。 一位是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福,弘光元年同兄长张天禄一块在镇江降的清廷。 另一位是汉军正蓝旗副都统高进库,早年也是明朝副将,十分骁勇善战,反正归明的李成栋,金声桓、王得仁等皆是其手下败将。 因多年征战导致伤病不断,因此高进库前年就向朝廷上书请求退休,没想到刚退休一年就被朝廷再次征调,命领汉军随康亲王南征。 胡全才神色不是太好看,一进入大堂便对在座文武道:“各位,刚接到消息,荆州造反了。” “荆州造反?” 堂内旗汉官员都叫这消息惊住,一片嗡嗡哗然声,以致于胡全才接下来的话都被盖住。 “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吃饱了撑的么。” 牛万程虽惊讶却没觉得什么,荆州造反关他屁事,突然心中一个“咯噔”,扭头问站在身后的副将齐一奎:“抚台大人是说五爷造反了?” “是的,大人。” 齐一奎点了点头,对于此事也是震惊万分。 “造反了?那姓王的汉军都统的就不是了,总兵的也不是了,嗯,反贼一个!” 瞎子都能看出牛总兵此时脸上有多兴奋。 齐一奎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因为巡抚胡全才正看着自家总兵大人。 “牛总兵,满城被屠你很开心吗!还是说牛总兵也想学人家造大清的反!” 胡全才眉头深锁,他刚刚通报荆州造反、满城被屠、两万国人遇难,就见总兵牛万程咧嘴在那傻笑。 “不,不,不是,不是” 牛万程叫抚台大人这话给吓住了,慌张起身解释,“末将与反贼不共戴天,誓不两立,对大清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那帮天杀的贼人要落在末将手中,末将定将他们一个个扒了点天灯,以祭我八旗将士在天之灵!” “是么?” 胡全才眉头微舒,“那你就带兵去荆州平叛吧。” 第112章 牛旗的编制问题 牛万程觉得很委屈。 是,他是笑了。 但这个笑不是胡抚台以为的那个笑,而是那个那個的笑。 怎么说呢,反正回驻地高家庄的路上,牛总兵操了胡抚台他娘,他奶、他太奶十几回。 挺累的。 问题是不能不去。 实际上,别人可以不去,牛万程是必须要去的。 因为,他是湖北总兵官。 荆州,属湖北管辖。 辖区内出事,肯定是牛万程这个军区司令过去处理。 别人,去得着么。 这世上哪有主家不出面,让客人出面的道理。 根据康亲王的精神,西山战区总指挥胡全才除调牛万程部6000人赶赴荆州平乱外,又调副将常进忠、张春、金朝阳各领兵3000前往荆州。 四部人马共一万五千人。 这是胡全才能从西山包围圈抽出人马的极限,再抽的话针对西山明军的包围圈就得崩盘。 山里那几千老顺贼一旦突出来,要不了一个月就能裹挟十几万人,糜烂一大片。 这可是当年李闯的看家本领! 胡全才当年在明朝任兵部主事时,就对李闯流寇手段了如指掌,也是痛恶至极,故而绝不会因为荆州叛乱就将包围圈兵马抽调大半,导致山里的老顺贼突出来。 那样的话,后果比荆州叛乱还要严重。 两位奉康亲王之命前来郧县的汉军八旗副都统各自都有差事。 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张天喜协助胡全才继续围困西山贼,正蓝旗副都统高进库则统一指挥常进忠、张春、金朝阳三部。 除调西山兵一万五千前往荆州平乱,杰书又命湖广提督董学礼、湖南总兵高守贵等人各自抽兵五千至一万不等,分别从宜昌、荆门、安陆三个方向进逼荆州。 另命湖广总督张长庚除坚守武昌外,再从各地守备绿营抽组兵马自武昌方向西进,封堵叛军东进之路。 再命湖南巡抚韩世琦指挥湖南绿营布防长江、洞庭湖一线,防止叛军弃守荆州窜入湖南。 杰书的各项部署针对性很强,尤其是让湖广提督董学礼不要急于攻打荆州,而是要调集兵马在荆州以西设置不低于三道的封锁线,切断叛军西进接应西山贼的可能。 不急进,先封堵,是杰书部署的核心。 荆州和西山相当于一根扁担上的两边,如果给一边加重,另一边肯定要翘起来。 因此,想要保持这根扁担始终水平,就不能轻易给另一边加重。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两边都控制住,不使流窜。 因为时间是站在大清这一边的。 只要时间足够,耗也能耗死东西两股贼军。 湖广总督张长庚在收到大将军行辕转来的通报公文后,对左右不禁说了句:“想来康亲王身边有高人。” 之后让亲信将这些公文誊抄秘密送荆州。 牛万程回到驻地后就愁眉苦脸,胡全才只给他两天时间,两天后他就得带兵奔赴荆州。 可牛万程清楚自己手下的那些将领压根不敢同姓王的打,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是姓王的安插在自己手下的“卧底”。 真要带这帮人去打荆州,弄不好半路就能兵变送他老牛一程。 但不去根本没法向胡全才交待。 难的响屁不断。 为难之际,还是副将齐一奎心软,给出了个主意。 大致意思就六个字————“慢慢走,等等看。” 抚台军令是不能违抗的,但抚台大人又没随军,而将在外军情多变,路上有些意外情况都是可以理解的。 牛万程听后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既能应付胡全才行,也能对下面有个交待。 想想又恼火,嗡声问齐一奎:“你说姓王的搞什么东西,他在荆州好端端的八旗都统当着,怎么就反了呢?” 想不明白。 这就跟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差不多。 纯属吃饱了撑的。 齐一奎没法回答,因为他真不知道,当下将荆州发生叛乱的事情给下面的军官传达到位。 众人反应不一,但最终还是听从刘副将的劝说,各自带着兵马随同牛总兵前往荆州平乱。 造反是大事,他们没五爷那个胆量,但让他们去打五爷又过意不去,只能慢慢走,等等看,不到最后不动手。 如此,也算对得住五爷了。 郧阳绿营用了七天时间才赶到宜昌,这比正常速度慢了三天。 牛万程给巡抚的解释是部下营兵多是前番收容整编的溃兵,亦有不少明军降兵,故而需要在内部进行一次思想动员以及相应的清理,才能保证全军上下号令如一。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荆州叛乱的就是原来的明军,所以谁敢保证牛万程收编的明军降兵不会受荆州叛乱影响,也密谋造反呢。 湖广提督董学礼收到荆州造反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带本部督标连同守备绿营近万人进入荆州以西的宜都和枝江,原是准备直接杀到荆州,但因康亲王杰书要求暂缓进军,于当地布设防线。 对此,董学礼没有反对,因为凭他这万余人想要攻下坚城荆州,无疑痴人说梦。 当年由顺军改编的二十万明军在李过指挥下猛攻只有五千人把守的荆州,不仅没能拿下,反而被清军重创,从而令得大顺军集团失去独当一面的机会。 现在荆州叛乱的是曾经击败京营八旗的悍将王五,董学礼当然要慎重。 牛万程不太好意思同董学礼见面,毕竟他前一阵有点“小人得志”,自以为攀上高枝就对提督大人不理不睬。 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便让人在宜昌城买了些礼物准备孝敬下老上级,未想燕京却有八百里快马赶到。 是宣读圣旨的。 圣旨内容就一条,晋湖北总兵牛万程为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兼任湖北总兵官,并授拜他喇布勒哈番爵位,也就是大清朝异姓功臣爵位最低等的骑都尉。 同圣旨一块送到的还有穆里玛给牛万程的亲笔信,信中要求牛万程要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争取首克荆州之功。 望着使者送来的汉军副都统的顶戴以及入旗汉军的身份证明,牛万程鼻子酸的很,很想痛哭一场,碍于人太多赶紧磕头谢恩。 完事,将一众部下召到一处,语重心长对他们道:“现在局势很明了,姓王的自绝于大清,小小荆州岂能与大清对抗,他姓王的是不自量力,是螳臂挡车,是愚公移山 本官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得了姓王的好处,不愿与他为敌,但本官必须得提醒你们一句,千万不要跟朝廷做对,否则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是要对部下交心,也希望一众部下能够悬崖勒马,及时悔悟,不被姓王的蛊惑蒙蔽。 众将听后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说话。 都司侯三江则在那小声嘀咕一句:“五爷不造反,你能抬旗么。” 第113章 抗清第一家 “总统兵马大将军”是王五现在的官职。 自封自称,没有朝廷承认,也没有皇帝封授。 按王五本意,即便为涨声势也应遥奉尚在西山的韩王为主,自己则以湖北总兵官身份领导荆州军民抗清,而不是突兀的自称总统兵马大将军,因为这个大将军与李来亨获永历授予的“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大将军”相冲突。 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复明武装同时出现两个“大将军”,谁高谁低? 况王五本是顺二代,出身忠贞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其都是李来亨这個忠贞营共主的部属。 昔日部属自称大将军,典型的以下犯上了。 因此王五担心自称大将军会让西山根据地对自己产生意见,进而影响到接下来的战事。 要知道与西山的东西呼应战略,是能有效牵制打击清军的。 至少,让清军无法使出全力攻击一点。 这一点,对于只有荆州一城的王五太重要了。 所以,他不能让东西各管各的,必须“互动”起来才行。 那么这个大将军,他就不能当。 倒不是说李来亨没有这个肚量,而是老顺军这个集团本身就有属于他们的自尊心。 这个自尊心不容冒犯。 当年孙可望向永历朝廷请封秦王时,高一功、袁宗第等忠贞营将领便一致不同意,毕竟联明抗清以来,顺军将领多被明朝封以公侯,凭什么西营的人就能酬以王爵呢。 结果西营亲王、郡王一大堆,顺营这边一个没有。 此事导致顺营和西营在抗清战事中基本没有任何配合,两大重兵集团始终无法合力。 李来亨作为忠贞营,也是“李顺”事实上的继承者,亦受此事件影响终生不愿觐见永历。 直到永历朝廷快覆没时,摇摇欲坠的小朝廷才给了李来亨一个“提督御营各省兵事大将军”的官衔。 故而眼下中国大陆抗清武装不管是事实,还是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就是李来亨这个大将军。 王五自称总统兵马大将军,肯定对李来亨这个大将军有“冒犯”。 为了不犯过去内部分裂、互不承认,也互不配合的错误,王五执意继续遵奉西山。 即荆州军民接受西山领导,荆州抗清事业属于西山抗清的沿续和扩大,而非自成一脉。 对此,大部分将领都没有意见,因为他们基本都是顺军出身。 未想却遭到金冠三及从宜昌赶回来的钱文涛两位原大清道台的坚决反对。 二位道台指出与西山相比,无论是兵还是民,亦或地盘钱粮,荆州都远超西山。 荆州事实上已经成为中国大陆最大的抗清基地,此次易帜复明更是自昆明被清军攻占以来抗清事业的一大胜利,也为抗清事业注入一剂强心针。 声势之大,足以震动天下。 所以二位道台认为荆州应独立自主开展抗清运动,而不是同过去一样头上再架个婆婆,无形之中再把自己的手脚捆住。 王五这个荆州军民事实上的领导者,也不能仅以一个总兵身份面向世人,而是应无限提高。 至少得是大将军。 二位道台是有小算盘的。 因为他们觉得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只要荆州能打败清军的围攻,或许燕京那边会再次劝降。 这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清廷最大的敌人并非明朝这点残羹剩汤,而是西南已成气候的吴三桂。 荆州乃重镇,想要攻克荆州兵至少十万,且不可能短期内攻克荆州。 时间拖的越久,对清廷就越是不利。 再在荆州城下重现黄龙山之战,那清廷别说是被戳破的纸老虎,怕是输的连裤子都要没了。 到时,除了重新招降,燕京根本无计可施。 招降一个明朝的总兵跟招降明朝的大将军可是两个概念。 身价决定一切。 金、钱二位道台还指着利用这次叛乱再进一步呢。 当然,心中的小九九是不好说出来的。 前提也得是荆州能守得住,并且重创清军,要不然他二人就得跟着王五陪葬了。 两位前道台的意见让王五有点拿不定主意,河东君柳如是一言提醒了他。 大意荆州声势越大就越能吸引清廷的注意,这样就能为西山“松绑”。 西山那边要是能突出来,那未来局面就不是荆州孤城困守,而是全盘皆活了。 想要让清廷将“资源”砸在荆州,荆州这边就得从名义及事实上成为当仁不让的“第一家”。 柳如是认为必要的时候,王五甚至可以自封为王。 那样一来,清廷肯定要全力攻打荆州。 只要能给西山松绑,荆州军民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王五深以为然,便不再坚持己见,公开宣称自己为明朝的总统兵马大将军,拥兵十万据荆州,号召天下复明之士人人行动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荆州叛乱消息一出,湖广境内的清军立时也动作起来。 最先向荆州“靠拢”的清军是董学礼和高守贵两部,一部驻于宜都,一部驻于枝江、虎牙山一带。 起初董、高二部是摆开架势直奔荆州城而来,但不知何故突然停止进军,继而开始就地部署防线。 显然是担心攻城不果被王五率军突出西进,所以先行封堵叛军西进的道路。 这一点王五随后从老张那里得到印证。 北边有自荆门当阳过来的河南总兵金万镒、襄阳南营游击王进忠、前营守备张所蕴等进抵十里铺,距荆州不到百里,兵力有一万多人。 南边公安、石首等地有副将李三畏指挥的营兵扼守,约五千人左右。 另外还有一些降兵,是前番降清的王光兴、贺道宁部,四千人左右。 此外根据情报,康亲王杰书正在让湖北巡抚胡全才抽调兵马东进,这位年轻的帽子王也改变路线率领八旗向荆州扑来。 在各方清军对荆州形成合围之势前,王五主要做了两件事。 一是命人在方圆百里疯狂收刮物资,能用银子就买,买不到就抢。 二是让张煌言部将郭法广出任荆州水营总兵官,带领两千水营兵乘坐战船冒充清军沿江东下,但不是老张说的直奔两江地区把事情搞大,而是在下游尽可能的搜掠物资运回荆州。 利用自九江至重庆这一段的江面只有王五一家水营的空当,为荆州城源源不断输送粮食和物资。 不是王五不想搞大,哪怕老张特意将水营中武昌兵的家眷送来,以水营现在的实力也无法同下游的清军水师正面对抗,只能利用空窗期夯实荆州的战备。 第114章 都得死,没的选! 老张战略不错,然不可取。 归根结底,王五兵不足也。 能战之兵不过初步训练的左、右、中、亲四营,共计四千人。 骑兵也仅亲军营一支,千人之数。 余辎重、炮营、水营都是乌合之众。 荆州青壮再如何整编,也只能为辅兵用。 上城助守,扛扛石头、搬搬木头,帮着熬煮金汁、抬运伤员可,叫他们出城作战,炮声一响能散大半。 兵力不足决定王五不可能领军外出作战,也无法分兵四掠在荆州周围形成战略缓冲,或是掎角之势,只能坚守荆州以待大变。 以四千精锐督四万乌合之众,又有坚城可依,且荆州看着是孤城,实际却有长江活口可用,如此,王五敢言只要粮食不缺,守上三年五载都没有问题。 清军真三年五载拿不下荆州,天,早变了! 如果说金冠三、钱文涛两位大清前道台是贼船难下,为了自保不得不硬着头皮帮王五出谋划策,那荆州知府李文则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王五仍叫李文任知府,原因是这位毕竟做了几年知府,对城中情况熟悉了解,眼下时间紧、任务重由不得他换个新知府。 李文这人,无法说人品有多好,因为他是明朝举人参加的清朝科举。 享受了明朝的资源却替清朝卖了命,理论上属汉奸。 但就此说人家人品不好也不客观,因为,李文是真心想保住荆州十几万百姓。 为此,也不得不“从贼”。 明清易代之际,英雄狗熊,汉奸忠臣本就难以定论。 人皆双面。 诸如史可法等名臣当年亦对清军不吝赞美,输粮燕京“资敌也”。 李文能为荆州百姓“从贼”、“助贼”,已属难得。 眼下这局面想要保住荆州十几万百姓,李文能做的就是竭力按王五吩咐组织百姓,发动百姓,顶住清军的攻势,以换取那一线生机。 并没有向王五提出放百姓出城,因为那样做跟送百姓去死没什么区别。 清军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荆州城中出来的人。 到底是做知府的,李文在组织方面可圈可点。 在其主持下,荆州城中四万青壮被编成二十营,每营2000人。 荆州有五座城门,每门每日一营青壮助守。 四日一轮。 如此,能让青壮得到足够的休息时间,也不致将城中人力在一开始就弦绷紧。 王五派人负责指导训练这些青壮,虽然无法为所有青壮配备武器,但能保证上城值守的青壮有兵器可用。 另组织两万16岁以上40岁以下妇人也以2000人为一营,分任烧煮、洗衣、治伤、送水、缝补、削箭等事。 其它如修补兵器、盔甲、制造守城器械等,则由王五的将军府统筹。 城中包括粮食在内的一切物资则由金冠三、钱文涛负责分派。 荆州存粮得益于王五在武昌、宜昌等地的搜刮,本就十分充足,没有新粮输入亦能供十几万军民支撑十个月。 金冠三又带人趁清军未近之前到处购粮,加之徐霖、赵进忠等领命于附近县城、乡镇针对官粮、士绅地主存粮搜刮,使得荆州城中存粮能维持十五到十八個月。 也就是一年半存粮,此外搜刮回来的牛羊猪等牲畜亦有数千头(只),再于城中开辟菜地,混合搭配能撑两年。 荆州又有长江之便,发动水营打鱼也能解决城中“蛋白质”不足问题。 水营也在郭法广的带领下沿江“抢劫”,所以,王五对坚守荆州信心十足。 他最担心的事情其实是内部。 历史教训告诉王五,再坚固的堡垒最后都是因为内部原因崩塌。 如姜瓖守大同打的满清八王没了脾气,最后却是被部将出卖牺牲。 王五不想落的这个结局,因此他必须在军中与百姓中进行一次思想总动员。 首先是在公安门下召开了有七八万军民参加的大会。 “自满洲入关,我华夏汉家大地便沦亡满夷,遍地膻腥,遍地白骨无数汉家志士前赴后继,只为不向满洲人低下我汉人高傲的头颅!” 站在城楼下的王五神情凝重俯瞰城下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原本可以好好的活着,现在却被他绑上“复天下”的战车,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丧命。 要说没有愧疚,那王五就不配做人。 愧疚之余,却是一定要打赢的决心。 只有胜利,才能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 其说的每一句话都由五百名亲军大声重复,确保所有人都能听清他这个自封为总统兵马大将军说的是什么。 “忠贞节气,向来是我汉家立族根本,可今日我们的民族失去了忠贞,失去了节气!在我们身上的衣服被脱下那刻,在我们的长发被削去那刻,我们民族的精骨便被打断庆幸的是,二十年来,我们从未停止过抗争,我们从没有屈服!” “十六岁牺牲的夏完淳,八十四岁自焚的黄公辅;抱琴而死的邝露,南明三忠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巷战牺牲的岭南才子黎遂球,殉桂林瞿式耜、张同敞,殉嘉定侯峒、黄淳耀,服毒殉国的宋应升,投水自尽的陈子龙、夏允彝、祁彪佳,数不胜数文臣武将前赴后继” 望着城下黑压压的荆州百姓,望着不远处波澜的长江,想到那些国难之时临危不惧,挺身赴难,百屈不挠,杀身成仁的英雄们,王五激动了。 他的声音不断提高,他的情绪不断激昂,然而让他觉得可悲的是——他动情了,城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动情。 一张张脸庞、一双双眼睛,只怔怔看着城楼上的身影。 没有热血燃烧,没有群情激昂,没有振臂一呼数万人响应。 有的只是安静。 王五忽的想通了,自嘲一笑后,环顾黑压压的人群:“今日城中,不管老弱妇孺,不管男人女人,皆为大明之人,若城破都得死! 不管你们有没有进过满城,有没有杀过鞑子! 想要活下去,你们只有一个选择,随本大将军再造中国,再造汉家,再造华夏!” 第115章 老五自求多福吧 “拆!” “挖!” 荆州外城,上万青壮在军队组织下正在拆毁靠近城墙的建筑,不管是民房还是寺庙,又或祠堂全部拆毁。 跑掉的居民由他们去,没走的居民则全部迁进城中安置。 没有补偿,也谈不上补偿。 这会给再多的钱也没用,因为谁都不知道这钱有没有命花。 城守不住大家都得死,守住了自有天大的荣华富贵等着他们。 拆下来的砖块、木头、篱笆、门窗全部运进城中。 砖块可以用来加固城墙,木头可以用来制造守城器械,篱笆则能拆下当柴烧,门窗不仅能当烧,还能用来抬运伤兵和尸体。 总之,拆下来的东西都是战略物资。 尤其是柴火。 这是王五不断强调的战略物资。 随着清军逼近以及即将到来的大围困,届时荆州城中最缺的不是粮食,而是烧火的木柴和草。 即“柴薪”。 没有烧火的东西,粮食再多、菜再多、肉再多,也没法吃! 当年祖大寿守锦州、守大凌河城发展到最后以民夫为食,但不是生吃,而是煮熟了吃。 拿什么煮熟? 白骨。 由此可见引火烧火的柴薪有多么重要。 王五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但胜在细心,能将每一个细节都想到位。 现在不往荆州城内输入大量柴薪,最多两个月城中就要拆房烧火了,半年过去就没有生火物。 十几万军民一日三餐,得多少柴火! 人吃不到熟食跟吃不到盐一样,都会导致各种问题。 为此,他下令除大量拆房砍树外,长江边尚未枯黄的芦苇也全部要收集运进城中。 水营那些年久失修的战船也拆毁运进城中,能用的木头送上城作守城器械,烂了的半烂了的全部劈成柴备着。 在外正在“搜刮”的各部也接到军令,用能搜集到的所有运输车辆不停往荆州城中送柴火。 同时让各部发话给尚迷糊的附近百姓,只要他们往荆州运粮运柴火,都将得到最低五倍的回报。 如一车粮食市价十两,运来荆州便给五十两。 一车柴市价三两,运来就给十五两。 这会,王五守着那上百万两银子也没用,不如洒出去将之变成守住荆州的战略物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哪怕只能给荆州多送半個月的柴火粮食,这钱花的也值了。 城墙以外,王五要求是十里内不得有建筑,更不能有树。 这样做是要确保守军视线一望无遗,不受任何遮蔽,同时确保清军无法利用城外建筑藏身。 十里,也是这年代火炮射程的极限。 而通常火炮的最远射程在六里左右,如清军现在制式装备的神威大将军炮。 这种炮是二十年前在盛京研制的,非常重可能近两吨,一次装药五斤,铁弹重十斤,运输时配两轮炮车。 十分重且不便,野战威力不大,但攻城威力却是惊人。 入关以来,潼关之战、扬州之战、江阴之战、湘潭之战等大规模战役,清军都是凭借重炮粉碎农民军和明军的抵抗。 清豫亲王多铎就曾说过:“将一百位炮位排开,凭他甚坚固城池,当得起几日猛攻?” 顺军驻守的潼关号称“古来天险”,结果在清军重炮猛攻之下,一天即失守。 太原也是如此。 扬州则是炮至城陷,江阴军民抵抗了两个多月,结果清军重炮一至,两日即告失守。 因此,如何防范清军重炮轰塌城墙,就成了王五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只要能顶住清军重炮轰击,那等待清军的必然是地狱结局。 理论上,以炮对炮是最好的办法。 问题是王五缴获的清军火炮多为中型和小型炮,并没有重炮,所以射程不及重炮,这就无法做到以炮制炮。 为此,只能采取其它防范补救措施。 除将城外十里肃清外,王五又令荆州知府李文组织青壮在城墙内外用泥各建一道宽三丈的泥墙。 泥墙不必修的跟城墙一样高,也不必多坚固,所起目的只是单纯消耗吸引清军重炮火力而矣。 这年头火炮可没那么准。 三道城墙防御,也能为守军修补城墙豁口争取时间。 城中用于修补城墙的原料多的是,因为前番为了修满城界墙,大小承包商往城中运了不少石料。 泥土则是现成的,也不是随便乱挖。 王五要求城墙以外五里、三里、一里分别开挖壕沟。 壕沟不求多深,但要宽,确保清军想要通过壕沟得费章折。 壕沟均处于城墙上明军火炮射程之内,泥土挖上来直接运去修泥墙,壕沟里面密布用竹子削尖的竹桩,再施以臭气熏天的污水。 如果不是怕遭反噬,王五甚至都想将前番被屠的旗人尸体挖出扔进壕沟中,人为制作瘟疫。 工程量很大,时间却只有十天。 荆州军民是全部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日夜赶工抢修,灯火通明以致远远看去好似人间繁华盛景。 守城器械除传统的铁蒺藜、拒马、吊桥、檑具、石块、金汁、横镰等,王五又命大量准备棉被配火药的“万人敌”,并且在各处城墙后面烧制石灰。 无所不用其极。 时间很快进入九月,初三这天老张最后一次给王五送来密信,表示以后不会再派人送信,也将全力配合对荆州的围攻,因为康亲王到了。 大意你老五自求多福,看造化吧。 老张能做到这份上,王五已经很欣慰了,觉得没白交这个朋友。 将密信烧毁后,王五叫来荆州知府李文,通知他明日张榜通知城中读书人可自愿到大将军府报名,一经录用即授予官职。 另外,城中士绅大户不管有无清朝功名的,一律将子弟送入大将军府。 这是防止城中士绅暗中通敌的预防手段。 应有之意。 如果说荆州城中还有人想不通,不想以决死之心同清廷对抗到底,肯定就是这帮士绅大户。 读书人到大将军府报名录为官吏,也是招揽人心、安定民间的一种手段。 李文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应声便要去安排,待其走后王五却对参军金冠三道:“你将城中士子名单调出来,若有不肯报名的,统统处死。” 第116章 清君侧,诛鳌拜! 九月十八日,就在荆州军民热火朝天抢修工事之时,明军派出去的侦察探马向城中发来示警急报。 一支清军自北面荆门方向进至距荆州城不到三十里的万城驿。 王五从先前情报判断,这支清军应该是河南总兵金万镒指挥的河南绿营。 豫军是两年前湖广绿营被明军大败后调入湖广的,兵力不多约在六千人左右,没有骑兵清一色步兵。 本是一直在西山东线封锁明军,王五带兵突出后引发湖广绿营东、南封锁线的连锁反应,为了围堵追剿王五部,湖广提督董学礼从东线抽出河南绿营命至襄阳方向赶往武昌布防。 只未等河南绿营赶到武昌,武昌就被明军攻占,后因和谈招抚开启,金万镒带兵在荆门州待命。 荆州易帜后,金万镒是清军各部第二个收到消息,也是最先做出反应的。 在没有得到任何军令情况下,这位河南总兵就率部南下,抢占了荆州通往荆门州的要地十里铺,封死叛军北上通道。 十分积极。 积极原因在于豫军入湖广以来两年无功。 苦吃了不少,油水没几个,豫军上下都是有些憋屈。 听说南边的荆州造反后,豫军顿时“炸”了。 因为荆州是座大城,城中人口十几万,且是水陆交通要地,商贾大户众多,城中财富可不是那穷山僻壤的西山能比的! 这要是攻下荆州城,得发多大的财? 既能建功立业,又能从中大捞一笔,豫军上下不劳总兵大人动员,一个個兴高采烈的就来了。 前番老张提供的情报显示康亲王杰书走的是稳扎稳打路子,就是先在荆州四面形成合围封堵之势,继而再纠集重兵合力攻打荆州。 这个战略客观来说是十分正确的,先把城围住了不使叛军流窜造成地方糜烂,如此仅凭荆州一座孤城叛军迟早会被剿灭干净。 大不了再制造一个百里无人区。 当年无论是南昌还是大同,亦或其它明军、反正绿营驻守的重镇,都是这个套路。 长则一年半载,短则几个月。 问题是杰书没想到荆州城中的叛将压根没有弃城流窜作战的念头,而是就在荆州等着他这位大将军王。 今日荆州也不是过去的南昌、大同、赣州、潮州 今日的王五同样不是金、王、姜瓖、万元吉、郝尚久 荆州是高邮,是洪都! 王五要做的是张士诚,是朱文正。 以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撼动清廷的他,决意以一场惨烈的荆州保卫战彻底动摇清廷的统治基础,扒光满清的底裤,引发四方枭雄群起而逐。 如此,杰书的缓打正中王五下怀,趁着各路清军停止不进的空当,荆州百里之内可谓是洗劫一空。 虽针对的是官府士绅,但难免波及普通百姓。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因而王五给出外掳掠粮草物资部下的军令是非必要不杀人。 以此尽可能减少无辜百姓的伤亡。 说一千道一万,王五不是纯正的封建时代造反者,以爱国忠君为名牺牲平民的事他做不了。 清军各路兵马正在调集之中,估计得下旬杰书才会对荆州发起总攻击,加之河南绿营并没有攻城的重炮,所以王五不认为金万镒敢孤军攻打荆州。 判断金部可能在万城驿就地驻扎,等侯其它各路清军抵达。 不过探马进一步传来的消息让王五有些意外。 进抵万城驿的清军并非河南绿营一部,另有襄阳游击王进忠、前营守备张所蕴率领的五千湖广守备营兵。 并且这支清军的统帅也不是河南总兵金守镒,而是固山贝勒董额。 多铎的第六子。 根正苗红,虽实权不如穆里玛,但地位绝对在穆里玛这个“家兄鳌拜”之上,也是湖广境内仅次于杰书的二号人物。 年龄不大,才十七岁。 董额是奉杰书之命先一步南下指挥荆州以北方向清军的,随他一同过来的还有汉军正黄旗的4个牛录。 杰书给这位贝勒爷的命令是提调河南绿营及湖广守备营兵先行南下,与武昌方向西进的清军会师于沙市,彻底封死叛军东进北上道路,但不要孤军攻打荆州,等各路兵马会齐后再动手。 董额至军中后原以为会遭到叛军阻击,不想从十里铺南下以来竟未遭到叛军任何阻击,只有叛军小股探马活动,但都不敢靠近。 询问左右百姓,方知自荆州叛乱以来,那叛军除了疯狂往荆州抢运物资,根本就没有派兵占领周边要地。 这让董额产生误判。 即荆州的叛军因为兵力不足不敢分兵把守荆州附近要地,更不敢与大清兵在野外作战。 如此最好不过,只要和东边武昌方向过来的清军会师,董额就算完成军令,立了一功。 未想河南总兵金万镒却鼓动贝勒爷抢在诸军到来前先行攻打荆州。 “荆州城中只有数千叛军,多是前番穆里玛招抚的西山贼,虽然凶悍,但荆州乃是大城,城中十几万人怎么可能个个从贼,” 金万镒也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其建议派人潜入荆州,策反联络城中的忠心之士,许他们高官厚爵充当内应,这样大军攻城后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又指出荆州城有五座城门,叛军不可能只守一门,因此必定将可战之兵分驻于各门,如此每门叛军数量可能都不足千人。 而清军有一万七千人之多,兵力是叛军局部的十数倍之多。 如此兵力优势,怎么可能拿不下荆州。 金万镒的建议说的董额大为心动,其帐中另一将领也出言支持。 此人是原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左梦庚之侄左元荫,祖父便是明朝的大将左良玉。 左元荫其实也是第一次出征,但他到底是“将门虎子”,于军事上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其认为叛军之所以龟缩在城中不出,乃是因为他们前番从武昌各地抢了不少财宝藏在荆州。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因此,这才蠢的没有在叛乱之后立即东进或北上,又或西进接应西山贼,而是自寻死路缩在荆州等死。 好比守财奴般,明知守着财宝是死路,偏是死到临头也不愿舍弃财宝。 根据荆州城防情况,左元荫完全认同金万镒的意见,并表示贝勒爷若发兵攻城,他愿亲率汉军八旗披甲之士攻城,为大军拔取头筹。 同在帐中的襄阳游击王进忠、前营守备张所蕴对是否攻城也拿不定主意。 攻有攻的好处,不攻有不好的好处。 但是否攻城他们说了不算,因而都没有开口发表意见。 未想,满洲正白旗副都统阿密达却不支持孤军攻城,其劝小主子道:“此事还是慎重一些好,荆州毕竟是座坚城,叛将敢孤城自守定是作好玉石俱焚准备。 兵法云:兵置死地而后生。 荆州现在是死地,城中叛军纵是人数不多,但困兽犹斗,我军冒然攻之伤亡必重。且我军并未携带攻城重炮,纯以兵士披甲攻城,恐难破城。” 听阿密达这么一说,纵是性子有些急做事不知天高地厚的董额也不禁犹豫起来,能拿下荆州肯定是好事,但万一拿不下来那他这个贝勒爷不免就丢人了。 正迟疑不决时,燕京送来一条消息,说是鳌拜杀了苏克萨哈父子,白旗不少官员被定为苏克萨哈党羽正大行株连,仅苏克萨哈被杀当日,就有六十多位两白旗出身的官员被捕抓下狱,抄家更是不计其数。 “贝勒爷,我们在荆州为大清卖命,他鳌拜在后面抄我们的家,这算什么!” 阿密达勃然大怒,气的朝燕京方向一指,“贝勒爷,这荆州不打了,您领着我们杀回燕京清君侧,诛鳌拜!” 第117章 饮马长江,回首燕京 阿密达胆子够大的,敢言清君侧、诛鳌拜! 可以理解。 毕竟他白旗的代表人物苏克萨哈被鳌拜杀了,白旗上下也正被鳌拜一党清洗,此事触及到了他们白旗的根本利益,对白旗没有投靠鳌拜的官员而言更是性命之危。 身为满洲正白旗副都统的阿密达可以肯定自己回京后,一定会被鳌拜一党当作苏克萨哈党羽解拿下狱,因此怒极之下口出狂言,妄图拼死一搏情有可原。 但在这军中大帐公然叫嚷率兵杀回燕京,也真应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或者说昏了头。 他也不看看这支大军的“成份”是什么。 帐中诸将都叫这位满洲正白旗副都统的狂言听的头皮发麻,骇然不止。 董额这个贝勒爷也是傻站在那,一时之间竟失了反应。 相比被怒火冲晕头脑的阿密达,仅是贝勒府从四品司仪长的安洞保无疑十分理智。 清君侧,诛鳌拜? 怎么可能? 军中根本没有两白旗满洲的兵! 其他人也根本不会愿意跟随贝勒爷北上清君侧。 难道指望左元荫指挥的这四个汉军正黄旗的牛录为白旗满洲鸣冤? 还是指望金万镒指挥的河南绿营为白旗出头? 又或盼着王进忠、张所蕴指挥的湖广绿营出来替白旗打抱不平? 做梦呢。 这些人跟他们满洲白旗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听命的也是朝廷,怎么可能跟着贝勒爷趟这混水。 难道要让贝勒爷带着几十個戈什哈和包衣奴才同你阿密达进京清君侧不成? 恐怕未等贝勒爷有所行动,这帐内的汉军绿营将领就要动手将他们捆绑,好送到燕京向鳌拜请功了。 事实上守备张所蕴已经在盘算此事,年纪轻轻的贝勒爷真要胡来,他张所蕴就第一个拔刀将其制住。 老天爷降下的一场富贵能不要么! 唯恐阿密达的胡话连累主子的安洞保第一时间便给小主子使了个眼色。 “狗奴才,说什么胡话,给我拉下去关起来!” 反应过来的董额直接抬手给了阿密达一耳光。 纵是这位是正二品的满洲副都统,也是说打就打了,因为他是主子。 有贝勒府侍卫上前按住阿密达。 被打的阿密达也冷静下来,并没有挣扎反抗,任由侍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胡话传进燕京不但他阿密达有大麻烦,怕是小主子甚至老主子这一支都有大麻烦。 因此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配合小主子,而不是继续在这胡言乱语。 其他人见状,均是知趣不语。 “贝勒爷,” 金万镒轻咳一声,岔开这事,道:“末将军中有不少匠人,贝勒爷若有意攻城,末将可让匠人连夜赶制攻城器械,最迟后日便可攻城。” 同时又道其部同湖广守备营兵虽没有重炮,但其余火炮也有数十门,统一调派集中使用于荆州一门,也能发挥巨大作用。 襄阳游击王进忠寻思反正东、西两路大军用不了几天也会赶到,他们就算现在攻城不果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毕竟叛军不敢出城。 但要是攻下来,那可就真是泼天富贵。 故而也支持金万镒的意见,认为可以攻打荆州城。 左元荫本就是支持攻城的,这会更是附和连连,只前营守备张所蕴没有表态。 董额未置可否,只令帐内诸将先退下,只留安洞保。 安洞保这个贝勒府的司仪长同王爷府中的长史差不多,都是主子辅佐之人,也是亲信之人。 待众人走后,安洞保忙为阿密达求情:“主子,阿大人刚才是口不择言” 董额抬手打断安洞保,道:“算了,这事也不怪他,我关他几天便放出来。” 问对方这荆州城到底能不能打。 安洞保沉声道:“主子,这荆州不但要打,且一定要在主子手中拿下来!” “噢?” 董额让安洞保说明白。 安洞保直言如今鳌拜于京中嚣张不可一世,更对白旗妄动大狱,致使白旗人心惶惶,因而作为豫亲王之子的小主子应当担负白旗复兴重任。 说白了就是劝小主子趁苏克萨哈倒台,白旗上下无助之时,以白旗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将白旗各方势力笼络在手中。 唯一继承人,说的也不假。 摄政王多尔衮无后,英亲王阿济格诸子大多被废黜宗室降为庶人,多铎的亲王被降为信郡王后现由九岁的孙子鄂扎承袭。 因此董额作为多铎的成年之子,爵位是仅次于亲王、郡王的固山贝勒,实际上还真就是多尔衮三兄弟白旗势力当仁不让的“继承者”。 不过仅以固山贝勒身份想要将两白旗控制住,进而与鳌拜一党继续对抗肯定不够。 所以,安保洞希望小主子能够拿下平叛荆州的首功。 不管鳌拜再如何跋扈,大清最重军功,只要小主子能得了平叛的大功,回京之后未必不能晋升郡王。 要知道这平叛大功可是含金量十足的。 城中的叛军曾大败过京营八旗,也败过荆州驻防八旗,更是屠了满城,若是董额能成功平定这次叛乱,其不仅军功含金量光芒刺眼,更能赢得八旗上下的一致拥护。 燕京城那些旗人,谁会不喜欢一个为他们亲人复仇的八旗英雄呢。 纵是无法如愿晋升王爵位,有这平叛大功在,董额于八旗地位与之前也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勇敢善战的贝勒爷同一个乳臭未干的贝勒爷,给人的印象是不一样的。 纵是鳌拜都得对立下大功回京的董额刮目相看。 安洞保的话既应了当下局面,也为小主子指明未来前程,不得不说一箭双雕。 “好,便依你!” 董额不再迟疑,命戈什哈通传诸将明日进抵荆州,后日攻城,各部须准备妥当,务求一战而克。 军令传下,万城驿清军一片沸腾,无不雀跃欢呼,磨拳擦掌都欲在荆州大显身手,以扬大清军威。 士气已经不是大振,而是极盛,这让在安洞保陪同下巡营的小贝勒爷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只觉攻城决定英明无比。 似乎自己已经站在荆州城头,眺望长江,回顾燕京了。 接到万城驿清军忽然“兴奋”起来的情报,王五也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纳闷道:“我还没死呢,他们高兴个什么劲?” 第118章 这个尼堪有学问 真挺意外的。 王五没想到固山贝勒董额竟然不等诸军会齐,就抢先指挥绿营攻城。 根据各方情报综合显示,董额这个前敌司令能够指挥的旗汉兵马不会超过两万。 两万人就敢强攻荆州这座坚城,哪怕守军可战之兵的确不多,也不得不说这位贝勒爷的勇气让人刮目相看了。 应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想想人家老子是攻城屠城小能手多铎,倒也想的通。 子类父嘛。 此事是否与燕京八旗内斗有关联,暂时王五无法得知,因为他的情报来源被断。 现在完全是被动的瞎子、聋子状态。 也就是根本不知道燕京那边鳌拜、苏克萨哈乃至宫中各方势力争斗到什么程度。 荆州事件对各方的影响又是如何。 是加速鳌拜倒台,还是迫使鳌拜采取“正当防卫”巩固自身地位,都不知道。 想要重新恢复耳目通明,就必须取得荆州保卫战的初步阶段胜利。 只要能守住荆州,打的康亲王杰书望城兴叹,王五相信湖广境内必然会有不少人向他抛出“橄榄枝”。 其中肯定有老张。 甚至于燕京也会重新调整他的信用评级,正如老张所言未必没有第五藩了。 董额兴冲冲指挥清军自万城驿直扑荆州而来时,王五已将外围所有据点撤回。 连荆州东边的门户重镇沙市也给放弃。 没别的原因,就是集中兵力。 否则想要守住沙市,王五起码要分兵一半过去。 分过去的兵不能是乌合之众,至少得两营精锐,如此一来,荆州城中兵力更是紧张。 而清军现在是从北边、东边、西边三路进军,光东边武昌方向、北边荆门方向调集过来的清军就有三万多,且是以绿营为主,这就注定王五不管往沙市投入多少兵力,他也守不住这座门户重镇。 因为双方兵力悬殊太大。 清军拿人堆也堆死明军了。 与其让仅有的可用兵力浪费牺牲在沙市,不如直接放弃。 王五给诸将的解释是,五指分散五指被断,五指合拢却是一只铁拳。 想要吞下这只铁拳,得看清军有多大的牙口和胃口。 董额军抵达后就注意到荆州外围十里的建筑、树林被明军砍伐烧光,且明军还在城外挖了三条壕沟。 壕沟虽然麻烦,但最多就是迟滞清军的进攻步伐和时间,以及进攻时的队列。 多花点时间填平就是。 要是换了护城河的话,想要攻取就得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当年董额伯父多尔衮指挥清军攻打济南城,便是驱使数万附近居民背泥填河,后面更是直接于河边斩杀汉民推入河中,方才堆出一条宽二十几丈的“人路”。 隆武元年清军攻打江西重镇赣州时,也是将方圆百里的百姓抓到城下用来充当填平护城河的炮灰。 这会清军却是不敢轻易抓百姓当炮灰,毕竟眼下都是“大清子民”。 除非打红了眼,否则清军的统帅不会这么做。 多少要照顾一点朝廷的“体面”。 由于荆州地处长江畔,西门同长江直接相连的缘故,所以没有护城河。 因此清军只需填平外围三道壕沟,就能畅通无阻冲到城下。 在确认城中的叛军根本不敢出来后,清军立即开始组织人手填平外围第一道壕沟。 这道壕沟距离城墙五里,距离在重炮射程之内,但由于攻守双方都没有重炮,因此彼此都是看着。 汉军八旗参领左元荫、襄阳游击王进忠各领本部严阵以待,若城中明军胆敢出城干扰立即予以痛击。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清军填平壕沟,明军上下肯定是一肚子火。 诸将纷纷请战,亲军营统领徐霖请求由他率骑兵出城冲杀,挫一挫清军的锐气。 王五却是一律不准。 他就在城门楼上那杆“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明天”的长幡下,用千里镜静静观察清军。 目的是想确认清军的主攻方向是哪里。 初步判断,清军主攻方向应该是安澜门。 但当进攻真正发起时,清军必然会分兵攻打其它几座城门,以掩饰他们的主攻方向。 空气里有股臭味。 是城墙上正在熬煮的金汁散发出的味道。 金汁,即粪便。 这东西和热油混在锅里熬煮用于守城,是老祖宗给后人留下的最狠毒智慧。 甭管你披几层甲,穿多少衣,金汁兜头一浇,当场烫不死你也会让你随后生不如死。 因为,这是生化攻击。 现在的医疗条件,除非身体倍棒,否则无解。 看着看着,耳畔竟传来炮声。 王五循着炮声看去,发现清军将几十门炮从填平的壕沟往前拖运。 有几门炮位布好后便开炮。 只打了几炮就停止,没有造成守军人员伤亡,也没有击中荆州的城墙,应该是校准试探之类。 王五没理会,视线落在一群骑马戴尖盔的辫子兵人群当中。 虽然这股辫子兵没有打出任何表明身份的旗帜,王五却肯定那位固山贝勒就在当中。 这小子多半是来敌前观察的。 可惜,城中火炮射程不够,又没有定时遥控装备,否则,王五能让贝勒爷当场升天。 董额正在认真观察荆州城防情况。 发现除了三道壕沟外,守军还在城墙前面又修了一道泥墙,泥墙与城墙之间有连接点,也有防御工事。 看着,是费了心思的。 “这个尼堪应该读过三国。” 放下千里镜后,贝勒爷给对手一个比较公正客观的评价。 旗人之间若夸谁读过三国,那这人一定是极厉害的。 比如鳌拜鳌少保就是三国最大的粉丝。 旗汉诸将闻言都是点头,纵是轻视城中这几千叛军,但他们却不得不承认统领这几千叛军造反的降将是個厉害角色。 “你们谁去劝降?” 贝勒爷环顾诸将,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 万一能不战就屈人之兵,不是更好么。 诸将你看我,我看你,肯定没有傻子自告奋勇入城劝降。 最后,这个风险极大的差事落在了安洞保头上。 不是贝勒爷指名自个的心腹奴才进城劝降,而是安洞保认真考虑之后主动要求的。 风险是大了些,但收益也很惊人。 第119章 绿旗先吃肉 劝降? 望着面前颇具胆色的贝勒府四品司仪长,王五没有直接将人拉出去斩首。 他不是清朝的叛军,是明朝的总统兵马大将军。 荆州也不是叛乱之地,而是明朝在大陆仅有的一座城池。 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王五在道义上的素质体现却让入城劝说的安洞保看到希望,赶紧使出不烂之舌竭力劝说。 说来说去无非荆州是座孤城,大清各路兵马即将陆续抵达,内外交困更无援军的荆州城何以自保,打到最后不过是玉石俱焚。 “王将军,就算我军不攻城,就这样围着你们,围到你们精疲力竭,围到你们人心惶惶,围到你们断粮” 安洞保言外之意困也能困死你们。 左右最后死路一路,不如趁现在有的谈赶紧上折子向燕京请罪,从而争取宽大处置。 竟没其它优待。 这跟王五想象的调整信用评级大大不同,因而当下打断安洞保,直接对他道:“回去跟你主子说,我本无意反叛,实因鳌拜欺人太甚,视我汉将为猪狗,故而一怒举兵若要我降可以,但须先杀鳌拜!未见鳌拜人头,我王耀武就是打到最后一人也不会降!” 说完,直接让人将说客送出城。 “杀鳌拜?” 听了安洞保转述的叛将条件,董额不由也奇怪怎么是鳌拜逼反了那尼堪降将的。 但是杀鳌拜根本不可能,更不可能在这做长期围困。 当下询问安洞保城中叛军士气如何,民心又是如何,也就是能否强攻,强攻的把握有多大。 安洞保说城中叛军士气很是低迷,不少士兵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只能使用竹竿竹枪。 大部分士兵连棉甲都没有。 “奴才出城时看见一群士兵被用绳子捆着在城门示众,好像是叛军强拉的壮丁,” 安洞保说没看到百姓,但整个荆州城给他的感觉好像是一座死城,毫无生机。 这些的确是安洞保亲眼所见,他所见到的城中叛军用士无斗志、兵无战意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董额遂不再犹豫,召集旗汉诸将商议明日攻城。 主攻方向是河南总兵官金万镒定下的,就是安澜门。 届时就由金万镒指挥所部豫军攻打安澜门,襄阳游击王进忠部攻打拱极门,前营守备张所蕴部攻打公安门。 一夜紧张准备后,次日天还未亮,清军就向荆州城组织炮击。 城上明军是有火炮,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炮还击,任由清军不断炮击城墙。 只要不是重炮,王五就不担心城墙会被轰塌。 清军炮击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给攻城部队做的火力掩护。 随着绿旗摇动,号角吹动,清军纷纷从营中开出沿着昨日填平的壕沟区域列队,之后在军官的统一指挥下向着荆州城扑去。 清军的攻城器械主要是云梯和盾车、撞城车。 云梯用于城墙攀登,盾车用于抵御城上的箭枝、铳子,撞城车则是抵近后专门用来撞击城门的。 这也是古代攻城的传统三板斧手段。 主攻的河南总兵金万镒亲自指挥,各项军令一一传递,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左元荫指挥的汉军正黄旗四个牛录没有参与攻城,而是被贝勒董额当作督战队。 公安、拱极二门各派一牛录,余两牛录由左元荫指挥在安澜门压阵。 左元荫不是傻子,嘴里说着愿亲自披甲先登,实际巴不得在后面呆着。 贝勒爷如此安排,正合他意。 参与攻城的豫军上下士气不仅没有比前两日减缓,甚至越发高涨。 总兵大人许诺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这意味城中财富、女人都将由他们瓜分。 这次可没有满蒙大兵先吃肉,绿旗跟着喝点汤的说法。 军中总共就一千多汉八旗。 随着各式旗号,攻城的清军推着各式器械渐渐抵达距离城墙只有三里的第二道壕沟。 此时,王五方才示意传令亲兵挥动手中三角小红旗。 一直紧张注视城楼的炮营千总王大竹立时扯开嗓子喊了声:“开炮,轰他娘的!” 听到命令的炮手们立时便将早就备好的火把对着露出药膛的火绳烧去。 伴随“嗤”的一声,火绳如同火蛇一下没入黑洞洞的药膛,继而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一股黑烟冒出的同时,一颗实心炮弹呼啸从炮口怒射而出,向着远处的清军阵中砸去。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正中一辆盾车,炸得那辆盾车当场就四分五裂、木屑横飞。 一只车轮更是被砸的向半空弹飞,瞬间又砸落地面,发出“霹叭”一声碎成一团。 另一只车轮则被炮弹的巨大作用力“带”着向前方滚了好几丈远。 盾车后两名推车营兵一个被炮弹直接削飞脑袋,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便咽了气。 另一個则是被车轮带出的巨力狠狠抛在一边,胸口如被千斤巨石砸过般吐出一口鲜血,继而一屁股瘫坐在地,任耳畔谁人呼喝都没有反应。 城墙上明军的火炮不断发射,轰隆隆的声音如同老天爷打雷。 城中不少孩童被炮声吓的哇哇大哭,母亲和祖母们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担心的看着炮声传来的方向。 伴随震耳欲聋的炮声,一颗又一颗炮弹从半空落下,触地之后又飞弹而起,快速旋转的实心弹从一个又一个清军身体中穿过,断肢残壁连着五脏六腑让壕沟两侧异常滑溜。 惨叫声彼此起伏,有好几名倒霉清兵被炮子直接命中,身子炸得不知分成了多少块,手脚满天飞,好不骇人。 没有被当场炸死的清兵抱着断肢,痛得在地上满地打滚,凄厉惨叫。 王五透过千里镜向炮兵“预设”的炮击区域看去,只见云梯、盾车、撞城车的残骸到处可见,人的尸体也是东一具西一具。 之前在预设区域作为标识物的几棵孤零零小树看着倒是茁壮了些。 河南总兵金万镒没想到城内叛军的火炮竟能打的这么密、这么准,导致其部损失很大,但仅仅是眉头皱了皱后便命吹号继续前进。 强攻,总是要有牺牲的。 在炮火中劫后余生的豫军上下蜂涌向前方的城墙涌进。 被炮打死的同伴只能算他们倒霉,死了也好,少分一点。 第120章 标准答案 王五不太懂火炮,但知道火炮除了越多越好外,想要让火炮发挥最大威力就必须集中使用。 因此,不仅下令将炮营所有火炮拉上荆州城墙,更从水营战船上卸了一百多门炮运进城中。 荆州驻防八旗大老远从燕京带来的几十门炮也被利用起来,连同先前缴获最终安放在荆州城墙上的大小火炮多达五百余门。 虽然一半以上都是威力不大的小炮,甚至还有很多类似迫击炮的虎蹲炮,以及容易哑火炸膛的“老古董”炮,但如此庞大的火炮数量还是让王五心里感到无比踏实。 老话讲有粮在手心不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药子这一块也算充裕,至少能撑到年底。 主要是得益于前番对宜昌、归州、武昌、枝江等地的搜刮,以及当地官员的“孝敬”。 某日一一巡视各门炮位布防情况的王五,突然叫来炮兵专家王大竹等专业人士,结合这年头火炮的实际特点,大胆提出“预设区”这一概念。 何为预设区? 相当于演练时所有火炮朝一个地方射,根据火炮程射远近、弹着点方向再做战术上的调整,从而达到在某个区域“炮击饱合化”效果。 大白话就是在清军进攻路上划一块地方,让清军傻乎乎的团在那挨轰。 清军肯定不傻,怎么会如王五愿? 所以关键在三道壕沟上。 “炮击饱合化”的前提就是这些看着平平无奇的壕沟。 为了让清军听话的往一处集中,壕沟被动了手脚。 道理非常简单,就是壕沟在不同区域的宽窄是不同的。 为了尽快通过壕沟,清军绝不会傻乎乎的去填宽的,肯定要捡窄的填。 一条通道出来,两条通道出来 一步步的,人潮般的清军如小溪汇入长河一般,最终汇集到了王五给他们提前布置好的“指定区域”。 哪怕明军没有开花弹,这般密集的饱合式实心弹进攻也让清军吃够了苦头。 没想到城中叛军火炮打的这么凶的清兵不少慌不择路掉进壕沟,幸运的顶着一身污臭能爬上来,倒霉的直接就叫污水下面竹桩扎的死死。 不远处荆州城墙上的叛军还在不断炮击,好像药子不要钱似的。 隆隆巨响听在清军耳中如夺命梵音,听在荆州军民耳中却是欢天喜地。 王五却是依旧在城楼一动不动拿着千里镜静静观察清军,右腿蹬在栏杆上,脖子上是一根红布条,布条的另一边连着千里镜。 耳畔是两侧城墙上不断传来的炮击声,很响,很炸耳,但他能承受。 瞎子万四和哑巴朱三一人用一只手指在替王五堵耳朵眼。 千里镜中,攻城的清军明显阵脚大乱,隐约看到有绿旗在挥动,可能是指挥官正在重新调整部署。 刚准备放下千里镜,就见一名刚刚跑出饱合打击区域的清军把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子直接带走脑袋,无头的身体手持一把长刀尚仍就保留着一股“向我靠拢”的姿势。 最近個把月荆州这一片没下大雨,因而城外泥土很夯实。 明军的炮弹砸落地面后,有的顺着地面向前猛嗤,有的则是瞬间弹跳起来如慧星尾巴扫过。 扫中之人,无一不成烂泥。 被嗤中的人不是肚穿就是肢断。 不断坠落的铁(石)弹就这么在清军阵中反复弹跳,每跳一次便是一条乃至多条人命。 一颗铁球余势未消重重砸在一人高马大的清军脑袋当场镶嵌入内,却是没有从脑中嘣出,而是突兀的与脑袋联成了一体。 看着像个大头娃娃。 头重,脚轻,那种。 一颗铁球不知如何弹跳,竟直接从一清军肚中穿过,瞬间带走所有血肉骨头,露出一个空荡荡的大圆洞“噗哧噗哧”冒着鲜血。 这清军脚下,红的、黄的、白的、绿的 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进攻前刚吃下肚的半只鸡。 空气中甚至还有酒的味道。 那场面饶是边上几个营兵杀惯了人,见惯了血,也不禁看的干呕不止。 由于壕沟的限制和“诱导”,进入明军炮击预设区的清军至少有两千人。 明军的火炮又是在同一时间打响,瞬间就将清军上下给打蒙。 游击张甲、守备马甲等四名军官当场阵亡,至少七八百营兵伤亡,用于攻城的器械也被明军火炮击毁不少。 千总刘甲则被炮弹砸断右腿,这会正抱着断腿哀嚎。 没人顾得上给这位千总大人止血,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柱香,这位刘千总就会因为失血过多停止哀嚎,结束人生最后的痛苦。 眼见城中叛军火炮厉害,在后方观战的贝勒董额立即下令己方炮兵还击。 清军的炮很快也对着荆州城墙不住轰射,不过大部分被仅比城墙矮了丈许的泥墙吸收。 实心铁弹打在石块垒成的砖墙上必然是轰塌一片,石子飞溅,打在泥堆里却是悄无声息。 公安、拱极二门也响起了炮声。 负责公安门的是左营统领田文,负责拱极门的是右营统领赵进忠。 二人都是王五的“嫡系”。 战斗开始后,王五根本没有派人去询问战况,因为问什么呢? 没什么好问的。 结果无非两个——生与死而矣。 清军炮击又开始后,王五下令停止安澜门的炮击。 因为清军及时调整了进军路线,可能意识到先前聚集地有大问题,故而向周围地区分散前进,如此明军再继续向“预设区”炮击就浪费炮弹和药子了。 “清狗要上来了,你们怕不怕!” 前方泥墙上传来曹迪威的声音。 负责泥墙防御的是三百明军士卒和一千青壮,相比荆州城墙,临时抢修的泥墙防御工事并不完善,因而曹迪威的任务只是牵制射杀涌进城墙的清兵,若不支可立即退回城墙,无须在泥墙做无谓牺牲。 “军爷,要怕的话咱就不进满城了。” 人群中一个姓胡的屠户回答了曹迪威的问题。 这个答案也是标准答案。 第121章 董额,小儿辈 “那个尼堪很有手段,刚才怎么回事?” 贝勒董额手中的千里镜是他阿玛多铎生前所用,相当宝贝。 话是问河南总兵金万镒的。 就是刚刚何以绿营被明军炮打的那么惨,是部署上面出了问题还是什么。 金万镒也说不上来什么,最后只能用狡猾来形容城中的叛军。 心里也是肉疼,未到城下自个就折了七八百号人,这要拿下城门还得死多少人。 但一想城中的财富、女人,念头就通达了。 安洞保听炮声判断叛军火炮数量不少,因此担心攻城不克,便问金万镒可有把握。 “贝勒爷放心,拿不下荆州,末将提头来见!” 金万镒豪气十足,实则是没了后路。 因为,是他建议贝勒爷抢攻荆州的。 拿下来,贝勒爷首功,他金总兵也大大有功。 拿不下来,这事就有的说了。 弄不好贝勒爷能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担忧之余,金万镒亲自部署攻城事项,由其副将安庆宗领2000精兵主攻,参将金国喜、游击常恩培等各领数百至千余不等牵制配合。 为求一举破城,金万镒也是豁出去,将自己的亲兵队都交由安庆宗指挥。 绿营各将的亲兵队同前明将领的家丁差不多,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轻易出动的。 亲兵也皆悍勇死战之士,既护主又敢披甲先登。 明军的炮击停止了。 金万镒分析可能叛军药子有限,刚才打的太密太集,导致药子跟不上。 诸将听后都觉有道理,于是攻城信心大增。 不是他们托大,而是相邻城门被湖广绿营牵制着,城中叛军数量有限,拼着一个换一個的代价拿人命堆,也能把荆州城给堆下来! 堆下来什么结果? 诸将眼中都是炽热。 荆州可没被屠过城。 作为主攻的河南绿营不敢说能抢个富可敌国,人人富家翁却是板上钉钉。 自打永历朝廷覆没,他们可是有三年没干过这好事了。 一个个手痒痒的很。 没了城上火炮威胁,刚刚被打的心惊肉战的营兵们也是胆气复增,在一面面绿色旗帜指领下向着荆州城墙扑了上来,推进速度快了不少。 尤其是老兵。 越接近城墙,就越不会被炮子打中。 因为城上的炮位大多是固定的,只能往一个方向打,想要调整的话没半个时辰根本来不及。 所以现在抓紧时间往城墙靠,城上的火炮就跟烧火棍一样成摆设,再确保自己位于火铳、弓箭射程之外,那还真就是稳如泰山。 金万镒也没有搞什么试探性攻城,找出叛军城防漏洞再调整部署什么,直接就是一把全下。 孤注一掷。 远远看去,五千多蜂涌而来的清兵在荆州城外形成的声势的确惊人。 如果王五不是收缩兵力死守荆州,而是分兵驻防沙市,等待明军的就是这滔滔人海。 根本守不住。 如钱塘江潮快速向岸边袭来的清军大潮,瞬间却无声无息止住。 让人有些惊诧。 原来又是一道壕沟横在了向城墙涌来的清军面前。 前面的清兵倒霉的被后面收不住脚的同伴直接推进了壕沟中,从东到西两三里地不时有清兵掉下壕沟,继而惨叫连连。 壕沟距离城墙不到一里地,是个非常奇怪的距离。 清军的火炮推不上来,使用的火铳、弓箭又射不到。 只能一边隔着壕沟唾骂城中的明军,一边组织人手快速填平壕沟。 必须形成几处至少几丈宽的通道出来,否则能过人,攻城器械却过不去。 清军使用的盾车、撞城车都是大家伙,单纯架设木头铺上木板是通不过的。 几百营兵在军官的组织下开始负土填沟,这活他们干熟了,工具现成的。 然而让清军上下意外的是先前他们填平壕沟时城中叛军半点动静也没有,现在却有躲在泥墙上的叛军探出头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就在清将安庆宗疑惑时,远处城楼上有红旗挥动,继而耳畔传来一声炮响,旋即是无数炮响。 相比之前震耳的炮声,这次清军听到的炮声没有那响。 然而炮声过后几乎是眨眼间,就有十几名清兵跟被收割的麦子一样齐齐倒在壕沟前。 无声无息就这么瞬间倒地,之后才有疼觉传遍神经方有哀嚎声传出。 未等壕沟前的清军反应过来,前方就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从东到西长十几丈,宽五六丈的样子。 在这片范围内没有活人。 准确说没有站着的人。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以及未死抽搐惨叫的人。 由铅子、石子穿透人身形成的血洞如同广场上的喷泉,正不断的将人的血液往身体上方喷涌。 没多大会功夫,开阔地的泥土便为之染红。 所有人的伤口都一样。 都是被洞穿! 凶手是虎蹲炮。 射程只有一里地的虎蹲炮。 这种射程近无法用于攻坚的早期迫击炮被王五设置在了泥墙上,从东到西密密麻麻排了五六十门。 炮口无一不是对向第三壕沟的“预设区”。 原因是虎蹲炮的杀伤力太大,一炮轰出去如同天女散花般,对付密集队形的敌人最是有效。 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真正是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被壕沟堵住的清军队伍好似生生被挖去了一大块。 初步估计死者至少三四百,伤者应也不少。 在清军愣神间,泥墙上的曹迪威开始第二轮齐射了。 效果可能不及第一轮,但肯定能干掉上百个。 二轮炮声一响,就见清军开始回撤,之后是一撤千里,撒腿就跑。 王五没有派骑兵追杀,他不想太早暴露底牌。 固山贝勒董额精心策划、河南总兵金万镒拍胸口保证的攻城城就这么草草收场。 连荆州城墙都没有摸到,清军就折损了1500余人,攻城用的器械更是丢了大半。 攻打公安、拱极二门的湖广绿营也撤了军,伤亡不大各有几十左右。 首战获胜,明军自是士气激昂,提心吊胆半天的金道台特意过来祝贺大将军。 “有什么好祝贺的,董额,小儿辈耳。” 王五云淡风轻,摆了摆手吩咐金道台:“等会你派人通知清军,就说我方允许他们收尸、救治伤员。” 第122章 汉人不打汉人 清军被通知允许收尸救治伤员,人数不得超过三百人,且不许携带武器。 明军保证不会炮击,更不会派兵出城袭击清军。 但清军只能将尸体和伤员抬回去,遗弃在战场上的武器不得拿走。 这是明军唯一的要求。 董额虽然不心疼汉人营兵损失,但作为主帅他也不能不管那些受伤营兵的死活。 任由伤兵在城下哀嚎,对清军士气是很大打击,对他这个贝勒爷的威望也会产生影响。 安洞保替主子出面同意明军提出的条件,组织三百士兵携带担架进入白日攻城区域,先将受伤的士兵抬回再抬尸体。 明军信守承诺,自始至终只在默默看着。 等到清军将尸体抬的差不多时,才有人在夜色中朝撤退的清军大喊一声:“绿营的弟兄们,汉人不打汉人!” 清军全部撤走后,曹迪威组织人手潜出泥墙捡拾清军遗留武器。 刀矛捡了七八百把(杆),火铳也捡了两百多杆。 其它物资包括盾牌也捡了不少,可以武装一千青壮。 没有棉甲,因为尸体都被抬走。 攻城的失利让清军上下都有些泄气,尤其损失最大的河南绿营更是叫这一战打的心惊肉跳,再也不敢小瞧城中的叛军。 大量攻城器械的损失也让继续强攻变得不切现实,想要攻下荆州只有两条路。 一是等侯重炮运到轰塌荆州城墙; 二是就在城外做长期围困,且须上奏朝廷调请水师前来协助封锁,将荆州城彻底变成一座死城。 成建制的重炮部队,即早年在关外创立的乌真超哈,兵员多为降金的前明军。 三年前乌真超哈被顺治定为汉军八旗,主要分在汉军两白旗,有各式重炮数百门。 康亲王杰书南下出征时,并没有征调汉军两白旗的炮兵,当时围剿目标是西山的明军残部,该地区交通十分不便,只能运送数百斤的小炮进去,重达几千斤的大炮根本运不进。 因此没有征调汉军炮兵的必要。 未想荆州突然发生叛乱,得知消息后杰书立即向朝廷请调汉军炮兵参战,不过这会汉军炮兵可能都没出发,等到荆州最快也得一个多月。 这就意味董额只能等侯杰书及其它各路兵马到来,单凭现有兵力想抢这惊世之功无异痴人说梦。 一战折了一千五百人连城墙都没有摸到,再战恐怕损失也不会少,而且多半是拿不下荆州的。 连吃败仗,莫说成为两白旗新的“领袖”,恐怕董额这个固山贝勒爵位都会被降等。 思来想去,年轻的贝勒爷不敢犯险,未想就在他准备放弃强攻时,湖广总督张长庚征调的兵马自武昌方向进抵沙市。 除张长庚这個总督直属的督标三营精兵外,又有从黄冈、安陆、德安等地抽调的守备兵5000余人,另外是前大西军降将马惟兴指挥的4000兵。 马惟兴同马宝、马进忠合称“南明三马”,都是明军中有名的悍将。 “东路军”除兵员一万三千余外携带了大量火炮,各种攻城器械也是甚多,光运送物资的民夫就征发了四千多,大小马车上千辆。 为了拼凑攻城平乱所需的物资,张长庚可谓是绞尽脑汁不遗余力。 东路军的统帅并不是降将马惟兴。 马惟兴虽挂着都督衔,是东路军清军将领中官最大的,实际指挥东路军的却是张长庚的心腹、督标副将汪大元。 听说贝勒爷昨天指挥攻城失利后,汪大元竟向贝勒爷提议继续强攻荆州城。 理由是他带来的这一万多人都是精兵,尤其马惟兴部都是当年西营的强悍士卒,不仅擅长野战也擅长攻坚。 诸军配合,倾尽全力,当能奏功。 马惟兴作为降将虽也是个都督,但在贝勒爷面前肯定没多少发言权,只能硬着头皮说愿率部为大清死战。 吃了败仗的金万镒在经过仔细观察后,也终是解开了明军炮击为何让他的河南绿营损失惨重的原因。 就是那些壕沟有问题。 说白了,昨天攻城的清军鼻子一直被明军牵着走。 因此只要将壕沟全部填平,重新制定进军路线,并将清军的火炮尽可能推进,那城上的明军火炮就无法再对清军攻城部队造成太大伤亡。 想要将明军围绕荆州挖掘的三道壕沟全部填平可是个大工程,需要的人力至少也要一两万人,所以金万镒建议马上派兵将附近几十里的百姓全部驱赶过来帮助清军填沟。 一来能加快填沟速度节省士兵体力,二来必要时可以让这些百姓充当消耗明军火器、箭枝的炮灰。 这个法子也是过去清军攻打明军坚城时惯用手段。 董额有点拿不定主意,毕竟附近百姓都是剃发的良民,若是强行驱赶用以攻城,事后肯定会有御史上书弹劾他。 提议继续强攻的汪大元,以及湖广绿营的将领王进忠、张所蕴等都不同意金万镒的办法,因为他们是本地官兵,实在是不忍心干这狠毒事。 “只要能拿下荆州生擒那尼堪叛将,莫说数十里,便是百里无人,朝廷也不会苛责主子。” 安洞保的话让犹豫不决的董额下定了决心。 是啊,只要他能攻下荆州将叛军一股脑歼灭,替西山阵亡的满洲子弟以及荆州满城被屠的旗人报仇,燕京那边怎么可能因为尼堪贱民死的多了些怪罪他这个平叛大功臣呢。 当下不顾湖广绿营诸将反对,下令将方圆三十里内的汉人百姓全部征召过来。 汪大元见无法阻止,只好赶紧派人将此事通报总督大人。 这边王五已经获知董额的军力加强,也知道老张往荆州送来了大量物资。 能打赢董额,这些物资就是他的。 打不赢,老张就是荆州平乱的大功臣。 但王五没想到河南总兵金万镒竟然向鞑子贝勒爷献那恶毒之策,等到发现城外清军大营突然来了大批平民百姓,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百姓从各处向荆州汇聚而来,他不由轻叹一声,知道自己做大孽了。 有了充足人力的清军开始组织百姓负土填沟。 第123章 火烧连营 董额原是准备将城外壕沟全部填平,但被其放出的满洲副都统阿密达却建议只将昨天攻击方向的三道壕沟填平即可。 到了这一步,没必要掩饰哪座城门是主攻方向,而且这样做不仅节省人力,也能节省时间。 杰书已经从襄阳出发,五天后抵达荆州。 不能赶在杰书到达前拿下荆州,贝勒爷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董额一听有道理,采纳了阿密达的意见。 被清军从附近强征过来的百姓约有万余人,老弱妇孺都有,很多都是全家老少一起被赶过来的。 一开始百姓并不知道官兵让他们干什么,等到知道是让他们去填平荆州叛军所挖的壕沟后,胆小的人立即哭了起来。 这是个送命的差事。 然而却不得不听从官兵驱使,因为不去就是死。 没有选择。 为了活下去,第一批几千百姓硬着头皮背负用麻袋装好的泥土,向着死亡之地艰难的前行。 有的人为给自己壮胆,不断的啊啊大叫着,跑到壕沟边将麻袋丢下就拼命回头跑,唯恐跑慢一步就会被城上的火炮射中。 不过城中的叛军并没有向着人群开炮。 直到第一道壕沟被完全填平,荆州城中也没有一发炮弹打出来。 没别的原因,太远,打不着。 王五知道清军看破了他利用壕沟牵着他们鼻子的阴谋,他清楚一旦三道壕沟被完全填平,清军的攻城队伍就能快速挺近城下,所以他不能让清军如愿,哪怕再不愿射杀无辜百姓,也不能就这么坐视壕沟被填平。 并且他可以肯定填平壕沟后,清军也不会让百姓撤下去,而是会驱赶百姓攻城消耗城中的弹药。 不管他如何选择,最终还是要下令杀死被清军当作炮灰的百姓。 当清军组织百姓开始填第二道壕沟时,王五侧脸朝传令兵点了点头。 随着三角红旗的打出,炮声终是响了起来。 一颗颗铁球向着正在负土的无辜百姓砸去。 被炮弹击中的百姓横尸遍野,幸运的直接停止心跳不必忍受痛苦,不幸运的则抱着残肢断臂在那不断的哀嚎挣扎。 惊吓的人群瞬间发生践踏,很多人不是被明军炮子击中,而是被惊恐的人群撞倒,继而被无数双脚生生踩死。 本能让百姓们疯狂往回跑,可等待他们的却是黑洞洞的铳口。 上百名百姓被清军射杀。 “回去,回去,不把沟填了,统统都得死!” 河南绿营副将安庆宗面无表情的看着涌过来的人群,只要人群胆敢往回再跑一步,他依旧会毫不留情下令射杀。 慈不掌兵。 百姓不死,他的兵就要死。 有良心尚在的营兵大声叫喊百姓将被炮打死的人直接扔进沟中,这样会加快填沟的速度。 人命,同泥土一样,没有区别。 倒下,什么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在清军的威慑下,人群不得不重新向着荆州城的方向移动。 城墙上的炮弹是要命,但未必就打到自己。 后面官兵的刀却是锋利,不听话是真的要杀人。 “回去,回去!” 没有退路的百姓咬紧牙关继续填沟,有人开始强忍胃中的翻腾将死人直接丢进了沟中。 当发现这样做真的会加快填沟速度,一些人甚至将还有气的伤者也丢了下去。 明军的火炮仍在不断开火。 死亡不断的上演着。 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亦或男人、女人,只要倒下就会瞬间被丢进沟中。 当第二道壕沟终是被填平后,活下来的百姓被告知可以下去休息,但剩下的人一半都不到。 董额满意的点了点头,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下午就能将第三道壕沟填平。 没了壕沟阻碍,攻城兵马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荆州城下,真刀真枪的同叛军一较高下。 第二批人被换了上来,他们的任务是填平最后一道壕沟。 清军将火炮推到了第二道壕沟方向,开始不断朝城上开炮。 不时有炮弹落在城墙,明军也开始出现伤亡。 第三道壕沟处,又一轮血肉磨坊开始。 虎蹲炮对于密集人群的杀伤不是实心铁弹可比的,伴随虎蹲炮声,成片成片百姓倒下。 填沟的人群中,一开始的绝望和恐慌导致的尖叫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麻木的人群。 不少百姓是被后面的人群直接推进沟中的。 为了求活,人性的丑恶在生死危机前被无限放大。 被推进沟中的弱小们拼命想往上爬,可要么被沟中的竹尖刺中难以挣扎,要么就是被上面丢下的麻袋重新砸回沟中。 丢下来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不少人因为脚滑掉进沟中。 遍地的血泊让人走在上面难以保持平稳。 所有人的鞋子都是红的。 泥墙上几十门虎蹲炮的炮身已经滚烫,却依旧阻止不了疯狂的百姓不要命的填平壕沟。 炮声停了,沟平了,劫后余生的百姓却没有听到回家的好消息,而是被全部驱赶着向城墙下面涌来。 清军的攻击开始了。 第一批攻击的河南总兵金万镒部3000人,降将马惟兴指挥的4000人。 冒着明军的炮火,清军在付出数百伤亡后越过填平的第三道壕沟,驱赶几千百姓开始攻打前方的泥墙。 城墙、泥墙上的明军铳声始终不绝,弓箭也是不断朝下方射去。 望着那些不断倒下的百姓,荆州知府李文神情痛苦,但不得不接受同为他这个父母官治下的百姓必须死的现实。 他们不死,荆州的十几万人就得死。 只要明军想守住荆州,就不可能放外面的百姓进来。 城墙上助战的青壮虽面有不忍,但同样也在疯狂的将石头朝下方人群砸去。 他们手软不得。 身后,是他们的妻儿老小,是他们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董额,若能擒住这位贝勒爷,你们给我把他做成人干挂在城墙上。” 王五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身边的陈世凯,“他们说你过去在绿营有個绰号叫铁头,今天夜里就由你这个铁头带队出城,给我来个火烧连营。” 第124章 御林军 坚守,不是死守。 被敌合围困兽犹斗同诱敌来攻防守反击是两个概念。 战略上,王五选择坚守荆州以待大变。 这是敌我实力过于悬殊的现实所决定,非人力可改变。 草率放弃荆州流窜,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大的声势,裹挟更多的人马,但最终必然如同无根浮萍般“枯死”。 因为缺少“势”的辅助加成。 说白了,满清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妄图以一己之力掀翻满清不切实际。 所以,必须利用荆州这座重镇、利用湖广战局的复杂性、利用清廷八旗的内斗以及清廷同三藩之间的矛盾,一点点的放大荆州之战的重要性,最终让荆州成为满清崩盘的第一块“骨牌”。 如果不是突发的满城事件完全打乱王五的计划,配合历史大势最终成功推翻清廷的机率高达九成九! 现在,五五开。 除了自身能否创造奇迹外,全看千里之外的吴三桂是否为张煌言说服,又是否从荆州创造的奇迹看到满清已经在末路之上。 坚守这个战略已经决定,于坚守之余战术上,王五则要采取灵活一些的方针。 或者说是措施。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 荆州不是一座陆地孤城,其西门水道直通长江,除非清军同时调来实力远比明军水营还要强大的水师进行长时期封锁,否则,荆州不是死的,而是活的。 现在荆州上下游的长江航道完全掌握在明军手中,这便给了王五发挥利用的空间。 一方面派郭法广领水营两千人骚扰袭击下游沿江州县,以为荆州的长期坚守获取物资,同时可以有效“吓阻”沿江府州县的地方官们不敢随便向荆州派来兵马,起到牵制削组清军的作用。 另一方面便是可以通过长江达到反击清军的目的。 于荆州城正面出城袭击清军,极容易被清军发现,但明军可以通过水道秘密进入长江,之后再在他们的后方出现! 夜袭的话,成功的可能就又大了两分。 为了防止行动被清军发现,参加袭击行动的人员不能太多,两三百即可,且必须是水性好的精兵。 因为袭击行动主要是靠“武装泅渡”。 袭击方向是距离荆州三十里的沙市。 那里刚刚运到大批物资,且处于后方,防御必定松懈。 不知为何,王五似乎认定袭击沙市一定会取得重大战果。 冥冥之中,好像武昌城的老张正不断在他耳畔吹风:“快点,快点,再快点!” 谋划了几天的夜袭就此拍板。 由何人率队袭击,诸将自是争抢。 瞎子万子和哑巴朱三、狗剩等人都希望由他们带队夜袭,但是这帮王五的嫡系部下一个都不会水性,压根没办法从江船上泅渡到江边,所以最终人选是曹迪威推荐的原浙江水师出身的陈世凯。 这個陈世凯是曹迪威在悬㟀岛“说”来的猛将,不仅精通水性且十分悍勇,且在明朝时曾在永历朝廷组建的锦衣亲军任职,担任此次袭击行动的指挥官最合适不过。 随总兵郭法广一起过来的十几名浙军好手也自告奋勇参加行动。 这些随张尚书在海上搏命了十几年的汉子们,都想出城好好教训那帮替鞑子卖命的绿营狗。 同时也想荆州的这些好汉们证明他们的本事也不弱。 陈铁头也不多说什么,闷声应了后就下城带人去西门准备由水道入江。 安澜门打的越激烈,清军越不会注意到这支明军夜袭队。 此时清军的炮击愈发密集,落在荆州城墙上的炮子比昨天多的多。 不时有垛口被清军炮弹击中,飞溅的砖石伤到不少明军。 王五所在的城门楼也被两颗炮弹击中,一颗径直砸穿瓦廊向后方坠落,一颗则砸中柱子发出“叭”的一声。 距离王五只两丈多,哑巴朱三第一时间就将身子横在了王五面前,好在两颗炮弹都没有造成门楼内明军的伤亡。 门楼东边有一锅正熬着的金汁被炮弹打翻,两个熬煮金汁的青壮不幸被滚烫的金汁浇了一身,满地打滚同时惨叫连连,看得附近上城助战的青壮们都是一脸心惊。 眼看两人活不了,最近垛口的一名明军老卒提刀上前斩在二人脖子之上。 未几,摇了摇头,让青壮们将尸体抬下去。 看着是无情,实则却是最仁义的办法了。 随着清军炮击烈度增加,以及不断涌来的清军开始用火铳、弓弩朝泥墙、城墙齐射,城上明军同青壮的伤亡也渐渐多了起来。 竖在垛口上方用于挡铳、挡箭的木板不断发出“噗嗤”闷沉声。 有一块挡箭板甚至跟草船借箭似的,没片刻功夫上面就扎满箭枝。 但这些箭枝很快就被回收。 回收它们的是顶着铁锅蹲在垛口下的青壮。 整个城墙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所有人都是机器上的螺丝,所有人都在忙碌着。 明军的炮击也在继续,由于火炮射程及炮位调整原因,暂时无法对近到城墙下的清军构成威胁,只能不断向远处清军的炮兵阵地发炮。 实心铁弹于这个时代的炮战中,很难对敌人的炮兵造成太大威胁,作用聊胜于无。 同样,清军的炮击也只是让守城的明军有些紧张慌乱,造成的杀伤都是明军可以承受的。 城墙前面的泥墙,此时却成了双方真正搏命所在。 想要攻打城墙,清军就必须先攻占泥墙。 守御泥墙的明军连同助战青壮此时都杀红了眼,不断的对着下面放铳射箭。 但他们射杀的不是远处的清军,而是那些被清军逼迫而来将一张张云梯搭在泥墙上,手持清军给予刀矛正如蚂蚁般往上涌来的百姓。 双方都清楚这些百姓根本攻不下城墙,但双方都清楚这些百姓于此时却正在发挥巨大价值。 作为守军的明军,物资终归是有限的。 他们的火药、箭枝、守城器械终有告罄的时候。 炮灰的作用就是让守军无力反击。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河南总兵金万镒甚至可能提议贝勒爷将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抓过来。 毫不心疼。 正如当年他当年跟随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攻打赣州时那般。 不客气的说,这才哪到哪。 当年为了拿下赣州,他们可是抓了十几万百姓用来填护城河、消耗城中明军的。 不过当年赣州城中有十万明军,眼前的荆州才几千叛军以及被叛军强拉的壮丁。 因此金万镒相信只要各路绿营将实力完全发挥,就一定能抢在康亲王到来前拿下荆州城。 视线中,副将安庆宗已经督兵打到了泥墙下,另一路人马也在都督马惟兴指挥下开始攀墙。 不远处,固山贝勒董额、满洲副都统阿密达都在拿千里镜观察攻城情况。 对于参战的两支人马,阿密达给出的看法是马惟兴的人要比金万镒的要更能打一些。 贝勒爷赞同这个看法。 虽然马惟兴是降将,但人家是西营出身的猛将,其部除了这四千精兵外实际还有一百多头战象。 因是围攻荆州,那些战象没带过来。 马惟兴此时神情比较平静,对于驱赶百姓充当炮灰一事,他内心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因为他早年是李成栋的部将。 江南的几场大屠杀,他马惟兴没少做孽。 后来反正归明也不是他的本心,而是被迫随李成栋归明。 李成东死后又投靠了如日中天的孙可望,结果在孙可望和李定国内讧时又同马宝他们一起背叛了孙可望,再后来见李定国不行了转而又降清。 虽号称“南明三马”,但人品在三马中着实最差,杀的汉人也不比满洲人少。 河南绿营那边已经开始组织精锐士卒披双甲、顶着盾车往城下逼近,马惟兴这边却仍按兵不动,只逼迫百姓去城下送死。 显然,百姓不死光,他马都督是不会下场的。 安庆宗这一块急于立功的心情不是马惟兴可比的,因为他的部下在先前攻城时损失很大,因此复仇心切。 但明军利用城墙和泥墙形成两块防御工事,相互配合,令得安庆宗迟迟没有进展,不由也是心急,好在增援力量赶来了。 襄阳守备王进忠、前营游击张所蕴奉固山贝勒之命率部增援安庆宗,几千新生力量的加入令得当面清军声势更大。 与此同时,汉军参领左元荫也接到贝勒爷通知,精选两个牛录汉军披甲待命。 不是让他左参领亲自上阵,而是由贝勒爷的戈什哈们带着做最后一击。 副将汪大元等东路军人马也都在备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同旗兵一起出动。 这是阿密达的策略。 在局部地区形成对叛军绝对的优势。 不能打成添油加醋的战况,那样城内的叛军可以不断从其余各门抽兵支援。 见清军不断有兵马调上来,中营统领张天放担心仅凭安澜门现有的四千守军可能顶不住,当立即从其它各部再抽调两千士兵,两千青壮过来。 王五想了想,让辎重营统领许德义抽2000人过来做为预备队,各门分配的一营青壮不动。 辎重营再是乌合之众,好歹也拿过刀矛同清军打过,比从未经历过战斗的青壮要稍微好一些。 城墙就这么大,上太多人反而容易混乱。 今日也不过是固山贝勒董额的“先攻”,若是就此手忙脚乱到处抽人过来,那后面杰书那小子领几万大军过来,这仗又如何打法。 泥墙上已经看不见人的身影,因为到处都是火铳发射形成的烟雾。 城下的百姓不知道死了多少,依稀能看到已经有披甲的绿营兵开始接替百姓了。 “把炮撤下去!” 负责泥墙防御的曹迪威按计划命人将虎蹲炮全部抬回城墙,以防泥墙失守这些威力巨大的近射炮落在清军手中。 负责城墙的赵进忠见状抽了三百铳手支援泥墙,其余人员则不动,也不再往泥墙输送器械。 泥墙的作用除了替城墙“吸引”清军炮弹,就是迟滞清军攻势。 相当于拖时间。 毕竟,泥墙不坚固,只要清军在下面形成足够的火力优势压制住上面的明军,他们拿铁铲挖也能把泥墙挖塌。 战至午时,用于消耗明军火药和箭枝的百姓几乎损失怠尽,有些地段百姓的尸体堆的都有丈许高,后面跟上的清军直接踩着百姓的尸体往上攻,竟然省了许多事。 王五在吃饭。 荆州知府李文组织的妇孺营正在往城上送食物。 城中现在不缺肉食,但往城上送的就是简单的菜汤和米饭。 因为,肉食这会没人吃得下。 清军没法吃饭,依旧在军官组织下向着泥墙发起密集进攻。 马惟兴部终于动了,千余名披甲士兵手持火铳以三个方阵向前推进,并不断向墙上的明军齐射。 同时马惟兴组织的几百敢死之士迅速抵近泥墙,将云梯直接扎在百姓尸堆上由数人合力扶住,其他人则一手持盾,一手持大刀,手脚并用向上面迅速攀登。 动作都很矫健。 这些兵当中有不少参加过对满洲八旗的大战,有一千多人还是出身于西营明军最精锐的“驾前军”。 也就是孙可望的御林军。 泥墙上面的明军利用火铳、弓箭还击下面的清军,青壮们则使用长矛不断左右戳刺那些攀爬的清军,又以两人或三人一组抬起几十斤乃至上百斤重的石板朝下扔去。 每一次石板砸下去,下面都会传来惊呼惨叫声。 每个垛口各有两名手持大刀的明军,只要清军探出脑袋就是狠狠一刀。 双方于东西长三里余的泥墙血战连连,彼此爆发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然而尽管守在泥墙上的千名明军将士已经竭力杀敌,面对人数超过他们十数倍的清军猛攻,还是渐渐不支。 王五没有下令增援泥墙,而是命吹号打旗,让曹迪威率部撤回城墙。 “娘的!” 曹迪威恨恨的看着下面那帮不要命往上涌来的清兵,有些不甘的下令撤退。 得到撤退命令,泥墙上的明军和青壮立时沿着几条通道迅速退回城墙。 见明军撤走,清军不由士气大涨,欢呼着挥刀冲了上来,继而有营兵站在泥墙上不断挥动绿旗。 只未等清军欢呼太久,前方高出丈许的城墙上突然探出无数黑洞洞的铳口,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猛射。 上百名好不容易攀上来的清军立时被铳子打翻在地,不住的顺着泥墙向下滚落。 第125章 恶梦之地 明军的顽强抵抗使得攻城清军损失惨重,但清军不仅没有退兵,反而向着城墙派来更多兵马。 密密麻麻的清军犹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好似无边无际,让城上那些助守的青壮看的都在心里打鼓,担心顶不住这么多清军的攻击。 山里出来的明军却是不惧,以前他们什么都没有都敢和鞑子拼到底,现在什么都不缺,还有这么一座坚城可以凭仗,如何会怕那些绿营兵呢。 “让他们来,来的越多越好!” 中营统领张天放狠狠呸了一口,望着城上堆积如山的物资,“打跟我哥起兵抗清以来,老子就没打过这么宽裕的仗!” 是宽裕,宽裕到他们能在荆州守到死。 新加入的清军攻击队伍中,原本清一色的绿旗多了几面黄色军旗。 左良玉之孙左元荫率领所部四个汉军正黄旗牛录,连同贝勒爷的奴才们也向荆州城压了过来。 毫无保留。 战事已经白热化,双方都知道能否取胜就看接下来这一波攻势谁先撑不住。 清军的炮击已经停止,因为己方人马已经抵近城墙,若是再炮击恐怕打死的自己人比明军还要多。 明军的炮击却在持续着,哪怕不能取得大的杀伤效果,那一颗颗从天而降的炮子也会让后续上来的清军队形为之变乱,进而影响他们的增援速度。 时间,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哪怕迟滞清军后续攻击力量半柱香时间,也是炮兵们为这一战做的最大贡献。 可惜,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拥有的火炮,都无法做到连续发射。 渐渐的,因为炮身发热容易导致炸膛,战场上开始听不到炮声。 城墙下损失最严重的是河南绿营,仅是为了占领泥墙河南绿营就付出了不低于千人的损失,加之被他们驱赶用于消耗守军药子、箭枝的百姓,堆积在泥墙下的尸体多达几千具。 有的人甚至不是被打死,而是被上面掉落的人压住,继而被争抢上城的同伴活活踩死。 更有的是被压在尸堆当中因为难以呼吸,生生憋死。 损失虽然大,战果也不小。 起码,彻底肃清了明军在城外的所有防御工事。 现在的荆州城,没有了任何外线防御。 河南绿营副将安庆宗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催逼士兵攻击城墙,甚至将总兵金万镒配给他的亲兵队也派了上去。 为了压制城上明军的火力,清军的铳手和箭手不断朝城上齐射。 看着没有目标的齐射,却是压制城上最好的办法。 从下方往荆州城上看去,城墙上竖满挡箭板。 明军的挡箭板大多用几层门板加固形成,上面还覆着湿过水的潮棉被,导致清军的箭枝射上去最多扎进去两三寸,根本不可能“嗖”的一声穿过将后面的人射死。 近距离发射威力极大的火铳同样也无法穿透挡箭板,但清军的火力齐射并不是想对城上的明军造成多大伤亡,仅是单纯压制明军,使躲在垛口后面的明军不敢探头,从而为下面攀城攻门的清军争取时间。 事实上面对城下清军的阵阵齐射,上面的明军同青壮伤亡的确不大,但由于需要随时躲避上方坠落的箭枝,不免也有些手忙脚乱。 如同大潮越过堤坝,清军攻城队伍在东西长约三里的城墙上架起上百具云梯,大量盾车和撞城车也从泥墙间留有的通道运到了城下。 远处观战的董额见了心头不由一喜,若能撞开城门最好,不能的话只要抢下城上几个垛口,形成小范围的“桥头堡”,下面的清军就会源源不断攀上去,直至将整座城墙全部攻占。 到那时,他固山贝勒就能骄傲的向燕京发去八百里加急奏报——荆州平,叛匪灭! 巷战,不存在的。 城墙一丢,城中的叛军再多,也会瞬间崩溃。 攻城的清军也是这么认为,毕竟守城的只是几千叛军和强拉上来的民夫青壮。 “上,上,快上!” “破城之后不封刀!” “女人任你们玩!” 随着军官们大声喝斥和鼓动声,无数清军如同蚂蚁般顺着云梯往城上爬去。 云梯不是民间使用的竹梯,结构十分复杂,并且带有轮子,车上还配有防盾、绞车、抓钩等攀城工具,有的云梯更能利用滑轮不断抬高。 推动云梯的清军躲在车底,外面是用生牛皮加固,箭枝根本穿透不了,小型的石块也没法对云梯车造成伤害。 一架云梯就相当于一个战斗单位,最先上的也必然是这個单位最凶悍的存在。 但也最危险。 因此往上攀的清军除身披双甲外,都得带盾牌,有的甚至是将铁锅直接往脑袋上一扣,用嘴叼着武器,手脚并用,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爬到垛口。 明军反击云梯的器械就是能将云梯顶出去的叉竿。 叉竿不仅长而且粗,想要砍断一般的刀至少几十刀才行,斧头也得好几下。 为了阻止清军利用云梯登城,城墙上近千名青壮以五人一组合力抱着叉竿对着伸上来的云梯推去。 巨大的号子声中,清军的云梯上端立时脱离城墙,于半空中时而靠近城墙,时而又远离。 好像风筝一样。 不少清军就在这不断来回的“飘荡”中从云梯坠落,幸运的可能只是骨折,倒霉的不仅把自个摔死,还会砸死一两个同伴。 想要不让云梯被守军推离城墙,上面的人就得越多越好。 一个又一个清兵被军官催逼着往上爬,等到数量和重量达到极限时,明军也很难用叉竿再将梯子推离。 城头垛口敢露出脑袋的明军面孔清晰可见,最上面的清军心头猛跳同时开始准备砍杀那些明军,然而手刚举起,另一边的垛口上却伸出一根“横刀”来,这次却不是推梯子,而是直接朝他们扫去。 横刀是类似镰刀的一种守城器械,刀身粗长锋利,有的固定在长矛杆上,有的则固定在叉竿上。 不仅能拦腰割断云梯,力度足够的话也能将上面的人直接割成两半。 大量横刀的出现,让利用云梯攀登的清军如见死神。 不断有清军抱着断成两截的云梯一块下坠,惨叫声中或被摔得眼冒金星,或被摔的半天发不出声音。 一名悍勇的清兵刚将左手伸向垛口,一把横刀就出现在他眼前,不等这名清兵有所反应,那把横刀一下将他“箍”住,在巨力作用下刀刃直接割开这名清兵的棉甲,在其惊恐目光中刀刃瞬间“勒”进他的肚腹。 伴随钻心巨痛,这名被拦腰切成两半的清兵一半身子直接掉在下面的人身上,一半身子则钉在云梯上。 因为,他的右手还抓着云梯。 “啊!” 发出惨叫的是这名清兵脚下的同伴,其浑身上下都是上面人的各种器官,鲜血将他浸得透透,脖子也被油腻的肠子缠绕,一股极度令人作呕的味道熏得这个清兵惨叫之余都不敢呼吸一下。 “扑通”一声,这架云梯上的七八个清兵同时掉落下去。 鲜血浸得梯子滑溜异常,用手抓都抓不住,更何况用脚往上爬。 相同场景沿着城墙不断发生,上面的清兵掉下去同时,下面的人也纷纷被带着摔落。 大量断掉的云梯也让下方的清军为之混乱,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条条飞钩也从城头上摔下,如船锚般的钩重达几十斤,由一条手臂粗的绳子吊着在城墙飞来飞去。 钩子所到之处,锋利的钩身直接将人穿剌,大窟窿瞬间能将人的血放干。 如钟摆一样,飞钩在城墙下来回摆荡,吓得下面的清军不敢再往上爬,上面的清军抱着没有断的云梯动都不敢动一下。 在明军多重攻击下,清军的一架又一架云梯于城墙上解体倒塌,死了的、受伤的清兵多达几百人。 没想到城内竟然有这么多守城器械的清军上下看着周围的惨状,再看看上面那些不断探出的武器,一个个苦不堪言。 安庆宗指挥的河南绿营想撤,马惟兴部也想撤,他们看出来了这荆州城绝不是强攻就能拿下的。 拿下,他们也看不到。 因为,他们看不到那一天。 然而,后方的贝勒爷已经孤注一掷,连汉军八旗和自家戈什哈奴才都派了上来,怎么可能让安庆宗、马惟兴撤回来。 没有军令撤退的后果,马惟兴同安庆宗心知肚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猛攻,并祈祷上来的湖广绿营能替他们减少一些损失。 城上的“正规军”仍就利用火铳、弓箭射杀下面的清军,青壮们则不断将石块、砖块往城下砸,砸的下面的清兵防不胜防,以致于都不敢抬头朝上面望。 那样做的后果是一旦被砖块击中,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另一边,清军的撞城车在大量盾车的掩护下成功接近城门。 明军拿清军的撞城车和盾车没有办法,铳子打在上面啪啪作响,箭枝射在上面不是“噗哧”一声钉在牛皮,就是被铁皮弹飞。 推车的清兵把身子缩在里面,两边掩护的清军箭手更是不断齐射压制城上,搞的门楼上的明军不敢轻易探出头查看。 发现明军拿他们没有办法后,攻击城门的清军没来由有了信心,倍加卖力推着撞城车往城门撞去。 轰隆一声震得城门微微一晃,掉落一片灰尘。 门后堵实的石头也为之震动,几块小一些的石头滚落下来。 “一、二、撞!” 门洞内的清兵大声吼着号子,一次又一次推着撞城车向着城门重重撞去。 门洞附近被明军打的根本攻不上去的清军见己方正在撞门,不禁士气复振,盾车每次撞击城门时他们也都发出欢呼声,盼望着城门被撞开的那刻。 听着下方门洞传来的撞击声干瞪眼,城上的明军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一个个都是色变。 要知道城门再坚固后面堵得再实,也禁不住清军不停的撞。 哪怕不被撞开,只要被撞出大洞来,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将军,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这城门迟早被他们撞开!” 瞎子万四见情况不妙,想要带些不怕死的弟兄用绳子坠下去和清兵拼命,王五却是一把拉住他,对江天成点了点头。 后者忙带几十人抱着上百条棉被朝下方的门洞扔下。 明军在黄龙山之战曾以此办法重创过满洲八旗兵,熏死不少鞑子。 正在撞城的清兵突然发现城上扔下上百张棉被,这些人多是明军出身,哪个不晓得此物是什么,当时就有人急得喊众人赶紧出去,结果没等他们跑出去,上面的明军就朝这些棉被射火箭。 满是火药和硝磺的棉被被火箭射中后顿时燃烧起来,不住的向外喷发着火焰,烫得清军哇哇直叫。 棉絮因为被烧着发出黑烟,使得本就不宽的城门通道里一片黑烟。 又是火,又是烟,里面的上百名清军实在是受不了,纷纷捂着鼻子要往外冲。 结果,城上一锅金汁毫不留情的倒了下来。 滚烫的金汁一旦沾在人的肌肤上,瞬间便发出“哧哧”的溅灼声。 如同锅里的油滚溅时,倒进去一勺水。 十几个被金汁直接兜头浇到的清兵,不管有没有甲衣,有没有头盔,一个个几乎都成了“熟人”。 脸被烫熟,眼珠子、耳朵、鼻子、脖子 凡是身上暴露在外的全被烫熟,混和着粪便的金汁更是顺着他们衣服的缝隙往下流,所经之处无不“哧哧”往外冒着热气。 几个最惨的甚至连衣服都被烫“熟”,变了形,又皱又脆。 “救命,救命!” 两个没被全完烫到的清兵惨叫声跑到几十丈外,第一时间就是脱下身上的棉甲,结果发现他们的脖子皮全部烫皱了起来,附近皮肤也是变得通红。 一股臭味如同附骨之蛆,任凭他们如何用水冲洗也无法消散。 城墙上一口又一口大锅被铁链吊上半空,继而向着下面的清兵倾泄下去。 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只要被淋到的,都成了熟人。 这一幕,吓到的不仅是城墙下的清军,还有那正越过泥墙如大潮般汹湧而来的清军。 时间仿佛定格,潮水突然止了下来。 第126章 西线无战事 “我的脸,我的脸!” 一架解体的云梯车上,一个整张脸都被烫熟却没有死去的绿营兵疯了。 他刚刚将自己的半边脸“撕”了下来。 轻而易举,没有任何困难的,脸皮就到了他手中。 阳光照射下,没了半边脸的这名营兵如同骷髅,在云梯车上“啊啊”惨叫乱蹦乱跳,最后不知是真疯了,还是疼的受不了,突然将脑袋猛的往一根断了的柱子插去。 “噗嗤”一声,那手臂粗的柱子竟然从这营兵的鼻梁处直接穿过。 起先这营兵的两条胳膊还在无意识的伸来伸去,继而就如速冻般变得无比僵硬。 两只手掌同畸形的鸡爪定格在虚空。 两腿则呈弓形,左腿上的裤子撕了好大一个洞,肉眼能见里面的肉正在泛着泡。 不远处尸堆,最上面的尸体犹自“嗤嗤”往外冒着热气,走近细看,赫然能发现这些尸体的表皮“膨胀”了无数倍。 再熟悉再至亲的,也分辨不出那一张张可怕至极的脸到底是不是他们认识的人。 空气中没有了血腥味,有的是臭不可闻的怪味。 那怪味如同在水里沤烂的尸体,又如夏天的臭鸡蛋,只要碰到一点都无法消散。 城下的清军受不了在呕吐,城上的明军同样也好不了多少。 负责熬煮金汁的青壮口鼻蒙了三层布,也无法阻止臭味“侵袭”他们的嗅觉神经。 真刀真枪的拼杀,哪怕是断胳膊断腿,尸横遍野,遍地血泊,只要适应了人都能承受。 但在“金汁”这种可怕的武器前,再勇敢的人也会生出恐惧。 莫名的恐惧,发自肺腑的恐惧。 因为,他们永远适应不了那痛苦,以及伴随痛苦的折磨。 城门楼子下边是“重灾区”,至少上百名清兵被城上一锅接一锅倒下的金汁活活烫死。 甚至有的人不是被烫死,而是被煮熟。 至少三分熟。 表面的肉皮都不用刀剥,随便拿根棍子轻轻一挑便脱下一片。 有一个双腿被金汁完全浇透的清兵挣扎着想让同伴拉他回泥墙,同伴下意识拽起他的脚用力一拉,瞳孔就瞬间放大。 吓的。 双腿皮肉竟是直接从腿骨上分离脱落。 再勇敢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胆怯。 安澜门这一带,密密麻麻的已经不是攻城的清兵和守城的明军,而是黑压压的苍蝇。 似乎全荆州城的苍蝇都来了,嗡嗡嗡的围绕城墙盘旋。 嘴巴稍稍张开大口吸一下,都能吸进几只绿头苍蝇。 上面、下面,城墙的砖上,天空中,全是苍蝇。 怎么撵都撵不走,即便没有密集恐惧症,王五都开始不适起来。 幸运的是,金汁的受害者不是明军,而是清军。 助战的青壮仍在不断用桶将城墙后池中储备的金汁往城上运,已经空了的铁锅瞬间又被一桶桶填满,油也很快倒了进去,随着铁锅下面火堆的火苗越来越大,臭味也是越来越大。 城墙上的温度不断提高,热的明军上下個个汗如雨下。 不管站在城墙的哪个角落朝城墙上的通道看,空间似乎都在扭曲。 炙热同炽热前所未有的交合在一处。 清军退了,最先下令后撤的不是河南绿营副将安庆宗,而是前明朝叙国公马惟兴。 可能是才降三年多的原因,马惟兴骨子里仍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因而当损失了上千兵士也不能攻上城后,马惟兴及时停止攻势,带领残存的部下退到了泥墙。 发现马惟兴部后退,安庆宗有样学样,也带着残兵退回泥墙,利用盾车和盾牌抵御明军的远程攻击,时不时仍组织士兵向城上齐射,但就是再也不敢迫近城墙强攻了。 清军的云梯并不是都被明军摧毁,此时遗弃在城墙的云梯还有几十具,盾车更是多达上百架。 只不过这些没人使用的攻城器械成了真正的死物。 马、安二部撤到了泥墙,更多的清军却顶着明军的炮火涌了上来。 最先赶到的是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部,原是打算接替前面的马惟兴乘明军力竭之时“摘桃子”,但当看到城墙下马部惨状后,这位湖广总督的心腹爱将眼珠子转了转,竟然选择“闷声发大财”。 同安庆宗一样只带着士兵在泥墙向城上做远程攻击,就是不上一线。 襄阳守备王进忠、前营游击张所蕴都是隶属湖广绿营,但他们不是听命汪大元,而是听命湖广提督董学礼。 体制上,汪大元无法指挥二将,但这不影响二将在发现强攻除了徒增无谓伤亡后果断选择向汪副将看齐。 马首是瞻的意思。 汪不动,我不动。 张长庚从黄冈、武昌、安陆等地拼凑的几千守备营兵本就战斗力不高,很多甚至是从当地临时征召的弓捕乡兵和强拉的青壮,这种乌合之众用来摇旗呐喊涨涨声势可以,让他们执坚攻城想都不用想。 带队的军官见“主力”不动,哪个会坏了脑子傻乎乎的去送死。 原本打成白热化的攻城战,就这么烈度陡降,从“肉搏战”变成了双方不接触的远程作战。 一心想立功的汉军参领左元荫倒是想继续打,问题是绿营不动,他这点汉军正黄旗兵拿命去啃眼前这座坚城。 贝勒爷派给左元荫的戈什哈奴才们倒是气焰嚣张,见营兵突然回撤,有几个奴才立时气呼呼的拔刀喝骂着从营兵人群中挤到前方,原是想代表主子催逼那些绿营将领继续发动进攻,可当看到城墙下这一幕后,这些奴才们也知趣的闭上嘴巴。 一个个心惊肉跳的望着城墙上那一口口正在冒着热气的大锅。 有两个奴才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和脖子,可能是想象那金汁倒在自个身上他是当场啊一声死去,还是连惨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前方战事陡停,用千里镜观察战况的固山贝勒董额看的是一清二楚,触目惊心之余,城中叛军的顽强抵抗让这位贝勒爷又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贝勒爷从前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这样打下去就算攻破荆州城,他手下的兵也剩不了几个。 更何况仅从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任何破城的可能。 城中的叛军绝不是安洞保这个奴才所言兵无斗志,这荆州城也不是座没有生机的死城。 那个尼堪悍贼不仅仅是读过三国,可能也读过西游。 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放弃强攻,哪怕平叛大功再诱人,他也得果断放弃。 要不然把兵折光了,杰书能饶得了他,燕京的鳌拜也饶不过他。 只正要放下千里镜命吹号收兵时,荆州的门楼突然挂出一白布横幅。 横幅上似乎有字。 感到奇怪的贝勒爷忙将镜头朝那横幅看去,一看不禁勃然变色,心头也是无名火气,脸黑如炭,放下千里镜便吩咐左右:“传令,全军继续攻城,今日不破荆州,誓不收兵!” 闻言,副都统阿密达等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贝勒爷如此着恼。 “你自己看吧。” 董额愤愤将千里镜递到阿密达手中。 阿密达疑惑举起千里镜朝荆州城头看去,只一眼,也不禁愣住,原来城门楼那横幅上竟是写着八个大字——“洞额小儿,无能废物。” 洞额就是董额。 这世上有什么比说一个人无能废物还气人的么。 董额咬牙切齿,恨不得跃上城将那横幅撕的稀巴烂,怒极万分:“今日不破荆州,本贝勒脸面何存!八旗上下如何看我!我还有脸回燕京吗!” 愤怒至极的贝勒爷望着荆州城,眼神说不出的可怕。 士可忍,孰不可忍! 主子受辱就是奴才受辱,安洞保心知这是叛军的激将法,然而此时劝主子不顾脸面撤军也不是他这奴才能出口的,正犹豫是否进言时,却听主子竟命戈什哈传令汉军披甲于前先攻。 这是要给绿营做个榜样。 在贝勒爷的一惯认知中,八旗将士绝对比绿营能打。 很快,贝勒爷强令破城的军令传到前线。 “让我们汉军先攻?” 左元荫被贝勒爷的军令听的呆住,他知道贝勒爷是想他汉军八旗给士气低迷的绿营打个样,可这道军令也是让他送死啊。 后方响起的号角声跟催命符似的,吹的左元荫眼皮直跳。 左元荫手下的汉军佐领们也个个头皮发麻,他们很清楚城上明军防守很有章法,又连续击退绿营两次强攻,此时不管是士气还是战斗力都是极高,就他们这点汉军上去不仅起不到作用,反而会白白牺牲。 左元荫骑虎难下,原先以为叛军好对付,城中财富又多,这才支持强攻,还说自个愿意披甲率部先登。 哪想到这城中叛军是块硬骨头。 牛吹出去了,贝勒爷也当真了,这回由不得他不上。 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汉军越过绿营,披甲执锐先打再说。 发现汉八旗竟然上了,汪大元、马惟兴、金万镒等绿营将领眼神都是奇怪。 马惟兴是面无表情,金万镒是存了希望,汪大元则是跟做贼似的溜溜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八旗上了,八旗上了!” 在绿营的传统认知中,八旗兵都是凶兵,所以八旗兵出场一般都会奏捷。 然而未等八旗兵推着盾车重新进抵城墙,城上就是一轮虎蹲炮打了下来。 轰隆声中,四五十名披双甲的汉八旗兵就被打成筛子一样。 盾车也被打得“噗嗤噗嗤”响,但依旧坚挺。 这下子不劳左元荫下令,刚刚前进十几丈的八旗兵就纷纷退了下来。 城墙上的明军也不再用虎蹲炮轰击。 左元荫脸色难看,觉得太过丢人,把心一横再次组织进攻。 结果还是前进十几丈就被明军用虎蹲炮轰击,退回来,明军就停止炮击。 嗯? 一众观望的绿营兵不禁个个若有所思状,就连那帮汉军八旗兵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都沉默了。 左元荫再也不敢组织旗兵进攻,绿营一帮将领也心有灵犀似的纹丝不动。 唯一还想试一试的就是河南总兵金万镒,因为强攻是他的提议,损失最大的也是他部下。 但金总兵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知道自己的兵被城上的叛军打怕了,若强行催逼他们进攻,弄不好会有哗变的可能。 手底下的兵真把他这个总兵大人宰了向叛军投降,那他金万镒就成大清的大笑话。 结果就是后方的贝勒爷就差赤身擂鼓,前方也是铳声连天,然而城墙与泥墙之间毫无动静。 真空地带好像楚河汉界,双方泾渭分明。 双方就隔着“楚河”对射。 对射结果显然明军占了上风,因为他们居高临下,又有城墙掩护,清军则是朝城上射击,谁占便宜一目了然。 射到后来,双方都有意识的减少了射击次数。 慢慢的,铳声静了下来,一泼一泼的箭雨也没了。 城上的明军全部探出头来看着对面清军,清军也在泥墙上定定看着明军,好像有默契似的,敌我双方就在这城下保持了相对和平。 之后却有明军从城上探出头喊话,让清军将自己的伤员抬回去救治。 不知为什么,清军听了明军的喊话后竟真的组织人手到城墙下抬尸救人,一点也不怀疑城上的明军会突然射杀他们。 后方的固山贝勒没有再让人吹号擂鼓发起攻击,而是铁青着脸回到了大帐中生闷气。 他的军令,前线根本不执行。 可能是考虑到给贝勒爷一些交待,避免贝勒爷向康亲王和朝廷“诽谤”他们,参战的绿营诸将并没有退回大营,而是组织军士在明军的泥墙上抢修工事。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也是表明他们努力的证据。 贝勒爷对此不发一言。 时间很快来到夜晚,荆州城墙下的抬尸救治工作还在继续。 为了方便清军救治伤员,明军还体贴的在每个垛口都竖起火把照明。 甚至还在城门楼将十几包药材用绳子吊了下来。 这个举动搞得气氛又怪又温馨。 西线无战事,距离西线三十里的东线却爆发了战事。 陈铁头率领的三百夜袭队通过武装泅渡的方式摸到了沙市外围,然而让夜袭队上下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刚发起攻击,还没有取得多大进展时,沙市的驻军就一窝蜂跑了。 毫无抵抗意志。 望着沙市堆积如山的物资,甚至好多物资都没有从车上卸下,陈铁头经过艰难考虑后决定放弃对逃跑清军的追杀,转而让人通知水营将船只靠岸,自个则组织镇上没有跑掉的民夫将物资往江边运送。 第127章 老张,六个前程 给予对手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以及能力之内的人道救援,是王五一贯对敌方针。 汉人不打汉人,是他单方面向包括绿营、汉军八旗在内的清军提出的一个倡议。 根据老张的统计,现在清军全国总兵力约在一百万左右,其中绿营占六十万,京营八旗连同各地驻防八旗约四十万。 不包括漠南科尔沁等蒙古伪军,这部分伪军数量在三到五万。 八旗也包括平西、平南、靖南三藩所属的汉军。 被三藩控制的汉军八旗大概五万人左右,基本都是原辽东明军。 形象的说,真鞑子师团就两到三个,其余全部是皇协军、治安军、和平建国军、伪蒙军。 因此“汉人不打汉人”这个倡议针对的就是八成伪军。 俗称“二鬼子”。 不管这個倡议是否能得到二鬼子们的正面且积极的回应,王五先做再说。 慢慢来嘛。 感化、拉拢、收编伪军并不可耻,因为这是王五壮大自身的唯一方针。 历史上,几万人出关变成百万人的经验,是可以参考的。 允许救治伤员、允许掩埋阵亡者,就是这个倡议的具体手段之一。 从政治角度看,这个措施无疑是正确的,因为清军明显感受到了明军的好意,虽然不会因此使清军马上产生立场变化,但起码会让他们的心理产生异样感。 随着时间以及战争进程,当众多二鬼子发现真鞑子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满洲大兵后,异样感终会产生质变,继而引发连锁反应,从而有利于明军的发展壮大。 这帮二鬼子也不是一开始就当汉奸的。 总有个心理过程。 对此,王五已经有过实践。 如部下徐霖、江天成、马昌元等都是“伪军”出身,而与牛旗指挥郧阳绿营间的友好互不侵犯关系,与满洲人康恩倍、包衣奴才塔阿拜之间建立的某种微妙关系,都是统一战缐的智慧。 又如湖广总督张长庚、原湖广巡抚杨茂勋、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马宝,甚至回燕京的穆里玛之间的各种关系,都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 靠着这些,王五才走到了今天。 否则,他能走出巫山,但绝走不出茅麓山! 无它,他就一条命。 从实际角度看,如果不让清军拖回战死的尸体,任由这些尸体在城墙下发酵,最迟一个星期,一场可以夺走数万人性命甚至可以覆没一座城池的大瘟疫就会爆发。 明清交替以来,瘟疫始终伴随战争左右。 最著名的就是崇祯末年持续近四年的华北大瘟疫,这场瘟疫不仅让明朝的京师失去防御能力,更让拥有百万人口的燕京城只余十数万人。 史记:“瘟疫,人死大半,互相杀食。传染至盛,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日每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排门逐户,无一保全。” 也许满清占领中华真有老天眷顾,因为李自成的大顺军占领燕京时瘟疫正值鼎盛期,因此顺军不可避免也受到瘟疫影响导致战斗力下降兵员减少,可清军占领燕京后瘟疫却神奇的结束了。 根本不曾让多尔衮指挥的十几万清军有半点减员,遂使清军可以同时分出两支集团对付李自成和弘光朝。 等到几年后天花大流行,清军实际已经占领大半个中国,哪怕八旗因为天花损失惨重,名臣良将死了三分之二,连多铎这个亲王也因天花而死,可清廷依旧有足够的力量对抗南明残军。 至少,能保证长江以北。 两次绝杀机会,就这么被满清完美错过。 历史,就是这么让人难以置信,也难以言说。 瘟疫是把双刃剑,这把剑王五却不敢用,因此才给清军开出了人道主义这一筹码。 既达到了政治宣传作用,又达到了解决实际问题的作用。 虽然目前尚没有同城外的清军建立明清军事对话通道,也没有同清军目前主帅固山贝勒董额直接对话,但是一线已经实质性达到停火标准。 你不动,我不动。 王五认为这样很好,反正他是做长期坚守准备,压根没想现在出去浪。 硬耗的话城中资源是不及满清,但一两年却足够了。 也许在清廷眼里时间在他们那一边,可王五知道,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那么,大家都不动最好。 如同1918年的欧州,西线无战事。 但他清楚,这个静默期不会太长,因为几天后杰书就来了。 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王想来不会甘心真的在荆州城外围困他王五一两年。 安澜门主将张天放认为任由清军占据泥墙抢修工事会对后续守城构成威胁,因此请求出兵将清军逐回战役始发线。 就是清军必须退回至少五里开外。 王五没有同意,一是因为明军现在能够动用的野战兵力不足以击溃城外清军,强行将手头能够动用的精锐兵马用于与清军的正面硬拼,不符合他长期坚守的战略思想。 二来真没有这个必要。 泥墙距离城墙是近,也肯定会成为后续清军发起攻击的“桥头堡”。 但是,这座围绕荆州城的泥墙并不坚固,由于赶工期原因可以说是草草筑成,也就是压根没有夯实。 如果下雨的话,这座泥墙就会被雨水浸湿自动崩塌。 塌不了,也会变成一座烂泥墙,压根没法站人。 荆州,地处长江中游,这里从来不缺雨水。 最近没下雨,不代表后面不下。 天气,也是战争的辅助手段之一。 历史上,荆州也一直是洪水重灾区。 誓死保卫荆州大堤,王五可是印象深刻的很。 不是没做过最坏打算,就是哪一天真要守不住荆州,他会派人挖开荆州防洪大堤。 时间段是明年夏季,后年夏季。 一年之中长江最危险的时候! 这是个厚黑不能记入史书的手段,也是个折寿的手段,不到最后王五是不会干的。 因为,这么做会造成地方和百姓的巨大损失,难以估量的那种。 死一个清兵的代价是死一百个百姓乃至更多。 城下的尸体清军抬运的差不多了,城门楼上的王五看到有一群营兵累的蹲坐在地上抽着旱烟。 只要他下令,一阵乱铳就能把这群营兵轰成筛子。 逃都没法逃的那种。 但那帮营兵却是一点也不害怕,更没有紧张,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聊着天,时不时的有营兵抬头朝城墙看一眼。 抽烟,这个时代已经是常态,当年因为吸烟者众多,崇祯甚至下过两次禁烟令。 而满清那边格外喜欢抽烟,多尔衮就是有名的大烟枪。 朝鲜进贡给沈阳的物品中必须要有烟叶。 顺军这边更是一群老烟鬼。 李自成的烟瘾怕是不比多尔衮小。 王五那个义父王德顺甭管到哪饭可以不吃,烟必须是随身带的。 明军这边抽烟者也是众多,麻思忠、许德义、张天望他们随王五突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搜罗烟叶。 哑巴朱三和瞎子万四也是此中好者,但王五不抽,真不喜欢,呛的很。 可能是工艺原因。 前世,他爱抽细的。 “下边绿营弟兄抽的什么烟?” 问话的是王五,挺好奇的。 城下的营兵不知城上是谁在问,却是回道:“不是甚好烟叶,福建过来的,几十文钱一两。” 几十文钱一两的烟叶还真不是好烟,大概相当于后世一两块钱的烟。 王五心中一动,示意瞎子万四将系在腰间的烟袋拿给他,然后朝下面喊道:“抽抽我的好烟,是你们过去那个靖西大将军穆里玛的烟。” 说话间,烟袋直接朝城下丢了过去。 穆里玛抽的烟起码几两银子一两,应该属于一百块一包的软龙、大叶子、黄鹤楼啥的了。 相比营兵抽的烟叶,真就一个天一个地。 “咦,大将军抽的烟?那肯定是好烟!” 两个营兵兴奋的上前将烟袋捡起,一群营兵围了上来你分一点我分一点,很快就将烟袋中的烟叶分了个干净。 吞云吐雾之际,个个连连点头,都说这烟还真是好抽。 未几,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营兵想到什么,抬头朝城上晃了晃手,招呼道:“谢谢上面兄弟的好烟,下回有机会我们弟兄也请你抽。” 未几,随口问了句:“兄弟贵姓?” 王五哈哈一笑:“免贵姓王,名耀武,给面子叫我一声王兄弟,不给面子叫声王五就行。” “王五?” “王耀武?” 那群营兵突然没了声音。 夜,很静。 直到东方突然有红光泛起,远远望去似二三十里开外的沙市起了火。 王五的视线也向东边看去。 他知道,应该是陈铁头他们得手了。 但他没想到沙市的清军守兵一枪未打就跑光,将个堆满物资的后勤基地拱手让给了明军。 东西多的实在是运不过来,最后实在运不走才无奈放火。 由于沙市驻军的溃散以及夜晚原因,等固山贝勒董额催命人马赶到时,沙市已然一片火海。 问了那些被明军赶在镇外的民夫才晓得,半个时辰前明军就带着大量物资撤了。 这让董额气的跳脚直骂,欲将沙市守军将领军法从事,可问过才晓得那帮人不知逃哪去了。 气极败坏之下行文湖广总督张长庚,务令严加缉查那帮逃跑的混账,抓到就杀。 同时让张长庚赶紧再筹措粮草物资过来,要不然大军用不了几天就要断粮。 这么大的事,他董额也不敢瞒报,在副都统阿密达的建议下除将责任推卸给沙市守军无能外,就是指明军利用西门直通长江便利,派出主力绕袭沙市。 请求康亲王赶紧上书朝廷,指派下游水师增援封锁荆州。 “将军,除了缴获大量兵器、火药、箭枝、盾牌外,还有大米、菜油、盐、糖下官初步估计,仅这些缴获就够我城中十数万军民食用五个月。” 负责后勤事务的金道台说这话时很是心疼,因为据带队的陈世凯说他们只运回了沙市囤积物资的五分之一,其余五分之四压根运不过来,没办法只能放火烧毁,要不然就“资敌”了。 “不要光想着我们的损失,也要想到清军的损失。” 王五心态很乐观,夜袭沙市这一战不仅让城中多了几个月储备,更让清军下一次攻势拖延至少一个月。 随着各路清军抵达,杰书首先要解决的是人马吃喝问题,而不是跟董额个傻小子一样脑子一热打了再说。 “给陈世凯记功,以我总统兵马大将军身份先授其记名副将,参战官兵各自叙功” 王五从不亏待跟自己拼命的弟兄,眼下他只有荆州城一个地盘,实是没办法封赏,只能先记名叙功了。 金冠三一一记下,合上“笔记本”后却疑惑道:“不瞒将军,下官有一事实在困惑。” “讲。” 王五手一挥,他不喜欢部下对他有言不尽,有疑不问。 金冠三旋道:“据下官清点缴获物资,发现内中竟有不少种子。” “种子?” 王五一怔,这玩意也算军事物资? “对,蔬菜种子!” 金冠三很肯定,他找了几个老农辩认过,都是菜种。 白菜、菠菜、油菜、韭菜各式各样的种子多达数十种,如果将城中空地腾出用于播种的话,轮茬种个几年都种不完。 唔? “这是种子计!” 王五很果断的给了定性。 就是湖广总督张长庚是学当年吴越争霸时的越国,故意弄些煮过的种子让明军缴获。 反正,张长庚大大的坏,坏的大大的。 没安好心。 “种子计?” 金冠三怎么琢磨都觉不是那么回事,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张长庚这个大清朝的封疆大吏“通贼”了,晓得荆州孤城困守时间一长,城中就会缺乏大量蔬菜,这才利用职权之便给明军送来种子,确保城中军民能够自给自足。 但张长庚为什么这么做呢? 金道台一脸狐疑看着总统兵马大将军。 “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种子计,你找人收拾空地种种不就知道了么。” 王五打发金冠三出去种菜,自个则掏出红黑薄,在其中张长庚的名字后面画了个红圈,想想又觉不过意,便唰唰接连画了五个大红圈。 按满清的说法,这就是六个前程。 第128章 平西王,我们来提亲了 昆明,平西王府,演武场。 五十七岁的平西王吴三桂正在此地校阅平定水西安坤叛乱归来的官兵。 安坤乃是水西当地一土司,本在顺治十五年就已经降清,但在康熙元年有一个叫常金印的人自称是明朝开平王常遇春后人来到水西劝说安坤反清。 常金印说什么西山已立新君,年号定武,又说晋王李定国尚在,海上延平王也没有病死,一切都是鞑子的谣言,只要安坤起兵反清,天下必为之震动云云。 安坤信以为真,立即聚众数万人准备谋取云南。 八十多岁仍在山中坚持抗清的明朝匡国公皮熊听闻安坤起事,也派人联络安坤,一时之间藏匿在云贵山区仍就忠于明朝的兵马和土司们纷纷起兵响应,声势很大,若不及时平定弄不好云贵地区会得而复失。 已将云贵视为自家产业的吴三桂肯定不容安坤做大,一方面派使者携带礼物安抚深入云南境内的雪区蒙古势力,并令在大理的侄子吴应期暗中做好防范和硕特部的入侵; 一方面调集手下大将贵州提督李本琛、侄儿吴应麟、都统吴国贵、总兵马宝、沈应时、刘之复,悍将高大节、李良栋等率军分三路入水西平乱。 吴军皆是装备精良的百战精兵,安坤部则是乌合之众,绝大部分士兵连棉甲和铁制兵器都没有,双方交战不过一月安坤便大败,无处安身被迫向吴军请降。 吴三桂却不接受安坤投降,准备趁机一举解决水西问题,实现改土归流,命李本琛、吴国贵等继续追击,终将安坤、皮熊等叛军主要首领擒获,彻底镇压水西地区的反清活动。 对于安坤,吴三桂毫不手软,俘获后就被斩杀。 然对于八十多岁的老将皮熊,吴三桂却是命送至滇南,让侄儿吴应麟同吴国贵等人劝降。 吴三桂的意思是只要皮熊表示不再领导反清活动,他即可向清廷上书保其性命,使这明朝老将能怡养天年。 面对吴三桂的劝降,老皮熊却是伉直不屈,锤颊堕齿,喷血大骂,粒米滴水不入口,绝食以明死志。 谁劝都没用。 吴三桂无奈,只得由皮熊去,并让人为皮熊准备一口棺材,若真绝食而亡便厚葬以全这老将忠义之名。 大军班师回昆明后,吴三桂在演武场为奏捷归来的将士举行欢迎仪式,叙论功绩,各给优赏,酒肉犒赏更是早就备足。 一时校场欢呼声震天动地,将士皆振臂高呼:“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的吴三桂不住挼须,甚为满意,内心深处难免生出若这千岁能变万岁就更好的念头。 只这念头却是一闪而过。 甚至于过后吴三桂都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仪式结束后,又召集部将于演武场中央射箭游戏,凡箭能射中场中铁甲并穿透的都会得到吴三桂的赏赐,箭头不能穿透铁甲的则罚酒三杯。 除出征归来的吴国贵、马宝、沈应时、刘之复、高大节等将领外,在场的还有吴三桂的侄儿吴应麟,女婿夏国相、胡国柱、将领高启隆、张国柱等人。 谋士方光琛也在。 吴应麒名义上是吴三桂的侄子,实际和在燕京为质的吴应熊为一母所生,是吴三桂货真价实的儿子。 之所以对外以侄子宣传,就是担心清廷召吴应麟也去燕京。 那样一来,吴三桂两个儿子可就都落在清廷手中了。 因此,只能隐瞒吴应麟的身世。 吴应麟九岁的时候就由吴三桂的宠妾陈圆圆照顾养育,因而与陈圆圆这個养母及妹妹小蛮的关系极好。 有平西王的彩头在,刚刚得胜归来的诸将肯定纷纷表现,演武场上喝彩声不绝于耳。 赢了的谢王爷赏,输了的也是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就干,气氛十分融洽,看的吴三桂不住点头。 间隙来到场边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几口后,忽问边上的谋士方光琛:“廷献以为我这些部下谁能大用?” 方光琛与吴三桂少年时就交好,与吴三桂的关系非一般人可比,别人说得的他能说,别人说不得的他也能说,与吴三桂是真正的知心之交。 幕府地位远在刘玄初之上。 见三桂问,当场便道:“我看诸将之中吴国贵虽倔犟,然勇略过人,至死不变,王爷可重用。那马宝虽是西营降将归顺王爷,但我看此人也是忠义无双,悍勇过人,将来亦能独当一面。” 这个评价是相当高了。 也就是说吴国贵和马宝这两个人将来都能替吴一桂经略一方,且不必怀疑他们的忠心。 “确实如此。” 吴三桂点头看向正赤膊射箭的吴国贵与马宝。 前番二将同刘玄初在四川擅做主张,并竭力劝他趁满洲八旗大败之际举旗北上问鼎燕京,这个举动过于大胆狂妄不合吴三桂心意,但三人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一心一意为他这王爷考虑,所以三人回来后吴三桂仅是训斥一番未做进一步严惩。 这次平定水西叛乱,吴国贵与马宝出力甚大,表现十分亮眼,吴三桂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前番的些许不快早就烟消云散。 只要二将往后做事注意分寸,不要未经请示擅做决断,他还是要大用的。 方光琛又对沈应时、刘之复、高启隆等在场将领做了评价。 评价有高有低,有能为帅独当一面,有只能为副手,有只能为闯将冲阵的,总体较为客观,与吴三桂自己的看法大致相同。 吴三桂又问及未在场的王屏藩和郭壮图。 对这二将,方光琛的看法是王屏藩尤在吴国贵、马宝之上,可称平西帐下第一大将。 对那郭壮图也是赞不绝口,称此人于辎重后勤方面的才干极为出色,当是可以大用的。 吴三桂听后微微点头。 “本王那几个孩儿呢?廷献觉得哪个更好些?” 说这话时,吴三桂的目光落在名为侄子实为儿子的吴应麟,及女婿夏国相、胡国柱三人身上。 目光柔和且慈爱。 不管儿子还是女婿,在他心头份量都是一样重。 “王爷子侄女婿嘛,” 方光琛犹豫了下,虽说他和吴三桂可以知无不言,但评价对方的后人还是让他迟疑了下。 “我与廷献若相交四十年,你若不说,还有谁能与我说?” 吴三桂笑了笑,示意方光琛大胆说便是。 纵是将他的子侄女婿说的一塌糊涂,他吴三桂也不会对老友有意见。 “王爷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直言了。” 方光琛先说的不是在场的三个“吴二代”,而是远在大理镇守的吴三桂另一侄子吴应期。 其称吴应期也是一员猛将,但脾气过于暴躁,若独当一面没有合适的人选辅助规劝,容易犯错,也容易中敌人之计。 有勇无谋的评价。 “老大是有这个毛病,这孩子打小就浑,顺风顺水则罢了,稍有不顺就容易破罐子破摔。” 吴三桂轻叹一声。 大哥吴三凤死的早,侄子吴应期是他一手看养到大,做叔叔的哪能不晓得亲侄子的秉性。 将来注意些便是,有他在,应期应该不会犯多大错误。 示意方光琛继续说。 未想方光琛接下来的评价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应麟本事是有的,但妄自尊大,无事则罢,若举大事,王爷要慎重使用。国相这个人有些轻浮,过于看重身外之物,可为看家守成之人,遇大事也不能重用,更不能为统帅。” 说到这,方光琛顿了顿,又看向不远处正在为连中数箭的吴国贵叫好的胡国柱道:“至于王爷这位二女婿倒是能重用,可谓文武双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耳根子有点软,怕将来遇大事不坚定,会误事。” 一子二婿两个完全不同的评价。 显然,在方光琛眼中胡国柱可大用,吴应麟和夏国相得保留使用。 吴三桂眉头微皱,他的看法同方光琛不一样。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小儿子同两个女婿都是可造之材,也都是能堪大用的。 方光琛说应麟妄自尊大,这个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国相贪财同样如此。 至于国柱的耳根子软更不是什么缺点,仁义心软自古以来都是好事。 某些方面,国柱这个女婿倒更像他这个老丈人。 见吴三桂不吱声,方光琛自知其心中肯定有不同评价,忙道这些只是他个人看法,王爷可以参考,但不必放在心上。 “廷献这是担心我吴三桂小心眼,记你的仇,给你方廷献小鞋穿吗?” 吴三桂哈哈一笑,论度量,当世他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王爷给的小鞋,廷献也不敢不穿啊。” 方光琛也笑了起来,正笑着,王府当值侍卫队长韩大任入内奏报,说是四川提督郑蛟麟急递。 吴三桂朝方光琛点了点头,后者从韩大任手中取过急递打开来看,只看了一两个呼吸,面色忽的就是疾变,竟是一脸惊愕状。 “何事!” 吴三桂也是一惊,以他对方光琛的了解,只有天大的事才能让他变色。 “王爷,荆州反了!” 方光琛顾不得多想,赶紧将郑蛟麟的急递交到吴三桂手中。 “荆州反了?” 吴三桂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朝急递看去扫了几眼顿时也是惊骇,继而想到什么,忙抬头问方光琛:“这个王耀武是不是前番同国贵、马宝他们,” 不等说完,方光琛就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在西山败了穆里玛的明将。” 作为平西王府的首席谋士、前番“明吴合作”详情他自是一清二楚。 “这小子好大的胆量,反了不说,还把荆州满城给屠了,燕京那边怕是要暴跳如雷不过这样一来,湖广战事就要出现变数,王爷,荆州是重镇,清军想要短期攻下来根本不可能,西山那边的老顺贼们也不会干看着,我们是不是也动一动?” 方光琛的意思秘密给四川绿营下命令,让他们做好随时进入湖广的军事准备。 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不管明清双方打成什么样,他们都能有借口染指湖广,只要能在湖广取得一块立足之地,将来不管是过江还是北上就容易了。 “燕京不会让我的人进去的。” 吴三桂摇了摇头,他敢肯定燕京那边不会给他下任何出兵命令,哪怕是从广东和福建抽兵增援湖广,也不会从他吴三桂手中调一个兵。 没有任何原因。 “荆州叛乱,威胁武昌,若清军不能快速平乱,湖广这摊子就烂了,” 方光琛建议还是先暗中准备的好,别看燕京防昆明跟防贼似的,但他们真摆平不了湖广战事,也只能拉下脸来求昆明出兵。 吴三桂不由沉思,然不等其做决定,又有侍卫前来通报,说是府外有两个自称荆州明军使者的人要见王爷。 “荆州?” 方光琛同吴三桂都是惊讶,这边刚接到四川的急递,荆州的人就到了? 从时间上推算,没理由前后脚的。 估计可能是郑蛟麟收到消息的时候,荆州的人已经出发几天了。 结合前番吴国贵、刘玄初、马宝的奏报,方光琛判断这是荆州那个姓王的明将向平西王求援来了。 目的同上次一样,都是希望吴军北上。 也就是造反。 筹码同样是荆州城。 只不过这次多了两万多旗人陪葬。 “见还是不见?” 方光琛没有替吴三桂做决定,因为见与不见有大学问。 见了,说明吴三桂已有反意。 不见,则说明吴三桂没有造反之意。 吴三桂却摆了摆手,没有任何迟疑就吩咐侍卫将人带进来。 似乎见与不见并不代表其真实想法。 两人一个年纪大些约三十岁,一个小些只有十四五岁。 吴三桂自不会先开口,方光琛打量了二人一眼,出声问道:“你二人是为你家将军做说客还是送信?” 稍大些的那个使者听后却道:“我二人既不是说客,也不是来送信的。” 方光琛听的大奇:“那你们来此做什么?” “是替我家少爷王永康向平西王提亲的!” 年纪稍大些的使者说话间将两份契书呈给方光琛。 一脸懵逼的方光琛分别打开来看,发现一份是平西王早年与一个王姓军官义结兄弟的拜帖,一份是二人约定互为儿女亲家的婚帖。 第129章 不嫁也得嫁! 静庵堂,位于平西王府东南,临昆明翠湖而建,风景极其优美。 自搬入此间,陈圆圆便布衣素食,不再过问王府诸事,然却留心时局变化,因而知道今日丈夫吴三桂在演武场校阅出征归来的官兵。 但她此时却对两个多月未见的丈夫无半点思念,倒是一心想见养子“根根”。 “根根”是吴应麟的小名,其九岁时便由陈圆圆悉心照料抚养,虽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 女儿小蛮趴在窗户读书,总不能静下心来,时不时放下书本朝外张望,嘴里也不住嘀咕:“根根哥怎么还不过来的,娘,根根哥到底在忙什么啊?” “你根根哥如今是带兵的将军,要帮你父王做事的,不是小孩子了,你这个做妹妹的再想哥哥,也要哥哥将正事办完才能过来啊。” 望着已经十四岁的女儿,陈圆圆没来由的想到这个年纪的自己。 她六岁父母双亡,姨夫将她养到十岁便卖到梨园学艺。 犹记得十四岁那年她初登歌台,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当时台下看客皆被她的容貌惊呆,听曲时凝神屏气,入迷着魔。 此后每登场演出,必独冠当时,人头攒动,“观者为之魂断”。 圆圆艳名,就此名动江左。 也就是十四岁那年,她碰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男人。 吴江一位名叫邹枢的富家公子。 情窦初开的圆圆以为这个男人能够为她赎身,因而前往邹家演出。 演出当天,就被邹枢骗进了卧室,当场落红,此后便常在邹家演剧,留恋不去。 一心以为邹枢会好好疼她,将她娶回家中。 可惜邹枢不过是馋她的身子而矣,哪里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动真情。 此后她又遇到了台州知府的儿子贡若甫,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 这两个男人,她都是自愿的。 可后面的男人,没一个是她自愿交出身子的。 先是那个大明朝的外戚田弘遇、后是那个做时一声不吭,且每次做完都会呆坐在床上默默想事的大明皇帝崇祯、还有现任丈夫吴三桂,以及那个压着她疯狂折腾时嘴里总会喊着“舒服死俺了”的刘宗敏。 七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可这些男人带给她什么了。 不过世人那红颜祸水的诅咒而矣。 说什么她误了崇祯皇帝,误了李自成,也误了大明朝。 可这些,真的和她有关系么? 她陈圆圆从来没有心术不正,她只是长得漂亮,如果说长得漂亮有错,那贪图她美色的男人又是什么错? 窗外翠湖微风阵阵拂在庵中,往事沥沥在目,回想这些年境遇,回想从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一身道袍的陈圆圆一时有些痴痴。 直到女儿的声音响起:“母亲,上回根根哥说要抓只花熊猫送我养,不知这次抓来没有?” “你根根哥答应你的事哪次没做到不过那花熊猫小时好玩,大了会咬人,可养不得。” 陈圆圆摸了摸走到近前的女儿秀发。 十四岁那年,她从少女变成女人。 如今她的女儿也十四岁了,却不知佳婿何在。 想起先前丈夫说要给女儿找个大英雄当丈夫,圆圆内心深处是不以为然的。 她不希望女婿跟丈夫一样是个带兵打仗的英雄豪杰,倒是希望女婿是个读书人。 平平淡淡才是过日子。 起码,读书人能天天陪着小蛮。 独守空房的寂寞,做母亲的太清楚不过。 无数次夜晚,她都会辗转难眠,内心深处有股骚痒让她怎么也无法静心,爬起走到窗边看向远处丈夫居住,除了惆怅还是惆怅。 她,才四十一岁。 正是女人一生最美最好的时光。 若非不想再同那些年轻的女人争风吃醋,自堕身份,她不会主动远离丈夫来到翠湖畔独居。 天幸,没有丈夫陪伴,老天爷却给了她一个乖巧的女儿,也给了她一个与亲儿没有区别的养子。 正思绪着,庵堂外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阿妈,阿妈!” 伴随声音的是急促脚步。 这脚步声陈圆圆再熟悉不过,正是根根。 “母亲,根根哥回来了!” 小蛮“呀”的一声奔向堂外,视线内不是她根根哥又是哪个。 “小妹!” 妹妹的出现让吴应麟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更盛,上前拉住妹妹便往堂中走去,边走还边笑道:“你猜哥哥给伱带什么礼物了?” “礼物?” 看着两手空空的哥哥,小蛮下意识的又朝后面看去,以为礼物在哥哥的随从那里,结果什么都没有。 “这个礼物不是东西,而是人!” 吴应麟笑着拉着妹妹走到母亲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方迫不及待告诉母亲道:“阿妈,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小妹要出嫁了!” “出嫁?!” 陈圆圆母女同时愣在那里。 “什么出嫁,根根哥你别胡说!” 小蛮的嘴都气歪了,故意扭过头装作不理哥哥的样子。 陈圆圆则一脸好奇看着养子:“根根,出什么事了?” 吴应麟忙道:“阿妈,我听大姐夫说小妹的未婚夫派人过来提亲了。” “未婚夫?” 陈圆圆母女叫这话再次惊住。 小蛮更是气得狠掐了下哥哥:“根根哥净瞎说,我哪有未婚夫。” “到底怎么回事?” 陈圆圆也不知女儿何时有未婚夫了,忙让养子说清楚。 “具体我也不知道,是大姐夫跟我说的,” 吴应麟大致说了下。 这事他还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只知有个叫王永康的人派家里仆人过来昆明提亲。 “大姐夫说王家的婚书是真的,父王亲口说他早年的确和王家有过婚约,眼下除了小蛮外父王也没别的女儿许给人家” 吴应麟一边说着一边朝妹妹乐着。 “王永康?” 陈圆圆细细思索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说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忽的想到顺治四年她与丈夫在锦州时,某日丈夫喝过酒之后突然失声痛哭,说自己早年与一王姓校官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王姓校官在战场上救过他命,因此与王家定下婚约。 对方有子,自己便嫁女;对方有女,自己便娶媳。 可后来王姓校官被朝廷调入关内讨伐流贼,此后便与他断了联络,现今不知是死是活,对方又是否有后人在世。 当时陈圆圆还问过丈夫,若王家真有后人,这婚事莫不成还真要继续,丈夫的回答无比坚定——继续! “倒是有这么回事,根根,那王永康可来了,长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做什么的?” 陈圆圆知道丈夫为人念旧,很重情义,因此若王姓校官儿子真的上门提亲,丈夫绝对不会食言不认这门亲,且一定会将小蛮嫁给王家。 “这” 吴应麟说王永康本人并没有来,只派了家中仆人来,所以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年纪多大,干什么的都不清楚。 “什么都不知道,父王就要把我嫁给人家,万一那王永康是个瞎子瘸子,是个老头子,我也要嫁吗!” 原本就生气的小蛮听了哥哥所说,一下激动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妻。 “母亲,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女儿就是老死在您身边,也不嫁给那个劳什子王永康!” 见女儿泪水都出来了,陈圆圆也是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丈夫的决定,因此也不知如何同女儿说。 吴应麟也是头大,原以为妹妹听了这喜讯会很开心,不想妹妹竟然不愿意嫁。 转念一想,是啊,这个王永康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怎么能就这么将妹妹嫁过去呢。 万一那王永康真是个瞎子聋子,又或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又或比妹妹大了太多,那自家宝贝妹妹嫁过去这辈子不就毁了么。 再见泪水不住流的妹妹,吴应麟更是心疼死了。 刚想劝说两句,妹妹却突然道:“不成,我去找父王!” 说完,不等母亲和哥哥反应过来就气呼呼的奔出庵堂。 见状,陈圆圆不禁大急,吴应麟也是吓了一跳,本能看向养母:“阿妈?” “根根你快跟过去,别让你妹妹气着你父王另外,看看你父王是不是真的要嫁蛮儿嫁过去。” 陈圆圆原是也想过去,毕竟事关女儿婚姻大事,可想自己曾言再也不踏足王府其它地方,不由就犹豫起来,思虑再三还是让养子先过去探明的好。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奔了几步,吴应麟又止步,回头看向养母,“阿妈放心,妹妹若不愿意嫁那王永康,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也要帮她的。” 王府议事厅内聚集了一众人。 除了吴三桂、方光琛外,还有吴的两个女婿夏国相、胡国柱,另外是吴国贵和马宝。 荆州派来的两个人不在厅内,被方光琛安置在别院等侯消息。 夏国相和胡国柱作为吴三桂的女婿,属于家人,小妹的婚事他们当然有资格在场讨论。 吴国贵和马宝作为吴三桂手下将领按理不应掺和平西王的家事,问题是王爷的家事牵扯到了他们。 因为那个王永康就是和他们在巫山有过“合作”的叛将王耀武。 吴国贵将所知道关于王耀武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并且应平西王要求还将此人年龄、相貌也详细说了。 听了吴国贵所说,夏国相疑惑道:“这么说来,耀武这个名字是伪韩王所赐,那小子原来是叫永康?” “应该是这样。” 吴国贵分析王永康之所以在西山明军,可能是两个原因。 一是其父早年战死后他被闯军俘虏养在孩儿营中,又或其父死后流离失所被闯军裹挟。 二是不排除其父当年入关之后加入了闯军。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是可能的,且是十分普遍的情况。 “那他为何不早点拿出这两份契书?非要现在拿出来?” 夏国相提出一个疑点。 按正常人的理解,既然这个王永康知道自己和吴家有婚约,那么在知道吴国贵、马宝他们是“老丈人”的部下时,就当主动表明身份,而不是继续隐瞒。 因此,此事必有蹊跷。 吴国贵哪里知道那小子在想什么,边上的马宝突然心头一个激灵想到什么,本是想说出,但不知为何却是将说出的念头生生按了下来,坐在那保持沉默。 “据来人说王永康也是一个多月前才从其父生前遗物中发现这两份婚书。” 说话的是方光琛,他已经盘问过王家来人多次。 “那他想干什么?是让父王承认他这个女婿,还是想让父王救他这个女婿?” 夏国相微哼一声,“照我看这小子分明就是想拉我们下水,父王莫理会就是,这会认了他这个女婿,父王是不起兵也要起兵了!” 闻言,吴国贵和马宝对视一眼,想说什么,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胡国柱却对其岳父道:“父王,这两份契书不是假的吧?” 看了眼二女婿后,吴三桂微微点头:“不是假的。” 胡国柱当即说道:“既然不是假的,那父王便不当失信于王家。” “怎么,真要将小妹嫁给那个反贼不成?” 夏国相这个大连襟很不高兴二连襟的话,什么叫不当失信于王家? 难道你胡国柱不知道这事背后代表什么吗! 我知你胡国柱一心鼓动岳父反清,为此暗中串连很多人多次上书岳父,但凡事有个度,只要岳父自个不说起兵,咱们做部下的、做女婿的就不能硬将岳父架在火上烤! “父王为人你当知道,若不嫁小妹,父王内心何安?又如何对那王永康说?” 胡国柱反清之心比之在座的吴国贵和马宝还要强烈,当初其也拼命阻止岳父绞杀永历父子,可惜未能成功。 现在荆州再叛,八旗腐朽不堪,怎么就不能再举义旗,匡扶明朝,再造社稷! 又见岳父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知岳父内心也甚是纠结,处于十字路口左右为难,那他这个二女婿便推一把就是。 “小妹嫁过去,咱们可就同反贼是连襟了!” “做人以信义为重,何来利益当先!” “父王未言,你我说了不算!” “既然你我说不了不算,你跟我争什么!” “” 两个女婿正争吵时,小妹阿蛮却冲了进来不顾外人在场,竟冲她父王嚷道:“我不嫁,不嫁,打死我也不嫁!要嫁父王自个去嫁,反正我不嫁,就是不嫁!” “胡闹,成什么体统!” 吴三桂纵是再疼爱女儿,也被女儿的话气着,气的将茶碗猛的掷在地上,右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 “婚姻大事向来父母做主,何来由得你嫁不嫁!明天就把你送去荆州成婚,省得人家笑话我吴三桂是个忘恩负义、言而无信之人!” 第130章 老丈人的嫁妆 原本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婿”,吴三桂的确有些犹豫不决。 如果“女婿”是个普通人,哪怕是个穷困潦倒、不学无术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承认对方“女婿”身份,绝不会嫌贫爱富食言自肥,因为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尤其对方的父亲不仅是他的换帖兄弟,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然而这個突然冒出来的“女婿”并非普通人,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反贼,且正在荆州造大清朝的反,这就让吴三桂难以下定决心。 要是承认这个“女婿”,无疑是把他最疼爱的小女儿送入“虎口”。 以一城之地抗衡拥有天下的大清,用屁股想也知道荆州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完蛋。 哪怕这个“女婿”是明军少有的悍将,曾在西山奇迹般的重创穆里玛指挥的满洲八旗兵。 此役战果之大,比之当年李定国两蹶名王歼灭的八旗兵还要多。 堪称清军入关以来满洲子弟损失最多的一役。 连同荆州满城被屠的两万旗人,一点不夸张说他吴三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婿”可以说是自万历末年辽事以来,满洲人的“克星”、“杀星”了。 然而敌我实力悬殊实在太大,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任你克星还是杀星又能如何,怎么看荆州都是必死之局。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个愿意把亲骨肉送到那必死之地去呢。 又有哪个父母愿意女儿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呢。 况一旦燕京知道荆州的叛将是他吴三桂的女婿,那云南和燕京本来就紧张的局面必定是雪上加霜。 真就是不反也得反了。 但真要不承认这个“女婿”,不说知情人如何看他,吴三桂自个的心就没法安宁。 更不知道将来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早已死去的义兄。 要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派人寻找义兄下落,每当酒醉之时都会抚胸大哭,追忆故人。 现在义兄后人主动找到他,他却视而不见,这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因此,心中一直纠结。 说实在的,这个“女婿”挺合他老人家意,年轻又能打,相貌嘛据吴国贵和马宝说也是少年老成,英气逼人,符合他择婿标准。 不失是个英雄。 被他下放到曲靖任知府的刘玄初也曾对他说过这明军小将,是个可造堪用之材,若能拉拢将来必定为王爷北伐先驱,助王爷再造神州的功臣。 评价颇高。 只吴三桂真就无意起兵,至少现在没有这个意愿。 不管怎么说,燕京那边虽不断削弱他的权力,裁撤他的兵马,小动作不断,然始终不曾动摇他平西藩的根基,这让一心求稳的吴三桂很难下定决心和清廷翻脸。 毕竟造反牵扯的不是他吴三桂一人,而是以他吴三桂为首的一个集团,十几万人的性命! 况且,满洲八旗虽然不堪,但燕京还有个鳌拜。 对此人,吴三桂是有些忌惮的。 世人都说鳌拜跋扈,却不知鳌拜之所以跋扈,是因为人家有跋扈的本钱。 清廷,没了鳌拜,不行。 有鳌拜坐镇燕京,吴三桂对于和燕京的对决就有点胆怯。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和鳌拜对决的。 大女婿和二女婿的争吵他听在耳中,对两个女婿为何一个反对,一个支持,心中也是洞若观火。 吴国贵和马宝虽没有表明态度,但吴三桂知道二将巴不得他马上宣布承认王永康是自己的女婿,然后立即起兵北上驰援女婿,就此掀起北伐战事。 北伐真就这么容易么? 一座荆州城真就值得他冒着风险起兵么? 全国百万军队,他吴三桂事实上控制也就十几万人。 能够收税的地盘就云南,于贵州、四川仅是军事上的影响,何况两省跟无人区没什么区别。 无论是兵力还是地盘、人口,他吴三桂同清廷也是相差甚巨。 故,答案显而易见。 吴三桂不愿冒风险。 所以,他不吭声。 不吭声不是说他要食言,要背信弃义,而是在思索另一个可能。 就是由他来招抚王永康这个“女婿”,然后将女婿安置在自己范围势力之内。 如此,两全齐美。 亦或“女婿”放弃荆州南逃,自己作为岳父也能给其一场富贵,起码衣食无忧总是不愁的。 不必担心性命。 吴三桂可不是因为区区几个逃人就吓得自杀的耿仲明! 他也不是在打什么如意算盘,而是真真切切的在替“女婿”和他平西藩十几万军民考虑。 为上位者,头脑一热可不行。 可女儿小蛮的胡闹让他在女婿和部下面前大为丢人,光火之下说了气话。 气话说出去了,就得履行。 小蛮被强行带回母亲的居住,不管小丫头如何吵嚷,婚姻大事都由不得她做主。 哪怕她的母亲都不行。 让吴三桂头疼的是儿子根根帮妹妹说话。 “父王,那个王永康底细不明,如今又在荆州据城叛乱,这种反复之人如何能做父王女婿,做我妹夫!” “父王真要把妹妹嫁给那个叛贼,儿子以后就不认父王这个爹!” “大哥不在,我这个二哥不替小妹撑腰,谁替她撑腰!” 吴应麟是看着妹妹被仆人强行带下去的,因而对父亲的决定十分不满。 他在阿妈面前说过,妹妹要是不肯嫁,他这个做哥哥的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也为了不负养育他长大的阿妈,竟是不顾两个姐夫劝阻和父亲在这议事厅中顶了起来。 令在场众人都是有些尴尬。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吴三桂被小儿子气得直想抽他,很自然的想到方光琛先前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的评价——“应麟本事是有的,但妄自尊大,无事则罢,若有事王爷当慎重使用。” 当时只觉方光琛过于武断,现在看来人家对自己这个小儿子看的颇准。 同他大哥应熊比起来,是心中一点也藏不住事,这脾气也是一点也收不住。 今天敢跟他这个当爹的吵,将来是不是要跟他大哥吵! 哪天他要咽了气,天知道这个小儿子会闹出什么事来! “为父决定了的事情,由不得你们兄妹不答应!来人,把这逆子给我带下去!” 气愤的吴三桂命人将小儿子带下去,侍卫队长韩大任等人进来后却是不敢带人。 “父王不听我的,将来小妹若出了事,孩儿与您恩断义绝!” 吴应麟还真是个浑脾气,气鼓鼓的自个抬脚出了议事厅。 韩大任等见状暗松口气,平西王父子争吵,他们夹在当中是不好做人的。 “你个逆子!” 吴三桂险些被小儿子的话气的晕过去,在那呼呼喘着粗气,越想越气,越气却是越想远在燕京的长子应熊。 这会方光琛、吴国贵、马宝他们可就不便上前劝慰了,故方光琛看了眼夏国相,后者会意忙上前将岳父扶到椅子坐下,劝道:“父王莫为了根根生气,他也是过于疼爱小妹这才口不择言,心里哪会真对父王生怨。” 胡国柱作为二女婿,此时当然也得上前劝一劝老泰山甭跟他小舅子计较。 兀自生了会闷气后,吴三桂平复了下来,看向众人却道:“你们都下去,廷献留下。” “是,父王(王爷)!” 夏国相等人忙上前施礼齐齐退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吴三桂长长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对方光琛道:“真不知我怎么就生了这么双儿女出来。” 方光琛却是笑道:“自古以来兄长疼爱妹妹都是好事,王爷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件事若搁在廷献身上,怕是不如王爷这般重情重义,毕竟廷献也不想将女儿嫁给一个底细不明的反贼。” “唉,” 吴三桂又是叹了一声,继而沉吟片刻后道:“廷献认为这门婚事是好还是坏?” 是真心征询相交四十年的好友意见,若方光琛反对,说不得他真就不坚持这门婚事。 “当然是好事!” 方光琛几乎是脱口就道。 “噢?” 吴三桂怔了下,“好在何处?” 方光琛轻叩桌面,沉声道:“好在可让王爷自全!” “自全?” 吴三桂目中精光一动,示意方光琛说明白些。 “朝廷早就怀疑王爷有不臣之心,故王爷理当自全,廷献以为最好的自全之计便是养寇为重。” 方光琛说完给了对面四十年好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 吴三桂看在眼里,却是眉头微皱:“水西已被我平定,那安坤和皮熊俱已抓获,何来寇可养?蒙古人那边得些蝇头小利就会自退,不敢真来犯我,廷献所言自全之计恐难实现。” 言下之意云贵无寇可养,总不能让他将皮熊等明军余孽再放了吧。 方光琛摇了摇头:“王爷,我说的不是云贵,而是荆州。” “荆州?” 吴三桂甚是诧异。 “对,荆州!” 方光琛起身侃侃而谈,“燕京那边对王爷的猜忌每况愈深,前番更是逼得王爷不得不自请裁撤忠勇、义勇二营以证清白,即便如此燕京也是接连调走王爷帐下多名大将,什么用意廷献不说王爷也当明白。” 吴三桂只默默听着,不曾作声。 “自古王朝一统必定削藩,在廷献看来,王爷一日不肯起兵,则燕京一日逼迫过甚,原先倒是无什么破局之法,只能被动等待,届时大不了鱼死网破,然现在这荆州却能为王爷一招妙棋。” “妙在何处?” “妙在荆州一日不被攻克,则燕京就一日顾不得王爷!” 言罢,方光琛端起茶碗轻茗一口,好让对面的平西王自个体会他所言意思。 其实这位前明朝礼部尚书之子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利用荆州转移原本集中在昆明的清廷注意力,从而给压力极大的吴三桂和平西藩“松绑”。 吴三桂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何不明白方光琛之意。 却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那荆州是一座孤城,兵不过万,城中积蓄也是有限,怕是难以持久。” 又说接替穆里玛为靖西大将军的康亲王杰书肯定会调集湖广诸路兵马围困荆州,到时杰书就算不强攻,困也会困死荆州。 如此,利用荆州转移清廷目光恐难实现。 未想方光琛却道:“廷献以为荆州死活其实全在王爷一念之间。” 这话听得吴三桂颇是不解,只得再次苦笑:“廷献啊,你我认识四十年了,何至于让我猜来猜去,究竟有何教我?快说快说。” 方光琛轻声一笑:“倒谈不上教,廷献只问王爷一句,这女儿是真嫁还是假嫁?” “这,” 吴三桂犹豫了下,还是咬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吴三桂宁对不起女儿,也不能对不起故人!” “好个重情重义的平西王!” 方光琛击掌赞道:“王爷嫁女既成定局,那廷献以为这嫁妆就得大方些王爷打算给多少陪嫁?” 这话问的吴三桂有些莞尔,也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说几十万两银子的陪嫁他还是舍得的。 毕竟,这个小女儿不仅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他过去最宠爱的小妾陈圆圆所生,怎么也不能亏待的。 方光琛却是面带微笑看着吴三桂:“除了银子,王爷就不准备陪嫁点别的?” “别的?” 吴三桂怔住,几十万两银子还不够陪嫁的? “兵!” 方光琛也不绕弯子,坦言道:“王爷是不是得陪嫁些兵过去,要不然你那女婿怎么能替泰山分忧?” 稍顿,提议将前番马宝他们从四川带回的三千精卒陪嫁给荆州,另给荆州提供一些军械。 由一悍将带领,经贵州入四川,交由负责重庆水师的四川总兵谭弘秘密水运荆州。 谭弘原是明将,降清后一直跟随吴三桂,是吴三桂安插在四川绿营的重要亲信之一,由其负责平西王嫁女之事,最是稳妥不过。 而那三千精卒原本就与明军有过秘密合作,此番再次合作可以说是无缝对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王爷陪嫁的这三千精卒可顶一万真满,荆州得此臂助,王爷那女婿又是悍勇无双之人,莫说守住荆州,怕是还能给王爷带来一二惊喜。” 方光琛有一点没说,但吴三桂心知肚明,就是那三千精卒同样也是他平西王将手伸入荆州,进而染指湖广的关键。 因为这三千精卒的家眷都在昆明,不怕他们为他人所用。 只要荆州能长期吸引清廷目光,搅得燕京寝食不安,于昆明的好处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 稍作思索,吴三桂便已拿定主意:“好,那三千精卒都给我那女婿,权当我这个做岳父的扶孩子一把,若如此还守不住,最多我吴三桂舍个女儿!” 此番,才算有了些枭雄样。 第131章 总督大人害死我了 蕲州明初时曾设为府,后降为州,原隶湖广布政司,现为湖北布政司所辖直隶州。 因此地位于湖北、江西交界处,境中有长江水道奔流而下,故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月前传来上游重镇荆州叛乱消息,蕲州知州周建元担心叛军会利用船只沿长江侵袭地方,于是便组织州里营兵并募乡勇积极防御,免得刚刚太平没几年的蕲州又遭兵灾。 蕲州驻有绿营守备汛兵2300余人,又募乡勇弓捕3000余,除千余用于沿江要隘和州内要道外,余下用于州城防御绰绰有余。 只不久前周建元却接到武昌总督衙门紧急公文,命蕲州抽调兵勇至少三千前往武昌听侯调遣,另外往武昌输送大量粮草物资。 听说是朝廷新任大将军王要攻打荆州,故而湖广各地要全力支持大将军王的军事行动。 总督府公文用词严厉,云地方不能及时完成任务的,无论何官何职一律免职。 周建元的直属上司是湖北巡抚胡全才,按程序总督衙门不当越过巡抚衙门直接派发公文给地方,但由于湖广刚刚分省,湖北巡抚衙门驻地在郧阳,因此荆州以东各府州县实际还是听令于武昌的总督衙门,加上总督衙门措词严厉,为保官职周建元这个知州当然要无条件服从总督命令,便将本州营兵及新募乡勇抽了三千人由守备郑大旺带去武昌。 这就导致蕲州城防兵力极其空虚。 为此,周建元特意于州衙后堂设宴请城中士绅大户前来商议筹粮募饷事,希望大户们能够多多协饷捐资,好让他这个知州大人有钱招募一批丁勇,以解决州城及所辖各地防务空虚的问题。 甭管什么年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叛军这会并没有打到蕲州,局面没那么危急,自然会有青壮愿意为了官府的赏银积极报名。 蕲州城中的士绅大户也算开明,知道州城一旦为叛军所破谁都好不了,便你出三千我出五千的大抵满足了知州大人协饷所需。 周建元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正准备表扬众人几句,却有守城兵勇来报,说是城外来了一群黄冈的营兵闹着要进城。 黄冈在蕲州上游,乃是府治,要比蕲州这个州治高一级,两地虽没有从属关系,但在地理上却是唇亡齿寒。 因此黄冈的兵突然跑到蕲州来,意味着上游的黄冈很有可能失陷! 这让周建元和一众士绅大户都是人人变色。 都知事关重大,当下众人簇拥知州老爷往城头一观,看是否真是北边黄冈过来的兵。 上城之后,果见城下有两三百绿营兵丁正在吵闹。 这些士兵衣甲不整,看着狼狈至极,不少兵丁身上还吊着绷带,显是负伤在身,武器之类的也不齐全。 怎么看都是一股溃兵,还是那种一路狂奔过来的溃兵,精气神一個都没有。 众人不禁都是惊疑。 见城上守军不开城门放他们进去,那帮黄冈逃过来的营兵群情激愤,骂爹骂娘的不堪入耳。 士绅均是皱眉,周建元却顾不得计较这些,探出身子伸头大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们是打黄冈府过来的!” 城下有兵大声回道,语气很是焦急。 得到确切的回复后,周建元心下一突,仔细看了看,又喝问道:“你们孙都司何在?” 孙都司是驻守黄冈府城的绿营将领,虽说是个武官,不过其人却颇是风雅,很好读书,也很敬重读书人,每年都自掏腰包支持家境贫寒的学子进学,颇受士绅百姓好评。 周建元和那孙都司曾见过几面,如今既是对方的兵过来,那自是要问一问孙都司下落的。 听了城上叫喊,城下一个把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仰着脖子喊道:“回城上大人话,叛军自武昌坐船过来打进黄冈城了,俺们孙大人叫叛军给杀了! 俺们没处跑,这才退到你蕲州来,请大人快开城门放俺们进去,那叛军在后面追着呢,用不了多久就过来了!” 叛军奔蕲州来了?! 周建元和一众士绅都被城下那把总的话惊住,两个胆小些的更是吓得两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城上兵丁和青壮听说叛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也都是吓的人人变色,兵丁还算好些,青壮中有不少人都吓的哆嗦,对于守城打起了退堂鼓,只想悄悄溜回家躲着。 周建元也慌,州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兵,前一阵总督大人一纸调令就调走了大半,现在城中营兵只有三百人,要不是紧急征召了千余青壮上城协守,恐怕城头上都看不到多少人。 为此,他天天烧香盼佛祖保佑叛军都往府城、省城那去,别惦记着他这小地方,哪曾想佛祖不保佑他,那天杀的叛军竟然还是来了。 心里慌归慌,可周建元身为蕲州军民的主心骨,这会还是得强打起精神稳住心神,问那把总叛军来了多少人。 “这哪个晓得不过估摸着怕不下万人。” 那把总一脸不耐烦的同时,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时不时的还从北边看几眼,唯恐叛军杀到似的。 其身边的叛军也都是这个德性,这会要是谁炸呼一声叛军来了,恐怕能当场一轰而散。 城上知州周建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要是来的叛军不多,他发动全城上下一起助守总能撑过去。 可这一来就不下万人,城里这点人手怎么守? 怕是那叛军一鼓噪攻城,征召的青壮就能吓跑大半。 “大人,你先放俺们进城吧,要是迟了俺们想帮大人都不成啊!” 那把总一路逃命过来,嗓子早就冒烟了,见城上的大人光顾着问东问西却不开门放他们进去,不由急了叫嚷说让赶紧放他们进城,这样叛军就算打过来他们好歹也能帮着守一守。 听了这话,顿时有士绅直摇头,低声对周建元道:“可不能放这些人进来,吃了败仗的兵信不得啊!” “对,对,溃兵猛如虎!” “让这些溃兵进来,怕是叛军没到城中百姓就先遭殃噢。” “” 其他人纷纷附和,均是不同意放这些黄冈溃兵进城,担心这帮溃兵进城后会抢劫作乱,如此后果同叛军打来差不了多少。 周建元却是在那犹豫,沉吟不语。 “开门,快开门!” “快放我们进去,要不然我们变成鬼也饶不过你们!” “” 城外黄冈溃兵见城上没有反应也都急了,在那不断的叫嚷催促。 有十几个溃兵可能是害怕叛军马上就会杀过来,索性连城也不进了,脱离大队直接往南边跑了。 守城的兵丁没有知州老爷的命令自然是不敢开城的。 负责城防的千总林万也不敢擅做主张,只得等侯知州大人的决定。 沉吟许久后,周建元才下了决心,咬牙吩咐千总林万开门放黄冈的兵进来。 林万听后却是迟疑一下,低声提醒道:“大人就不怕这些溃兵在城中作乱?” 周建元摇头道:“他们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如何有心作乱?再说都是朝廷的官兵,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何能拒他们于门外。” 这也是事实,身为知州的周建元若是见死不救,坐视官兵被叛军追杀,那就算他守住城池,事后也会被人上折子弹劾,终究麻烦的很。 众士绅见知州老爷决定放溃兵进城,有寻思就这两三百人进来也闹不出多大乱子,有寻思多这两三百人总比没有的好,便一个个不再反对。 林万当下命人打开城门,城门洞开那刻,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多的溃兵立时如见救星般,激动的冲进城中。 还好,溃兵进城之后都很老实,士绅们担心的作乱抢劫的事并没有发生。 林万将这些溃兵安置到其军营中,供给吃喝,再请郎中为伤员救治。 准备明天再将这些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加强城防守卫力量。 未想,一个时辰后,叛军就杀过来了。 一个个都是光头,可能是刚割的辫子头发还没长起来。 人数却是不多,远远看着只千把人左右,打的旗帜也是五花八门,有红旗,有黄旗,有白旗,还有绿旗! 跟戏班子似的,闹哄哄。 将旗之类的也没有。 城上分析可能是叛军的先头部队,因此不会立即发起攻城。 叛军兵临城下后果然没有马上开始攻城,而是往城中射了几封劝降信,前几封都是好言好语,最后一封却是威胁再不开城投降,破城之后便要将城中文武官员统统杀光。 面对此威胁,有官员心中畏惧,不过知州周建元却是意志坚定,誓死也不会降贼。 为了稳定人心,同时也为激励青壮百姓奋勇,周建元开了库房,把刚收上来的税银全拿了出来,加上士绅大户们筹的一些钱,给每个上城助守的兵丁发了十两银子赏,青壮则是一人三两,另外杀猪备酒,又是亲自领人挨门巡视,一番动作下来,城中人心稍稳,局面看着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城外叛军见城内不肯降,可能是因为缺少攻城器械原因,一时也拿城中没办法,便在城外扎营安灶,可能是想等后续大队人马赶到再攻城。 周建元见状稍稍心定,他估摸叛军一路侵袭而来,未必有多少攻城器械,因此只要他蕲州全城军民坚定一心,人人抱定死志坚守,叛军攻上一两次可能就要去别的地方。 毕竟,叛军也要吃喝,不可能在坚城下驻留太长时间。 未想,深夜城内却突然生了变故。 有数十人在城中到处点火,霎时火光冲天,风助火势,城中烧成一片,城头上的守军立时大乱。 片时功夫,白日放进城中的黄冈营兵就冲到城门夺城,他们杀散守城的蕲州兵丁和青壮,踏着他们的尸体打开城门,将早在城外等侯的叛军放入城中。 变故发生时,周建元正同林万商议明日城防事,得报那些放进来的黄冈兵竟然做了叛军的内应后,周建元悔得肠子都青了。 事已至此,除了一死以报君王,也是无能为力。 绝望的知州大人到后堂准备自缢殉国时,千总林万却带人奋勇抗击叛军。 只这位千总大人再是英勇也抵挡不住蜂涌入城的叛军。 大势已去,如何能力挽狂澜! 林万身中数刀仍兀自和叛军拼命,最后被一拥而上的叛军乱刀砍死。 知州周建元却是没死成,不是他怕死,而是绳子套到脖子那一刻,没来由的就犹豫了下,等他好不容易坚定殉国之心将绳子套到脖子上时,门却被给踢开,之后被一群冲进来的叛军士卒抬到了他们主将面前。 “这就是知州大人?” 明军水营东进统领郭法广打量了眼尽管脸色苍白,眉宇眼神却对自己抱有极度仇视的知州大人,压根不与其废话半句,直接命人将这位知州大人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尔后命入城军士控制城中官库,将存银和粮食及一切有用物资用大车运出城送到江边,运回荆州。 同样严禁掳掠侵扰民间,对士绅大户也按例征银。 次日,除留部分人马继续抢运蕲州物资,郭法广率领战船48艘,兵士4700余继续沿江东进,目标邻省江西。 从荆州出发时,郭法广部只有水兵2000,如今却是扩充到7000余,除俘虏营兵数百外,多是牢中放出的囚犯,及各地加入的复明义士。 其部只有一个任务——沿江侵袭地方,牵制下游清军。 蕲州知州周建元被从城墙扔下后,当场并未摔死,但浑身上下也没一块完整的骨头,其死前只一个念头,就是埋怨武昌的总督大人。 如果不是总督大人抽走他蕲州三千兵马,何至于被千余叛军所乘。 唉,总督大人害死我了。 武昌城。 正在批改公文的总督张长庚打了个喷嚏,感觉怪怪的,然后思虑半响,对自己的外甥道:“泰君的事情泰君自己解决,咱们就不必掺和了,不过我看泰君现在很麻烦,搞不好得吃大亏。” 第132章 祸水东引 老张越发喜欢用“泰君”这个称呼了。 不知道老五怎么想出这个称呼的,怪怪的,但用着挺顺口。 这几天老张精神头子也有点焕发,原因是老五干的不错,把个愣头二傻子贝勒董额揍的没了脾气,不仅成功守住荆州,还把贝勒爷指挥的绿营打没了好几千人。 尤其是金万镒的河南绿营更是直接叫打崩。 战前四千人,战后都不到千人,损失多达四分之三。 这还不算,老五派人放的那把火不仅烧光老张特意命人屯积在沙市的粮草物资,更直接打乱康亲王杰书针对荆州的军事部署,眼下这位年轻的帽子王面对董额搞出来的烂摊子,是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处于两难之中。 照这迹象发展下去,老张觉得老五真有希望朝大清“第五藩”进军。 军事解决不了,除了政治解决还能有什么办法? 就老五那强悍劲,燕京不给個亲王帽子,人家都不屑得搭理你。 若能成事,也算没辜负老张一片苦心。 虽然,他是做两手准备的。 清军胜,他老张是剿灭叛匪的后勤保障大功臣,“张宝胜”彻底洗白上岸; 明军胜,他老张也是隐秘而伟大的存在,将来复明成功朝堂上总有他一席之地。 所以不管哪家胜,他老张都是稳如泰山。 因此在听说董额兵败后,老张破天荒的让厨房多炒了两个下酒菜,完事又独自在书房分析副将汪大元关于荆州之战的详情密报。 虽然总督大人从未领军作过战,却热衷看地图分析战报。 属于个人的小小爱好。 纸上谈兵嘛,哪个男人不喜欢? 一番推演下来,竟是认定杰书那小子哪怕从燕京调来重炮汉军参战,与老五的对决结果最多也是五五开。 就是胜负尚不得而知,至少纸面上无法判断结果。 抱定必死之心坚守的十几万军民,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何况老五这小子真的挺能打,不比当年的金声桓、王得仁、姜瓖弱。 荆州地理条件比南昌、大同还要优越,老张估计老五能守得让燕京吐血。 除了长期围困,老张也想不到燕京还有什么手段对付荆州。 但那样一来,天下人可就都知道大清有多么的不中用了。 要知道云南还有个吴三桂! 据说是老五的老丈人。 虽然此事老张存疑,但老五说的那么笃定,他也不能不信几分。 广东和福建那两家也未必真就是大清的忠臣孝子,西山还有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那帮大贼,因而燕京短期内无法解决荆州,等待燕京的必定是暗流涌动。 说不得又是个大争之世了。 大争之世,身为封疆大吏的老张觉得自个没有必要太过于保守,于是决定胆子再大一点,给老五来个助攻。 名正言顺的助攻,任谁也挑不出理来。 就是为了确保武昌安危,将沿江各府州县的守备营兵调了大半到省城集中,如此一来武昌重兵云集,固若金汤,却让沿江地方守备极度空虚,导致明军一支连偏师都算不上的水营如今是混得风生水起。 短短一月,沿江失陷的县城就有三座,被“贼”侵扰的州县多达十几处,战死官兵上千人,各处巡检所也是接连被毁,各项经济损失合计多达上百万两。 老张对此只能表示遗憾,因为他这个总督大人当务之急是确保省会武昌不失,其它地方心有余而力不足。 谁让他如今没了对湖广战事的“指导权”呢。 郧阳的湖北巡抚胡全才却不干了,上书痛骂张长庚误国,任由水贼祸害地方,堂堂总督跟个乌龟一样缩在武昌城中,每天混吃等死,就差说老张是两面派投降分子,要搞贼来迎贼的把戏。 胡全才是康亲王杰书向朝廷保荐的湖北巡抚,所以此事背后肯定有杰书的影子。 果不其然,胡全才上书没两天,杰书就派宗室辅国公特尔亲前来武昌质问老张何以沿江糜烂,地方不守。 太祖皇帝的重孙子就差指着老张鼻子骂你还能不能干了。 在人爱新觉罗面前,老张能说什么,捏着鼻子认了。 可老张怎么说也是湖广总督,杰书如此不给他面子,除了认定老张是鳌拜的人,也跟杰书急于推卸责任有关。 或者转移焦点。 董额是杰书派到荆州去的,其强攻不果损兵折将导致前线一堆烂摊子,身为直接上司的杰书当然要负领导责任。 燕京朝堂刚刚发生苏克萨哈倒台事件,甚至有消息说鳌拜带兵进宫逼迫太皇太后和皇帝,俨然不将宫中放在眼里,真真切切成了大清朝独不无二的权臣,权力更是直逼当年的摄政王多尔衮。 这节骨眼,杰书虽是帽子王兼正红旗主,也不得不担心鳌拜会借着董额兵败一事拿下他这个大将军王。 因为,他杰书如今是皇族唯一有实权的王爷,也是宫中最大的依仗。 他若失去兵权,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压制不可一世的鳌拜了。 原本还愁如何跟燕京交待,如何应付鳌拜的刁难,突然沿江烽火连天,告急文书不断,杰书当然要从中大作文章,将兵败这个焦点转移到张长庚“失土”上。 利益互换。 鳌拜要保张长庚,就不能拿董额兵败说事。 大家心照不宣。 杰书干嘛找自己麻烦,老张心中也有数,但懒得跟这位帽子王解释什么,只向燕京上折子陈述武昌的重要性,以及自己为大军筹措粮草是如何操心操力。 言下之意没有我张长庚,武昌说不定已经失陷。 武昌失陷的后果比之荆州叛乱可要严重的多,因为这会让两湖地区彻底沦陷。 燕京那边,鳌拜原本还真是想借董额兵败一事拿下杰书的靖西大将军一职,但却遭到在家养病的索尼坚决反对。 虽然两黄旗目前唯他鳌少保马首是瞻,但索尼资历太老,于两黄旗影响力依旧巨大,加上刚刚干掉死对头苏克萨哈,志得意满的鳌拜也不想在没有肃清苏克萨哈党羽前同索尼对上,便只以小皇帝名义训斥了张长庚一番,并扣罚俸禄半年,暂时没动杰书。 针对老张的风波就这么被压了下来。 可让老张恼火的是下游邻居江西总督张朝璘也来凑热闹,主动上书朝廷要派自己管辖的九江水师前来湖北助战。 张朝璘是汉军正蓝旗人,曾随豫亲王多铎下江南,克扬州、江阴,后又平湖南,克武冈、沅州,再随睿亲王多尔衮讨伐大同姜瓖,是个文武双全的干材。 其在知道荆州叛乱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长江的重要性,担心叛军会弃荆州沿江东下,因而下令九江水师沿江布防,密切注意上游叛军动向。 待知叛军窝在荆州没动,不由大喜,对左右道:“贼将无帅才,不过一鼠目寸光之辈,倘全力东下,东南恐就不保。” 命幕僚起草奏疏,请求派水师前往荆州参与剿贼,以实现水陆合围,彻底孤立围死叛军。 不管怎么说,上游的叛军终归是个隐患,不及时排除的话,下游就总是眼皮子跳。 老张却不答应。 他清楚老五的水师不过是帮乌合之众,袭扰一下守备空虚的沿江州县问题不大,对上训练有素的江西水师胜算不大。 荆州一旦被水陆围死,“第五藩”计划就会胎死腹中。 为了祸水东引,也为了帮在荆州的老五减轻压力,老张适时的引导明军水师东进,搞一搞这个主动凑热闹的邻居张朝璘。 以老张的眼光,当然清楚燕京若要增兵荆州,目前能够调动的只能是下游的兵马,那么江西一旦有了“贼患”和军事压力,江西本省的兵没法来湖北凑热闹,下游的江南地区也会鸣响警报,从而迫使燕京不敢轻易从下游调派水师到荆州参战。 只要还能控制长江,荆州就不是孤城。 老五给力一点,能把燕京守到吐血。 明军水师也很配合,攻占几乎不设防的蕲州后立即向下游的武穴进军,于十月十三日攻破武穴县城,杀知县丁某等官吏19人。 后迅速兵临瑞昌,瑞昌知县董安荣为顺治十年同进士出身,自感受清恩甚重,拒绝归降明军。 明水师统领郭法广下令强攻,经一个时辰激战,瑞昌城破,知县董安荣被明军斩首。 未想城中又有生员率领百姓反抗明军,郭法广一怒之下将县中生员尽诛,使得此县文脉底断,再无一读书人。 在瑞昌休整一日后,郭法广自领三千人继续东进九江方向,参军罗子木则领千余人多打旗帜南进,做出攻打江西省府南昌的假象。 十九日,郭法广部利用军中三名满洲军官诈开九江门户德化县城,将城中官绅数十人诛杀。 罗子木则在南昌、临江等地“游击”,原是想在湖北与江西交界处开辟一根据地,然明军每到一处当地百姓要么蜂涌而逃,要么就在士绅官府组织下抗击明军,使得明军筹粮困难,加之实力太弱,因而并未能迫使清江西总督张朝璘自九江方向抽调兵马增援南昌。 唯一听闻明军杀到起兵响应的是原崇祯朝兵部主事江星桂、生员马江等人。 马江自称巡抚,江星桂称兵部尚书,先领各自家仆、亲朋上百人攻克县城,后散尽家财连同缴获树旗招兵,得数千人后攻打周边各县。 听闻明军有水师在向九江杀来,马、江等人即率部欲犯九江接应明军,可惜半路被清南康守备徐某带百余兵丁击败,江星桂战死,余众在马江带领下逃往鄱阳湖。 鄱阳湖一带向来就有水匪聚集,清军数十次进剿都未能彻底平定,湖中水匪目前有数股,多则两三百人,少则几十人。 马江部逃来后将明军又回来了的消息在水匪当中散布,又以明朝江西巡抚名义给水匪们大肆封官,结果水匪纷纷活动强迫渔民百姓随他们反清。 有水匪更是自立门户,称复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有的直接封自个是总督、巡抚,压根不听从马江号令。 一时之间,鄱阳湖匪患严重。 真正敢于攻打清军的水匪只有寥寥几股,其余尽皆以反清为名祸害地方,屠村屠镇屡屡发生。 另有瑞州上高县匠人冯国材化名朱弘图,假称史阁部名义,领学徒亲友十多人起兵,竟是一下就夺了上高县城。 其后,冯国材派人联络高安、新昌和瑞州府城的士绅乡宦,准备一起举旗攻占府城。 可惜瑞州清军千余人来剿,冯国材率乡民奋勇抵抗,结果原先约定起兵的诸乡绅竟无一人至。 苦战两个多时辰,冯国材被清军擒杀,学徒亲友尽被清军屠戮怠尽。 明军方面,郭法广自知所部实力不及九江水师,因而虽做出东进迹象,但始终未敢进犯九江。 罗子木部则在两省交界游击,时而东时而西,虽无法得到民众支持立足,但也让江西方面的清朝官吏头疼不止。 加之鄱阳湖,一时之间江西总督张朝璘只能忙于救火平乱,顾不上出兵湖北助战了。 荆州这边,带兵抵达的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实任湖北总兵的牛万程正在用千里镜观察远处的荆州城,最后镜头对准城门楼上正迎风飘扬的大旗后,不禁呸了一声:“狗屁的总统兵马大将军,娘的,姓王的是总统,我姓牛的还是总理呢!” “小小的荆州,大大的,嗯?” 放下千里镜准备鼓动一下士气的牛旗瞬间脸色不好,因为一众部下正集体看着荆州城,脸上无一不是充满崇拜敬仰之色。 齐副将最先转过头来好奇看着总兵:“大人,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小小的,大大的?” 闻言,众军官不约而同齐齐看向总兵大人。 “呃没什么,五爷有种,真汉子,有血性,我牛万程大大的不如。” 牛旗心里骂娘,嘴上轻咳一声,“你们的看着安排,我去大泰君那里的干活。” 大泰君,康亲王的。 第133章 忠义之士 牛旗必须要去见下康亲王,因为康亲王要开会的干活。 虽然通知没说开什么会,但是个人都知道这会肯定是统一平叛思想,纠正固山贝勒董额军事冒险主义,并就下一步平乱方针做出指导,同时树立康亲王平叛权威形象的会议。 总之,是个十分重要的会议,不去不行的那种。 要说贝勒爷害人还真不浅,打不下荆州城就算了,怎的把大军粮草也给损失了呢。 害的陆续抵达的各路兵马只能紧衣缩食,掐着粮食过日子。 武昌那边的总督大人也不知干啥吃的,搞的沿江州县到处烽烟,以致大军粮草运输都出了问题。 好在叛乱区域仅限荆州一城,这要是其它地方再出问题,一堆烂摊子真就没法收拾。 通知要求参将以上级别的将领都要参会,因此牛旗这边带了齐副将、侯参将等人。 路上看到满洲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大人率领2000真满大兵入驻大营,那真满大兵个個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沿途无论营兵还是民夫无不侧目,着实叫人羡慕。 见状,牛旗不禁感慨一句,不无眼红道:“要论威风,还是泰君威风的紧,大大的威风唉,我虽入了八旗但终究是个汉军,这做人不能做真泰君,实在是没有滋味的很。” 语气羡慕之余,也充满遗憾。 因为,曾经牛旗距离成为真泰君仅一步之遥。 当初穆里玛稍微像个人的话,他这会应该就是瓜尔佳牛了。 抬旗赐姓,一步到位。 可惜穆里玛忒他娘的不是人,典型的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辈。 有需要他牛万程的时候一口一个小牛叫着,不需要他牛万程的时候几十封信都不回一封。 着实让人寒心。 刚从都司晋升为参将的侯三江听了这话,不由小声对前面的副将齐一奎嘀咕道:“老牛自从抬旗之后,说话越来越怪了,我感觉老小子想撇开我们单干,得防着些万一,我是说万一,实在不成就弄死他吧,省得咱们哪一天再着了他的道。” “不至于,不至于牛大人就是嘴坏了些,心肠还是好的。” 齐一奎摇了摇头,同侯三江相比他与牛总兵的感情肯定是深厚的,且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总兵大人。 非要形容总兵大人现在的状态,应该说摇了。 满瓶不动半瓶摇的那种。 人一摇,就会不知天高地厚。 但要说牛总兵有害他们的念头,他齐一奎却是坚决不信的。 见齐一奎不同意,侯三江便作罢,转而瞧了眼远处的荆州城,低声道:“万一上头要咱们也攻城,怎么办?” 这个问题来时路上侯三江想了又想,也一直是其心中最大的担忧,倒不是担心荆州城中的五爷扛不住他们,而是担心他们扛不住五爷。 五爷可能别的本事没有,便打起仗来那真叫一个厉害。 怪吓人的。 “见机行事吧。” 齐一奎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晓得年前这仗恐怕打不起来,因为就清军目前的状态根本不具备再次强攻的条件。 听说燕京有汉军重炮部队正在南下,最迟还有一个月就能抵达荆州,届时离过年也快了,所以算来算去大将军王真要动手恐怕也得开春之后。 而以他对五爷的了解,只要他们不去惹五爷,五爷肯定也不会惹他们。 互相行个方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走在前边的牛万程懒得偷听后面两部下嘀咕什么,虽说他的八旗编制是穆里玛给解决的,但如今湖广最大的泰君是康亲王,人还是正儿八经的帽子王,因此心里在偷偷打小算盘,琢磨是不是能抱一抱康亲王的大腿,争取把他从这该死的湖广调走。 这湖北总兵他当的实在是太无趣,也太危险,因为上上下下就他一个忠臣,谁知道哪天下面那帮王八羔子就把他卖了。 穆里玛那边临到要他卖命了才给解决八旗编制问题,指着穆里玛再给他解决工作调动问题是门都没有。 可他和康亲王这个大泰君不熟悉,跟康亲王下面的人也没什么往来,故而实是找不到切入点,不免犯愁。 就这么着来到康亲王的大帐,在侍卫引领下入得大帐一看,好家伙,将星云集,顶戴一片。 从各地抽调到荆州的兵马足有五万余人。 除康亲王杰书亲领的6000汉军八旗以及刚刚赶到的2000满洲本部兵外,兵力最多的就是湖广提督董学礼带过来的13000人。 另有援剿总兵刘泽洪带来的7000人; 汉军正蓝旗副都统高进库统一指挥的副将常进忠、张春、金朝阳三部9000人; 湖南总兵高守贵部5000人; 牛旗的湖北绿营兵6000人。 此外便是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都督马惟兴及河南总兵金万镒、襄阳守备张进忠等残部。 西山包围圈由湖广方面负责的东、南两线留守兵力四万余人,虽然兵力相较之前少了一半,但勉强还能维持包围圈。 加之西山那边现在由湖北巡抚胡全才亲自指挥部署,短时间内倒也不担心山中的老贼们跑出来。 大帐中座位早就安排好了,满官位前,汉官位后。 有戈什哈引领牛万程等人坐到指定椅子,牛万程刚坐下就看到图尔格副都统和拉达、二珠等满洲泰君一脸严肃的走进帐中,继而被安排在一个他不认识的满洲副都统边上。 这个牛旗不认识的满洲副都统就是正白旗的阿密达,不远处是侍卫莽依图,笔帖式主管傅腊塔、贝勒府司仪长安洞保等满洲将校。 宗室这一块除杰书本人外,又有刚吃了败仗的董额,以及去武昌痛骂总督张长庚无能的特尔亲。 正和汉军八旗副都统高进库低声说话的董学礼看到牛万程进来了,但对这个过去的部下却是一声招呼也没打,甚至于心中还微哼了一声,暗骂牛万程就是个小人。 对此,牛旗也知趣,老上级不看他,他也不看老上级,看了看穿戴没问题后便端端正正坐在那,试图给新任靖西大将军康亲王一个好印象。 董学礼和高进库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原因无它,二人早年都是明朝大将左良玉的部下,后来一同跟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降的清朝,属于老战友重逢了。 但董学礼和高进库却对坐在不远处的左良玉之孙左元荫视若未见,这让有心想上前同祖父旧部攀谈的左元荫很是讪讪。 个中也没什么特别原因,就是董、高二将不愿与左元荫有什么牵扯,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都是左良玉的旧部,同左良玉的孙子走的近了恐引来朝廷猜忌。 何况左元荫啥也不是,就是一个让人看不起的纨绔子弟,与这种人又有什么交情好谈。 帐中爵位最高的固山贝勒董额这会表现非常低调,坐在那一声不吭。 除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外,就是被他侄子杰书骂的很惨。 如果不是杰书将焦点转移到张长庚那里,恐怕燕京的鳌拜一党早把他这个贝勒爷召回并降爵了。 另一太祖重孙辅国公特尔亲倒是不时与人交谈,看起来比董额这个固山贝勒平易近人的多,进帐的不管是满洲将领还是汉官,认识不认识,特尔亲都会朝人家点点头,一点爱新觉罗的架子都没有。 未多时,在几名王府侍卫簇拥下,未满二十岁的康亲王杰书走进大帐,帐中满汉将领顿时起立跪拜参见。 “都起来吧。” 杰书神情看着有些憔悴,眼圈也有些黑,可能是接连几天没休息好的原因。 也是难为他了,既要应付燕京的鳌拜,又要收拾眼前因为董额搞出的烂摊子,还要担负整个湖广战事,内心压力可想而知。 作为一个从未领军出征过的年轻帽子王,其能保持镇定稳住阵脚已属难得。 牛万程在那偷偷打量康亲王,果然是天潢贵胄,气宇轩昂,一团贵气,比穆里玛那个蠢货看着要顺眼的多。 帐中众人也都静声秉气,等侯康亲王“指示”,未想康亲王坐下后竟是直接对随同出征的翰林侍读傅腊塔道:“你明天代表本王进城同叛军说,只要他们愿意投降,过往罪孽朝廷一概不咎,原有官职依旧留任。”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都为之震惊,实在想不明白康亲王何以还要招降叛军的? 要知道那城中的叛军可是屠戮了满城两万旗人啊! 这种罪都能赦免,那是不是说旗人的性命在朝廷眼中根本不重要,往后旗人谁还愿意替大清卖命? “嗻!” 傅腊塔显然事先已经知道此事,起身应了下来。 湖广提督董学礼眉头皱了皱,但并未起身反对,因为他判断朝廷不可能同意和叛军的和谈,也不可能赦免他们的罪过,所以康亲王此举多半是疑兵之计遮人耳目用的。 目的就是让城中的叛军错以为大清真要他们和谈,从而“乖乖”呆在城中不乱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下围城兵马虽众多,但缺乏攻城用的重炮,没有重炮强攻的下场固山贝勒董额已经给大伙示范过。 所以,只能先哄一哄城中的叛军,省得他们放弃荆州到处流窜。 杰书的确是这个意思。 就算他真有和谈招降之意,燕京那边也不会同意。 王爷决定的事,帐中诸将谁能反对,大家听着便是。 也乐见其成。 康亲王真要跟董额贝勒一样犯浑,到时拿命去填的可是他们! 不管是真和谈还是假和谈,让大伙安生最好。 没想到,湖北总兵牛万程却跳了出来,痛声道:“王爷糊涂啊!荆州的叛贼头目王耀武诡计多端,反复多变,前番诈降致使咱们死了这么多将士,这么多旗人,到头来王爷却要赦免他们的罪孽,这不是让天下人嘲笑我大清无能吗!” 杰书怔了下,侧脸问边上的侍卫,显是不知道牛万程是谁。 待侍卫告知牛的身份后,这位年轻的帽子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人群中副将汪大元开口说道:“牛总兵,不是王爷要赦免叛贼的罪孽,实是荆州城墙坚固,易守难攻,我军两次强攻都不能得手” “这叫什么话?打不下来就要招降叛贼不成!” 牛万程的样子跟怒发冲冠似的,一臂指天,一臂捶胸,悲愤莫名嚎道:“王爷,我等过去在西山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替朝廷平定明朝余孽,完成我大清版图一统! 今日若还要招降叛贼,试问王爷,那些为国阵亡的将士于九泉之下作何感想!那些死于叛贼屠刀下的旗人不是死不瞑目吗!” 情绪激动的牛万程声音很大,听的帐中不少将领点头,纷纷附和,都说不能再招降叛贼。 见牛万程引得这么多人反对,担心会坏事的傅腊塔见状怒斥道:“王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手一挥,顿时几名侍卫上前就将牛万程往外拖去。 “不要拖我!我自己会走!” 奋力挣脱侍卫的牛万程走到帐门处,突然又转身看向年轻的靖西大将军:“招降招降,招他奶奶个降!昨日招降,把个荆州招给了反贼,结果害了两万旗人! 今日招降,是不是把武昌也要给那帮反贼! 明日人家再反,是不是湖广都给他们! 我看再这样下去,我八旗将士浴血打下来的花花江山恐怕都要还给汉人!” “住嘴!” 傅腊塔一听牛万程说话越来越放肆,气极怒道:“这么多人就显你一个人能耐!好,你要打是吧,明日你牛万程就率部张攻城,拿不下荆州城,王爷要你脑袋!” “打就打!我牛万程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 一脸视死如归的牛万程豪言壮语还没讲完,就被侍卫再次拖了出去,远远就听这位新晋汉军八旗副都统在那扯着嗓子乱嚎。 帐中众人伱看我,我看你,却无一不对牛万程敬佩有加。 就连牛的老领导董学礼对其也是刮目相看,难以置信。 便是康亲王杰书也是难得对边上的特尔亲说了句:“这个牛万程虽是鳌拜的人,也新晋八旗,但却是忠义之士。” 王爷口中的忠义之士在会后却被手下人埋怨得要死。 “大人,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齐一奎做梦也没想到贪生怕死的总兵大人竟然会如此大放“光芒”,表现的与过去简直就是两个人。 “放心,大将军王强攻的不会,我滴,小小的表现一下。” 牛旗一脸老谋深算,拍了拍齐副将的肩膀:“你悄悄派人进城同五爷说个明白,我牛万程同他是朋友的干活,敌人的不是,请他大大的放心。” 第134章 王五的军师 牛旗释放出来的善意很快就传到了王五这边。 速度非常快,上午释放的善意,下午王五就收到了。 没办法,谁让清军对荆州的包围太不严密呢。 处处漏风的那种。 就这会,江面上来回不断往城中运粮的船只都是打着明旗,一艘大清的船也没有。 清军高层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们对荆州的包围是典型的“围而不死”,只要一日不隔绝荆州的水道活口,岸上的清军围困兵力再多,也拿荆州城没有半点办法。 因此杰书已经上书燕京要求调遣下游的安庆、九江水师,以及上游的重庆水师前来助战。 也就是水陆合围。 折子这会应该已经到了河南境内。 一旦燕京批准杰书请求,三只水师从各自汛地赶到荆州,那清军对荆州的封锁和围困才能算是实质性的开始。 不过杰书的信息明显延迟,不知道江西总督张朝璘这会成了救火队长,已经自顾不暇,因此不可能派归江西管辖的九江水师到上游助战。 能够前来执行封锁的除了更下游的安庆水师,就是上游的重庆水师。 安庆水师距离较远,又得防着明军东下,且本身实力较弱,故多半无法前来荆州。 所以燕京最有可能调动的是上游的重庆水师。 重庆水师其实就是三年前明军在长江唯一的水师部队,由明将谭文、潭弘、谭诣统帅。 谭文被杀后,这支水师由潭弘、谭诣带领降清,改编为清军重庆水师,归现任四川总兵官谭弘指挥。 战船数量约有三百多艘,兵力一万余,相比明军的荆州水营实力肯定强的太多。 不过这支水师再快也得明年开春才能过来,因而开春之前无论是正面强攻还是封锁围困,于清军而言都是不现实的事情。 固山贝勒董额强攻失败以及粮草器械的缺乏,迫使杰书不得不派傅腊塔入城同明军“和谈”,以招降为幌子“哄骗”城中的明军不要乱跑,避免明军流窜增加清军围剿的难度。 杰书的小算盘,王五这边差不多也是把着其脉——门清的很。 也有点求之不得。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拖。 拖到燕京和昆明都燥起来,拖到一个要吐血,一个要兴奋。 目前可以确信的是围城部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牛旗的部队不会跟他往死里干。 牛万程的部队可以说是王五一手帮他组建,除去释放的绿营被俘人员外,他也偷偷给牛万程塞了不少“私货”,也就是将自己信得过的部下当作被俘人员送给牛万程,从而导致牛万程的部队重建后中下层的军官有很多是“卧底”人员。 这一点,可能牛万程起初没察觉,现在却肯定是心中有数的。 果然,率部刚抵达,牛旗就乖巧的派人进城向五爷表示亲切慰问,并表忠心。 来人是之前在巫山曾奉牛旗之命劝降王五的哨官宋恩,如今升了千总。 听了宋恩转述的牛旗原话后,王五不禁点头道:“你回去对牛旗说,朋友不朋友的主要看表现,表现不好的朋友的就不是,表现好的不是朋友的也是朋友,明白?” “嗳?” 宋恩一脸诧异:五爷说话风格跟牛旗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差不多。 让人送走宋恩后,金、钱二位道台现身。 作为总统兵马大将军府的左右参军,金冠三和钱文涛就任以来不敢说鞠躬尽瘁,也当得起一個兢兢业业了。 二人如今一个负责军队的钱粮物资调动,一个则负责荆州人力资源的调动。 换言之,一个是王五的军中幕僚,一个是他的民政幕僚。 帮着做事的那种,而不是如张良、李善长般能够出谋划策,决战千里之外的军师。 不是王五不想重用他们,而是二人能力有限。 说实在的,王五挺羡慕他岳父吴三桂。 因为老丈人有三个顶级军师。 一个方光琛,一个刘玄初,一个汪士荣。 三人随便来一个,都能助他席卷天下。 结局也都悲壮。 方光琛在昆明城陷后被清军凌迟于市,九个儿子中八个殉死,剩下一个被康熙通缉几十年; 刘玄初则是在吴三桂顿兵长江不进时劝其立即北上,千万不要和清廷搞对峙,结果吴三桂不听,刘玄初郁郁而死; 汪士荣则是被吴三桂派去劝说王辅臣,结果被王辅臣送到燕京凌迟。 三位谋士都对得住吴三桂。 印象中小麻子也有个叫周培公的军师,此人就是湖北人,不过如今在燕京内阁为官,远水解不了近渴。 且王五不喜欢这个周培公这个汉奸,因而无意派人到燕京将现在只是个小官的周培公绑来。 可惜张尚书非要去昆明,不然若能来荆州定也是个极好的军师。 至少战略眼光在这个时候属于最顶级的那几位了。 三入长江之役以及同郑成功共进长江那一战,张尚书都表现出了顶级战略家的眼光。 失败是因为自身实力弱和郑成功的自大,而非自身有什么问题。 没有张屠夫帮忙杀猪,王五就自个当屠夫。 董额兵败以后,城外清军没有再对荆州发起攻击,前天奉王五之命在江南搜罗人材、购买书籍、器械的胡老二带队回来了。 一共请回来专家17人,技术骨干40余人,连同家眷160多人。 不过现在已经不能说请,应该说是绑。 因为队伍在江西境内时就听说荆州造反,专家和骨干们谁也不肯来荆州,胡老二立时“原形毕露”,与派给其的亲兵们用刀架着这些人材来的荆州。 要不然,这帮专家们早跑了。 王五亲自去见了这些专家骨干,给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 在荆州干一年。 一年内,只要帮助明军建立火器生产线、兵器锻造及维修厂,便可以放他们走。 兵器锻造和维修的建设等级高于火器生产,因为明军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优良火器,而是维修武器的生产线。 冷兵器的报废率相当高,一把长刀质量再好,用上一两次也会报废。 对兵器最大的尊重就是报废之后立即回炉重造,而不是搞什么宝刀一代代传下去。 真正的宝刀结局都是回炉,传下来的那些所谓宝刀,用花瓶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用过的刀,没有不残的! 安排过此事后,王五准备去看看百姓们的生活状态,既然清军年前不会攻城,他就没必要让百姓们的弦都绷着,神经高度紧张。 可以适时的松一松。 途中,得知一事,赶紧掉头回大将军府。 是他老丈人派人来了。 来的是一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看着其貌不扬,有点像个穷酸秀才,或者说像个落魄文人。 王五眼生,不知此人是谁,正欲开口询问时,那人却是主动朝他作了一辑,很是平静的说道:“在下汪士荣,奉平西王之命前来荆州襄助将军!” 第135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汪士荣? 王五心中一个激灵,前番还羡慕老丈人有三个顶级谋士,不想今日其中一位就到了自个面前,且还是来襄助自己的,当真是天降之喜。 汪士荣的到来也说明吴三桂承认他这個女婿身份,这对于急需外援的王五而言,无疑是军事和政治的双丰收。 不枉到江南杀人夺宝和那陪葬的三千两白银了。 现在就要看吴三桂这个老丈人能为女婿提供多少实质帮助。 “来人,为汪先生奉茶。” 王五面上自是不会有任何激动之色,对于眼前老丈人三大谋士之一的汪士荣印象,除知其为老丈人重要谋士,死于当世活吕布王辅臣之手外,有什么其它事迹却是一无所知。 前世满清乾隆朝除搞了本《贰臣传》外,还修了本《逆臣传》。 收录进《逆臣传》的主要就是追随吴三桂起兵反清的官员,但对于吴的谋士却无着笔,以致王五这个“后人”真就不清楚汪士荣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吴三桂对其看重。 前世关于汪士荣的信息也很少,且多是出自一部歌颂康熙的小说中。 这本小说的作者将汪士荣描绘的极其不堪,俨然就是一小丑。 丑化很严重。 小说不是正史,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人,肯定有其独到之处。 王五认为汪士荣一定是有真本事的,否则,吴三桂不会派他前往西北做王辅臣的工作。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汪士荣还不能称之为吴三桂的重要谋士,因为汪士荣两年前刚投吴三桂,一直以来在平西王府的工作主要是帮吴三桂处理文书,相当于平西王办公室的“副主任”,于重大事务上并没有多少建言权。 刘玄初被下放到曲靖任知府后,汪士荣的地位才稍稍高了些,但比之吴三桂的发小方光琛还是远远不如,这次来荆州襄助王爷女婿对抗清廷,也是汪士荣自己的请求。 毕竟,老窝在王府当“秘书”很难实现他的抱负,而且他再努力也不可能越过方光琛,故而不如到荆州大展拳脚,从而让平西王对他高看一眼,这样回去之后才能真正跻身吴军高层。 同汪士荣一起先行赶来荆州的还有八名平西王府的侍卫,除负责保护汪士荣外,这八名侍卫也将充当荆州和昆明的联络人。 就是信使。 八名侍卫的带队人叫方英,其叔正是方光琛。 信使本职工作以外,这些人自然也担负“耳目”任务,这一点不必点破。 一行自昆明快马而出经贵州入川,经四川提督郑蛟麟安排坐船沿江而下秘密抵达荆州。 请汪士荣落座后,王五不动声色打量对方,汪士荣同样也在心里分析眼前这个降了又叛的平西王女婿。 想要在荆州做出成绩来,首先就得获得这位平西王女婿的信任,否则,他这个女方陪嫁过来的“外来户”是很难在荆州立足的。 但若这位平西王女婿并不信任他汪士荣,甚至防着他,那荆州他就算白来了。 坐下后,汪士荣先行询问清军动向,待知荆州已经击退清军两次进攻,城外清军虽众但因缺乏攻城重炮年前不会发起攻城后,汪士荣点了点头,将平西王格守诺言嫁女一事道出。 “王爷已派总兵官高大节率三千精卒护送郡主前来荆州,现时郡主应该已经到了贵阳,届时由四川方面安排船只沿江而下,请将军这边做好接亲准备。” “噢?” 王五大喜,喜的不是吴三桂把女儿嫁过来,而是喜吴三桂竟然把高大节这个悍将还有三千精兵送了过来。 不得不说,这个老丈人虽然大节有亏,但在小节上面还真是讲究人。 高大节应该就是吴军悍将高得捷,此人在历史上与清军交战每战必胜,常以弱势兵力以少击多,揍得清军不管是八旗还是绿营都满地找牙,凭一己之力替吴三桂拿下江西,两次秒杀满清皇族“不世出的名将”安亲王岳乐,搞得岳乐都怀疑人生。 有此人相助对于王五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更何况吴三桂还送了三千精兵给他这个冒牌女婿。 用后世话讲,吴三桂这个老丈人对女婿真就是敞亮的很。 但王五也清楚,凡事有得就有失。 原本被自己经营得如同铁桶的荆州城突然多了三千不属于他嫡系的精兵来,哪怕这些兵马听命于他这个王爷女婿指挥,将来也会成为他这个王爷女婿的大麻烦。 但眼下根本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同吴三桂翻脸至少十年以后。 或者说,清廷未灭之前,他与吴三桂乃至整个吴军集团只能是友好合作关系,甚至是臣属关系,绝不可能在大敌未灭之前同吴军搞磨擦,妄图自立。 算算时间,吴三桂最多也就十来年好活,王五才二十多岁,熬也能熬死吴三桂。 到时候他这吴周皇帝女婿身份可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汪士荣并没有说昆明何时起兵反清,王五知趣没问,吴三桂送女、送将、送谋士还送精兵的目的再清楚不过,就是希望他这个女婿替他顶在前面吸引清廷火力。 所以只要他能扛住杰书,昆明对荆州的“金援”就会络绎不绝。 形象一点说,吴三桂是在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这个代理人就是他的女婿。 “平西王既派先生襄助于我,那便先生先屈就任我将军府的参军吧。” 参军是王五自己搞的临时官职,相当于参谋总长的意思。 也就是请汪士荣就任自己的军师,帮他对付城外的清军。 未想汪士荣却拒绝出任王五的参军,只说自己以布衣襄助,王五需要他出主意他就出,不需要他就不出。 是个聪明人。 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就位居明军高层,很容易引起王五手下人的反感,尤其他还是代表昆明的吴三桂。 王五也没有强迫,给了汪士荣一块令牌,让他可以在城中随意活动,并道:“荆州城中,不论军民,无论何事,先生都可以过问,若要见我也不必通传,可直入我卧室。” 第136章 老家伙们动起来 茅麓山主寨,人头攒动,各寨将领及寨中各处朝廷职司官员除当值人员外,皆是到场。 原因是临国公李来亨、靖国公袁宗第、南安侯郝摇旗三位老帅商议后,决定奉请韩王、洪部院及潘监军为前番与清军作战有功人员晋授官职。 现今山中各寨连同俘虏改编的兵马共8400余人,随军家眷及山中原有百姓共17000余,虽占地不到一县,然在数月间与清军大小数战,斩获为永历十六年与湖广清军作战以来取得战果最大,故李来亨提议当为有功人员晋官封赏,以激励人心士气。 要说人心,根据地现今军民相较从前要凝聚的多。 一是伤病员及妇孺转移了大半出去,余下的人多无牵挂,除俘虏和反正的营兵外基本上都是抱定牺牲之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同理,军民不畏死,便无所畏惧。 二是这大半年来的战事虽然并没有就此翻盘,或是打出战略优势,但总体而言明军还是占了上风,且恢复了去年下半年被清军占据的不少地盘。 虽说这些地盘压根没有人,根本无法为明军提供人力、钱粮资源,但终归能为茅麓山提供“战略缓冲”,不至被清军堵在家门口打。 三四月间,根据地被清军几道封锁线团团围住的那种无奈和窒息感,一些军民现在想着都绝望的很。 那段时间,也是明军内部投降潮的高峰期,几乎每天都有不低于百人出山投降清军。 直到巫山刘体纯残部在王五带领下拼死突出重围与李来亨部成功会师,愈演愈烈的投降潮才得到一定遏制。 李来亨的建议得到袁宗第、郝摇旗二位老帅的支持,自攻打竹山突入陕西的战略意图被清军新任陕西提督陈福挫败后,虽然清军也没有向根据地发起反攻,但明军的士气相对而言还是被削弱了不少的。 因此,若晋官封赏能提高官兵士气,二位老帅自是乐见其成。 对于随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二位老帅内心也总是觉得对不住他们的。 没有实质性的赏赐,给些虚名也是好的。 过往请功都是派人往永历朝廷行在请授,现今永历朝廷覆没,但山中有韩王这位亲藩及部院洪育鳌、监军太监潘应龙主持,因此奏请韩王、部院、监军处便可。 手续相对要简单的多。 真要说朝廷的话,当初若非韩王坚持不肯称帝,并言正衣冠、复燕京者为社稷共主,大明新的朝廷立时就能组建。 事情具体操办人是靖国公袁宗第,他先是去韩王那里将意思说了一下,原以为韩王会不同意,没想到韩王还没听完就拍双手赞成,并说他早有此意。 韩王同意,袁宗第便放下心来,毕竟这位是如今大明仅存的亲藩,虽不肯做天子,也不肯监国,但于山中军民眼中与天子监国无异。 之所以担心韩王不同意,主要还是因为袁宗第“心虚”,不管怎么说他们这帮人曾经都是大明的反贼。 让大明的亲藩同意给大明的反贼升官,怎么看都是件极其荒唐的事。 好在韩王为人开明,是个务实的好王爷,不像某些王爷甚至永历帝那般始终对顺营抱有敌视,处处刁难。 洪部院和潘太监听说韩王同意,也是没有二话,同袁宗第商量了仪式方案便定了下来。 今日便在这主寨之中为有功将士及相关人员举行封授仪式。 因山中条件有限,居住环境都很恶劣,自是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大殿举行仪式,于是在洪部院的提议下就在主寨前的一片占地几亩的平台上举行。 此地又名九莲坪,是茅麓山惟一的一块较平整地方。 可惜,也仅几亩地大小。 参加仪式的人员穿戴不尽相同,放眼看去能有明朝正式官服的不到一半,余者大多穿的是当年大顺军的官服,甚至还有穿清军将领服饰的。 好在明清军官衣服看着都差不多。 独旗杆上的那面明字大旗却是崭新,在山风吹拂下不断飘扬,不时发出咧咧声。 相关封赏人员名单三位老帅已经敲定,洪部院同潘太监皆是用了印。 理论上,具备了“官方”法理属性。 待相关人员到齐,即由袁宗第出面请洪部院颁授官职。 洪育鳌自不推辞,上前展开早就拟好的公文朗声宣读起来,先是授余明、王政新、刘兴先、黑有功四人为记名总兵; 再授都督府右参政曹一铨为监军广西巡抚,授秀才王业昌为监纪推官并署兴山县事; 另授左军都督、太子太保郭升挂好略将军印; 右军都督、太子少保王学礼挂骠骑将军印。 总兵以下挂名参将、游击、千总的不等,约百人左右。 眼下能在山中为记名总兵的,至少都领几百兵,也都是三位老帅嫡系亲信。 一次晋升四名总兵官,当然是和前番战事阵亡总兵以上将领过多有关。 降清的总兵级将领也不在少数。 相比巫山刘体纯、及郝摇旗、袁宗第等,李来亨部下降清的将领要少得多。 原因便是李来亨指挥的才是真正的忠贞营,即当年顺军的“老营”。 相比其他将领部下,老营的忠诚度无疑高得多。 当初茅麓山发生投降潮时,虽然每天都有百人以上出山投降,但都不是成建制。 右参政曹一铨也是老顺军出身,原先是李锦身边负责粮草分配的文书,二十年下来也算是劳苦功高,故李来亨借着这次机会为其请授了广西巡抚一职。 虽是记名虚衔,但也是李来亨这个晚辈的一番心意。 将来若真能恢复大明,曹一铨可能就是大明开国以来唯一没有任何功名的布衣封疆。 王业昌是山中为数不多的秀才,写的一手好字,李来亨给各寨的公文基本都由王业昌起草,给个记名知县鼓励一下也是应该的。 说起来,自洪部院以下,山中如今识文断字的人员最多百人,有功名的更是寥寥无几。 因为识字的人太少,因此下面的军士平日有什么问题需要记数,都是自個用草绳结子来记。 给郭升和王学礼加授将军衔,是因为二人分别于黄龙山之战、竹山之战立有大功。 二将出身一个正统,一个杂牌。 郭是明朝柳沟副将出身,王学礼则是半路加入顺军的土匪。 但在民族大义上,二人却是殊同源归,都是抱定牺牲之志战斗到最后的。 山中这会连纸张都有限的很,故莫说给晋升的将领、官员授予印信,就是连官凭都无法制作,因而各领了一张洪部院亲自书写的“委任状”。 看着有点草台班子山大王唱戏的感觉,然在场将领并无一人为此感到可笑,反而皆是精神大振,待洪部院一一宣读完毕后,便集体向悬挂在一块巨石上的太祖皇像磕首。 按理不当磕太祖,只因永历帝画像难寻,韩王又不肯监国,搞得山中军民没有天子可拜,因而监军潘应龙无奈提议拜太祖。 “以上诸官皆记名职方,堪叙论功,待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由职方录事派择明永历十八年!” 洪育鳌的身体较年初要好的多,因而说话声音听着有了些中气。 当初这位部院的身体差除了体弱外就是得不到药物救治,后王五打破清军封锁给山中送了一批药物,其中还有清占区官员“行贿”来的价值不菲人参等物。 有了好东西加成,再有郎中精心医治,当初病得几乎不能下地的洪育鳌这才能恢复过来,否则不是死于清兵之手,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仪式过后,主寨准备了酒肉。 山中本就养了些羊、猪,鸡什么的,虽然少但偶尔办一次会餐也不困难。 酒,山中是不酿的,因为粮食都不够吃怎么可能酿酒。 现在山中的酒是王五前往荆州时安排牛万程从小道送上山的,份量不多,主要是用来给伤口消毒。 郝摇旗特意提议搬来几十坛,给大家伙打打牙祭。 然众人正要去会餐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韩王却突然起身道:“诸位且慢散,孤这里还有一事要说。” 见韩王起身,袁宗第忙问韩王有何事。 韩王未言,而是径直来到人群中的皖国公刘体纯世子刘享面前,之后拉着这个年轻人的手走到前面说出自己的意思,竟是要将皖国公的世爵就此由刘享承袭。 众人听后都是错愕,因为国公袭爵得天子颁诏,现今大明没了天子,这爵怎么个袭法。 洪部院和潘太监面有难色,李来亨和袁宗第他们却没什么意见,一来他们和刘二虎是老战友,二来刘享这孩子也不错。 韩王见能代表朝廷的部院和监军都是一脸难色,不由不高兴的对二人道:“都什么时候了,二位还念着那繁礼俗节不成?难道二位不知正是那繁礼俗节害了我大明吗?今日天下,当不拘小节!” 所言自是指弘光以来的帝位承袭。 什么拥福、拥桂、拥唐、拥鲁、拥潞的,你方唱罢我方唱,唱到最后生生把个大明唱没了。 尔后韩王更指刘体纯夫妇殉国精神感人,慷慨赴难从容就义可比文天祥,可称一代完人,如此壮怀激烈之人,岂能使之爵位空悬。 “权当孤请二位先生行个方便了!” 说到激动处,韩王竟是当众向洪、潘二人作了一辑,看得众人都是动容,当事人刘享更是鼻子发酸,想到殉国的父母,更加坚定要为大明战斗到最后。 韩王都如此态度了,洪育鳌同潘应龙哪能再做那“恶人”,二人对视一眼同意刘享承袭皖国公。 李来亨见状,当下笑着祝贺刘享,并当众宣布原刘体纯部即日起转由刘享指挥,以示他这个临国公没有吞并刘体纯旧部心思。 韩王为刘体纯之子请袭国公一事,为今日封赏之事画了一个完美的“句号”,众人兴高采烈前去会餐,只吃到一半,却有消息传来,说是前番带领军民降清的总兵官王耀武在荆州再次反正归明,不仅成功占领荆州城,还屠了城中两万余旗人,现正据荆州一城对抗清廷的围剿大军。 这个消息让正与众人会餐的韩王、李来亨、洪育鳌等都是吃了一惊,酒也不喝了立即聚到一处商议对策,但因消息来源不明,众人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因而无法做出对应办法。 为探明消息,李来亨派人秘密同包围根据地的绿营接触。 结果用十两银子确认荆州再次反清,现清廷的靖西大将军杰书正在从包围茅麓山的各路清军抽兵,以镇压在荆州举事的王耀武部。 “王五那孩子当初投降鞑子是我们默认的,现如今这孩子又跟鞑子干上了,咱们这帮老家伙没理由袖手旁观的!” 郝摇旗是积年老将,认为荆州再反对茅麓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山中当抽调精兵趁清军从封锁线抽兵的空当,狠狠突清军一下。 如果突出去无疑如鱼得水,从此打开新局面,就算突不出去也能吓的那鞑子劳什子康亲王不敢再从西山抽兵,从而减轻荆州的压力。 李来亨、袁宗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郝摇旗的方案,为此从各寨抽调四千精兵,由前军都督余加日、左都督郭升、总兵王希忠、应炤、黑有功等指挥向东线清军发起攻势。 东线清军主要是湖广的绿营兵,主帅是新近由燕京南下接管军务的镶黄旗汉军副都统张天福。 这个张天福二十多年前与其兄张天禄以义勇从军,一开始在陕西巡抚孙传庭麾下任旗牌官,后来隶归明朝悍将曹变蛟,兄弟二人作战很是凶猛,及至崇祯十七年时归大学士史可法节制,未想清军渡江,张氏兄弟一枪不放就降了清,成了清廷对付明军的马前卒。 除北线陕西清军防线有不同外,其余三线清军的防线都是四川总督李国英制定的“排桩防线”,十分难打。 但明军现在已经有了对付清军排桩防线的利器,就是王五发明的“土坦克”,只要能有效抵御清军的火器优势,明军集中精锐力量是可以再次打开一个突破口的。 毕竟清军防线由于抽兵镇压荆州缘故兵力减少了一半。 经三天准备,十一月十九日,近两个月没有战事的茅麓山再次蜂烟四起,枪炮齐鸣。 第137章 郑氏请和 燕京,内阁辅臣值房。 鳌拜将江西总督的折子扔在遏必隆、兵部尚书噶褚哈面前,微哼一声道:“张朝璘说西山贼攻势甚猛,一路逼省城南昌,一路逼九江重镇,省内又多发水匪贼乱,到处人心惶惶,让朝廷往江西派兵,你们怎么看?” 遏必隆赶紧拿起折子看了下,继而摇头道:“张朝璘这分明就是夸大其辞,不想派兵入湖广参战。少保不必理会,前番张长庚折子说的明白,沿江袭扰下游的不过是荆州明匪的水军偏师,仗着九江上游并无我大清水师这才屡屡得逞,真要明匪的偏师攻城掠地他们也不能,如此,有何可惊慌的?” “不错,江西境内绿营兵马有两万余人,又有九江水师,明匪偏师难道还能下了江西全省不成?照我说,这个张朝璘就是打着明哲保身的主意,生怕水师被朝廷抽到湖广出了什么差错要他担责。” 噶褚哈一语道破江西总督张朝璘的小心思,其之所以给燕京发来急报夸大省内贼乱,就是担心所辖水师被抽走后出了什么事,燕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锅扣他头上。 鳌拜听后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并不担心江西糜烂,因为那个王五的实力有限,根本不可能派出多少兵马袭击下游地区的。 诚如湖广总督张长庚给朝廷的折子所言,王五所派偏师袭扰下游,乃是所谓游击战术,纯属牵制迷惑,故此次平叛重点还是荆州,万不可分兵入赣。 沉思片刻,鳌拜道:“前番朝廷分湖广为湖南、湖北二省,我看江南也可照此例分江苏、安徽二省,这江西总督也裁了吧,江南总督郎廷佐改称两江总督,统管三省军务。” “可以。” 遏必隆和噶褚哈同时点头,这一点头就把张朝璘的江西总督给点没了。 鳌拜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旋即道:“叫张朝璘先回京听用,待有总督缺额补上。” 一言而决,值房内无人反对。 噶褚哈复问九江水师是否增援荆州,因为康亲王杰书连上多道折子请求朝廷调派水师参战,否则无法围死荆州。 “九江水师暂且不动,给两江总督郎廷佐发文,叫其从江南抽调水师人马西进。” 说到这,鳌拜顿了顿,食指轻叩桌面,继而下定决心又道:“给李国英发文,问其重庆水师是否可用。” 遏必隆怔了下,因为鳌拜并不是说直接调重庆水师增援荆州,而是问病重中的李国英重庆水师能不能用。 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牵扯到也不仅是荆州战事,还有昆明那一边。 因为重庆水师同昆明关系极近。 昆明那边知道荆州叛乱消息,又会作何想? 万一吴三桂也来搅一棍子 遏必隆不敢再想,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鳌拜,鳌拜的回答却是无比坚定,即有他在,再给吴三桂十個胆子他也不敢造反。 但愿如此吧。 鳌拜这边继续批阅折子,自从带兵入宫诛杀苏克萨哈后,他的权势固然滔天,肩膀上的担子也是越来越重。 以致每天在内阁批阅折子能到深夜。 也就是他身子骨壮,换成别人,恐怕早就累趴下了。 不想过了一会鳌拜突然气急败坏起来,怒拍桌子道:“杰书要干什么,劝降,他劝什么降!他这是故意要给老夫上眼药吗!” 值房内众人都叫鳌拜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明所以的遏必隆上前拿过杰书的折子来看,发现这位年轻的帽子王竟是上书要求朝廷赦免叛将王五罪孽,对其部重新招降。 不由眉头深锁,因为谁都知道那个尼堪能占据荆州屠戮旗人,全是前番穆里玛招降的结果。 而没有鳌拜的同意,穆里玛的招降也不会成功。 所以,现在荆州发生的所有事,其实全是鳌拜的责任。 鳌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为了给大清,给八旗,给死难的旗人一个交待,荆州必须武力解决,叛乱诸将也必须要献级京师,否则难消他心头大恨。 可现在杰书也要搞劝降,这已经不是给鳌拜上眼药水了,而是赤裸打其脸。 劝降不成罢了,劝降成功了,难道大清还真能赦免那个尼堪叛将的罪孽不成。 鳌拜这边火气很大,屋内众人看在眼里都不敢帮杰书说话。 说一千道一万,大伙虽然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可如今大清真正的当家人是鳌中堂,爱新觉罗的人不做主。 要是没眼力界乱开口,弄的不好就是挑拨爱新觉罗与鳌中堂的关系,抄家灭门都是轻的。 然而还是有一个人起身为杰书说了话。 这人就是大清第一位满榜状元麻勒吉。 此人精于满蒙汉三文,先后任弘文院侍讲、学士,充日讲官,教习庶吉士,又任经筵讲官。后因宠滋骄,辱没同僚,收受贿赂,廷议夺官。 顺治十八年,麻勒吉恢复原衔,入值宫中,授秘书院学士。 现主要在内阁值堂帮助辅臣办公,相当于内阁办公厅主任。 “中堂,下官以为康亲王此举是对的。” 麻勒吉说话时极其小心翼翼,唯恐鳌拜一个不高兴便拿东西砸他。 “对的?” 鳌拜脸色铁青,十分不善的看着眼前的这位秘书院学士。 麻勒吉忙道:“中堂,荆州虽是孤城,但水陆皆通,如今我军只能在陆上切断荆州与外界联络,江上始终不能围死,也就是说荆州的叛军要是想跑的话,咱们的大军根本堵不住。万一城中叛军坐船东下,东南可就震动” 麻勒吉的意思是杰书显然是打着劝降的幌子在稳住叛军,而不是真的要再次招降这帮降而复叛的小人。 “东南震动?那个尼堪叛贼手中有多少兵?三千,五千,还是八千!” 鳌拜闷哼一声,荆州叛军的底细他很清楚,真正能战的也就是从西山突出来的那三四千人,其余不过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实力东进。 麻勒吉定住心神,恭敬道:“中堂,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贼将真弃了荆州窜入江西或湖南境内,我军根本追之不及,各地也封堵不住,要是叫这股贼兵侥幸窜到江南,便又是当年海贼入江的翻版。” 听麻勒吉这么一说,鳌拜面色稍缓,虽然他不认为叛军能打到江南去,但叛军确实有可能流窜湖南、江西,造成局势进一步失控,因此杰书真是打劝降幌子稳住叛军也是上策。 正要开口说话,内阁学士巴哈纳捧着份奏疏急急进了值房:“闽浙总督李率泰上折子,说台湾郑经有意同我大清议和!” 第138章 王五是冤枉的 别人看到鳌拜都会尊称一声“中堂”或“少保”,可这巴哈纳见到鳌拜却是什么也不称,眼神之中甚至还有点蔑视。 原因是如果没有四大辅臣制度,他巴哈纳就是大清朝的内阁首辅。 官最大、权力最大的那个。 虽说大清不同于前明,内阁首辅实际权力不如前明首辅。 但巴哈纳除了是内阁首辅外,本人还兼着镶白旗满洲都统一职,且是太祖奴尔哈赤的侄子,三祖索长阿的曾孙,于宗室之中辈份极高。 因此,巴哈纳本人有同鳌拜并肩甚至对抗的资本。 事实上,巴哈纳就是鳌拜死对头苏克萨哈的支持者,如果真有苏克萨哈一党,巴哈纳于其中扮演的就是军师角色。 按道理,这种人早被鳌拜除去了。 这一个多月,燕京城中被冠以苏克萨哈党羽罪名被抓的官员足有好几百人。 过去多尔衮兄弟得势时,八旗有“白色恐怖”一说。 如今,随着鳌拜带领的两黄旗彻底压制两白旗,“白色恐怖”已然转为“黄色恐怖”。 由此可见,鳌拜掀起的这场大狱株连了多少人。 事实上,鳌拜的确想动巴哈纳,但没动得了。 除了巴哈纳是宗室有名贤臣外,就是索尼那个老狐狸不支持鳌拜动他,再者鳌拜也想不到用什么合适的罪名动巴哈纳。 毕竟,他鳌拜再是跋扈,骨子里还是忠于大清,忠于爱新觉罗的。 做到他这個位子,很多事情也不是嘴一张就能办的,起码必须有一个“程序”。 一个上上下下都交待得过去的罪名。 巴哈纳没有小辫子被鳌拜抓,又是宗室贤臣,总不能污蔑他同苏克萨哈一样造反吧。 内阁这一块是先帝顺治在时设立的,当时同前明内阁一样的运转,是大清的权力中心,如今虽然依旧运转,但权力实际被辅臣剥夺,故而巴哈纳对鳌拜的威胁不大。 考虑影响,鳌拜也就没动巴哈纳。 但巴哈纳带来的消息却把值房包括鳌拜在内的一众官员都给惊住了。 台湾郑氏,一直是大清的心头大患。 顺治时就屡屡招降过郑氏,皆未成功。 康熙以来,清廷已经三次招降郑经,利用郑氏内讧机会许以漳、泉、潮、惠四府让郑经率部登岸,但郑经以“人众登岸安插难周”为由给予推辞。 后清廷联合荷兰人组建清、荷联军攻下金、厦,郑经率部退至铜山,靖南王耿继茂同福建总督李率泰遣使赴铜山招抚,最终仍以郑经拒绝削发登岸而谈崩。 未想过了一年郑经竟然又同意与大清议和! 闽浙总督李率泰的折子写得很详细,说就“纳贡称臣、许其藩封,世守台湾”两大意见已与郑经达成一致,但在是否“削发”的问题上分歧较大。 纳贡称臣显然是仿朝鲜事例,许其藩封、世守台湾则是仿平西、平南、靖南三王例。 围绕这两大条件,李率泰及靖南王耿继茂已同郑经谈了半年,现在就缺最后东风,就是剃发了。 李率泰不敢擅自答应郑经不剃发,故八百里加急上报,希望朝廷能给予决断。 折子中虽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李率泰其实是想燕京同意郑氏不剃发的,毕竟直面郑氏威胁的就是他这个福建总督。 为让朝廷尽快同意与郑氏的和谈,让台湾早点内附解除海疆威胁,李率泰指郑经一直贿赂闽浙沿海清军将领从事走私,并大量招募沿海流民,严重损害大清海疆利益。 因此郑氏若内附称臣,海疆这一块就不必投入钱粮维持,也不必再搞什么迁界禁海,每年至少可为朝廷节省五百万两白银。 此外,据可靠情报郑氏正在加大同倭国德川幕府的贸易,同时郑氏也在同英国东印度公司接触,从英国人手中大量购得火药、兵器,请英国教官帮助训练炮兵,甚至还直接借用英军炮兵。 假以时日,郑氏军队必定会恢复实力,从而再次成为大清的大患。 故和谈才是双方最好的出路。 详细看完李率泰的折子后,鳌拜将折子给众人传阅,扫了眼跟个门神似站在门口的巴哈纳,按下心头不悦问众人如何看待郑经请和一事。 “郑家早年在朱成功手中经历江宁大败早就元气大伤,后郑泰、郑经叔侄夺权内讧,不仅实力大损,海贼军心士气也是焕散,可战之兵不过三五万人。那台湾又是荒凉之地,移民数量不多,年初郑经东渡想来在台湾也难以立足,更休谈恢复,我闽浙官兵又不断打击郑氏” 说这话的是兵部尚书噶诸哈,他指出浙江方面已经彻底平定明兵部尚书张煌言部,张煌言虽下落不明,但浙江沿海再无明军乃是事实,如此意味清军的压力完全给到了郑军。 康熙二年大清与荷兰共同组建联军大败郑军,迫使郑经东渡。 如今靖南王耿继茂和闽浙总督李率泰更是不遗余力打击郑军在福建沿海的大小据点,禁海令更让郑氏无法从大陆获得补充,由此才迫不及待同倭国、英国合作,意图打破大清同荷兰缔结的联盟。 但归根结底,这场战争大清不想继续,郑经同样也不想继续,因为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由此,噶禇哈判断郑经这次议和是有诚心的,能成的把握至少八成。 将自己的意见说完,又看了眼没吭声的鳌拜,道:“当然,这是下官的愚见,是否同郑经议和,还得中堂自个拿主意。” “李率泰和靖南王都同郑家谈了这么久,我看朝廷也应该给予支持,让一步。” 遏必隆说出自己的意见,和噶诸哈的看法相同,认为这是一个招降郑军的好机会,必要时可以同意郑家不剃发。 闻言,噶禇哈不由点头,显然也同意以郑氏不剃发换取海疆安定的条件。 鳌拜刚要开口,却听巴哈纳开口道:“现国内西山贼未剿平,荆州又复叛,平西、平南、靖南三藩拥兵二十余万,耗银千万巨,又有台湾郑氏不服我大清 于地形上说,台湾乃是外,大陆乃是内,现我大清就是内忧外患,古人言攘外必先安内,内阁的意思可以同意郑经的条件,待解决国内忧患后再着手解决台湾郑家。” 不愧是宗室贤臣,一语道明真谛。 郑家虽然是大清的心头大患,但国内的心头大患更多! 众人听了这位内阁首辅的话纷纷点头,便是遏必隆也认为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未想鳌拜却哼了一声,不悦道:“先帝在时就言郑氏不剃发我大清便绝不与之和谈!怎么,先帝的话尔今就不算数了么!” 说完,愤然起身,“他郑家要效朝鲜例,可朝鲜从来都是外国,而郑家乃中国之人,台湾更是中国之领土,若不薙发易服,则难归顺悃诚,以何为据? 今日郑家又据台湾勾结倭国德川、英夷东印度练枪练炮,这分明是要挟倭、夷制我大清! 未想竟有人鼠目寸光,妄言允他郑家不剃发,这莫不是视我大清国策为无物,视先帝定略为儿戏不成!” 语气极是严厉,听得众人都是心中一凛。 鳌拜这话并非是说给巴哈纳听的,而是他的确反对郑家不剃发世镇台湾,要知道郑家都被大清同荷兰联军打到台湾去了,大清还要封他做藩王世镇,试问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真给他郑家这么大便宜,当初又打什么。 其实若搁年前,鳌拜可能真捏鼻子应了。 先帝在时的政策是先帝在时,如今是康熙朝。 为官者,要懂得与时进退。 但现在冒出个荆州王耀武来,且这王耀武是他鳌拜一手招抚,结果却给了他鳌少保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丢尽颜面。 因此,对招降这种事,鳌拜没来由的就痛恨起来。 如此,再对郑氏这股明朝余孽安抚封王,岂不是让八旗将士心寒,叫那些对大清不满,图谋不轨的人都起来造大清的反么? “中堂英明!” 辅臣值房内,响起一片讴歌声。 紫禁城内的清宁宫,也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清宁宫就是小皇帝康熙的居住,其并非同父亲顺治一样住于乾清宫,而是住在了由前明保和殿改称而来的清宁宫。 据说之所以不让小皇帝住在他父皇生前的寝殿乾清宫,是因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些迷信,认为那乾清宫自前明建成起便死了不少皇帝,“死气多于活气”,因而尚未成年的孙子住在那里不合适,便改住在清宁宫。 自一个多月前鳌拜擅自带兵进宫并诛杀苏克萨哈后,燕京城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之中。 除大肆逮捕两白旗所谓苏克萨哈党羽外,鳌拜也利用其辅臣权限将皇城侍卫清洗了一遍,现如今侍卫处管事清一色都是鳌拜党羽。 说句难听点的,鳌拜这会真想自立为帝,轻而易举。 但鳌拜并没有这样做,除了清洗两白旗侍卫外,鳌拜对宫中并没有太多干涉。 小皇帝身边的人也没有动,索尼之子索额图也依旧在宫中任职一等侍卫,贴身陪伴小皇帝。 今天小皇帝显然无心读书,因为他脑中始终有一个疑问,就是奴才米思翰所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但他又没办法去向当事人鳌拜求证,只得询问身边最信得过的索额图了。 索额图此时很是心惊,因为他不知道是谁将此事告诉的皇帝,本想说这是外人胡说的,可看到小皇帝看着自己那无比渴望且真诚的眼神,还是心中一软,四下看了眼,低声道:“皇上,这件事是真的,那王耀武的确是被鳌拜悔婚逼反的。” “怪不得,唉,那可真是委屈他了。” 康熙轻叹一声,“但愿他别让鳌拜那狗贼抓住,不然朕也救不了他。” 第139章 对面的,做个交易成不成 感谢“大虾住手让我来”在本书更新低迷期给予骨头的打赏支持! 荆州。 进入腊月,湖北迎来了第一场冬雪。 荆州可能处于风雪中心,因而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雪,导致城内城外白茫茫一片。 至雪停时,积雪最厚处已经齐小腿肚子深。 西城地势相对东城矮些,因此西城有些区域的积雪甚至达到膝盖深。 城内老人都说上次荆州下这么大雪,还是崇祯爷在那会,这话一说都三十年前的事了。 瑞雪兆丰年,于庄稼户而言这场大雪下得太及时,明年收成一定会比往年好。 于荆州城中十几万军民而言,这场大雪竟然为整座城带来了许多生气。 生动活泼的气。 雪还没停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忙着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 甚至于城上值守的明军将士们也兴高采烈的在城墙上滚起雪球来。 被迫“从贼”的荆州知府李文则发动青壮清扫街面,确保雪停后大街小巷不会结冰,那样不仅行人容易摔跤,往各门运送军需物资也会困难。 王五本人也是童心大发,带着一众亲兵在将军府内堆了个雪人,又为雪人穿上战死的荆州将军巴布尔的官袍,再弄个假辫子挂在雪人脑后,称这雪人就是燕京的鞑子大奸贼鳌拜,之后领着众亲兵射箭为乐。 住在将军府的柳如是母女也在别院合力堆了个雪人,虽然这雪人是母女一起堆的,但堆成后柳如是却觉这雪人怎么有点像王五的。 再瞧女儿为这雪人装扮的积极劲,捏鼻子捏耳朵的热乎劲,顿知女儿小心思。 前阵罗子木同浮尘子道长同她提过想将小照说给王五的事,当时柳如是觉得这桩婚事也是不错,虽然王五比女儿大了有十岁,但却是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之丈夫钱谦益生前作为还要英雄,因此女儿小照若能为王五之妻,当属良配。 不想未过几天浮尘子道长又一脸为难找到她,说王五可能要娶大汉奸吴三桂的女儿为妻。 道长说王五本名王永康,其父早年与吴三桂不仅是军中同袍也是换帖兄弟,因此互许儿女亲家。 原先王五也不知此事,某日翻寻其父生前遗物时无意发现了吴三桂与他父亲的拜帖及婚书。 按浮尘子的说法,王五本是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因为他耻于认大汉奸为岳父。 奈何眼下形势荆州急需外援,清廷与吴三桂又猜忌日深,加之吴三桂部下大将吴国贵、马宝等人与王五曾有过秘密合作,因此王五判断吴三桂可能有一天会和清廷翻脸,至少其对清廷不是那么忠心。 如此,承认这门婚事有可能会让荆州得到吴三桂的暗中支持。 故派人持婚书往昆明提亲,若吴三桂答应嫁女,则必定不会坐视荆州覆没。 若不答应嫁女,此事便就此作罢。 河东君柳如是以侠女著名,清军南下后一直同亡夫钱谦益暗中从事反清活动,于时局自是了解,知荆州孤城若无外力必定难以久持,吴三桂若承认婚约嫁女对荆州肯定是一件天大好事。 却怀疑吴三桂不承认这门婚事,毕竟其现在是鞑子封的平西王,眼下鞑子八旗兵虽不如从前厉害,但地盘势力仍是极盛,吴三桂未必敢冒这风险。 不想,那吴三桂竟真的承认了这门婚事,且派手下大将带三千精兵护送其女前来荆州完婚。 这让柳如是对吴三桂有点刮目相看,也对反清复明事业有了希望,就是不知张尚书此时是否到了昆明。 麻烦在于女儿小照对王五似乎很有好感,若知王五要娶的是吴三桂女儿而不是她,心里怕是极不好受。 只此刻也不便将王五娶亲一事告知女儿,只强撑欢颜陪着女儿在那装扮颇似王五的雪人。 荆州城中上至大将军,下至三岁小娃都在玩雪时,城外的清军却是苦不堪言。 这场大雪真就始料未及,给了清军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霜后暖、雪后冷,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更要命的是,清军根本没有足够取暖用的柴禾。 原因是荆州方圆十里地的树林都叫明军砍光了,百姓的房屋甚至土地庙也都被拆毁,江边的芦苇也被收割一空,放眼望去城外就是一片净土,这意味几万清军无法就地获得生火取暖用的柴禾,只能在寒风中蜷缩在帐篷中抱团取暖。 一开始还好,等到雪停的次日,几万清军冻得跟孙子似的,从荆州城上朝外望去,压根看不到几个活动的清兵,全窝在帐篷里呢。 要不是这两个月清军也在城外开始修筑防御工事,挖起了壕沟,明军出城打挺费事,王五都想派兵突他们一下。 大军没有足够柴禾供取暖,甚至生灶也困难的现实很快报到了杰书这里。 年轻的帽子王虽没有带兵经验,生活常识还是有的,知道接下来天气会越来越冷,至少持续七八天,甚至有可能半个月之久。 在这段时期内,如果不能为大军提供柴禾,不仅取暖成问题,士兵们吃饭也要出问题。 冻饿之下,几万人说崩就能崩了。 为解决眼面前的燃眉之急,杰书便让贝勒董额负责征集柴禾的事。 这也是给董额一个小小立功机会,毕竟征收柴禾没什么困难。 然而让杰书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件小事,董额也办不了。 不是这位贝勒爷不肯出力,而是周边地区无柴可征。 细问才知,早在荆州叛乱时,城中的明军就通过高价购买、强行搜刮等方式,将方圆五十里乃至百里的百姓家多余柴禾全部给弄进了荆州城。 最高峰时,一车柴禾甚至能卖到四两五钱银。 而在平时,一车柴禾最多一两二钱。 暴利诱使下,不仅百姓主动将家中的柴禾往荆州送,更有逐利的商人从中看到商机,趁着朝廷平叛大军尚未来到的空当,疯狂组织人手到处购买柴薪往荆州贩运,一来一回赚得盆满钵满,不少人因此一夜暴富。 后果就是荆州周边百姓连自个家烧的柴禾都没剩多少。 原本这也没什么问题,小门小户的能用多少柴禾,大不了一家老小齐上阵到野地里再砍便是。 问题这是战争期间! 柴禾是最宝贵的战争物资。 交战的双方不管哪一方都需要柴禾,一方没有必然会向百姓征收。 湖北有煤矿,但不在荆州,而在荆门等地,从这些地方运煤过来属于远水解不了近渴。 无奈之下,杰书只能派兵强行从附近几十里的百姓家中强行抢柴禾,附近百姓本就被清军强迫攻城死了大半,因此说是抢不如说是直接拿。 然而破屋才发现百姓家中的存柴数量极少,好不容易搜刮来的柴禾刚用马车拉到,就被等侯已久的各部军官带人疯抢。 为了一两车柴禾差点拔刀相向。 维持了一两天柴禾又告急,杰书能做的除了给各地派发公文要求调运柴禾过来,就是让士兵们扒百姓房子。 先是扒无主的,就是那些死在荆州城下炮灰的房子,接着扒有主。 十几里范围、三十几里范围、五十几里范围 最后发展到百里范围的百姓全部遭殃。 被扒了房子的百姓为了活命得到其它地方讨活路,被抢了柴禾的百姓也不能呆在家里吃生米挨冻,只能举家迁移,结果就是清军的强征扒房导致催生大批“难民”,然后“难民”在冰天雪地又形成“流民”。 流民不管到哪个地方,都会同当地人的利益发生冲突,因为没有官府的有效组织和有效救济,百姓之间根本不存在私力救济这一回事,个别地主士绅的救济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况流民人数多达十几万。 很快,流民与当地人的冲突愈演愈烈,终是见了血。 一见血,流民中的青壮便迅速成为“匪”,为了亲人活下去,他们带头砸抢,成了官府眼中十恶不赦的人。 事态很快扩大,波及的不仅是荆州一府,还有相邻的宜昌、荆门、安陆等地。 大量流民的活动,也让清军本来就因风雪变得困难的运输线瘫痪,导致围困荆州的几万大军又得不到柴禾烧饭取暖。 如同骨牌效应一样,引发了系列反应。 湖北的局面用湖北布政使于养志私下对幕僚的话讲,已经是烂透了。 为了防止流民演变为明末的流贼,杰书也不得不将重心从荆州叛军身上移到如何镇压流民身上。 原是准备让湖北巡抚胡全才从西山再抽几营兵马封堵镇压流民的,不想被围在西山的老顺贼们不肯老实窝在山里,接连组织了几次攻势。 虽然这些攻势都被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福击退,但无论是杰书还是胡全才都不敢从西山抽兵。 如果说当年李闯能成事,是因为明朝有无数流民可供他们号召。 以致李闯带着十八骑突进河南就能裹挟起几十万人,最终葬送明朝。 那现在,就更不能让李闯的旧部突出来了。 因为,湖北有十几万流民! 这要是让西山贼同流民合流,真就是第二个李闯再世。 后果,胡全才承担不起,杰书同样也承担不起! 最终,杰书只能从围城兵马抽调一些前去镇压。 结果被杰书派出去镇压流民的清军接到命令无不欣喜,没被点到的清军则人人愁苦。 无它。 树挪死,人挪活。 只要离开荆州这绝地,不管到哪都有个柴禾烧。 留在这鬼地方,吃不吃到热乎饭另说,这身子可真是冷得要命。 就这阵,冻死倒没有,可冻伤的清兵上千人都不止。 汉军八旗有几十个兵脚给冻伤了,报到参领左元荫那,这毛头小子竟傻乎乎的让人烧了热水给这些士兵泡脚。 结果,伤势不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 一半人脚肿的都没了知觉,找了好多郎中来看,都说只有把脚砍了才能保命 荆州城上,一身棉衣的王五不觉得有多冷,因为身边正生着一堆篝火。 瞎子万四和狗剩等人正团在火堆烤着半扇羊。 油水滴到下面火堆上“嗤嗤”溅响,香气也是扑鼻。 反观城外,一团死气。 “要是再下一场大雪就好了。” 双手团在袖子中的金道台如今对总统兵马大将军那不是一般的佩服,而是无比的佩服。 因为这位大将军简直料敌如神! 若非早早将荆州附近柴禾全扒拉过来,这会城中挨冻的就是明军了。 “下不下雪是老天爷的事,我又不是他儿子,他老天能听我的?” 王五笑了笑,也没想到当初只是单纯想给城中多弄些烧火做饭的柴禾,免得重蹈当年祖大寿守大凌河城的老路,结果演变成清军如今的噩梦。 当然,是得感谢老天爷。 不是这场大雪,清军也不致于全面瘫痪。 这年头交通不便,运输也是不便,就清军这状况,纵是他们把“马力”开足,也无法做到足够的后勤保障。 估摸城外至少有一半清兵处于挨冻挨饿状态。 士气应该是冰点了。 说话间回头接过狗剩用刀切下的一块羊排,随口就咬了一块在嘴中嚼了起来。 没有后世的烧烤料子,仅是撒了些盐,吃进嘴里却是特别的好吃。 吃完还想再弄一块时,对面不远处那道泥墙上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对面的明军弟兄,能不能借点柴禾给我们,不白借,我们愿意花钱买!” 顺着声音方向看去,发现是一个把总模样的绿营军官。 “嘿,这帮龟孙子冻得受不了了!” 狗剩趴在垛口咧嘴直乐。 瞎子万四随手用袖子将嘴一抹,将脑袋探出垛口朝那把总喊道:“不借,给多少银子都不借,冻死你们这帮鞑子的狗腿子!” 对面那绿营把总听了明军这边回话,脸顿时拉了下来,身后一众冻得直哆嗦的营兵们也是人人失望。 将心比心,换作是明军跟他们借柴禾,他们能借? 只能怪这鬼老天坑死弟兄们了。 正准备回帐篷继续窝着时,却见把总大人把心一横,四下看了眼后朝对面喊道:“我们拿兵器跟你们换还不行么!” 第140章 等价交换 想用兵器跟明军换柴禾烧的不是牛旗的部队,因为牛旗带兵去镇压流民了。 这是个好差事,功劳有多少且不说,起码不用在荆州城下卧冰趴雪的喝西北风。 当然,牛旗能摊上这好差事,主要还是他那日坚决主战,反对招抚的表现太过亮眼,给年轻的帽子王留下了深刻印象。 于是乎,很自然的将牛旗视为可用之人。 提议以物换物的是河南兵。 就是两个多月前攻城损失最大的河南绿营。 整个河南绿营被明军打的就剩一千多号人,基本上算是残了,按理河南绿营的残兵应该返回本省休整补充,待恢复元气后再视情况增援湖广战场。 问题是大将军王现在极度缺乏人手,一千多号残兵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此就给留了下来,并派驻在第一线,也就是王五当初为了消耗清军炮弹命人抢修的城外泥墙。 这座泥墙本身修的就不坚固,风吹雨淋的如今不少区域已经坍塌,上面也没什么防御工事可言,于清军而言纯属鸡肋。 之所以没有放弃,主要是因为康亲王杰书准备年后开春对荆州再次发动猛攻,争取一鼓而下,因此距离荆州城墙极近的泥墙就成了开战后的“桥头堡”,利用得当将极大缩减清军抵达战场的时间。 同时清军也能借助泥墙囤积兵力、物资。 王爷决定了,下面就得执行,结果就苦了那帮被派驻在泥墙的清兵。 空荡荡的泥墙上连個遮风避雨的地都没有,为防明军炮击打冷枪、放冷箭,清军也不敢在泥墙上直接搭建帐篷,只能在泥墙的背面搭帐篷居住。 不下雨还好,一下雨就全成了水泥地,帐篷里面莫说干燥了,就连落脚地都没有。 困难都可以克服,大不了多铺些干草,垫些门板,实在不行打架子床也行。 问题是一场大雪让清军的后勤补给体系彻底瘫痪,粮食虽短缺勉强还能维持,烧火的柴禾却是迅速告罄。 为了吃上一口热乎饭,也为深夜之中有个能烤手烤脚的火堆,驻扎在泥墙的清军用尽手段,结果是他们连睡觉时铺在身下的干草都给烧没了。 后方迟迟无法为前线提供柴禾,寒冬腊月脚底结冰,冷风顺着帐篷缝隙往人脖子嗖嗖的钻,那滋味,是人都不好受。 赵福贵作为把总,这几天眼睁睁的看着手下弟兄不是冻手就是冻脚,心里甭提多难受了。 单是冻伤也就罢了,只要不致命都能撑下去。 可弟兄们已经两天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他找过上面的千总大人,千总大人同样也找过上面的游击大人,一层层的找,最后被告知再忍耐忍耐,后方正在往前线调拨大量柴禾。 柴禾到了,大家就不必再挨冻。 这话,赵福贵耳朵都听得生了茧,一开始真就忍耐了,但昨天夜里马小三被活活冻死的事刺激到了他,也刺激到了其手下一众兵丁。 有士兵气不过说要去找大将军王陈情,问问这位帽子王还管不管他们绿营死活。 这事,赵福贵敢么? 他不敢! 真带兵去大将军王处,甭管有理没理,他赵福贵的脑袋立时就都掉地。 思来想去,竟将解决“温饱”的目光放在了对面的明军身上。 原因是赵福贵觉得城中的明军挺好的,当初攻城时人家明军竟允许他们将伤员抬回,还让他们收敛战死弟兄的尸首。 这一点,哪怕是作为对手,也不得不竖大拇指赞一声仁义。 这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原因是,赵福贵有点被明军“汉人不打汉人”的口号给洗了脑。 既然汉人不打汉人,那汉人是不是可以帮一帮汉人呢。 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顶着压力,赵福贵勇敢的迈出了一小步。 结果有点失望,城中的明军不愿意卖柴禾给他们。 看着身边一群冻的跟孙子似的手下,再看看周围一片净地,赵福贵索性咬牙将步子迈得更大。 未想,这一大步竟得到明军的积极回应。 不久后,作为交易一方,赵福贵被明军用篮子提上了城墙。 明军方面接待的是金道台。 在确认赵把总有意用武器换取生火的柴禾后,金道台跟个账房先生似的霹雳叭拉就给开了价。 清军方面以武器为单价,明军方面以木头为单价。 具体为长三寸的木头为一块。 三寸长的木头劈成小块,够煮一锅饭外加一锅水。 交换办法为一把刀和一杆长矛换三块木头,一张弓配十枝箭可换四块木头,一杆火铳能换五块木头,一付盾牌外加一件棉甲换十块木头。 其余军械折价计算。 盐、糖、粮食等都可以来换。 “不成,你们也太黑了,一杆铳才给我们五块木头,我们也太亏了!” 交易虽然是赵福贵提出,但明军开出的交换价码却让他大呼吃不消。 在他看来,一把刀明军至少得给他一筐木头,一杆铳给三筐才算合理。 “就这价,你换就换,不换你就回去,说实话你们的兵器我们也不稀罕。” 金道台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同时也是一脸吃定你们的样子。 瞎子万四做了和事佬,对那赵福贵道:“我说兄弟,我们给你们的木头拿回去劈一劈,怎么也能顶上一两天,可这火铳、刀啊箭的伱们能当烧火棍使?” 言下之意,是命重要呢,还是兵器重要呢。 兵器没了可以补,反正有损耗。 命没了,谁给你们补。 这鬼天气,就算冻不死你们,也能把你们冻够呛。 出门在外,就算是当兵吃粮,也不能亏待了自个。 真以为这大清的江山是你们的不成。 “过了这村没这店,也就是我们大将军常念叨汉人不打汉人,不忍你们这帮绿营弟兄活活冻死,这要搁满鞑子,告诉你,甭说五根木头,就是一根木头换一杆铳,我们都不换!” 金道台的脸色已经换成不耐烦的样子,大有赵福贵再啰嗦的话这买卖大不了不做。 赵福贵心中是又气又急,但形势比人强,不换的话,今天夜里说不定又得有弟兄冻死,思来想去咬牙同意明军的交换价码。 这也算皆大欢喜。 双方都能通过交易换取各自想要的东西。 只赵福贵爬上垛口准备回去张罗交换武器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个,一门炮能换多少?” “嗯?!” 不远处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兄弟贵姓?你有炮?来,咱们到边上细聊,我给兄弟点锅烟先。” 听着怪亲切的,不是王五又是哪个。 第141章 五爷的恩情还不完 王五素来讲人性化,讲共同利益,讲统一战缐。 一直以来主张的也是汉人不打汉人,所以只要不违反大的原则,不造成严重后果,他对绿营这一块始终是给开后门的。 不论是官还是兵,一视同仁。 就是能争取就争取,不能争取也要让对方不好意思。 所以,对于清军方面提出的交换,他意思可以接受。 但换东西这种小事,王五作为总统兵马大将军没必要亲自出面,有老金这个前大清道台安排就行。 能换什么? 无非是刀、矛、盾、斧,外加火铳、弓弩、甲衣。 城中是缺兵器武装青壮,但一个七品把总能拿多少武器来换? 能量有限的很。 故王五没当回事,让老金全权负责。 直到他听到炮。 立时认真起来。 原因炮这玩意,在这个年头和战马一样都属于重要战略物资。 过去求炮而不得,现在用点木头就能换来炮,这买卖傻瓜才不干呢。 故而很是诚意的亲自给只是把总的赵福贵点了一锅烟,这让赵福贵有些受宠如惊,他看出眼前这個年轻人就是城中叛军的首脑——外面传得神乎其神的悍贼王五! “这烟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好烟,就是你们那个荆州将军巴布尔抽的烟。” 说话间,王五竟将整包烟叶塞在赵福贵手中,不由分说道:“相见即是缘分,赵兄不嫌弃的话拿回去抽,抽不完让下面弟兄们也尝尝。” “这” 赵福贵本能的就想推辞,但烟叶对一个老烟鬼的诱惑比小娘们还厉害,结果便是嘴里不好意思,但拿着烟叶的手愣是没动。 “拿着吧,也别多想,王某这人就是喜欢交朋友。” 王五笑容亲切,虽然他不抽烟,但他喜欢给别人派烟。 原因是他很喜欢看别人接他烟的样子,尤其发现给的是大叶子、软九五这种好烟的反应,真怪享受的。 “那多谢将军了!” 赵福贵也是知趣的人,拿了人家一条软九五,自是知无不言。 坦言自己手中有三门重几百斤的大炮,如果明军愿意接受,他就拿这三门炮连同药子同明军换柴禾。 “可以。” 王五欣然点头,三门几百斤的轻型炮对他而言其实并无多大作用,但三门炮在清军手中和他在手中区别就大了。 而且,他不是真的在乎这三门炮,而是突然重视赵福贵这个人。 准确说,是他突然想到可以将交换这门生意发扬光大,从而产生一个敌我双方都难以想象的效果。 律法不外乎人情,打仗这种事也可以讲人情。 要不然北洋军阀十几二十万人混战时,怎么打半天就才死几百个。 那讨逆军进京攻打辫子兵时,怎么就隔着一堵墙互相朝天放枪。 放完,结束,各回各家。 这都是人情世故。 人情从哪里来,就是从小事积累来的。 为了人情,王五决定暂时抛开民族大义,直接问赵福贵想用这三门炮换多少柴禾。 “我也不要多,给我五十筐就行!” 赵福贵显然误判了局势,有点狮子大开口。 一筐木头至少二十来根,也就是按先前金道台的交换价码,这三门炮顶得上两三百杆火铳了。 “赵兄这就有点过份了,我来出个价吧。” 王五没生气,讨价还价嘛。 于是对折砍上一刀再拦腰斩一半,“这样吧,一门炮我给你三筐木头,三门炮给你九筐,药子炮弹你打包给我,不加价。” “九筐?” 赵福贵一脸为难,他手底下有百多号弟兄,每天光是生火做饭和取暖至少需要五筐木头,这九筐最多让他们烧两天。 算上其它兵器换来的木头,也顶多撑个三五天。 后面怎么办? 他又不能真把所有兵器都拿来换。 心中犯苦,正抽着的烟锅顿时不香了。 王五这边不急着开口,一门炮换三筐是他精心计算的结果。 就是确保赵福贵同他手下人吃上顿没下顿。 现在就是心理战了。 但优势在王五。 供求关系决定的。 市场缺木头,手中囤有大量木头的王五说什么价就是什么价。 果然,经过几十个呼吸等待后,赵福贵终于开口,近乎哀求希望王五能多给一些,又诉了一通苦,说手底下的弟兄实在是多,这点木头根本不够烧。 听的王五有点心软,考虑了一下,道:“算了,我额外再多给你三筐,你愿意换就换,不愿意换我也没办法,毕竟伱们如今围着我,天知道要围多久,我总不能让手底下的将士跟你们一样也挨冻吧。” 这是底限了,不可能再加。 要么交易成功,要么交易失败。 没有办法的赵福贵最终还是点头同意,因为他没有选择余地。 无奈起身回去准备把炮弄到城墙底下,至于怎么吊上去就是明军的事了。 而三门炮怎么没的就是他自个的事了。 不想王五却叫住他,有些奇怪道:“就这样?” “嗯?” 赵福贵不明白王五什么意思。 王五摇了摇头,提醒对方道:“别人都没柴禾,就你手里有。别人都挨饿受冻,就你吃饱喝暖,你不觉得这有问题?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呀!” 听王五这么一说,赵福贵立时意识到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极有可能他这边刚生火,抓他的人就来了。 因为,别人没有柴禾,他哪来的! 顿时急坏,上面没有柴禾给他,他自己想办法换些柴禾也不行,难道真要眼睁睁看弟兄们冻死不成。 王五能提醒对方,自有替对方解决的法子,当下和声道:“赵兄也不必这么着急,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怎么想了。” 赵福贵喜道:“什么办法?” “很简单,就是你回去后替我宣传宣传。” 王五目中闪过一丝狡黠。 “宣传宣传?” 赵福贵大字不识一个,实是不懂何为宣传。 见其真没理解自己的意思,王五无奈只好说道:“赵兄回去后告诉其他人,只要他们肯拿武器同我换,柴禾,我大大的有。” “什么意思?” 赵福贵一脸迷茫,还是没明白王五的意思。 王五心道没文化的人这思想工作真就难做,想了想打个比方道:“如果一堆人中就赵兄一个好人,那赵兄觉得自个会不会被那堆人排挤陷害?” 赵福贵犹豫了下,点头道:“那肯定会。” 王五也点头:“如果这堆人和赵兄一样都是好人,那赵兄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别人害你了?” “对!大家都是好人,怎么会害人呢,” 赵福贵瞬间明白过来,“将军的意思是只要别人都来跟将军换木头,那就法不责众了?” “” 王五眼前一亮,他本是想告诉赵福贵拉更多人下水,就不会有人眼红举报他,没想对方竟然还往前多看了一眼。 孺子可教也,不枉他费尽心思。 “是这么个理,不过我不白叫你宣传,” 王五脸上笑容比刚才还要荡漾,告诉赵福贵只要他介绍人过来交易,那就会得到相应的提成。 “提成?” 赵福贵不明白这词什么意思。 王五只好接着解释,就是只要有别的军官拿武器过来交换,那王五就提供给赵福贵对方交换柴禾总数的一成。 十根他得一根,一百根他得十根,依次类推,多多益善。 “如此一来,赵兄一不必担心柴禾不够,二也不必担心被人揭发通敌就算你们那个大将军王知道此事,也拿你们没办法。这么多人,他要杀谁?把人都杀了,谁替他围着我?” 说话间王五走到越听越明白,越想越在理的赵福贵面前,亲切的拍了拍他肩膀:“朋友就是互相帮忙,不然就不叫朋友虽然你我一个为明,一个为清,但赵兄要明白一个道理,就是咱们终归是汉人,那鞑子终归是鞑子。关键时候,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喔” 赵富贵不明觉厉的坐上了竹篮,临放下时突然朝王五抱拳道:“将军大恩,我赵富贵永记心头!” 随着绳子缓缓下坠,把总大人安全坠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老金却是撇了撇嘴埋怨不应该大规模换,因为明明可以把城外的清军冻成鬼,让他们出现大量非战斗减员,从而减轻明军的压力,结果大将军却要同清军大规模交易,这不是“资敌”么。 王五笑了笑,对老金道:“清军为何缺柴烧?除了这场大雪,就是附近柴禾都在我手里,这才让清军短期内陷入柴荒 问题是我们无法控制天气,这天总有回暖的时候,清军也总能从外地调来柴禾煤炭,届时我们手中的柴禾再多也没用。所以不如趁清军现在缺柴的时候跟他们交易,换来我们急需的武器军械。这账怎么算,我们也不亏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卑职就是有点不甘心,清军得了咱们的柴禾反过来继续打咱们,这算什么事。” 金道台这是完全代入大明总统兵马大将军属官立场了,也由不得他不代入,因为不代入的后果就是死。 城破,谁都跑不了。 “好事,” 王五笑着摸了摸下巴,看着城外漆黑的清军营地,意味深长说道:“有交易才能有交情,有交情才能有未来。” 第142章 请牛旗帮个忙 整个清军营地,除了满八旗外都挨冻,汉八旗也不例外。 这一点没什么好忌讳的,大清根本在八旗,八旗根本在满洲。 满洲优先是基本国策,也是大清立国根基。 谁反对这个国策,谁就是大清最大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 然而现实问题是围困荆州的绿营近五万人,而满八旗和汉八旗的兵加一起也不到六千,旗兵与营兵几乎一比十,如此巨大的兵力悬殊在过去肯定没有问题,因为八旗军威足以震慑一切。 当初三路大军二十万人马攻入云贵,押阵的满洲大兵却不到五千,由此可见满洲大兵的威风之盛。 可如今八旗还有多少军威,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穆里玛在黄龙山的兵败,以及西安八旗在巫山的惨败,令得昔日不可一世的满洲大兵几乎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短短六七年,腐朽速度可谓是叫人瞠目结舌。 因此清军高层担心如果再不能解决前线取暖问题,绿营有可能会生变。 这不是不可能的。 大清立国以来,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关内,汉军兵变都是层出不穷。 尤其这两天已经开始冻死人! 虽说冻死的营兵现在只有十几人,但谁知道后面要冻死多少人? 等冻死冻伤的营兵越来越多,这营兵还能老老实实的窝在帐篷里等死? 绿营真要兵变的话,那后果谁也不敢想象。 可以说清军高层现在都是提心吊胆,唯恐生变。 就连大军统帅杰书夜里也睡不好觉,眼皮子总跳。 杰书不是不想解决前线缺柴问题,他比任何人都想让营兵们吃上热乎饭,睡上热乎觉,可他真变不出柴禾来。 本来就因冰冻而半瘫痪的“交通线”因为流民问题几乎彻底瘫痪,不解决流民问题交通线就恢复不了。 但这流民哪来的? 不就是杰书下令“制造”出来的。 如果知道当初命人抢柴扒房的决定会导致流民遍地,杰书是说什么也不会下这决定的。 后悔已是无用,只能想办法解决。 派出去镇压流民的湖北总兵牛万程还算得用,两天三战平定了至少五股流民,擒斩流民多达数千人,但还是没法恢复交通线。 不是道路被流民破坏堵塞,而是缺少人力清理积雪。 过去清理官道都是地方州县动员百姓来做,可如今附近百十里地的百姓都成了流民,为了活命这些流民又向相邻州县蔓延,使得各地如临大敌,应付流民都吃力,哪有余力动员百姓清理积雪。 结果就是系统性的瘫痪。 无人清理的积雪在路上都成了冰碴子,别说人了,牲畜走在上面都打滑。 想要走马车,比登天还难。 保守估计,想要彻底打通各地交通线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这还是建立在老天爷开恩不再下雪、下雨,或天气不会继续冷下去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半個月时间内,围困荆州的几万清军需要自己解决生火取暖问题。 拿什么生? 杰书又不是神仙,只能将压力给到湖广总督张长庚、湖北布政于养志,责令二位地方大员不惜一切代价打通交通线,在七天之内往前线送来足够大军使用的煤炭、柴禾。 在给湖广总督张长庚的公文中,杰书语气极为严厉,称张长庚若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任务,他就以靖西大将军身份革了他的湖广总督一职。 理论上,杰书具备这个权力。 因为他不仅是帽子王,也是节制总督以下一切官员的靖西大将军。 按杰书的想法,张长庚在丢官压力下肯定不遗余力办事,“将功赎罪”,但他没想到的是,张长庚看了公文后竟是直接甩在桌上,以极其轻蔑的语气道:“革他奶奶个腿!娘的,摘老子顶戴?他杰书问过鳌拜没有!” 底气十足。 浑然不惧杰书这个娃娃,因为老张的后台是如日中天的鳌拜鳌少保。 只要鳌拜不倒,他老张就不倒。 这会就要感谢当初王五在荆州关帝庙逼他上的投名状了。 虽说他老张骨子里瞧不上鳌拜,也认定鳌拜将来肯定没有好下场,但此时此刻,鳌拜却又如一座大佛替他遮挡来自四面八方的一切攻击。 其实不是老张不想解决问题,前线面临的困难他心中有数,各地雪灾和流民问题的报告跟雪片似的飞到他总督衙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局面有多么的糟糕。 因此,老张认为眼下杰书要做的不是逼迫地方替他解决问题,而是应该马上从荆州撤军,待到年后再重新围困荆州。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省钱、省力的办法。 反正王五他压根没想跑。 但撤军不能从他老张口中说出,自古主战皆忠,主和(撤)皆奸嘛。 更何况他老张历史上有被俘污点,真要由他口中说出撤军,燕京那边难免会猜疑他老张是不是和荆州的叛军有什么私下交易或勾结。 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所以老张只能尽人事,但杰书这娃娃显然不懂人事,竟逼他七天之内将几条合计上千里路的官道积雪清理干净,并调度足够的柴禾运到前线去。 这简直就是脑袋一拍做的决定,怎么可能呢。 至少,得给他半个月。 气归气,还是耐着性子给杰书回了公文,强调实际困难,希望大将军王能够宽限几日。 同时,给燕京的鳌拜发去密信,将荆州的实际情况给少保交个底。 这叫两手准备。 万一鳌拜不撑他,老张就打算直接上书请辞,这鸟总督他干的实在没意思。 差不多在老张信使刚出城时,正在宜昌与荆州交界镇压流民的牛万程接到一封密信。 是王五派人坐船自江上绕道给他送来的。 接头人是齐一奎,拿到信后就匆匆找牛旗了。 “姓王的信中说什么?” 正在高处看着被俘流民的牛万程有点不高兴的瞪了眼齐一奎,他知道老齐对他不够忠诚,胳膊肘子老往姓王的那边靠。 齐副将当然知道总兵大人对他有意见,但并不影响他汇报工作:“五爷说请大人帮个忙,就是破坏一下鬼子的,不对,是鞑子的交通线。” 第143章 牛旗救阿斗 “交通线?什么意思?” 牛万程一脸疑问。 齐副将又看了眼信中所说,肯定道:“就是官道的意思。” “官道?” 牛万程怔了一怔,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齐副将,“你是说姓王的让我堂堂大清湖北总兵帮他破坏我大清湖北的官道?” “嗯嗯。” 齐副将的两个“嗯”,一个比一个语气重。 “姥姥!” 牛万程脸上的吃惊之色明显重了几分,呼吸也急促起来,显然心中有一万句脏话要飙,但可能是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不太好,因而还是强行忍住,之后抢过齐副将手中的密信看了又看。 脸色阴晴不定,目光也是无比阴险。 齐副将实在看不下去,不由提醒一句:“大人,拿反了。” “我知道。” 牛万程并无脸红,事实上除了他自個的名字外,他识不得几个大字。 “哗哗”将密信团成一团,无比愤怒道:“姓王的想干什么?我不是跟他说清楚了,他是他,我是我!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总不能因为过去我帮过他,他就一直阴魂不散赖着我吧?我又不是他爹,事事都得听他的!” 语气透着极度的不满。 如果姓王的这会就在他面前,他不将姓王的打成猪头就不姓牛了。 齐副将没吭声,主要是他不知道如何接总兵大人这话茬。 乍听,好像没错。 可仔细一琢磨,压根就没一对的。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胡说八道不成?” 牛万程可能觉得没意思,生了十几个呼吸的闷气后,取出火折子将团在手中的密信点燃。 待纸灰落下,方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前线现在缺柴缺粮缺物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恢复交通线,不然大军就有覆没危险。”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换言之,他牛万程若是私底下帮叛军破坏己方交通线,那他牛万程就是大清的千古罪人。 这事,他可不能干。 毕竟,康亲王对他不错。 大腿又足够粗壮。 值得他牛万程士为知己者死。 齐副将当然知道破坏交通线的后果,也知道牛旗不愿意帮忙,但有必要将话挑明,低声道:“大人,五爷信中问你想不想当泰君,满洲的那种。” “什么?” 牛万程如遭雷劈,当场愣住,“信中有这话,在哪,我看看!” 齐副将指了指已经化为灰的密信。 牛万程脸颊为之抽了好几下,眉头紧锁,叹口气道:“老齐,我书读的没你多,你给我说说五爷究竟什么意思。” 齐副将点了点头,认真分析道:“末将以为五爷让咱们帮着破坏交通线,是从两点出发。” “哪两点?” 牛万程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齐副将忙道:“第一点,就是让咱们的大军继续冻着、饿着。” 牛万程摆了摆手:“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齐副将微一点头:“第二点是五爷是想趁咱们大军精疲力竭时杀出城,给咱们大军来招狠的。” 牛万程听后却摇了摇头:“他就几千人,难道还想把咱们几万人给吃了不成?” “未必不能,大人别忘了五爷当初是怎么从西山跑出来,又怎么有今天的。” 齐副将似乎对五爷有迷之自信。 牛万程犹豫了,虽然他看不上王五,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有两把刷子。 别的不说,就一个地方同时埋伏他两次,一般人就干不出来。 当然,他牛万程也不是一般人,要不然也不会同一个地方被人家埋伏两次,直接当了俘虏。 眼下大军因为冰雪原因面临巨大危机,这要是交通线再被人为故意破坏导致大军迟迟得不到补给,说实在的,牛万程都担心大军会不战自溃。 除非大将军王主动撤军。 “这和我当不当满洲有什么关系?” 一直以来,牛万程考虑事情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对于别人乃至大清,他其实考虑的并不多。 老话讲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因此,不管姓王的在打什么主意,只要不侵犯他的利益,原则上他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这不意味他牛万程就要帮姓王的破坏大军交通线,做那大清的千古罪人。 除非,姓王的能拿出让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大大的那种,小小的不行。 当下,满洲泰君无疑是大大的,汉军、绿营都是小小的。 “以下是末将自个的猜测,未必完全符合五爷的想法,但末将觉得应该差不多。” 齐副将没把话说死,省得效果达不到老牛再埋怨他。 牛万程当然是让对方赶紧说,说的越明白越好。 齐副将也不藏着掖着了,坦白说道:“五爷很有可能是想让大人当那常山赵子龙。” “赵子龙?” 牛万程眼眉一动,这人他知道,单骑救阿斗,五虎上将之一嘛。 戏台上老演呢。 问题是赵子龙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人您想啊,要是大军战败,大将军王是不是就身陷险地了,到时候大人若带兵把大将军王救出来,那大人不就是常山赵子龙么!王爷就是小阿斗!朝廷对您那还是大大的奖赏,甭说抬入满洲了,弄不好都能给大人封一个王爷!” 齐副将一脸潮红,很是兴奋。 千军万马之中救出身陷绝地的帽子王,那是大上天的功劳啊! 当然,封王什么的,纯属他顺嘴一提,不作数的。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总兵大人一个尿抖,马鞭朝不远处的一个千总一指:“那个谁!” “卑职在!” “伱们把老百姓抓来做什么?胡闹,还不把人都给我放了!” 吩咐完后,牛万程又猛的转过身一双鹰眼“嗖”的看向齐副将:“你替我写封信给五爷,就说我老牛若能得偿所愿,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 齐副将没想总兵大人这么不要脸,实在是难以启齿,好心提醒一句:“大人,这样说是不是过了?” “你不懂,我这样说,他姓王的才信。我要说别的,他姓王的指定怀疑我。” 牛旗其实也是个成功人士,眼光很毒,总能选择正确的选项,不然也走不到今天。 第144章 忍一忍就好了 可能康亲王杰书的默默祈祷起到了作用,荆州最近没再下雪,问题是下雨了。 这雨下的比雪还让清军头疼。 先是大营到处泥泞,一夜过后全成了冻土。 这对于清军而言真就雪上加霜。 后方的“交通线”虽然恢复了一条,但其余几条仍就因为流民问题没有恢复,恢复的这条交通线是汉阳至荆州的。 此段官道年久失修,又长二三百里,导致汉阳往荆州前线输送的柴禾相对于嗷嗷待哺的几万清军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天灾人祸双重打击下,年轻的帽子王都似老了几岁,眼下也只能鼓励上下共同坚持,强调困难只是暂时的,待交通线全部恢复后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大清旗汉官兵也将迎来属于他们的荣耀。 私底下,杰书更是多次暗示只要攻下荆州城,那城中的金银财宝包括女人全部由官兵瓜分,他本人不取一针一线。 这个私底下的暗示让不少将领大为动心,因为自从顺治十五年后,由于大清的统治愈发稳固,明朝地盘越来越小,清军很少屠城抢掠。 毕竟,占领区属于大清正式土地,百姓也属于大清子民,开始正规化建设的清廷想要永远占领中国,不可能再纵容大规模屠城。 也就在同一年,兵部正式核定绿营兵饷,从而在根本上杜绝过去不开“工资”,只让绿营破城后抢掠的刺激性奖励做法。 现在杰书私底下给将领们开屠城抢掠的口子,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真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弄不好将来就会成为他康亲王政治上的污点,还会遭到天谴。 当年多尔衮和多铎兄弟英年早逝,另有不少名臣猛将入关没几年就相继病死,八旗私下里都说是入关后杀人太狠被老天爷报应的结果。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杰书肯定害怕自己也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但眼下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去想将来,没有办法解决大军面临的困难,只能用一切手段激励人心士气。 否则,这军心一乱,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燕京。 又有没有脸回燕京! 如果战败,他这个帽子王必定难以在朝堂立足,也意味礼亲王这支嫡系将会失势。 所以,杰书不能败。 问题是谁都知道破城抢掠是暴利,但现实的困难不会因为将领们被激发起来的私心就消失。 现在和将来是两码事。 大营里一切能用来生火取暖的东西都被拿来烧了,甚至连拒马、栅栏、大车架子都被劈了当柴烧,方圆十几里莫说是树了,就连小树苗都不见一根。 真正的荒地,寸草不生的那种。 有些驻防绿营兵为了烤火,竟将原先用人命填平的壕沟给挖开。 原因是沟里有明军布置的木桩、竹刺。 拿出来晒一晒,能煮一锅热乎饭。 原以为坚持几天就行,没想老天爷又不开眼的下起雨来,空气中的阴冷令得几万清兵生不如死。 怨声载道。 杰书也不敢再搞什么满洲优先了,凡是后方能输送上来的柴禾他都一分为二,一部分划给满汉八旗,一部分划给绿营。 看着是公平。 要实际上满汉八旗才几千人,绿营却是几万人。 分到的柴禾又少得可怜,仍就至少四分之三的士兵无法吃到熟食,也无法在深夜中抵御寒冷。 大规模冻伤现象发生了,冻死人的数量也一天比一天多。 为避免引发恐慌,杰书下令将冻死的士兵一律用马车偷偷送到其它地方掩埋,冻伤的士兵也尽可能的送到周边州县医治。 明明是围困叛军,结果被围困的叛军在城中悠闲自在,吃得饱穿的暖,天天在城头烤火堆,而围困的兵马却在外面挨饿受冻喝西北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城内才是大清官兵,城外是叛军逆匪呢。 方圆都是有稳定地方官府统治体系的自己辖区,结果搞的围城清军连個柴禾都供应不上,这仗真就是满洲崛起以来闻所未闻,也属实憋屈的很。 不少满洲将领都对局面感到悲观,有些南下的汉军旗兵私底下托人运作,看看能不能被调回燕京。 都说了这鬼地方关二爷都搞不定,还是能走赶紧走,省得把命给折在这。 杰书这两天除了不断派人催促武昌及周边各地州县,就是接连向燕京发去紧急奏疏,强调大军遇到的困难之余,也希望燕京那边能够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持。 最好是能够再向荆州派来不低于两万的满汉八旗兵,另外就是赶紧从其它地方抽调水师前来,确保开春后能够一鼓作气拿下荆州城。 当然,也没少大骂湖北地方官吏的无能,说就是地方官吏的无能才导致前线将士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没说自己指挥有什么失误,事实上的确和杰书没有关系。 要怪,只能怪贝勒董额和贼老天。 燕京的鳌拜纵是看不上胡子没长全的杰书,也知此役关系重大,倘若杰书大军再败,那就连他打包票说不会反的吴三桂有可能也要蠢蠢欲动。 就跟当年李成栋在广东造反,大江南北一下跟着反了好多绿营差不多。 鳌拜承认自己为了抓权搞党争,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奸臣,而是将自己视为大清真正的掌舵人,也是大清最大的忠臣。 如此心态下,鳌拜肯定不会掣肘杰书,又或临阵换将,一来杰书是宫中的太皇太后钦点,他鳌拜虽然带兵进宫“欺负”过太皇太后,但那是为了诛杀小人苏克萨哈的无奈之举。 主观上,他鳌拜并没有逼宫的念头。 现在朝堂彻底被他掌控,没人再跟自己做对,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对太皇太后多少还是要给些尊重的。 二来若是换了杰书,朝野上下除了被强行赋闲在府的安亲王岳乐,还有谁有资格接替杰书? 放岳乐出来,跟让他鳌拜自缚双手到宫中请罪有什么不同。 派老二卓布泰去也不现实,因为前番把西山战事搞砸了的是他另一个兄弟穆里玛,这要再派他兄弟挂帅,八旗上下能没意见。 思来想去,鳌拜也只能无条件支持杰书。 让内阁以小皇帝口吻给湖广总督张长庚下了道圣旨,语气同样严厉,大意让张长庚火速解决“江患”,协调各地打通交通线,确保前线将士的物资供应正常。 不过没说让张长庚“下岗”的话。 有些事点到为止。 湖北巡抚胡全才是杰书的人,布政于养志也是礼亲王府出来的,要是将张长庚换掉,那湖北从上到下可就都是礼亲王一系的官员。 鳌拜可不会便宜杰书。 另外,穆里玛也跟他大哥拍过胸脯说张长庚可信,同样的话他也说过王五。 可能在大哥眼里王五是反复小人,但穆里玛一直觉得这事是大哥不地道,你要不悔婚人王五怎么可能反。 搁他碰到这种羞辱也会暴跳如雷。 只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穆里玛多说无益,也只能寄希望于杰书赶紧把荆州攻下。 病重中的四川总督李国英回信了,这封信写的很是诚恳。 很有可能是李国英给大清的遗书了。 据说李国英最近已经开始动不动就昏迷,有人说这位总督大人可能熬不过明年开春。 若真就此去世,也是可惜了。 “久任岩疆,积劳病陨,深可悯恻。” 论功绩,无论是当年底定四川,还是这两年合讨共讨夔东诸贼,都属李国英功绩最高。 在给鳌拜的信中,李国英给出他对现今战事的看法,却与燕京方面的谋断大为不同。 李国英说无论荆州战事发展到什么程度,哪怕大军兵败荆州,朝廷也绝不能撤出对西山进行包围的兵马,因为在李国英看来被围着的老顺贼要比突出来的小顺贼还要可恶,且更为狡猾。 又说荆州乃是坚城,倘强攻不果便以少量兵力围困牵制即可,剿贼重心还是要放在西山。 指西山有明韩王、部院、监军、老贼,这些人才是明朝余孽的根本,而荆州据孤守而守的小股叛军只是枝叶。 根本被消灭,枝叶再是茂密,脱落也是迟早的事。 就差说康亲王兴师动众大举调兵围攻荆州是本末倒置,完全颠倒了战略重心。 最后才道重庆水师可用,但由何人统帅赶赴荆州,朝廷需要再议。 这话说的委婉,实际是指统辖重庆水师的四川总兵谭弘不太可靠。 为何不可靠,鳌拜心知肚明。 遏必隆也认为得防着谭弘,毕竟此人跟吴三桂关系太过密切。 鳌拜思来想去,还是给两江总督郎廷佐派发八百里加急公文,令两江方面抽调精锐水师西进增援荆州。又行文江西、湖南二省,要二省在确保境内安全同时,抽调兵力前往荆州隶归靖西将军指挥。 却是没有同意杰书请派蒙古、汉军八旗南下增援,原因一是京畿重地还需八旗镇守,而京营八旗如今还能用的就是蒙古、汉军,大举抽调蒙古、汉军南下会让京畿空虚。 二来满洲八旗不堪用,于湖北接连吃败仗,这蒙古、汉军过去后万一打胜了,八旗满洲、蒙古、汉军三家的关系就不太妙了。 从政治上考虑,鳌拜还是希望战事以绿营为主。 倒是有点后悔不应该拒绝郑家请和,巴哈纳那老匹夫讲的其实在理,如今内忧外患,于其每年在沿海投入巨资防着郑家,不若同意郑家请降,集中精力对付湖北的西山贼,等大陆彻底平定后再着手对付郑家。 那样的话,起码能从福建、浙江抽调不低于五万的精兵增援湖北。 可惜,他鳌少保放出去的话不可能再收回来。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荆州城外湖南绿营驻防地。 一群士兵正围在把总王大身边,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嚷着,却是吵着要王把总去跟上头要柴禾的。 “大人,这天寒地冻的上头再不给派些柴禾来,咱们弟兄们怕是得交待在这!” “昨天夜里冻死了三个人,今天比昨天还冷,谁知道要冻死几个!” “咱们是来替朝廷平反贼的,不是来这活受罪的!” “” 一群将脖子缩在衣领内,或双手操着袖子,或双手伸在脖子内的营兵是真的急了眼。 这军营里外全是冻的梆梆硬的冻土和结冰的水塘,看着都叫人心里发凉,更何况住在那处处漏风的帐篷里了。 “上头没柴禾派下来,你们跟我嚷有什么用?” 王把总也是头疼,他不是没跟上面闹过,也不是上面不肯给他们派柴禾,而是真没有。 “难道要弟兄们都冻死不成!” 有个凶悍些的士兵挤到人群前,“我们可不想明天早上被人用马车拉到乱葬岗去!” 王把总瞪了眼这士兵:“丁四,你吵什么,有本事你去跟上面要!” 丁四哼了一声没接这茬,因为他现在还真没跟上面闹的胆子。 双手搓了搓哈了口热气,却对把总道:“上面怎么没柴禾的?我看河南兵那边不是有生火的么!” “河南兵?” 王把总一脸疑惑的朝相邻驻防的河南绿营看去,“他们哪来的柴禾?” 有士兵道:“谁知道,要不大人过去跟他们借一些?” “借?” 王把总迟疑了下,问丁四确定河南兵那边有生火的柴禾。 丁四很肯定道:“错不了,我看的明明白白的,那帮家伙躲在帐篷里劈的木头,生火时把帐篷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我们看见。” 见丁四说的这么肯定,王把总也没再犹豫,当下带了两人过去借柴禾。 不然他真没法跟手底下这帮弟兄交待,今天晚上要还是冻死人,这帮士兵弄不好就能哗变。 相隔三四里外区域驻防的是襄阳绿营,一座帐篷内两名年轻的士兵你看我,我看伱,最后二人一咬牙将双脚伸进了冰冷的水桶中。 就这么撑着半柱时辰才颤抖的将脚取出,也不擦拭就那么搁在冰冷的泥地上。 年纪小些的那营兵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双脚,低声问同伴:“三哥,明天我们的脚是不是就能冻伤了?” “应该能。” 被唤作三哥的那营兵想想不放心,又用针在自己脚后根戳了几下,顿时流出鲜血。 年纪小的见状赶紧也学了起来。 用冷水将脚后根的血冲干净后,那三哥叹了口气,吩咐同伴:“忍一忍,脚冻伤了,咱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第145章 主战派首领老张 让人安排冻伤的士兵撤到附近州县医治,是杰书的仁政,出发点也是好的,毕竟营中伤兵要是太多肯定会影响军心士气。 但未经世事的年轻帽子王不会想到,任何一个政策尤其是带有照顾性的政策百分百会有人钻后门。 既然伤兵可以离开这鬼地方,那大家就做伤兵吧。 也不知道哪个鬼机灵先想的这一妙招,很快清军中就开始出现大量自伤自残者。 且是清一色冻伤。 不是冻伤脚,就是冻伤手,耳朵冻坏的大有人在。 狠一点的甚至直接把手指给冻没了。 冻伤人数从最初的每天百多人上升到每天两三百人,照此速度下去,用不了一个月,大军就得减员一半。 届时甭说继续围困了,能不能安全撤走都是问题。 清军高层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了遏制愈演愈烈的“自伤潮”,老将正白旗满洲副都统阿密达建议年轻的帽子王收回伤兵后运的政策。 想要离开只有一個办法,那就是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也就是一刀切。 不管是真冻伤还是假冻伤,亦或故意冻伤,总之,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得给我呆在营中。 这个办法有效是有效,却让清军底层的怨气越发汹湧。 甚至连满洲大兵也开始牢骚满腹,私底下说帽子王连毛都没长全,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儿怎么可能带领他们打胜仗。 一些清军将领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有人开始提议撤军。 辅国公特尔亲同湖南总兵高守贵、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等人不断劝说年轻的大将军暂时撤军,待开春后重新集结攻打荆州。 湖广提督董学礼也认为在水师未到前单凭陆师不可能围死城中叛军,加之天气太过恶劣,几万大军再这样在荆州城外挨冻受饿,到时就算天暖和了,恐怕大军的士气也没了。 可能是为了照顾康亲王的情绪以及给燕京一个交待,董学礼制定了一个大包围的作战方案。 即各部清军分作三股后撤,一股撤到荆州以东的潜阳,一股撤到荆州以北的荆门,一股撤到荆州以西的宜昌。 撤退同时坚壁清野,焚毁沿途所有民居,迁走所有百姓,人为制造一个上百里的无人区,如此只要清军各部扼守主要交通要道,那荆州城中的叛军就算出城也无法流窜。 不能流窜,还是笼中鸟。 只不过叛军活动区域从先前的一城之地,变成百里之地而矣。 但只要他们突不出去,下场也依旧是被困死。 相对于几万大军守在荆州城外这个小包围圈活受罪,大包围圈无疑减轻清军的后勤压力,能让已经精疲力竭的几万大军获得喘息之机,是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待年后各路援军、物资到达,仍就是一支叛军无法撼动的重兵集团。 在仔细听完董学礼分析当前利弊得失后,加之交通线迟迟不能恢复,且流民问题愈演愈烈,让第一次领军出征的杰书心下开始动摇。 两天前,奉命镇压流民的湖北总兵牛万程发回急报,其部在宜昌与荆州交界的玛瑙河遭到流民伏击,牛万程虽奋力指挥所部抵御并成功击败流民,但其部下死伤竟也多达三四百人。 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毕竟,流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武器都没有。 如此流民只能对付地方上的弓捕青壮,和营兵对上往往百多个营兵就能追着几千个流民跑。 不说是望风而逃,却是真正的一触即溃。 然而,在牛万程的这份战报中,其以极其震惊的口吻说他发现流民队伍中竟然出现了火铳,弓弩,甚至连甲衣也有一些,战斗过程中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埋伏他的流民队伍都明显出现了“正规军”迹象。 牛万程怀疑是不是有营兵加入流民队伍为虎作伥,如同当年明朝的边军加入流民般,使得流民队伍开始具备对抗官军的能力。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原本只是被认为小患的流民队伍很有可能会成为继西山贼、荆州叛军之后,又一股严重威胁大清统治的力量。 根据种种迹象,牛万程不排除有西山贼小股人马潜出和流民合流,从而组织领导了流民队伍。 因此,希望上面能够对此事加以重视,最好是调查清楚,免得后面吃亏。 接到牛万程的急报后,杰书立即将阿密达叫了过来,让其带人到周边巡察驻汛营兵情况,看看有没有营兵为乱。 另一方面给湖北巡抚胡全才、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福发去公文,要求二人调查封锁线是否存在疏漏。 辅国公特尔亲却认为流民队伍的壮大可能同营兵、西山贼没有关系,而是城中叛军所为。 毕竟,荆州眼下水路仍是开放,每日进出船只甚多,叛军真要利用流民只需派出精干小队人马加以领导即可,甚至只需提供一些军械就能起到利用流民的作用。 前番沙市被袭,不就是城中叛军利用水路运兵偷袭所致么。 问题是哪怕确定城中叛军暗中支持各地流民,苦于没有水师的清军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一切的一切还是回到原点,那就是到底撤不撤。 杰书作为亲王兼任的靖西大将军,有权力不经燕京同意就下令撤军,湖广提督董学礼为其制定的大包围圈作战计划也的确可行。 将此方案上报燕京,以鳌拜的眼光当不会反对。 只是正当杰书决定撤军开春再战时,湖广总督张长庚却突然从武昌来到荆州,坚绝反对撤军,并以极其强硬姿态宣布他这个总督大人与叛贼誓不两立。 “今日撤军,撤的不是军,撤的是大清的脸面,是大清的江山社稷!” 当着年轻帽子王的面,张长庚将自己的顶戴直接摘下放在案桌上,然后命随从取出自己的王命旗牌,环顾帐中一众旗汉官员,正气凛然道:“敢有言撤军者,本官以先帝钦赐王命旗牌斩他,再向皇上、太皇太后请罪!” 第146章 此地不宜久留 总督,节制一切文武,军事、经济、民政,地方一号位。 穆里玛没有担任靖西将军率军南下前,湖广战事一直是一号位张长庚负责。 其与四川总督李国英、陕西总督白如梅并称“三督”。 穆里玛到湖广后,由于鳌拜的因素,张长庚这个一号位的总督才被迫退居第二,接受穆里玛的领导。 穆里玛回京后老张原以为自己会恢复待遇,没想燕京又派来了年轻的帽子王。 无奈只得继续屈就二号位。 但让他憋屈的是,新来的帽子王视他这个总督大人如眼中钉,不仅大力提拔胡全才、于养志等人削弱他这个总督权力,更在战事关键时候勒令他靠边站,完全失去对湖广战事的主导权。 以致老张差点就要上书请辞,摞挑子不干。 但靠边站不意味他这個总督真就是供在庙里的佛象,什么话也说不上,关键时候只要老张敢豁得出去,他的话就大大的有份量。 你杰书不是认为我张长庚废物无能么,那好,我这个废物就硬架着你这个帽子王! 老张是铁了心跟杰书杠上。 撤军? 娃娃你想的太美。 只要他这个总督大人不同意撤军,倒要看看杰书这个靖西将军能带走几个人。 原因无它,不管是湖广提督董学礼还是湖南总兵高守贵、湖北总兵牛万程,以及在荆州的副将汪大元、常进忠等人,于体制上的直接顶头上司不是杰书这个帽子王,而是张长庚这个总督。 所以,没有老张的允许,几万绿营兵程序上没法撤。 想要撤,就得先罢掉老张这个总督。 燕京那边显然不会这么做。 不管荆州眼下撑不撑得下去,高喊主战的老张肯定比想要撤军的杰书更加受朝堂喜欢,也更加受世人敬重。 当然,老张也不是一昧空嚷主战,不切实际,其坚持继续围困主要是基于以下几点。 第一,朝廷的脸面。 “区区一座荆州城就让大清几万官兵束手无策,甚至还得被迫撤军,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大清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天下人是不是就此认为朝廷的官兵完全都是废物,不堪使用!是不是也会因此认为明朝有可能东山再起?我大清已是强弩之末!” 老张越说越气愤,以致吐沫星子满天飞。 说的也是事实,撤军在政治上的影响很坏。 要知道大清这些年来之所以屡屡取得军事上的胜利,除了明朝势力不断内讧外,就是因为大清是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从而建立了一个自上而下的完整统治体系。 依靠这个体系以绝对的体量这才压死了南明小朝廷。 完整统治体系的根源是什么? 就是人心! 人心在清,明朝就必死无疑。 人心若突然反复,那地方士绅和那些读书人就会跟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结果就是完整的统治体系从内部出现缝隙,继而开始一块块的坍塌。 犹如千里江堤,毁于蚁穴。 就眼前局面来看,一旦大军解围撤走,那不仅是荆州一府完全动摇,而是湖北一省的动摇。 这个风险,老张不能冒。 后果,更是杰书承担不起的。 毕竟,湖北眼下除了荆州外,还有西山贼,还有流民! 地方统治体系除了襄阳、武昌、汉阳等地外,都在风雨飘摇中。 一个不慎,这些地区都有可能沦陷。 一座荆州城复叛是小事,可大半个湖北沦陷却是大事,能动摇大清万年江山社稷的大事! “局势若糜烂至此,这个后果你们谁来担!” 说这话时,老张压根没正眼看脸色有些烫红的年轻帽子王,而是死死盯着湖广提督董学礼。 他知道董学礼跟鳌拜一党私下有勾结,据闻鳌拜曾让人带话给董学礼,其若能平定荆州叛乱就接替他张长庚当总督。 这事是真是假,老张没兴趣知道。 但他有必要提醒董学礼擅自解围引发的后果是他这个提督扛不住的。 真要大半个湖北糜烂,鳌拜也要杀你这个提督。 董学礼没有说话,只是保持沉默。 他提出撤军构建大包围圈计划是着眼于军事层面,及考虑当前实际困难,于撤军引发的政治影响以及系列后果却是不曾想过。 因为,这些不是他这个武将考虑的事情。 而且,总督大人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 结果总督大人似看到他的心声,微哼一声道:“如果撤军,我问你们,谁敢保证叛军不会趁机出城攻击?撤军又如何个撤法,谁先撤,谁留下来垫后?万一撤军变成全面的大溃退,这个责任谁来担?” 一番话三个问题。 一涉及撤退组织事项,二涉及叛军动作,三涉及有可能存在的风险。 而这三个涉及到的问题,不管是杰书还是董学礼,又或帐中的辅国公特尔亲他们实际都没想过。 因为,还没来得及做详细部署。 他张长庚来得太突然,也太快。 “大军一旦解围撤走,叛军要是立即弃城沿江东下攻打武昌,甚至过武昌直趋东南,这个责任谁来扛?届时朝廷是杀我这个湖广总督的头,还是砍伱们这帮提督、总兵的脑袋!” 张长庚说完,回身看向脸色铁青的杰书,“若王爷执意撤军,那下官也无话可说。但下官身为封疆,守土有责,不能为大清解忧,便当为大清尽忠。” 言下之意竟是他张长庚要留在此地殉国。 这已经不是把杰书架在火上烤,而是将年轻的帽子王扔在锅里煮了。 杰书气急败坏:“张长庚,大清不是就你一个忠臣!” 辅国公特尔亲赶紧出来打圆场,说是否撤军还在商议中,大将军王尚未决定,既然你湖广总督不同意撤军,那此事就再议。 翰林学士傅腊塔眼见张长庚如此对康亲王不敬,不禁上前讥讽,意大军落得现在这个进退两难处境,还不是因为你张长庚无能,迟迟无法解决大军供应问题。 要是军中有吃有喝有柴禾烧,你看谁愿意撤。 老张听后,脸色顿时一肃,朝杰书道:“再给下官七天,七天之后,如果再没有柴禾物资送到,下官自个向朝廷请辞!” “好,就七天,七天之后你张长庚拿不出东西来,本王第一个上本参你!” 杰书也是咬牙应下。 七天,便再苦一苦将士们。 军议不欢而散,督标副将汪大元将总督大人接到自己帐中,恭敬奉茶,一心以为总督大人七天之内真能为前线送来柴禾物资,未想总督大人抱着茶碗发了会呆,突然起身对他道:“你这两天暗中准备一下。” “大人要末将准备什么?” 汪大元一脸不解。 “撤!” 老张的视线透过夜幕落在远处的荆州城墙,“天象有变,此地不宜久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确保武昌在我们手中。” 总督大人似乎有预知能力,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 第147章 老张才是野心家 张长庚没对汪大元透露太多,但明确对方必须马上暗中准备撤军的事,也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汪大元都要确保将督标三营精兵安全带回武昌。 要知道三营总督标营兵不仅是张长庚这个总督大人的直属嫡系部队,也是湖广绿营最精锐的兵马。 有这三营精兵再配以一定数量的守备营兵,武昌便是稳如泰山。 当初武昌沦陷并非军事不可守,除了部分标兵被汪大元带去镇压民夫起事外,完全是老张没想到会有满洲泰君降敌,这才中了王五诈城诡计。 有此前车之鉴,现在老张谁都不信。 尤其对满洲泰君,心中格外警惕。 其实汪大元带到荆州的东路军有一万四千多人,除五千标营兵外,另有从黄冈、安陆、德安等地抽调的五千驻防汛兵,此外还有明朝降将马惟兴的四千精兵。 这两股营兵都参加了由贝勒董额指挥的二次强攻,遭受的损失不等,现今合在一起也有六七千人。 按道理这些兵马都是老张这个总督拼凑调集过来的,因此他这个总督大人理当为这些兵马负责,若单纯为保武昌那更应该将这六七千人马保住一同带回去。 如此武昌守军力量加强同时,他这個总督大人腰杆子也更硬。 然而老张却对这几千兵马如何安排只字不提,看起来似乎完全放弃这几千人马,这让汪副将从中嗅到危险信号,但不敢多问,只是担心道:“若是康亲王战败,城外几万兵马怕是局面也会愈发恶劣,届时恐怕朝廷会苛责大人。” 言下之意不管您老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都要考虑一下后果。 万一朝廷动怒把您个这总督一撸到底,不是白辛苦了么。 “只要武昌在我手中,朝廷不仅不会动我,反而会重用我。” 看着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汪大元,老张微一沉吟,向其透露一个重大信号。 军事和政治上的双重信号——即吴三桂正在暗中支援荆州叛军。 这件事让汪大元骇了一跳,失声道:“吴三桂造反了?!” 消息要是属实,那大清的半边天就算要塌了。 老张却是摇头告诉爱将,吴三桂那个老狐狸并没有造反,但其的确暗中支持了荆州叛军。 并不矛盾。 据可靠信息来源,至少有三千吴军精兵正在暗中坐船自四川向荆州赶来,一旦这三千吴军精兵抵达荆州,城中的叛军就会立即向城外清军发起攻击。 时间最迟不会超过五天。 以现在清军的实际情况,能够顶住城中叛军的进攻已属勉强,再有三千吴军精锐参战,绝对败多胜少。 这也是为何老张要汪大元暗中准备撤军的原因。 其敢在诸将面前树立主战形象,并在杰书面前保证七天解决军中柴禾物资短缺,就是因为他知道一场大变即将发生。 杰书,赢不了! 单纯天降大雪导致军中供应短缺,军心士气低迷,老张不会押宝。 毕竟荆州王五的力量太过弱小。 但现在,吴三桂的“入股”让他不得不压注。 这件事虽然有风险,但风险越大回报才越高。 老张甚至能猜出吴三桂的意图,无非是利用荆州转移燕京对昆明的注意力,等到清廷的实力被荆州、西山削弱的差不多时,就是他吴三桂露出獠牙的时候。 不管吴三桂是不是这个意图,杰书赢不了是事实。 身为湖广总督的老张,就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可靠消息来源除了王五那小子,还能有谁? 亏这小子还有良心,将行动方案提前告知老张,希望老张能够好生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 王五本意是让老张将忠心于他的嫡系部队抽走,免得葬送在城外,但王五没想到老张做的更绝,竟是要利用他将杰书这个大将军王给埋在荆州。 将心比心,换作是王五也会如此选择。 因为杰书不仅是老张的“政敌”,也是压在其头上的大山。 不将这座大山搬掉,老张这个湖广总督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永远也出不了头。 如果杰书跑不掉,老张就能重整旗鼓,重新主导湖广战事。 这对王五是好事,对老张更是好事。 如此一来,老张肯定不能让杰书撤军。 当初其曾对王五讲过,他未必不能成为大清的“第五藩”,这话同样也能用在老张自个身上。 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能封王,王五这个降而复叛的能成为“第五藩”,那老张这个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总督,凭什么不能再进一步? 满洲大兵不可敌的神话已经被彻底打破,八旗的内裤都被王五撕了个干净,燕京又是鳌拜这个权臣当政,最大的实力派吴三桂也开始下棋,这个风口浪尖纵是替清廷效力了二十年的老张也难免生出别样的想法。 造大清反,他不敢。 但借着平叛机会将自己打造为大清一股新兴势力,他张长庚还是有这个胆量的。 退一万步,将来吴三桂同燕京翻脸争夺天下,坐拥武昌坚城的老张也有足够的筹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想要达成“第六藩”的野望,老张就要拉拢人跟他一起干。 很自然的给汪大元画了一个大饼,就是大军万一不幸战败的话,那湖广提督董学礼肯定难辞其咎,到时他这个湖广总督便保荐他汪大元接替董学礼出任湖广提督。 官升两级,一跃而为湖广绿营最高指挥官。 这不是不可能的。 只要汪大元能够成功将所部标兵主力带回武昌,其它围城清军又遭到重创,那放眼湖北除了西山封锁线的清军外,就他汪大元指挥的督标建制最为完整,战斗力也最高。 那么,为了稳住阵脚的燕京方面,必定会顺水推舟卖张长庚这个总督面子。 “大清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虽出身武将,将来未尝不能如李国英、张存仁般位列封疆。” 老张为汪副将又指了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 李国英、张存仁之辈都是武将出身,却位列封疆的总督大员。 喜得汪副将二话不说“扑通”跪下就给总督大人磕了三个响头:“愿为大人效死!” 第148章 王五的一心 腊月二十三,小年,天黑的早。 约摸戌时三刻,清军营地一道道身影自夜色中各自潜出所在防区,向着不远处的明军城墙摸了过去。 未几,对上暗号之后,那一道道身影在不同区域被城上的明军用篮子吊了上去。 很熟练,一切也显得那么自然。 旋即,有专人引领这些被吊上城的清军将领向公安门的门楼走去。 此时公安门的门楼上正燃着一堆篝火,站在门口等侯客人的金道台因为离火堆近,脸都被烫的发热,浑身上下更是无比暖乎。 耳畔呼啸的寒风除了不时将火星吹得漫天飞舞外,丝毫未令门楼前明军众人感到一丝冷意。 在场的除了负责交易事项的金道台外,还有吴三桂派来辅佐女婿的谋士汪士荣。 第一个赶到的“客户”自然是不遗余力拉同僚下水,从中捞取提成的赵福贵。 很快,前来赴宴的绿营军官们陆续抵达,被金道台一一迎进了城门楼中。 楼内,摆了五六张桌子和几十把椅子。 每张桌子不仅摆满了酒菜,还各摆了一桶热腾腾的大米饭。 今儿是小年夜,王五入乡随俗也来凑个热闹,特意让人在公安门城楼摆了这几桌,用于招待最近与他有交易的绿营军官。 虽说这些军官最大的不过千总,其余要么是把总,要么是哨官,品级都不大,根据各自带兵人数来算的话,顶多相当于王五前世的团长、营长甚至是连排长,旅长、师长这类高级将领一个都没有,更休说军长了。 这其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赵福贵这個牵线人自个才是把总,怎么可能把游击、副将、总兵这些高级将领拉下水呢。 但王五对被赵福贵拖下水来与自己交易的低级军官们十分看重,考虑今儿是小年夜便特意让人制作了请帖,让赵福贵将请帖一一送到。 表示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不勉强。 也就是一切自愿,他总统兵马大将军绝不强迫人与他交易,也绝不强迫人喝他的酒、吃他的饭。 毕竟,交易是为了活命,赴宴就有通敌嫌疑了。 王五不想让客户们夹在中间为难,不想三十六张请帖送出去,来的就是三十六人。 一个都不少。 可能这些绿营军官害怕不来赴五爷的宴,五爷会断他们的“炊”,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些绿营军官都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毕竟,眼下清军这边情况很糟糕。 从军事角度看,五爷没理由不趁这个机会对清军发起进攻,再如何自大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会五爷领兵杀出城的话,即便不能让清军大败,也会让清军遭受严重损失。 那么,如果能和五爷把关系搞好,到时明军出城攻击的话有可能就不打他们,哪怕是被明军俘虏凭着这个交情,五爷肯定也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五爷”这个称呼是赵福贵先喊的,不知怎么就传开了。 于是,当满面春风的王五一脸笑容的走进楼中时,楼内顿时响起一片“五爷”的称呼声。 “坐,坐,坐嘛!” 王五随手将披风解下丢给亲兵,目光随意一扫,便精准的叫出了每一个来赴宴的绿营军官姓名。 “赵福贵!” “王天来!” “钱天养!” “陆进忠!” “” 王五的声音不大,但听着很是清朗,且确保楼内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声到,目光也好,不管是微微点头还是微微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显风范。 汪士荣在边上看的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平西王这个女婿除了很会打仗外,记忆力也是这么好,更难得的是这个王爷女婿还很会做人。 当知道王五私下同城外绿营兵做交易后,汪士荣并未觉得王爷这个“未过门”的女婿是有留后路的打算,反而认为这个王爷女婿端的是狡猾无比。 因为这样做不仅能为明军换来急需的军械武器,也能撬动清军的墙角,瓦解清军的人心。 汪士荣猜测王爷这个准女婿说不定私下和某些绿营军官已经达成阵前反戈的交易,只待高大节统兵赶到便向清军发起攻势,届时有绿营的反叛分子里应外合,明军想不赢都难。 具体战果如何,汪士荣不敢保证,但他确信清廷那位年轻的帽子王这年绝对过不好。 弄的不好,明军能打出第二个黄龙山之战来。 楼内这会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看着真跟过年似的。 王五示意众“客户”落座,众人自是推辞请五爷先坐。 无奈,王五只好坐下,继而对一众绿营军官道:“你们能来我很高兴,今儿是小年夜,咱汉人讲小年就是交年,得备年货过大年。所以,我就给各位备了些年货,聊表一下心意。” 说话间,外面的亲兵将五筐筐年货抬了进来。 猪羊肉、鸡鸭、点心、蔬菜、果子什么的都有,看的一众绿营军官都是心头一暖,但旋即抬进来的东西让他们眼前一亮。 是一箱箱银锭。 军官们有咽动喉咙目露贪婪的,也有狐疑不定目中犹豫的。 因为,他们很自然的想到这小年宴会不会是鸿门宴。 就是这位五爷想逼他们造大清反。 答应,东西拿走。 不答应,血溅门楼。 有人内心动摇,觉得清军都惨成这样了,不如跟五爷混。 有人内心则还是坚定,觉得眼下城外是奈何不了城内,但城内的明军不管怎么说也是支孤军,哪里能就此掀翻了大清的天。 不过他们显然小看了五爷的格局,但见五爷起身对他们说道:“诸位千万不要多想,今儿就是单纯吃饭喝酒,王某对诸位绝没有任何要求。” 不待众人有所表示,双手一拍“叭叭”两声,又有亲兵端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王五示意赵福贵打开盒子,众人定睛看去,盒内竟是一堆木牌。 “王某说过诸位都是王某的朋友,既是朋友,那自然就当一心。” 随手拿起一块木牌丢在赵福贵手中,王五呵呵一笑:“何为一心,一心为朋友!” 第149章 铳口抬一抬 “五爷说的对,做朋友就得一心!要是二心的话,这朋友还不如不做!” 赵福贵如获至宝般捧着手中的木牌,继而向众人扬了扬,有些激动道:“这牌子就是我和五爷交情的象征,有这牌才是五爷真正的朋友!” “这话说的不假,有牌才是朋友,没牌算什么狗屁朋友!” 被赵福贵第一个拖下水用武器跟明军换木头烧的湖南绿营把总王天来,紧随其后也从盒中拿了块木牌学着赵福贵的样子扬了扬,一脸荣幸至极。 心态上,二人都差不多。 自觉都当了表子,还立什么牌坊。 何况也不是他们自个要当表子,而是上面的满洲大爷们逼他们当表子。 这世上哪有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草的道理。 但凡满洲人能让他们吃上一口热乎饭,他们也不至于冒着杀头风险跟明军私下交易。 所以,通贼的事都干了,还在乎别的么。 只要能活下去离开这鬼地方,干啥都行。 就是把那个劳什子康亲王给办了,也不是不行。 前提是他们得有这個机会。 也正因二人思想觉悟的快,所以王五昨天特地跟二人促膝长谈了一夜。 谈话重点就是既然两人拿清廷发的兵器跟明军私下换东西,那么不通“贼”也是通“贼”,想要彻底洗涮通“贼”的罪名,或者说永远不必担心有人把这事揪出来治他们的罪,索性铤而走险再进一步,将一切不利于他们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 怎么个进法? 很简单,就是让大军惨败。 兵败不仅可以缓减明军的压力,同时也可以将城外发生的一切“罪恶”掩盖掉。 王五开出的条件是可以确保赵、王二部安全,就是让他们俩安全率部撤走。 不要小看这个安全撤走,其内含巨大价值的。 总兵、副将、游击、守备这帮高级将领因为战败损失多了,清廷是不是得从活着的底层军官中提拔一批人重建军事指挥体系呢。 如此一来,只要安全撤走,等待赵、王的就是升官发财。 哪怕升一级都是好的。 同样的道理用于明末以来各方势力都恰当。 别人都死了,就你活着,你不是能征善战是什么? 上面要用人,不用你用谁? 王五希望赵福贵和王天来能成为他破局的关键点,以点破面,从赵、王二人防区打开突破口继而引发整个清军防线的崩溃。 计划中,除老丈人支持给自己的三千精兵,另将手头四千精锐全部用上去,七千精锐如同一把匕首生生撕开清军防线后,再动用其余兵力连同三营青壮一起出击,从而彻底粉碎杰书拼凑的这几万清军。 如此,至少能为荆州争取半年以上的战略缓冲时间。 有这半年时间,王五至少能再训练并武装两万人马出来,到时候未必不能跟清军在荆州附近来一次堂堂正正的野战,亦或占领周边要地搞“御敌于荆州之外”的战术。 甚至直接西进救援根据地军民。 但赵福贵和王天来却提出反对意见,认为这样做风险太大,未必能撼动整个防线。 原因是清军在城外的防线是三重,而赵福贵和王天来只是驻守第一线,即便他们被突破,第二、第三两道防线的清军也会拼命阻截明军。 毕竟二、三线的清军虽然也缺少柴禾,冻得跟孙子似的,但他们没有直接和明军接触,不晓得五爷的仁义,故哪怕对清军高层怨声载道,也不可能一枪不发就全线溃散的。 尤其第三道防线是由满八旗和汉八旗组成,那帮八旗大兵的日子比他们绿营要好得多,又是旗人出身,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击破的。 明军的兵力相对清军少得太多,一旦被二三线数倍于明军的清军纠缠住,明军能够取得的战果就有限的很。 若明军无法摧毁清军防线,那赵福贵和王天来这两个防线被第一时间突破的倒霉蛋肯定脑袋不保。 道理是有的。 王五却不认为清军二三线守军有多少力量能扛住自己七千精兵的攻击,尤其三线的满八旗兵更不可能与自己死战。 至于为何却不能告诉赵、王二人。 因为那属于最高机密。 正要再做赵、王二人工作,未想二人却主动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就是拉一线和明军有过交易的军官们集体下水,直接把第一道防线给崩掉。 一线守军有两万多人,真是要崩的话光是溃兵就能冲散二线守军,继而引发二线混乱,明军趁乱出击,二线肯定撑不住。 不管第三线的八旗军如何死守,面对潮水般退下来的一二线清军以及疯狂杀来的明军,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赶紧跑。 方案比王五的以点破面更合理,也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毕竟,有三十多位一线绿营军官同明军有过交易,且在交易中有了一定交情。 只要这些军官肯配合,那就不是以点破面,而是以线破面,明军获胜机率将提高数倍。 王五采纳了赵、王二人提议,于是有了今天的小年宴。 刻有“一心”的木牌是王五对这些军官的心意,也是对他们的考验。 做朋友嘛,当然要一心一意。 在赵福贵和王天来的刻意发挥下,有十多名军官不加思索便上前拿牌,但也有二十多名军官留在原地没动。 肯拿牌的自不必多说,做一做工作,给些好处,指出兵败对他们其实有好处,大概率都愿意放水。 反正这鬼地方他们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 不肯拿牌的心理因素多重。 王五看在眼中,先是不动声色的纠正了王天来话中错误:“话不能这么说,拿了这牌的固然是王某一生一世的朋友,不拿牌的也不能说不是王某的朋友,只能说和王某的情份淡了些,没真心拿王某当朋友看。” 继而朝那帮没拿牌的绿营官军们抱了抱拳,“诸位怎么想,王某大概也能知道个一二。但王某绝不会强迫诸位拿这牌,王某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还请诸位能够答应。” “五爷请说!” 在场绿营军官唯一的千总蒋三德表了态,大意五爷的要求只是不是让他们太为难,他们也不是白眼狼知恩不报的人,能办到的绝对会办。 说白了就是只要不让他们反水投降,其它条件可以谈。 没拿牌的众军官纷纷点头。 “不为难,只是将来王某要有了难处,请诸位到时手下能稍微留点情份,把铳口朝上抬那么一抬便可。” 王五面带微笑,样子也很真诚,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第150章 五爷的友谊是纯洁的 王五是真心实意要跟这帮绿营军官交朋友的。 眼下局面分明是有老天爷照顾的明军比清军强,至少短期内在荆州这一块明强清弱的局面无法改观,所以强者反过来要求弱者手下留情,除了故意讥讽外,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强者真心要跟弱者交朋友。 一众没拿牌的绿营军官听了王五这个要求,不由都是动容,不少人觉得自己刚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结合开战以来明军的种种仁义之处,以及明军一直宣传的汉人不打汉人观点,有两名哨官当即上前从盒中各取一枚木牌,尔后走到了赵福贵等人身后。 “五爷若是这个要求,那倒真不是为难我们,” 蒋三德刚开口,一边的赵福贵却扯着大嗓门道:“五爷这话见外了,要不是五爷您大仁大义,咱们这帮人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受多少罪!他娘的,要照我说,没五爷您咱们这帮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手下人给办了,哪能在这吃什么饭!” “别人怎么想我不管,反正我王天来是绝不会向五爷开枪的。” “我也不会,五爷说过汉人不打汉人,我虽然给满洲人当了狗腿子,可说到底我还是個汉人,他满洲人吃肉的时候可没拉着我一起吃!怎么,现在却要我替他们卖命了?天下没这道理!” “五爷的为人大伙看在眼里,大伙自个摸着良心说,五爷这种朋友值不值得大伙交!” “五爷不仅是我赵三的恩人,也是我赵三手底下百多号兄弟的恩人,今儿我把话摞这,谁为难五爷就是为难我赵三!明里我弄不死你,暗地里也总有冷箭对付你!” “” 拿了木牌的军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着帮腔,气氛一烘托,顿时又有七八个没拿牌的军官红着脸上前各取一枚木牌。 不知为什么,那一心牌没拿在手,这帮人心中顾虑这顾虑那,可牌子一旦拿到手,却是不约而同都向五爷靠拢过来。 脑子里再没什么大清,没什么满洲,没什么后果了。 楼内仍就没拿牌的只剩十一人。 除了蒋三德这个千总外,还有四个把总,其余都是哨官。 这帮人没拿牌的原因是上面说了,只要再坚持七天柴禾物资就到了,所以寻思咬咬牙撑过这七天,局势肯定会改观。 因而现在若拿了这一心牌,后面怎么办? 难不成真跟这帮叛军称兄道弟,做什么朋友不成? 拿兵器跟明叛军换柴禾烧虽说有通敌之嫌,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上面知道也有个情有可原之处,但跟叛军首领做什么一心朋友,那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传出去,要杀头的 “我说哥几个,五爷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还不肯跟五爷做真心朋友?” 赵福贵有点来气,心里也急,能不能把一线崩掉关键在于来赴宴的三十六人齐心协力,这要有的干,有的不干,那算怎么回事? 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五爷,不是我蒋三德不识抬举,实是不过五爷放心,我蒋三德虽不拿这牌,但五爷这朋友我却是交定的。” 蒋三德说这话时心里也虚,他担心眼前这个年轻的叛军首领会把他们这帮不肯拿牌的剁了。 “蒋千总怕是对上面还抱有希望吧?” 王天来冷笑一声,“七天给咱们弄来柴禾?他康亲王真要七天内能把柴禾给咱们解决,我把姓倒过来!” 赵福贵也恨声说道:“拜他满洲人所赐,我们绿营这帮人差点就要在这荆州绝种!” 这话立时引得一众绿营军官共鸣,可不是那帮满洲人瞎指挥非逼着他们强攻才死了那么多弟兄么。 这会又逼他们在城外挨冻受饿坚持,结果大营天天用马车往荒地拉尸体。 他们这帮人要不是私下同明军交易,天知道这会是什么处境。 “天寒地冻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又有流民作乱,七天后方不可能把柴禾运来,咱们能不能撑过这七天,实际都得靠五爷发善心。” 说这话的是把襄阳绿营的把总陆进忠。 这年头基本上十个军官就有三个叫进忠,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不信了,弟兄们都挨冻了半个月,上面真要能解决早解决了!还七天?我看就是哄鬼的。” “” 王五并没有出声打断众人的质疑声,因为眼下需要这帮人在这“带话题”。 “五爷是真心跟咱们做朋友,既没逼着咱们阵前反戈,又没逼着咱们跟他一块干,更没逼着咱们发什么毒誓,这小年夜上面谁想过咱们,是五爷给大伙置办的这一桌酒席,还给大伙备了这么多年货废话我也不说了,反正五爷这情我赵福贵承了,五爷这朋友我赵福贵认定了!” 面色涨红的赵福贵刚把话说完,蒋三德身后又有四名军官咬牙领了一心木牌。 使得蒋三德身后还余七人,蒋三德迟疑了下刚要说话,却见王五身后走来一文士,那文士径直将其拉到一边低语几句后,蒋三德顿时怔住,把心一横竟是过去拿了一枚一心牌。 他这一拿,其他六人哪还能坚持,个个上前取牌在手。 见状,王五也不二话,取了一心牌在手,随手端起桌上倒好的酒杯对众人道:“诸位,为友谊干杯!” “为友谊干杯!” 三十六人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 酒宴散了后蒋三德摇摇晃晃的被明军从城上吊下,望着眼前黑漆漆一片的大军营地,蒋三德不禁对一起吊下的哨官于恩泰感慨道:“自大清入关以后,背叛似乎已经成了我们这些汉人军官的坏传统了。” 于恩泰听后先是沉默,继而微叹一声低声道:“咱们这帮拿刀的汉人最大的失误,就是让鞑子当了皇上。” 远处公安门的门楼内,王五好奇问汪士荣:“你对蒋三德说了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没什么,” 汪士荣笑了笑,“我只是提醒他一年不过几十两饷银,犯得着替满洲人做孝子贤孙么。” “就这?” 王五不太相信。 “就这,” 汪士荣随手拿起没啃完的鸡腿,“另外我说只要他拿了这牌子,关键时候就能保命。” 第151章 围点打援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荆州码头,月亮于乌云之中时隐时现,江风极冷,耳畔尽是江水哗哗撞击江岸声。 王五负手远眺江面,没来由就想到明朝才子杨慎的那首《临江仙》,自问以他的才华就是再活一百年也写不出可以盖过临江仙的诗词来,遂息了赋诗一首的心思。 倒是有自知之明。 码头上除了王五及亲卫随从,还有汪士荣和陆亨、方英等人。 方英是随汪士荣来荆州的平西王府侍卫队长,叔父就是吴三桂帐下第一谋士方光琛。 陆亨是吴军千总,前天率所部400士兵乘坐商船秘密抵达荆州。 今日王五率众前来码头是为了迎接载有他未婚妻及老丈人陪嫁精兵主力的船队。 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事,所以船队没办法大白天光明正大靠近荆州,因此统领吴军的总兵官高大节选择夜间行船。 荆州至重庆段江流极险,也是长江干流最为险峻的地方,白天行船尚困难重重,况夜间行船。 据陆亨说为了保证船队安全抵达,四川提督郑蛟麟特意让总兵谭弘抽调一批熟悉长江水道的官兵为船队保驾护航。 另外还重金招了一批常年在江上行船的老水手,饶是如此也是危险重重,使得队伍抵达荆州的时间比原先预计的要多了七八天。 对此,王五表示理解。 三峡的险峻可不是开玩笑的。 早一点到,晚一点到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只要到就行。 对于自己那个还不曾谋面的小未婚妻,王五内心并没有多少期待感,甚至是毫无波澜。 因为,这桩婚姻完全是政治利益作祟,且压根就是他为了抗清大业骗婚,抢了真正的王永康气运,如此哪来期待感,又哪来儿女感情可言。 说难听点,吴三桂的这个女儿就是个“工具人”,帮助王五达到目的的工具而矣。 如果不是为了吴三桂身后的吴周军事集团,为了让“三藩之乱”提前上演,为了彻底葬送满清,王五压根不会如此“牺牲”自己,也不会做这龌龊事。 没办法,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扛不起这個重担。 小未婚妻到了后,王五能做的也就是履行一下丈夫义务,制造夫妻表面恩爱的形象,好让远在昆明的老丈人放心,继续源源不断的支援小女婿枪炮钱粮。 其它,真就没有。 至于会不会日久生情,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就连履行丈夫义务,王五都有点抗拒。 据汪士荣说吴三桂这个小女儿才满十四岁,受前世道德观念影响,王五很难对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产生关于性的任何遐想。 虽说这年头十四岁其实是婚育的最佳年龄,燕京的小康熙他娘就是十三岁生的他。 中国历史中女性的生育年龄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太平年间女性大多二十岁左右生育,一旦发生战乱则往往十几岁就要婚配生育。 究其原因,不过是人类繁衍本能导致的结果。 一个平均年龄三十岁都不到的时代,十几岁再不生儿育女还待何时。 未婚妻长什么样,王五更是不关心。 他现在关心的是高大节到了后是否完全听从自己的节制,如果高大节保持“半独立性”,那么对于明军,对于王五都不是好事。 金冠三和钱文涛二位道台都私下提醒过王五不要太信任吴三桂的人,至少不能百分百信任,得留一个心眼,否则将来这荆州城谁说了算就是未知数了。 毕竟,王五现在掌握的明军总数虽有一万四千多人,但真正能战的嫡系精锐也就四千左右,相对于吴军这三千精锐的实力也就是伯仲之间。 谁也大不过谁。 无事则罢,一旦有事,一场内讧再所难免。 真若内讧,以明军现有实力很难第一时间就将吴军绞杀干净。 所以,二位道台的意思是对吴军得防着些,至少不能让他们一股脑入城,得分批进城,且得安置在不同地方,尔后通过一些措施削夺那个高大节的指挥权,将吴军这三千精兵从“姓吴”一点点转变为“姓王”。 钱道台更是担心吴三桂的兵进城后会不会突然反水捅明军一刀,然后开城迎清军进城。 有点“木马计”的意思。 王五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更可能的是吴三桂比谁都需要有一个可以转移清廷注意力的人存在。 前世历史吴三桂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肯反,除了其性格问题外,未尝不是吴军尚未做好造反的准备,因为小麻子干掉鳌拜之后就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吴三桂身上,通过不断的措施削弱吴三桂的势力,使得吴三桂一直举棋不定,担心这担心那,最终错过起兵的最佳时机,令得吴周集团饮恨长江。 现在,有他这个女婿顶在前面完全吸引清军的注意力和清军的火力,从而给昆明完全的准备时间,吴三桂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正如对汪士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五选择相信吴三桂。 没有吴三桂的暗中支持,他是守不住荆州的。 不说荆州与清廷的实力对比,就一个水陆能否通畅就完全拿捏在吴三桂手中。 吴三桂若下令,上游忠于他的重庆水师就能碾压弱小的荆州水师。 只要上游的重庆水师不动,那清廷就算从下游调来水师封锁荆州,王五也能扛一段时间。 至少,他能从上游获得来自昆明的“军援”。 另外,就是这个马上就要抵达的平西小郡主。 若吴三桂真是拿女儿做诱饵让王五上钩,从而替清廷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荆州,那王五还真就佩服吴三桂了。 有这枭雄手段,没有王五,反清大业一样可为。 所以,他并没有听从金、钱二道台意见对吴军针对性防范,而是给予百分百信任,一视同仁,不加区分。 除了相信吴三桂是真心支持自己这个女婿外,就是对高大节、汪士荣的信任。 这一文一武可都是吴三桂麾下的反清急先锋。 而那三千陪嫁精兵更是同明军合作一起“坑”过陕西清军,双方过去是战友,现在是盟友。 吴三桂将这三千同明军有过合作的精锐当作陪嫁送到荆州,实际已经说明问题。 老丈人是真心要让女婿放心干的。 天本就极冷,今儿江风也是格外大,结果便是吹得码头上包括王五在内的众人都是下意识将脖子缩在衣领中。 远处黑漆漆的清军营地同如点缀繁星的荆州城墙相比,当真是毫无生机。 老张主战的呼声和坚持,王五这边自是知晓。 也是很承老张的情,因为杰书那小子现在真要撤走,那王五正在蓄力的拳头就得砸空。 董学礼个老狐狸搞的大包围圈计划对明军是极不友善的,也就是荆州目前水路尚通,若是哪天水路被堵死,那纵是有百里缓冲地带,于明军而言也不过是另一个茅麓山。 所以,老张给王五争取的七天时间,王五就得好生珍惜。 一口将城外近六万清军全吞掉,王五有这个胃口也没这个实力。 就是六万头猪在城外,也够他抓的。 王五的战略是集中精锐重创清军,争取吃掉两到三万人,再趁清军溃散占领周边一两个府,从而让董学礼的大包围圈计划破产。 多一两个府,不仅实际控制的地盘增大,控制的人口也会为之增多,那么从控制区能够得到的人力、钱粮资源就会随之提高。 这对于眼下只占领荆州一城的明军而言,无疑是破局的关键,也会让清军在明年无法再次形成以绝对优势兵临孤城的战局。 现在就要看战事走向,王五还是希望能够西进打通与根据地联系,将东西两个抗清根据地连成一片。 虽然届时可能面临战事主导权和指挥权等大大小小麻烦,但对于抗清事业能起到的作用还是积极的。 王五并不在乎继续接受三位老帅的领导,前提是三位老帅的决策得正确。 不过这个战略意图可能无法实现,因为到目前为止清军用于封锁茅麓山的兵马不计四川、陕西两省,仅湖广就有近七万人。 让别人来攻自己的坚城,和自己去攻别人精心构筑的防线是两回事。 在军工生产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并且在武器上能够形成代差前,王五无意将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同清军硬碰。 再者,根据地那边情况也不太好,听说三位老帅组织了几次对清军防线的进攻,但都被清军以绝对优势兵力给逼了回去。 虽然具体伤亡情况不明,但肯定损失不小。 那样一来,就算王五率主力西进,可能也无法同根据地做到东西夹击的战略效果。 目前也没有打出湖北进军中原的意图。 因为,他没有骑兵。 带着这一万多人冒然北上,多半是有去无回的。 故王五还是想稳扎稳打,先挫败杰书指挥的这几万清军,占领周边一两个府,积小胜为大胜的同时,为下一次与清军的战役对决奠定基础。 至少,要在局部地区对清军形成局部的优势,将战事拖下去,拖到吴三桂的十几万大军北上。 这边正寻思下一步时,那边汪士荣双手搓了搓,呼了口热气后,突然走到王五身边道:“杰书兵败之后,额驸是打算东进还是西北,亦或北上?” “额驸”是清朝对宗室驸马的统称,不论皇帝女儿还是亲郡王女儿。 吴三桂是清廷册封的亲王,其女儿自是格格,那王五这个女婿当然就是额驸。 汪士荣是直接问杰书兵败后明军动作,显然已是判定城外清军必败。 王五显然不太习惯额驸的叫法,几个呼吸适应后方对汪士荣道:“先生以为呢?” “北上为下策。” 汪士荣直言北上首先要攻克荆门州和襄阳,以明军现在的实力冒然攻坚实为不智,倘若在城下受挫,军心士气必受动摇。 其指出明军现在之所以能够取得对城外几万清军的优势,不是明军自身有多强,而是荆州是座坚城,另外是老天爷帮了明军的大忙。 可天气导致的任何因素于双方实际都是一样的,明军守、清军攻,那极寒天气不利清军。 双方要换过来,那极寒天气导致的交通线问题同样也是明军的大麻烦。 如此,明军先前取得的优势就会一点点丧失。 且自身没有同清军拼消耗的本钱。 汪士荣说的很坦诚,纵是王五率部攻取襄阳进入河南,明军也无法于野战取得对清军的胜利,因为清军必定会调集大量骑兵来围剿孤军深入的明军,故北上肯定是不智的。 典型的扬长弃短。 王五点了点头,汪士荣在北上这一块同自己想的一样,都清楚意识到以明军现有的实力根本无法北上。 真要北上进入河南,那他王五就不是替吴三桂吸引注意力的存在,而是彻头彻尾的炮灰。 为王前驱那种。 以为汪士荣接下来会劝自己西进打通与茅麓山的联系,未想汪士荣却指西进也是下策,因为西进会撞上清军用于包围茅麓山的重兵集团,以明军现有的兵力也很难取胜。 王五不由看了眼汪士荣:“先生意让我率部东进?” 汪士荣点头道:“不错,若杰书兵败,额驸最好是马上率军东进攻打武昌。” “攻打武昌?” 王五眉头微皱,“武昌是湖广总督驻地,与荆州一样也是坚城先生刚才还劝我不要冒然攻坚,何以现在却让我去打武昌这座坚城?” 心里对这个提议是十分不赞成的,因为武昌是老张的地盘,而他和老张之间的友情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双方对于下一步也都是心有灵犀的。 就是你打你的,我守我的。 互不侵犯的那种。 老张作为湖广总督若能完全主导湖广战事,肯定是王五最大的恩人。 因为,老张可以帮王五争取更多的时间。 若王五撕毁协议向武昌进军,直接威胁老张这个总督的地位,那老张肯定狗急跳墙。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纵是老张不敢出来,只要王五攻不下武昌,等待他的必定是覆没下场。 没朋友的那种。 未想,汪士荣却道:“武昌乃是重镇,其重要性不弱于荆州,额驸若率军去攻,清廷必调西山兵增援武昌,届时额驸率军西返于途中设伏,则西山兵必败。” 围点打援的意思。 第152章 高大节 汪士荣能同方光琛、刘玄初并称平西藩下三谋士,肯定不是浪得虚名。 其向王五建议的战略实际就是以武昌为诱饵,迫使清廷不断调兵援救武昌,尔后伺机各个歼灭,最终达到严重削弱湖广清军的目的。 因为清廷可以丢掉荆州,但绝不能丢掉武昌! 这是地理位置决定的。 下游之南京,中游之武昌,上游之重庆,丢一不可。 事实上杰书大军若兵败,明军东进攻打武昌,为保武昌不失清廷只能从西山抽兵,因为从其它地区抽兵根本来不及。 如此,不仅可以帮助西山明军脱困,也能让王五指挥的荆州明军在不断的胜利中壮大起来。 纵是以明军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北上,也足以控制湖北大部地区,甚至可以发兵渡江攻占湖南,威胁江西。 使清廷在两湖地区的统治为之动摇。 这样一来,局面就回到了顺治时期,即清廷必须全力以赴调集一切资源剿灭两湖地区的明军,而不是对远在昆明的吴三桂各种提防,甚至还有可能给吴三桂松绑,让吴军进入两湖地区作战。 那样对于吴军而言,战略态势肯定比现在龟缩在云贵要乐观的多。 吴军一旦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两湖地区,那么下一步不管是东进还是北上,都是轻而易举的。 事实已经证明八旗已不堪战,想要将死灰复燃的明军再次平定下去,清廷只能放手使用三藩及绿营。 兵法上管汪士荣提出的战术叫“围点打援”。 王五前世很佩服的一位元帅将此战术用到了化神之境。 不过汪士荣这一战略其实也可以称为“围魏救赵”,这个魏指的是清廷,赵则是吴三桂。 一石三鸟。 既壮大明军,又壮大吴军,同时也削弱清军。 更重要的是可以通过局势的有利发展,倒推吴三桂举兵北上。 至于明军壮大之后怎么办,汪士荣似乎没有考虑。 也可以说压根不考虑。 因为在这位汪先生眼中,强将如云、精兵云集的昆明才是真正取代满清的存在。 而不是眼前这位只有万余兵力的额驸,亦或在茅麓山苟延残喘的忠贞营。 明朝大势已去,除了少数明朝遗民外,基本上是天下人的共识。 否则眼前这位降而复叛的明军悍将,也不会向远在昆明的“大汉奸”岳父求援。 真要死忠明朝,就不会将婚书拿出来。 汪士荣觉得眼前这位额驸再如何骁勇善战,将来也不过是王爷帐下一员大将。 如夏国相、如胡国柱,甚至地位还不如这两位。 毕竟,王爷对大女婿、二女婿那是知根知底,打小看着长大的,而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女婿,王爷几乎是一无所知。 也就是平西王重情守信,换作别人,哪个会将骨肉嫁给一個不知根底的叛贼呢。 也正因对王永康不知底细,难以判断其人,担心将来有变,方光琛这才向王爷进言“陪嫁”三千精兵。 这三千精兵既是确保荆州不失的重要力量,同时也是确保荆州将来不会反水的重要砝码。 同时也是试探。 如果王五是假意归降,那高大节率部抵达后必然会被其针对,要么使高部沦为明军炮灰,要么就是私下拉拢高部军官为己所用。 不管哪种办法,都会暴露王五心中真实想法。 只是方光琛同汪士荣都没有料到,王五对吴军的到来竟是无比欢迎,也是无比信任,没有任何提防。 可以说王五是将自己完全视为平西集团一员了。 这就是看得远的好处。 如果不是知道吴三桂活不了太久,王五怎么可能搞出卧榻之侧让他人酣睡蠢事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吴三桂死后吴周集团内部是如何分裂,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 因此他根本没有必要现在就对吴军设防。 不仅不设防,还要将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毫无保留的呈给吴三桂,及其麾下的吴周诸将们。 “先生所言甚好,若能削弱西山兵,则大半湖北可光复。” 王五当场同意汪士荣提议,称一旦击破杰书大军,则立即亲率主力东进,做出大举攻打武昌的假象,迫使清廷从西山抽兵。 看起来,是对老丈人派来襄助自己的军师言听计从,实际上却也是有私心的。 王五不是真要给吴三桂当一辈子女婿,而是想以这个女婿身份摘取吴周集团反清的胜利果实。 那么,除了给吴周集团展示赤子之心和举世罕见的辽阔胸襟外,他这个女婿的份量也得足够重,重到可以在吴三桂死后成为吴周集团悍将们的另一个选择。 如吴国贵,如马宝,如王屏藩、如马上就要来的高大节等。 一两个府肯定支撑不住这个野望,大半个湖北却是可以的。 为此,王五更加需要老张的配合。 围点打援的前提除了卡扼敌援军必经之地外,就是必须提前知道敌援军的行动。 乃至清廷对整个湖广战事的“指导方针”。 这些,都需要老张提供。 老张愿意配合的话,湖广战事于清廷而言其实是两眼抹黑,对王五而言则是完全的透明。 自古以来,情报战永远都是军事胜利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琢磨给老张许什么好处才能让老家伙无条件配合时,耳畔响起吴军千总陆亨的声音:“江上有船!” 王五忙将视线投向远处江面,依稀似有船只在夜色中缓缓行驶。 但看的不是太清,如迷雾般。 转头看向汪士荣,后者微一点头,王五不再犹豫,沉声吩咐左右:“点火!” “点火!” 伴随军令声,江畔早已布置好的几十处火堆依次点燃,看着就好像长江边突然出现一条火龙。 江上的船只看到岸边的火堆,立时最先抵达的几艘船上挂出灯笼,尔后船队在水手的合力下转向,缓缓向江北岸靠来。 岸上两千余明军士卒伏于暗处,警惕的看着正在靠岸的船只。 一旦不对,则立即杀出。 随着第一艘战船靠岸,不待船上水手架好舱板,便有数人从船头一跃而下,为首一人扬声喝道:“额驸可还识得我高大节?” 第153章 杰书大营在何处 “平生不识高大节,纵称英雄也枉然!” 望着那熟悉的面孔,王五欢喜上前相迎的同时也是不禁说了这么一句。 “呃?” 王五的这句话却让高大节愣了下,继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大节哪能当额驸这般评价,过了,过了。” “你高大节当不得,还有谁能当得?” 王五哈哈一笑,岔开这话。 毕竟吴军猛将如云,他这般吹捧高大节,叫其他人怎么想。 所以,说一次即可,没必要再刻意强调。 刚才这句话调子也的确起高了,下回见到吴国贵、马宝他们不知如何夸了。 说话间习惯性的上前朝高大节伸出了右手,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已然握住对方的右手,很是高兴道:“知道你高大节要来,我可是欢喜的几天没睡得着觉。” 过于热情倒让平日比较内敛的高大节有些吃不消,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王五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是“过了”,赶紧转了话题问道:“吴国贵将军、马宝将军还好?” 高大节忙道:“都好,都好,我来时马宝将军还托我向额驸问好,期待有朝一日与额驸能够并肩再战,同生共死。” “马宝将军有心了。” 王五没想到马宝还记着他当初所言,心下不由一暖,脱口道:“乌云总有驱散时,艳阳终有高照日。” 高大节听后神情一肃,旋指身后江上道:“郡主就在后面,快靠岸了。” “噢?” 不管当不当吴三桂这个小女儿是妻子,王五此时都要表现出无比激动和期待的样子,伸长脖子就差踮脚远眺了。 看得汪士荣、高大节等人都是笑而不语。 随着一艘艘战船靠岸,全幅武装的吴军有条不紊下船,上岸之后立时整队,继而在军官组织下跟随明军的接待人员开进城中。 虽有声音,但皆是号令声,并无喧哗,一看就是百战精兵。 不少士兵路过王五等人面前时还下意识的朝王五看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知道是为能与耀武将军再战清军感到高兴,还是为耀武将军成了他们王爷的女婿感到高兴。 过来接待安排吴军的明军将领都是同这些吴军并肩作过战的,虽然双方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彼此之间还是有不少认识的,如此自是不必费事。 王五这边仍就是一脸期待的等侯妻子下船,脸上也有了几分准新郎官的羞涩。 七分装,三分真。 高大节这边向汪士荣简单汇报了下途中的事,并告知汪士荣除士兵外,船队还给荆州送来了一批军械。 是四川提督郑蛟麟借四川绿营裁撤为名扣下来的一批军械。 光火铳就有3500杆,加上其它武器,可以让荆州这边武装近万青壮。 这对武器短缺的明军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了。 王五对这個四川提督郑蛟麟不是太熟悉,这人名声不显,只知其在明朝时就是吴三桂的部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郑蛟麟一定响应了吴三桂反清,但结局如何却是不知。 这就有点云里雾里了。 因为能被吴三桂保荐为提督的,必定是吴三桂的嫡系亲信,大将中的大将。 但似乎吴三桂现在提拔的几个提督,好像在三藩之乱时都没什么事迹,或者说都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这就让王五着实纳闷,不知道是吴三桂起兵后这几个提督表现不佳,还是吴周集团事实上成了“家族集团”,搞的原来的大将都靠边站。 到底怎么回事,王五现在也没心思去猜测,因为载有他妻子的战船靠岸了。 先下来的是一队平西王府侍卫,个个虎背熊腰,看着就像“大内高手”。 接着是一队平均年纪十五六岁的侍女,带队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王府女官,听汪士荣说这女官是王五他丈母娘陈圆圆的贴身侍女,姓王,王府里都叫他王姑姑。 汪士荣上前同王姑姑做了“交接”,继而同王姑姑一起上船迎请。 未几,王五终是见到了他的小未婚妻——一个看着像是前世初中生的小姑娘,身高可能一米六左右,身子发育的不算太成熟,难得的是长了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 至少王五看着很是好看,寻思可能是丈母娘陈圆圆的基因太强缘故。 汪士荣朝他挤了挤眼,王五忙上前准备和妻子正式“对话”,未想刚到小姑娘面前,人小姑娘就先开口了:“你就是王永康?” 语气听着有点不善,不像一个未婚妻见到未婚夫的感觉。 隐隐似乎有点怨意。 王五哪知这桩婚事是他老丈人吴三桂顶着妻女反对强行拍板,甚至眼前这个老婆也是他老丈人强行送来的,因而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 “额驸?” 汪士荣轻咳一声,提醒王五别傻站着,王五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回郡主话,在下正是王永康。” 吴小蛮没说话,只是看向自己的贴身侍女莲儿,后者会意忙提着灯笼走到了额驸面前。 并没其它意思,就是想让郡主把人看清楚些。 当真是小丫头的心思。 来时可能母亲给她做了工作,路上也想了许多,虽说心中总是呕着口气,但事情已成定局,由不得她不嫁。 那么,只能将怒火发泄到这个不知哪冒出来的丈夫身上。 结果看清王永康的相貌后,这位小郡主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微哼一声问汪士荣:“汪先生,我住哪?” “呃?” 汪士荣抬眼看向王五。 王五忙道:“郡主的住处在下早已安排好,这就让人带郡主过去歇息。” 说完,朝亲兵队长张鹏羽使了眼色,后者赶紧过来领路。 吴小蛮一言不发在众侍卫、侍女簇拥下向城中走去,只没走几步却又驻足转身对风中站着的王五道:“对了,我二哥让我跟你说,你要敢对我不好,他就带兵过来扒了你的皮。” 说完,也不管丈夫怎么想,直接进了城。 “呃” 王五有些零乱,汪士荣在边上笑道:“郡主说的是王爷次子吴应麟。” 并将吴应麒名义上是吴三桂侄子,实际和在燕京为质的吴应熊为一母所生的事实告诉王五。 王五心道那就是小舅子了,不过也算是大舅子。 因为吴应熊这个大舅子肯定见不到他这个妹夫了。 要按吴周集团继承顺序的话,将来这个小舅子其实是可以跟大哥吴应熊儿子争一争皇位的。 真要如此的话,那他这个作为“公亲”的姑父就可以名正言顺调停。 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对汪士荣道:“郡主似乎不怎么待见我。” 汪士荣是知道内情的,但这事他不好说,便笑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桩婚事是王爷钦定的,额驸不必多想。” 是没法多想,都来了难道还能退货不成。 王五也没介意汪士荣的鸡狗比喻,笑着请高大节诸将入城。 高大节对平西王女儿女婿的婚事没什么兴趣,倒是很关心城外清军动向。 途中汪士荣将清军目前现状大致跟高大节说了下,高听后不由停下朝远处黑漆漆的清军大营看去,继而问了一句:“杰书大营在何处,我去端了它!” 第154章 高得捷 吴三桂给女儿的婚事选了个日子,就是正月初八。 也就是说王五想要洞房还得十几天。 好在,他不急。 虽说是不顾女儿意愿强行将人送来荆州,作为父亲吴三桂还是希望荆州这边能为他女儿办一场婚礼。 至少要体体面面。 因此陪嫁物品中有很多都是关于婚礼所需,不少还是王五的丈母娘陈圆圆亲自挑选的,至于丈母娘有没有给女儿私下传授那方面的经验,王五就不得而知了。 想来会,即便不好意思说,总要给个画册看看,再差也会有女官教导小郡主。 要不然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懂个什么,不能行夫妻之事,又哪有子嗣可言。 王五比较佩服吴三桂,老小子比穆里玛大度多了,压根没提“质子”的事。 不然吴三桂也要外孙去昆明做人质,确保小女婿不会过河拆桥,王五肯定是舍不得的。 婚礼具体由王府女官王姑姑负责,王五这边对接婚礼的是钱道台,他本人作为准新郎官肯定是不掺和的。 钱道台将准大将军夫人安置在了将军府的东院。 这座将军府就是从前明惠王朱常润的王府,后来划给镶蓝旗满洲副都统松长做衙门。 松长这人很讲究,接手后就搞起了装修,可没等装修完便被攻入满城的汉军所杀,结果就便宜了王五。 其实王五不太想住这里,他看重的是拨给巴布尔的荆州府衙,因为府衙设施相对完善。 但金、钱二位道台都说王五既自封总统兵马大将军,那只有惠王府才能匹配王五的身份。 其实所谓身份匹配背后,是金、钱这两個被绑上“贼船”的道台在为将来考虑。 若王五真能成事,难道还真要当他前明的孝子贤孙,将天子宝座拱手让给茅麓山的韩王,又或在外未归的东安王不成。 那韩王自个都说过正衣冠、复燕京者为社稷共主。 有这话在,便没什么不能想的。 原先,金、钱二位道台是不敢想将来事的,毕竟当初满城事变时二人也是吓的魂不守舍,担心荆州会遭到清军的大举报复。 清军大举抵达荆州后,二位道台一个做了吞金准备,一个则做了投井准备,以确保不被俘虏连累家人。 二人现在也都用的化名,因为湖广总督张长庚给燕京的奏报上称他二人都殉了国。 估摸这会燕京给他们的抚恤金已经发到家人手中。 现在,他们还真敢想了。 一来城外清军的窘境摆在面前,别说攻下荆州了,清军能全身而退都是祖坟冒青烟。 一旦杰书战败,局面就会向着明军利好方向疾进,很有可能明军会就此重新取得湖广,并引发新一轮汉军绿营大反正。 那样一来,萧何、张良之辈便是他二人之榜样。 二来荆州得到了大清最大地方实力派吴三桂的暗中支援,自家大将军也摇身一变成了吴三桂的女婿,事实上不再是孤军作战,那过去不敢想的事现在就能想了。 敢想就敢做。 让大将军入住明惠王府就是二人对荆州军民释放的一个重大信号。 只要脑子不是太愚笨的都能看出此举背后隐藏的信号——总统兵马大将军与茅麓山是平起平座的关系,而不再是从前的附属。 王五心里也晓得金、钱二人打的小算盘,但仔细寻思后便没有再反对,因为和茅麓山平起平座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抗清大业的需要。 起码现在便表明这一立场,比后面同茅麓山为了主导权闹出矛盾来要好的多。 军中除了小部分忠贞营出身的官兵,大多是他自己拉起来的人马,而荆州现在取得的成就比困在茅麓山的忠贞营要大得多,如此一来,他王五很自然的就成为凝聚新势力的核心。 说句犯忌讳也不利明军团结的话,他得让手下人有更大的进步空间——从龙功臣。 这么一寻思,便带着亲兵搬进了这座占地极大,府中设施却不怎么齐全,且甚为空荡的王府。 东院那边松长在时装修了一半,前一阵钱道台就组织工匠继续装修,如今已经装的差不多,吴小蛮同一众侍女入住后,原先空荡的将军府竟是热闹起来,多了许多“人气”。 婚礼举办前,王五依规矩是不当与未婚妻见面的,所以进城后问过平西王府众人安置情况后,就召集麾下诸将田文、赵进忠、徐霖、王胜明、马昌元、许德义等同汪士荣、高大节商议出城作战的事。 城外清军具体情况由田文向诸将做了个简短说明。 随高大节来的吴军将领听的都很仔细,不时有人就清军防线部署情况发问。 田文一一做了回答。 王五这边让人将制好的地图拿来悬在墙上,地图分别用红蓝箭头表现明清双方,整体看着很像后世历史书上的战争态势图。 一目了然的那种。 高大节同一众部下围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使得厅内看着更像是一个作战指挥中心。 王五在边上时不时与汪士荣说几句话,对于吴军将领的“专业”颇为欣赏。 事实上,高大节麾下这帮军官都是职业军人出身,三分之一出自原明朝关宁集团,三分之一出自孙可望的驾前军,三分之一出自汉军八旗,吴三桂又素重军官培养,因此相比王五麾下诸将,吴军的这些军官的军事素质明显高了一个档次。 结合地图及清军现状,吴军众人对于击败清军的信心大增,甚至有认为可以将城外清军一股脑歼灭的。 “额驸!” 高大节求战心切,其人也很是大胆,直接提出由他领500精兵“斩首”杰书,认为只要杰书这个大将军王一死,城外数万清军便是群龙无首,到时消灭起来不是难事。 杰书虽在城外搞了三道防线,但真要实施斩首战术也不困难,毕竟清军第一道防线由于“一心会”的存在名存实亡。 借由夜色掩护选一众死士由高大节率领扮作营兵越过第一道防线往清军大营渗透的话,斩首杰书的把握能有五成。 杀不了杰书也会让清军的指挥中枢混乱,从而给明军主力的全线出击创造有利条件。 对于自己提出的斩首方案,高大节很有信心,因为他从军以来就好以少击多,曾经带着几十人打败过几千明军。 也常带小部队渗透明军后方制造混乱,算是这年头难得的“特种作战专家”。 只要动作够快,高大节认为自己完全能摧毁杰书的大营。 只是王五没有采纳高大节这一大胆的斩首战术,原因是他不想杰书死。 至少,现在不能死。 原因很简单,还不满二十岁的杰书眼下就是个毫无经验的菜鸟,跟当初的牛万程一样实际都是王五这个刚出新手村的玩家用来刷级的工具人。 在自身实力不足以横扫一切前,降低对手的水平其实也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是人都愿意跟菜鸟玩。 真要把杰书这个菜鸟干掉,清廷肯定不可能再派什么也不懂的雏来领军,鳌拜说不定会让他另一个兄弟卓布泰领军出征。 这个卓布泰比起蠢货三弟穆里玛那是强的不是一丁半点,也是清军高层目前仅存的几位“boss”级别的猛将,五年前以征南将军身份打败过李定国,逼得永历弃国出逃缅甸。 可以说这个卓布泰一手指挥了西南之役,并最终灭亡明朝。 除了这个卓布泰,王五还怀疑燕京得知杰书兵败后,甚至有可能派出比卓布泰还要厉害的岳乐。 这家伙那是“大boss”级别,领军作战、治国理政双一流的高手。 如果不是布木布泰同鳌拜、索尼他们为了利益强行“封印”了岳乐,怕是这位高手早就接替年轻的侄子杰书了。 如此,纵是有吴三桂暗中支援,王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此不管燕京派谁来,王五都不喜欢。 只有杰书这个菜鸟继续硬挺着,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且,王五已经将杰书作为重大利益交换给了牛旗,而牛旗是王五给八旗“腾笼换鸟”的急先锋,更是为日后全面抗清战争爆发做的准备,那么就不能采纳高大节的计划把杰书给直接废了。 关于湖广总督张长庚、湖北总兵牛万程乃至城外满八旗的副都统图尔格等统一战缐的存在,王五并没有向汪士荣透露过半个字。 无条件信任并不代表毫无保留,在汪士荣、高大节等人未完全“姓王”前,王五肯定不能将自己的底牌全盘托出。 但也不便直接否定高大节的斩首战术,毕竟要照顾高大节和一众吴军将领的情绪。 于是便给赵进忠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时上前拿出早就制定好的作战方案。 即组织双方精锐士卒利用清军第一道防线的内应发起全面攻击。 这个方案相对成熟许多,因为风险很小。 优势在于能够一举崩溃清军,消灭大量绿营兵,缺点在于无法将杰书的满洲大营端掉。 毕竟,满洲兵有战马,情况不对随时能跑。 明军虽有一千骑兵,但相对满洲骑兵仍有不足,追击效果可能不佳。 斩首方案的优点在于可能一举摧毁清军指挥中枢,自明晋王李定国两蹶名王后再斩满清一亲王,从而轰动天下。 缺点在于渗透途中存在被发现的风险,且未必能擒贼先擒王。 一旦突击兵马被发现,想撤回来就难了。 听说明军竟然同城外绿营有私下接触,还拉拢收买了不少军官,吴军众人竟是没人对此感到惊讶不可思议,似乎有这种事才正常,没这种事才不正常。 因为他们哪一个没有背叛过? 诚如那绿营千总蒋三德所言,自清军入关以来背叛似乎成了汉人军官的传统。 结果便是今天的胡膻遍地。 究竟采用哪个方案,议事厅内双方将领各抒己见,虽然全面出击有绿营内应配合,但高大节仍是坚持斩首方案,一心就想杀个鞑子亲王扬名立万。 这也是人之常情。 当年李定国之所以名动天下,不就是因为接连阵斩尼堪和孔有德两个满清亲王么。 最终在汪士荣的调和下,高大节无奈放弃斩首方案,同意明军的全线出击方案。 毕竟同全局胜利比起来,是不是能杀一个鞑子亲王并不重要。 不过为了弥补高大节不能斩杀鞑子亲王的遗憾,王五任命其为行动总指挥,即由高大节统一指挥明军、吴军联合作战。 完全放手那种。 战前准备,选择的突破点,兵力的调配,以及发起攻击的时间都由高大节负责。 形象的说,就是前敌总指挥。 这个任命让明军这边的将领都很意外,徐霖嘴撇了撇,对于将军让自己听命于刚来的吴三桂手下有点不服气。 哪怕这个高大节的确强悍。 田文和赵进忠倒是没有意见,因为他们的指挥才能有限,另外也清楚头这一任命是想示好吴军,从而拉拢住这支精兵。 马昌元、许德义他们也是各有想法,却没人出声反对。 高大节这边也是有些惊讶,没想到额驸竟然如此信任自己,但又觉自己来指挥双方联军似乎有点喧宾夺主,便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汪士荣。 “高将军不必婆婆妈妈,只要能打胜仗,解这城下之围,谁来指挥都可以!” 王五却是不理会自己手下,直接上前将他的大将军令牌亲手送到高大节手中,沉声道:“此我大将军令,高将军以此令牌指挥三军,若有不从者先斩再报于我知!” 望着手中这枚沉甸甸的大将军令牌,高大节不由动容,耳畔亦传来汪士荣的声音:“额驸既如此看重你,你便当竭力杀敌,不负额驸所托。” 听了这话,高大节也不做妇人姿态,双手抱拳朝王五轰然道:“难得额驸看得起我高大节,我高大节便为额驸荡平城外清军!” “好!” 王五哈哈一笑,重重一拍高大节的肩膀:“将军得胜归来之时,高大节就是高得捷!” 第155章 山水有相逢 攻击时间在腊月二十八凌晨。 时间是高大节定的,王五完全同意,虽然他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将攻击时间放在凌晨。 事实上深夜即可,因为眼下清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军心士气都是打的“折上折”。 但既放权由高大节指挥,自是不会食言干涉。 慎重些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不管是战略,还是战术,对敌人的重视都是对己方将士最大的保护。 参加攻击的人马除高大节带来的3000吴军精锐外,便是由徐霖、田文、赵进忠、张天放指挥的四营明军,计4000人。 其中徐霖的亲军营是明军仅有的一支骑兵作战部队。 好钢要好在好刃上。 在知道明军有一千人的骑兵后,高大节果断将这一千骑兵用于对杰书大营的攻击。 第一波七千人承担突破清军防线的重任。 他们只需不断向前,向前即可。 后面的事则由第二波次人马负责。 第二波次攻击队伍是由马昌元、许德义、瞎子万四、王胜明等指挥的六营兵,其中明军7000人,武装青壮5000人。 一旦第一波次攻击兵马成功突入清军第三道防线,第二波次攻击兵马就要迅速跟上,占领清军第一、第二道防线,并完成对两道防线内残余清军的围剿,如有可能则加入对清军第三道防线的攻击,并于天亮后追击清军溃兵,进一步扩大战果。 7000明军主要是由反正的营兵、俘虏和起事民夫组成,战斗力相较主力四营要低不少,但用于对付防线被瓦解后的清军残兵却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第二波次其实是用来“收尾”,类似辅兵,交战烈度同第一波次不可同日而语。 被抽调参加出城作战的青壮也都是参加过前两次荆州保卫战,可能大部分人并没有亲手杀过清军,但都参加了残酷的保卫战,经过血与火的洗礼。 心理上,比那些没有被轮换上城参加保卫战的青壮的适应能力、“抗压”能力要强的多。 第二波次这12000人也将是王五下一步整编训练的重心,争取通过后续战斗将这一万两千人淬炼出来。 光训练,是出不了精兵的。 拉出去哪怕是当辅兵打扫战场,抓抓俘虏,追追溃兵,也能在此过程无形之中产生强军需要的心理作用。 明年下半年前形成两万人的主力部队,至少三万人的二线部队,不低于两万人的后备军,是王五对明年“工作”的自我要求。 要养这么多兵,光荆州一地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又必须再拿下一两个府。 同根据地那边一样,兵是民,民也是兵,军民一体。 钱粮人口所有战争需要的一切资源都要统一规划,统一使用。 这就是总体战,但更类似过去的八旗。 第一次指挥上万兵马作战的高大节竟是丝毫没有怯场,恍若无师自通般便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统帅。 于攻击上的军事部署极有章法,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用汪士荣的话讲,平西王也不可能派一个庸材来荆州襄助女婿。 言下之意王爷对你这個女婿可是仁至义尽,他日你这个女婿可得为王爷当好“马前卒”。 王五自是说了番场面话,心里却是在想如果不是他知道高大节就是吴军悍将高得捷,岂会如此放权。 同理,不是知道你汪士荣是吴三桂的三大谋士之一,怎能这般对你客气。 高大节的军事部署有一个妙笔,就是命明军将领马昌元领一营兵乘坐船只入江迂回占领沙市镇,迫使清军无法东逃,只能向北面和西边逃。 这自然是服务于汪士荣提出的“围点打援”战术,因为若清军的溃兵都往武昌逃,那武昌的守卫力量就会随之加强,甚至杰书也可能带着八旗兵逃进武昌。 有足够兵力守城,清廷肯定不会从西山抽兵驰援武昌,如此一来,明军就无法利用武昌这座诱饵大举歼灭湖广清军的有生力量。 诚如汪士荣所言,现在明军最重要的不是攻取地盘,而是尽一切可能消灭削弱湖北清军,使得清军在湖北战场短期内形成“真空”。 最终造成清军处处要守,却处处都守不住的局面,从而让明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各个击破。 王五深以为然,汪士荣的理念头其实就是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也不计一朝一夕之荣辱,只将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作为战略目标。 他也是始终坚持这个理念,否则起事之初就应该分兵抢占周遭各地,而不是打定主意以荆州坚城来消耗清军实力。 前番降清其实也是这个理念作祟。 不计个人荣辱也。 距离攻击时间不足半个时辰。 不管是第一波次还是第二波次,官兵青壮都已集结到公安门、安澜门、拱极门三座城门后。 为了保密,高大节严令所有人不得喧哗,也不得升篝火。 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近两万出城官兵就这么黑压压的坐在城门后,于寒风中静静等侯决战时刻的到来。 鸦雀无声。 王五同浮尘子、狗剩、哑巴朱三等人就在公安门的城楼中,门口一众亲卫正围着篝火烤暖,突然一阵狂风吹过将火星吹得到处都是。 正好过来的金道台要不是闪得快,火星就吹得他一身,即便是这样,耳朵也被一颗吹起的火星烫了一下,疼得道台大人直咧嘴。 “风大好放火。” 金道台这回脸上不像从前那般紧张,反而很是期待将士出城后清军营地到处火起的场面。 楼中的王五与众人端坐在一张长桌边,桌子上摆了一口大钟。 这口大钟是从荆州府衙中抬过来的,据说是当年大西王张献忠的御用之物,洋人教士献的。 类似的计时钟城中总共有十几口,有大有小,大多是从驻防八旗那缴获来的。 钟上用于计时的数字是阿拉伯字1、2、3、4和罗马字1、2、3、4,按现在明朝人的理解大概子初初刻就是23点,子正初刻就是0点,丑初初刻就是1点的意思。 于王五而言一点也不复杂,但对他手下这帮大字不识的粗汉来说就复杂得多了。 王五其实很想弄一些怀表过来给军中将领分配,这样行军作战就能有准确的时间可参照。 莫要小看时间准确性,很多战争就是因为时间延误导致失败。 可惜,搜遍城中也没发现类似怀表的东西,可能江南和广东地区会有,湖广这里尚未普及。 等击溃城外清军后,王五便准备让胡老二从江南请来的“专家”们帮忙造一下怀表,实在不行就派人去江南重金购买,拿回来仿制。 缴获的大钟校对后在各城门都放了一口,攻击时间就是寅正初刻,即4点钟。 凌晨。 这可能是明末以来军队第一次使用钟表来确定攻击时间。 公安门楼内王五静静看着大钟同时,拱极门楼内“前敌总指挥”高大节也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大钟。 作为吴三桂手下的“正规军”,高大节见过这种大钟,平西王府的议事大厅内就有一口,听说还是孙可望自立国主时用过的。 楼内一众军官都是高大节的部下,并无明军将领在场,因为拱极门由吴军主战。 随着大钟的指针渐渐向4点靠拢,高大节突然起身拍了拍手,继而便有亲兵拎着几个酒坛,端着一摞子碗走了进来。 很快,桌上的大碗便被倒满了酒。 屋内很是沉寂,直到大钟突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一人一碗,不要贪多,暖暖身子便行,谁喝多了误了事,自个把脖子抹了。” 高大节二话不说端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之后一身甲衣的他径直便出了门楼来到垛口,对着早已等侯的守门军官道:“开城门!” 声音蕴含着极大的坚毅。 “开城门!” 随着军令下达,沉重的城门立时被缓缓推开,一队又一队蓄势待发的队伍瞬间鱼贯而出。 拱极门、公安门、安澜门,七千攻击队伍依次而出。 荆州内外依旧漆黑一片,以致城墙上偶尔晃动的灯笼都不为人察觉。 根据高大节的部署,吴军主攻的是湖南总兵高守贵防线,明军主攻的是河南总兵金万镒,及湖广绿营襄阳守备王进忠等部。 突破第一道防线后,吴军继续向前攻击二道防线上的湖广提督董学礼的督标,明军则攻击其余各部,后双方合力围攻杰书的八旗大营。 陆亨是第一批出城的吴军,当面防线上的绿营守将是湖南总兵高守贵,此人虽是大顺军出身,也是李自成妻子高太后的堂弟,但早在顺治元年就降了清廷,后一直替清廷效力。 对李来亨等人,高守贵有特殊感情,可这个特殊感情只是让他不断写信劝降李来亨、郝摇旗他们,于战场上并未手软,由此让清廷对他甚是看重,成为握有实权的总兵官,而不是虚有其名的什么都督。 王五曾经试图拉拢过高守贵,取得了让对方“让路”的效果,但那是因为湖广总督张长庚在王五军中,王五又是鳌拜弟弟穆里玛招抚的降将,因此高守贵考虑利害后果这才没听提督董学礼的话,乖乖给王五一行让出了去荆州的官道。 绝非是顾念什么本是同根出。 所以同牛万程相比,高守贵显然不值得信任。 如此,王五自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更不可能提前通知对方撤走。 高大节安排吴军主攻高守贵,王五也是乐见其成,毕竟他军中有不少老顺军出身,让他们攻打高守贵心理上会有一点不愿接受。 陆亨部做为先锋于夜色中悄悄摸向泥墙,虽说上面告诉他们会有内应,但真到了这一步心中说不紧张也不可能。 这个紧张不是害怕,而是担心无法与内应取得联系,万一拱极门这里不能如计划般取得突破,就将影响整个战局走向。 也会让明军小瞧了他们。 带着忐忑心情陆亨一行顺利摸到了泥墙,刚要让人学鸟叫,墙上却传来声音:“是五爷手下的弟兄吗?” 五爷? 陆亨一怔,不知道这个五爷是谁。 未等他回话,上面突然滑下几个绿营兵来,为首的是一个把总,很是兴奋的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道:“盼星星,盼月亮,终是把弟兄们盼来了!” 陆亨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刚要问对方是不是那个接头人,可对方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顺着绳子爬上泥墙,然后一指前方黑乎乎的营地道:“兄弟,你们尽管放心动手,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打就行,放心,没人拦着你们!”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伱们忙你们的,我带弟兄们先撤。” 话音刚落,这把总同七八个来接应的营兵就急慌慌的跑了,之后隐约就看到一队蹲在墙角的营兵跟做贼似的溜了。 显然是担心打起来敌我不分,明军把他们也当敌人打。 这把陆亨看的呆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顾不得那帮内应是真是假,待自己部下爬上来几十人后便拔刀向着前方喝道:“杀,有辫子的都杀!” 说完,想到一事,忙又吩咐道:“若有手持什么一心牌的,放他们走!” 东边的安澜门外,瞎子万四也刚刚带人摸到了泥墙,还没等他仔细看清四周地形,就有个身影出现在明军几丈外朝他们挥手示意,一脸焦急道:“这里,这里过去!” “是福贵兄弟么?” 瞎子万四箭步上前,准备同头大力夸赞的赵福贵把总客气两句,未想那个身影却用食指挡在嘴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一脸紧张的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道: “兄弟,不要管我是谁,你们顺着这缺口过去百来丈就能看到一座大帐篷,里面住的是我们的副将安守忠,这会他还在睡觉,直接动手宰了他就行。” 说完,四下又看了眼,双手一抱拳,很是诚恳道:“劳烦兄弟转告一下五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五爷的大恩大德弟兄们铭记在心,他日山水有相逢,五爷真要落了难,我等也绝不会为难五爷!” 第156章 将军当称王 “一心会”的朋友帮了五爷大忙,在没有任何抵抗且有内应的情况下,明军完全渗透了清军第一道防线,并在部分内应指点下开始了对清军第一道防线高级指挥官的“斩首行动”。 只要将这些清军高级指挥官在第一时间肃清,那么即便没有一心会的暗中帮助,第一道防线上的两万多清军也会不战而溃。 由于夜色原因王五无法用肉眼观察各部推进情况,也不敢确定那三十六个“朋友”都会无条件配合,因而一直在城头等侯消息的他在收到各部已经渗透成功的消息后,不禁高兴的对身边的金冠三说了一句:“我以真待人,人必以诚待我,嗯可以半场开香槟了。” “半场开香槟?” 金道台完全不解总统大将军这话什么意思,但并不影响他捋了捋长须,意气风发道:“今日一战,将军之威名必冠绝天下,功绩亦为晋王、延平所不及也。光复中国之重任,非将军不能担也!” “天下比我厉害的人多的是,我有今日不过是侥幸。” 虽然都准备半场开香槟了,但王五还是比较谦虚的。 所言也不为过,不提最大的敌人满清,天下就有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三家实力比他还强,甚至于连那个继承了岳父“产业”的广西提督孙延龄的实力也不弱于他,台湾的郑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说什么光复重任只有他王五能扛,确属托大。 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也不是实力,而是“投机取巧”,真正拿命硬搏取得的成就有限的很。 当然,最大的恩人肯定是用兵如神的穆里玛了。 鳌拜这弟弟要不是把自个塑造成了“抗清名将”,硬生生把近万满洲子弟葬送在西山,从而给了王五破围而出的机会,王五这会多半还在西山同三位老帅们一起苦撑。 极有可能已经战死。 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流传,因为他王耀武的名字并不在那块圣帝行宫碑上。 这块几百年后都在的石碑是唯一能够确认茅麓山殉国将领都有哪些人的国宝级文物。 也是中国大陆最后抗清基地一直坚持到康熙三年的铁证。 “将军过谦了!” 金道台不认为总统大将军是靠着投机走到今天,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上“贼船”的过程就真有点屈辱了。 但大将军既然这样说了做属下的肯定不能反驳,只心中突然闪过一個念头,继而便跟做贼似的四下瞄了眼,压低声音竟是进言道:“此战过后,下官以为将军当称王!” “称王?” 王五被金道台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差点逗乐。 他知道金冠三和钱文涛水平有限,无法做那萧何、张良、李善长、刘基般的人物,所以一直以来于战略、军事方向上从不询问二人意见,只让这二人做自己的行政助手,未想这金道台实在是鼠目寸光的很。 但凡有点头脑的人,这会都应该劝他王五学朱元璋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待天下大势清晰,自身实力足够强悍之后再问那鼎之轻重。 这会他要称王的话,不仅清廷盯着他打,老丈人那边也会翻脸断他的军援。 没有外援,孤军作战的他再有一身本事,也架不住清廷举国之力的围剿。 甚至与茅麓山的关系都会闹僵,因为三位老帅不过公侯,他一个后起之人有什么资格称王。 这称王,又称的哪家的王? 大明的,还是大顺的。 称大明的王,谁个给你王五封? 称大顺的王,置李来亨这个事实上的大顺皇太孙于何处? 一时无语,实是不知金道台怎么会出这么个馊主意。 按理能做到省副级道台的人物,眼光不至如此肤浅。 可能金道台是光读做官的书,未怎么学史,又或见情况对明军有所改观,心中膨胀了。 “现时称王,你老金是要把我这个总统大将军架在火上烤啊。” 王五微笑摇头拒绝金道台这个不切实际的点子,未想对方脸上却没有失望之色,反而很淡定那种。 细一琢磨,品出点味道来。 不愧是官场老油子,知道你总统大将军不可能现在称王,所以就大胆提出来。 这样将来再有人劝大将军称王乃至称帝,都没法做那首劝之人。 大将军也一定会想到多少年前在那荆州城头上的劝进之言。 做官就是做人。 王五对老金有点刮目相看,却没有点破,因为远处传来了喊杀声,伴随一座帐篷被点燃,越来越多的帐篷都燃起了大火。 火光中,是不断向前冲杀的明军将士,以及那在睡梦中被惊醒本能逃奔的清军士卒 半柱香前,河南绿营副将安守忠正在做梦。 梦中的他在长江边。 不过不是在荆州的江边,而是在南昌的江边。 站在江边的他正在审视一队队被用绳子捆绑往船上拖的女人。 那些女人有的表情麻木,面如死灰,如行尸走肉般被清军驱赶上船,有的则是哭哭啼啼,走上几步就要回头望一望。 这些女人都是清军从南昌城中及附近百里强行抓来的民间女子,根据姿色不同被八旗和绿营分别瓜分。 安守忠也分到了五个女人,上面让他自己挑,所以他很认真的逐一扫视从面前走过的女子,可惜都不怎么漂亮,直到一个身影出现让他下意识的抬起鞭子指去,正要说这个女人他要了时,脚下突然站立不稳,大地似裂开一条巨缝让他的身子不住往下掉。 骇的他失声惨叫,之后便发现额头疼的要命,恍惚间眼前变得无比明亮,定晴一看,魂魄险些都被惊飞。 帐中不知何时冲进来一帮士兵——没有辫子的士兵。 而他也不在木板床上,而是跌落在地。 “你是安守忠?” 瞎子万四将火把在安守忠脸上晃了晃,后者则是恐惧的点了点头。 因为不远处的帐篷门口,几名忠心于他的亲兵已经倒在血泊中。 不用问,眼前这帮人就是城中的叛军,却是不知这帮叛军是怎么越过泥墙摸到自己这里来的。 难道有人出卖了他? 心中惊惧的安守忠顾不得多想,求生本能让他哀求道:“饶我一命!” “你问问那些被你驱使攻城的百姓答不答应!” 瞎子万四微哼一声,手一挥的同时两把长刀便砍在了安守忠身上。 一刀斩在脖子,一刀斩在后背。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脖子被砍断半截的安守忠却是没有当场毙命,而是痛苦的用手将自己快要掉落的脑袋扶住,嘴里似想说什么,却因气管已断发不出任何声音。 瞎子万四没有理会这个不可能活下去的绿营副将,返身走出帐篷将火把丢下同时,扬刀向着远处冲杀了过去。 明军的脚步声终是惊动了那些正在帐篷中沉睡的绿营兵,有的营兵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涌进来的明军乱刀砍死,有的则是刚刚爬起尚未来得及穿衣拿兵器,帐篷就眨间起火。 “明军杀来了,明军杀来了!” “快救我,救我!” “救火!” “,” 河南绿营驻地乱成一片,清兵不是被杀就是被大火吞噬,侥幸冲出来的要么如丧家之犬向着后方防线跑去,要么就是在己方营地如无头苍蝇般乱跑。 那些在营地乱跑的清兵万四压根不理会,带着部下径直追杀那帮逃往第二道防线的清军,由于天黑原因途中万四同部下士兵不时有人被绊倒,但旋即爬起就往前冲。 喊杀声也从河南绿营驻地向四周蔓延,成千上万的清军如溃堤的洪水没向他们身后的第二道防线。 吴军那边在高大节的亲自指挥下也成功突破清军第一道防线,但高大节却将指挥权交到了副将赵天恩手中,直接带领500精兵趁清军第二道防线大乱时向更后方的满洲兵防线摸了过去。 并让人通知明军骑兵徐霖部,只要看到杰书大营泛起火光,就全力杀过来。 襄阳守备王进忠也是在睡梦中被铳声惊醒,意识到是城中明军出城偷袭的他第一时间就从床上跃下,只刚拿到佩刀一群明军就冲进来不由分说对着他砍。 死前,王进忠似乎看到砍杀他的人群当中有自己部下的哨官周四毛。 湖南总兵高守贵在被惊动后没有吓的丢下部队逃跑,反而是勒令亲兵传令各营戒备,不惜一切代价将来袭明军击退。 没有派人往康亲王大营报讯,因为此时荆州城外已是火光朝天,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高守贵没想到就在他下令各营坚守时,其部千总蒋三德却在跟几名军官密议。 那几名军官都是拿了一心会牌子的,让他们放弃抵抗逃走可以,但让他们去杀总兵大人,一个个还是十分不愿意的。 除了高总兵平日对他们不薄外,就是担心这件事会被人知道。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们知,只要我们不说,朝廷就不会知道!” 蒋三德的目光满是鼓励,“不是我非要杀高大人,实是不杀他的话,伱们谁敢保证咱们私下同明军做的那些事不会被他知道?” “这” 众人闻言都是犹疑。 蒋三德更说高总兵很有可能知道他们拿兵器跟明军交易的事,之所以没找他们麻烦只是担心会激反众人,毕竟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冻死。 可一旦后方的物资运上来不用再担心冻死人,那高总兵还会留着他们这帮通敌的么。 眼下明军已经大举发动,第一道防线近乎崩溃,不如趁这个机会干掉高守贵一了百了。 反正有明军背锅,朝廷怎么可能怀疑到他们头上。 “蒋大人,话是这么说,可这事毕竟,毕竟,” 一名陈姓把总吞吞吐吐的还是不想杀总兵大人。 “实话跟你们说,这一仗咱们是败定了,可朝廷后面还是要继续平叛,到时还不是得用咱们高守贵不死,我等如何出头!” 说完,蒋三德不耐的拔刀在手,恶狠狠盯着那几名军官:“做人得讲信义,拿了五爷的牌就得帮五爷这个忙!” 显然若再有人不愿意干,他蒋三德就要杀人了。 威逼利诱下,几名军官你看我,我看你,终是集体把心一横,豁出去跟蒋三德干了。 有了众人支持,又见明军进展神速,担心高守贵会撤走的蒋三德立即带人以保护总兵大人为借口,直奔高守贵所在。 “你们来的正好,城中明军能战者不过数千人,城外有我数万大军,你们不必惊慌照我说的做便是。” 高守贵不疑,见蒋三德带兵过来忙让其到左翼加强防卫,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天亮,可未等其吩咐完,一名把总突然走到其身后趁其不备猛的一刀戳进了其后背。 “呃!” 突如其来的背叛和巨痛让这位当年追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的顺军老将双腿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已经拔刀在手的蒋三德等人,面容扭曲:“你们要造反吗!” “动手!” 蒋三德等人根本不答话瞬间也是暴起,将高守贵身边的几名亲兵及两名前来听侯指示的游击砍死。 又一刀刺进高守贵的心窝后,蒋三德方惊魂未定的大口喘起粗气来,见无人发现这边动静不由暗自庆幸。 “现在怎么办?” 刚才那个不愿意杀总兵大人的陈把总这会也只能唯蒋三德马首是瞻了。 “走!” 蒋三德让部下士兵一边大叫总兵大人被明军杀死,一边迅速往后方逃奔。 “总兵大人死了,弟兄们快跑吧!” “什么,总兵大人死了?!” 闻听总兵官叫明军杀了,尚在坚守的湖南绿营顿时炸窝,上下都以为明军已经渗透进防线,再也顾不得死守命令一窝蜂的也向着后方逃去。 第二道防线上的清军此时也已陷入混乱,因为有明军已经冲破他们的防线,但更多的清军处于迷茫之中。 不知道是否要听上面军令射杀前面溃下来的友军。 “传军令,无论何人靠近我军防线一律射杀!” 湖广提督董学礼眼见前面火光四起,溃兵黑压压的朝他防线涌过来,毫不犹豫下令所部标兵射杀溃兵,否则他这三营督标就会被溃兵席卷一空。 第157章 鞑子在那边! 驻防在第一道防线的前营守备张所蕴部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湖广绿营建制。 其前身是五省经略洪承畴直辖的标兵营,曾随征南将军卓布泰攻占过贵阳,也曾参加磨盘山一战,是清军绿营部队中比较精锐的存在。 西南平定后洪承畴因病归京,其直辖的这支标兵便由兵部协调暂归湖广方面指挥用于围剿“夔东贼”。 原定剿灭“夔东贼”后,这支标兵就调到浙江改隶水师建制,用于下一步对台湾郑氏的战事。 哪曾想,前营兵在湖北就这么扎根了。 一扎就是四年多。 自顺治十八年到现在,张所蕴率领所部参加了湖广绿营对明军的诸多战事,也参加了由湖广提督董学礼指挥的东线攻势,结果七万多清军被李来亨、刘体纯指挥的两万余明军合力击败。 此役,湖广绿营损失三万多人,提督董学礼险些被明军阵斩,堪称近年来少有之大败。 张所蕴部原定兵额4200人,战后不到2700人。 董学礼等负有主要责任的清军将领都被清廷斥责,大多得了罚俸的惩罚,但并不负主要责任的张所蕴却因这次惨败被清廷连降三级,从正三品的参将给撸成了正五品的守备。 不用问,肯定是湖广提督董学礼为了减轻兵败责任,在给燕京的奏报中将责任推给了张所蕴这个“客军”将领。 这让张所蕴既委屈又憋屈,可“老领导”洪承畴自个都坐了冷板凳,他们这帮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找谁说理去? 其部很快被调到安陆府休整,损失一直没有得到补充,看上去似乎兵部打算将他们就地转为驻防汛兵使用。 若真是如此,不仅张所蕴的前途到此为止,其部官兵的待遇也将大幅下降。 “野战军”和“地方部队”不管在什么时候,拿的钱都是不同的。 好在,老天爷没有抛弃张所蕴和他麾下那两千多官兵,就在他们刚刚从西山包围圈转移到安陆休整没多久,相邻的长江重镇荆州便发生降军复叛的恶劣事件。 接到率部前往荆州平乱的军令后,张所蕴极是激动的对左右部下说道:“此,上天给我们的一场荣华富贵!” 确是一场荣华富贵。 张所蕴压根没将在荆州叛乱的几千降军当一回事,而且叛军将满城八旗军民给屠了,那么破城之后上面肯定会默许对城中叛乱军民的洗劫屠戮。 也就是报复性屠城。 如此,既能凭借军功官复原职,又能借洗城大捞特捞,不是上天降下的一场荣华富贵又是什么。 故而,河南总兵金万镒向贝勒爷提出强攻时,张所蕴在边上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内心跃跃欲试。 认为荆州城墙虽然坚固,但城中叛军兵力毕竟不足,只要参战各部不畏叛军炮火一鼓作气勇于先登,有八成概率能一战破城。 但让张所蕴万万没想到的是,其眼中不堪一击的叛军竟然生生顶住了他们的两次强攻,致使攻城各折损七八千人。 老天爷也似乎格外眷顾这帮叛军,恶劣的天气将数万围城大军折磨的生不如死,已然到了生死存亡边缘。 张部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妙。 两次强攻下来折损七八百人,加上冻伤冻死的减员,现下军中尚能作战的士兵不到1700余人。 比相邻防区的河南绿营稍好些。 军心士气却是同样的低迷,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城中的叛军,而是那冻得人夜里都没法睡觉的恶劣天气。 同大多数将领一样,张所蕴再也没了刚来时的雄心壮志,只一心想带着部下撤离荆州这鬼地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康亲王那边在众人的不断劝说下也有了撤军的意思,哪曾想湖广总督张长庚却从武昌跑过来死活不同意大军撤走,说谁敢擅自撤军他就请出王命请牌砍谁的脑袋。 这把急于撤退的清军诸将弄得是有苦说不出,好在张长庚保证七天内肯定把柴火运到,这才让诸将勉强同意再撑一撑。 可今儿已经是第五天了,总督大人说的物资却是连个鬼影子也没瞧着。 当官的还好些,下面的士兵真是被冻的哭爹喊娘,一個个都是积了一肚子的怨气。 张所蕴打定主意,两天后物资还没送上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撤。 没办法,他也害怕再强迫士兵在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死撑,他这个守备大人就不是壮烈殉国,而是落个被手下打黑枪的窝囊死法。 明军夜袭时,张所蕴并没有在睡觉,而是同几名亲兵在帐篷中烤火。 军中是缺柴禾,但不是一点没有。 起码他这个守备大人还是能吃上热乎饭的。 睡不着觉的原因有多重因素,最主要的一条还是心事重重。 寒冬腊月之中,没什么比一堆篝火更让人心安的了。 坐在篝火边的张所蕴不仅脸被火烫的滚热,整颗心也热的很。 非常惬意,连带着心事也少了许多。 正烤着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铳响,吓的张所蕴跟众亲兵都是一惊。 两名亲兵箭步跃起冲到帐篷外喝道:“哪里打铳!” “不清楚。” 帐篷外站岗的几名亲兵冻得鼻涕都要出来了,但他们真不清楚哪里打铳,这会都是一脸紧张的东张西望。 张所蕴也来到帐篷外,多年带兵经验让他判断出刚才的铳声可能不是走火,而是出了事。 是明军夜袭还是哪家营头的士兵哗变,就不好说了。 但愿是后者,因为那样波及面不会太广,相邻兵马动作迅速的话还是能将哗变镇压下去的。 这要是明军夜袭的话,那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虽不知哪里打铳,但为慎重起见,张所蕴准备吹号召集士兵以防不测。 命令尚未发出,耳畔的铳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不是一声两声,而是密密麻麻,如炒豆般。 紧接着相邻的河南绿营防区就有火光冒起,喊杀声、铳声伴随着士兵的惊呼声、求救声,听的张所蕴心头不由自主狂跳起来。 是明军夜袭! “姐夫,河南绿营被明军袭击了!” 从帐篷中惊醒奔出的千总李斯是张所蕴的小舅子,其姐是张所蕴纳的第三房小妾。 由于出来的着急,李斯衣服都没穿好,只得一边朝姐夫这里奔,一边手忙脚乱的系着裤腰带。 “都别慌,你们几个带人过去给我挡着,千万别让明军攻过来!” “吹哨子,让弟兄们集中,不要乱!” “敢有乱叫乱跑的,一律给我砍了!” “没有我的军令,谁都不许撤!” “” 能被洪承畴看重一手提拔出来的人肯定有些本事。 张所蕴跟闻讯部署的湖广提督董学礼一样临危不乱,其迅速判明明军夜袭方向是河南绿营的防区,因此只有击溃河南绿营后明军才会向他防区攻来,故只要他这边不自个乱起来,及时组织力量增援河南绿营,明军这次夜袭就没法得逞。 当下一边组织人手准备增援河南绿营,一边召集大小军官严令弹压士卒,绝不能未战先乱。 然而不等他部署完,同河南绿营防区相邻的几百部下就鬼哭狼嚎的涌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明军杀来了。 可张所蕴压根就没看到明军在攻击他的防区,耳畔传来的喊杀声仍是集中在河南绿营那边。 不用问,定是手下的兵叫明军的夜袭吓住,自乱阵脚。 这是张所蕴最担心的事! 怒不可遏的当下就要让小舅子带兵去将溃逃的士兵拦住,哪怕砍他十几颗脑袋也要把阵脚稳住。 但一切都迟了。 不是有明军从河南绿营防区攻了过来,而是其相邻的左翼防线也是火光四起,喊杀震天。 熊熊火光中,整条防线已然崩溃! “姐夫,快走吧,再不走就完了!” 小舅子看的明白,反应的也比姐夫快,在姐夫还在那发怔时就箭步上前一把拉过姐夫,拼了命的往北边第二道防线跑。 尽管有一万个不情愿,张所蕴却还是默认小舅子这一选择。 他清楚,在友军防区全部沦陷的情况下,他纵是拼死力战也改变不了第一道防线崩溃的事实。 当务之急是赶紧撤到第二道防线,争取在明军杀过来前组织反击。 要不然,他们很有可能葬身此地。 只一个问题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怎么相邻的左翼、右翼防线崩的这么快的。 快到连给他组织救援的时间也没有。 从听到第一声铳声到现在整条防线火光冲天全线崩溃,似乎只过了几十个呼吸。 事实上时间不止几十个呼吸,起码有半柱香。 只人在高度紧张时对时间的概念很容易混乱。 张所蕴一跑,自是没有人再组织弹压溃兵,结果前营兵在没有任何明军攻入的情况下便全线溃逃。 黑灯瞎火的,不少前营兵跑着跑着就掉进了被他们重新挖开的壕沟。 好在里面的木桩、竹刺都被他们挖出来烧火用了,不然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四下里究竟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 从荆州城下看去,大火从公安门、拱极门到安澜门,长达数里的清军第一道防线迅速向后方蔓延。 逃在前面的清军如条黑龙,追在后面的明军如条火龙,双方没有任何短兵交接,有的就是一个速度与激情。 如果说一心会的内应和明军的突然袭击占了四成功劳,那么余下六成功劳应该归于清军的兵无斗志。 溃逃的清军甚至于连回身放一铳的胆量都没有。 很多清兵连武器都没有,赤手空拳只知随着人群跑,结果就是在明军的追击下不断的跪地投降。 赵进忠部就遇到了一个非常麻烦的事。 他们只有一千人,但陆续喊着饶命请求投降的营兵却达到了四五千人之多。 天又未亮,虽有火光映照,但视野仍就不如白天清晰。 因此赵进忠既没有足够人手收拢俘虏降兵,也没有时间处置这些降兵。 连一一砍了都办不到。 无奈之下,想到将军从前对绿营兵的政策,赵进忠果断让士兵大喊起来:“绿营的弟兄,汉人不打汉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坐在地上别动,完事之后我们就放你们走!” 这一喊,让前方那些还在疲于奔命的清兵听到后,竟是不约而同的急刹车,一个个转身对后面追击的明军嚷了起来:“汉人不打汉人,我们投降,投降!” 之后自觉的三五成群往地上一坐,有的地方更是一次性坐了几百人。 整营整营的放弃抵抗,也放弃逃跑。 明军也果然守信,直接从他们身边奔过,没人对他们喊打喊杀。 等到明军全部冲到前面去后,那些在后面投降的清兵们你看我,我看你,竟是闲聊起来。 一个个再无紧张,倒是轻松起来了。 好死不死的张所蕴在小舅子及一众亲兵保护下终是顺利抵达第二道防线。 但让张所蕴愕然的是,本应驻守在这里的湖广总督标营竟神奇般的消失了。 “有人没有,明军杀来了,明军杀来了!” 连吼了几嗓子后,张所蕴终是意识到湖广督标早已弃营而出,留给他的是一个根本不设防的营区。 而此刻随他跑过来的士兵只有三五百人。 “姐夫,怎么办?” 一脸发白的小舅子咽了咽喉咙,紧张的看着姐夫。 “走!” 知道自己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接手湖广督标营区挡住明军的张所蕴,一咬牙就要继续跑。 但这次他没这么幸运了。 一队明军出现在了他们左前方,原本那队明军并没有发现张所蕴他们,可张部下的士兵却以为明军看到了他们,结果吓的大喊大叫起来。 这一喊,明军立时杀了过来。 形势基本可以肯定张部没有任何突围的可能,因为就这么眨眼间张所蕴身边便只剩下几十人。 其他人都跑了。 “姐夫,你先走,我跟他们拼了!” 世人都道小舅子沾姐夫便宜,未想李斯这个小舅子却是有种的很,猛的一把将姐夫推向远处,提刀咬牙便要冲上去和明军拼命。 只刀刚提起,姐夫突然又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拽住,之后毫不拖泥带水的便朝奔过来的明军喊道:“汉人不打汉人!汉人不打汉人!汉人不打汉人!” 连喊三声后,见明军还在朝他们奔来,张所蕴又急忙将手朝满洲大营方向指去,憋红着脸吼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明军弟兄们,我们汉人不打汉人,伱们要杀的鞑子在那边!” 第158章 王五的硬通货 “将军,大胜,大胜啊!” 公安门楼上观战的金道台这会跟年三十放炮仗的小孩似的蹦蹦跳跳,要不是城墙太高,这位前大清道台怕是能欢喜的跳下去。 由不得金道台不高兴,清军第一道防线已经完全崩溃,第二道防线也在明军的攻击下摇摇欲坠,此时局面除非杰书能瞬间偷天换日将黑夜化为白日,并且率领最后的几千八旗军向明军发起死亡攻击,否则必败无疑。 显然,这两个条件杰书办不到。 冬天的夜本就极长,此时距离天亮至少还得一个时辰。 而就在刚刚,金道台从总统大将军口中得知一个意外且惊人的消息,那就是第三道防线的那两千满洲八旗兵曾经都被明军俘虏过,指挥这两千满八旗兵的满洲副都统图尔格及部分军官与总统大将军之间更是有着深厚私人交情。 这個交情不足以让这些满洲高级将领背叛他们的母国满洲,但可以让他们在关键时候选择退一步。 可以说是保存实力,也可以说是还五爷一个人情。 按过去明清交战的规矩,满洲俘虏是根本不可能活的。 无它,满洲的脑袋太值钱! 也是军功最好的证明。 然而王五却打破过去以满洲首级定功论赏的惯例释放了满洲俘虏。 虽然中间有赎买,有金钱交易,但对于被赎买的那帮满洲子弟而言,这就是救命之恩!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杰书无法组织受了王五救命之恩的满洲八旗兵发起反击。 弄不好这会一众满洲高级将领已经在劝这位大将军王赶紧撤了。 毕竟,清军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现在的士气都等于零。 而且第一、第二两道防线都崩了。 胜负已然没有任何悬念,接下来就要看明军能够取得多大战果。 金道台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往最好的方面想,此战过后荆州进可攻、退可守,不再是之前困守一隅的死局,而是游刃有余的活局。 军队方面,若大将军愿意的话,连同荆州青壮及清军俘虏,一下就能扩编七八万军队出来。 不管仓促扩编的兵马能不能打,光这个规模的军队数量就能独自撑起一个朝廷来! “西山贼”再要合流的话,那实力便更上一层楼,到时同“贼帅”们商量一下扶个傀儡天子出来,大义便有了。 有地盘,有军队,有大义,总统大将军还真就有了逐鹿天下的本钱。 而他金冠三无疑也有成为从龙功臣的机会。 快致仕(退休)的年龄遇上这么桩机会,跟老来得子差不多了。 由不得金道台不冒险一搏。 谁个不想留芳百世,谁又不想恩荫子孙后代呢。 往最坏的方面想,如果燕京方面不想大清变成明末群雄逐鹿的下场,八旗子弟狼狈出关,只能再次搞招抚。 因为,杰书这一败湖北就彻底烂了。 招抚的话,不给个王爷待遇,谁答应你? 给了王爷待遇就是世镇湖广,经营个几年兵强马壮的,谁还愿意向你燕京服首称臣! 时间,就是决定胜负的终极力量。 金道台觉得明军现在最大的本钱不是地盘,也不是兵马,而是总统大将军的年纪。 二十来岁的领袖,熬也熬死鳌拜、吴三桂、尚可喜那帮老东西了。 也能熬死李来亨、郝摇旗、袁宗第这帮老顺贼。 能拼几下的老家伙都死光了,那总统大将军就是躺在床上称天子,天下也无人敢反对。 总之,好的方面、坏的方面,形势都是一片美好。 要是能生擒那个年轻的的帽子王,那事情就更妙了。 虽然隐约晓得大将军无意擒杀那个年轻的王爷,但金道台内心还是希望能够生擒杰书的,因为这个满洲帽子王的被俘不仅能让大将军威震天下,也能让荆州方面有更多的筹码同清廷对弈。 当初大将军能成功拿下荆州、武昌等地,靠的不就是手里的穆里玛么。 一个帽子王的价值怎么也不可能低于穆里玛的。 也在城头观战的王五不像金道台这般兴奋,在那胡思乱想,只是淡淡的看着远处火光四起的清军营地。 神情不骄也不傲,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前方各种战报不断汇聚而来,除了不断突破的好消息外,就是俘虏太多的麻烦事。 右营统领赵进忠派人来报降兵恐怕有五六千人,中营张天放也派人来报其部俘虏多达四五千,请求大将军赶紧派出第二批次人马控制俘虏,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全部斩杀,以绝后患。 王五肯定不会杀俘,先是吩咐第二批次攻击人马出动接管俘虏降兵,同时配合第一批次人马攻击清军第二、第三道防线。 随后却让亲兵去通知荆州知府李文动员百姓做饭。 做热腾腾的饭。 不是给明军做,而是给清军做,做一顿起码够三万人吃的大锅饭。 无须太过丰盛,白米饭配些肉汤。 只要是熟的就行。 “将军的意思是?” 金道台自认对人心的揣磨已到化境,但就是琢磨不透身边这个年轻的大将军心思,这让他无形之中有股压力。 “没什么,天寒地冻的绿营弟兄们挨了个把月苦,如今既然放下武器不与我为敌,那我这个东道主怎么也要尽一下地主之谊才行。” 说话间王五让人叫来另一行政助手钱道台,吩咐对方组织人手收容清军降兵和俘虏,并将人全部安置在各城门与泥墙之间的区域。 以三千人为一营,各以甲、乙、丙、丁等区分。 “除为俘虏提供饭食外,也要提供柴禾供他们生火取暖,若有伤员需要医治的可以抬进城中救治,此外俘虏们有什么要求的只要不是太过份,都可以答应。” 王五吩咐这些事时,第二批次攻击人马已经出城。 城外的战况让第二批次出动的明军和青壮们都是极为兴奋,明军大胜的消息传到城中,原本安静无比的荆州城瞬间也是炸了窝。 不少百姓激动的抱着亲人痛哭流涕,一夜不安的等待终是有了回报。 没被安排出城的青壮们也吵嚷着要出城杀几个鞑子,哪怕杀不了鞑子替明军打扫一下战场,抬运伤员也行。 “将军,如何处置降兵?” 钱道台意思将俘虏和降兵全部收编,之后打散拨入明军各部。 或者直接来招狠的,将清军被俘的军官全部处死,再从明军各部抽调军官来指挥士兵。 这样的话,明军实力就能暴增了。 王五当即摇头否定钱道台的提议。 看上去老钱这个提议好像能够迅速清理掉清军原有的指挥体系,可以让投降的清军连衣服都不用换就能使用。 实际上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降军惶恐不安,进而要么哗变要么逃跑。 原因是投降的清军指挥层多是中下层,而不是高层。 中下层军官与士兵之间联系是最密切的,很多甚至都是同乡、亲戚、朋友。 而那些最底层的军官同士兵之间更是有多年感情,故冒然杀掉这些中下层军官只会让士兵对明军生出抵触与怀疑,也会让原本稍加整顿就能使用的降军彻底丧失战斗力。 毕竟,降军数量太多,已经远超明军自身,使得明军无法对降军形成完全的威慑力。 所以,想要收编城外降军,并在短期内让他们发挥一定作用,王五就不能用强,手段更不能激烈。 甚至现在都不能表现出要收编他们的意思。 于是王五让钱道台先安排降军俘虏吃住,给他们最大的人道主义关怀,待天亮战局彻底定下来后再组织人员问询,愿意参加明军的欢迎,不愿意参加的发给食物路费,开一张路条放他们走。 “路条?” 金、钱二位道台都是一愣。 前者是真不明白大将军的意思,后者则是以为是发给路引的意思,但这样做完全没有意义。 毕竟,明军就算战胜了杰书大军,现有控制区也就巴掌大,哪里需要什么路引。 “对,路条!” 见两位道台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王五便解释这个路条就是释放证的意思。 降兵拿了释放证才能安全离开荆州,没有释放证路上碰到明军便杀无赦。 “噢,证明。” 两位道台双双点头,表示明白什么意思了。 心下却都是不以为然,放都放了,要什么证明。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可二人谁也不敢将这想法在脸上表现出来。 王五知道两位道台压根没理解释放证的具体作用,便道:“这个路条不是一次性使用,而是可以重复性使用。” “” 二位道台又听懵了。 王五笑了笑,解释说重复性使用的意思是,被释放的降兵不管什么时候遇到明军只要他们主动放下武器并出示路条,那便能继续享受领取食物路费走人的优待。 反之,就没有了。 “若下次再被我军俘虏却不能出示路条,则必须替我军至少做三个月苦力。” 王五让钱道台在降军安置区域张榜,将他说的东西都写清楚,好让每一个降兵都知道路条的作用。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另外告诉那帮降兵,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可以拿路条来同我军交易,且以市价交易。没有路条的,则不能与我军交易,即便可以交易,价格也由我们来定。” “这个” 金道台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无法组织准确的语言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说清楚,很是着急的样子。 “将军是想通过这个路条来来” 钱道台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话来,“来让清军上咱们的贼船?” 旋即意识到失言,赶紧换了个说法:“将军意通过这个路条来争取清军不与我们为敌?” “差不多这个意思。” 王五其实是想说这个路条就是用来腐蚀清军,尤其绿营的糖衣炮弹。 只要实实在在的将诸多利益与这个路条捆绑,那么就不怕清军当中没人“重复性”使用。 一旦这个路条体现出既能保命又能获得利益的价值,那么路条很有可能就会成为明清双方交战的“硬通货”。 甚至是抢手货。 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路条便是这条路。 一条朋友多多、好处多多的路。 都是同胞,虽然你们走了歪路成了鞑子的帮凶,但只要你们晓得悔改,还是有机会重新做回人的。 两位道台不是书呆子,这会当然也明白了路条背后蕴含的巨大价值,几乎是同时看向总统大将军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以及佩服与崇拜。 年纪轻轻的大将军是怎么想到这个妙点子的? 路条一出,清军还能有多少誓死为鞑子效忠的死硬份子? 假以时日,天下何人不通明啊。 膜拜,必须膜拜! 看来,大业可成,可成。 王五没心思去探究两位道台目光所表达的情感几分真、几分假,只是看着远方的战火道:“汉人不打汉人这句口号须有实际的东西与之捆绑才行,否则便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这句口号现在很要命,要了湖广提督董学礼的命。 局面完全出乎这位老将的预料,短短一柱香不到的时间明军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向着他的防区潮水般涌来。 就在他刚刚下令射杀了一批冲向他营区的溃兵后,便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成了孤军,不仅要承受来自前、左、右三方明军的攻击,还要承受来自后方的明军攻击。 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小船,董学礼指挥的几千督标营兵在巨浪的不断拍打下,随时都有覆没危险。 情况越来越恶劣,恶劣到董学礼无法分析明军怎么出现在他背后,相邻防区又是怎么瞬间瓦解。 因为,他的部下开始成片成片的向明军投降。 原因是明军不断在阵前呼喊“汉人不打汉人”的口号,更有不少向明军投降的溃兵也参与了这个集体“劝降”行动中。 兵败如山倒,眼见大势已去己方完全成了孤军的董学礼部下,在明军的口号蛊惑下纷纷丢下武器向明军投降。 导致防线被明军不断突破,继而四面八方的明军合力挤压尚在抵抗的董部。 包围圈越来越小,小到明军的每轮铳击,每轮箭雨都会带走成片的清兵。 孤军难支的董学礼知道自己无法再撑下去,眼下只有寄希望于康亲王及时派出八旗兵救援于他。 可后方八旗大营却是突然腾起火光。 大火映射下,只见无数八旗兵骑马冲出大营,继而头也不回向着北方的黑夜驰奔而去。 康亲王,跑了! 第159章 王,我还会回来的 靖西大将军、康亲王杰书闻报明军夜袭后大吃一惊,旋即下令各部严守防线,无论何人胆敢擅自撤离防区即军法处置。 然而明军的进展实在太快,未等戈什哈们去各营传达大将军王的军令,清军前沿的第一道防线几乎是同一时间火光冲天,铳声大作,之后喊杀之声迅速由第一道防线向第二道防线蔓延。 远处荆州城墙上也是灯火通明,隐隐有无数人马打着火把从城中开出。 这意味明军此次的夜袭并非简单袭扰清军,而是要与围困荆州长达数月的清军做最后的较量。 大营中的八旗将领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也都惊讶于明军哪来胆量敢出城作战的。 各方面的情报都显示城中明军可战兵力最多五六千人,就算明军动员城中青壮参战,凭借高大的城墙坚守可以,出城与清军野战不是拿鸡蛋撞石头么。 要知道城外的清军虽然调走一些到后方围剿流民恢复交通线,也因极寒天气大量减员,但八旗和绿营加在一起仍有近五万之众,还有精心修筑的三道防线可依,哪怕第一道防线因为明军的突然袭击瓦解,第二道防线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因此大营中的八旗将领虽然吃惊于明军夜袭,却都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不少人认为或许僵持数月的局面能在今天打破。 固山贝勒董额摩拳擦掌向侄子请战,要求由他带领八旗将士出营参战,同前线绿营配合将出城的明军绞杀干净。 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过也可能是一直认为前两次的兵败非战之过,而是城内明军太狡猾。 “王爷,末将愿出战!” “末将定将那尼堪贼首的脑袋献给王爷!” “” 诸将也是纷纷请战,满洲正白旗的副都统阿密达甚至提出可乘明军出城混乱之际,派一支精兵悄然摸过去一举夺取城门。 另一满洲副都统图尔格也是不甘示弱,昂首向康亲王请战。 见诸将求战心切,杰书自是心中高兴,他虽然没有领军作战经验,但也知敌我实力对比悬殊,明军此刻出城作战是扬长弃短的做法。 虽然夜袭可以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只要第二道防线能将明军拖住,趁机出动八旗精锐夺取城门的成功机率很大。 想到破局的机会就在眼前,年轻的帽子王顿时心动,当下便让阿密达组织汉军八旗夺门。 并无出动满洲子弟的意思。 这是骨子里继承了父辈们的“优良传统”——不到万不得已是坚绝不动用满洲子弟。 毕竟,国本太少。 大营里真满除了图尔格整顿的2000子弟,就是杰书自个带来的卫队,合一块也不过2400多人。 趁乱夺门的成功机会是很大,但牺牲肯定也不小,有现成汉军可用,杰书当然不会直接出动国本参战。 见康亲王不让自己率部参战,图尔格顿时一脸失望,十分羡慕的看着阿密达同汉军正蓝旗副都统高进库商量夺门的事。 最终决定从高部抽调三个牛录,从参领左元荫部抽一個牛录,计1400名披甲汉八旗兵由阿密达亲自指挥夺门。 为激励汉军将士奋勇夺门,杰书更是许下破城之后参战将士皆授一个前程的奖励。 只当四个牛录的汉军刚刚召集起来,第二道防线就全线火光四起,之后在一众八旗将领呆若木鸡的目光中,第二道防线如同溃堤般迅速瓦解。 崩溃的速度甚至比第一道防线还要快! 杰书难以置信,因为第二道防线驻防的都是绿营精锐。 有湖广提督董学礼的标兵三营,有湖广总督的督标三营,还有援剿总兵刘泽洪部,这些都是湖广绿营最能打的兵马,全线各营足有两万余人,又有充足的时间反应,怎么就如此迅速的崩溃了呢。 杰书想不通,其他人更想不通。 肉眼可见的是在明军的追击下,无数溃兵正往后方涌了过来,有慌不择路涌向八旗大营寻求“庇护”的,也有直接往其它地方跑的。 如果此时能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往其它地方跑的营兵似乎建制一点也不紊乱,甚至看着都不像丧家之犬般,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转移”。 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的部队在“转移”过程中不仅做到了没有一个士兵掉队,还跟搬家似的携带了不少军械物资。 望着身后已被明军攻占的防区,马上的汪大元很是难过的叹了口气。 后面过来的参将林某见状,以为副将大人是担心康亲王的安危,不由说道:“这会去救王爷还不迟。” “救王爷?” 汪副将错愕的看了眼林参将,“为什么要救王爷?他王爷死活干我们吊事!” “” 林参将被汪副将的话惊住,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汪副将没理会林参将,转头吩咐亲兵:“叫弟兄们多出点力气,速度快一些,回到武昌我请弟兄们喝酒。” “嗻!” 一众传令亲兵立即从队伍中奔出传令。 “别想什么王爷了,总督大人待我们不薄。” 汪副将示意林参将打马跟他一起走,后者点了点头轻勒座骑跟了上来,未想座骑刚到副将大人身边,一把长刀突然出现,直直砍在他脖子上。 一声惨叫,林参将从马上坠下。 几名汪大元的亲兵一拥而上将这位参将乱刀砍死。 将刀放回鞘中后,汪大元冷冷看了眼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林参将,吩咐亲兵:“把尸体带上,半道找个荒山野岭埋了。” “嗻!” 几名亲兵应声将已死的林参将尸体又绑到马上,由一名亲兵牵着继续出发 大营同前线的联络已是彻底中断,湖广提督董学礼下落不明,湖南总兵高守贵毫无音信,援剿总兵刘泽洪部火光冲天,督标副将汪大元死活不知 四下里,除了大火就是溃兵,以及只闻喊杀声尚不见人影的明军。 “王爷,” 大将军王行辕笔贴式主管、翰林院侍读傅腊塔是个文官,哪曾见过这等崩溃场面,眼见无数溃兵鬼哭狼嚎的朝大营涌过来,顿时骇的双腿哆嗦,生出再不跑就全完了的念头。 可大将军没发话撤,他哪敢先跑。 “绿营那帮混蛋干什么吃的,明军才多少人,怎么这么快就退了下来!他娘的,就算几万头猪也能顶一会!这帮废物,废物!” 固山贝勒董额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把湖广提督董学礼、援剿总兵刘泽洪他们给骂的是狗血淋头。 不怪贝勒爷这么气,这事换谁也受不了。 第一线崩了情有可原,毕竟明军夜袭出人意料,叫人家打个措手不及正常。 可第二线怎么也崩了,且崩的比第一线还快的! 难道他明军三头六臂不成! 还不是第二线那帮将领无能么。 第二线崩了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营直接暴露在明军面前,加之无数溃兵的涌来,使得大营这会别说组织什么人手夺门了,连自保都有点悬。 准备带汉军夺门的副都统阿密达也是瞬间没了“混水摸鱼”的想法,咽了咽喉咙准备提醒康亲王赶紧下令弹压溃兵,不然溃兵涌进大营不用明军动手八旗自个就得完完。 刚要开口,辅国公特尔亲却上前对杰书道:“大将军,绿营崩了,咱们得马上撤!” “撤?!” 杰书愣在那里,眼下局面对于他而言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身为皇族又是靖西大将军,身份地位和自尊心都迫使他没法抛弃大军领着八旗子弟逃跑。 “大将军,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特尔亲年纪只比杰书大两岁,但此时表现出来的果断却是杰书不能比的。 “不能撤!” 董额尽管害怕,骨子里流的毕竟是多铎的血脉,因此宁可战死在这里也不愿给阿玛丢人。 其认为眼下不仅不能撤,还要赶紧组织满汉八旗将士在明军攻到大营前主动出击,将明军挡在大营外面,如此事还有可为。 毕竟,天快亮了! 天一亮,明军的实力就完全暴露。 只要大营还在,那溃散的绿营就会聚拢过来,到时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现在撤的话,那真的就全完了。 阿密达自是支持小主子的意见,别人能撤,他和小主子是撤不得的! 燕京如今是鳌拜和两黄旗的天下! 就算鳌拜不敢杀小主子,杀他阿密达却是轻而易举。 两位宗室一个要撤,一个要战,意见相左谁也不能说服谁,只能看杰书的决定了。 然而杰书却是拿不定主意,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大军统帅于危急关头如此犹豫肯定是不成的,众人看在眼里都是焦急不安。 已经有溃兵涌近大营,因为没有上面的军令守卫的八旗将士不敢放箭拦阻,结果几百绿营溃兵一下便涌了进来。 这帮涌进来的溃兵惊魂未定又无人安置他们,竟在营中到处乱跑,搞的营中乱得一塌糊涂。 阿密达急的赶紧下令不得再放溃兵入营,可命令刚下没多久,更多的溃兵就涌了过来,纷纷哭喊着请求八旗兵放他们进营。 明军越来越近,溃兵们情急之下很自然的就开始推搡起大营的栅栏,阿密达下令八旗兵放箭,顿时死伤一片。 未想却是激怒了溃兵,为了活命的溃兵不敢掉头同追杀的明军拼命,却将铳口对准了阻止他们入内的八旗兵。 铳声大作,烟雾弥漫,现场混作一团。 大营西南方向,一支军服同清军几乎一模一样的明军趁乱攻了进来,为首的明军将领十分悍勇,一杆长枪连挑数名汉军八旗兵,骇得汉军也是疯狂朝营中溃退。 形势已然完全不受控制,大营崩溃就在眼前。 可年轻的帽子王还是没决定是撤还是死战。 见此情况,满洲副都统图尔格急了,顾不得多想疾喝一声:“快带王爷走!” 话音未落直接带人冲上前将一脸犹豫的康亲王给抱上了马,并用双臂紧紧勒住这位年轻的帽子王,不顾对方的挣扎叫喊猛的一夹座骑,战马顿时嘶鸣一声撒蹄向营外冲去。 “撤,快撤!” “保护王爷先走!” 满洲参领二珠和拉哈达等满洲将领也纷纷上马扬鞭,一匹又一匹上等的蒙古战马从营门不断驰出,没一会营中的满洲大兵就跑了个干净。 “王爷,奴才还没上马呢,奴才还没上马呢!” 总管傅腊塔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王被图副都统带走,自个却连个座骑也没有,急的追在后面不住大喊,可身边不断驰过的满洲大兵却是谁也没拉这位总管大人一下,甚至当总管大人伸出双臂试图拦停一辆宝马时,马上的满洲大兵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鞭子。 董额和特尔亲等人也叫这一幕弄得怔了好几个呼吸,等到反应过来也是各找各妈,呼啦一下全散了。 能找到马的飞驰而走,找不到马的也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大将军王和满洲大兵的逃跑令得大营彻底沦陷,只苦了那帮汉军八旗兵。 图尔格一口气勒着大将军王摸黑奔了十几里地才停下,不是他主动要停,而是怀中的大将军王非要停下再看一看。 看什么? 看个吊! 图尔格无奈只得停下,发现跟出来的部下不少,心中不由稍安。 杰书说要看一看,可却没下马,只在马上一脸悲戚的望着远处的熊熊大火,嘴里不住呢喃着:“完了,完了,全完了。” 之后突然如受了什么刺激,疯狂去夺图尔格的佩刀,说是没脸再见皇上、太皇太后,也没脸再见列祖列宗,死活要寻短见。 图尔格好不容易把这个宝贝疙瘩抢出来,哪能让他死呢。 好说歹说才把年轻的王爷心态给平复下来,接受了战败事实。 但下一步怎么办,图尔格心里也没谱。 照常理而言肯定是就近寻个据点,然后想办法收拢溃兵,整兵再战什么的。 未想,心态平复下来的王爷却给指了个去处:“湖北总兵牛是个忠臣,手里也有兵,我们去他那里。” 说完,恨恨的又看了眼远处的荆州,咬牙切齿道:“王,我还会回来的!” 第160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被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坑了的不仅是前营守备张所蕴,还有与其防区接壤的援剿总兵刘泽洪。 刘泽洪的叔父便是当年明朝江北四镇之一的广昌伯刘良佐,绰号“花马刘”。 其父刘良臣早在明崇祯四年即在大凌河降清,后被编入汉军镶黄旗。 可笑的是,哥哥在关外给满洲人卖命,弟弟刘良佐却在关内做明军将领,甚至还成为弘光朝抵御清军的“四镇”之一。 由此可见当时主持江北军事的阁部史可法是有多么的天真可爱。 刘良佐降清后立时充当了清军的急先锋,先是射杀了不肯降清的黄得功,活捉了逃到黄得功处的弘光帝。 后在江阴包围不肯剃发的明朝军民,城破之后即行屠城。 此后又随征南大将军谭泰攻打反正的金声桓和王得仁,为清廷平定两江地区立下汗马功劳。 做哥哥的刘良臣则随陕西总督孟乔芳镇压回民米喇印起义,结果兵败被俘。 但刘良臣拒绝向义军投降,要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旋被义军处斩。 此“忠烈”之举再加上弟弟刘良佐为大清所立的功劳,使得其子刘泽洪不仅被清廷实授援剿总兵,更是完全继承了其叔父刘良佐的旧部——足足七千精兵。 七千精兵的底气也让刘泽洪并不将城中的叛军放在眼中,加之其是与湖广提督董学礼,湖广总督标营副将汪大元一同防守第二道防线,因此得知城中明军出城夜袭后刘泽洪丝毫不惧,同那前营守备张所蕴一样都认为老天要赐一场富贵于他。 哪怕第一道防线没多过久就被明军攻破,刘泽洪都不觉得形势会坏到哪去。 然而就当刘泽洪摩拳擦掌要让来袭明军在他防区撞得头破血流时,部下却匆匆来报说是右翼防区失陷,大量明军顺着防区缺口迂回到了他们后方。 右翼防区正是湖广总督标营的防区,虽然只有不到五千人,但这五千人的精锐程度不比他刘泽洪部差。 结果连一柱香时辰都没有便失陷了,这让刘泽洪惊的倒吸一口冷气。 纵是他再如何不惧明军,此时也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选择,那就是赶紧撤。 迟了,就来不及! 好比一只盛满水的木桶,随便抽掉一块桶中的水都会瞬间流出。 刘泽洪就是这只木桶,右翼友军就是那块被抽掉的木板。 其防区已经不是铁桶一只,而是完全暴露在明军面前。 仓促间,刘泽洪连调兵遣将去堵缺口都来不及。 一旦明军顺着缺口涌进其部防区,其叔父留下的这七千精兵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妈啦个逼的,撤!” “往大营撤!” 十三岁便跟着叔父刘良佐南征北战的刘泽洪可不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帽子王,断定自己不可能守住防区后立时下令全军后撤。 可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溃兵令刘泽洪部的撤退变得极其混乱,攻进来的明军更不可能让清军就这么撤下去,结果在明军和溃兵的双重作用下,军心已是大乱的撤退很快就演变为无序的溃退。 任刘泽洪如何设法挽回,都无法阻止他那七千精兵眨眼间就成了丢盔弃甲疯狂逃跑的乌合之众。 很快,刘泽洪就发现往大营撤也成了奢想。 因为一支从“友军”防线迂回过来的明军堵住了他们。 这支明军十分骁勇善战,装备也极是精良,于夜战中竟然还能组织火器的轮射。 伴随一轮又一轮密集的铳声,数百名刘部士兵伏尸一地,哀嚎声不绝于耳。 “冲,冲出去!” 刘泽洪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如果不能赶在明军合围之前突出去,他恐怕就看不到即将升起的朝阳。 为了活命,也为了保住叔父留给自己的老底子,刘泽洪竟是带领亲兵亲自冲锋,可连冲两次都被堵住他们的明军用火铳和箭矢逼了回来。 明军甚至还携带了十几门虎蹲炮,于夜色中那些明军炮手都无须瞄准,只将炮口对准前方轰便是。 虎蹲炮打出的散弹跟天女散花似的,让冲锋的清军不断倒下。 即便有火光照映,两军阵前也是一片模糊。 硝烟形成的烟雾如同大雾般,让敌我双方的视线不足丈许。 堵截的明军显然清楚这种状态下与清兵短兵交接肉搏极为不智,因此在军官的组织下只以火铳和弓箭压制对面。 刘泽洪被堵的苦不堪言,想换个方向突围,结果左右两侧全是溃兵,冒然过去只有一個下场,那就是瞬间被溃军裹挟,完全失去组织力。 原本防区的正面如今成了清军的后面,大量明军驱赶着溃兵不断冲击刘泽洪好不容易聚拢的上千部下。 空气中除了喊声杀就是“汉人不打汉人”的劝降声。 一些自知无法逃离的刘部士卒绝望的丢掉手中兵器,跪在地上向着不断涌来的明军求降讨饶。 照此局面下去,最多半柱香,刘部就会瓦解。 刘泽洪把心一横,再次领着亲兵挥刀督逼几百名部下向着当面拦截的明军发起了“死亡冲锋”。 可惜未能如他所愿突破明军的拦阻,反而又在阵前丢下上百具尸体。 刘泽洪也无法再组织有生力量冲锋,因为溃兵将他的人完全淹没。 身边只余几十亲兵的刘泽洪不愿成为明军的俘虏,只能咬牙再次向前方冲了过去。 老天爷给了他一点希望。 不知道是当面明军在换装火药还是溃兵的大举涌入令得明军也乱起来,刘泽洪这一次竟奇迹般的冲进了明军阵中,继而双方士卒短刀相接起来。 打着打着,刘泽泽突然又惊又怒的喝了一声:“你们不是叛军,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发现眼前这支明军无论是装备还是衣服,都更像清军而不是明军。 尤其是被他一刀砍翻在地的那个明军士卒同他一样都是剃过发的! 那明军士卒脑后的辫子显然是刚刚割掉。 新割的辫子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 叛军作乱已经数月,他们不可能刚刚割辫。 那么,眼前这些兵到底是什么人! 第161章 我又不是安禄山 堵住刘泽洪后退的明军可以说是明军,也可以说是清军。 因为他们是平西王麾下的关宁军。 关宁军,就是明军。 指挥这支明军的正是总兵高大节的副将赵天恩,不过刚把辫子割了的赵副将当然不可能告诉对方他们是什么人。 意识到被围清军当中可能有高级将领后,赵天恩立时命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股清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困兽犹斗。 知道无法突出去的刘泽洪同一众亲兵也是爆发了血性,一个个不要命的同明军搏杀,想着临死之前多拉几個明军垫背。 一时之间明军竟是奈何不了对方,自身也伤亡了几十人。 见状,赵天恩立时下令弓弩手放箭,哪怕会误伤自己人也在所不惜。 几轮箭雨下来,刘泽洪部下亲兵纷纷倒地,就是刘泽洪也被射中三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 中箭后的刘泽洪好像神智错乱般挥舞长刀,可那些敌兵根本不靠近他,只是不断朝他放箭。 一枝又一枝,直到身上扎满数十枝利箭,刘泽洪方才不甘的“扑通”跪地,然而身子仍未倒下。 浑浊的双眼也是布满血丝,恶狠狠的盯着朝他逼近的敌兵,很是不甘的吼道:“让我死个明白,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逼上来的明军却是无人答他。 “一群宵小之辈!” 留下最后一句话后,刘泽洪的身子重重朝前倾去,脑袋撞地瞬间发出“咕嘟”一声。 同其父刘良臣一样也为大清壮烈殉国! 刘氏满门,当真忠烈。 赵天恩上前从刘泽洪的身上摸出其身份腰牌看了眼,才发现此人竟是援剿总兵刘泽洪,不由神情有些复杂。 因为当年刘泽洪父亲刘良臣在陕西镇压抗清义军时,他和高大节也在平西王指挥下参与作战,曾经见过刘良臣几面。 微叹一声,念及当年旧情,也敬刘泽洪是条汉子,赵天恩没有命人砍断其首级,而是让人将刘泽洪的尸体抬到一边先搁着,待天亮后寻口棺材掩埋。 吩咐完转头看向远处的满洲大营,已是火光冲天,不由长吐一口气,知道高总兵得手了。 围困荆州数月的几万清军也终是灰飞烟灭。 此捷报飞至昆明时,想来王爷会高兴的浮一大白。 汉军正蓝旗副都统高进库原是准备骑马跑的,可座骑却被涌入营中的溃兵给抢了去,不得已只好靠两条腿跑。 哪曾想明军竟然有四条腿的骑兵。 结果没跑出里许地就被一股追上来的明军骑兵给截住了,并挨了明军一刀。 这位曾随洪承畴以三千兵平定江西,又大破反正归明悍将李成栋,再平江西金、王叛乱的汉军旗老将被明军骑兵用长刀砍倒在地后,并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坐在那里冷静的从袖子上撕了一块布条用来包扎伤口止血,尔后抬头看向几名于马上看着他的明军骑兵道:“老夫是汉军八旗都统高进库,带老夫去见你们的首领。” 汉军都统? 几名明军骑兵有些惊讶的望着坐在地上的高进库,怎么看这老头都不像是个都统,因为都统可是八旗高官。 高进库神色泰若很是自定的坐在那,目光中并无半点惧怕之意。 那几名明军见是个汉军高官不敢乱来,正商量是不是要把人带回去时,后边驰来上百骑兵,领头的将领见几名手下在那围着一个老头,顿时喝道:“你们围着这老头干什么,还不快去追鞑子!” 士兵中立时有人回道:“徐统领,这人说他是汉军八旗的都统,叫什么高,高进库,要见咱们大将军!” “汉军都统高进库?” 徐霖疑惑打马过来认真打量很是沉着坐在地上的高进库,十几个呼吸后方问道:“你要见我们大将军?” “不错,老夫要会一会你们首领。” 说话间,高进库皱眉捂着伤口强撑着站起,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宝刀不老”。 徐霖“噢”了一声:“那伱是要降我军吗?” 高进库不答,只说自己要见明军首领。 态度比较坚决。 徐霖想了想指了指几个士兵吩咐道:“你们几个送他去见大将军,其他人跟我继续追鞑子!” 说完便不再耽搁,鞭子一甩带人继续追击溃逃的清军。 公安门楼上,金道台正在琢磨怎么摆庆功宴时,下面人过来汇报了一事。其听后赶紧走到大将军身边道:“徐统领他们生擒了汉军八旗都统高进库,此人说要见大将军,徐统领便将人送了过来。” “高进库?” 王五听这名有点熟悉,但一时没想起是谁,便让将这个高进库带过来。 负伤的高进库行动有些不便,上城楼更是吃劲,所以几名明军找了个椅子让他坐在上面合力抬了上来。 椅子刚放下,坐在上面的高进库就开口了:“不知曾在黄龙山大败穆里玛京营八旗,又绝地冲出重围智取荆州、武昌,今又在荆州再竖义旗的王将军何在!” 这个开场白听的王五不由动容,当下向前两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您就是王耀武王将军?!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 高进库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丝滑,神情也极是真诚。 “” 王五亦是再次动容,缓了下后问这个高进库为何坚持见他。 “将军战功赫赫,连败八旗,乃当今不世出的名将只将军虽大败杰书,然形势仍于将军不利老夫有旧部在河南、江西、湖南,若将军愿意,老夫可替将军写信招降他们,如此,复明大有可为。” 说了一通,这位替大清平定明朝立下大功的汉军老将竟是要投降明军。 所献投名状便是主动写信给旧部,号召他们一起响应荆州,从而为反清复明事业添砖加瓦。 金道台在边上听的大喜,大将军果真天命之子,这势不就来了么。 未想总统大将军却是轻飘飘丢了一句出来:“丢下去。” “呃?” 亲兵队长张鹏羽在边上听的迷糊,不知何意。 “我是说把这老头丢下城去。” 王五指了指坐在椅子上的高进库,又指了指城下。 “啊?是!” 张鹏羽几人立时上前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高进库抬起,二话不说就从垛口扔了下去。 一个多呼吸,城下传来一声惨叫。 死的不能再死。 金道台看的目瞪口呆,半响才咽了咽口水,很是不解道:“此人既愿为将军招降旧部,将军何以杀他?” “没什么,老东西触我霉头,我又不是安禄山!” 王五一脸没好气,微哼一声:“你不觉得这老家伙有点像哥舒翰么?” 第162章 贝勒爷挺讲究 触霉头,只是王五的一个小幽默。 高进库的造型同当年被人用椅子抬到安禄山面前的哥舒翰很像,甚至连所纳“投名状”都一模一样。 不过安禄山接受了哥舒翰的投降,王五却不接受。 不是因为他封建迷信忌讳什么,而是现阶段他不接受清方高级将领的投降。 将来是否接受,视具体情况再定。 不接受清军高级将领投降,是考虑这些清军高级将领基本上都是屠杀抗清军民的刽子手,也都是“三姓家奴”的出身,所以接受这帮人的投降一对不起死难军民,二来也容易给自身“埋雷”。 因为无法确保这帮降将是真心投降。 万一诈降潜伏在明军队伍中伺机跟清军里应外合,暗中传递情报甚至搞破坏,势必会对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抗清事业造成重大损失。 小心驶得万年船。 眼下的局面仍是清强明弱,一两次战役的胜利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所以王五当然不能自大到以为自己真就一战封神,可以大肆收获清军高级将领的“芳心”,从而六六大顺,步步高升了。 一切,还需慎重。 没办法甄别是真降还是假降,又不想把人给放了,那么只能一刀切。 就地处死,以绝后患。 再者投降的清军将领级别太高的话,于明军这边也不好安置。 给的待遇低了肯定心中不服,进而又起异心,给的高了己方将领也会不舒服。 当初王五降清时清廷给了其汉军副都统、实授总兵待遇,就使得清军不少将领大发牢骚,说什么早投降不如晚投降,晚投降不如不投降。 很多人甚至都生出不如搏一搏的心思,如那位到广西接受其岳父产业的绿帽子女婿孙延龄,又如那位回福建学习军事的靖南王世子耿继茂,还有那位在燕京以醉鬼莽夫形象示人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王五这边真要接受高进库这个汉军副都统投降,按过去做法肯定要给这块“马骨”前三排的待遇,那样的话肯定会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感到心寒。 将士们拼命将敌人击败,结果大将军这边转头就委任敌军将领高官,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对明军自身士气的严重挫伤。 此智者所不为。 王五是要搞统一战缐,但这個战缐不是在自家搞,而是针对敌军搞。 也就是只在外面搞,不在家里搞。 张长庚、图尔格、牛万程等友好人士以及“一心会”的朋友们,可没一个是他王五的“同志”,而是清一色敌营栋梁,大清的股肱之臣。 另外王五也不相信高进库能说得动其旧部响应他起事。 当年安禄山都取得那么大的优势,哥舒翰也没从唐军那里拉来一个部下“投燕”,反而被部下们骂得狗血淋头,从而落个晚节不保,空留“哥舒夜带刀”令后人扼腕。 已经成龙的安禄山都得不到唐军将领支持,况现在事业才刚起步的王五。 于高进库,从开口乞降到被扔下城,前后大概历经不到二十个呼吸。 可能就几十秒。 这个时间真不足以让错愕的高进库在死前有什么剧烈的心理活动,如果非要说有,可能在身体落地那刻,脑门中只有三个大字——为什么? 他本为明军将领贺人龙部下,孙传庭杀贺人龙,他与同党魏大亨等准备投靠李自成,后因其妻被陕西巡抚张尔忠抓住,同党又被张尔忠离间,不得不与高杰、董学礼向张尔忠表示仍愿为大明效力。 张尔忠欣然同意。 但李自成攻陷燕京消息一出,他就与董学礼一起向顺军乞降,李自成听说后也很高兴,当即封董学礼为侯,封他高进库为参将。 高杰因担心李自成追究邢夫人之事不敢降顺,连夜带人南逃。 结果李自成兵败消息一出,他又和董学礼谋商降清,清豫亲王多铎也是欢喜纳降,授他为江宁副将,从而开启他在大清的辉煌之路。 所以,这一次他以为自己同样可以得到明军的接纳,并借重他高进库的军事能力委以重任,哪想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人就被从城上扔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很。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感觉。 死也死的不瞑目。 从垛口探头朝下面看了一眼后,王五想到什么,吩咐处死高进库一事要高度保密,绝不能消息外露。 不是他准备接受其他清军高级将领投降,而是不想让清军高级将领们觉得降也是死,便拼了命的跟明军打。 跟当初释放清军俘虏一个意思。 金道台琢磨出大将军的想法了,便进言对外宣称高进库是替大清战死的,再给其塑造个身中上百箭犹呼杀敌的忠勇形象,这样不仅可以掩盖高进库之死真相,也能让高家人从清廷得一份不错的抚恤金。 “如此,也算是将军给高家的一份人道主义关怀。” 金道台有所长进,用词造句方面很是积极向总统大将军靠拢。 王五点了点头,老金这个提议很不错,相当全面了。 得到上级肯定的金道台不由精神一振,又问对其他被俘的清军高级将领如何处置,是否都照高进库例办。 王五想了想,道:“绿营参将以上,八旗参领以上,皆照高进库例办理。以下各级军官一律优待,愿参加我军的欢迎,不愿的发给路条让他们回去。” 用后世军衔比对的话,应该是以大校为准划线,大校以上格杀无论,大校以下来去自由。 金道台记下后,又问要是抓到鞑子的宗室怎么办。 据可靠情报,清军当中除了统帅的康亲王杰书外,还有一个固山贝勒董额和辅国公特尔亲。 眼下城外大乱,可能抓不到杰书这个帽子王,但说不定能逮个贝勒爷。 “爱新觉罗,一个不要,也别送我这来,有多少杀多少!” 王五给出的指示非常坚定,甭管是贝勒还是国公,亦或什么亲郡王,哪怕是什么红带子、黄带子,抓不到则罢,抓到了一律处死,没有商量余地。 原因无它,只因打的就是爱新觉罗! 对于非爱新觉罗的满洲中下层,王五觉得还是可以做一些工作的。 毕竟,八旗也不是铁板一块,上三旗和下五旗矛盾重重,上三旗的白旗和黄旗也是彼此如世仇般。 这会死于鳌拜手下的白旗满洲官员,怕是比死在王五手下的满洲军官都多。 前几年昆明那边的八旗兵不是都闹革命,要革了爱新觉罗命么。 主要敌人、次要敌人; 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 斗争的阶段性、阶段性的斗争 如何利用敌人的矛盾打击敌人、分裂敌人、壮大自己,这些理论精髓王五前世上学时就学了。 现时不用,何时用? 金道台听后不由感慨道:“这样一来,怕是爱新觉罗要视将军为洪水猛兽,再也没人敢领军与将军为敌了。” “嗯?” 王五心中一动,真要达成这个效果的话,鳌少保弄不好真能黄袍加身单干了。 不过爱新觉罗当中还是有几条好汉的,那位被强行封印的岳乐就很厉害,不是杰书这傻小子能比的。 遥看东方天际已是鱼肚白,红日将现。 城外清军防线已然总崩溃,杰书大营更是火光冲天,不出意外年轻的帽子王多半跑了。 虽然遗憾没能得个阵蹶名王的威名,但也仅是遗憾,毕竟活着的傻小子比死了的傻小子更能发挥作用。 位于拱极门的清军第二道防线上依旧铳声不断,根据战前从老张那里得到的清军布防图,王五知道那是湖广提督董学礼在负隅顽抗。 包围董学礼残部的是高大节的副手赵天恩,虽然大势已定,但困兽犹斗的董部还是给吴军造成了一定伤亡。 被围的清军大概有两千余人,仅凭赵天恩部难以快速解决战斗,为此王五传令左营田文部增援赵天恩,另从第二批次攻击人马抽调三千人加入围攻,务必要擒杀在湖广战场同忠贞营打了四年的董学礼。 此时的董学礼已经绝望,后方的八旗大营已被明军攻占,几千八旗兵未经任何抵抗就呼拉而散,令得他彻底失去援军。 尽管他拼命组织防御,阵地还是不断被明军攻破,进而挤压,最终使其残部只能龟缩在方圆不到一里地的防区内。 “弟兄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提督大旗下的董学礼眼睛通红,不住挥刀大声为部下鼓气,只是这位湖广提督的声音听着竟隐隐带有哭腔。 因知城中的叛军出自西山忠贞营,而自己与忠贞营有累累血债,因此董学礼完全没有投降的念头,只想拼死抵抗到底。 不断的吼叫使得其嗓子破了,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咳嗽时,都有血渗出。 可董学礼哪还顾得了这,带着亲兵不时增援这处,驰援那处。 战场上满是硝烟,明军的铳声和箭枝压得清军根本抬不起头来。 等到东方红日升起,战场上空彻底清晰,敌我视线变得透彻后,明军组织敢死队突进了清军当中。 长刀不断挥下,不断尸首分离,不断哀嚎倒地。 近身肉搏比之火器、弓弩带来的视觉冲击更为残酷。 在明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残存清兵终是失去最后的斗志,面对明军的劝降开始有军官吆喝着让手下放下手中的武器。 他们已经为大清尽了力,现在多为妻儿老小想一想吧。 当明军的俘虏虽然可耻,起码能保住命。 王耀武守信这一点,纵是再仇视明军的清军将领也不得不承认。 大规模的抵抗至此划上句号。 董学礼带着仍就忠心于他的几十名亲兵们退到了提督大帐,望着涌来的明军,已经精疲力竭的董学礼颓然瘫坐在地。 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身边的亲兵不断有人为了保护提督大人倒下,插在大帐的帅旗也被明军砍倒在地。 当董学礼的意识再次回到现实中后,其身边已经没有活着的部下,有的只是持刀持铳、持矛张弓的明军。 带人袭击满洲大营得手后的高大节带人赶了过来,望着瘫坐在地的湖广提督欲上前劝降,毕竟这位可是湖广绿营的最高指挥官,若能归降将对湖广绿营起到致命打击。 但不等其上前劝降就有明军将领在其耳畔低语几句。 “是么?” 高大节怔了下,转身朝身后的荆州城看去,仅迟疑了数秒便将视线重新落在董学礼身上,继而右手向下猛的一挥,顿时铳声大作。 从前明朝花马池副将、大顺的怀庆总兵、清朝的湖广提督就这么被乱铳打成马蜂窝。 如同酒坛子被戳了上百个洞,血水顺着伤口“咕嘟”外涌。 董学礼死于失血过多。 其死后首级被明军割下,派人送往武昌。 尸体则连同战死的近万清军尸体一同被投入长江。 是王五亲自下的命令。 目的并非让鱼虾吞食清兵尸体,减轻明军的工作量,而是给下游的清军制造恐怖气息。 没有什么比尸体更让人深刻体会明军荆州大捷的战果了。 尸体顺江而下所经的每一处区域,都将成为明军大捷最好的见证者、传播者。 清廷想封锁消息都办不到。 此战明军仅是俘虏就抓到了三万两千余人,连同战死的清军共歼敌四万余,仅逃走六七千人。 阵斩湖广提督董学礼、汉军副都统高进库、湖南总兵高守贵、援剿总兵刘泽洪等大小将领178人。 另抓获满洲官员傅腊塔、安洞保等数十人。 缴获的军械物资更是多到不计其数。 俘虏人数之多使得明军一时难以安置,只能在城墙下开设六个俘虏营,其余按片划分。 多的地方三四千,少的地方几百。 俘虏人数虽多,但情绪竟都很稳定。 原因是明军不仅没有杀俘,反而还给他们提供热腾腾的饭食、取暖用的柴禾。 如果不是他们的武器被收缴,不知情的还以为城内城外是一家呢。 在原清军第二道防线某处设立的俘虏收容营中,一个年轻的男子突然从坐着的人群中捂着肚子痛苦起身,向看管他们的明军说自己肚子疼,得去方便一下。 这位年轻的男子正是清豫亲王多铎之子、固山贝勒董额。 只此时的贝勒爷却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绿营兵衣服,看着像是个刚加入绿营的伙头兵。 董额真是闹肚子,额头满是汗水,快憋不住了。 “去那边。” 看押的明军没有难为这个惨兮兮的普通营兵,示意其去不远处临时挖的茅坑解手。 得到允许后的董额赶紧往茅坑那边跑去,到地刚解开裤子蹲下便是哗拉一片,顿时肚子好受许多。 他已经大致知道明军的政策,就是只要自己说回家对方就会给他路费和食物,届时凭着什么路条就能有惊无险的离开此地。 想到可以安全回去,贝勒爷心情不由也好了许多,又蹲了一会习惯性的从怀中摸出几张草纸擦拭起来,擦完系上裤子又小心翼翼的准备回到俘虏人群当中。 这一片的俘虏基本都是绿营的,没人认得他这位固山贝勒爷。 不得不说豫亲王的儿子还是有几分精灵劲的,晓得同绿营混一块,不然很容易被八旗的人给指认出来。 只贝勒爷刚走几步,茅坑不远处的壕沟中突然探出几个脑袋,其中一人朝同伴嘿嘿一笑道这:“这小子用的是上等草纸,准是个大官,抓住他领赏去!” 第163章 另立小朝廷 倒霉的贝勒爷不知道草纸出卖了他那高贵的身份。 要怪只能怪贝勒爷地位太高,所以擦屁股用的都是前明宝钞司(现内务府广储司)专门为王公大臣生产的上等草纸。 这种草纸别说普通营兵了,就是八旗官兵能用得起的也少。 起码得参领以上级别才能享受这种丝滑无比,擦起来特别柔和,绝对不会让菊花感到半点粗鲁感的特供纸。 相比被擦屁股纸给坑了的贝勒爷,辅国公特尔亲无疑是幸运的。 大营被明军攻破时,他侥幸找到一匹战马同十几名戈什哈成功逃了出去。 只慌不择路也不知往哪跑,于是顺着官道跑到了东边的沙市,结果被已先一步抢占此处的明军给堵了个正着。 一阵铳声后,忠心护主的戈什哈们被摞倒一片,吓的国公爷二话不说掉转马头又往回跑。 因天还没大亮,国公爷鞭子抽的太狠,导致狂奔的座骑不小心被路上一个水塘给绊了下,马上的国公爷当场就被摔了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疼的半天没缓过劲来。 等到疼痛感稍减,意识也渐渐清晰后,国公爷艰难的支撑起身体四下看去,却是浑然不知这是何处。 断了左前蹄的战马正倒在地上不断哀嚎嘶鸣。 没有座骑想摆脱明军的追击,困难度可想而知。 好在东边太阳已经升起,且并没有明军搜寻到此处,本着往东跑绝对没错的理念,国公爷便跌跌撞撞的一路向东摸去。 一路上莫说活人了,连個鬼影都没有。 能供国公爷歇息的房子也没一座,全叫清军给扒拉干净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差不多午时吧,又累又饿的国公爷终是看到前方有一座建筑。 实在走不动的国公爷赶紧强撑着摸了过去,到地才发现这建筑就是一座当地百姓砌的土地庙。 很小的那种,人进去都得躬着腰。 里面空间也极小,容纳三五个人都是极限。 然而就这么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却成了国公爷内心深处最后的港湾,因为外面风实在太大,吹得他耳朵都快冻掉了。 再不歇下恢复些体力,顺便给身子回回暖,国公爷说不定得冻死在半路。 回身看了确认没有追兵后,特尔亲方才钻进庙中,继而一屁股瘫坐在地。 未几又一个激灵的爬起。 无它,地上实在太冷。 “嗖嗖”冷气顺着国公爷的屁股就往他的肠胃侵袭。 受不了的国公爷想找点干草垫一下,可巴掌大的土地庙中除了一尊破败的土地爷的泥胎,什么也没有。 原本是有木板搁着供村民上香的,可惜都叫清军拆走带回去烧火了。 无奈之下,国公爷只能咬牙重新坐回地面。 相比委屈一下屁股,恢复体力才是此时最重要的事。 坐着坐着,国公爷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委屈的很。 没来由的就想到阿玛杜度,想到玛法褚英,想到太祖皇帝,想到这些年来他受到的不公待遇。 越想越气。 气的不是让他落魄到只能躲进土地庙避风的明军,也不是燕京权势滔天的鳌拜,而是他的曾祖奴尔哈赤! 当年如果不是老家伙亲手杀了他的玛法,这皇位说不定就是他特尔亲的! 因为他的哥哥们都早死。 纵是不能成为大清皇帝,也不至于沦落为一个不入八分的辅国公。 今日,更是受这奇耻大辱,受这从未有过的委屈。 “呜呜” 伤心的大清太祖皇帝嫡亲的重孙就在这不知名的土地庙中失声痛哭。 可能是太过伤心,太过委屈,国公爷竟是忘记自己此刻尚处于危险之中。 哭声,随时会引来正在搜捕他们的明军。 有人发现了国公爷,幸运的是并不是明军。 而是一个百姓。 四十来岁年纪的男人。 当这个男人顺着哭声找到土地庙,并将脑袋探进去时,吓的里面沉浸在伤心之中的国公爷险些没被吓昏过去。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的?” 男人叫马三,家就是附近的。 但他没有选择同邻居们一起外出逃难,而是选择顽强的生活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 靠着父亲留给他的一条小船打鱼为生。 “尼堪?” 回过神来的国公爷发现正在看着他的男人并不是明军后,不由松了口气。 但也很害怕,因为此时的他不仅没什么力气,连一件防身的武器也没有。 万一这个汉人百姓生出歹念,他很可能打不过对方。 “什么?” 马三不明白坐在土地庙避风的男人说的什么意思,仅知道这个男人应该是个当官的,而且看起来官不小。 “老乡,你的附近村民的干活?” 特尔亲的汉话不是太流利,原因是受祖父当年事件影响,他们这一支基本没接受多少教育。 马三点了点头,好奇问眼前这位大人怎么在这的。 国公爷肯定不会告诉对方真相,见其面相不像恶人,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递到其手中,和声道:“这个,给你。你的,把我送到最近的有官兵驻守的镇子去。” 生怕村民不肯送他,特尔亲又补了句,“到时候,我给你钱,多多的。” “钱?” 马三打量着手中的玉佩,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再看对方无疑是个有身份的人,左右自己也没事,便点头同意了这桩交易。 可国公爷这会走路太费劲,便问马三是否有马车之类的交通工具。 答案马车没有,但却有一条小船。 “有船也行。” 只要不走路什么都可以,特尔亲当下跟着马三走到不远处的一条河边,果然发现岸边系着一条小船。 上了船之后,马三让特尔亲坐好,便撑着竹篙向远处驰去。 船本来就颠簸,加上可能是安心缘故,不知不觉国公爷竟在船中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睁眼时,发现那个村民正在岸边系绳子。 见船上的贵人醒了,马三忙道:“到了,我送你过去。” “到了?” 国公爷高兴的走到船边一跃上了岸,迫不及待的让这个尼堪送自己去见当地的官员。 马三不迭答应着在前面带路,只国公爷走着走着却感觉不对劲起来。 这地方他似乎来过。 未等他想起什么时候来过,镇口的牌坊出现在他视线中。 上面写着“沙市”二字。 反应过来的国公爷刚想扭头跑,一双雄而有力的大手却伸了过来,继而跟拎小鸡似的将国公爷拽到了正过来的一队明军士卒面前:“军爷,这个人值多少钱?” 荆州府枝江县境,一群骑兵正在打马狂奔。 赫然是从荆州逃出来的满洲正蓝旗副都统图尔格一行。 康亲王杰书也在人群之中,此时年轻的帽子王如惊弓之鸟正在狂奔。 不久前一支明军的骑兵发现了他们,若不是图尔格奋力指挥部下拼命阻截,恐怕王爷就被那股明军给生擒了。 为了尽快脱离险地,图尔格不顾战马体力一路奔逃,使得不少满洲子弟掉了队,如今队伍只剩三百来人。 逃亡途中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来形容再恰当不过,因为杰书一行不仅要担心追击的明军,还遭到沿途不时窜出的流民队伍袭击。 那帮流民果如湖北总兵牛万程奏报所称,竟形成了一定组织力,且拥有部分火铳、弓弩,使得猝不及防的满洲子弟被这帮流民射杀了好几十人。 如果要在明军和流民当中选一个,杰书宁可选择死在明军刀下,也不愿死在流民手中。 因为,被一群农民袭杀实在是太丢脸了。 当年李自成在九宫山就是这么个死法,杰书可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李自成。 考虑继续沿着官道走有可能会再次被明军的骑兵追上,图尔格便向康亲王建议不走大路,选择从偏僻的乡间小路逃跑。 等到了荆州枝江境内的玛瑙河边时,由于战马不堪重负,杰书一行不得不弃马改为步行。 此时已是距离荆州战败的第三天。 这三天,不仅杰书这个帽子王没吃饭,一众满洲将校也都没饭吃。 不是顾不得吃,而是真没的吃。 期间曾经在一个村庄找到点粮食,可还没等煮熟就有流民袭击,害的一众满洲将校拔腿就跑。 两个多了心眼的满洲兵不顾锅中滚烫,伸手抓了一把尚未完全熟的夹生饭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 渡过玛瑙河就进入宜昌府境,湖北总兵牛万程部正在宜昌围剿流民,宜昌府城也没有沦陷,因此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可渡过玛瑙河后,杰书一行依旧没有找到安全的落脚点。 所经之处大多人畜皆空,地方官员更是鬼影也没。 饿的八旗兵们前胸贴后背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杰书也走不动了,真是走不动了,望着四周的丛山峻岭,竟是再次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好在图尔格及时发现又给劝了下来。 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最后的时候,一支绿营兵发现了康亲王一行。 “王爷,是王爷吗!” 闻讯赶到的牛万程激动的翻身下马,冲到杰书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其面前就是几个响头,泣不成声道:“末将听闻噩耗,带人连夜东返接应王爷,可末将怎么也找不着王爷” 哭的很伤心。 真的很伤心。 早在明军发起攻击前他就带兵悄悄进入荆州地界,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康亲王,急的嗓子眼都冒火了。 一度以为姓王的又骗了他。 望着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的牛总兵,杰书也是动容,同时也是后悔不应该听图尔格的走小路,弄得人牛总兵找不着自己。 “王爷逃出来就好,就好,” 牛万程抹着眼泪正准备起身,耳畔却传来王爷极度微弱的声音:“牛,有什么吃的吗?” “吃的?” 牛万程一愣,赶紧道:“有,有,有!” 说话间竟神奇般的从兜中摸出五个熟鸡蛋送到王爷手中。 一见是鸡蛋,年轻的帽子王两眼顿时放光,当下就剥了一颗塞进嘴中狼吞虎咽起来。 嘴里的还没吃完,手里就又剥第二颗了。 接连吃了三颗鸡蛋,刚准备剥第四颗时,突然想到什么,便转身将两颗鸡蛋送给了身后的副都统图尔格。 由于吃的太猛,三颗鸡蛋搞的王爷打起嗝来,牛万程见状忙将自己的水囊取出。 “咕嘟”几口后杰书才感到好受许多,不知为何在将水囊还给牛万程的同时,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一边流,一边在那自责自个对不起死去的将士,对不起朝廷,对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 听的牛万程也是红了眼睛,继而劝慰起年轻的王爷,又向王爷大表忠心,总之只要有他牛万程,叛军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一切也都会好起来。 这让边上正在默默剥鸡蛋的图副都统大为不快。 荆州那边,固山贝勒董额和辅国公特尔亲好不起来了。 因为,王五刚刚宣判他们的死刑。 只亲兵正要上前将这两位大清皇族押下去处死时,汪士荣却突然上前阻止,喝道:“这两人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 王五眉头微皱,不留爱新觉罗是他早就定下的方针,汪士荣虽是他老丈人吴三桂派来襄助自己的谋士,但在重大问题上必须与他这个平西王女婿保持一致,而不是公然唱反调。 汪士荣示意借一步说话。 王五想了想,便同汪士荣走到门楼外面,方道:“先生为何阻止我杀这两人?” “因为这两人于将军有大用!” 汪士荣瞥了眼已经被吓的面无人色的董额和特尔亲,低声道:“满洲的白旗素与黄旗不和,过去黄旗有鳌拜,白旗有苏克萨哈,双方彼此攻伐,今苏克萨哈束首,鳌拜一家独大,然白黄之分却未结束 董额乃豫亲王多铎之子,于白旗之中影响极大,今白旗重臣虽多被鳌拜诛杀,然下层仍就视鳌拜为仇敌,故士荣以为可利用董额身份使清廷分裂。” 王五不解:“什么意思?” 汪士荣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将部分降军交给董额,然后让这位两白旗事实上的“第一人”以清君侧名义去掐鳌拜,造成清廷内乱的局面。 “嗯?” 汪士荣这个大胆想法让王五不由心中一动,于门楼踱步许久后同意暂时不杀多铎这个崽子,但并未表态是否支持董额去“清君侧”。 只待汪士荣走后,王五却立即召来曹迪威,对其道:“伱马上去武昌问问总督大人,是否愿意在武昌另立小朝廷。” 第164章 大将军的又不是了? 银子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口袋跑到另一个人的腰包。 同理,矛盾也不会消失,只会换一种方式继续。 汪士荣的提议给王五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这么一刀把董额宰了实在是浪费,完全可以让年轻的贝勒爷二次上岗,在燕京以外另立一个同燕京打擂台的“新大清”出来。 哪怕这個“新大清”得不到清廷地方实力派的认同,也能让燕京恶心的不行,同时也能加剧白黄之争,引发八旗的新一轮大内斗。 八旗一内斗,死的人恐怕比被王五干掉的还要多。 更重要的是,这个新大清一旦成立,那绝对能减轻王五的军事压力,因为鳌拜到时候非拼了老命先铲除这个新大清不可。 众所周知,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只要鳌拜将注意力全放在武昌的新大清上,就给了王五足够发展时间。 杰书这一败,使得清廷短期内根本做不到同时在两条战线用兵。 先打异教徒还是先打异端,鳌拜知道怎么选。 荆州的明军虽重创杰书大军,却无法动摇大清根基,武昌的新大清就不一样了,不仅能动摇大清根基,还会要他鳌拜的命。 攘外必先安内。 鳌拜必然是火力全开倾尽全力先干掉“新大清”。 汪士荣这一献策其实就是方光琛借荆州转移清廷对昆明压力的2.0版。 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大义这一块,董额不比燕京的小麻子差,他不仅继承的是其阿玛豫亲王多铎的政治遗产,同时也继承了其大伯阿济格、二伯多尔衮的政治遗产。 而多尔衮的政治遗产是非常丰厚的,因为他是成宗义皇帝! 虽然义皇帝被顺治扒坟挫骨扬灰了,但八旗上下对多尔衮的同情和怀念却是无处不在的。 毕竟,多尔衮死了也才十来年。 三年前在昆明要革命的满八旗兵,就是被顺治强行从白旗划到蓝旗的多尔衮旧部。 现如今可以称作是多尔衮“余孽”的除白旗部分牛录外,两蓝旗中还有很多。 加之现今白旗被鳌拜领导的黄旗欺负的不成样,领头的苏克萨哈被活剐了,那董额这个多尔衮三兄弟的继承人要跳出来跟鳌拜掐的话,不敢说能把白旗全部拉过来,至少得动摇一半。 甚至董额的新大清还能争取下五旗,以及地方上反对鳌拜专政的官员。 道义上,董额是占大分的。 鳌拜专政是事实,带兵进宫逼迫太皇太后和皇帝也是事实,为辅臣以来屡掀大案诛杀大臣更是事实。 荆州这场大败也完全是鳌拜一手造成! 如果不是鳌拜失信于人,岂能有这场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兵败。 往前推,也是你鳌拜识人不明,引狼入室亲手酿成了这场惨祸。 当初你兄弟二人不招降那个尼堪悍贼,怎么会有后面这系列事。 所以,几万八旗子弟的性命,鳌拜必须负总责。 王五连新大清靖难讨伐燕京的檄文都给想好了——“鳌拜背负先帝重托,把持朝政,倒行逆施,欺君轻慢圣母,倚恃党恶、紊乱国政呼天下有志之士共讨鳌拜乱党,复大清天下太平,国富民安日。” 光明正大的起兵,大义、道义齐全。 想要把董额顶在前面当枪使,替明军转移清廷的压力就得为其扩充羽翼,使之具备同燕京一争高下的实力。 起码能撑一段时间,不至于三两个月就被燕京平定了。 要不然就没意义。 王五不可能把手里的明军划给贝勒爷,但他手中有大量俘虏可以使用。 目前愿意参加明军的降兵经统计只有六千多人,不愿参加明军的则高达三万人,本来就是准备释放的,现在完全可以废物利用将这三万人连同武器打包送给贝勒爷,如此贝勒爷摇身一变就是号召天下共讨奸臣鳌拜的八旗大英雄。 爱新觉罗最闪亮的崽! 靠三万俘虏搞新大清显然不够,毕竟俘虏叫明军打的军心士气全无,因此王五决定为贝勒爷搞一块地盘,并给其配备一个能力出众的辅臣。 这块地盘就是武昌,辅佐大臣当然就是九大封疆之一的湖广总督张长庚了。 老张这个湖广总督站出来支持董额搞大清绝对震动天下,也绝对够燕京喝一壶的,也会让清廷的地方督抚开始考虑站队问题。 一考虑,那就会乱。 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他们再考虑考虑,局面肯定热闹的很。 民间反清复明的志士们也跳出来,加上明军在荆州取得的这场大捷对士绅地主阶级的影响,台湾还有郑氏集团,漠北还有个不服清廷的蒙古哥们,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历史定然五彩缤纷。 你方唱罢我方唱。 一潭死水的抗清大业甚至无须吴三桂插一脚,都能取得质和量的巨变。 就是不知道老张有没有这个胆量。 王五怀疑老张不敢干,毕竟老张也不傻。 干成了还好说,干不成他老张不是自个掉脑袋,而是九族一块消消乐了。 以老张的智商也不可能看不出王五要搞的这个新大清,完全是祸水东引,损人利己的阴谋。 那么,出于自保考虑,老张多半不会上套。 为了打消老张的顾虑,壮其胆色,王五又特意嘱咐曹迪威:“你到了武昌一定要跟总督大人说,他要是愿意搞新和联盛他要是愿意支持董额在武昌自立朝廷,我荆州第一个承认他武昌朝廷,并愿与武昌新朝廷携手共同对抗燕京的伪朝廷。” 必要时候可以同老张签署互不侵犯条约,甚至互换拜帖结为异姓兄弟,成为新的轴心。 为了老张能鼓起勇气豁出去干,不必担心失败的后果,王五也是给其留了后路。 即事若不成,荆州军民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第二把交椅是可以留给老张的,毕竟王五的壮大离不开老张的鼎力帮助,能顺利击破杰书大军更是依赖于老张全方面的支持。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再不济,可以护送老张去昆明养老。 想要出国的话也能为其办手续,缅甸那条路子永历就走过。 云南和荆州是一家嘛。 女婿这边打个招呼,昆明那边肯定一路绿灯。 老张要是实在不愿意成为新大清名义上的二把手,事实上的领导者,王五也没办法,毕竟他不可能逼着人老张为了他的利益当这出头鸟。 届时只能粗放一些,直接将三万俘虏交给董额,让这位贝勒爷自个去打地盘。 能不能成事就看贝勒爷自个的命了。 但这件事现在不能透露给贝勒爷知道,故王五命人将董额、特尔亲,以及那帮被俘的满洲将校先关起来,等收到老张的答复后再同他们一一会谈。 王五相信贝勒爷应该是会合作的,毕竟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鳌拜! 而且,贝勒爷不肯合作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他,没的选。 要么当皇帝,要么人头落地。 董额真要选择人头落地,那就看看特尔亲这个太祖嫡亲重孙愿不愿意为他祖父禇英恢复名誉,追封皇帝。 汪士荣这边不知道武昌的湖广总督实际是清廷内部的“两面人”,也不知平西王的小女婿竟然私下串连清廷的湖广总督要搞什么新大清,但见额驸采纳自己的提议不由为之高兴,因为他这一招可是直指八旗要害的。 八旗一乱,王爷还愁大事不成么! 兴高采烈开始研究起如何才能让固山贝勒顺利向燕京进军的办法来,甚至都想劝王爷再为董额提供军援和金援,将“代理人战争”一直打到山海关。 杰书大军已败,根据原先的计划,王五这边也要立即做出向武昌大举进攻的迹象,以迫使清廷从西山抽兵增援武昌,从而实现围点打援削弱湖北清军,乃至全歼的战略目的。 新大清搞不搞,都得先把西山的清军调出来,争取松开套在根据地军民脖子上的绳索。 若能就此让山中的三位老帅脱困更好。 将来的事将来说,现下把局面搅得更混一些,将抗清队伍发展的更壮大一些,是王五的首重之事。 这次东征由他亲自领军,共出动步骑12000人经沙市大举向东,同时传令在下游江西侵袭的水师回返,做出明军水陆并举攻打武昌城的假象。 出发前收到消息,杰书已经被牛万程成功接应到宜昌城。 “怎么才接过去的?” 王五纳闷牛旗的动作有点慢啊,按原计划杰书兵败次日就应该被牛旗成功“救”走了,怎么会拖到第四天的。 并不知原因出在他另一位满洲朋友图副泰君身上。 图尔格也藏了私心,之所以建议康亲王走小道就是不想牛万程半路“截胡”,因为他想带康亲王直接回京。 原因也没什么原因,就是图副泰君觉得荆州这地方太危险,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回燕京才是正道。 哪怕五爷同他的交情大大的。 唉,他实在是想家了,随穆里玛来到湖北快一年了,真的很想念家乡的妻儿。 另外,就是良心不安。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满洲人,而不是汉人。 这么私下坐视大清不断失败,难免愧疚万分。 或许,离开这个地方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心安的办法。 没想到牛万程的鼻子跟狗似的,死乞白赖的还是找到了他们,害的图尔格不得不捏着鼻子跟着去了宜昌。 “是不是提醒一下牛万程,别这位牛万程傻不愣鸡的带兵来救武昌。” 说话的是留守荆州负责城防及俘虏整编的田文,这次将军亲自东征是为了诱使西山包围圈的清军出来,而不是要对付“友军”牛万程部,故牛万程要傻乎乎的带兵援救武昌,就会让这次东征的战略目的大打折扣。 也会暴露明军的真实意图。 “不用,” 王五摇了摇头:“牛万程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对危险还是有第六感的。” 顿了顿,咧嘴一笑,“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带兵来救武昌。” 说的非常肯定。 也说对了。 将康亲王成功带到宜昌的牛万程很快就接到明军大举东进的情报,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此情报上报正在“回血”的康亲王,而是悄悄压了下来。 因为他害怕王爷会命他率部驰援武昌。 直到越来越多的情报传到宜昌,才不得不装作一脸刚知道的样子紧急通知康亲王。 没法子,宜昌这边除了他牛旗的兵外,还有一些地方守备兵马,另外这几天也陆续逃过来四千多溃兵。 人多嘴杂,他要一直压着不报,王爷肯定会起疑心。 另外他也有意将宜昌境内的绿营全部整合,从而在本部以外重新控制一支“牛部队”。 没办法,他的本部兵马从上到下烂透了,成了比明军更明军的“王部队”。 以致于他在开会时都不敢大声对部下说话,免得这帮姓了王的叛徒一急眼半夜溜进他帐篷把他给做了。 要想摆脱这种尴尬局面,要想以后说话能大声,势必要拉起一支姓牛的部队。 绝对忠诚的那种,和明军没有任何瓜葛的。 到了王爷住处后,发现王爷情绪依旧很低落。 桌上的饭菜也没动。 当下将笔直的腰瞬间弯了下去,轻手轻脚的走到王爷身边,安慰道:“王爷,湖广的战局虽然不利,我军也遭受了一定损失,但过错并不全是王爷的,我军也尚有再战之力,请王爷千万不要气馁,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 说话间,将桌上的筷子拿起请王爷多少吃一点,千万别苦着自个。 杰书接过筷子却没有吃饭,而是看着将他从鬼门关救了出来的牛万程,轻叹一口气道:“本王已经给朝廷上了请罪折子,牛,我的,很快大将军的就不是了。” “嗯?” 康亲王的话如一桶洗脚水泼在了牛旗脸上。 王爷这说的什么话! 等等,这话,这么耳熟的。 牛旗的表情尽管惊讶万分,但两只大眼睛却传达了另一个信号——他娘的,你个狗鞑子敢学穆里玛那个王八蛋丢下老子,老子就把你办了! 第165章 老五,投降吧,咱俩一起干 怔怔看着还有点余温饭菜的年轻帽子王神情看着无比落寞。 脸色虽比前几日好一些,但相比领军出征来到湖广之时的意气风发已然是判若两人。 这次战败给才十九岁的王爷带来的不仅是心灵上的打击,更是摧毁了其作为爱新觉罗皇族亲王的自尊心,以及骨子里的那份骄傲。 杰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败的这么惨,而这场惨败从头到尾又似乎与他无关,因为他的部署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老天爷,以及后方那帮以湖广总督张长庚为首的无能官员。 如果不是后方迟迟不能恢复交通线,将士们何以在冰天雪地下困顿坚城,搞的军心士气低迷,以致一触即溃,酿成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前线急需的重炮、水师又何以迟迟不至! 可以说这场大败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绝非叛军有多强悍,所以杰书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但事实已经发生,他不得不做好回京的心理准备。 数万大军于一夕之间灰飞烟灭,作为大军统帅,无论如何他这个康亲王都要承担责任的。 即便他想留下来一血前耻,燕京当权的鳌拜也不可能再让他继续担任靖西大将军。 甚至还会趁此机会打击以他杰书为首的两红旗势力。 可以预见接下来前来湖广领军的必定是鳌拜一党,而他康亲王体面的下场是以染病为由召回京,不体面的下场则是一道语气严厉,丝毫不给亲王半点颜面的革职圣旨。 不管是哪个方式,杰书无法反抗。 明知鳌拜现在专权擅政,他就是无法反抗。 因为,皇帝在人家手中。 挟天子以令诸侯。 除非他杰书起兵“清君侧”,公然号召天下除奸。 显然,年轻的王爷不敢这么做,也无法这么做。 他的“基本盘”在燕京,而不是湖广。 这里的八旗不会响应他,绿营更不会。 如果他取得了胜利,或许挟大胜之威能够影响到一些将领,现在,王爷能做的就是争取体面回京。 湖北这堆烂摊子还是留给下一任大将军来收拾吧。 前几日被明军连续追击,沿途时不时遭到流民袭击,逃跑途中多日不进米食的经历,让打小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爷每每回想都会不由自主颤抖。 于公、于私,似乎回京都是他最好的下场。 鳌拜再如何跋扈,也夺不走他这个礼亲王嫡孙的帽子王爵位。 这边反应过来的牛万程急了,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哪能让它再飞走呢,情急之下脱口道:“王爷您不能走啊,没有王爷,这湖广的天可就塌了!” 不知是太过于心切燕京的户口,还是觉得朝廷临阵换帅将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牛万程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并激动的伸手抱住王爷的大腿,嚎啕大哭道:“王爷就是这湖广的天,除了王爷,末将谁也不认” 哭的很着急,也很伤心,更无比真诚。 但中心点却是表达的明明白白——除了您康亲王,谁来都不好使! 是真哭,不带假的。 没办法,这燕京要是再换個大将军过来,他牛旗前面的付出不就都喂了狗。 穆里玛的前车之鉴,不远矣。 为了当上正宗泰君,牛旗说什么也不能让眼前的帽子王跑了。 跑也可以,但必须带上他一起跑,且必须解决工作和户口问题。 否则,你就是皇帝老子,牛旗也得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眼下这局面,牛旗看的透透。 姓王的经此一役,不说羽翼丰满,也是极度危险。 想要远离危险,牛旗就必须远离危险。 不然再呆在湖北,迟早有一天被姓王的吞了。 “牛,你别这样,” 望着将自己救出并给予万般照顾的湖北总兵,年轻的帽子王不由再次动容,亲自弯腰将牛扶起,摇头苦笑一声:“仗打成这样,本王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就算本王想留在这里,朝廷也不会答应的。” 牛万程拿袖子抹去双眼泪水后却道:“只要王爷能够保住武昌,朝廷未必就会让王爷回京!” “武昌?” 杰书愣了一下,旋即一惊,失声道:“叛军攻打武昌了?” 牛万程忙将叛军大举东进的情报告知,并称叛军这次东征裹挟了不少俘虏降兵和百姓中的青壮,因此声势很大。 保守估计,起码有三四万人,且是水陆并举,看样子不拿下武昌城叛军绝不放弃。 这个兵力数字不算夸大,因为清军在荆州的大败不仅让叛军俘虏三万余清兵,也遗弃了大量军械物资给叛军,足够叛军将荆州城中的几万青壮武装起来。 若是倾巢而出,叛军甚至能组织十万人东征! 杰书也意识到了叛军此时已经取得量的突破,否则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去攻打武昌的。 但他却认为武昌城墙坚固高大,又有湖广总督张长庚亲自坐镇,城中守军也不低于万人,叛军纵是人数众多,但同清军一样也缺乏攻城的重炮,所以未必拿得下武昌这座坚城。 因此得出另一个结论。 就是在燕京让他交出大将军印回京前,他这个靖西大将军可以再次组织兵力攻打兵力薄弱的荆州,或是从后面封堵攻打武昌的叛军后路,使叛军进不得、退不得,从而伺机一举消灭。 “噢?” 牛万程叫王爷的大胆设想惊住。 听起来这个战略完全可行的,毕竟清军在宜昌以西仍有大量机动兵力,尤其湖北巡抚胡全才负责的西山封锁圈尚有四五万人。 因此若能抽调西山兵马东进,攻打荆州也好,封堵叛军后路也好,兵力上是可以做到的。 毕竟,叛军虽然壮大,但多是乌合之众,能战的兵力有限。 “对,对!只要张长庚能守住武昌,本王就能从后面给叛军致命一击!” 杰书越想越是心动,当下命人叫来副都统图尔格。 图尔格眼下是宜昌城仅于大将军王的存在,虽然手下的八旗兵没牛万程的绿营兵多,但架不住其是满洲副都统,所以大会小会都是坐在牛万程前面的存在。 杰书的大将军行辕完全遭到明军破坏,笔帖式主管傅腊塔也被明军生擒,导致大将军手下连个参谋人员都没有,只得征询图尔格的意见。 听了王爷大胆的方案后,图尔格却是摇了摇头,说宜昌境内清军虽有上万人,但除牛万程部外多是溃兵和地方守备兵,战斗力和战斗意志都不高。 言下之意根本无法组织宜昌境内的清军执行大将军王的战略意图。 这话有点涨他人志气,败自家威风,但牛万程却是一脸附和,同时进言应该马上从西山抽兵。 图副都统看了眼极力鼓动王爷从西山抽兵的牛万程,眉头皱了皱道:“若从西山抽兵,恐中了贼将调虎离山之计。” “这?” 杰书一想也对,正在攻打武昌的荆州叛军是大清的眼中钉,可那在西山负隅顽抗的老顺贼们何尝不是大清的肉中刺。 现今老顺贼们被困在西山,对大清的危胁基本等于零。 但要是让他们脱困出来,恐怕造成的后果比荆州的叛军还要严重。 届时湖北清军不仅要应对攻打武昌的叛军,也要应对脱困的老顺贼,腹背受敌之下,湖北局势真就彻底失控了。 可不从西山抽兵,杰书压根没有兵马能够执行他报仇血恨的大胆战略。 其实杰书也未必真的想全歼叛军,他只是想能取得一场对叛军的胜利就行,如此脸上好看些,不至于回到燕京被八旗上下戳戳指指,骂他这个康亲王是个废物纨绔。 牛万程提出自己的小小意见,这个意见可能有点不成熟,但起码能够起到积极作用。 首先,宜昌的兵马肯定不能东进,因为宜昌的重要性虽不及武昌,但同样丢不得。 宜昌要丢了的话,叛军说不定就会放弃攻打武昌转而全力西进,打通包围圈接应西山老顺贼下山。 言外之意,他牛万程誓死替大清保卫宜昌城。 宜昌的兵不能调走,又不能坐视叛军攻打武昌,虽说武昌也是重镇,但谁敢说叛军就一定攻不下武昌城呢。 众所周知,上半年武昌城可是被叛军轻而易举拿下过的。 “末将曾见过那叛军首领王五,其人狡猾的很,末将怀疑其在招抚成功撤离武昌城时,可能对城墙动过手脚” 为防武昌沦陷,牛的意思是必须从西山抽兵,但不是大举攻打叛军老巢荆州,而是增援武昌。 所抽兵马既不能少,但也不能动摇对西山的包围圈,以万人左右最为合适。 只要确保武昌不失,叛军久攻必疲,届时天气暖和起来,重炮和水师应该都能赶到,再趁叛军师疲龟缩之际,当能一举破敌。 这无疑是个老成持重的意见,起码图尔格没有反对。 虽说这样一来不能马上替自己报仇血恨挽回颜面,但于明年的围剿将起到正面作用,杰书考虑再三终是给湖北巡抚胡全才发去命令,要其赶紧抽调万人左右兵马经襄阳、德安火速入援武昌。 另一方面命人快马加鞭奔赴武昌,让城中的湖广总督张长庚赶紧派人排查城墙,确保城墙安全。 这道命令送到武昌城时,张长庚正一脸伤心的望着桌上的一只木盒。 盒中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首级。 “老董这人其实也不坏,” 感慨之余,老张命人将董学礼的首级送燕京由朝廷决定怎么处理,另外让人清理一下董学礼在武昌住处,贵重物品都送总督府来,不贵重的则统一打包寄给他家人。 以尽同僚之谊。 康亲王的公文是湖北布政于养志送来的,这个于养志过去是礼亲王代善府上的包衣,所以算起来就是杰书一党。 关于叛军东进的情报,老张已经知道了。 目前叛军已经攻占沔阳州,由于沔阳州守军有限不足千人,所以在叛军威胁下知州丁元主动开城投降,叛军在城中休整两天后即东进,目前先锋已经进抵汉阳府。 有消息说叛军正在到处搜罗船只欲从汉阳渡江,并且前番曾侵袭过武昌附近的叛军水师也自下游回返,种种迹象表明叛军对武昌城志在必得。 这让武昌城中军民都是大为恐慌,有钱人已经开始出逃,结果被老张一道任何人不得出城的军令给阻止了。 老张的外甥章阿庆担心叛军真的会渡江攻城,因此建议舅舅赶紧放弃武昌去长沙。 舅舅却意味深长对外甥说了一句:“你五叔的目标不是我。” 很自信。 不是没原因,一是武昌城比荆州还要高大坚固,城中也有一万多守军,凭王五的实力根本攻不下。 二是老张坚信王五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会孤注一掷将全部家当砸在武昌城下。 不过康亲王的提醒老张也是重视的,当下命副将汪大元安排人手对城墙做一次全方面的安检,确保王五那小子没在城墙动手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同时,老张开始在武昌进行总动员,对内对外都宣称要以血铸就一座永远不倒的坚城,捍卫大清的长江门户。 誓死守城不能光喊口号,得有匹配的钱粮辅助。 因此,湖北布政使于养志接到总督大人的命令,即刻全城“劝捐”、“劝募”。 “劝捐”对象是大户有钱人、退休官员、现任官员家属。 “劝募”对象是平头百姓、做小买卖的。 在总督府召开的紧急动员会议上,老张不无豪情壮志宣示:“叛军一至,城不分东南西北、人不分老弱男女,皆有守土抗敌之责!” 这话传到民间,自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伴随总督大人的豪言壮志,一道道告急的文书雪花似的向燕京飞去。 由于“通讯”的延迟,燕京那边现在还不知康亲王大军惨败,武昌已经告急,朝堂诸公正在欢度春节。 老张也不例外,总督府大门上的春联就是他自个写的。 这天是正月初二,在满城呛人硝烟味中,老张接待了荆州明军特使,并从这位叫曹迪威的特使口中得知一件宏图伟业的存在。 “新大清?” 将王五的亲笔信放到案桌上后,老张摇了摇头,对王五特使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只要他肯向我投降,我就支持贝勒爷清君侧讨伐鳌拜。” 第166章 老张,不地道 “无条件投降,不能讲价的那种,老夫最多可以接受贵军不剃发,但贵军必须放弃反清复明的不切实际主张,完全服从新朝廷的一切调遣另外你家将军须同贝勒爷一同来武昌与老夫当面协商,若是无法做到,此事免谈。” 老张态度很坚决,也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那就是扶固山贝勒董额搞新大清跟鳌拜对掐不是不能搞,但前提是荆州的明军必须向他老张投降。 王五本人也必须到武昌城来面谈。 换言之,想要让他老张支持董额另立大清,王五及其率领的明军就必须接受他老张的全面领导及改编。 “总督大人的条件恕在下直言,我家将军不可能答应!” 作为特使,曹迪威也是断然拒绝湖广总督开出的近乎笑话般条件。 实是不明白眼前这位跟自家将军有深厚私人交情的总督大人,何以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又何以看不清眼下局面的。 杰书这一败,湖北战场的军事主动权已经从清军手中转移到明军手中,即便清军仍控制湖北的大半府州县,但随着攻守易势用不了多久明军占据的地盘绝对超过清军。 总体上清强明弱没有改观,但在湖北,明强清弱的格局已经形成。 这一格局至少半年内不会改观。 因为燕京方面得知杰书兵败消息后,再如何快速反应调兵遣将增援湖北战场也得半年! 这半年时间,足够明军攻城掠地扩大地盘并扩充兵马实力了。 由此,目前处于弱势的张长庚让刚刚取得大胜的强势明军向他投降,是人都觉得痴人说梦,不可理喻的很。 连在边上的外甥章阿庆都觉舅舅是不是脑子不正常,搞不搞新大清另说,起码不能激怒五叔啊。 要知道五叔的大军就在江对岸,而江上也完全被五叔的水师控制住。 舅舅这般胡乱开价,五叔一气之下说不定真就渡江杀过来了。 武昌城是坚城,但世上又有哪座坚城没被攻破过呢。 更何况,谁晓得五叔当初入驻武昌时有没有在城墙动手脚。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看武昌都不是特别安全。 如此对舅舅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却不敢乱说话。 “不答应?” 老张面色不改,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只在那淡淡看着明军特使,道:“如果你家将军不能做到以上诸条,那武昌军民必以誓死决心捍卫武昌城,老夫身为湖广总督也断然与城共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矣。” 语气淡,决心却不淡。 边上的外甥见状忙为舅舅壮势,上前喝道:“总督连棺材都备好了,还怕你们这帮叛贼不成!有本事你们就来攻,倒要看看你们这帮叛贼有多大的本事!武昌不是荆州,不是什么人都能染指的!”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打鼓的很。 五叔那人,客观来说真是明军继李定国之后又一强人,别说绿营了,八旗都被五叔宰了不少。 这回更是打的康亲王差点把小命丢在荆州,真全力攻打武昌,怎么看都叫人发慌。 “张大人最好三思!我军如今兵强马壮,荆州一战全歼贵军数万人,今挟大胜之威举十万之众浩荡东征,取武昌若探囊取物” 曹迪威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当然,十万之众肯定是夸大其辞了。 谈判嘛,虚张声势可以理解。 岂料话不曾说完就被对面的张长庚打断,一脸讥笑道:“你们不就是欺负那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杰书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伱们活捉了鳌拜呢。” 这话听的曹迪威有点尴尬,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严格来说荆州这一仗也不是他们明军多能打,真就是靠的老天爷。 “你无需同老夫争论什么,回去将老夫的话照实说与你家将军听便是。” 老张逐客了,俨然没有商量余地。 就刚才开出的条件,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 不必在这啰嗦。 要是王五在这,自是能谈到底。 可对方不过王五一部下,他堂堂总督难道还要陪着谈到天亮不成。 这让过去从来没有与人谈判经验的曹迪威有些急了,不禁说道:“张大人,八旗上下苦鳌拜久矣!大人既自诩大清忠臣,何以不助固山贝勒正本清源!只要大人振臂一呼,天下忠于大清之士必群起响应,届时何愁鳌拜不灭!” “这些话是你家将军教你的?” 老张眯眯带笑,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贝勒爷有他支持就够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再者我年纪大了,犯不着趟这混水 新大清嘛,在武昌在荆州都一样,对了,老夫听说康亲王逃到宜昌去了,你家将军不如再去宜昌把康亲王也给抓了,这样贝勒爷做天子,康亲王做摄政王,不比老夫这个总督支持更能号召天下,号召八旗。” 话中嘲讽意味太过明显,气的曹迪威一怒之下语带威胁道:“如果燕京知道大人过去做的事,怕大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噢?” 老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无比深邃的锐眼,继而缓缓走到案桌从一堆公文中取出一件,沉着脸递给明军特使。 “这是什么?” 曹迪威不知道张长庚交到自己手中的这封信都写了什么。 “是一個叫王永康的人生平,另外还有这人的丁口籍,我想你家将军应该认识这人。” 说完,老张直接挥手命亲兵送客,根本不给明军特使再说话的机会。 曹迪威有些不甘,无奈之下只得拿着那封信回去报讯。 待明军特使走后,章阿庆不由有些好奇的走到舅舅边上,小声道:“舅舅,王永康是谁?” “一个死人,也是一个活人。” 说到这,老张顿了顿,有些得意道:“不过是死人还是活人,都是你舅舅说的算。” 外甥听的实在迷糊,想问问这个王永康究竟是谁,又对他们有什么作用,但舅舅显然不想与他这个外甥多说王永康的事,不由知趣打住。 继而有些紧张提醒舅舅道:“条件似乎太苛刻了,五叔那边怕是不会答应,万一五叔动怒真渡江打咱们,孩儿觉得这武昌怕是不安全” 言下之意还是劝舅舅撤离武昌,纵是不去湖南省府长沙,到洞庭湖边的岳阳也是好的。 岳阳,也是重镇,驻有大量绿营,又有洞庭湖水师,不怕他明军追杀。 “教了你多少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老张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亲外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不把条件开这么苛刻,你五叔怎么跟我谈?” 章阿庆听的一愣,疑惑道:“这么说,舅舅真打算搞新大清和燕京对着干?” “搞个屁!” 老张微哼一声,“姓王的这是要把你舅架火上烤,叫你舅替他为王前驱呢!哼,我真在武昌另立朝廷,鳌拜这两年肯定什么都不干,专盯着我打,就我们这点本钱拿什么跟鳌拜打,到了还不是便宜他姓王的!” 道理一点就透。 “新大清”就是王五的损人利己的阴谋,傻子才跟他搞呢。 他张长庚贵为湖广总督又能如何,是湖北巡抚听他的,还是湖南巡抚听他的? 没有这两个地方实力派的支持,他一个总督能有多大力量把一个贝勒爷扶上皇位?再跟拥有天下的燕京对抗? 章阿庆点了点头,却是不明白舅舅既然根本不打算做这出头的炮灰,何以还要向五叔提出那么苛刻的条件呢。 “新大清我是不搞的,风险太大,不过这烂摊子我倒是愿意收拾。” 老张给跟外甥说了实在话,他的算盘很简单,就是吃定明军没有打下武昌城的本钱,如此明军大举东进就是虚张声势,且极有可能是想围魏救赵。 这个“赵”不用说肯定是西山那帮老顺贼了。 想要达成这个围魏救赵的战略,就必须要有他老张的配合。 否则他老张只要跟燕京说武昌固若金汤无须救援,王五“救赵”战略就没法实现。 到时他是渡江还是渡江? 渡江,拿不下武昌,时间久了不撤也得撤。 一撤,就再无机会折腾。 不渡江,局面依旧是被封锁,怎么腾挪也转不开,还是个死棋。 毕竟,荆州得到的军援有限,真正能撼动大清的那位给荆州的支持是有数的。 “现在不是我有求于你五叔,而是你五叔有求于我,既然如此,自当由我来开条件,而不是你五叔。” 老张一脸洞若观火的样子,和边上听的迷迷糊湖的外甥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舅舅是真想利用这个机会再行招抚五叔,将平叛大功不费吹灰之力落进腰包。 却觉不太可能,皱眉道:“五叔这回把康亲王打的那么惨,怕是没那么容易被舅舅说服。” “条件够了,没什么不可能。” 老张显然已经准备好筹码,也不瞒外甥直言只要王五愿意投降,他将向燕京为其请封藩王,世镇湖北。 这个筹码听的章阿庆目瞪口呆,许久咽了咽喉咙竟是心生无比羡慕,真他娘的晚投降的不如不投降的。 “朝廷怎么可能答应?” 羡慕归羡慕,章阿庆却不认为舅舅的办法会成功,因为五叔杀了太多旗人,这次连固山贝勒都活捉了一个,朝廷失心疯了才会答应将湖北给他。 “不答应?” 老张冷笑一声,“朝廷还有兵来平叛么?” 外甥提醒:“西山那边不是还有兵么?” “有还是没有,全看我。” 老张点到为止,有些事需要外甥自己悟。 损人利己这种事,王五会干,他也会干。 外甥虽不是太明白,但多少也悟到了点,抬头看着正在练字的舅舅:“五叔要是不愿意投降呢?” “他没的选。” “唰唰”在空白宣纸上写下“天下为公”四个大字后,老张放下笔看向外甥,“他要愿意,他就是王永康;他要不愿意,他就不是王永康。是不是王永康,全在我一念之间。” 王永康? 章阿庆反复嘀咕这个名字:这人到底是谁? 长江北岸。 看完曹迪威带回来的信件后,王五有些失神的看着滔滔江水,呢喃一句:“看来我是小看张长庚了,老家伙比狐狸还精,竟然顺着点蛛丝马迹就把王永康的事给挖了出来。” “这么说来,将军上次去江南的事张长庚已经知道?如此说不得张尚书的事也暴露了。” 说话的是浮尘子,其是刚刚从荆州过来报讯的。 前番去安陆的东安王在麻思忠等人护卫下成功回返荆州,得知清军大败的东安王大喜之下写信过来,意让王五不要攻打武昌,而是全军西进打通与西山根据地的联络,将山中的韩王、部院他们接到荆州来。 王五东进的目的除了围点打援,也是围魏救赵。 但这件事是要分阶段的,当下主要是打击削弱长江北岸的清军机动力量,待完全削弱北岸清军之后才能救援西山。 否则现在就去救援,很有可能会和西山包围圈的几万清军打成胶着战,将好不容易从杰书这取得的战略主动权拱手相让。 西山包围圈的那几万清军可不是乌合之众,纵是王五想一口吃掉他们都不可能,只能指望武昌的老张配合来一个添油救援。 好比葫芦娃救爷爷,老大没了老二上,老二没了老三上 直到都没了。 东安王着急现在就救援西山,显然与王五的战略冲突。 因此王五准备让浮尘子回去安慰一下东安王,并将明军东进的意图托盘告知,这边对于是否渡江也有些举棋不定。 主要是看老张是否配合。 不想老张不但不配合,反而还挖出了王永康,这让王五对老张刮目相看的同时,也是不禁生出担心来。 若老张将他根本不是王永康的真相告知昆明,吴三桂肯定不会再支持他,如此一来高大节部说不定就会撤走。 没了高部这支能战之兵,仅凭明军自身想要执行围点打援战略,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不得不承认,老张这回终是拿捏到王五的软肋了。 姜,还是老的辣。 第167章 老张,大不了绝交 王五不敢赌。 吴三桂之所以将女儿嫁给他,并为荆州暗中提供军援,除想利用荆州转移清廷施加给他的压力外,也是因为吴三桂这人重情义。 这个情义可能不是家国的情义,也不是民族大义,但对于个人而言这份情义真的就很重了。 前世历史,王永康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乞丐。 家徒四壁说的就是这种人。 然而吴三桂不仅承认了这個乞丐女婿,还为其买房置地并将女婿运作成了三品的厅官,不得不说在“念旧”这一块,中国历史上能做到如吴三桂这般的真就屈指可数。 因此真相一旦暴露,王五不敢想象吴三桂会有多愤怒。 真就是三大恨。 一恨王五冒充王永康骗娶其女; 二恨王五利用王永康这个身份骗其军援; 三恨王五谋杀了其真正的女婿。 “第三恨”尤为致命! 要知道王永康才是吴三桂结义大哥兼救命恩人的独子,今恩人大哥的独子却被人杀害冒充,试问重情义念旧的吴三桂怎可能继续“认贼做婿”? 一旦昆明撤走军援和军事顾问,明军在王五的指挥下短期是能继续和清军抗衡下去,但这个抗衡时间注定不会太久。 没办法,后劲不足。 战争,说一千道一万打的就是钱粮和人口。 这两项目前都是王五的短板。 他甚至连刚刚投降的俘虏还没来得及消化。 因为,他没有时间。 此次东进用于围点打援的12000人已然是他能动员的兵马极限了,真正能用于同清军搏杀的也仅一半,这一半中还有高大节指挥的2500多吴军。 现在的王五就如一口气吃了二十个包子的饿鬼,急需时间消化。 否则,就得胀死。 武昌城,王五是绝计拿不下的。 因为他压根没携带任何攻城设备,也压根没在武昌城墙做手脚。 也不是不想动手脚,而是没法动。 修建荆州满城可以在地基阶段暗留爆破口,武昌城墙早就修建完毕,暗中动手脚的工程量太大,根本不是短期能完成的。 即便知道棺材爆破法,也得事先探明哪段城墙薄弱才行,否则炸了也白炸。 前世太平军打南京时光是为了探明南京城墙薄弱点,就牺牲了数千人。 王五哪有数千人可以用来试探。 再者,当初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武昌再次成为他关注的重点。 而且这一次也压根不是真冲武昌去的。 其战略中,武昌是留给老张的摇钱树,只有老张继续负责湖广军事,他才能源源不断的从老张那里获得利益。 形成双赢的局面。 清军对夔东用兵已近四年,再拖几年又有什么问题。 真要不惜代价攻打武昌,也侥幸能够拿下,于明军而言其实也是弊大于利。 因为王五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同时用于布防长江南岸的武昌、长江北岸的荆州。 即无法在长江两岸同时抵御清军两个方向的进攻。 唯有将拳头紧紧攥在一处,才能不断打疼清军。 否则,就必然顾头不顾尾,疲于奔命。 其兵马实力也不足以支撑北上或东进,因此以荆州为中心,占领相邻一二府(市)并瓦解清廷构建数年的西山封锁圈,从而将根据地联成一块,利用清廷内部及外部种种矛盾拖延待变,才是王五唯一能崛起的希望。 如此一来自是不能同老张闹翻,也绝不能让老张破坏他与昆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蜜月期”。 念及此处,不由无奈笑了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之强处恰是我之短处,若我没有猜错,张长庚是想踩在我的肩膀上往上爬。” “将军的意思是?” 道长不是太明白。 “鳌拜这个辅政大臣、杰书这个帽子王都搞不定的事,被他湖广总督搞定,你说总督大人是不是劳苦功高?” 其实老张真敢扶董额和鳌拜唱对台戏的话,王五个人再降一回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但是,抛开个人看法结合当下明军实际情况,再降一回肯定是不行的。 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也会让明军的思想完全混乱。 “山河奄有中华在,日月重开大明天”的长幡都打出去了,总统兵马大将军的名号自封了,满城也屠了,清军也败了,怎么降? 好比前世打牌三条a抓在手中,牌桌上都是明牌,结果三条a直接甩在桌上说弃牌,这还怎么玩? 老张的条件没法答应。 王五的底线是可以同对方合作一同对付燕京的“伪大清”,但不接受也不承认“新大清”,更不会放弃反清复明的旗帜。 站在老张的角度也能理解其为何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还不是因为王五太能打,所以想让王五在同一面大清旗帜下替他冲锋陷阵。 不然,把他张长庚卖了也顶不住燕京的重拳出击。 将关系条再进一步捋顺的话,拉王五加入新大清其实也是拉吴三桂加入新大清。 真到了那一天,恐怕老张第一个就带人进宫逼迫董额禅位了。 王五心里清楚,一直以来老张最看好的造反人选是他老丈人吴三桂,而不是他这个女婿。 但又怕老张拿王永康说事,逼他向武昌称臣服首。 心里,着实有点乱。 浮尘子却道:“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张长庚拿王永康要挟将军。” 王五“噢”了一声,洗耳恭听道:“道长有何高见?” 浮尘子拂尘一甩,微微一笑:“高见倒是没有,就是将军须得将生米煮成熟饭。” “生米煮成熟饭?” 王五怔住,也不明白浮尘子指的是哪方面。 道长朝江上游斜斜一指:“贫道意将军得及早和郡主圆房,所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有了夫妻之实,也有了夫妻之名,贫道就不信他吴三桂还能把闺女要回去不成?” 王五摇了摇头,不认为吴三桂会哑巴吃黄莲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将军当局者迷,” 道长却是另一番见解。 指吴三桂嫁女于所谓“旧情”只占两成,余八成则是利益关系。 “没有将军,清廷压力尽于昆明,迟早削藩,届时他吴三桂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有了将军,清廷只能暂缓削藩,如此给了他吴三桂喘息周转之机。故将军是不是王永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军能替昆明承担多少清廷的压力 将军压力越大,吴三桂越视将军为女婿,也必竭力支援将军。反之,纵是将军真是王永康,吴三桂也未必对将军有多少恩情。” 言罢,道长拂尘一指北岸长江大堤,“若绵延江水是清廷,那将军便是这千里江堤,堤后千里沃土便是那吴三桂。江堤若溃,沃土皆为泥国。” 道长又指吴三桂帐下无论谋士还是大将,皆心存反清之心,本人对清廷更有动摇之心,否则不会派高大节领三千曾与明军并肩作战过的吴军精卒前来荆州。 因而纵是张长庚为一己私念将王永康一事真相告知吴三桂,只要荆州能够替他昆明继续扛起清廷的压力,吴三桂纵是心下不悦,也不会就此与“女婿”划清界线,断绝对荆州的支援。 继而又遥看长江南岸,轻捋长须道:“张长庚以王永康胁迫将军,将军亦可以王永康反迫张长庚。如此,紧张的人便不是将军,而是他张长庚。” 前面关于吴三桂的想法,王五听的明白,推理起来也确实如此。 以吴三桂的身份地位,考虑更多的是其集团利益,而非其个人利益。 如此多半真就捏着鼻子认下王五这个女婿。 但道长后面说的话,王五就一时转不过弯来,不知何解。 道长轻笑一声:“将军以为如今这湖广乃至天下,谁才是张长庚的朋友?” “这,” 只寻思了两个呼吸,王五就果断拿手指了指自己。 除了他,似乎这湖广地界老张没朋友。 杰书可是一直视老张为鳌拜一党的,湖北巡抚胡全才又是杰书的人,直接帮助杰书架空了老张,因此和老张完全尿不到一个壶中。 湖南巡抚是谁的人,王五不清楚,但明清战事集中在湖北,湖南作为“非战区”却承担了战区大量钱粮人力的摊派任务,不可能对老张这个湖广总督没意见,故而多半也不是一个阵营。 细数下来,除了他这个叛贼头目,老张真就没什么朋友。 “既然将军才是总督的朋友,那总督大人不会蠢的不要朋友吧?” 道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五不由乐了,立时对边上的曹迪威道:“你马上再去一趟武昌,告诉总督大人,他若不当我是朋友就派人去昆明,从此我与他誓不两立。若当我是朋友,就马上给湖北巡抚胡全才行文,让胡全才派兵增援武昌就这么说,没有商量,他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我不勉强他。” 顿了顿,又吩咐人将前番缴获的财宝收拾几箱交由曹迪威带给总督大人。 交待完,想到什么,不由有些担心道:“距离舟山一别已有数月,然张尚书音讯全无,昆明也不曾有动静,莫非尚书途中遇到变故?” 浮尘子闻言也是紧张起来。 当日分别之时,张煌言自认无法从浙江上岸经江西取道湖南前往云南,因为浙江对沿海地区的盘查极其严格,故而张煌言决定南下至广东潮汕地区上岸,尔后扮为道士自广东经广西再至云南。 这条路线相对由浙江取道江西、湖南、贵州要安全一些。 所需也长些,但最多三个月也能到了。 如今却是正月,相隔四五个月,不免叫人担心。 广东是尚可喜的地盘,广西原是提督线国安的地盘,现由线国安“老领导”孔有德的女婿孙延龄接手,两广虽不像闽浙沿海盘查严格,但终归也是“清占区”,很难说张尚书一行途经两广时不会遇上危险。 想到这里,王五心不由揪得很,奈何他在湖北,根本无力干涉两广地区,因而哪怕张尚书被清军捕获他也插翅难救。 眼下,只能暗自祈祷尚书大人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只要尚书大人成功抵达昆明,王五断定其没有性命之危。 因为,有他在。 郧阳,湖北巡抚临时行署。 荆州兵败消息传来后,湖北巡抚胡全才立时慌了,慌的不是大军惨败,而是担心主子康亲王安危。 无论王爷是遇难没于阵中,还是被叛军擒获,对于胡全才都是晴天霹雳。 对于两红旗乃至整个八旗都是噩耗。 好在,很快王爷成功脱险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喜的胡全才在幕僚面前失了态,竟是接连诵了几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王爷没事就好,胜负不过兵家常事。 前年湖广清军不也曾被明军重创,伤亡数万。 明军获此大胜,不也还是被围的死死么。 所以一两次败仗真没什么。 得知王爷现由湖北总兵牛万程接应撤到宜昌后,胡全才立即写信提醒王爷千万不能放弃宜昌,否则叛军必乘机夺取宜昌,到时西山防线就要腹背受敌。 当务之急除确保叛军不能西进,也要确保叛军无法东进。 但却请王爷放开北面安陆至襄阳的口子,引诱叛军北上深入河南,如此就能将以步兵为主的叛军合围在河南境内加以全歼。 若叛军不为北边的口子所诱仍旧龟缩于荆州,胡全才则请王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只需严令各地坚壁清野,等待开春天气转暖即可。 到底是明崇祯朝的兵部主事,胡全才的眼光不比已经阵亡的提督董学礼差,一眼就看出荆州之战虽明军获胜,但只要清军阵脚不乱明军就很难利用这次胜利破局。 依旧是被封死的下场。 只这封信刚发出,就有满八旗兵快马驰入巡抚行署,并呈上大将军王军令,命巡抚胡全才速调万人左右兵马火速增援武昌。 看完王爷的军令后,胡全才却是不肯抽兵增援武昌,理由是叛军根本没有能力渡过长江攻占重镇武昌。 因此若匆忙从西山抽兵增援武昌,弄不好会被叛军半路伏击。 在郧阳主持东线军务,并在前不久刚刚击败西山明军的汉军正黄旗副都统张天喜支持巡抚大人的意见,也认为叛军没有能力攻打武昌,此次东进完全是虚张声势,目的在于伏击增援武昌的清军,或是攻打横在西山与荆州之间的宜昌城。 为此二人联名上书大将军王,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剖析,请王爷万勿中叛军调虎离山之计。 第168章 吴三桂要造反 受汉人风俗影响,八旗也过春节,入关之后更是全.盘继承了明朝制度放起春节假来。 腊月二十开始,燕京的各大衙门开始封印不再办理任何公务,直到正月二十左右再行开印。 假期长达一个月。 从朝廷到地方都是如此。 百姓若是腊月二十八跑县衙找县太爷喊冤,那绝计是连门都进不去的,因为县太爷放假,六房的书办和衙役也回家过年了,根本不会有官府人员过问案情。 从上到下,除军队外基本停摆。 不过并非每年衙门都是从腊月二十开始封印,具体日期得由钦天监来定,即选一黄道吉日,可以是腊月十九,也可以是腊月二十一。 大小衙门在春节期间放假不办公,必须导致这段时间所有呈到燕京的折子都得不到处理,只能积压在通政司等待假期结束统一处理。 作为辅政大臣,又是事实上的大清第一人,鳌拜对这个假期衙门“停摆”政策颇是不满,认为这种制度不仅会耽误国家的大事,也会令得民间宵小在春节期间为非作歹,败坏治安,甚至假借复明颠覆地方,酿成大乱。 因此鳌拜一直想对长达一个月的春节假期进行改革,纵是不能缩短假期,无论如何也要让部分衙门在假期内正常办公,尤其军政要务这一块必须有专门官员负责处理,免得误了国家大事。 今年改革肯定来不及,所以鳌拜打算假期结束便让人上书请求朝廷对假期制度进行改革,他再以辅政大臣身份代皇帝批准,明年便行落实。 正月以来,鳌拜一直在府上没有外出。 却不是如其他官员一样在家饮酒作乐,而是一门心思居家办公。 为了不影响国家事务,鳌拜命人将通政司积压的各地奏折取来一一批阅,因为各地奏折所奏内容不同,又叫党羽户部尚书马尔塞、礼部侍郎泰璧图、大学士吴格塞等人到他府上会办。 不急的先批子待开印后办理,着急的则立即派人处理。 今日所批奏折有两道让鳌拜心中不悦,一道是四川川北道杨素蕴的,其揭发平西王吴三桂擅自用权,随便选任云南官吏,有碍国体。 另一道是甘肃庆阳知府傅弘烈参劾三桂“必有异志,宜早为防备”。 自顺治十八年以来,此类奏折一直不断,似乎吴三桂必反已经成了大清官员共同的默契,不上书向朝廷揭发就不是忠臣般。 然而不管是四大辅臣共同执政时期,还是鳌拜“鹤立鸡群”以来,对相关弹劾吴三桂的奏折大多采取不理会态度,即留中不发。 原因无它,明朝余孽尚未平定,此时对吴三桂动手不符合清廷利益。 尤其湖广战局出现反复,明军有死灰复燃迹象,导致燕京不得不将重心完全倾斜在湖广战局上。 这节骨眼再找吴三桂的麻烦,显然智者所不为。 加之鳌拜认定有自己在吴三桂根本不敢造反,便将杨、傅二人的奏折递给一边的大学士吴格塞,吩咐道:“这些個汉官捕风捉影,没有真凭实据就乱肆上书,待开印后交部议,定这两人越职言事,劾奏诬告亲王罪。” 吴格塞忙点头同意,将两道奏折单独放在一边。 不想礼部侍郎泰璧图却提出不同看法,认为这两名汉官所奏未必是捕风捉影。 “少保,吴三桂贪婪成性,这几年以各种借口拼命向朝廷索取大量粮饷,又向云南百姓征收各种税额,数年之间,早已聚敛数不尽的财富” 泰壁图称吴三桂聚敛的财富不仅用来供养其藩下悍兵,更千方百计收买汉人官员和读书人,据说凡到昆明的读书人吴三桂不论出处,但使投帖到平西王府即给白银一百两。若所献所答合其心意,有独到见解,更是立授官职,给房给地给妻给妾给奴。 今日一布衣,明日就为百里侯之事屡出不穷。 “如此轻财好士,他吴三桂意欲何为?” 泰壁图讲了两事,一是前明大将傅宗龙曾经做过吴三桂的上司,故吴三桂永镇去南后就将傅宗龙的儿子傅汝如召至云南供养在府中,待他如亲兄弟般。 又有宁都人曾应遴曾对吴三桂有恩,他的儿子孝廉曾传灿到云南漫游,吴三桂待之如宾。及至曾传灿离开云南时,吴三桂竟赠以十四万两巨额白银! “自云贵督抚以下,至地方八品小吏,若有公事拜谒三桂,其定备酒席招待,并馈赠巨金,以致云贵官员皆以吴三桂私臣自居,而不以为大清臣子为荣下官听说前年云南巡抚袁懋功离滇之时,吴三桂即赠其白银十万两。 去年又有湖广会元曹石霞到云南云龙州省亲,吴三桂知道后便派人给其赠银三千两试问他吴三桂若无异志,何以如此抛赠巨金广招四方,结交官员? 下官知眼下局面不当动吴三桂,然少保不可不防啊。” 泰壁图一脸忧心肿肿的样子。 事实上自从穆里玛在黄龙山兵败后,八旗就有不少人担心吴三桂这头饿狼会由此看破满洲虚实,利用死灰复燃的明军牵制清军主力之际发兵北上。 等到荆州叛军降而复叛,荆州满城两万八旗军民死难消息传出,担心吴三桂会造反的旗人就更多了。 不少人认为吴三桂之所以仍就没有造反,是因为荆州的叛军被康亲王杰书指挥大军给围住了,因而暗中观望。 若清军胜,吴三桂可能会偃旗息鼓不敢再生反意。 若明军胜,怕吴三桂立时就会率兵北上。 更有官员私下对家人说吴三桂如果真造反的话,说不定打的还是“清君侧”旗号,将矛头对准鳌拜。 这样做不仅能迷惑对鳌拜擅权不满的官员,也能减少吴军北上的阻力。 泰壁图就是有这想法的官员之一。 虽然他是鳌拜的亲信。 见泰壁图把话说到这程度,大学士吴格塞不由也道:“少保可知滇中有三好?” 鳌拜疑惑:“哪三好?” “平西王好为人主,官员好为王爷奴,胡国柱好为人师。” 言罢,吴格塞将放到一边的那两道弹劾吴三桂的奏折重新拿到鳌拜面前,沉声道:“这两个汉官所奏或许没有证据,但无风不起浪,下官以为少保当利用此事对吴三桂再行敲打才行。” 泰壁图亦道:“去年湖广总督张长庚查获的血书案,虽没有证据表明那查如龙与吴三桂认识,但何以查如龙不向他人献血书,独向吴三桂献呢?鳌相,人心所向,不得不防。” “朝廷此时动不得吴三桂。” 鳌拜并不是听不进两位亲信的意见,但眼下局面实是动不得吴三桂,因为湖广战局随着荆州的再次叛乱已经糜烂,光是应付死灰复燃的明朝余孽朝廷都吃力的很,万一因为对昆明举措不当激怒吴三桂,导致吴三桂公然与大清决裂,甚至举兵北上同明军合力北进,形势就将不可收拾。 但泰壁图所言也确实表明吴三桂有图谋不轨之心,至少吴三桂这几年的种种做法实在叫人不放心,再不对其制定有效应对方案,很难说吴三桂真就只想当一个富家翁了。 人的性格并非永远不变。 现在的形势由不得鳌拜再过于自信。 考虑再三,鳌拜决定对吴三桂进行一次试探,即令兵部以增设云南总兵官数额为名,命吴三桂彻底裁去其藩下忠勇、义勇二营的总兵官缺,二营所属官兵即行解散。 看上去,增设云南总兵官数额并不影响吴三桂对云南的控制,实则这些总兵官都由燕京委任,即吴三桂不能再自行委任总兵一级将领,其部下将领出任何方都由兵部决定。 等于将吴三桂对军队将领的任命权收归朝廷。 如果吴三桂接受燕京这一安排,起码表明他现在并不反意,朝廷过段时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吴军将领再次外调,以便进一步削弱吴三桂的实力。 如果吴三桂不接受,朝廷便知其心意,即便现在不出手对付他,也要有所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阵脚大乱。 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探一探吴三桂的底也好,朝廷起码要有个数,不至于叫人家打咱们个措手不及。” 泰壁图、吴格塞同在场的马尔塞都认为少保这个法子妙。 此事便这么定了,也不用等假期结束,明天就让兵部尚书噶褚哈先行开印给昆明发去公文,稍后再以小皇帝名义给吴三桂发去一道圣旨。 “鳌相,今年湖广战事怕是短期内不能结束,” 马尔塞这个户部尚书是大清朝的大管家,准备起身告诉鳌拜今年湖广拨银可能远超去年,预计用银不会低于千万两。 国库存银已经不多,又要拨给三藩两千万两,其它开支也多,因此户部现在很困难,需要少保协调一下时,兵部尚书噶褚哈却火急火了的推门而入,一脸惊慌道:“鳌相,大事不好,康亲王败了!” “什么败了?” 鳌拜愣了下,噶褚哈说的太快,他没听清。 “鳌相,是荆州,我军败了!” 噶褚哈赶紧上前将康亲王杰书的请罪折递了过去,递过去时右手明显在抖,可见这位兵部满尚书此时内心有多么的震动及恐慌。 “你是说杰书败了?” 鳌拜心中一突,赶紧打开来看,结果越看越是心惊,脸色也是极度难看。 由不得鳌拜不怒,几万大军竟然只跑出几千人,湖广提督董学礼、湖南总兵高守贵、援剿总兵刘泽洪、汉军副都统高进库这些高级将领也都战死殉国。 此战,堪称入关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 纵是他先前有过杰书兵败的思想准备,毕竟天气属实不利清军,且流民问题严重,但也绝计没想到损失会这么大。 大到他鳌拜都没法接受。 “杰书有什么脸面上请罪折,他堂堂亲王为何不战死在前线,反而逃出来的!误国、误皇上!” 愤怒之下,鳌拜气的将折子扔在地上,泰壁图忙弯腰捡起打开来看,看后亦是一脸震惊,万万想不到的样子。 马尔塞、吴格塞则是面面相觑,一时难以接受几万大军被只有几千人的叛军击败。 康亲王攻不下荆州,大伙能理解,毕竟荆州城墙坚固,天气也不利大军。 可没道理几万兵马城攻不下,反过来被人家给近乎全歼的。 这仗,到底怎么打的! “康亲王到底是怎么败的?” 泰壁图没从杰书的请罪折上看出兵败详情,只得询问主管兵部的噶褚哈。 噶褚哈却是摇头:“尚未收到确切消息。” 泰壁图知道详细情况得等前线进一步消息传来,便问噶褚哈:“叛军现在打到哪了?” 噶褚哈仍是摇头,因为康亲王的请罪折没说,他这边也没收到湖广方面其余官员的急报,可能明后天才能到。 反应过来的户部尚书马尔塞不由恨道:“当初就不应该听宫里的话让杰书去湖广,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凭什么指挥大军!现在好了,叫人家一锅端,死了那么多将士,消息传出去,朝廷的脸面荡然无存!” “我早说过妇人不能干政,可少保就是不听,现下好了,荆州这一败,那叛军立时就能席卷湖广,万一武昌也丢了,咱大清可就真危险了!” 吴格塞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不要忘了西山还有帮老顺贼!” 马尔塞越想越是心惊,担心叛军挟大胜之威西进把西山的忠贞营放出来,如此再一裹挟,当年李自成、张献忠祸乱明朝的一幕就要在大清上演了。 “现在不是朝廷脸面存不存,也不是武昌、西山,是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还有没有!” 泰壁图恨的一掌拍在桌上,“吴三桂要知道杰书兵败,必然起兵北上!十万几骄兵悍将打过长江,朝廷拿什么敌挡!我大清又哪里还有八旗子弟可用!” “什么?” 礼部侍郎的话听的兵部尚书噶褚哈一惊,失声道:“吴三桂要造反!” 第169章 王屠夫的美名 曹迪威作为王五特使二次渡江前往武昌,但这回老张压根没回话。 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但也没继续死鸭子嘴犟和王五搞心理战,拿王永康说事,反正就是摆出一幅我不动,你就不能动的姿态。 看情况,老张是准备搞持久战了。 就是看看到底谁更需要谁。 套用后世名言,即时间是检验一切的真理。 因为,老张有的是时间。 王五,没有。 同水师总兵官郭法广一起从下游回来的罗子木给出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其道:“现在的情况,好比将军同张长庚一块把头埋入长江,谁先憋不住气把头冒出来,谁就输了。” 这个形象还真是贴切。 老张所仗是王五根本没有实力攻打武昌,东进的目的无非围点打援,或围魏救赵,那么王五想要达成这个战略目的,势必就得向他老张低头,并“乞求”老张的配合。 如此,才能将西山的几万清军一批批调出来,再一批批加以歼灭。 王五不低头可以,就这样耗着呗。 老张在武昌能耗,吃香喝辣都行,因为他只要把武昌守住就行。 反正他这個湖广总督早在去年就失去了对湖广战事的“指导权”,康亲王杰书和湖北实际长官巡抚胡全才都在江北,朝廷要追究兵败责任,追究失地弃地什么的,也是找杰书和胡全才,八杆子也找不到他张长庚。 这么一想,老张就来劲了。 巴不得王五在江北同杰书、胡全才杀个三进三出,两败俱伤才好。 到时候,朝廷不用他这个保卫武昌的大功臣出来收拾烂摊子,用谁? 老张能耗,王五怎么耗? 若不能利用荆州之战取得的优势扩大战果,削弱长江以北的湖北清军,随着时间推移,优势又将一点一点向清军倾斜。 眼下天气转暖,估摸十度左右是有的,原先因为极寒天气和流民问题导致的交通线问题,已经慢慢恢复。 当真是形势不等人。 赵进忠建议再派人去和张长庚谈,毕竟这个贼清总督失过节,再失一次节没什么。 大不了给对方多送些金银财宝,甚至明确明军绝不渡江都行。 罗子木却认为没必要再同武昌谈,因为双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只要明军愿意,随时可以利用手头这支并不算强大的水师隔绝长江两岸,导致江北清军同江南清军的通讯不畅。 各打各的,各自也不知对方什么情况。 利用这个通讯不及时导致的信息差时间段,完全可以散布各种谣言,使得躲在宜昌的杰书坚信明军正在攻打武昌,如此一来,为保武昌重镇不失,杰书肯定拼命从西山调兵援救武昌。 否则武昌也丢了的话,他杰书这个帽子王弄不好都得降等。 眼下离清军入关才二十二年,虽然八旗腐朽速度惊人,但军功依旧是清军的主要奖赏机制。 有功赏,有过罚。 帽子王也不例外。 王五当即召来负责水师的总兵郭法广,问其能否确保至少半个月内长江航道无片船经过。 郭法广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同部下们商议了下之后再给予回复,水师半个月内可以完全隔绝长江航道,但是可能无法阻止如渔船之类的偷渡。 渔船体积太小,若夜间悄悄入江,巡逻的水师战船很难发现。 要真是渔民为了讨生活打鱼则罢,万一是奸细通风报信是怎么也堵不住的。 “那就禁江!” 王五下定决心,传令荆州至汉阳这一带驻防明军,不许沿江任何船只下岸,违者杀无赦。 为期一个月。 考虑长江沿岸渔民在这一个月内若无法“工作”,一家老小生活必然困难。 又命留守荆州的道台钱文涛组织若干“工作队”,沿江一一宣传明军政策,给渔民钱粮补偿。 为了让渔民既心甘情愿不“工作”,也为让沿江多达数万的渔民成为明军的耳目,王五除令补偿钱粮翻倍外,又鼓励渔民抓奸查奸。 凡捕获奸细者俱给高额赏赐。 对获赏者也绝对保密,确保不会遭到清军报复。 结合前世的保密办法及奖励机制,王五亲自制定了名为《长江捕奸查奸办法》的条例,命钱道台专门抽调人员负责。 与此同时,分兵攻占汉阳府所属沿江交通要道,建立了一条自荆州向下游汉阳的长江封锁带。 王五亲率主力七千余攻打汉阳府城。 此地即后世武汉市汉阳区,与武昌隔江对望。 自古北方用军武昌,汉阳是必占之地。 攻打汉阳,则先要拿下汉阳门户汉川。 根据情报显示,汉川城中的清军绿营兵有两千多人,属安陆营。 汉川城不大,但城墙完善,在之前的明末农民起义战争、明清战事中都不曾被破坏。 两千多营兵再配以数量不等的城中青壮,也是块不大不小的硬骨头。 明军虽携带了几十门轻型炮,也将在荆州缴获的清军攻城器械调了一批过来,但在此之前王五从来没有攻打城池的先例,对于攻城战除了前番清军两次强攻荆州外,可以说一无所知。 属赶鸭子上架。 若强攻不果,王五便准备祭出棺材爆破法,拿汉川城实际检验一下这个可以决定王朝兴衰的战术。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明军的先锋刚刚抵达汉川城,城中的知县连同驻军游击就打开城门投降了。 搞的带领骑兵先至汉川的徐霖莫名其妙,甚至怀疑有诈,耽搁半个时辰后才敢带兵进城接收。 很快,汉川知县周武元同驻军游击孙有德就被带到了王五面前。 打量了两个有些紧张且害怕的汉川文武领导后,王五不禁好奇询问城中有多少守军。 被告知城中确有营兵2100人。 “何以不守?” “不敢守也!” “何以不敢守?” “恐成满城第二。” “” 汉川知县周武元的话让王五怔了好几个呼吸。 其发怔之时,那周武元同游击孙有德却是“扑通”下跪,恳求明军不要屠城,若真要杀人,杀他知县和游击便是。 “百姓何其无辜也!” 知县周武元大力以脑击地,竟致额头鲜血渗出,继而血流满面。 游击孙有德虽未以脑击地,却也视死如归,真就愿拿自己一条命换汉川城中数万百姓安危。 “百姓无辜,从前为难民,今为顺民,本将兴兵复明,意欲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怎会为难百姓。” 王五扬手传令,“大军进城,不准杀人,不准抢劫,不准奸银,有违者,悬级城头。” 见状,周武元和孙有德不由松了口气,继而神情复杂看着眼前年轻人。 “你二人仍居本职,文官管好百姓,武官管好手下兵士即可,不必担忧。” 说到这,王五忽的一笑,“若这汉川从此归了大明,你二人便是大明官。若这汉川仍就叫鞑子占了,你二人便继续做那鞑子官。” 言罢,命人将周武元、孙有德带下,各自同明军交接。 待二人走后,不无感慨道:“未想屠城倒屠出民心来了。” 又想清军入关大肆屠城,结果硬是屠出个两百多年的江山来,更是忍不住摇头道:“或许害怕也是一种民心。”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 满清以事实证明这是个悖论。 当初王五率军初进武昌时,市井百姓无不对明军仇视万分,踊跃参军抗清者寥寥无几,显是“民心”都叫清军屠怕了。 今日屠的妙用反落在了明军头上。 汉川守军畏惧明军屠城开门投降,说时务者也好,说真为百姓考虑也好,都符合王五的利益。 毕竟他手下能战兵马数量有限,攻城牺牲过多实在心疼,也不利下一步“围点打援”。 汉川的不战而降影响到了周边地区,明军所经之处的乡镇也皆无抵抗。 但在向汉阳府城进军途中却发生了一些不太和谐的事。 高大节部下有人血洗了某镇一个大地主家,将人家府上三十多口人全部杀光,家中存银也尽被挖掘抢走。 事情当即报到王五这里。 高大节命人将参与抢劫的二十多名士兵绑了,一脸愧疚的把人押到王五这里请罪。 态度也很明确,要杀要剐,他高大节绝不会皱眉头。 “下不为例!” 未想王五并没有利用这件事杀鸡给猴看,只命将参与抢劫杀人的士兵各打二十大板。 原因在于,这些吴军官兵杀害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个于地方盘根错杂、经营多年的大地主。 不说这家地主有恶无恶,对地方士大夫和地主阶级的清洗,本身就符合王五的利益。 某种程度上,城市的士大夫阶层影响力高于农村的地主阶级,但在动员能力这一块,农村的地主阶级反而胜过城市的士大夫阶层。 这就是皇权不下乡的特征。 你让城里的某位老爷动员人手反抗明军,他最多动员自个的家仆和亲朋好友,了不起百多号人。 但农村的地主们若要动员的话,则是整村整乡的动员。 少辄几百人,大辄几千人。 中国历代王朝,不管是乡勇还是团练,其主力都是扎根在农村的地主阶级。 以朴实农民组成的团练队伍,战斗力也是极强的。 王五既决定攻打汉阳城,那肯定是要彻底控制汉阳府,那么当地原有的统治阶级不存在是最好的。 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可比在一张已经画过的草纸上作画要简单的多。 用忠实于自己的力量取代另一个不可靠的力量,方式多种多样。 归根结底无非文和武两种方式。 汉川城,王五不准杀人,不代表他不想将城中的原统治阶级清洗掉。 能用则用,不能用便不用。 但这个清洗肯定是文洗。 毕竟,他当众下令“三不准”,没理由自个打自个脸。 但在城市以外地区,手段可以相对多一些、变通一些。 有些事,并不需他自己动手也能达到效果。 当然,眼下他还无意对地主阶级举起屠刀,因为他连汉阳城都没拿下来就急于搞地方清洗,有点半场开香槟的感觉。 人情世故上,也不允许王五将那二十多个吴军士兵军法从事。 原因是人家并不是他的兵,只是奉他老丈人吴三桂之命暗中支援的客兵。 就算王五真要杀人立威,也必须吴三桂点头。 若不经吴三桂就把士兵杀了,吴三桂心里不舒服,汪士荣、高大节乃至这两千多帮他打生打死的吴军将士都会不舒服。 心中若扎下刺,这根刺便永远扎在那。 王五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两千多吴军精锐,他想要的是整个吴周集团! 如此,除非这些士兵十恶不赦,滥杀无辜,否则,他就不能挥动屠刀。 各打二十大板,再让高大节注意一下军纪,这个处置办法显然是较好的。 至于苦主的冤屈,王五也只能保持沉默。 占领汉川后,徐霖就奉命率骑兵继续东进,切断汉阳城同各地联络。 江上这一块,水师也完全执行了禁江令,导致汉阳守军彻底同武昌失去联系,及至明军大举前来,城内人心惶惶。 王五没有急于攻城,因为他想让汉阳城同汉川城一样走一条光明大道,而不是负隅顽抗。 汉川是县城,汉阳是府城,城池规模不同,城墙厚度自也不同。 同时,城内的官员意见也不像小县城一样那么统一,而是有左有右。 左,即降。 右,即守。 明军在王五部署下很快将汉阳城围住,情报表明城中守军有四千多人,但都是守备汛兵。 地方部队,战斗力不高,披甲率也低,火铳大概七八人才有一杆,城上火炮也仅六七门。 因此城中守军不敢出城与刚刚取得荆州大捷,重创几万清军的明军野战。 但明军第一次劝降后,城内也没回应。 “半个时辰后再喊话,不降城破不分老弱男女,皆屠!” 可能是汉川不战而降让王五体会到其“屠夫”威名妙用,于是果断吓唬起汉阳城中的清廷官员来。 也给了城中清朝官员另一个选择——“降者,除民外,余者皆可渡江去武昌。” 第170章 你们对得起大清吗! 汉阳城内清方最高官员并非汉阳知府张玉,而是分守道崔之瑛。 道员乃由前明布政使、按察使所属参政、参议发展而来,有只辖一府的道员,也有辖数府的道员。 除分守、分巡外,又有河道、粮道、驿传道、屯田道、茶马道等,一般由当地同品级官兼道员。 最高者为从三品,最低则为从四品。 崔之瑛这个分守道便负责汉阳、德安、黄州三府的守备事宜,也就是这三个府的驻军都要听从崔之瑛节制。 汉阳守将蒋寿长是从二品的参将,也须听从三品的崔之瑛指挥。 前明以文御武的制度在清朝沿用了下来,不过仅限绿营。 汉川失守后,眼看明军就要大举来攻,汉阳城内的官员立时分成两派。 一派是以崔之瑛为主的官员,主张全城军民坚守待援,以誓死决心抵御西山贼兵,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作为分守道,崔之瑛守土有责。 汉阳是武昌门户,如此战略重地他崔之瑛若是轻易放弃,事后必然要被朝廷惩处。 何况城中有四千多营兵,再动员一些青壮上城怎么能也凑上万人,粮食也不缺,至少能保证守军坚持三个月。 因此从一开始崔之瑛就拒绝从汉阳撤军。 一派则是以知府张玉为主的官员。 张玉等人主张应当放弃汉阳撤往尚未被明军攻占的黄陂县,必要时经黄陂退入黄州境内。 原因是这些官员认为明军现在拥有“制江权”,一旦明军合围汉阳城,那汉阳就成了一座与外界失去联络的孤城。 虽有城墙可依,城中也有四千守军,但与刚刚击败康亲王大军的叛军比起来,这点兵力显然不够看。 关于叛军兵力多少,城中有两個说法。 一是十万之众。 二是五万人。 之所以有两种说法,一是明军东征之后故意夸大声势;二是荆州之战后明军将上万具清兵尸体投入长江产生的“副作用”。 随着大量清兵尸体顺江而下,关于明军的可怕传言便如插了翅膀般向大江南北快速蔓延。 导致沿江地区有些百姓吓唬小孩都说:“再哭的话,那西山贼就来了!” 不管明军究竟有多少人,能一举歼灭康亲王几万大军实力肯定不弱,因此张玉这个知府认为汉阳城绝对守不住。 与其将有限的兵马葬送在这里,不如趁明军尚未合围前撤走,等待朝廷抽调的援军赶到再与明军一决高下。 理由充足归充足,归根结底也是张玉等人存了怕死之心,担心城破之后会被明军吊城墙。 城中的绿营主力是参将蒋寿长指挥的黄协营,张玉这个知府也能控制一千多人,且有不少赞成其意见的官员支持他这个知府大人,而这些官员基本都是汉阳的“地头蛇”,影响力很大,因此并不惧分守道崔之瑛。 原以为明军还要过两日才能到汉阳,未想明军的骑兵来的这么快,一下就把汉阳的陆上两条通道给切断,江上的明军水师也将炮口黑洞洞的对准了汉阳城,看样子只要贼将一声令下,明军水师立即就会向城中炮击。 城内本就人心惶惶,明军又公然宣称城中不投降破城便要屠城,结果让城中立时大乱起来。 张玉吓的赶紧同一帮官员找到崔之瑛,请求崔道台看在城中十万生灵份上同意以汉阳城换取百姓活路,也给城中官员和士兵们一条活路。 “崔大人,汉阳全城百姓死活就在大人一念之间啊!” “我等并非贪生怕死,实百姓何其无辜,怎忍坐视生灵涂炭!” “几万大军都打不过贼兵,我们这几千人又哪里打得过!” “朝廷要追究,大伙愿同大人一同担责!” “难道大人忍心让我十万军民都成江中鱼虾龟鳖口中餐么!” “” 跟张玉一起过来的官员情绪激动,你一言我一语请求道台大人同意明军条件。 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哭求道台大人开开恩,给他们一条生路,也给百姓一条生路。 一些官员甚至做好崔之瑛不答应,他们就拥张知府开门的准备。 没办法,他们当中很多人的家眷都在汉阳城,若不投降的话自个丢了命,一家老小也会跟着全完了。 而且明军说的很明白,只要他们交出汉阳城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可以坐船去对岸的武昌。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存实力去江南助总督大人坚守武昌,不也是一样为朝廷效力么。 总之,这么好的条件,必须答应! 面对张玉等人的哀求,崔之瑛也是心乱如麻,虽说他守土有责,但也不能不为城中十万百姓着想。 叛军可是有过屠城恶行的! 既扬言屠城,那断无破城封刀道理。 难道真要为了脑袋上的顶戴,拉着十万百姓同下黄泉? 可一想到先帝对自己的破格任用,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才换来今日的道台位子,崔之瑛心中也是纠结万分。 真把汉阳交出去,朝廷岂能饶过他? 可不交,看张玉等人架势,大有绕过自个这道台行事的可能。 一时举棋不定,内心也是倍受煎熬,以致竟潸然泪下对众人道:“想我崔之瑛顺治二年乙酉科中举,顺治九年壬辰科中进士,先帝破格授我为翰林检讨,当今天子登基以后,朝廷又任我湖北分守道,自赴任起我便殚精竭虑一心为民为国,不敢负先帝期望 可今日之局面,全城百姓死活竟在我一念之间,我若不应你们怨我,百姓也怨我。可我若应,巡抚怪我,总督怪我,朝廷也怪我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崔之瑛痛苦万分,心下却是有些动摇,但却不敢就此答应张玉他们的请求。 原因是城中守军参将蒋寿长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旧部,这些年来一直跟着董学礼围剿西山贼,手上沾了太多西山贼的血,真要开城投降城外的贼军能饶过他? 董学礼阵亡消息传至汉阳后,蒋寿长就当众嚎哭,发誓要为提督大人报仇。 因此崔之瑛担心就算他为百姓考虑松口,蒋寿长也不会答应,万一这人发起疯来说不定连他这道台大人也给抓了。 “鼠类,一群贪生怕死的鼠类!” 汉阳通判王昌廷见众同僚逼迫道台投降,崔道台也有动摇之意,气的忍不住挺而痛骂众人:“贼兵虚言恐吓就要投降,朝廷要我们这帮人干什么!” 喝罢也不管同僚如何看他,直接向坐在那举棋不定犹豫不止的崔之瑛道:“大人,下官以为当马上打开银库犒赏守城将士,再招募民间勇壮,上下一心,誓死与贼搏斗,如此我汉阳城才有一线生机!也不负总督,不负朝廷!” “王昌廷,你说的倒是轻松,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哼,本官问你,银库哪来银子供你重赏!” 张玉见王昌廷竟然蛊惑崔道台同明军打,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银子?武昌那边不是拨了五十万两军饷暂放在汉阳么?这会不把银子拿出来振发人心,贼兵破了城银子再多也是人家的!” 王昌廷这个通判是知府张玉的佐贰官,但此刻却是浑然不将知府放在眼中,可见心中着实有气。 张玉却是冷哼一声:“本府并未收到总督衙门运银,如今府库存银只两三万两。” “两三万两?这够什么!” 王昌廷一听这话急了,什么叫重赏,起码一个士兵发十两才叫重赏。 两三万两都不够招募城中青壮的。 怀疑贪生怕死的张玉骗他,忙看向负责银库的同知郑泰。 “王大人,知府大人没有诓你,库中确是没多少银子。” 郑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告诉王昌廷前番总督衙门是要送五十万两军饷到汉阳,相关公文也都发了,可总督大人回武昌后,这笔军饷压根就没运过江。 也就是五十万两目前只在纸面上存在,账册上也有,但就是没有现银。 王昌廷愣了一下,看向崔之瑛。 崔之瑛轻叹一声,虽什么也没说,可动作表情却是再明白无误的告诉王昌廷,武昌确是没有将五十万两军饷运过来。 王昌廷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崔之瑛缓缓扫视一众官员,竟道:“明军给咱们的时辰快到了,是降是守,诸位可有统一意见?” 听了道台大人这说法,王昌廷不由急了。 战守是伱这个分守道做主的事,岂能问这帮贪生怕死的鼠类。 崔之瑛这么问,摆明也是想降了。 情急之下愤然道:“汉阳危难当头,下官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管大人如何决夺,下官是宁死不降的!下官这就去招募青壮守城,便是散尽家财,我王昌廷也不做背主之人!” 说完,竟是抬脚就走。 “王大人” 有与王昌廷熟悉的官员起身想将王昌廷叫住,可王昌廷却是停都不停,甩袖径直而去。 王昌廷这一走,堂内陷入沉默。 官员神情各异,人人都是看向崔之瑛。 道台大人却也是在看他们。 大堂之内,鸦雀无声,心跳却是个个急促。 王昌廷离开后并没有去组织人手招募青壮,而是直奔东门而去。 黄协营参将蒋寿长就在东门坐镇。 从轿子下来后,王昌廷便见有几颗人头悬挂在旗杆上。 十分狰狞可怖。 地上还有几滩血迹。 应是蒋参将命人斩杀了几个动摇的士兵。 上到城门楼后,就见蒋参将与一众部下军官都在城头眺望城外贼军。 见是王通判过来,忙有军官将其领到了参将大人处。 “怎么样,那五十万两军饷道崔大人肯拿出来吗?” 王昌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蒋寿长就着急的问了起来。 “唉,哪有什么五十万两!” 王昌廷跺脚将五十万两压根没运过来的事说了。 一听府库就两三万两银子,一众军官就骂开了,都说眼下这局面想要让士兵们鼓起勇气就得银子。 没银子,打个屁。 “都给老子住嘴!” 蒋寿长听得心烦让众人闭嘴,眉头紧皱问崔之瑛是降还是守。 “我出来时,崔之瑛还没拿定主意,不过看他样子多半是想守的,坏就坏在张玉身上!” 王昌廷目中凶光一闪,建议蒋寿长马上派兵抓捕张玉那帮人,免得这帮人私下向明军投降。 “好,我这就派兵去抓张玉!” 蒋寿长也是果断,叫了几个军官名字让他们马上带兵去知府衙门把张玉抓了。若张玉敢反抗,则就地阵法。 “嗻!” 几名军官齐齐点头,应声奔下城楼。 然刚下城楼就听南门外面有震天欢呼声传来,众人都是一惊不知发生何事。 “坏了!” 王昌廷想到什么,脸当场骇得煞白,他怀疑是张玉等人在他离开后蛊惑崔之瑛开城投降。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汉阳城就完了。 他们这帮不肯降的势必会被明军屠戮怠尽。 意识到这一点的王昌廷也顾不得其它,建议蒋寿长赶紧带兵突围,否则就迟了。 未想蒋寿长犹豫了下,竟不相信崔之瑛真就开城投降,便派亲兵往南门查探。 半柱香后,亲兵气喘吁吁回来报讯,说是崔道台和知府等官员真的出城向明军投降,这会明军都开进了城中。 “张玉,你个人面兽心的,你对得起皇上,对得起大清吗!崔之瑛,你个伪君子,小人,不忠不孝的畜生!” 王昌廷气的破口大骂,恨不得将那贪生怕死的张玉生吞其肉,活吸其血才好。 可骂的再凶,也改变不了崔、张等人投降的事实,也改变不了在欢呼声中不断开进汉阳城的明军。 “这帮杀千刀的,跟他们拼了!” 蒋寿长也是暴跳如雷,自知大势已去的他竟欲困兽犹斗,猛的抽出长刀对左右众军官道:“弟兄们有胆的随我杀贼,大不了黄泉路上结个伴!” 话音刚落,城上城下的营兵却是轰的一声四散而逃,任军官们如何跳脚拦阻也拦不住。 转瞬,本人头攒动的城墙上下竟空无一人。 只留下一帮军官连同城上几十名蒋寿长的亲兵在那你看我,我看你,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第171章 跟我这么玩是吧! 分守道崔之瑛在见到“西山贼首”时,内心无疑是矛盾与复杂的。 一方面为能保住城中十万百姓性命以及自个的脑袋感到庆幸;另一方面则对背叛待他不薄的大清深感愧疚。 因为大清待他真的不错。 如果不是顺治二年开的那场无一人落榜的顺天府乡试,他崔之瑛恐怕终其一生也考不上举人,更别说中进士了。 是大清给了他崔之瑛改变命运做人上人的机会,将他从一个前明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变成今天的从三品大员,给了他可在族谱单开一页的殊荣,可他却辜负了待他恩重如山的大清,未作任何抵抗就将一座重镇交到了叛军手中,但凡有半点良心都会因此自责。 哪怕他是为了保全城中无辜百姓! 望着在欢呼声中涌入城中的叛军,饱受良心折磨的崔之瑛开始后悔不应该主动出城,而是应让张玉他们胁迫自己出城。 如此,虽然结果一样,但起码良心能安,对大清也有个交待。 主动投贼和被迫从贼,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可惜,也不知当时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张玉,稀里糊涂的出了城。 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如今只能默默长叹一声,将自己的命运连同身后这座城池交到别人手中。 相比郁郁寡欢一脸落寞的道台大人,知府张玉这边虽然脸上没有挂笑容,但看着也是如释重负,无比轻松。 众人跪下后,张玉立即将汉阳城中百姓丁册和府衙人员、库册献上。 王五让田文收下,待城中稳定后组织人员盘库,又听眼前的知府大人说城中官员并非达成一致意见投降,还有個姓蒋的绿营参将在东门拒不肯降后,立即让哑巴朱三和狗剩带兵前往东门,务必全歼该股清军,不使走脱一人。 并不担心那个蒋参将还能把入城的明军赶出来,因为城中的绿营并非“野战军”,而是守备的“地方部队”,无论是装备还是战斗力同已经脱胎换骨的明军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况,城已破。 再强悍的部队在这种情况下也要崩溃。 吩咐完后,这才打量起一众出城投降的官员,从众官员不同的表情以及眉宇间各种小动作来看,显然内中有些人并非真心投降洗心革面,而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降。 比如那个见到自己后就一言不发的崔道员,神情就跟死了爹娘似的。 这种人,就是做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却是没有下令将人绑了,而是和颜悦色对一众降官道:“前番有言,降者除民外,皆可渡江去武昌。船只已经备好,愿渡江者可携家小登船自去。” 依如过去来去自由政策,肯留下的就好好干,不肯留下的慢走不送。 强扭的瓜不甜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这些降官都是墙头草,今日迫于屠城威胁开城投降他王五,明日清军来了也以屠城威胁的话,他们同样也会投降清军。 所以,留用不是真心归顺的降官就是埋雷,随时都会爆炸。 在实际控制区还没一个市大,可用兵力少得可怜,也不能食言杀降的情况下,“来去自由”显然是最好的“清洗”办法,而且还会给“后来者”们树立榜样,减轻明军日后攻城的难度。 江边的船只的确准备好了,十来条大船等着接人。 王五估计降官们起码有九成会选择渡江去武昌。 谁料竟是无一人开口愿渡江。 “怎么,没有人要去武昌?” 王五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开口。 这让他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便知是这帮官员担心上船就是“上路”,因而不敢表露内心真实意愿。 人之常情。 换作是他王五,肯定也担心“西山贼”是诓他们上船,船到江中再把人捆了扔江里。 遂以手指天,沉声道:“诸位不必有顾虑,王某说放诸位离去就放诸位离去,若有食言他日便叫王某死无葬身之地!” 当众发的毒誓,可信度相当高。 一些官员见状起身表示愿意坐船去武昌,但仍有大半官员还是跪在那不敢起身。 汉阳的最高官员崔道台也是其中之一。 王五微一思虑,命人取来两封信交到崔道台手中,道:“这两封信,一封是王某给燕京的,另一封是给你们武昌张总督的,请崔大人过江之后代为转送。” 望着手中两封不知道写了什么内容的信,崔之瑛心头肯定是无比困惑,但却相信对方是真的要放他走,否则没必要让自己转送这两封信。 其身后的官员们同样也对这两封信充满好奇,但没人敢问。 这时,王五却是主动开口道:“诸位想必很想知道王某这两封信都写了什么?” 降官们没人敢说话,一个个迫不及待想知道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 “给燕京的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王某的控状,控告当朝辅臣鳌拜的状子!若非鳌拜轻辱相逼,王某断然不会食言起兵” 愤怒的表情、痛心的言语,将王五的不甘受辱一一呈现在众降官面前,虽其并未明言,众降官却分明从眼前的叛军首领话中听出另一层意思——只要燕京能够诛杀鳌拜,叛军就会立即放下武器,再次向大清臣服! 燕京,谁能诛杀鳌拜? 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外,还能有谁! 崔之瑛叫这番话听的心惊不止,很快意识到这极可能是眼前这叛军首领给大清使的离间计。 不过,这个离间计似乎有成功的可能。 虽然崔之瑛只是地方上的兵备道,对朝廷的情况了解并不多,也不知道鳌拜曾经带兵进宫“欺负”过太皇太后和小皇帝,但是鳌拜跋扈擅权,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 如此一来,谁敢说这离间计不能奏效呢。 但这却不是他能干涉的事,因为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脱困去武昌,然后等侯朝廷的处置。 性命可能保住,乌纱帽多半是保不住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汉阳在他手中沦陷是事实。 王五给武昌的信则是请老张派人过江商谈赎回固山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以下被俘官兵的事。 老张个王八蛋在武昌装乌龟,跟他比谁憋气时间更久,王五不能惯他,直接给他上大招。 你不肯支持董额称帝在武昌另立新大清是吧,那把人赎回去总行吧。 贝勒爷带着三万大军进了武昌城,倒要看看老张还敢把头埋水里不出来。 这是个阳谋,由不得老张不赎。 赎了麻烦,不赎更麻烦。 东门方向传来了几声铳响,应该是朱三他们跟那个姓蒋的参将打起来了。 突然传过来的铳响也将一众降官从震惊、疑惑中拉回现实,当王五再次出声询问还有没有要渡江的,哗哗站起来一片。 手持两封信的崔道台也在其中。 王五点了点头,命人送这些官员上船,若有官员要接家小的也给安排马车。 留下来不愿去武昌的官员还有七八人,其中赫然就汉阳知府张玉。 王五好奇问这个张知府:“为何不去武昌?” 张玉抬头苦笑一声:“非是罪官不想去,实是不敢去。” “为何?” “将军能饶罪官一命,朝廷却是不会饶。” 张玉是真不能去武昌,因为他是汉阳失陷的第一责任人,可以断定崔之瑛等人去了武昌后一定会将责任全推给他这个“主降派”,而事实上汉阳开城投降就是他张玉一手主导。 如此,去了武昌后能有他好果子吃么。 砍头都是轻的,弄不好都得被押解进京剐上千刀。 左右是死,不如在明军这碰碰运气。 “你既选择不走,那便替我安抚好城中百姓。” 王五也没有多言,让张玉和留下来的几名降官先把衙门“系统”运转起来,然后张榜安民,恢复城中秩序。 待张玉等降官退下后,田文上前道:“将军难道还真要再降鞑子一次不成?” “你肯我都不肯。” 王五笑着摇了摇头,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就算他肯降,燕京也不敢受他降。 田文听后不由问道:“那为何要给燕京写信?莫非将军是想离间鞑子小皇帝和鳌拜?” 王五微微点头,承认这就是个离间计。 田文不以为然:“鳌拜现在一手遮天,那鞑子小皇帝都没亲政,哪有能力杀得了鳌拜。” 王五却道:“小皇帝没能力杀鳌拜,鳌拜却有能力杀他。” “鳌拜?” 田文愣了下,“鳌拜要杀了小皇帝,清廷恐怕就要大乱,我想鳌拜应该不会这么做。” “会不会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做的是播种,如果这颗种子能开出花来最好,开不出来也无所谓。” 看了眼城门后,王五即在亲卫簇拥下进城。 刚进城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上谁给康熙出主意训练小太监摔跤的? 索额图?明珠?米思翰? 想了好多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出的主意。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主意出的确是巧妙,让鳌拜有点万万想不到的感觉。 没来由的就冒出一个念头来,要是这会没人给小麻子出这主意的话,那他给出了,小麻子是不是成功智擒鳌拜后会视他为好朋友呢? 汉阳东门的铳声响了六声。 只死了两个人。 一个是誓要替“老领导”董学礼报仇的蒋寿长,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兵队长赵某。 杀死二人的并非明军,而是清军。 大股明军杀过来后,知道不敌的蒋寿长部下果断选择出卖参将大人,两名军官趁参将大人不备双双举铳,继而又有四人动手。 前后六声铳响,让欲为大清死战到底的参将大人当场丧命。 随后尸体就被抬到了赶来的明军面前,确认死的就是蒋寿长后,哑巴朱三让那帮投降的绿营军官聚拢溃逃在城中的部下,回到原先的营房待命。 多半也是准许他们“来去自由”。 要散尽家财招募青壮誓死守卫汉阳城的通判王昌廷却是没死,也没被明军抓住。 因为他在蒋部营兵溃逃后果断开溜,原是想溜回家取些钱财趁乱逃跑的,未想半道见到前面有明军,吓的赶紧跑进附近一户人家哀求收留,并掏出身上的几两碎银子请这户人家借他一件百姓衣服,并说他是来投亲的远房亲戚。 起初这户人家不敢收留王昌廷,他们担心被明军发现后会为全家老小带来横祸。 奈何王昌廷十分精通人心,吓唬这户人家说要不收留他,等官军打过来后他就把这户人家全抓起来,然后判他们一个通匪的罪名,男的杀头、女的发披甲人为奴。 吓的这户人家险些哭起来。 又说汉阳城虽叫叛军给占了,但朝廷平叛大军就在附近,叛军的尾巴长不了。 更云明朝上百万大军都叫大清给打没了,这点叛军又算什么。 连哄带吓的,总算说动这户人家,就此“潜伏”下来。 崔之瑛等一众降官上了明军船只后一开始也还是有些担心,待发现明军确实要将他们送到对岸后,那半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上岸之后众人赶紧往武昌城跑,半道遇上一队巡逻的清军,得知这帮官员是对岸汉阳过来的,这队清军赶紧派人将他们送到总督衙门。 “汉阳丢了?!” 老张得知这个消息竟是没有愤怒,反而很平静,似乎知道汉阳沦陷是迟早的事。 丢了也好,五十万两帐正好能平了。 王五的两封信也在第一时间到了他手中。 先看的是给燕京的信,想知道这小子搞什么妖蛾子。 看完,却是“嘿”了一声,一脸看透了的样子,对外甥道:“你五叔是想利用这封信离间皇上同鳌拜,不过傻子才会上他当。” 压根没当回事,随手把信搁在桌上,取出另一封来看。 这封信本就是写给他的。 开始看着表情还好,几个呼吸后却是勃然变色,拍案而起同时忍不住跳脚大骂道:“龟儿子王老五,跟我这么玩是吧,好,好,好!你不当人,我也不做人了!” 第172章 密约 真相 福州。 四年前靖南王耿继茂自广东移驻福建后,便大规模在福州城中圈占民房修建其王府,修成后王府规模占地千亩,大小房间六千余,比云南平西王府、广东平南王府都要大,几乎占了福州城四分之一。 不过原本这位靖南王的世镇之地并非福建,洪承畴建议清廷命耿继茂镇四川后又改广西,结果不待耿藩成行顺治突然驾崩。 受顺治遗诏辅政的四大辅臣因怕耿继茂驻广西与云南吴三桂太近,万一有事三藩就能形成一片,再者广西现由定南王孔有德旧部驻防,因此若让耿继茂世镇广西,孔有德旧部恐不服。 加之闽浙沿海郑氏水军猖獗,索尼等人同太皇太后商议后,便命耿继茂移驻福建。 接到移镇圣旨后,耿继茂即领本部藩下汉军旗兵15佐领3000余人,营兵7000人,另藩下丁口家眷三万余至广东启程抵达福建。 为此,清廷向耿继茂支付了一笔多达上百万两白银的“搬家费”。 抵达福建后,一方面耿继茂向清廷大肆索取军饷、王府营造费用、藩下丁口安置费,另一方面却也积极配合闽浙总督李率泰征剿郑氏。 原因是耿继茂觉得福建这地方虽然山多地少,却是海贸盛地,干掉郑家后他耿家就能凭借福建沿海同海外做生意,从而成为东亚海上的新霸主。 起码再也不用担心没钱花。 故而对于剿灭郑氏力量格外积极,不留余力的很。 侦知去了台湾的郑成功已死,其子郑经自袭延平王导致郑家内部嫌隙渐生后,耿继茂采纳李率泰的意见成功招降对郑经不满的郑成功族兄郑泰,得原明朝降官数百,降兵两万余,战船近千艘,使得耿继茂的靖南藩军事实力大增同时,也拥有了一支可以同郑经水师正面对抗的庞大船队。 为了彻底消灭郑经,耿继茂又积极联络被郑家赶走的荷兰人,组成清荷联军共同对付郑军,终在去年成功收复郑氏盘距多年的思明州,并将郑氏力量彻底逐出大陆,取得了福建沿海的实际控制权。 在此过程中,耿继茂藩下军队也由刚到福建的万余人扩充至六万多人。 而整个福建全省的军队也不过八万。 同云南吴三桂一样,耿继茂也是不惜花费重金供养藩下兵马,每年仅军饷开支就多达六百余万两,其它杂项亦有二三百万两。 除私下组织船队同荷兰人贸易赚钱外,福建全省的财赋也都归了耿继茂,两项每年能为耿继茂带来四百余万两收入。 但耿继茂向清廷索取的军饷每年却不断提高,以至康熙三年靖南藩养兵银高达760万两,次于云南平西藩的940万两,高于广东平南藩的650万两。 三藩年耗银2000余万两,清廷用于三藩以外的军饷不过1700余万两,以致朝廷上下都说“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 早在顺治时期关于撤藩的呼声就一直不断,考虑明朝尚未平定还需三藩出力,顺治便暂时搁置撤藩,未想明朝余孽还未剿灭他自个倒先驾了崩。 去年夔东战事屡奏捷报,各路明军仅剩茅麓山李来亨一支时,清廷关于撤藩的呼声便又高涨起来,只鳌拜忙于对付苏克萨哈不想节外生枝,因此不仅没有启动撤藩,反而尽量满足三藩要求,以争取三藩对他的支持。 若夔东战事就此结束,以清廷年入四千余万两的财政收入水平,局面也能勉强维持,等个十来年等统治彻底稳固后再行削藩,完全没有问题。 哪曾想西山战事突然反复,进而每况愈下,不仅导致清军重大损失,八旗的底裤也叫明军扒光,搞的燕京八旗家家带孝,用于平定明朝最后力量的军饷也由起初的六百多万两一下提高到千万两。 就这还不够,因为战事规模已经扩大,受到战争波及的地区不再是一座连一县之地都不及的茅麓山,而是变成了大半個湖北。 户部疲于奔命,国库已经陷入困难境地,为此户部尚书马尔塞私下建议鳌拜在江南地区再开一次“奏销案”,好能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鳌拜正在考虑此事,命人将在任期间搜刮无度,人称“朱白地”的前江苏巡抚朱国治召入京中。 朝廷有没有钱,耿继茂不管,总之不能少了他靖南藩半文钱。 对成功扳倒苏克萨哈的鳌拜也是一肚子气,原因是鳌拜坏了他的大事。 什么大事? 就是郑经请和之事。 他与闽浙总督李率泰已经同郑经谈了大半年,双方基本达成一致,只要燕京同意郑经暂不剃发,郑经立即就向大清臣服,如此便能彻底解决福建沿海的军事威胁。 另外,郑经私下同意与耿继茂共同与倭国、南洋及西夷诸国通商,事情若成耿继茂便能坐收海贸巨利。 未想鳌拜却搬出先帝的话反对郑经请和,这让耿继茂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可惜拿远在燕京的鳌拜没有办法,更不敢起兵清君侧,只能把一肚子气按在心头。 不过鳌拜也算干了件好事,那便是同意在燕京为质的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回福建学习兵事。 三藩之中,清廷最忌的是吴三桂,对尚可喜和耿继茂并无多少猜忌,原因一是两藩兵力不多,二是两藩皆出身“三顺王”,乃是太宗皇帝时期便降了大清并为大清入关立下汗马功劳的勋臣,不是吴三桂这个后来者可比的。 儿子精忠回来后,耿继茂便让儿子住在王府南面万寿河畔的花园,此地亭台楼阁不逊苏州园林,且养了几十只大象和上百只白鹤,是靖南王府风景最美之处。 耿精忠回到父亲身边后,一改在燕京的懒散作风,在其父安排下跟着靖南藩下大将曾养性学习兵事,白天几乎都在军营渡过。 还向其父进言跟荷兰海军“交流”,即从荷兰人那里招募一百名教官帮助培训藩下军队,另派一批官兵到荷兰人那里学习更先进的西洋造船和火器。 耿继茂一一听从,还听从儿子的意见将靖南藩下原本大量配备的三眼铳全部淘汰,改以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精度更准的鸟铳。 即便过年,耿精忠都不曾歇息,而是每日在不同的军营慰问藩下官兵,与官兵同吃同住,令得靖南藩下官兵对这位世子殿下极为拥戴。 耿继茂看在眼里,也是喜在心头。 他以年老身体多病为由跟清廷要儿子并非真是借口,而是他这两年的确感到身体出问题,担心再不及时培养儿子,精忠将来可能无法承袭王爵,压制藩下将领。 这天耿精忠从军营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落山,正欲简单梳洗一下时,却有管事进来通禀说门房接了个状子,是个叫程前的秀才递的。 “状子?” 耿精忠有点好奇,秀才要告状往官府去才对,怎么把状子递到王府来了。 当下要人将那秀才的状子取来,看完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原来前天有个福清青年误伤了王府的一只白鹤,王府便将人抓了起来。 此事传开,附近的百姓因为畏惧靖南王都不敢替这青年喊冤,独这个叫程前的秀才听后义愤填膺,亲自写了状子前来王府为青年喊冤。 护卫吕世仪不以为然道:“世子,这种穷酸秀才理会他做什么?我叫人把人撵走就是。” “不!” 耿精忠却是朝要去撵人吕世仪摇了摇头,颇具深意说了一句:“鹤存民心失,鹤失民心存。” 言罢,让人马上将关押的青年放出,并给其白银一百两,另请郎中诊治。 又叫吕世仪带上三百两纹银赠给那敢于上书的秀才,并告诉对方若有冤屈官府不能秉公处理的,都可前来找他这个靖南王世子。 门房不得阻拦,来去自由。 同时命人在王府附近张榜,告谕百姓若有误伤王府白鹤、大象者皆无罪,若财产为王府象鹤破坏也皆可得到王府的赔偿。 此事传开,福州城中原本对靖南王大肆占地圈房不满的百姓们,对于王府的印象顿时改观。 耿继茂听说此事后也是喜笑颜开,对王妃周氏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吾儿将来可为贤王。” 想了想,吩咐左右明日统计下前番被王府圈占田地、房屋的百姓有多少,根据各家损失不等给予一定补偿。 这是要为儿子的“贤世子”形象进一步造势。 安排这一切后,便与周氏继续用饭,然吃到一半藩下总兵江显元便急急入内将刚收到的一份急报递了上来。 耿继茂拆开来看,不由吃了一惊,有些失神的起身,于那一动不动。 吓的其王妃周氏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跟着起来唤了夫君几声。 “噢,没,没事,你先去休息吧,为夫这有些事要处理。” 耿继茂让周氏离开后,思虑片刻让江显元马上将世子精忠叫过来。 刚要上床睡觉的耿精忠听父王找他,不敢耽搁赶紧穿戴赶到了父王住处。 “刚收到消息,杰书在荆州兵败了。” 不待儿子开口询问,耿继茂便将收到的急报递了过去。 “杰书?” 耿精忠对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帽子王颇有印象,不过印象不好,大致就是杰书除了命好一无是处。 待看完关于康亲王杰书在荆州兵败,清军折损数万的战报后,耿精忠竟是感慨了一句:“了不起啊了不起,没想到那帮快入土的老顺贼中竟出了这么厉害的一个角色出来。” 耿继茂点了点头:“这个叫王耀武的明将确是厉害,先前穆里玛在黄龙山也是叫其击败的,这一次在荆州复叛不仅杀了荆州将军巴布尔,还把杰书这个大将军王也给打败,当真是后生可畏。” 一旁的总兵江显元道:“王爷、世子,杰书这一败,湖北肯定烂透了,明军会不会趁势北上?” 耿精忠摇头道:“不会,明军上策是东进打武昌,中策是西进救山里的老顺贼,北上是下策。” 耿继茂也认为明军不会北上,因为明军缺少战马,根本没有实力在清廷已经取得稳定统治的中原地区站住脚跟。 但他将儿子叫来却不是替明军分析考虑的,而是另有一事要告诉儿子。 看了眼江显元后,对方立即默默退出。 见状,耿精忠神情不由一凝,他知道父王肯定要告诉自己什么重要的事。 耿继茂沉声道:“杰书这一败,湖广战局肯定急转直下,弄不好云南那边会有什么动作。” “云南?” 耿精忠没想到父亲突然说到云南吴三桂,仔细一寻思便知父亲意思。 清军这回在湖北败的太惨,加上回穆里玛指挥满洲八旗在西山的惨败,吴三桂弄不好真的就要生出别样心思了。 毕竟天下人都知清廷不仅猜忌吴三桂,也畏惧这位平西王。 可吴三桂关他们什么事? 正疑惑时,耳畔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可知当年你祖父与吴三桂在山海关时有过密约。” “什么密约?” 耿精忠心头一震。 在儿子震惊的目光中,耿继茂缓缓说道:“若吴三桂愿复明室,你祖父便起兵支持他。” “还有这事?!” 没想到祖父和吴三桂竟有联合复明约定的耿精忠心头狂跳,一脸吃惊状。 儿子的表情耿继茂看在眼中,当年他知道此事时跟儿子的表情是一模一样。 半响,耿精忠方咽了咽喉咙,有点不甘道:“可惜爷爷当年为了逃人一事想不开自缢,否则,” 否则什么,没说。 耿继茂却知儿子想说什么,知子莫如父,他知道自个这个长子打小就讨厌满洲人,也讨厌脑袋后面这根辫子。 因此,他决定再告诉儿子一个真相,沉声道:“其实你祖父当年并非畏罪自缢,而是张存仁受多尔衮密令带人至军中逼伱祖父自杀!” “什么?!” 爷爷之死的真相让耿精忠先是怔了几个呼吸,继而怒火中烧指着父亲吼道:“爹,那你为何不替爷爷报仇!” 愤怒让这位靖南王世子的五官都为之扭曲。 看着极其狰狞 第173章 老狐狸尚可喜 耿仲明当年收留逃人除了对这些被强行圈为八旗奴隶的汉人有一点同情外,主要是为了扩充实力。 未想此事被人告发,多尔衮密令时任浙江总督的张存仁逼杀了耿仲明。 事发时耿继茂并不在军中,而是在燕京为质。 因此,不是耿继茂不想为父报仇,是他根本没有能力这么做。 甚至他都不能接收父亲的“遗产”——靖南王爵位和藩下万余将士。 耿仲明死后,多尔衮以耿仲明非“令终”为由,不予则祭,也不准耿继茂袭爵,直到多尔衮死后耿继茂方才承袭了靖南王爵。 此时大江南北除西南地区外基本被清军占领,杀父之仇是不共戴天,但藩下本兵连同新兵在内不过万余人的耿继茂又哪敢起兵为父报仇,何况主谋多尔衮已死,他总不能起兵找为他主持公道的顺治报仇吧。 再者,耿继茂任靖南王后清廷便一直限制其行动,从来不让他单独领军,每次出征都是和尚可喜一起。 表面上是清廷让尚可喜“照顾”耿继茂这个晚辈,实际却是让尚可喜监视耿继茂。 若耿继茂敢有异心,对清廷忠心耿耿的尚可喜就是对付大侄子的一把尖刀。 直到移镇福建后,耿继茂才算摆脱了尚可喜的监视,也终于有了他靖南藩的落脚之地,为此在福建这几年大展拳脚,不遗余力对付郑家,除希望能让福建成为他耿家永镇世袭之地,未必不是存了“高筑墙、广积粮”的心思。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一旦清廷稳固统治后必然削藩。 想要将来有抗衡清廷的资本,耿继茂就必须解决与郑家的军事冲突,故而一直都在推动同郑家的谈判。 当做父亲的将当年的无奈和这些年的苦闷以及谋划一一说出后,做儿子的耿精忠沉默了。 他理解父亲的难度,因为他也有在燕京当人质的经历。 明白人一旦失去自由,很多事就不由自己。 在想父亲这些年为耿家所做的一切,耿精忠原本愤怒扭曲的面庞一点点恢复变得平静下来,看着已经生出白发的父亲不由也是心疼,沉思片刻后问道:“既然爷爷与云南那位有过密约,若那位真的起兵,爹是否履行爷爷同那位的约定?” “你祖父的仇,爹时刻未忘。” 望着越来越成熟的儿子,耿继茂也给交了底,“只要吴三桂起兵,你马上带兵把李率泰控制住,为父再派人与郑经议盟,两家合力北上攻取浙江,拿下南京城,从此与他满清誓不两立!” 广州。 湖广战事反复,康亲王杰书兵败荆州的消息隔了十天才传到城中的平南王府。 得知此事的平南王尚可喜忙叫来亲信谋士金光商议。 这个金光早年参加明朝会考名落孙山,后去山东登州访友遇上奉旨平乱的尚可喜。尚可喜见金光气度不凡、满腹经纶,便重金请金光在帐中参赞军事。 但金光不肯随尚可喜降清,几次潜逃都被抓了回来,尚可喜却都没有杀他,总是以礼相待,终是感动了金光,遂跟随尚可喜开始戎马生涯。 尚可喜随多尔衮入山海关后破李自成,进北京、定山东、克山西、陕西,直下湖北、江西,大小屠城数座,为清廷平定明朝立下汗马功劳,其中金光出谋划策之功不可没。 现金光为平南藩下仅次于尚可喜的第一人,也是尚可喜最信重的谋士,二人之间感情极深,每遇大事都是第一时间叫来金光商议,也都以金光意见为准。 金光过来后也叫康亲王兵败荆州的消息惊住,继而眉头深锁道:“王爷,康亲王这一败恐天下又要进入多事之秋,说不定会有急变陡生。” 尚可喜听后不由点头,知金光所言急变有二。 一恐明朝死灰复燃; 二恐云南那位趁机起兵。 若云南那位起兵,朝廷那边恐怕也会疑他。 虽说他尚可喜对大清忠心耿耿,但毕竟是汉人三藩。 当下问计于金光道:“公绚以为我当如何做,朝廷才不疑我?” 金光不假思索:“王爷当立即上书请求北归。” “北归?” 尚可喜眉头轻皱,一时拿不定主意。 实际最早提出北归的是没于桂林的定南王孔有德,其于顺治九年上书燕京提出北返辽东养老。 次年,尚可喜也以痰疾不时发作为由,疏请解兵回京调养。之后又于顺治十二年再次提出北归,请求朝廷将他安置在山东兖州故明鲁王原封地,或在辽东旧地筑居安插。 顺治同意了孔有德和尚可喜的北归请求,但不同意这两位汉藩马上引退,欲等天下太平时一并议。 未想孔有德不久就死于明晋王李定国手。 “王爷惟有此时提出北归,朝廷才不疑王爷存贰心,若真有急变发生,王爷也能全身而退。” 作为尚可喜多年至交,金光觉得不管是明朝东山再起,还是吴三桂起兵造反,只要平南王及时北归离开广东,就能得到善终。 否则,一定会被卷入这场大变之中。 思虑再三,尚可喜同意上书请求北归,但却说道:“朝廷一时恐不会让我马上北返,我年事又高,这几年一直体弱多病,若有紧急事变发生怕不足以应付。” 金光道:“王爷的意思是?” 尚可喜坦言道:“我意向朝廷上折子恩请之信回藩,有靖南世子回藩例在,朝廷应该不会不准之信十九岁时留在燕京,与我这个当爹的十几年未见,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 未想金光听后却是反对道:“世子刚而多虚,勇而寡仁,今国事反复,恐有大变生,若以世子嗣位,以其性格必不利于国家。下官请王爷废他,立二公子之孝为世子。” 金光又指之信染上酗酒恶习,常常凌虐派在燕京的藩下人员,如此暴虐之人实是不合适承袭王爵。倒是二公子之孝为人律已端慎,驭下宽厚,怎么看也比他大哥更适当承袭王爵。 “这?” 尚可喜是知道他那在燕京大儿子有酗酒恶习的,对此也是有些厌恶,但要因这原因就废了大儿子,也是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王爷,世子的性子暴躁,真要当了王,我敢断定必给尚家带来横祸!” 在金光劝说下,尚可喜终是动摇,当下由金光替其拟奏说自太宗皇帝时袭职之子就不论年长,只选才能。 “臣察众子中惟次子都统尚之孝,律己端慎,驭下宽厚,可继臣职,至于军机战守缓急事宜,臣虽衰老,不能驰驱,然一日尚存,当尽一日之心,指挥调度,断不至有误封疆也。” 奏折拟好后立即派人八百里加急发往燕京,一点也未耽搁。 第174章 额驸大胜 昆明,平西王府。 正与两个女婿用餐的吴三桂听到了前明匡国公皮熊死讯,不禁扼腕叹了一声,对两个女婿道:“古今忠义者,莫如老皮熊,我不如矣。” 两女婿夏国相同胡国柱听了岳父这话均是沉默,因为实在不好接这话。 对那老皮熊,夏、胡二人亦是敬重。 皮熊被俘后,心存复明之志的胡国柱就曾代表岳父前去劝过降,只要老皮熊稍微软一些,纵是不肯写降表也可如过去般进山削发为僧。 奈何老皮熊态度强硬,一意要殉明朝,胡国柱无奈只得回返昆明。 吴三桂也不忍杀害这位年过八旬的前明老将,故一方面上表清廷为皮熊求情,一方面又命侄儿吴应麟、都统吴国贵、总兵沈应时等人轮番前往劝说。 奈何皮熊软硬不吃,与前来劝说的吴军诸将慷慨论辩,追叙国家败亡之故,绝食十三天后以手抓床,舌蹇大叫而死。 终是殉了他那生前念念不忘的“我的大明”。 老皮熊绝食而亡的事迹显然刺激到了吴三桂,放下筷子忍不住对两个女婿说了这番话:“老皮熊可惜了,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古往今来能在史书留名,能为后人敬仰追思的又哪几個是所谓的俊杰。” 顿了顿,自嘲一笑:“为父百年之后,恐怕只有数不尽的骂名,如那宋时秦桧般为世人唾弃千年、万年。” 此自嘲未免太过沉重,也太过现实,搞的两个女婿都不知如何安慰自家老丈人。 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的老丈人就是汉奸,引满洲人入关占领汉室江山的奸贼败类。 不论其中过程如何,又是如何曲折、无奈,结果却是如此。 真如铁一般无法改变。 犹豫了下,大女婿夏国相不禁说道:“亡了明朝的乃是李自成,父王当年与多尔衮合盟联兵是为了替君父报仇,其后形势发展非父王初心,如今大清已占中国,恐天意如此,父王岂可归责于自身。” “顺应天意么?” 不等岳父开口,胡国柱便驳斥大连襟起来,“何为天意?若天意真是如此,岂会有满洲八旗兵败黄龙山,湖广战事再起波澜。” 同主张向燕京彻底归服的夏国相不同,胡国柱一直是平西藩对清廷敌视最深之人,其暗中联络了大将王屏藩、马宝、吴国贵等人组成了一个致力于反清的秘密团体,多次秘密劝说吴三桂举兵反清,这和主张“和平”的夏国相显然格格不入。 因而两个连襟之间关系一直不好。 胡国柱显然不承认满清有什么天意,其认为满清能有今日完全是窃取了关内农民军造反果实,八分运气两分实力。 否则,燕京的八旗不会越打越弱,越打越少,甚至于在拥有整个天下的情况下还被只有西山弹丸之地的“顺贼”们给打出了个一个前所未有的败绩出来。 从入关到现在,说他满清的江山是汉人打出来的一点不为过。 既然如此,汉人凭什么还要自甘于他满洲人之下? “当年李定国有两蹶名王之威,郑成功有兵临南都之盛,然而二人结局如何?” 夏国相微哼一声,意湖广战事反复难道还能同当年李定国、郑成功取得的声势相提并论么,前番岳父之所以暗中支援荆州叛军,不过是为了借此转移燕京压力,可并不是真的要起兵反清。 不把这个因果弄清楚,冒然而动是要犯大错的。 “父王,纵是真有天意,父王也当与天一斗!若成功,父王当为朱元璋第二;若失败,父王身后功过由他后人说便是!” 胡国柱不想同夏国相斗嘴,见岳父说到身后名,自是想从这一点劝说岳父及早起兵。 “与天斗?” 二女婿的话让吴三桂有些发怔,沉思间方光琛过来了,带来了一份燕京刚刚送到的公文。 “何处发来?” 吴三桂接过时随口问了句。 方光琛道是兵部发来的。 “兵部?” 吴三桂皱眉打开,结果竟是兵部以增设云南总兵官数额为名,要他彻底裁去藩下忠勇、义勇二营总兵官缺,另将二营所属数千官兵即日自行解散。 “燕京想干什么!先夺了父王的大将军印,又收了父王的选人任事权,把咱们的人赵廷臣调去浙江任总督,把张勇调到宁夏,把王辅臣调到固原,把马宁调到山东,把李本琛调到贵州,把严自明调到广东,把刘进忠调到潮州,把王进功调到福建父王麾下的大将都被一一调离云南,今日又要彻底裁了咱们的忠勇、义勇二营,摆明了是想将斩断父王羽翼,再来收拾父王!” 胡国柱气的桌子一拍,怒气冲冲道:“父王,他满清不仁,莫怪我们不义,起兵吧!” “起兵?” 吴三桂目中精光一闪,胸中隐有一腔热血上涌,险些拍案就此反了他满清,然而那腔热血却始终没有迸出胸膛,只在那定定看着多年至交方光琛。 “燕京已怀疑王爷,王爷当想个自全之计,否则王爷将来下场堪忧。” 熟知好友心性的方光琛没有激动的附和胡国柱起兵主张,只是进谋士之责提醒“恩主”须防万一。 夏国相却是急了,起身道:“父王,仓促起兵智者所不为!藩下将士刚刚安稳两三年,人心思定,冒然起兵,只恐藩下怨声载道啊!” “哪里仓促了!荆州为老三所据,贵州是我们的人,四川也听父王的,只要父王起兵一路北上便是畅通无阻,到了长江有老三接应,大军浩荡北上必然打清廷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拿下燕京,其余各省根本不足为虑!” 胡国柱所言“老三”自是指那新近娶了自家小姨子的荆州王耀武。 其战略大军由荆州直驱北上,趁清廷无法调集其余各省兵力拦阻前直奔燕京,一战便可定天下。 可谓“斩首”。 燕京一失,清廷在各地满城驻防八旗再多,绿营再多,也都无济于事。 方光琛深深看了眼王爷的这个二女婿,暗自点头。 此略却是致命。 吴三桂又哪里看不出此战略之奇、之优,心中亦是心动,然想鳌拜尚在还是迟疑,况荆州如今正被康亲王杰书大军围着,冒然点兵北上很有可能被阻于长江,故而真就踌躇。 此际,捷报传来:“王爷,荆州急报,杰书兵败,额驸大胜!” 第175章 应熊若归,誓师北伐 康亲王杰书兵败消息是汪士荣从荆州发来,消息确凿无误。 虽然荆州明军并未能渡江夺取武昌,但已在长江北岸形成对湖广清军的局部优势。 汪士荣判定清廷若不能及时向湖北派来援军,三个月内湖北除长江以南地区外大部将重归明军所有,届时不仅隔绝长江以南的武昌,也将对清军控制下的河南构成威胁。 其更是断言若荆州明军西进援救西山老顺贼,则被困山中多年的老顺贼们就将脱困而出,无论是攻还是守,局面都将回到永历十二年,即清军三路进攻西南前的局面。 当年西南数省为明李定国所有,如今西南数省则为吴三桂所有。 看上去不同,实则却是相同。 如今战事在湖北发生反复,盘踞在荆州的明军不仅牵制长江上游、中游清军,更直接对中原腹心之地构成威胁,而燕京一无八旗可用,二无时间调兵遣将,局面显然对燕京大为不利,纵然不能就此动摇清廷统治,也将一定程度动摇士绅人心。 此捷报令得吴三桂不禁大为欣慰,对当日极力主张大赠“嫁妆”的方光琛道:“廷献眼光比我长远,幸听你言,否则焉有这大喜事。” 吴三桂是真高兴,杰书这一败燕京的注意力就将全部集中在荆州,而不是昆明。 他那“贤婿”再接再励的话,说不得燕京方面不仅不敢再给昆明使绊子,还得哭着求他平西王发兵北上。 届时,还虞他燕京还有削藩之念么。 未想方光琛却是反问他一句道:“荆州大胜,杰书大败,王爷心中可有它念?” “它念?” 吴三桂怔了片刻,道:“廷献有话直说无妨。” “好,那我就直言了。” 方光琛一改先前态度,慷慨说道平西藩下亲军、各镇官兵都是百战精锐,省外又有若干忠于平西王的大将,这些人要么为提督,要么为总兵,无一不是手握重兵之人,因此只要王爷起兵,各省必将从命。 “满洲入关以来名臣能将大半死去,健在者极少,满洲八旗又腐朽堕落,黄龙山一战便是明证,因此我以为八旗已不足为虑,今有额驸重创杰书使湖北旦夕变天,燕京又疑王日久,顺治死时便疑王爷起兵,其后不断削弱王爷权柄,又使各种名目削王爷兵马” 方光琛激昂陈词,认为现在是老天爷给吴三桂的一场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清廷最虚弱之时,只要昆明发兵,贵州、四川等省传檄可定,其余各省如广东、广西、福建或观望、或响应,湖北、湖南则是夺取易如反掌,半年之内长江以南便不为清所有,因而现时再不起兵北上问鼎,留待将来必是自取灭亡。 “父王之威望、兵势当世第一,若发大兵天下必震动!” 见岳父最器重的方先生竟支持起兵,胡国柱一下激动起来,立时大声附和。 夏国相犹豫了下没有吭声。 显是方光琛所言有一定道理,且其也没想到康亲王杰书竟会大败,让他不由重新审视起清廷的实力,以及岳父起兵会导致什么样的局面和后果。 “廷献所言我岂不知?” 吴三桂却是一脸踌躇难决之状,皱眉道:“只恨应熊尚在燕京,我若轻动,则子孙必会遭殃。” “王爷无须担心世子、世孙安危!” 方光琛意当下局面燕京除担心明朝死灰复燃外,最担心的就是昆明发兵北上趁清廷病要清廷命,所以建议吴三桂当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趁势向燕京提出世子南归请求。 只要世子南归,昆明这边举兵的顾虑便能彻底打消。 什么名义都可,哪怕说平西王病重也行。 “靖南世子精忠已归藩,有精忠例在,世子归藩未尝不可。” 胡国柱支持方光琛的意见,认为应马上向燕京提出世子归藩请求。 成功的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毕竟,明军的死灰复燃同十万平西大军北上不可同日而语。 若燕京放还世子,则父王起兵再无顾虑。 若燕京不肯放还,则说明燕京始终猜忌昆明,那晚反不如早反!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不趁清廷被湖北战事搞的焦头烂额之时起兵北上,难道还要等他们平定湖北再动手不成! “世子世孙只要回藩,王爷哪怕不发兵北上与他清廷一争高低,也可与燕京划地讲和,此汉高祖分羹之计也。若王爷迟迟不定,错失良机,他日我等只能引颈受戮!” 作为谋士,方光琛已经给“恩主”最好建议,但是否采纳就由不得他了,因而心中焦急。 可即便方光琛把话说的这么明了,吴三桂仍就拿不定决心,见状,一直不同意起兵的夏国相忽道:“父王可秘派人至京将世子与世孙一并搬来云南,只要人回来,还怕他燕京做什么。” “噢?” 吴三桂有些疑惑,不明白大女婿态度何以大变。 胡国柱也是纳闷怎么一直以来不同意反清的大连襟突然立场陡变的。 独方光琛心中有数,知这个被自己定语为“轻浮浅露、不可大用”的夏国相实际根本没有定见,先前不同意反清只是担心事败,可如今荆州那边大败清军,清廷一时半会也压根没有能力平乱,因此昆明若发兵北上,真就是逐鹿中原的盛况。 如此一来,自是态度大变。 平西藩下夏国相地位也是举足轻重,虽吴三桂每遇大事必听方光琛之见,但夏国相才是平西王下第一人,因而也被人称为“国相”。 人如其名。 吴三桂若造反成功,身为大女婿又是“国相”的夏国相显然就是新朝第一人,这么一想,夏国相当然心动。 倒正应了方光琛对其的评价——“轻浮浅露”。 连最反对起兵的大女婿都建议自己派人秘密接回应熊父子,吴三桂当下也不多想,一面让方光琛以他名义上书燕京请求世子回藩;一方面派王府侍卫李恕、鲁虾等人秘密前往燕京,务尽一切手段将世子、世孙接回昆明。 “应熊若归,本王当拜谒永历帝陵,誓师北伐!” 目中闪过精光后,吴三桂又果断让夏国相将裁撤下来的忠勇、义勇二营四千余官兵全部秘密派往荆州,交汪士荣、高大节统领。 如此不仅能让燕京释疑放下戒心,也能让自己的小女婿羽翼更丰,从而能扛起清军更大的压力,取得更大的战果。 但此举也无疑让他那小女婿彻底成为“吴系”,而不是“明系”。 一举两得。 第176章 伏击 平西藩下忠勇、义勇二营并非吴三桂嫡系关宁军,而是原孙可望麾下既未降清也未降李定国的驾前军余部,这些人一直在云贵山林地区坚持抗清,直至吴三桂攻占昆明这些抗清将士见大势已去才从山中出来投降吴三桂。 原本忠勇营有兵九千余,义勇营有兵万余,两营合计近两万人,是吴三桂帐下除亲军之外最能打的一支兵马。 毕竟驾前军也曾是明大西军的御林军,亦是明朝最强军队。 吴军大将马宝、吴国贵、张国柱等都曾做过二营总兵官。 康熙元年起清廷出于对吴三桂的防备心理,一直勒令吴三桂裁撤藩下兵马,不得已吴三桂只好开始裁兵。 但其嫡系关宁军肯定是不肯裁的,最后裁军的动作便落到了忠勇、义勇二营头上,以及其余新降兵马。 几次裁撤下来使得忠勇、义勇二营如今只余四千官兵,比之高峰期足足少了五分之四。 只是清廷不知道的是,吴三桂留下的这四千官兵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军官。 因为这四千人拿的是哨官饷,且无一不是有十年以上行伍经验,留下的要求是最少有过两到三场大规模战役参战经验。 参加过衡宝战役、磨盘山战役的更是全部留营。 原因是这两场战役都同八旗交过手,能同八旗兵正面交战的士兵肯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至少没有恐满症。 换言之,留下的这四千忠勇、义勇官兵其实就是吴三桂刻意保留的军官种子。 时机一到,以这四千人立时就能组织起一支两三万人的强军,并能迅速投入战场使用。 如此一支宝贵的“军官团”,吴三桂二话不说就送给了荆州的小女婿,不得不说是大手笔。 远在湖北的“贤婿”王五此时不知道老丈人又给自己送来一笔嫁妆,因为他正领军自汉阳北上德安。 原因是有消息说去年底从燕京南下的汉军八旗重炮部队已经抵达德安府。 这支汉军炮队就是过去帮助清军攻破无数重镇的乌真超哈。 “乌真超哈”为满语音译,字面意思就是重兵。 首创者即那位“西屋里额驸”佟养性,后在降清的明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帮助下发展壮大,不仅能够自行锻造红夷大炮,火炮质量更是远甚明朝,无论是宁锦大战还是松山大战,亦或清军入关后的太原、济南、潼关、扬州等大小战场,乌真超哈都出了大力。 可谓重炮至,城立陷。 坚固如太原撑了一日,如扬州只半日。 去年杰书出任靖西大将军时曾向其叔安亲王岳乐请教如何攻取重镇荆州,岳乐便授意其向朝廷请调汉军重炮部队南下参战。 杰书回去后就上书请调,鳌拜等人商议后即命佟寿年统领汉军炮队南下参战。 佟寿年即佟养性之孙,现为汉军正黄旗副都统。 其指挥汉军炮队五千余人冬月下旬启程,直至正月才抵达德安府境内。 除重炮运输不便外,去年腊月严寒导致的道路冰封问题也严重迟滞了佟部行军速度,使得他们错过了康亲王杰书组织的围城战。 若是能早半个月抵达,恐荆州一战的结果就要为之改变。 得知康亲王战败,佟寿年原本是打算留在德安府城观望,未想康亲王杰书却派快马命他率部进至德安南部的应城,伺机收复被叛军占据的汉川,从而打开通往汉阳的道路。 因为情报表明,叛军主力正在其首领王耀武指挥下聚集在汉阳准备渡江攻打武昌。 佟寿年不敢违抗大将军王军令,在德安稍作休整便向应城挺进。 苦于无法获得老张配合诱骗湖北巡抚胡全才从西山抽兵东进救援武昌,从而实施围点打援战略的王五,是从“一心会”朋友处接到关于汉军炮队情报的,深知重炮对城池威胁的他果断决定解决掉这支从燕京不辞辛苦过来的汉八旗炮兵。 若能彻底解决清军的“二炮”,不仅能让杰书那傻小子失去再战之力,也能避免明军控制下的城池再次沦陷。 为此亲自率领3000骑兵由汉阳北上。 说是3000骑兵,不如说是3000骑马步兵才对。 以3000人对阵5000余汉军炮队,王五不认为托大,因为这支从燕京过来的炮兵部队目前仍是孤军一支,没有绿营兵马与之协同作战。 即便有,只要速度够快,王五相信等配合的绿营兵赶到也只能是替汉军炮兵收尸。 德安至应城官道沿途尽是连绵不断的丘陵小山,山势地形颇是险峻,运输也极是不便,因此佟部从德安出发后走了三天也没到应城境内。 但估摸也快到了,因而佟寿年也不着急,于马上继续行军至前方某处山梁时,见此山虽不高,但官道行至此处变得狭窄,倘若上面埋有伏兵,下方必然危险。 应城如今仍在清军手中,消息表明叛军主力又都去了汉阳,因而叛军设伏可能性很小。 佟寿年担心的是去年底在多处肆虐的流民,虽说并不惧怕这些流民,但此地的地形毕竟太过险峻,真要被流民伏击也是大大麻烦。 思来想去命部下祖良模率一队人马在前开路,避免被伏。 这个祖良模乃是明朝大将祖大寿次子祖泽溥之子,现任汉军参领。 其父祖泽溥顺治十八年任山东总督时因为镇压于七起义有功,加授兵部尚书衔,去年因病辞职在家休养。 佟寿年交待一番后,祖良模当即带兵先行,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派人上到高处眺望,但均未发现异常。 直至安全通过山下方才命人回报副都统,接报安全的佟寿年这才将心放下,认为自己有点草木皆兵、疑神疑鬼,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不错的。 当下传令全军通过,其领亲兵于山口督阵,待队伍通过大半方才勒马跟上。 殊不知山上某处却隐藏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正通过山下的清军队伍。 其中一双眼睛正是王五。 明军抢在佟部前赶到了此通往应城的必经之地,在此之前王五派部下徐霖率500人佯攻应城,迫使城中清军龟缩其中不敢出来,令得从德安出发的汉军炮队完全成了聋子、瞎子。 第177章 变故 王五在山上并没有安排太多伏兵,不是他不想给燕京来的汉军炮队来一次灭顶打击,而是此地虽适合伏击,但山上能够藏兵的地方并不多,且山势比较陡峭不利伏兵自上而下冲杀。 因此伏在山上的300明军主要用于切断清军退路,攻击主力仍是隐藏在山那边的骑兵。 从千里镜中已经确认正在通过的八旗炮队是单独行军,没有营兵与之一同行动。 一支炮兵部队在没有步骑兵保护情况下遇上敌人的骑兵部队,后果可想而知。 王五不明白这支大老远从燕京赶来的“战略支援”部队,怎么就敢如此冒进。 有可能是他在汉阳大张旗鼓准备渡江攻打武昌的假象迷惑住了杰书,也有可能是这支汉军炮队的指挥官过于自大轻敌。 不管原因是什么,送上门的肥肉王五是绝计不会放过的。 正在山下通过的那一门门大炮以及那些熟练的专业炮手,挠的他心痒痒的。 虽然他已经开始组建炮兵部队并着手训练炮手,但想让炮兵真正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还需要时间,至少短期内明军的炮兵只能用于守城不能用于野战,因而没有人比王五更欢迎燕京送来的这支八旗重兵了。 王五已经下令战斗打响后,除负隅顽抗的予以歼灭,其余炮手必须争取生擒。 初步估算了下清军约有四五千人,其中至少三分之二都是专业炮手,哪怕生擒一半都能让明军的火炮部队立时成形,并迅速形成战斗力。 到时候哪怕不打武昌,把几百门炮往武昌城下一摆,也够老张尿一壶的。 清军随行还有大量民夫和牲畜,运输火炮的车队从山上望下去一眼望不到头,保守估计也有两三百门之多。 有的重炮光是用于拖拽的驽马就多达七八匹,甚至还有牛在前面拽的。 可想而知这些重达数千斤的红夷炮一旦被拖到荆州,会对荆州战局产生怎样的致命后果。 将千里镜放下后,王五扭头吩咐瞎子万四:“前面动手后,你带人把口子堵住,不管死多少人你都得给我把这口子堵上!跑了一个我唯你是问!” 万四微嗯一声提刀穿过左侧林子来到一处有巨石遮挡的区域,远远看去此处并无异样,走近了方才看到有多达数十个瓦罐堆积在此处。 瓦罐里装的都是火药,上面用丝绸和泥巴封闭露出一根几寸长的火绳引信。 虽然现时火药爆炸产生的威力不及后世,这些瓦罐药也不能称为炸药包,但同时往一个地方扔去威力也是惊人。 爆炸同时再往山下口子推下早就准备好的圆木,以三百人死守不退,等待清军的必然是全军覆没下场 山下,走的好好的汉军副都统佟寿年眼皮突然跳的厉害,没来由的心中有点空落感觉,下意识抬头朝山梁两侧看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但心里却越发不对劲,原因是山上似乎太静了。 静的连飞鸟走兽的声音都没有。 这有些不合常理。 虎父无犬子。 作为西屋里额驸也是八旗重兵创始人之孙,佟寿年虽然没同父祖一样征战沙场,为人却也谨慎万分,当下勒马止住,颇是紧张的在马上不断眺望两侧。 想了想,命亲兵数人同时往山梁两侧放铳。 突然响起的铳声令得前方正在指挥炮车通过的参领丁进忠一惊,待见是后方自己人放铳,赶紧过来询问都统大人为何放铳。 佟寿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因为铳声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两侧山梁依如先前般安静。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不安。 眼见炮队大半都在山下,只得吩咐丁进忠道:“此地不宜久留,传令下去加快速度。” “嗻!” 丁进忠应声而去,不时陆续便有鞭子声传来,不是抽打牲畜就是抽打民夫。 只此地有三四里长,哪是说加快就能加快的。 有处区域可能是遭遇过泥石流,导致前方地面突然抬高许多,几百斤的炮车能轻松上去,几千斤重的红夷炮车想上去却是费力的多。 一辆炮车上不去,后面的炮车就都停了下来,就在清军同民夫正奋力拖拽时,耳畔突然传来“嗖”的一声尖啸,听着像是民间元宵节放的烟花。 “什么东西?” 一名汉军炮手疑惑抬头看向半空,未等眨眼便有一枚烟花弹在他视线中轰的爆开。 颜色不及夜晚绚丽,依稀也有红、绿之分。 “谁放的烟花?!他娘的,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老子吗!” 先前后边有铳声响起时,佐领郭绍以为有埋伏吓的第一时间钻进了炮车下面,等发现是虚惊一场时这才满面羞红的又钻出来。 未想刚刚平复了下心情,又哪個活鬼大白天的放烟花,气的郭绍破口就大骂起来。 可骂了一句,后面的话怎么也骂不出来。 视线中,好像接力搬,一枚又一枚的烟花从他所在山脚不断向前方递射而去。 “嗖嗖!” 数里外的谷口,几百名清军连同炮车刚刚出来还未等歇下脚,两枚烟花弹就在半空炸开。 未等清军反应过来,脚下的大地便开始抖动起来。 远处原本空旷安静的树林中突然冲出无数战马,向着清军所在如利箭脱弦般射了过来。 “有埋伏!” 翻身下马正与部下抽烟的汉军参领祖良模叫突然出现的骑兵惊住,下意识喝喊一声便朝座骑奔了过去,可人刚翻身上马,耳畔就是铳声大作。 未等祖良模发动座骑,明军的骑兵已经冲至,将聚于山口的几百清军冲的七零八落,又有一支明军骑兵旋即跟上纷纷翻身下马,将被清军丢弃的炮车重新推回谷口,形成人为的路障。 “冲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谷内的佟寿年面色疾变,却一刻也不犹豫,双腿猛勒座骑拼命打马前冲。 其深知若不能冲出必被敌军困死,只有冲出这片死地才有一线生机。 一众汉八旗军官也知大事不好,惊叫间纷纷带人往前方冲去。 队伍后面的军官则果断下令原路返回,只不等炮车调转方向,后方谷口也是爆炸连连,继而数十根圆木同时滚下,形成的浓烟远远看去如同一条黑龙蜿蜒直上九天。 第178章 上屋抽梯 明军于战场使用的烟花弹,准确来说叫“发烟弹”。 这种类似后世信号弹的烟花弹为前明万历年间援朝抗倭时使用,相比过去依靠旗鼓传讯、分辨敌我,烟花弹显然更快捷、更直接,尤其在山林地区与夜间作战更为有效,因而被一直苦于通讯不便的王五采用,并作为明军建制信号使用。 为了让信号弹更正规,王五甚至派人去烟花产业兴盛的湖南浏阳重金聘请当地花炮匠人帮助明军研制。 莫要小看这些花炮匠人,某种程度上这些人也是这个时代难得的火器专家。 王五一心想要研制的连发火铳,与花炮界小王子“加特林”便有异曲同功之效。 也许,那些匠人的一个点子就能解决明军火器生产的一个重大难题。 三人行,必有我师也。 高手,自古就在民间。 此役关键不在于歼敌多少,而在于截断清军退路,搅乱其指挥中枢,只要达成这個目标,以清军炮队的战斗力根本翻不了盘。 前方负责指挥骑兵突击的依旧是明军“前敌指挥”高得捷。 荆州大战后,王五果断以“得捷”称呼高大节。 高大节也是欣然接受,一来“得捷”比“大节”肯定要威武好听许多;二来他这个出身平西王麾下的猛将也需要一个化名掩饰真实身份,总不能真让自个真名为清军所知吧。 如此,高得捷就成了杰书收到情报中仅次于尼堪悍贼王五的猛将。 向来就喜以少击多的高得捷这次足足指挥了2000骑兵,虽然这2000骑兵与真正的骑兵有不小差距,说是骑马步兵更贴近些,但对于擅长突袭的高得捷而言已经是他这辈子指挥过最富裕的战斗了。 在其指挥下,由吴军、明军组成的骑兵突击集团分为三支,一支突击清军前锋,一支抢占高地,一支追击残兵(战场警戒)。 未用一柱香时辰,先行走出山谷的数百清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明军打垮,没有步兵和骑兵保护的炮队在遇袭时的惊慌失措完全印证了王五战前猜想。 正黄旗参领祖良模被乱铳打死,余清军或降或跑,致使谷道内的清炮队主力瞬间被明军来了个一锅端。 为了迫使被困在山中的清军投降,高得捷下令投降的清军炮手立时从车上卸炮,并将炮口对准后方。 起初那帮投降的清军炮手不肯向自己人开炮,却架不住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掉落。 结果炮声大作,一颗颗实心铁弹呼啸着朝正在山脚下挤作一团的清军轰去。 大部分炮弹其实都打偏,原因是投降的清军炮手虽然迫于性命之忧咬牙开炮,但大多存了一手。 光打雷不下雨。 即便如此,突然打过来的炮弹还是让本就慌作一团的清军为之大乱。 随军的民夫们哪里经历过这场面,乱哄哄的跑来跑去,加之受惊的牲畜发狂乱跑,清军别说组织有效突击了,连维持都难以做到。 甚至于清军的最高指挥佟寿年也因为受惊的牲畜太多,导致这位副都统大人不得不从马上下来躲避。 前方动手同时,担负截断清军退路的瞎子万四动手了,其一声令下数十装满火药的瓦罐立时被点燃丢了下去。 巨大的爆炸不仅令山口升起浓浓黑烟,也炸的两侧石块纷纷落下,不多时便同明军丢下的圆木一起封死了路口。 从藏身处探出的明军士卒手持火铳、弓弩利用地形优势,不断向下射击。 没有任何遮蔽的清军后队士兵立时被打翻一片,吓的未被打中的清军士兵不是拼命向前跑,就是躲在炮车下面脑袋都不敢露一下。 有的炮车下面甚至挤满了人,有清兵也有民夫。 几匹驽马受惊之下发狂拖奔,一门重达两千多斤重的红夷炮立时侧翻,结果导致原本躲在车架下面的十几人被砸的血肉模糊。 当场死去的还好,一死百了,不知痛苦。 那没死去的哀嚎之声响彻山谷,闻者动容。 有一才十七八岁的汉八旗兵两条腿齐膝盖以下都被红夷炮砸碎,抱着两条断腿在那不住打滚,终是疼的没了力气靠在车轮上痴痴看着远处,嘴里不知呢喃着什么。 “跟老子钉在这里,谁想过去除非踩着老子尸体过!” 瞎子万四手持长斧亲自带领一百名披甲士卒顺着山坡滑下,将本就堵了大半的谷口完全封死。 初期的混乱后,有清军组织在一起试图夺取谷口。 组织反击的是汉军参领丁进忠,其与副都统佟寿年走散后见往前冲不如往回撤便果断带人往回突。 途中险些被那帮拼命向前跑的士卒和民夫冲散,斩杀了几个倒霉蛋后丁进忠才算将慌乱人群弹压了下来,发现明军封堵了他们退路并占据了有利地形后,丁进忠知道如果不拼命的话这条命就得摞在这,当下硬着头皮组织部下向前冲去。 一群手无寸铁的民夫也被丁进忠派兵驱赶着回冲。 狭窄的谷口却让涌上来的清军难以施展,明军又如钉子般死死钉在谷口,导致清军很难有效反击,连冲了两次都无果的丁进忠心中叫苦不迭。 回头看向身后,发现又有不少士兵和民夫密密麻麻向这边奔来,心下不由更是急燥。 把心一横,亲自持刀带人往右侧坡上攀爬,欲从此处摸上去先解决掉明军的铳弩手。 可那斜坡极为陡峭,人在上面根本站不住,即便爬上去也得小心翼翼弓着腰往上爬。 高处的明军便将那些连手都不敢抬起的清军当成活耙子,随着铳声、箭声,不时有清兵中铳中箭惨叫坠落。 若不是亲兵眼急手快,丁进忠也得掉下去。 上又上不得,下又不敢下,丁参领就跟爬墙之人突然被人抽了梯子般上不得、下不得。 明军也是极刁,不再射杀那些躲在炮车和死去牲畜边上的清军,只对着试图攀爬的清兵放铳放箭,结果搞的除了已经在上面的几十名清兵外,其余清兵愣是没人再敢爬坡。 第179章 汉军重炮的覆灭 “大人,弟兄们上不去啊!” 一个将自己后背死命贴在陡坡上不敢动弹的清兵,近乎绝望的看着不远处手脚并用试图继续往上面攀的参领大人。 “上不去都得死!” 事到如今丁进忠也只有咬牙奋力一搏,两侧看了下后猛的向左边一跃,堪堪抓住一根藤蔓后就拽着往上爬。 岂料那藤蔓根本不结实,“叭”的一下竟是断成两截,猝不及防之下丁进忠整个人便跟断线风筝般直直往下坠落。 “扑通”一声,丁的脑袋先是重重砸在坡上,继而身子猛的向上一弹后又不受控制的继续下坠,幸运的是一块突出的石板及时接住了他的身子,不幸的是未等这位参领大人反应过来其身子就重重砸在了一根有碗口粗的断枝上。 伴随“噗嗤”一声,匆忙间根本没有披甲的丁进忠后背就被断枝捅穿。 从其腹部穿出来的断枝上除了鲜血就是一团无比肥腻的肠头。 那肠头甚至还在蠕动! “妈的,” 丁进忠下意识的骂了一句,随之而来的是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在那剧烈抖动,双臂则一动不动。 目睹参领大人死状,坡上的清兵无不惊恐欲绝,有的更是骇得失声大叫起来。 坡下躲避明军射杀的清兵也一个個看的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最苦的还是攀上坡的那帮清兵,既要射避明军射杀,又要防止脚下失足,可即便明军不射杀他们,那陡峭的壁坡也是横在他们头上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稍不留神,他们的下场就同坡下惨死的参领大人一般。 正当这帮清兵近乎崩溃之时,耳畔的铳声却突然停歇。 进而有明军士兵大声朝他们喊话:“对面汉八旗的弟兄,汉人不打汉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再为鞑子卖命,我们就饶你们性命!” 又有明军喊话坡上的清兵只要肯降,他们就派人帮他们安全上坡。 谷口立时安静无比。 明军似乎要给清兵足够的时间考虑投降问题,因此并不催促,只让民夫到谷口集中,以免清军不降的话遭到误击。 得知明军不会伤害他们,民夫们立时鼓起勇气在清兵复杂目光中小心翼翼向谷口集中,到地后果然有明军指引他们从边上缝隙通过。 约摸过了有半柱香时辰,明军再次喊话。 与其说是喊话,不如说是最后通牒。 即再不降的话,一律射杀。 谷口再次响起一轮铳声,却没有清兵中铳倒地,显然明军这是在威慑并提醒清军他们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降了,降了!” 最先投降的是那帮在坡上进退不得的清兵,按照明军要求将武器丢到坡下后等待明军救援,明军没有食言派出数十人携带绳子将这帮失去战斗能力的清兵一一吊了上去。 有人带头,本就动摇的清军立时降声一片。 由于投降的清军人数太多,为防意外,瞎子万四选了两百民夫让他们用绳子将投降的清兵一一捆绑。 清兵没敢反抗,任由民夫将他们捆绑后一队队的从缝隙带出。 前后投降的清兵人数多达千余,内中炮手近一半。 至前方不断往回涌的清军发现谷口被堵,后队人马大都投降后,有选择掉头的,也有选择同后队人马一样投降。 谷道内已经没有激烈的战事,有的只是不断从空中掉落的炮弹。 汉军副都统佟寿年没能冲出去,其与大量清兵被困在谷道中间处。 前方的明军也在劝降,佟寿年却是执意不降,妄图组织残部据守中央等待救援。 高得捷没有下令强攻,只是勒令投降的清军炮手不断向谷道开炮。 此时的炮击相比初始要有效的多,因为投降的清军已经确认己方大势已去,倘若再出工不出力,很难说战后明军不会跟他们算账。 大量炮弹呼啸砸在谷道中央,或砸在两侧山梁,或直接砸在下方。 每一颗炮弹落下都会带起一片碎石,令得拥堵在那的清军残部死伤惨重。 面对炮击,佟寿年能做的只能是自个找地方躲着,哪里还有能力收拢部下组织反击。 视线内,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士兵和民夫。 不时有炮车被炮弹击中,“霹雳叭拉”的散成一片。 有门火炮的炮管更是被炮弹砸中后飞到半空丈许,落地时发出轰的一声掀起一片尘土。 等待救援显然成了一个奢望,不说附近有没有友军,就是明军这阵仗也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等到救援。 自知无力挽回的佟寿年望了一眼夕阳后决心突围。 不是突出谷道,而是顺着陡峭的山坡往上爬。 佟心中有数,明军伏在山上的人马有限,因此只要能爬上山借助夜色掩护就有一线生还希望。 然想要在明军眼皮底下上山,大队人马肯定不行,最终佟寿年只得放弃尚在苦苦挣扎的部下,在几名亲兵护卫下用搭人梯的办法顺利爬上了上方那块陡峭巨石。 顾不得喘息,几人赶紧往茂密林中摸去。 越往上爬,下面的情形就越看的清楚。 望着绵延几里的谷道,望着那不断投降的部下,佟寿年心如刀割。 他知道这一仗下来,汉军重炮将彻底从八旗消失。 由其祖父一手开创的乌真超哈也将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 而他自己,则将成为八旗、大清的罪人。 但,这不是他的过错。 如果不是康亲王非要他率军进驻应城,岂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想到自己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朝廷不知如何处置他时,佟寿年心中绝望和悲苦更甚,甚至生出还不如在这一死了之的念头。 可生的渴望还是压制了他心中殉国念头,在亲兵们连拖带拽下竟是避过了山上明军耳目,奇迹般的突出了重围。 山脚下,同样望着眼前一切的王五心中是别样的念头,看着那一门门还在炮车上未卸下的大炮,望着那一群群被用绳子捆着带来的清军炮手,不无高兴的问跟在身边的王大竹道:“你要多久才能把这些俘虏变成我军的炮手?” “最多三天!” 出身前明登莱新军的王大竹一拍胸脯,“第一天杀十个,第二天杀一百个,第三天杀一千个!” 第180章 全尔忠孝之名 一日十人,两日百人,三日千人。 不得不说这个出身前明登莱新军的炮兵连长(哨官)有股狠劲,或者说视人命为草芥。 但这股狠劲又恰到好处,符合形势需要。 属权急应变之策。 当年后金军不就是以此办法逼迫大量明军俘虏为他们所用么。 在死亡面前,忠孝礼仪乃至关内的亲人都不值一提。 同样,在死亡面前,被俘的汉军八旗兵在燕京的至亲同样可有可无。 办法很残忍,却能让明军立即拥有一支强大的野战炮兵,虽然不符合王五一惯的“优待”策略,然鉴于炮兵的重要性,王五几乎不加思索便让王大竹全权负责此事。 也就是给了其千人死亡名额,确保被俘的清军炮手能完成身份的转变。 但估计最多一日就能成事,也就是最多死十人就能震住这帮被俘的汉军炮手。 人,没有不惜命的。 有不惜者,少也。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长达数里的谷道终是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了炮声,也没有了铳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 放弃抵抗的清军俘虏被一队队从谷道带出,民夫在明军组织下开始重新将散落在谷道的大小炮车拼命往外拽去。 死去的清兵尸体连同牲畜的尸体一同被抬出谷道,确保本就狭窄的谷道不会因为尸体堵塞而中断。 高得捷带人在谷中仔细搜了又搜,又从俘虏堆中查了又查,方确认敌指挥官佟寿年极有可能逃走后赶紧来报。 “跑就跑了吧,多他一个佟寿年不多,少他一个佟寿年不少。” 王五没有派人上山搜捕佟寿年,天快黑了,于黑夜中在深山老林搜捕几個潜藏其中的人,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战役目标八旗炮队已经被消灭,缴获的火器和俘虏的炮手足以武装明军,所以跑掉一两个清军指挥官对于明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事。 佟寿年把八旗的“战略支援部队”给丢了,孤身逃回下场未必比被俘要好多少。 经过清点,明军共缴获清军火炮235门。 其中重达三千斤以上的红夷炮48门,最重的是近四千斤重的天佑助威大将军炮,此炮还是天聪年间制成,共8门。 其余3600斤重的神威大将军炮17门,3000斤重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炮15门,3000斤以下的大将军炮8门。 一吨两千斤,一门炮重达两吨,着实让王五开了眼界。 亲自去看了这些被清廷称为“重兵”,甚至被八旗称为国之重器的重炮,发现清一色都是仿制的葡萄牙人的红夷大炮。 与前世所看影视剧中的大炮筒别无两样。 准确说,这些红夷炮应该是前装加农炮,射程多达二十里,炮弹则重达二十斤。 如此重量炮弹,别说荆州城墙了,就连燕京和南京的城墙恐怕也挨不住几下。 另外王五还发现炮管之上除炮名外,还有铸造时间,监造官、铸造工匠姓名,这同南京城墙上的城砖如出一辙。 可见清廷对火炮的重视,也足见这些火炮的质量远超明朝。 难怪有重炮至,城立陷的记载。 红夷炮以外,都是些神威将军炮、神机炮、威远将军炮之类的轻形炮,重量多在三百斤至千斤内。 一个好消息是据被俘的清军佐领安胜忠说,这些火炮几乎是汉军家当的一半,若是燕京方面不即刻再行铸造火炮,那么汉军出征时能够携带的火炮数量不会超过百门。 即便如此,汉军八旗也很难凑足熟练的炮手。 此消彼涨,虽然总体实力明军仍就弱于清军,但只要时间差足够,明军纵是不能深入河南腹心之地,也足以纵横长江两岸。 俘虏的清军炮手更是多达4000人,这些人有个鲜明的特征,即同明朝的匠户一样差不多都是世袭。 即爷爷是炮手,子孙也多是炮手。 这一点同八旗其余兵种完全不同,原因便在于火炮的特殊性。 军饷这一块,炮手也是同骑兵领的相同饷,都是一等。 俘虏中有三成都来源于当年孙元化替明朝打造的登莱新军,也就是孔有德带到关外去的明军后代。 这些人不仅拿的是高饷,还都被编在汉军八旗享有“铁杆庄稼”,相互之间抱团发展,结果三十多年下来,就形成如今的炮二代、炮三代。 炮队的军官也多自内部选拔,相互结亲,使得炮兵这支八旗分支的姻亲血缘关系比之其余兵种更甚。 父子、兄弟、舅甥、叔侄同在一军比比皆是。 如此庞大规模的炮兵俘虏,令得王五早就构思的大炮兵计划终是落地。 在荆州时他曾编有炮营,由原降清的顺军将领塔天宝部将马昌元为统领,共有大小火炮一百多门,只是因为明军中炮手太少,教官更是寥寥无几,导致炮营成立后一直有名无实只能作守城用,无法拉出城用于野战、攻坚。 王五率部东征时就命马昌元领炮营大半留守荆州,只携带了不多的轻型小炮,原因就在于炮营更多是“死炮”,而非“活炮”。 现在有了燕京送来的大量火炮和熟练炮手,王五当然要落实他的大炮兵计划,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将清军彻底赶出湖北,迫使龟缩在武昌的老张放弃“个人主张”,完全配合江北行动。 老张之所以敢不鸟王五,所仗无非武昌比荆州更为坚固,而明军虽有水师但缺少攻城火炮,无法对武昌形成真正的威胁。 如今明军鸟枪换炮,王五不信老张真有跟他梭哈到底的勇气。 回师之前,王五决定拿下应城这座位于汉阳、安陆、德安三府间的交通要镇。 也是顺手。 先前已命徐霖率500骑兵佯攻应城,吓的城中清军不敢动弹,现调些炮去肯定能一举而下。 拿下应城后留些兵马在此镇守,可以确保后方汉阳安全,让王五可以全心全意继续对付武昌的老张。 应城是座小城,城中只有守军不到千人,明军没有火炮攻城城中能撑下去,火炮一至城墙立时就被轰塌。 城破后,知县丁维栋自知无力回天,竟决定以死殉国,死前写下绝命书,并交待仆人他死后要将遗体放在县衙中堂呈正坐状态,等明军见过后才可以下葬。 王五带人到县衙后发现已死的知县还穿着官服端坐在那,不由好奇。 一旁仆人小心翼翼道:“县尊说城中百姓原本都是明朝子民,只因明朝无道这才成了大清子民,今将军兴复明室,理当善待子民。若有错,皆县尊一人之错。” 这番话让王五想到当年吊死在煤山的崇祯帝,一时有些无语,又听那仆人说丁知县留有绝命书,便叫取来看。 结果上面写的是“忠孝不能两全,身为臣子,志在必死。” 将丁知县的绝命书放下后,王五问那仆人丁知县可有亲人于城中,又或附近。 仆人不敢隐瞒,说县尊有一妾与一子就在应城,母与正妻、子女则在山东老家。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将那妾与子押至正堂处死,并以我总统大将军名义张榜谕示各方,今后凡抗我大明天兵者,妻妾子女并高堂父母皆死,以全其忠孝之名。” 第181章 地方保护主义 目前为止,王五一共遇到过两位大清铁杆粉丝。 一是前宜昌知府陆亨,二是这位留下绝命书的应城知县。 站在敌我角度公正来说,陆知府和这位丁知县确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站在民族角度,这两位则是百分百的汉奸。 这个时代迫于形势发展当汉奸做清朝的官,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清占中国两百余年是历史事实,把当年投降的老祖宗都一昧认定为汉奸大加鞭挞,显然也与历史客观性不符。 毕竟,随波逐流才是中国人的大体性格。 逆流而上者,永远是少数。 但当汉奸当到把汉人的礼仪廉耻、忠孝仁义成天挂在嘴边,且真成了其人生格守的信条,丝毫不以汉奸为耻反以为荣,最后还以生命去践行对异族侵略者的忠诚,这让王五无法接受,也觉甚是恶心。 故而,他动了杀机。 一怒之下将应城知县留在城中的一妾一子全部处死。 不是滥杀无辜,而是决定整治一下这股歪风邪气。 或者说让湖北地区的清朝官员们好生摸一摸屁股后,再决定这个忠孝到底如何执行法。 同在汉川、汉阳以屠城威胁守城官员开城一样,对死守不降者处以比其身死还要激烈的处罚,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统战手段”。 原则上,王五对清朝官员还是那句话——“可以走,甚至可以降了再走,性命财产明军一律保障。但既不肯走又不肯降的,王某只能施以大慈悲送你们去西方极乐世界了。” 手段还是很有效的,得知明军处死了县太爷在城中的小妾和儿子后,应城县衙那帮小吏顿时寒颤若噤,不劳明军督促就乖乖充当起新占领军的“助手”来。 一个姓宋的退休主事还在家人的搀扶下主动求见王五,表示自愿带头号召城中官绅百姓为大明天兵募饷捐粮。 这让王五甚是感动,拉着这位七十多岁的宋主事嘘寒问暖,现场气氛相当融洽。 只隔天方知这位宋主事当年也曾带头犒劳入城的大西军、大顺军、大清军 也是应城县带头剃发蓄辫的先驱之一。 “老梆子,人来降人,鬼来降鬼,一点气节都没有,妈的,这种人额驸跟他们有什么好扯的,一刀宰了算球!” 高得捷最是看不起这种墙头草,气呼呼的表示对这种毫无道德底线的人不能手软,一刀砍了才叫痛快。 王五虽也膈应这种人,但却表示理解,并说了一個高得捷从未听闻过的词汇——“地方保护主义”。 此“地保主义”不是说市场经济的地方垄断保护政策,而是说地方上有头有脸的官绅为了确保本地百姓安全所做的种种权宜之计。 包括并不局限于谁来降谁。 宋老头这种谁来接待谁,谁来支持谁的思想看着是叫人不耻,但却是“占领者”最喜欢的思想。 明军想要重新在湖北站住脚并获得地方支持,除了军事上必须不断胜利外,也必须得到地方保护主义者们的支持。 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因为明军所需要的人力、钱粮都来自于收复区百姓的支持,这些支持又与能够代表“民意”的士绅脱不开关系。 以明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搞地方清理,因此地保主义者越多,明军越是高兴。 起码,不必担心占领区会不断反复。 为了将地方保护主义者们彻底融入复天下的大业中,王五罕见的没有任命知县,而是同宋主事等人亲切交谈听取他们的意见,最终一个叫孟希的中年秀才成了应城官绅一致推举的新知县人选。 理由是孟秀才为人公正,好打抱不平,深得百姓喜爱。 王五接见了这个孟秀才,照例询问其对治理一县之境有何意见,所答中规中矩,只最后这位孟秀却是犹豫了下,看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明朝总统大将军,苦笑一声道:“好叫将军知道,在下之所以被他们推举代管县治,不过是他们需要个替罪羊而矣。” 这个说法让王五眼前一亮,对孟希的评价立时上了一个台阶,因为人贵有自知之明。 傻瓜都知道这会被推举出来充当县令绝对不是好事,因为明军一旦失败,这个代知县立马就会人头落地。 真要是好事,宋老头他们也不会把孟希推出来,百分百推荐自家人了。 “败了是替罪羊,成了未必不是中兴功臣。左右你这县尊也是当定了,与其再去想那后果,不若好生替我办事,万一中兴有望,你孟希未尝不能封侯拜相。” 王五笑着将缴获的丁知县的大印交给孟希,又叫来一帮应城小吏当众宣布新知县的合法性及权威性。 小吏们也是心知肚明,虽个个都笑孟希犯傻,表面却也是挥之即来,差之即去,不敢有半点违背。 孟希如何治服手下小吏,又如何稳定应城,王五不理会,更不会手把手教,其在思考何人能够镇守应城。 军中现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肯定是高得捷无疑,但高得捷是有名的战将其留在应城做“城防司令”肯定是杀鸡用牛刀了,徐霖、瞎子他们又都纯武夫,勇是勇了,智却不够。 故思来想去后王五派人火速赶回荆州,调老顺军出身的麻思忠率3000人前来应城驻防。 留守荆州的部队属于二三线人马,战斗力不高,为确保麻思忠能守住应城,扼住这座三府交通要地,王五又将所部骑兵抽500人交由陈铁头协助麻思忠守城。 陈铁头就是在浙江海岛被曹迪威劝过来的绿营千总,本名世凯,又号黑虎,原先做过明朝永历帝的锦衣亲军,身手甚是了得。 因麻思忠收到信后最快也要七天才能率部赶到,所以这几天应城防务都由陈铁头暂时负责。 接到军令后,陈铁头立时将俘虏的几百绿营兵组织起来修补被明军火炮轰塌的城墙,又向王五要了200名炮手和20门炮,以及缴获的清军粮车四十余辆。 带人又重新返回袭击清军炮队的应山看了看后,陈铁头建议在应山设一军寨,派驻300名士兵,如此可以提前为应城预警。 王五一一同意,让陈铁头放手去干,这边与高得捷等人商议后即率部赶回汉阳。 汉阳传来消息表明,老张在知道江北明军禁江后,也搞了个禁江令出来。 很是针锋相对。 第182章 请总督大人听个响 如果让王五归纳老张在武昌城的所做所为,肯定会给老张题送八个大字——“动员一切,一切动员”。 为了确保武昌城以及自己总督封疆的位子,老张已经痴魔。 不过与其说老张为了自己的官帽子疯魔,倒不如说是受了王五的刺激更加准确。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王五的不地道迫使老张不得不采取有效手段,以防范并遏制任何敌对势力对武昌城的染指行为。 这个敌对势力不仅指以王五为首的明军新势力,也包括以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为首的被俘虏满洲亲贵。 老张不可能答应王五接董额来武昌城的,因为来的不是董额一个人,还有那被俘的三万大军。 真叫董额带着三万降兵进了武昌城,还能有他湖广总督说话的份么。 万一董额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再叫王五给洗了脑,真要在武昌搞什么新大清,又或为两白旗竖起“替天讨黄”的大旗,那老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弄到最后,除了白白便宜王五这小子,他老张是一点好处也落不到的。 甚至于还会把吴三桂那头猛虎给引来。 得不偿失。 因此,老张必须采取强硬态度,以遏制王五不切实际的要求,从而让事情回到他设定的“剧本”中来。 在这个“剧本”中,老张是解决事乱的头号功臣,王五则获得大清“第五藩”的待遇,你好我好大家好。 复的什么明,反的什么清嘛。 光态度强硬不行,必须有强硬的动作与之配合。 不到半个月时间,老张不仅号召省城官绅百姓捐了两百多万两军饷,还扩编了一支人数多达一万七千人的“新勇”。 使得武昌城防力量由原先的万余人激增至近三万人。 除“新勇”外,老张又动员城中官绅府上的家奴组建了号称“丁勇”的敢死队,总人数多达八千。 为了能武装新勇、丁勇,不使健儿赤手空拳,藩库中能发下去的兵器都发了,就这数量也依旧不够,原因是早先囤积在武昌城的军械物资都被王五给卷到了荆州。 无奈之下,老张只得以总督名义行文尚未沦陷的府州县紧急往省城运送军械,又连派四拨人马前往位于长沙要求偏沅(湖南)巡抚韩思琦往武昌派兵,同时要求湖南方面将今年的夏、秋两税及去年未解税款全部送解武昌。 为之特地给燕京发去八百里急报,希望朝廷能够体谅这一权宜之计,因为武昌于大清实在太过重要。 东拼西凑之下,才勉强保证新组建的健勇能够两人配一把刀(矛),虽然这与老张希望的强军装备相差太大,起码让武昌城的城防力量上了几个台阶。 副将汪震给总督大人吃了颗定心丸,就是明军想要渡江攻破武昌城的话,至少需要发兵十万,否则,他们连武昌城的一根毛都别想拿走。 没有人比老张更清楚江北明军的真实情况了,他估算就算王五把俘虏降兵动员武装起来,顶天也只能动员两万人左右,而这两万人又不能都拉到汉阳来,所以王五能用于攻打武昌的兵马最多一万。 一万和十万,可不是量的差距,而是天与地的差距。 前番王五凭借不到万人的兵力就守住荆州重创了杰书,有这成功之例在,老张怎么看王五那小子都不敢倾力过江。 因此,即便明军控制了长江,每天在他老人家眼皮底下于江上晃悠,老张也是丝毫不慌。 这半个月来除了扩编人马加强城防外,他做的最多就是动员。 精神层面的动员。 主要是动员城中的官绅,号召他们能与总督大人一起誓死守卫武昌,有钱出钱,有人出力,有力出力。 前天特地在总督衙门召集城中官绅和百姓代表,长篇阔论洋洋洒洒讲了大半个时辰。 这篇讲话在当天由总督衙门油印的邸报上全文油印,若为这篇文章取个名字,应当叫《怎样保卫大武昌》。 这也是自荆州事变以来老张第一次在正式场合提出“保卫大武昌”的口号。 “湖广是天下的中心,武昌是湖广的中心,今叛乱迭起,武昌面临从未有过的危机本督已向朝廷奏明坚决、誓死捍卫武昌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本督希望诸位能够与本督一起于这长江畔的重镇发出暴烈的吼声” 不知道是不是受王五感染,作为湖广总督的张长庚竟然于这篇讲话大量采用白话,说到激动处更是慷慨激昂,抑扬顿挫,让在座的官绅和百姓代表们情绪也是随之高涨。 会后,又捐纳军饷七十多万两。 老张本人也带头捐出了一年俸禄,此举在城中传开后一时成了美谈。 得知江北的叛军沿江不许船只入江后,老张不甘示弱也下令封江,并派出多支沿江巡逻队,同东南沿海禁海一样也是不许片板下江。 湖北布政使于养志见明军每天在江上晃悠,于城中军心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因此建议总督大人下令城头火炮朝江中轰一轰,以提高军民守城信心。 但这一建议却被总督大人搁置了,理由是炮弹数量有限,不能轻易浪费。 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 今日响午,老张刚开完军政会议,负责城防的汪副将就来报说是江北又派人来了。 来的还是上次那个使者。 出于保密需要,老张让汪副将把人带到后堂,未想来人这次并未带什么书信,也没带什么口讯,就是请总督大人到城头一观长江。 “哼,他让本督去城头,本督就要去吗!” 老张不悦,但架不住汪副将劝说,还是沉着脸上了城头,想看看王五那小子闹什么妖蛾子。 江上却是空荡荡一片,平常老在武昌军民眼皮底下晃悠的明军战船是一艘也没有。 这让老张有些诧异,转头问那姓曹的使者:“你让本督看什么?” “不是看,是听。” 曹迪威说话间从兜里取出一支烟花弹朝天打去,这一动作吓的几名总督亲兵以为使者行刺,赶紧冲上前将曹迪威控制住。 “你这是干什么!” 老张也是奇怪,正纳闷时耳畔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继而远处的江北如同打雷般不断轰隆。 伴随隆隆之声,本平静的长江上突然溅起无数水柱。 第183章 老朋友 “不好了,叛军过江,叛军过江了!” “贼兵打过来,打过来了!” “” 连日在总督大人誓死保卫大武昌口号动员下的清兵听到炮声后都以为明军渡江了,只让人想不到的是被总督大人寄予厚望的守城清军却是瞬间大乱,不少人听到炮声后第一时间就是不要命的往城下跑,结果你推我挤搞的城墙上像是被马车冲撞的集市般乱作一团。 甚至有不少清兵是连滚带爬从城上沿着台阶摔落下去的。 如此大乱原因是城上新勇太多。 “新勇”多是从城中招募的市井子弟,这帮人平日拿饷训练勉强能做到有模有样,真叫他们豁出性命保卫什么大武昌就有点为难人了。 何况这帮人有哪几个听过开炮的? 隆隆炮声一响,能不吓尿裤子就算上勇了。 守卫武昌的清军主力是老张的嫡系标营,这支标营也是湖广清军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可再强也架不住内部乱了阵脚,结果不少标营的精兵被大量新勇裹挟也是在城上跟没头苍蝇般东奔西跑。 有标营兵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奈何周遭溃逃的新勇实在太多,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混蛋,叛军没打过来呢,瞎跑什么,都给老子站好,谁再敢跑老子砍他娃脑壳!” 标营游击季雄望着眼前的乱象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鞭子狠狠抽了几个鬼哭狼嚎的新勇,可依旧没能阻止新勇的溃乱,不得已只好拔刀砍人。 反应过来的军官们也是纷纷上前弹压,砍了十几个怂包的新勇后才把乱哄哄的人群给弹压了下来。 耳畔传来的炮声太密,虽然尚未有炮弹落在城墙,季雄也是不敢怠慢,带人奔到炮位喝令炮手捅拭炮膛,装填炮弹准备反击。 只让季雄惊讶的是江面并无明军战船驶来,只有江中心不断溅起的一条条水柱。 这打的哪门子炮? 季勇一头雾水,身边的清兵也都叫明军搞的莫名其妙。 对岸的明军炮兵阵地,听着隆隆炮声的王五情不自禁念了一首诗:“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过大江。” 边上的高得捷闻言没有赞美额驸的诗作,而是疑惑道:“额驸莫非真要打过长江去?” “这长江迟早要过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王五笑着摇了摇头,莫说他现在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同时守住武昌和荆州,就算有足够的兵力他也不会渡江。 拳头只有牢牢攥在一处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 真将兵力分摊在长江两岸,那就顾头不能顾尾,最终被人家各個击破。 况他手头可用于野战的精兵数量仍就太少。 拿下武昌是能震动天下,但那样就把老张给得罪死,也把老张给彻底架火上烤,一个连驻地都保不住的总督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干下去呢。 老张虽然有时候总想搞“投机”,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但终归是个好人。 王五不好意思把事做太绝。 二来拿下武昌就要直面湖南和江西清军,除非昆明起兵,否则以明军的实力根本挡不住这两省清军的围攻。 下游的清军水师一旦上来,明军实力尚小的水师只能龟缩荆州,没了水师的支援武昌就是座孤城。 鸡肋一块,不如不要。 当然,王五心中也是有个小九九的。 就是不希望真成了老丈人吴三桂的马前卒,做那为王先驱的炮灰。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立足荆州,控制长江以北的湖北各府州县,等侯吴三桂大军北上开辟更多的战场,将清军分摊开才符合王五的利益。 眼前这场隔江炮击的戏码,就是让张长庚重新定位自身价值,从而为明军歼灭江北清军创造条件。 汉阳城同武昌城隔江相望,两者实际距离不到二十里,其中还包括长江。 印象中辛亥革命时,北洋军就是在汉阳和汉口两地同时炮击江对面的武昌,若不是袁世凯另有打算,辛亥革命很有可能就此失败。 经历初期的混乱后,武昌城上的清军总算是稳住了阵脚,等发现江对面的明军只是虚张声势朝江上开炮,刚刚还胆小如鼠的新勇们顿时来了勇气,一个个在城上大骂起明军来。 有人还脱了裤子将屁股坐在垛口,以示对明军的轻蔑。 这帮新勇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总督大人此时却是面沉如水。 “这是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这是天佑助威大将军炮!” “” 已经事先拿到炮击次序的曹迪威如数家珍般,为面前的清湖广总督及属官们介绍正在打响的火炮都是些什么炮。 “大将军炮?” 标营副将汪大元心中一突,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顿时有些紧张的看向总督大人。 “这些炮你们是从何处得来?” 老张显然猜到真相,但还是想确认一下是否如他所料。 曹迪威立时骄傲道:“好叫总督大人知晓,我军已于日前成功歼灭燕京八旗炮队,缴获各式轻重火炮两百余门” 城上顿时一片沉寂。 “武昌城坚不假,可坚得过太原?坚得过潼关?坚得过扬州?坚得过南昌?” 曹迪威不慌不忙的拿手一指江北,“若我军大举过江,以重炮猛击武昌城,总督大人以为此城能守几日?” 老张面色疾变,怒哼一声:“姓王的!” 话音不知为何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比较平静的语气:“你家将军想干什么?” 脸上的怒容也是不见,看着颇为亲切,甚至有些慈祥。 曹迪威说出目的,就是想请总督大人过江同大将军叙个旧。 老张没有当场给出回复,让曹迪威到城下等侯。 曹刚下去,汪副将就急道:“大人千万不可过江,万一贼将不守信义扣住大人,我武昌军民就是群龙无首,任人宰割了!” 老张的外甥章阿庆也认为不能过江,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过去五叔有可能敬重他舅舅,但现在他舅舅是武昌得失干系所在,很难保证五叔不会扣留他舅舅,再给武昌军民上演一出靖西大将军穆里玛“叫门”的戏码来。 老张问汪震若明军以重炮攻城,守住城池的希望有几分。 汪大元怔住,没吭声。 确是不知道能不能守住,毕竟燕京八旗炮队的那些重炮真的是攻城利器。 “实在不成,咱们就放弃武昌去岳州。” 章阿庆还是持过去想法,保着舅舅到岳州避避风头再说。 “我若去了岳州,明军不杀我,朝廷也会要我脑袋。” 老张微叹一声,“相比朝廷,你五叔这个人还是值得信任的,不管怎么说我与你五叔都是老朋友了。” 第184章 老五,别指长江了 老张秘密过江时,王五正在吃饭。 是同一群“试用期”的燕京炮手吃饭,见一十五六岁的小炮手可能没吃饱,王五还把自己碗中的食物倒了三分之一给这小炮手。 此举让一众处于试用期的前八旗炮手们有些错愕,那小炮手更是端着饭碗在那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吃啊,怎么不吃的?你年纪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吃饱怎么长个头?” 笑了笑后,王五三下五除二的将碗中饭食吃了个干净,之后起身向江边走去。 江边,刚刚下船的老张穿的是一身便服,其身份也是武昌的教书先生张宝臣,而不是大清的湖广总督张长庚。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老朋友,我可是恭侯大驾多时了!” 王五有些激动的向老张走去,二话不说就给了对方一個大大的拥抱,搞的老张手足无措的同时也是十分别扭。 传统士大夫出身的他,纵然跟王五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其为人甚是洒脱,不拘小节的很,但始终还是无法接受王五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举止,以及如同市井之人般的说话方式。 感觉很怪,说不上来的怪。 “吃了吗?” “吃了。” “那喝茶?” “好。” 简短的两句客套后,老张跟着王五进了江边一间渔民为了躲避风雨临时搭建的茅草屋中。 条件甚是简陋,好在双方对会议地点都不讲究。 茶很快由王五的亲兵端了上来,不是什么好茶,至少在老张眼中上不得台面,便说回头命人给王五送些雨前龙井。 说什么那茶叶一年也就产一两斤,金贵的很。 “那我可得尝一尝了。” 王五端起茶碗捂了会手后道:“事情大致都清楚?” “清楚。” 老张回答的干脆,可能是江边冷的缘故也学着王五将茶碗端起捂手。 王五点了点头,长话短说:“清楚就好,这里没外人,多余的话我就不讲了,你写信给杰书、胡全才,让他们派兵救援武昌,然后我在半路伏击援兵。” 老张微嗯一声:“来时我已经向燕京发去八百里加急,回去后我再给康亲王写封求援信,不过是否从西山抽兵我做不了主,得看胡全才肯不肯。” 胡全才就是实际主持西山军务的湖北(郧阳)巡抚。 “这个由不得他胡全才。” 王五很是欣慰的看了眼想通了的老张,和声道:“早这样的话,你我兄弟何必闹得这么僵。” 听了这话,老张有些憋闷,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是生生咽下。 形势比人强。 有了重炮加持的明军,真就对武昌构成实质威胁。 老张不敢冒险,况今日城头上自家兵马那混乱的一幕,让他实在是没信心坚守下去。 真要丢了武昌,他这总督也就干到头了。 两相厉害取其轻。 只能苦一苦西山的兵马了。 “那兄弟我就以茶代酒,敬老兄一杯。” 王五举起茶碗,象征性的同老张碰了下,并没有说其它。 应是照顾老张的自尊心。 老张小咪一口放下茶碗,犹豫片刻却是低声道:“苏州那件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瞎说的。” 这是说王五冒充王永康的事。 未想王五却摇头道:“知道又何妨?我那老丈人难道还能让闺女跟我离婚不成?老兄其实也清楚,只要我闹的越凶,我这个女婿真是真,假也得是真。” “” 老张没说话,事实的确如此。 之所以拿王永康一事说事,本意也不是真的要派人去昆明揭发此事,纯是想利用此事迫使王五跟随他的脚步行事。 不想人家直接掀桌子,掀的还让人无话可说。 只要荆州能替昆明吸引燕京注意力,别说是假女婿了,恐怕这个假女婿把丈母娘要来,吴三桂都能捏鼻子认了。 “我这次过江下面人多有担心,如果没其它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老张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因为眼前这小子让他总有劲使不上来的感觉。 “事倒是没什么事,不过这块牌子你带回去。” 说话间,王五将一枚刻有“一心”的木牌硬塞在老张手中。 “什么意思?” 老张不明白这个一心牌有何用意。 王五解释“一心”就是一心一意做朋友的意思,只要是他的朋友人手一块。 不等王五解释完,老张就皱眉了:“你是让我同伱狼狈为奸?” “怎么能说是狼狈为奸呢?我是为你好,有些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五不同意这个说法,提醒老张道:“燕京那边如今是鳌拜当权,鳌拜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听说鳌拜都带兵进宫了,照这样下去说不得这位鳌少保哪天就得黄袍加身。” “鳌拜不是那种人!” 王五说别的老张可能信,但要说鳌拜会篡位打死他都不信。 “人一旦到了某个位子、某个高度,他的心态和想法必然和从前不同,就算他自个没那方面的想法,也架不住下面的人有那方面想法鳌拜现在是少保,将来未必还是少保,也未必是大清的忠臣。” 说到这,王五突然顿了顿,意味深长问老张道:“要是瓜尔佳氏真取代了爱新觉罗氏成为燕京之主,你打算怎么办?” “这” 老张愣在那里,他从未想过鳌拜会篡位,更没想过鳌拜篡位后他这个湖广总督如何自处。 “其实吧,不管是瓜尔佳还是爱新觉罗,在他们眼中你张长庚这位汉军旗出身的督抚重臣就是个尿壶,有用得着时从床底下拿出来用用,用不着了随手就丢归根结底,汉军旗人不是满洲也不是蒙古,而是汉人!你老兄莫不成真以为汉人给鞑子当忠臣孝子就能有好报,能在史书上留下千古美名?” “你就不要讥讽我了,是不是汉奸我心中难道没数?” 老张气的撇了撇嘴,“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五不藏着了,坦诚道:“意思很简单,鳌拜是我们共同敌人,所以你我应该联合起来对付鳌拜当然,这事我也不逼你,这牌子你拿不拿是你的事,但是你不拿的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那我肯定要挥师渡江,到时别说我不给你面子。” 言罢,端起茶碗默不作声。 给老张思考时间。 半响,抬头纹都多了几重的老张终是有了反应,在那嘀咕道:“其实吧,就是呐你刚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鳌拜这人确是要防着些,但我觉着吧你发誓不过江打我?” 王五脱口就道:“我发誓!” 见老张有些半信半疑,急的就要手指长江发毒誓,却被老张拉住一脸讪讪道:“算了算了,你不指长江还好,一指长江我这眼皮子就跳的慌。” 第185章 老达素 燕京,辅臣值房。 收到云南吴三桂回奏藩下忠勇、义勇二营尽数裁撤消息的鳌拜,不由松了口气,笑着对左右道:“我早说吴三桂不过一富家翁,绝计不敢对朝廷有半点反心,你们却总说吴三桂有异志,若真有异志,何以自削羽翼。” 说完,让主管户部的马尔塞照吴三桂折子所请拨付二十万两裁军费用,并叮嘱款项要尽早拨给,万不可拖延,免得吴三桂以为朝廷有意刁难于他。 二十万两裁军费用户部肯定是拿得出的,但问题是今年湖广军饷恐怕要近千万两,这个户部就真是吃力了。 而且眼下不光是湖广战事费饷问题,如何抚恤荆州之战阵亡的官兵家属,以及不久前被明军伏击败亡的八旗炮队家属也是一桩难事,更休说鳌少保下令工部加紧铸造新炮。 这一桩桩事,哪桩不要银子? 马尔塞迟疑了下,再次提议在江南地区重开奏销,这一次不仅要奏销顺治十八年到康熙四年江南府州县的积欠,更要一次性再征收五年赋税,以解国库燃眉之急。 如有必要,于山东、河南、浙江等地也当推广。 大学士吴格塞闻言忙道:“奏销可以,然前番已征十年,如今再征五年赋税,恐会激起民变。” 遏必隆在边上也不同意预征五年赋税,原因是顺治十八年大开奏销案时,已经在江南四府一次性预征十年赋税,使得江南富商地主受到沉重打击,普通百姓也为之苦顿不堪。这才刚过四年朝廷又要预征五年赋税,怕是民间得卖儿卖女了。 鳌拜也不是不通情理胡乱施为之人,虽知国库如今缺钱的很,也不愿因为筹钱再造成各地民变,因此不同意马尔塞预征五年提议,只让于浙江、山东、江西、河南、山西五省开奏销积欠。 如此也能缓得一缓。 马尔塞算了下,若开五省奏销以一省二百万两计,怎么也能收上来千万两之巨,便不再坚持预征。 毕竟,江南一地如今的税都收到了康熙十年,再预征的话就得到康熙十五年了,哪怕江南地区再是富庶,也经不住如此横征暴敛,万一真激起民变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少保,你看这道折子。” 遏必隆将通政司刚送来的湖广总督张长庚的折子递给了鳌拜。 鳌拜接过看了下,眉头不禁皱起,却是张长庚向京师告急求援,说是叛军以缴获的八旗重炮每日不断向武昌城炮击,其水师更是每日于江上操演不断,恐叛军近期便要渡江。 虽然张长庚已经招募新军,动员一切力量坚守武昌,但终归新军战力不高,还是需要朝廷调派援军自江北牵制叛军才好。 否则武昌要是被叛军攻占,那就不是湖北一地糜烂,而是两湖皆烂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从西山抽兵东进牵制叛军是最好的法子,但西山兵马又关系被困的顺贼,故而是否从西山抽兵鳌拜也是迟迟拿不定主意。 遏必隆见鳌拜难以决定,便道:“我看不如给杰书下道圣旨,要其权宜行事。” 马尔塞和吴格塞心知这是把责任推给杰书,不出事则罢,一旦出事那这位年轻的帽子王就得承担由此引发的连串后果。 鳌拜显然不是随便推卸责任的人,略一思考便道:“直接给湖北巡抚胡全才下旨,以朝廷名义要其抽调万余兵力东进牵制叛军,另给杰书下旨严守宜昌,绝不能让叛军西进。” 见鳌拜决定了,遏必隆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鳌拜杰书太过年轻,又经大败显然不适合再担任靖西将军一职,其本人也向朝廷上了请罪书,因而是时候考虑派人接替杰书了。 出于各方面考虑,鳌拜终是没有以小皇帝名义批准康亲王杰书的辞呈,仍要这位帽子王为靖西将军统一指挥湖广清军平叛。 只所有人都清楚湖北这烂摊子单靠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帽子王根本收拾不了,就连告病在家的索尼也托人给鳌拜带口信,意须遣一满洲重臣前往湖北协助杰书,否则湖广战局有可能进一步糜烂,进而导致好不容易平定的汉人江山再起反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索尼虽然这两年不问朝堂之事,但于两黄旗的威望并不弱于鳌拜,名义上也仍是辅臣之首,因此索尼的意见鳌拜必须重视。 在同遏必隆等党羽商量后,鳌拜授意兵部尚书噶褚哈在次日朝会上向朝廷提出重设征南将军,以协助靖西将军杰书平定湖广叛军。 苏克萨哈倒台后,朝会基本成了鳌拜一党的一言堂,重设征南将军的提议在没有任何阻力的情况下通过。 但由何人担任征南将军之职,宫中同鳌拜却有不同意见。 兵部的意见是由与信郡王多尼、平西王吴三桂一同平定西南的卓布泰担任征南将军,一来卓布泰是八旗有名的将领,能征善战;二来其之前就做过征南将军,算是轻车熟路。 鳌拜也意由兄长卓布泰出任征南将军,但这個决定却遭到宫中的太皇太后反对,也让八旗不少大臣诟病。 原因不是卓布泰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前番鳌拜之弟穆里玛任靖西将军时葬送了近万满洲子弟,因此八旗上下很自然的将对穆里玛的痛恨转移到了卓布泰身上。 再者鳌拜已是事实上的辅臣之首,如果其兄弟再手握兵权,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力推兄长挂帅出征是否别有用心。 几重因素重叠下,任是鳌拜权倾天下,也不得不做出妥协转而同一众党羽重新商量起征南将军人选来。 宫中却传来意见,希望由满洲镶黄旗出身的内大臣佟国纲出任征南将军。 这个佟国纲就是已故太子太保佟图赖的次子,也是当今康熙皇帝的亲舅舅。 宫中意图可以说十分明显。 鳌拜岂会如宫中愿,以佟国纲只任过一等侍卫并无领军经验为由拒绝。 宫中似乎知道佟国纲不会被鳌拜接受,转而提出新的人选,就是固山贝子尚善。 尚善的阿玛费扬古是太祖皇帝奴尔哈赤弟舒尔哈齐,其于顺治元年承袭阿玛费扬古的爵位为固山贝子,后随豫亲王多铎南征。 潼关一战李自成亲率三百骑兵冲击清军,尚善和时为贝勒的尼堪共同督兵对冲李自成,险些当场射杀这位大顺皇帝。 后因平定河南、江南有功晋贝勒,位列议政大臣。 顺治十五年尚善随多尼出师云南,后因纵兵屠城被经略洪承畴告发,朝廷将其爵位重新降为固山贝子。 如今虽担着内大臣的官衔,事实上却没有任何权力,属于在家赋闲之人。 无论是资历亦或征战经验,尚善无疑是很好的征南将军人选,但其宗室身份却让鳌拜难以下定决心派其南征。 可也没有很好的理由反对,就在左右为难之时,洞知其心意的大学士吴格塞向朝廷提出一个新的人选,就是在八旗内与鳌拜同名的猛将达素。 第186章 平贼先杀民 达素,章佳氏,隶满洲镶黄旗,此人可以说是满洲八旗自皇太极以来为数不多的关内关外战事全程参与者。 几乎打满全场。 作为八旗有名的骁将,达素威名不在鳌拜之下,其与鳌拜也是同时加入太宗皇帝的摆牙喇护军,天聪年间二人联手冲击明监军道张春大帐,合力俘虏了那位举人出身却担任大军统帅的兵备道。 崇德年间清军复围锦州,明军数百人据塔山以火器拒守,达素领六骑出其不意驰上斩明军数十,余明军惊慌逃往海岸,结果被达素领六骑驱入海中,溺死近百人。 仅此战,足见达素之勇。 入关以后达素先从都统巴哈纳攻山西,再从英亲王阿济格下湖广,又从肃亲王豪格讨张献忠,半道顺手击破贺珍。 此后随阿济格回师讨伐大同叛将姜瓖,与姜瓖部大战于右卫,喉咙、手足皆中箭,却死战不退,终大败明军。 以大西军为主的明军在孙可望、李定国指挥下北伐进入湖南后,达素随尼堪与明军激战。 于尼堪死后带兵斩杀明军悍将倪兆龙,攻陷全州,杀明朝文武官吏四千余人,稳住了因尼堪战死岌岌可危的清军防线,迫使取得衡宝大捷的李定国无法扩大战果,也无法继续北上,只得无奈退兵,失去了兵临长江攻陷武昌的绝佳战机。 顺治十七年郑成功大军入长江攻打南京,达素又以安南将军身份领军救援,此时其在八旗威望已然达到鼎峰,一时风光无两,索尼、鳌拜等也犹不及。 达素到江宁时郑军已经惨败退回厦门,为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盘踞在福建沿海的郑氏集团,达素遂发动了自松锦会战以来明清双方最大的一场会战——厦门之战。 此役双方仅参战舰只就多达一千余艘,参战将士十余万,是崖山海战以来汉族军队与异族军队间最大规模的海战。 结果想一举歼灭郑军迎来人生最高光时刻的达素却遭到郑成功重击,清军大败,战船尽数被毁,伤亡多达三万余人,其中仅满洲将领阵亡者就多达一百余名。 这场惨败令本就青黄不接的满八旗能战之兵损失数千,不仅让清军再也无力对郑军主动发起进攻,也迫使清廷再也不敢出动满洲子弟作战,只能依靠绿营来剿灭明朝在大陆抗争的残余势力。 去年鳌拜东拼西凑的一万满洲子弟已然是满八旗最后的家底,本是想锻造子弟,不想却被穆里玛给葬送在西山,令得满八旗如今是彻底瘫痪,再难大规模抽丁征战。 厦门之战清军惨败消息传到燕京不到一个月顺治便驾崩,足见此役对清廷,对八旗,对顺治的打击有多严重。 受此战影响,达素被革去安南将军一职,虽仍保留内大臣一职,但已然失去一切权力和影响,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位从前与鳌拜齐名的满洲虎将竟成了八旗上下淡忘的存在。 要不是吴格塞提议启用达素出任征南将军,鳌拜甚至都忘了达素还活着。 只是对重新启用达素鳌拜颇是犹豫,原因在于达素当年于八旗的威望不在他之下,若不是厦门之战达素吃了大败仗,那先帝临终前指定的四大辅臣必定会有达素一席。 如此一来,以达素的强势,他鳌少保岂能权倾天下,成为大清实际的掌舵人。 达素的本领鳌拜是不疑的,也相信只要达素出山那湖北的叛军被平定不过是时间问题,但真要让达素成功平定叛军,那其风头必定再次盖过自己,届时如何安置达素? 好不容易解决苏克萨哈,鳌拜不希望再冒出一个跟他扳手腕的达素来。 但这念头又实是不好说出口,沉思片刻故作随意道:“我记得达素比我年长三岁,今年五十六了吧?这等年纪尚能领军否?” 作为鳌拜的心腹,大学士吴格塞哪里不知鳌拜想什么,忙道:“当年达素被革职乃宫中一手操持,下官听说达素对此颇有怨言,若少保重新启用他挂帅出征,还其富贵,以达素为人必定对少保感恩戴德。” 稍顿,提醒鳌拜若达素肯为鳌拜所用,无疑会让鳌拜如虎添翼,同时也会给鳌拜留下知人善用的好名声。 毕竟,如今外面的风评对鳌少保是有些不利的,什么党同伐异、结党营私的帽子,鳌少保脑袋上顶着可不少。 听了吴格塞的分析,鳌拜自是心动,放眼八旗上下,除了达素外他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征南将军人选。 难不成真要让尚善出任征南将军么。 家事、国事、天下事。 思来想去,鳌拜终是决定启用达素,他觉得湖广战局不能再烂下去,否则他在朝堂说话底气便愈发不足。 毕竟,那个造成如今局面的尼堪叛将是他一手招抚,要论责任他鳌拜难辞其咎。 吴格塞建议启用达素就不必在朝堂讨论了,直接以小皇帝名义拟旨便是,鳌拜却说他要亲自上门拜访达素,以显诚意。 鳌拜到达素府上时,达素正在吃孙女为他做的萨其马,这也是他最爱吃的甜食。 自康熙元年以来赋闲在家的达素明显胖了许多,单看外表的话浑脱脱一富家翁,哪还有当年叱咤战场猛将的影子。 鳌拜也是有两年没见达素了,发现昔日同为护军的老战友竟然如此体宽,不由有些羡慕,落座之后看着达素一时也是无语,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达素打破沉寂先开口道:“你鳌少保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做什么?” “你还是当年那個脾气,直来直去的。” 鳌拜也不绕圈子,直言想请达素出山挂征南将军印前往湖北协助康亲王杰书平定叛匪。 达素听后怔住:“我这个罪人还能重新带兵?” “什么罪人?当年海战,我军虽未能取胜,海寇也未能立足” 鳌拜自是不会说当年厦门一战罪在达素,只说要怪只能怪大清水师仓促成立,未经训练加之地形风向不利大清军,这才导致战败。 又说当年先帝驾崩后朝中大事都由太皇太后一手把持,他与索尼等人虽身为辅臣但有很多事也不得不听从太皇太后。 言下之意罢你达素官职是太皇太后,不是索尼,更不是他鳌拜。 对当年被罢官一事达素并未多说,只疑惑道:“湖广那边不是康亲王在主持么?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我任征南将军?” 鳌拜摇头道:“康亲王太过年轻,征战之事非其所长,须你达素出山才行。” 闻言,达素面色不禁凝重起来:“眼下形势是否对我军不利?” 鳌拜不瞒,将叛军攻占汉阳随时有可能渡江攻打武昌一事说出。前番杰书在荆州惨败倒未说起,因为达素多半已经知道。 达素显然也听说荆州之战结果,并未多问,只问鳌拜叛军目前有多少人。 鳌拜估摸了下,认为叛军如今可能拥众两三万,若是降兵也为叛军所驱的话,那可能会有四五万人。但肯定叛军不管多少人,其能战之兵绝计不会超过一万,甚至可能只有数千人。 这数千人也是随那尼堪叛将从西山突出来的老贼兵。 达素一边听一边在考虑什么,半响抬头告诉鳌拜他愿意前往湖北助杰书一臂之力。 这让鳌拜有些吃惊,他以为达素多半会向其提出什么要求,毕竟此人这几年被朝廷完全边缘化,心中没有怨意是不可能的。 达素没有理会鳌拜怎么想,只问鳌拜如今八旗还能抽调多少兵马南下,结果被告知最多只能抽三千人。 原因不用鳌拜说,达素心中有数。 虽然大清如今占据中国,但入关后八旗也同明军打了不少恶仗,损失很大。 这其中达素发起的厦门之役可以说将满八旗最能打的最后一点力量给葬送了个干净,此役距今不过五年,哪里能恢复得过来。 虽说只能抽三千人随达素南下,好在湖北那边尚有数万营兵可用,叛军能战之兵数量也有限,达素略微思考之后便问鳌拜准备让他几时挂印南下。 鳌拜却问道:“若去湖北,你打算如何平贼?” “须看贼兵是否势成。” 达素意思军情瞬变,昨天传过来的消息今天未必就准确,现在贼军主要占据荆州和汉阳,但等他过去可能占领的地方更多。 因此现在讨论如何平贼有些不切实际,须到前线后摸清贼兵动向才能决定。 鳌拜点了点头,指湖广总督张长庚坚守武昌,康亲王杰书驻在宜昌,一时半会叛军不可能拿下武昌,也无法西进接应被困在西山的老顺贼突围。 现在最大的担心是叛军会裹挟当地百姓,如李自成、张献忠般短期内膨胀为一股难以剿灭的力量。 听了鳌拜所言,达素不置可否,稍后反问:“当年明朝为何内乱不止,终被李闯灭国?” 鳌拜心道问这个做什么,还是回道:“天灾人祸,流民四起。” “为何我大清入关以来不见流民?” “这?” 鳌拜被达素这个问题问住。 达素见状笑了笑:“死人不会流动,据我所知江北鄂民不过二三百万,只需绝其根基,斩其乱民,叛军不灭自灭。” 第187章 爹不仁,儿不义 人死了,自然没有流民,也不会有叛贼。 达素的方案听着残忍,却是应对当下危局最好的策略,且这一策略已经被清军反复实践过。 想要不重蹈前明覆灭教训,唯有将汉人大量消灭。 清军入关以来大小屠城上百座,屠汉民数千万,根本原因不在于汉民反抗激烈,而在于清廷无粮赈济,也无力解决明朝遗留的土地兼并问题,更无力控制人口数量是他们上千倍的汉人。 早在关外时期满洲高层就有不成文的统一认知,即汉人越少越便于统治。 由此才有了天命时期对辽东三百万汉人的屠戮。 皇太极时期纠正了这一错误政策,并意识到没有人口支撑清朝根本无力同明朝对抗,故几次出兵入关掳掠上百万汉人青壮为八旗充当奴隶,从而将八旗从繁琐的生产中“解放”出来成为真正的军队。 多尔衮率军入关后清军再次开始大规模屠戮汉人,原因是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高层意识到以他们的能力无法收拾明朝烂摊子,且当时南方明军反抗激烈,谁也无法保证清朝一定会坐稳关内江山,因而与其费心费力解决明朝留下的若干问题,将有限的资源用在治理汉人上,不如采取一刀切的措施——杀。 由此开始大规模屠城,一直到顺治十二年以后才稍稍收敛,及至永历被杀清廷才正式杜绝屠城行为,转而以中国之主自居,“用心”治理中国。 当时领军在西南的贝勒尚善就是因为纵兵屠城被降爵为贝子,成了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因为屠城而被清廷处罚的重臣。 长达十年的大规模屠城最大程度的削减了汉人数量,大大减轻了清军压力,同时因为人口的锐减导致清廷可以对土地资源进行二次分配,确保有了土地的汉人不会再成为流民威胁大清统治,也可以安份的为大清提供赋税钱粮。 某种程度上,大规模屠城的确巩固了清朝统治,也为清朝赢得了活下来的汉人之心。 只是,汉人数量如今锐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数据。 顺治十七年清廷做了一次全国人口普查,户部数据是各省丁口1980万人。 清制男子十六至六十岁称丁,妇女称口,合称丁口。 如此算上未满十六、年满六十的老人小孩,以及隐户逃民,现清廷控制下人口总数不会超过3000万。 这个人口数量显然极少,很多省份甚至是大片无人区,若非湖广战局反复,明朝余孽死灰复燃,出于统治需要,达素是不可能提出灭杀江北鄂民以防为叛军所用这一残忍手段的。 当然,达素不可能一到湖北就大开杀戒,其意收复一二被叛军占领的城池后即行屠城,以为震慑。 效果若好,自是可以缓杀。 效果若不好,那真就大兵每至一处必行屠城了。 为了确保叛军不会渡江四掠,达素给鳌拜提了唯一要求,就是要吸取杰书兵败教训,务必要从下游调遣得力水师歼灭明军水师,取得长江控制权,从而将叛军彻底封死在荆州、汉阳一带。 另外达素希望鳌拜能够启用一批当年因为厦门之战被朝廷革职的满洲将校,原因是这些将校虽然不少人年纪大了,但战场经验丰富,都是栋梁之材。 鳌拜一一答应,对达素要行屠城的方案也是默认,对他而言一两百万汉人性命不算什么,要紧的是赶紧平定湖北明军,否则不光是其名声威望受损,光是每年投在湖北的千万两军饷也会拖垮国库。 回去后即让人拟旨授达素为征南将军,另命兵部从八旗抽调12個牛录计3000人随达素南征。 次日,却是接到广东平南王尚可喜请求撤藩北归的奏折,折子中尚可喜还以次子之孝律己端慎,驳下宽厚为由,请求朝廷册封次子之孝为平南王世子。 尚可喜不是第一次请求撤藩北归,早在先帝顺治时就曾提过两次,均被先帝否决。 康熙元年以来尚可喜便没有再上过折子请求撤藩北归,这次突然上折子要撤藩北归让鳌拜感到惊讶,思来想去却是没有以小皇帝名义同意尚可喜北归,但同意其次子尚之孝为平南王世子,将来承袭尚可喜的王爵位。 原因是尚可喜之忠诚远在云南吴三桂、福建耿继茂之上,其驻藩之地广东位于两藩当中,若尚可喜撤藩北归则广东便无强藩镇守,万一吴、耿异动,广东很有可能沦陷。 有尚可喜在广东牵制,吴、耿二藩真敢造反的话也能牵制他们,为朝廷争取时间。 最重要的是鳌拜担心要是同意尚可喜撤藩北归,势必会让吴三桂感到不安,如今湖北战局对清廷不利,万一吴三桂担心朝廷将来也逼他同尚可喜一样北归,弄不好会铤而走险举旗造反。 世上哪有只撤一藩,不撤两藩的道理。 吴三桂要是现在反了,那对大清而言无疑就是雪上加霜,甚至是灭顶之灾。 所以,政治、军事层面上,都不允许尚可喜现在北归。 之所以同意尚可喜次子尚之孝为世子,却是鳌拜也厌恶那个成天在京师酗酒惹事,且口无遮拦甚是狂妄放肆的尚之信。 许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鳌拜破天荒的让人将尚可喜的折子送到索尼府上。 索尼当天就派人给鳌拜递了口信——“时机不到,缓图之,勿动平南。” 鳌拜心中有底后即命人拟旨驳回尚可喜撤藩请求,圣旨都无须请小皇帝过目便用印发出。 尚之信直到两天后才知道此事,气的一拳砸在桌上对左右怒道:“我爹疯了不成,凭什么让老二当世子!” 越想越怒,将桌子直接掀翻,接连对着倒地的桌子踹了几脚,吼道:“老匹夫,你不当我是儿子,我也不当你是爹!” 当晚,这位被废的平南王世子将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有仆人夜里偷听到这位俺答公独自在房中哭泣。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一夜,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府上却是来了几个神秘人,为首两人表明身份后立即被引入密室。 二人正是千里迢迢从昆明赶来燕京的平西王府侍卫李恕、鲁虾。 第188章 阿公要造反么 清廷在燕京并没有为汉人藩王营建王府,因此吴应熊所居府邸是当年同建宁公主成婚时顺治所赐,附近人都叫额驸府。 李恕、鲁虾被引入密室时,吴应熊与妻子建宁公主阿吉格刚用完饭正在花园消食,听管家张镳说昆明来人忙让妻子回去照顾两个儿子,自己则赶到密室,途中不忘吩咐张镳遣两精明仆从出去看看府外有无朝廷暗探。 自为人质困居京师以来,虽为额驸、太子太保,但吴应熊始终被清廷秘密监视,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京师,出城都需向五城兵马司报备,可谓十分不自由。 不过吴应熊对此倒也淡然,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不满,与妻子阿吉格也是伉俪情深,感情极好,在京师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风评都是极佳,与人见人厌的平南藩质子尚之信形成鲜明对比。 一极静,一极动。 若大额驸府中除女主人阿吉格作为公主应有的伺候下人外,其余人等都是吴三桂给儿子安排的,均是军中精选的健儿。 管家张镳过去是吴三桂麾下的游击,三年前接替去世的胡心水成为额驸府的大管家。 这个胡心水便是吴三桂二女婿胡国柱之父,与吴三桂大女婿夏国相之父夏龙山都是吴三桂的心腹大将,其在京时全面负责额驸府中日常庶务。 对外挥金如土与朝臣结交,因此凡有关吴三桂的事都有朝臣替他说话,甚至连各地督抚给朝廷的奏本胡心水都能弄来抄本寄送昆明。同时胡心水也负责替吴三桂刺探朝廷密事,实际上就是吴三桂安插在京中的重要耳目。 或者说是平西藩的锦衣卫指挥使。 张镳虽也精明能干但相较胡心水的本事还是差了许多,同时清廷在永历朝廷覆没后就开始戒备吴三桂,鳌拜掌权后更是加强了对在京藩王质子的监控,尤其是对吴应熊的监控,如此使得张镳很难再如胡心水般刺探密事,导致吴三桂这两年耳目比较迟钝,燕京很多事情都不能及时知晓。 诸如去年鳌拜带兵入宫一事,吴三桂是隔了整整一月方知晓。 换作胡心水在,快马加鞭接力传讯最多十天就能收到消息。 张镳下去安排后,吴应熊即来到密室,李恕和鲁虾赶紧上前见礼:“参见世子!” “李叔、鲁叔快快请起!” 吴应熊急忙上前扶起二人,丝毫没有世子的架子。 李恕、鲁虾早前是其父吴三桂任明朝总兵时的亲兵,其小时候也常被李恕、鲁虾带着玩耍,故有尊卑却有辈份,更有亲近。 便如在外之人突遇家乡之人般亲切。 “父王和母妃身体可好,大弟妹妹们可好?” 上次昆明来人还是去年秋天,因此吴应熊迫不及待想知道亲人近况,尤其母亲张氏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这让为人子却不能在身边尽孝的吴应熊格外自责,也格外不放心。 李恕忙道:“好,都好,昆明一切都好,请世子放心!” 边上的鲁虾则告知世子他最小的妹妹也出嫁了。 “小妹出嫁了?” 吴应熊一愣,这么大的事怎么父王没派人送信跟自己说一声。 虽说他这个大哥是在京师为质,但小妹嫁人他这個做大哥的怎么也要送一份贺礼的。 不然妹夫那边得说他这个大舅哥有点瞧不起人了。 纳闷之余不由问鲁虾小妹阿蛮嫁的谁家儿郎,又叫什么名字。 鲁虾道:“三额驸是王爷义兄之子王永康。” “王永康?” 吴应熊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却知道父亲早年确有一个姓王的换帖义兄,那人还曾经抱过他骑马,那时虽小但印象还是颇深的。 微微点头后又问鲁虾:“这个王永康现居何处,任何职?” “这个,这个” 鲁虾面上却是犯难,一脸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的样子。 看的吴应熊一头雾水,心道自家这个小妹夫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若真是见不得人的,父王岂会将最疼爱的小妹嫁他。 “世子面前,有何不能说的?” 李恕接过话头,低声告诉世子这个王永康就是现下在荆州聚众叛乱,并于年前大败康亲王杰书的明将王耀武。 “什么?!” 吴应熊叫李恕所说吃了一惊,定在那足有十多个呼吸后,心中隐约有不安的念头,越想越是心惊,不由表情凝重的看着李、鲁二人沉声道:“二位叔叔此来京师,可是父王有什么嘱托。” 李、鲁二人对视一眼,齐沉声道:“王爷请世子速归!” “速归?” 吴应熊心中一凛同时眉头也是紧锁,语气之中不禁多了几分严厉:“父王为何让我速归?又为何将小妹嫁于那前明余孽,莫非父王受了什么人蛊惑欲同朝廷为敌!” “这?” 李、鲁二人不知如何回世子这话,因为他们收到的命令是进京秘密带世子南返,其它事并不知情。 “世子若要知道原委可当面询问王爷,当下还请世子速速准备,寅时城门一开立即出城,沿途接应人马都已备妥。” 李恕担心夜长梦多,早在路上就与鲁虾商定好行动方案,就是一进京立即带世子一行出城南下,不做半点耽搁。 主打一个快,快到燕京方面根本没有反应时间。 昆明同燕京之间除明面的官方讯道外,也建有秘密讯道,不虞出京之后无人接应。 鲁虾也道他们虽秘密进京,但额驸府外肯定有朝廷暗探,因此世子必须马上准备天一亮就走,否则恐被朝廷人马拦阻,届时想出城就千难万难了。 油灯下的吴应熊脸色很是难看,眉头也一直微锁,迟迟未说话。 “世子?” 李恕不得已只好催了下。 “此事太过重大,容我好生想想。” 吴应熊没有当场答应南返,只要李恕和鲁虾二人先在密室歇息等他讯息。 无奈之下李恕和鲁虾只能耐心等侯。 吴应熊离开密室回到居处,妻子阿吉格很自然的上前询问谁来了。 “家里派人给我们送些东西,我叫张镳安排了,你莫管。” 随口说完,吴应熊便来到隔壁看长子吴世霖练字。 七岁的小世霖字写的倒也端正,看着也是伶俐聪明,很受吴应熊喜爱。 阿吉格没有多想,见丈夫陪大儿子练字,便去照顾尚在襁褓中的次子世璠。 却是没有发现默默站在儿子身边的丈夫,眼眶却是通红,眉头也一直紧锁,似有什么天大之事堵在胸口难以向人述说。 密室中李恕和鲁虾左等右等,却是迟迟不见世子回讯,又不好去找世子只得在屋内焦急等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打更声音,听着似是已经到了丑时,距离寅时城门开启不到一个时辰。 鲁虾琢磨着不对,不由疑惑对李恕道:“世子迟迟不回复,莫非他无意南下?” 李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苦笑一声叹道:“世子久在京师,恐为爵禄安乐所诱不愿冒险。” “那可坏了,若世子不愿南归,我们怎么办?” 鲁虾一脸焦急,来的时候夏国相同方先生再三叮嘱他们务必将人带回,若不能将人带回他二人就脑袋不保。 也没法逃避,因为他二人家小都在昆明。 李恕显然也想到此节,眼见离天亮还不到一个时辰,再耽搁下去恐怕想走也走不了,遂咬牙道:“事急,须果断!” 鲁虾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恕双拳一握,目中闪过精光:“世子不肯回去,那我们就带世孙回去!” 世孙即世子吴应熊与建宁公主的嫡长子吴世霖。 鲁虾听后一个激灵,犹豫了下同意带世孙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回到昆明对王爷也是一个交待。 毕竟,是世子不愿南归,而不是他们办事不力。 当下二人便从密室循出找到被安置在别院歇息的几名手下,告知众人世子不肯南归因此只能强行将世孙带走后,众人都无意见。 因不知世子住在何处,鲁虾带两人悄悄绑来一名额驸府的侍女逼其带路。 那侍女胆小的很,乖乖就给带了路,到地指明世孙所居后就被鲁虾一拳打晕,接着悄悄摸进屋内将正在熟睡的世孙一把抱起,却发现这孩子并非已经七岁的王爷嫡长孙吴世霖,而是尚在襁褓中的庶孙吴世璠。 鲁虾当场愣住,还是李恕反应快说不管是长孙还是庶孙,带回一个总归没错,不待孩子哭出声来抱着就往外跑。 众人也跟着快跑起来,结果动静引来府内下人警觉,伺候吴世璠的嬷嬷迷迷糊糊出来查看,发现世孙被一帮不知来厉的人抱走,吓的大叫起来:“不好了,有贼,有贼!小阿哥叫贼人绑了,绑了!” 正在熟睡的建宁公主被叫声惊醒,待听府内来了贼人还绑了她孩子,立时骇得赤着脚就奔出了屋子,并喝喊护卫赶紧拿贼。 吴应熊也冲出了屋子,张镳等人此时也闻讯赶到,因不知情况张镳拔刀就要带人追赶“贼人”。 因过于担心儿子安危,建宁此时已经急的不可开交,不顾脚上无鞋疯了般也要去撵贼人,未想丈夫吴应熊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低声道:“不要声张,是父王想念孙儿让人带他回昆明。” “啊?” 建宁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怔,呆呆看着双眼不知何时满是泪水的丈夫失声道:“阿公是要造反了么?” 第189章 我像不像满洲? 作者注:前文关于吴世璠身世有误,已作更改。 吴应熊嫡子应是与其一同被杀的吴世霖,即建宁所生。(清方史料也称吴世霖为吴世琳) 一种说法,吴世璠不是建宁所生,乃吴应熊其他妾氏所生,故因不含满洲血统得以成为吴周皇位继承人。 吴周官方为使吴世璠法统更正,篡改其“出生证明”,加之嫡子吴世霖被杀,吴世璠遂由次子成为长子。 作者倾向吴世璠非建宁之子,因为吴周集团不可能接受一个有满洲血统的皇孙成为反清领袖。 若吴世璠有满洲血统,吴周皇位第一继承人应当是其亲叔叔吴应麟。 究竟真相如何,本书不作讨论,读者稍作了解便是。 另吴世璠被带出京师确系吴三桂侍卫瞒着吴应熊强行带走,出处为《平滇始末》、《庭闻录》等书籍 达素出任征南将军旨意下达当天,四川却传来消息,总督李国英因病逝世。 闻此噩耗,鳌拜不禁感慨道:“国英定四川,合师讨茅麓山,绩最高。梦庚诸将,也以国英最显。” 鉴于李国英久任岩疆,积劳病陨,深可悯恻,鳌拜让礼部给予谥号“勤襄”,追授世袭一等阿思哈尼哈番爵位。 也就是一等男爵,位异姓功臣爵位十三等,比之洪承畴的三等阿达哈哈番爵位高了五等。 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李国英死了,四川总督却不能空着,眼下湖广战局反复,四川为三省联合围剿明军余孽的重要省份,肯定要有大员镇守统一指挥。 由于刚刚一力推动导致满八旗最后主力葬送的达素重新出山挂帅,鳌拜不好意思再专断四川总督人选,便交由廷议。 廷议结果,四川总督落在了一个年仅36岁的幸运儿身上。 此人名刘兆麒,祖籍徐州沛县,幼而端重寡言笑,举止如成人,读书过目辄成诵,为文皆有理法,是当地有名的神童。 明崇祯十五年,刘兆麒十四岁时在燕京附近主动向清兵投降,被编入汉军镶白旗入官学读书。 顺治六年刘兆麒在汉军考试中名列第一,授予内秘书院编修,成为皇帝侍从,很得顺治喜欢,多次提拔,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论资历,从二品的左副都御史升任正二品的总督并无问题,然而刘兆麒是个文官,且一直在燕京任职,突然要其到四川担任总督军政要务的封疆大吏,显然并不合适。 就湖北现在的烂摊子,起码也当由一治理地方多年的巡抚升任四川总督才合适,不济也要派一员大将前去才好。 毕竟,四川绿营成份复杂,是云南以外朝廷最不放心的一個省份。 李国英在时裁撤了四川绿营三分之一兵力,然如今四川绿营仍有精兵五万余,万一出事的话不仅湖广要彻底沦陷,就连陕西也要受到冲击。 廷议上却无人反对刘兆麒出任四川总督。 原因是这位左副都御史去年就曾上书朝廷,强烈反对刚刚被招抚的明将移镇荆州,指荆州乃长江重镇,扼南北险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如此重地朝廷不使忠贞将领镇守,反交由一降将驻防,若生变故必是大患。 这是公然与当时主张招抚的鳌拜唱反调,不可谓没有胆气。 后面发生的事果不其然被刘兆麒猜中了,因此不少朝臣都认为刘兆麒可堪大用,就是鳌拜也私下对左右说过悔不听刘兆麒言,导致今日湖广糜烂。 荆州叛乱发生后,刘兆麒又上书指对叛军一方面要积极督剿,不可懈怠; 另一方面则要肃清荆州附近,坚壁清野,必要时候可以将百里乃至更广范围内的民众迁至它处,确保作乱的叛军无法从民间得到人力、钱粮补充,使之成为无根浮萍。 这一方案与新任征南将军达素不谋而合,加之遏必隆力挺刘兆麒,认为若任刘兆麒总督四川一可以显少保用人之量,二来也可以其才干震慑川军,不使宵小异动。 于是这位才三十六岁的左副都御史一跃而成大清最年轻的总督,位列封疆。 相关任命吏部已经在办手续,虽然小皇帝根本过问不了人事安排,但程序上关于达素和刘兆麒的任命“文件”还是呈给了小皇帝康熙。 已经十二岁的康熙看起来比去年要成熟许多,当着兵部尚书噶褚哈、吏部尚书阿思哈的命肯定了达素、刘兆麒的任命,并称赞鳌拜不愧是先帝留给他的股肱重臣,任职用事皆是公允。 噶褚哈和阿思哈都是鳌拜党羽,见小皇帝如今“乖巧”许多,不由都是暗自点头,目中皆有喜色。 只待二人退下后,刚才还挂着笑容称赞鳌拜选人得当的康熙却是突然变了脸色,抄起桌上的砚台狠狠砸在了御柱上。 个头长高不少的小皇帝嘴撅的鼓鼓,紧攥着两只小拳头犹如一头受伤的小狼崽。 边上伺立的头等侍卫索额图见状,知道皇帝这是心中愤怒却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皇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坐在那发了会呆,嘴里嘟囔一句:“九月朕就要大婚了,到时朕就是大人了。” 闻言,索额图下意识看向小皇帝。 皇帝婚事去年就定了,皇后就是索额图的侄女,这桩婚事也是太皇太后亲自指定的。 因此皇帝成婚后,索额图就是当今国丈。 明眼人都知道太皇太后之所以指定索尼孙女为皇后,不过是希望索尼能站出来制衡鳌拜。对此,索尼也是一肚子数,但依旧跟之前一样以养病为由不问朝中之事,任由鳌拜清洗两白旗官员,把持朝政。 很多人认为这是索尼故意如此,因为他也想扳倒以苏克萨哈为首的白旗势力。 索额图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无法解释他阿玛为何这么避让鳌拜。 案桌后的小皇帝突然起身看向索额图问道:“你说,朕大婚后能否亲政?” 这话把索额图问愣了,因为皇帝今年才十二岁,纵是大婚怕也无法亲政。 见索额图不答,康熙脸上明显有失望之情。 见状,索额图突然想到什么,上前低声道:“先帝十四便行亲政,有此先例在,皇上十四亲政未尝不可。” “十四?那朕还要等两年吗?” 康熙也知道今年亲政显然不可能,失望的摇了摇头,吐了口气忽的说了句吓索额图一跳的话来:“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朕不用亲政就除掉鳌拜这狗贼?” “” 索额图骇的脸色发白,紧张的朝殿外看去,唯恐有人偷听。 除鳌拜? 简直就是笑话! 宫里宫外都是鳌拜的人,侍卫处十个有九个是鳌拜的人,再给他索额图十个胆子也不敢。 “瞧把你吓的,你还是朕的叔岳父呢,就这点胆量朕以后怎么重用你?” 康熙微哼一声,对索额图的表现很是不满。 “皇上,奴才,奴才” 索额图脸色讪讪,很是尴尬,正不知如何为自己挽回“形象”时,外面有太监禀报说内务府总管明珠求见皇上。 明珠是叶赫纳拉氏,祖父金台吉是叶赫部统领,曾联合九部联军攻打过太祖皇帝,后败亡身死。其父尼雅哈便领叶赫残部投降了太祖皇帝,被授予佐领一职。 而金台吉的妹妹孟古哲哲则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生母,因此明珠一家与皇室有亲戚关系,明珠的妻子则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所以辈份上明珠实际是康熙的堂姑父。 因了这层关系,明珠去年被太皇太后从内务府郎中提拔为内务府总管。 目前为止,内务府这一块被鳌拜一党渗透的不太严重,故而明珠这个总管也成了小皇帝不多的心腹亲信之一。 “宣进来吧。” 康熙示意索额图将地上摔碎的砚台收拾下,自回御椅上等明珠进来。 三十岁的明珠进殿之后便“叭叭”甩袖上前打千,恭声道:“奴才明珠参见皇上!” “免了。” 康熙抬手示意明珠起身,对这位堂姑父他印象不错,除了明珠本人相貌好看外,便是明珠学识很高,是满洲人中不多的才学之士。 有时康熙读书遇到不明白的老师又不在的话,就会叫人把明珠喊来加以问询,明珠每次都能给康熙满意答案,久而久之在小皇帝心中份量就重了起来。 “明珠,你见朕有什么事吗?” 康熙说话时,索额图已将砚台收拾好。上等的砚台哪那么容易碎,只手上叫墨汁染黑,回头得用水清洗下。 “皇上,奴才这有封要紧东西,须皇上亲自过目!” 明珠脸色凝重,起身后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索额图忙上前接过轻手轻脚递到马上就是自己侄女婿的小皇帝手中。 “什么东西?” 明珠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康熙颇是奇怪。 “回皇上话,是前汉军正白旗都统王耀武控诉当朝辅臣鳌拜的状子!” 明珠说完,也下意识的朝殿外看了眼,哪怕他来时已经确认外面并没有人。 “告鳌拜的状子?” 康熙先是呆了下,旋即不知哪来的精神慌忙从索额图手中接过状子,迫不及待打开来看,看完之后尚稚嫩的脸庞顿时变得极其扭曲,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朕就知道是鳌拜这狗贼逼反忠良,果不其然!鳌拜狗贼,朕迟早将伱千刀万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宜昌城,汉军正红旗副都统实授湖北总兵官的牛万程端坐在铜镜前认真打量自己的俊美样貌,并不无得意的对边上一脸别扭的齐一奎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泰君?” 第190章 牛旗的野望 不知几时,“泰君”这一称呼取代了过去的“大兵”,成为满洲八旗兵的专属代名词。 尤其是湖北绿营见到满洲兵,几乎是一口一个“泰君”。 可能是受总兵官牛万程影响。 牛万程又是受谁影响? 齐一奎印象中好像“泰君”这个说法是五爷提出来的,当时五爷还在山里打转,不想如今却成了大清头等心腹之患了。 真是时也,命也。 “你别光看,倒是说说啊,我像泰君么?” 牛万程对镜子中的自己造型颇为满意,因为脖子上挂了一串康亲王赏给他的朝珠,再配以二品总兵官的顶戴,让他看上去不仅威严许多,甚至都年轻许多。 造型的变化必然导致心理的变化,具体表现在牛万程现在对于编制和工作的进一步调动充满期待。 就是他想再进一步从汉军抬入满洲,工作地点也从充满危险的湖北调到相对安全的京师。 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不想当总兵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满洲的旗人也不是好旗人。 其实牛万程的要求也不高,哪怕在满洲八旗当个参领都比如今的汉军副都统、湖北总兵来的强。 没办法,湖北这地界这两年甭想太平。 为了实现进京目标,这段时间牛万程将年轻的帽子王看的比自家爹娘还重,照顾的比老太爷还亲,以致于帽子王每次见到他心头都有莫名的感动。 只牛万程的这些马屁看在部下眼里,当真是一個比一个瞧不起他,有人私下给总兵大人起了个外号叫“洗鸟总兵”。 意思王爷需要的话,牛总兵绝对不介意陪睡。 风言风语牛万程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但其心地坦荡根本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 没别的,就是一个能让他子子孙孙抱在手里的铁饭碗! 满洲,就是这个铁饭碗。 那些看不起他的部下压根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以为自己抱上了姓王的大腿,实际都在往不归路越走越远。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对此,牛万程深信不疑。 甭看他姓王的现在蹦的欢,今天一个胜仗明天一个捷报的,但其体格就那么大,而大清有多大? 大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就姓王的麾下那三瓜两枣,打赢一两场战斗真以为能翻天不成! 拥有整个天下的大清迟早叫他拉清单! 局势,牛万程仔细分析过多次,基本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姓王的最多再蹦跶半年。 原因是姓王的现在既拿不下武昌,也不敢西进,呆在汉阳那边已经是强弩之末,进退两难。 而朝廷必然已经调兵遣将,随着时间流逝,胜利的天平终将回到大清这一边。 而他也将凭着对康亲王的无比照顾,登上大清抬旗的最后一辆马车。 机遇,一旦错过就再也没了。 “听说满洲有老姓,什么瓜尔佳、钮枯禄、佟佳董鄂的,我这要抬满旗的话姓什么好呢” 精神焕发的牛万程随手拿起梳子在自己没有半根毛的额头梳来梳去,一边梳一边美滋滋的嘀咕:“新朝雅政,新朝雅政,新朝雅政。” “” 齐一奎看的目瞪口呆,要不是大白天的话还以为总兵大人这是鬼附身了呢。 眼见总兵大人为了抬入满洲已经走火入魔,出于多年感情,齐一奎还是尽老部下本份友情提醒了一句:“大人真以为康亲王能把你抬入满洲?” “咋?有啥不能?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当初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汉军旗人,可实际上呢?这汉军旗人我不仅当上了,还是副都统咧!所以啊,做人做事都要有个目标,有个劲头,要不然哪能吃上馅饼呢。” 对于自己通过努力获得汉军八旗编制一事,牛万程倍感骄傲。 虽然其中有姓王的小小功劳,但总体上还是他自个的努力。 这一点,是不争的。 “大人,你醒醒吧,咱绿旗抬入汉军容易,可汉军想要抬入满洲难啊!” 生怕总兵大人为了满洲之梦把自个真弄魔怔,齐一奎说朝廷如今抬旗入满洲者要么有大功,要么是为国捐躯的死难大臣,要么就是后妃家属。 这三点,总兵大人哪点符合? “我知道,知道,事在人为,总有机会,总有机会嘛。” 牛万程却是一脸不以为意。 关于抬满三要素他身为总兵官能不知道? 正因知道所以才更期待。 总兵大人的莫名自信让齐一奎有些心惊,他很清楚总兵大人不可能为大清殉死,也没姐妹女儿嫁入宫中为妃,因此总兵大人真想抬满只有走大功这条路。 问题是这大功到哪立? 没来由的心中一突:难道总兵大人要对付五爷? 如果说去年总兵大人没胆量也没实力对付五爷,现在情况不同了。 因为总兵大人收容了前番因荆州兵败溃散的几千营兵,使得其手中多了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部队。 所以真要对五爷动手,总兵大人是完全能够做到的。 比如趁五爷忙于攻打武昌之际,偷袭他的老巢荆州? 心头直跳的齐一奎准备探探牛万程是否真打算攻打荆州,亲兵却来报说朝廷派人给康亲王宣旨。 “宣旨,宣的什么旨!” 正在梳光头的牛万程瞬间一跃而起,很是紧张的拽住那亲兵肩膀,“是不是让王爷回京的圣旨?!” 亲兵忙摇头说朝廷没让王爷回京,旨意上是说派了个征南将军达素协助王爷平叛。 “达素?哪冒出来的?” 牛万程一时没想到这尊神仙是谁,旁边的齐一奎已经想到了,赶紧提醒总兵大人这个达素就是当年在尼堪死后大败明军,迫使明晋王李定国无法乘胜北上的那个满洲悍将。 “呀,原来是他!太好了,太好了!” 牛万程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达素一到,他姓王的就得倒大霉了!” 未想对面的齐一奎却幽幽看着他嘟囔了一句:“五爷是要倒大霉,可大人的如意算盘恐怕也要落空喽。” “什么意思?” 牛万程的笑容滞住,狐疑的看着老部下。 “大人难道还没看出朝廷的用意吗?” 齐一奎冷笑一声,说达素一到总兵大人刻意巴结甚至跪舔的那位年轻帽子王就要靠边站,如此前番心血都要付诸东流,想靠巴结帽子王抬入满洲的梦想也会为之破灭。 “不会吧,王爷可是亲王,他达素再是能打也是个奴才,哪有奴才指挥主子的道理?” 牛万程把头直摇,不愿相信齐一奎的分析。 “大人是当局者迷啊,” 眼见总兵大人脑袋还这么天真,齐一奎气极反笑,“正因为康亲王太过废物,朝廷才派达素来的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大人怎么就想不明白!” 牛万程愣在那里,仔细琢磨齐一奎的话,渐渐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达素的到来会导致康亲王靠边站,那对他的打击真的不亚于五雷轰顶,也意味着他所有的付出都打了水漂。 气急之下,目中不禁闪过凶光,朝地上唾了口唾沫后随手拿袖子把嘴一抹,狠狠道:“妈啦个逼的,达素要敢坏我好事,我他娘的就办了他!” 第191章 进取的牛 牛万程没开玩笑。 达素真敢坏他好事,那达素就是第二个图海!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牛万程是不会动达素的。 毕竟,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征南大将军。 按大清将军号,征南将军虽位列十大将军之末,然而除杰书担任的靖西大将军外,其余八位大将军都已“封存”。 奉命大将军多尔衮、定国大将军多铎、扬武大将军岳托、靖远大将军阿济格、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定西将军图海七人均已去世。 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倒是没死,然而吴三桂的平西大将军印两年前就被清廷收回,因此杰书和达素这两个大将军实际就成了包括八旗在内的所有清军的最高统帅。 区别在于一正一副。 也不能说达素的征南将军地位就一定次于杰书的靖西将军,主要杰书有帽子王加成,故而不是一般大将军,而是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和大将军哪个大,自是前者为大。 作为清军目前名义上的最高副统帅,达素的“安保”等级也是非常高的,亲兵护卫至少百人以上,因此想要弄死达素的困难和风险都不小。 何况达素抵达后是否真如齐一奎所分析般也是未知,因此牛万程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若达素真坏他事,那就怪不得他牛旗狠心了。 当下准备去杰书那里探探底,看看这位帽子王是怎么想的。 作为目前最大也是最现实的大腿,杰书被牛万程安排的十分到位,肉眼可见身材明显比年前胖了许多。 牛万程过来时,满洲副都统图尔格等人也在,正与燕京来宣旨的使者说话。 使者是個五品汉官,应该是个侍读学士,这次来单纯就是宣旨并无其它差遣,因此面对满洲副都统的问询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表现得极为谦恭。 牛万程想上前听听,可没等他凑近,图尔格就微哼一声拉着那使者出门了。 同图尔格在一起的满洲参领拉哈达和二珠见状,也是一句招呼不打拍拍屁股走人。 显然是瞧不起这个天天拍康亲王马屁的汉军副都统。 把个牛万程弄得颇是尴尬,在那矗了一会自嘲一笑:“宜昌城中讨厌我的人多了,也不在乎你们几个泰君。” 未几,想想又不舒服,不禁冷哼一声:“哪天等老子也当上泰君,把你们这帮王八蛋全从旗里赶出去!” 言罢,袖子一甩,正了正顶戴,顺了顺王爷赏赐的朝珠,又仔细瞅了瞅衣容,这才迈着轻快步伐走了进去。 人未到,声先至。 “奴才牛万程给王爷请安了!” “叭叭”几下甩袖声,无论动作还是声势,都极为标准。 老汉军的架势。 屋内拿着圣旨正愁眉苦脸的杰书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时眉头一舒:“牛,你来了,快进来,本王正要找你呢。” “王爷!” 进屋后的牛万程很自然的上前给王爷的茶碗满上,之后随手用袖子抹去桌上的水渍。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给人特自然的感觉。 杰书却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将手中的圣旨递给牛万程,颇是无精打彩道:“朝廷虽然没有召本王回京,但却叫达素来协助本王,唉,说是协助本王平乱,实则是让本王将兵权交给达素,以后平叛的事就跟本王无关了。” 牛万程听的心中一紧,连王爷都这么说,这事怕是吧九不离十了。 不由有些郁闷,杰书这小子没了兵权还怎么拉他一把。 万一再跟穆里玛一样灰溜溜回京,那他的付出可就真打了水漂。 心中不禁是又急又气。 “不过这样也好,达素能征善战,是我八旗有名的猛将,有他主持此间战局本王也能心安” 嘴里是这么说,杰书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丧气和失落。 毕竟不到二十岁,年轻人都有自尊心,况身为帽子王的他。 出征时雄心万丈,意气勃发,如今不仅落了个无能的名声,还被燕京如此看轻,由不得杰书心情不低落。 能怪谁? 只能怪他自己用错了人,若非董额先期胡乱攻城,岂会一步错步步错。 微叹一声,抬头对牛万程道:“达素过来后本王这个大将军就是个虚职了,你以后少到本王这边来,免得达素以为你是本王的人给伱穿小鞋。” “王爷!” 牛万程没想到杰书这会了还在为他考虑,顿时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再见王爷年纪轻轻就如此颓丧,心中更是不岔,不知哪根筋搭错还是哪来的勇气,竟然猛的一挺胸膛道:“王爷何必说这泄气话,只要王爷能打上一两场胜仗,达素来了也得听王爷的指挥!” “牛,本王知道你的心思,也知你为人憨厚,可有些事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杰书何尝不想洗刷兵败耻辱,问题是他拿什么报仇。 年前败逃到宜昌时,杰书曾命湖北巡抚胡全才从西山封锁线抽调万余兵马东进,但胡全才同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福都不同意从西山抽兵,并反复强调西山顺贼万一脱困的后果。 已经在荆州葬送几万人马,再让西山贼脱困,那后果真就不是杰书能扛得住的。 思来想去杰书没敢从西山抽兵,这就导致他这个大将军王眼下根本没有多少兵力可用,尤其从燕京来的汉军炮队听从他的命令进军应城,结果被叛军伏击全军覆没后杰书彻底失去信心,再也不敢胡乱指挥。 或许朝廷派达素来接管前线指挥权,对杰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肩上不用再扛那么大的压力。 杰书不干,牛万程却要干,因为这关系他编制和工作进一步调动问题。 真让这位年轻的王爷就此偃旗息鼓,不思进取,达素一到还有他牛万程什么事。 当下一咬牙,把心一横道:“只要王爷下令,末将愿为王爷袭取荆州!” “噢?” 望着表情坚定的牛万程,杰书不由心动,疑惑道:“牛,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第192章 活捉牛万程,赏钱三百文 二月的湖北,温度正在逐渐攀高,一些地方的油菜花甚至都开了。 金沙滩位于荆门州当阳县境,此地有一条道路经东南方向不到数十里就是直达荆州的官道,沿途地势相对其余地区较为平坦。 因去年叛军作乱,朝廷又调大军前来平叛,导致与荆州相邻的州县都受到波及,很多百姓因躲避兵灾背井离乡,导致不少麦地因为没人种植抛荒,田间地头长满杂草。 这让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的湖北总兵牛万程颇是心疼,于马上对左右亲兵叹道:“天下一日不太平,百姓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啊。” 众亲兵闻言自是附和,都说百姓这些年来真是苦的很,想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这些当兵的就得尽快把叛军平定。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牛万程有些心酸的将视线从两侧荒田收回,随手扬起马鞭朝正在急行军的队伍喝道:“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走,别搞的咱们跟吃了败仗的清军似的!” 马下一亲兵闻言不禁诧异道:“大人,咱们不就是清军么?” “蠢货,咱们现在是明军,明军,懂不懂!” 要不是看在这亲兵跟了自己有七八年,牛万程早一鞭子抽下去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 为了让康亲王重新振作并重新掌握兵权,免得达素坏了自己的好事,牛万程这一次真是豁出去了。 带领3000清兵化装为明军奇袭荆州。 他姓王的去年在山里时不是喜欢冒充大清兵么,这一回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偷袭的成功性,牛万程认真分析过,认为起码有七成。 原因是他有“三大利”。 第一大利,即明军主力东征武昌去了,如此留守荆州的明军战斗力必然不高,人数也有限的很; 听说荆州城中还有大量清军俘虏,牛万程笃定自己只要能成功混进城率先动手,那城中的明军肯定措手不及,到时再“解放”俘虏,迅速控制荆州城完全没有问题。 第二大利,就是刚刚获得荆州大捷的明军肯定想不到清军会有勇气偷袭,因此守卫方面必定松懈; 第三大利,就是他这次带领的3000官兵是从溃散的各部队收容整编而来,对大清的忠诚度不是他那支已经姓了王的嫡系部队可比。 为求行动成功,除了几个亲兵外,牛万程是一个老部下都没带。 甚至都没告诉齐一奎自己干嘛去了,只说奉康亲王之命北上迎接征南大将军达素。 另外,牛万程到现在也没有将偷袭荆州的战略目的告知下面的人,最大程度的保密。 连自己人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明军就是打破脑袋也不可能知道。 只要能夺回荆州,凭此大功抬入满旗绝不在话下,朝廷说不定还要给他封个侯。 如此,编制、工作全解决。 可谓一劳永逸。 至于能不能扛住姓王的反扑压根没考虑,因为姓王的能做到的他牛万程只会做的更好。 积极动力之下,心思炽热的牛万程不断催促队伍加快速度,更是一路不停开出丰富的赏额,以刺激士兵提高他们的士气。 行至傍晚时,前方探马却是来报说在西南方向十里外发现一支明军的巡逻队。 这個情报让牛万程顿时紧张起来,问探马明军有多少人。 探马回报说只有百多人,看起来像是附近明军例行常规的巡视队伍。 “大人,打不打?” 前锋一名姓丁的游击过来请示。 清军有三千人,明军只有一百多人,三十个打一个,胜算百分百。 但让一众清军将领没想到的是总兵大人却是下令队伍就地隐藏,等明军巡逻队走远再继续行军。 小心驶得万年船,此次偷袭荆州事关前途,牛万程必须小心再小心,虽说胜算百分百,但万一跑掉一两个明军就麻烦了,所以宁可求稳耽搁一点时间也不能冒险。 明军那支巡逻队是在清军西南方向,且巡视范围并不包括清军所在方向,因此很快就走远了。 得到探马传来明军已经走远消息后,牛万程立即下令队伍出发。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黑夜行军安全系数更高,更不容易被沿途明军发现,但清军已经连续行军几个时辰,士兵们都饿得不行,故而牛万程下令在前方找一村镇落脚让士兵们填饱肚子,顺便休息一下回复体力。 很快,探马就传回前方有个小村子。 地方不大,看着不到几十人家的样子。 这种地方相对大些的镇子反而安全,加之附近没有发现明军,牛万程便下令队伍进驻那个村子,并吩咐村中若有百姓尽数关押起来,以免走漏风声。 很快,清军便尽数开到了村口。 几十名扮作明军的清兵刚要进村缉捕村民时,村中却突然传来狗叫,继而本一片漆黑且安静无比的村子瞬间人声鼎沸,冒出无数火把来。 “什么人!” “自己人!” “自己人?” 进村的几十名清兵一头雾水的望着眼前一群身穿清军衣服的士兵。 村中那群身穿清军衣服的士兵也是一脸困惑的望着眼前身穿明军衣服的清兵。 双方都被对方的衣服迷惑。 一时谁也没有动手。 随着脚步声,双方的大队人马同时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 “大人,村子里有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哪部分的!” “不知道啊,大人!” “走,去看看!” 也是困惑的牛万程带着亲兵从人群挤到前头,果然发现对面都是清兵,不由怔住。 正纳闷对面是谁的部队时,视线中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吓的牛万程几乎是本能的就尖叫起来:“是五爷呸,是王老五!弟兄们,对面是叛军,活捉贼首王耀武者,老子给他赏银三千两!” “我就值三千两?” 原本也搞不明白状况的王五一听对面的声音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不由勃然大怒也吼了起来:“活捉牛万程,赏钱三百文!” 真是来气,老牛怎敢东施效颦学他的! 难道吃了牛欢喜不成! 第193章 五爷,别动手! 三百文! 牛万程气得险些吐血。 姓王的太不把他当人看了! 三百文,我这颗大好脑袋就值三百文? 妈啦个巴子的,今儿不冲别的,就冲这三百文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个龟儿子活捉了! 士可杀,不可辱。 至于之后是不是放了,那是后面的事,现在不考虑。 对于活捉姓王的,牛万程还是很有信心的。 因为清军占了人数优势,一眼就能看到的优势。 村子里的明军并不多,看着只有几百人而矣。 而牛手里有三千人。 事实正如牛万程所见,此时王五手下的明军将士真的只有500人。 敌我兵力是一比六。 由于迟迟等不到从西边过来的清军援军,无法实施“围点打援”消灭清军有生力量的战略,所以在同老张签订了相关备忘录后,王五便令高得捷指挥明军主力攻占汉阳所属其它未占领州县,把地方政权架子先搭起来便于巩固和发展。 自个则领军回返荆州。 原是准备利用缴获的炮队强行攻打宜昌,直接西进救援根据地军民,从而形成西山至汉阳的半月形反清基地,但留守荆州的汪士荣却认为攻打宜昌是下策。 原因是宜昌以西尽是山地,很多地方群山环绕,不仅道路运输不便,也极易遭清军伏击。有些地方地形更是险要,清军只需百人就能凭险扼守令明军望而兴叹。 所以强行西进只会让明军丧失好不容易取得的战略主动权,也难以发挥刚刚组建的炮队优势,极大可能会陷入与清军对峙的泥潭中。 这是相当不利的,毕竟明军目前虽然号称十万之众,实际只有两万余人,而真正能为战兵使用的精锐也就五六千人。 西山封锁圈湖广方面的清军却有四万余众。 明军虽取得荆州之战胜利,也进军汉阳占领了一些地盘,但荆州本府尚有三個县仍在清军手中,如通往宜昌的必经之地枝江就还在清军手中。 因而将仅有的兵力冒然集中西进,势必会让已占领区因为缺少足够兵力驻防面临得而复失的险境。 故汪士荣建议不要打宜昌,转而图谋安陆和荆门两地,从而威胁湖北进入中原的重镇襄阳。 若能拿下襄阳,那这般棋局就能盘活。 荆襄荆襄,缺一不可。 明军一旦兵临襄阳,清军肯定要抽西山兵马救援,如此也能在襄阳地区选择合适地方“打援”。 即便攻不下襄阳,也能为明军争取多一些的战略缓冲。 至少,不会马上被清军封死。 另外,汪士荣给王五透露了一个让他惊喜的好事。 老丈人的第二批军援已经启程。 这一次,是足足四千人的原忠勇、义勇二营裁撤下来的精兵。 据说都是过去孙可望一手打造的驾前军精锐。 用汪士荣的话进,这四千人一旦抵达荆州可以马上同明军的“二三线”部队合编,使得明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同时,也拥有一支可以与清军进行局部对决的主力。 也就是说王五马上就会得到一支战役级别的野战力量。 “额驸这边打的越好,王爷对额驸的支持就会源源不断,甚至王爷也会亲率大军与额驸会师长江!” 这句话半真半假。 汪士荣并不清楚昆明那边对于反清是否已经拿定决心,也不知道昆明已经秘密派人进京接回世子。 他只是基于当前形势发展做的个人推断。 虽然这个推断基本不差,但只要昆明一天没有举旗,那会师长江就是句空话。 王五对此表现出了乐观精神,对于岳父的秘密支援千恩万谢,并表示新的援军抵达后如何部署均由汪士荣主持,他绝不干涉。 这是王五向汪士荣表明自己无意吞并岳父家当,虽然这些援军包括先前高得捷带来的3000精兵都属于他妻子的“嫁妆”。 理论上就是他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明知吴三桂给自己派来的人马越多,对于他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地位威胁越大,甚至极有可能他一手拉出来的反抗军会被吴三桂完全吞噬,成为吴周集团一部分,王五却依旧是笑呵呵的照单全收。 因为,他不介意自己由明朝的总统大将军转而成为吴周集团一分子。 无它,吴周集团才是真正的抗清主力。 能与清军同时于多地进行战役对决的庞大军事集团。 如果没有吴军的秘密参战,王五也许仍会获得荆州之战的胜利,但战果绝不会这么大,也不可能有能力发起东征占领汉阳。 毕竟,他手里的能战之兵太少。 需要时间发展。 既然汪士荣认为眼下进攻宜昌是下策,王五便打消此念转而图谋拿下襄阳。 想要拿下襄阳,首先就得占领荆州北面的拦路虎——荆门州。 荆门州驻防的清军不多,只有四五千人,且分散在境内各县之中。 强攻难度不大,但一座座城推过去时间上却是不够的,万一清军执行坚壁清野政策将主力从各地收回龟缩在州城,于明军也是极为不利的。 毕竟,交通运输、后勤补给这一块是明清双方共同的难题。 荆州之战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导致荆州附近出现大量“无人区”,使得明军无法如清军一样动员人力民夫,只能从荆州征用人力往前线运粮。 汉阳一带好些,安陆、荆门方向却是流民重灾区,除了县城外地方统治基本瓦解,光靠从后方运粮接济前线,短时间内可以,时间一长明军也吃不消。 一旦明军因为缺粮被迫撤军,那攻守就要再次易手。 思来想去,王五决定再干一回老买卖,即冒充清军骗取荆门州城,不战而屈人之兵。 军中满洲真泰君有,清军的衣服也多的是,最重要的是王五还有老张特供的大量空白总督文书——盖过印的那种。 什么名目自己填写便是,如假包换。 骗开荆门城最好,骗不开也无所谓。 抱着这个念头,王五亲自带领500骑兵扮作清军出发了。 鬼知道牛万程是怎么想的。 结果双方就在这荒野间不知名的小村中撞到一起。 “贼兵没多少人,弟兄们都给我上啊!” 信心满满的牛万程亲自拔刀在手,向着他寄予厚望的三千官兵发出了热烈召唤。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老牛瞬间懵了。 就见前锋丁游击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张开双臂对下意识就要动手的士兵们喝道:“退后,退后,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动,谁都不许动!” 喊完之后一边将手中的木牌高高举起,一边扯着嗓子激动喊道:“五爷,别动手,千万别动手,我是丁奉啊!” 第194章 牛泰君 一堆堆燃烧的篝火为明清双方官兵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欢声笑语。 如同许久未见的老乡,身穿明军衣服的清兵同身穿清兵衣服的明军很快打成一片,互相赠送着食物,分享着美酒,场面看着十分融洽,却也十分诡异。 “弟兄们最近如何?吃的饱穿的暖?打上次荆州一别,我呀一直担心你们,生怕那天夜里刀枪无眼再伤着哪个兄弟” 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庞,和那一双双诚恳的眼睛,王五内心很是温暖。 丁奉、赵富贵、钱天养、陆进忠 一个个人名从他嘴中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令得在座一心会的清军朋友们惊讶同时也都感到无比亲切。 面上有光。 “托五爷您的福,弟兄们日子过的甭提多舒服了,不敢说吃香喝辣,可怎么也要比在荆州那会强吧。” 丁奉有感而发。 一旁的赵富贵也是动容说道:“如果不是五爷,我们这帮人要么冻死,要么惨死,尸骨怕是都没了,哪还能坐在这陪五爷说话呢。” “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王五随手将刚才丁奉给自己的烟枪递给边上的陆进忠,这玩意他不爱抽,呛的很。 “大家都是汉人,虽说各为其主,但不到那地步没必要真拼個你死我活,老话说的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对,对,是这个理!” 赵富贵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操着袖子蹲在墙角的牛万程一眼,呸了一口道:“妈的,要知道牛万程这老小子是叫咱们偷袭荆州,弟兄们半道就把他给埋了!” “埋了他算是轻的,照我说怎么也得卸他两条胳膊!” 钱天养说话间抄刀在手,“五爷你点个头,末将这就把牛万程剁了!” “嗳,不至于不至于,人嘛难免犯错,这个牛万程过去同我有些交情,我看还是再给他个机会。” 说完,王五环顾众人,“只要你们日子过的好,我这颗心呐就安了。” 让众人先吃喝着,他跟牛万程谈谈。 走到墙角刚准备开口,蹲在地上的老牛却将脸别到一边,一脸委屈的样子。 全身上下没一件衣服,就屁股上的大裤衩。 冻的直哆嗦。 心里也是真委屈。 他算到了所有,就是没算到这帮溃兵早在荆州就跟姓王的穿了一条裤子。 那帮人哪里是拼命突围出来的,分明就是姓王的故意放回来的! 可惜,真相来的太晚。 一切,都迟了。 “老牛,别这样。” 考虑到双方没有出现伤亡,事件也是和平解决,王五便不想跟牛万程计较多少。 毕竟,这位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蛊虫”,就这么杀了实在太过浪费。 于是,贴心的将自己的披风解开裹在了牛万程身上。 “少在那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能再一次被手下人集体叛变真刺激到了牛万程,也严重损伤了他的自尊心,此时竟然生出活着不如死了的念头。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好呢?” 王五理解牛万程此时的心情,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怜悯他,便也蹲了下来,认真凝视着其半边脸道:“伱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将你的快乐寄托在我的痛苦之上啊这事真叫你得了手,我不就死翘翘了?” “哼!” 牛万程将脸直接贴墙,一脸我死都不鸟你的样子。 但是,其却下意识的将王五裹在他身上的披风往下拽了拽。 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看在王五眼中,不禁露出会心笑容,伸手拍了拍牛的肩膀:“听说清廷派达素过来了?” 牛万程却没反应,就那么笔直的将自己鼻子贴在墙上。 看着很犟。 王五耸了耸肩,自顾自说道:“达素这人我知道,是个厉害角色,比你巴结的那个帽子王狠多了,不好对付啊。” 这下牛万程有反应了,张口就道:“你知道就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以为咱大清就没人治得了你么!” 话说的急,结果呛了一嘴灰。 “达素跟你又不熟,而且多半是鳌拜的人,你那个帽子王到时肯定被达素架空,所以,这事对我没好处,对你也没好处啊,你不寻思对付达素,搞我的荆州干什么?嗯,这事我们来捋一捋” 王五捋了个大概,就是老牛也意识到达素来对他不利,所以就想趁达素来之前为他的帽子王大腿挣个天大的功劳,这样大腿就能依旧发挥作用,不致于靠边站,于是脑袋一热就想到了偷袭荆州。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肉眼可见牛万程身子颤了下,却未开口承认就是这么回事。 “人呐,都贪心。你以前当绿旗时成天就想晋八旗,结果进了汉军八旗你又想再进满洲八旗想往上走是人之常情,可你不能为了当泰君就死命跟我过不去啊!” 王五有点来气,“你摸着良心说,你能有今天是不是都是我的功劳!” 牛万程依旧不说话。 在这一点上,他和王五的认知始终是存在重大分歧的。 王五见状轻叹一声,想了想眼珠子转了转,便将嘴凑到牛的耳旁根悄悄道:“其实当泰君很简单,不一定非要跟我打个你死我活的,你只要愿意放下现在的一切,换个活法,我不但保证你当上真泰君,还保证你一定会成为大清朝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什么意思!” 牛终于有了反应,并且反应很大。 如同有人戳了他蛋旦般。 “现在的情况你在湖北也呆不下去,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要脸的人,而且留在湖北对你前途并无帮助,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所以我建议你离开湖北去京师发展。” 王五说的是实情。 老牛刚才衣服都被手下人扒了,可以说毫无尊严。 如此,怎么还能继续当湖北总兵。 “去京师发展?” 牛万程也知道自个在湖北没法呆,也一直想去京师发展,问题他现在这个鸟样怎么去京师发展。 王五已经完全替老牛考虑了,所以肯定道:“你只要回答我去不去就行,其它事情我来安排。” 说完,补了一句,“京里面我有人。” “” 犹豫了好久,牛万程以微弱的声音提出一个问题:“你保证我当上泰君?” “必须的!” 给了老牛一个微笑后,王五忽的问他:“对了,你会布库么?如果不会现在学也不迟。” “布库是什么?” 老牛一头雾水。 “就是摔跤。” 王五比划了下,跟蒙古人摔跤差不多。 “学这玩意干什么?” 老牛一脸不屑。 “你不懂,学了这玩意你就能成为天下最大的泰君。” 王五眼中有光。 老牛也有。 第195章 牛总教练 “清廷相较我而言,无疑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用你的话讲就是清廷大大滴,我的小小滴,但小小滴我却是你老牛拍马也难及的现在情况你也清楚,不止你身边有我的人,在很多你看不见的地方也有我的人。” 命人将衣服拿给怦然心动的老牛后,王五单独宴请了他。 说是宴请,其实就是围着篝火烤羊肉。 不同的是,这羊肉是王五烤的。 没什么调味料,就洒些盐,可吃进嘴里就特别香。 之所以如此用心,全是因为王五需要老牛去京师发展。 他已经决定帮康熙除掉鳌拜。 原因无它,相比一个心智还没长全啥也不懂的十二岁娃娃,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鳌拜无论是军事指挥能力,还是政务处理能力以及大局观都厉害的多。 当初鳌拜之所以能成为顺治遗诏中的四大辅臣之一,除了布木布泰欲图利用鳌拜对付岳乐外,鳌拜自身能力也是起到决定性因素的。 事实上,清廷对中国的最终占领也是由鳌拜完成。 正如当初栽培老牛的目的是不希望碰到比老牛更强的对手,那除掉鳌拜也是出于此理念。 没有鳌拜主持大局,以康熙平三藩的弱智手段和低级水平,清廷灭亡不是迟早,而是会开足马力加速。 而且除掉鳌拜会有一个非常积极的副作用。 那就是会让昆明的吴三桂再也没有顾虑,乐呵呵的起兵北上。 作为女婿,既然知道岳父怕什么,那肯定就得无条件替岳父抹去那个内心忌惮的存在。 如果说世上有因果关系,康熙撤藩逼反吴三桂是因果,鳌拜的死同样也是促使吴三桂下定决心的关键因素。 怎么才能干掉鳌拜呢? 现成的模版。 把康熙除鳌拜的经历提前演一遍就行。 猛如鳌拜,也架不过十几個大小伙一拥而上。 所谓好汉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 鳌拜被抓之前,可能很多人想过康熙和鳌拜这对君臣会如何对决,又会是谁成为最后的胜者,内中君臣的碰撞又是否充满阴谋和智慧,以及让人喜闻乐道的桥段。 总之,肯定充满曲折,精彩纷呈。 实际上,康熙和鳌拜的对决根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简单而又粗暴。 进宫,谈话,抓人。 三件套。 宫中的侍卫全是鳌拜的人又如何,其党羽把控朝堂控制兵权又如何? 你总有落单的时候!! 领头的一倒,下面人自然树倒猢狲散。 历史已经证明。 印象中康熙是通过十几个学摔跤的少年擒住只身同他谈话的鳌拜,相关史料并未仔细记录这些少年是如何学的摔跤,但王五肯定这些少年有一个师傅。 不然,他们跟谁学? 老牛要扮演的角色就是林冲。 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 方案王五已经提交给他说的宫里人了。 准确说这个宫中有人指的是内务府有人。 一个叫米思翰的世管佐领; 一个满洲名塔阿拜、汉名曹荣的包衣。 这两人都曾经是王五的俘虏,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康熙最为信重的奴才。 塔阿拜这人是单纯的贪生怕死,也是一个“利己者”。 也就是说只要能保住性命或者能够从中得到好处,塔阿拜并不介意王五是真降清还是假降清。 除掉鳌拜小皇帝就能掌权,这对塔阿拜及其背后的曹家都是一场泼天富贵。 米思翰则单纯的多,其对主子很忠诚。 但正因对主子忠诚,所以才能被王五利用,成为一个操刀人。 对于小皇帝而言,他最大的敌人是眼面前经常“欺负”他的鳌拜,而不是几千里外同样被鳌拜欺负的尼堪王五。 共情。 无形之中,康熙与王五产生了共情。 这其中在汉阳让降官带给老张的那封控诉鳌拜的书信,发挥了很大作用。 虽然明知这是王五在离间鳌拜和小皇帝,出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理,老张还是将这封信送到了燕京。 但他没有直接将信通过正规渠道递交,因为他清楚这封信走正规途径的后果只会落在鳌拜手中,从而人间蒸发,溅不起半点水花。 于是,老张通过其在京的联络人员将这封信悄悄送给了内务府总管明珠——一个对小皇帝很忠诚的官员。 内务府这条线让王五很自然就想到了米思翰和塔阿拜二人。 因此,一个大胆的念头便出炉了。 保爱灭瓜。 只要米思翰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为小主子献上这一看着很是大胆,实际却很巧妙的除奸办法,那历史的车轮不仅会把鳌拜压死,也会把小麻子碾成肉饼。 摔跤,老牛是会的。 只要他愿意放下湖北的一切,去燕京协助康熙训练少年寻找时机除掉鳌拜,那他必然会如愿成为大清体制的高层。 真正的高层。 至少一个米内,进一步就是东条。 一个啥都不懂的小麻子外加一个菜鸟老牛,大清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但王五不能把真实目的跟老牛讲,只能投其所好给其构画一幅美好的明天。 “伱这汉军副都统当着有什么意思,去了燕京这一两年可能憋屈,但舍得孩子才能套住狼” 王五循循善诱,引导老牛放弃现在的一切去燕京以一个摔跤高手的形象重新开始。 至于怎么进宫教摔跤,那是康熙的事,跟王五就没多大关系了。 可是老牛却有点拿不定主意,毕竟他现在都是正二品的官了,就这么放弃实在是舍不得。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觉得你真能胜过我?” 随手抓了一把细盐酒在羊肉上,王五一边拍手一边以讥讽的口吻对老牛说了句,“讲句难听的,你上次几时去的茅房我都知道,所以你拿什么和我斗?要不是我再三相劝,你以为你不会半夜被人扔进粪坑?” “打人不打脸,有事说事,你说这些干什么。” 老牛脸色讪讪。 “这件事你好生想想,反正路我给你指明了,方方面面也都替你安排好了,你要再不领情的话,那就不要怪我心狠了。” 说完,王五拿起匕首狠狠往羊蛋上一戳,看的老牛眼皮子没来由一跳。 第196章 绿营起义了 来时三千人,回去还是三千人。 不损一兵一卒。 并且相较来时,官兵们回程途中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军心士气,用焕然一新来形容那是再恰当不过。 甚至于有军官还组织士兵唱歌,三千人就这么一路嘻嘻哈哈的往宜昌赶。 从上到下都透着快活的气息。 唯一不高兴的肯定是牛万程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在他前面的千总赵富贵。 脸上的表情跟刚被戴了绿帽子似的。 说起来也差不多。 一个是老婆背叛,一个是部下背叛。 “看什么看?” 无意发现牛总兵老盯着自己看的赵富贵不乐意了,当即给了对方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你最好不要有别的念头,要不然咱弟兄手中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说完,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刀鞘。 “不敢,不敢。” 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虎落平阳,身边的人没一個信得过,要是表现不好可能会丢了性命,牛万程勉强挤出了些笑容。 赵富贵满意点头:“回去后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 牛万程不住点头,这次偷袭失败不是他指挥无能,也不是将士不用命,而是因为消息走漏叛军有了防备,使得偷袭变成强攻,不得已只能带部折回。 “知道就好。” 想到五爷对他们吩咐过要善待牛总兵,赵富贵便没再为难牛万程,转头继续跟手下几个军官闲聊。 荆州之战能活着跑出来的只有几千人,其中成建制跑出来的也就那么几家。 不凑巧的是这几家中好几家都跑到了宜昌。 原本相安无事,五爷继续造他的反,大伙继续领大清的皇粮,井水不犯河水。 真在战场上再碰着,诚如五爷所说铳口抬一抬便是。 都一心一意做朋友了,没必要赶尽杀绝。 汉人不打汉人嘛。 哪晓得牛万程个乌龟王八蛋竟生出谋害五爷的心思。 那大伙可不能惯着他了。 尤其听五爷说牛万程的部下也有不少一心会的朋友,赵富贵他们心中更是有底。 不敢说现在宜昌城中是狼狈为奸,起码也是蛇鼠一窝。 不过这窝人越多越好! 临行前,五爷给他们讲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想过的道理。 对话大致如下。 “你们说满洲鞑子现在还能打吗?” “能打个屁,真要能打五爷您能跑出来?什么穆里玛,什么巴布尔,什么西安将军,什么大将军王,哪个能在五爷您手中过得三招?” “你们说满洲鞑子要是再出动的话,能派多少人到湖北来?” “派不了多少,入关以来鞑子死的也多,年前陆陆续续又叫五爷您弄死两三万人,他们就是天天抱着婆娘生崽也来不及啊。” “既然满洲鞑子不能打仗,也没多少男丁可用,但又不能不打我,你们说鞑子会怎么办?” “当然是指着咱们绿营了!” “这就对了!” 王五眯眯带笑,“鞑子指着绿营对付我于你们而言其实是大大的好事,所以我好你们会更好。” “五爷这话意思是?” “这还不明白?世上哪有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的道理?” 王五总结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要八旗一天不能发挥作用,那绿营对于清廷的重要性就将前所未有的高。 如此一来,绿营完全可以取代八旗成为清廷唯一能依靠的“武装力量”。 “到时候,不是伱们看鞑子眼色,而是鞑子要看你们的眼色,不管你们要什么,鞑子都会给,而且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满洲大兵抢你们的战利品,逼你们当炮灰了。” 说完,王五意味深长的环顾众人,“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升官发财的前提是确保八旗不可用,八旗要能用了,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如何理解这个道理,又如何运用这个道理,就看各人造化和功力。 要实在不能理解,养寇自重的道理还是懂的吧。 牛万程不在听众之内,所以他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压根就是个光杆总兵,与其在宜昌丢人现眼叫手下这帮王八羔子背地里耻笑,不如去燕京碰碰运气。 万一真成了呢? 念及此处,小心肝不由扑扑乱跳。 王五这边正在快马加鞭北进。 诈取荆门州城的计划并没有因为牛万程的意外插曲打断,欢送牛万程率部回归后即率部马不停蹄北上。 沿途很是顺利,凭借湖广总督张长庚的公文以及比清军还要正规的装扮,轻松就骗开了当阳县城,城中几百清军被缴械后解散,明军稍作休整立即向荆门州城出发。 驻防在荆门州城的清军据说有三千多人,明军只有五百人,因此若是能成功混进城,王五必须先带人执行斩首计划。 即将城中清军指挥中枢一锅端,使得那三千多清军成为无人指挥的一盘散沙。 骗不开城也有b计划,即绕过荆门州利用骑兵的机动和快速优势直接奔袭襄阳。 反正就是到处骗。 骗开一座是一座。 骗不开大不了绕个圈从安陆折回来,实在不行打宜昌“借道”也行。 没有去西山的计划,因为那里毕竟有几万清军组成的严密封锁线,冒然撞上去容易自投罗网。 未想,计划不及变化快,明军行进途中接二连三碰到从荆门逃出来的难民。 这让王五颇是奇怪,命人询问那些百姓荆门出了什么事。 结果不问还好,一问吓了一跳。 荆门守军竟然起义了! 起义军首领是原来五省经略洪承畴直辖的标兵营守备张所蕴。 此人王五是知道的,因为这个姓张的参与过对荆州的围困,但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明军有什么疏忽,此人竟在明军夜袭当晚成功逃了出去。 一直不知下落,未想竟是逃到荆门去了。 但好端端的这个张所蕴怎么就造起清朝反了? 王五百思不得其解,逃出来的百姓大多不知什么情况,最后是在一个州衙小吏口中得到个模糊消息。 说是前天城中的绿营和八旗不知为什么打了起来,然后绿营兵把八旗的一个副都统杀了,事情闹到这步那帮绿营兵也没别的路走,索性把辫子割了造反。 “小人听说叛贼自称是什么伪总统兵马大将军委任的招讨使。” 小吏说完“扑通”跪在王五面前,泣声道:“请大人赶紧带兵收复荆门,擒杀叛贼,否则百姓苦矣!” 第197章 大丈夫岂能婆妈! 荆门真的兵变了。 荒唐的是,这是一只鸡引发的兵变。 更荒唐的是,同样的一幕三十多年前就发生过一回。 当年明朝大将祖大寿被金军困在大凌河城,崇祯帝命登莱巡抚孙元化派遣花费重金打造的新军出关支援。 孙元化接到旨意后立即命麾下将领孔有德率新军骑兵800人先行前往支援,可由于孙元化打造的这支新军多是辽人,因此新军与本地山东人关系极差,导致山东人处处排挤新军这些所谓的外来户。 因此当孔有德率先头骑兵出发后,沿途本地商贩皆是闭门罢市,使得孔有德部有钱都买不了吃的,士兵们是苦不堪言。 等到了一处名为吴桥的地方时,天降暴风雪,饥寒交迫的新军士兵互相依偎在吴桥镇外取暖。 一名士兵因为饿的实在受不了,就偷了本地望族王象春家仆养的一只鸡。 这个王象春很有来头,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榜眼,于当地势力极大,名望极重。 因此被偷了鸡的那个王家仆人仗着主家势力直接闹到孔有德这里,得知自己手下偷了人家的鸡,且对方在山东颇有势力,孔有德只好捏着鼻子将那偷鸡的士兵“穿箭游营”,想以此息事宁人。 但这一举措却让本就怨声载道的新军士兵们群情激愤起来,实在气不过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王家的仆人直接打死。 这下孔有德慌了,本想花钱了事,未想那王象春的儿子得理不饶人,非要揪着此事不放,还说要进京控告孔有德治军无能。 王家真告了,孔有德这个“丘八”铁定完蛋。 结果,自感走投无路的孔有德在部下李九成的蛊惑下索性带兵把王家给灭了门,然后回军登州在耿仲明内应下破城,自号都元帅。 由此掀起明崇祯初年关内最大的一场叛乱,波及山东、河北两省,死难军民数十万,不仅葬送明朝花费重金打造的六万新军,更为后金输送了有名的“三顺王”和先进火器技术,由此奠定后金崛起基础。 明亡清兴的转折点有很多,如萨尔浒、如辽阳、如大凌河、如锦州 但吴桥的这只鸡也具有举足轻重地位。 夸大一点说,明亡于一只鸡,清兴于一只鸡。 在荆门偷鸡的士兵叫张双喜,是前营把总李斯手下的伙头兵。 李斯的姐夫就是守备张所蕴。 张部并不属湖广绿营建制,前身是洪承畴的亲军标营,曾随征南将军卓布泰攻占过贵阳,也曾参加磨盘山一战,是清军绿营部队中比较精锐的存在。 但张部自从“老领导”洪承畴因病归京后,一直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打胜仗功劳是湖广绿营的,打了败仗却总是背黑锅。 因此原本湖广提督董学礼准备将这支兵马转为地方驻汛使用,若非荆州发生叛乱张部作为邻近兵马第一时间被派去平乱,很有可能这支洪承畴的亲军已经被湖广方面拆解,彻底失去“番号”。 参与围困期间,因“后娘”养的缘故,张部得到的物资也低于其它兵马,全营上下真如当年在吴桥兵变的孔有德部般,是又饿又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 要不是张所蕴始终坚持“老领导”洪承畴教诲,要做一忠贞爱国之人,恐怕早就振臂一呼反他娘的了。 但人都是会变的。 忠贞爱国的前提是没有性命之危。 有吃有喝有官做有钱拿,忠君爱国就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 反之,啥都没有,那忠不忠、爱不爱就不好说了。 张所蕴能从乱军中成功突围并安全撤到荆门,绝非其给上峰湖北巡抚胡全才公文中所言是拼死杀出,险些力竭殉国,而是为了活命给追击明军指明满洲大营所在,从而将明军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到了康亲王杰书和几千满洲将士身上。 这個真相知道的人很少,除了小舅子李斯和一群亲兵,就是明军那边了。 不过明军压根不知道张所蕴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放跑的究竟是哪家的部队,因此这件事只要张所蕴自己不说便没人知道。 从荆州逃出来后,见大军惨败又不知康亲王下落,张所蕴以为这位大将军王可能被俘,担心朝廷降罪便带人在当阳一带聚拢溃兵,加上其本部人马没几天就收容了近2000人。 并摆出一付誓死守卫荆门的姿态,以求将功赎罪。 湖北巡抚胡全才出于用人为先原则,加之也是无人无兵可用,便命张所蕴率部进驻荆门,替朝廷守好襄阳的南大门。 只要上面还用,自是不必担心秋后算账。 张所蕴欣然领命率部进驻荆门,未想隔日荆门就来了一群八旗兵,人数只三百多人,但带队的是满洲副都统阿密达。 这群八旗兵都是一脸狼狈样,一半人连座骑都没有,进城后就吵嚷着让衙门赶紧给他们弄吃的。 一群人包括那位阿副都统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把个饭菜一扫而光,看的衙门的那帮官吏眼都直了。 吃饱喝足,荆门驻军的指挥权很自然从张所蕴手中到了阿密达那里。 他一个绿营守备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满洲副都统争权。 只要能守住荆门不给叛军北上机会,谁指挥都无妨。 问题是荆门是小地方,境内人口三十年战乱下来如今不过十来万,前番因为给大军筹措粮草物资,当地官府已经是竭泽而渔,搞的百姓家无余粮。 后来又闹出流民,最危险的时候流民甚至组织了上万人围攻州城,要不是流民组织力度和武器都差的很,弄不好还真能拿下州城。 现在前线大军惨败,导致荆门境内不仅有流民作乱,还存在大量溃兵打家劫舍,朝廷和抚衙那边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及时给予救济,种种因素下就导致荆门官府能给驻防清军提供的给养有限。 知州文安义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能借的也都借了,也只能保证守城官兵一日一餐。 就这一日一餐还得优先保障满洲。 什么意思呢? 就是如果单纯是绿营兵驻防,那每人每天可以得到五到六两食物,但在满洲优先的前提下,绿营兵每天分到的食物就得减半。 减下来的食物自然是保证满洲大兵以及他们的战马吃饱。 这种事情没什么不对,虽然不是明文规定的国策,却是上下通行的潜规则。 前年四川总督李国英贵为封疆大吏,都不惜放下身段将自己的座骑孝敬给满洲兵,更况一小小知州了。 当然,文安义也及时给绿营守备张所蕴打了招呼,无非困难是暂时的,让弟兄们忍上几天就好,届时巡抚大人调拨的钱粮一到,肯定不会亏待绿营将士。 张所蕴能怎么办? 只能不吭声。 因为吭声也改变不了现状。 作为守备大人,张所蕴肯定能吃的饱,下面的士兵却就真是苦了。 一人一天二三两食物,别说守城了,就是提刀力气都不见得有。 要过去的话,士兵们为了解决温饱问题肯定会将主意打在百姓身上。 但张所蕴下了严令,不许士兵扰民,更不许抢劫百姓,有违者立斩不赦。 倒不是他张大人有多么爱民,实是因为担心前番兵败旧账还挂在那,这要再闹出抢掠民间的恶行来,巡抚胡全才恐怕饶不过他。 须知那位胡抚台能从道台升任巡抚,靠的就是安民抚民的政绩,属于眼里进不得沙子的人。 反正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有粮食送到,加上城中还有满洲人在,张所蕴自然不想多事。 小舅子李斯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姐夫的难度,当然不会乱来。 却架不住嘴馋。 不能抢,还不能偷吗? 于是授意手下亲兵张双喜去偷只鸡来。 张双喜屁颠屁颠就去偷了,且很顺利的就偷到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 主家根本没有发现。 事情到这和兵变压根不沾边。 问题出在张双喜提着鸡回来的路上叫几个满洲大兵给看到了,几个满洲大兵不仅把鸡给抢了过去,还毒打了张双喜一顿。 要不是被人发现及时抬到军营,这个张双喜多半就得死在外面。 本就因为吃不饱一肚子情绪的绿营兵们顿时炸了窝,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咒骂起满洲大兵下手太毒。 “他妈的,这帮鞑子打仗没本事,欺负咱们倒是来劲!” “有这打人的本事他娘的跟叛军使去,跟咱们凶什么凶!” “要不是咱们绿营,他鞑子能坐稳江山!” “” 事情的失控往往在于你一言我一语,尤其是在气头上总会有人说出让人震惊的话。 “曹他娘!他鞑子是爹娘生的,咱们也是爹娘生的,凭什么他鞑子吃的饱穿的暖,咱们就要忍饥挨饿!是男人的提上家伙给双喜报仇去!” 不知是谁带的头,呼拉一下围在帐篷中的几十个营兵立时冲了出去,就连李斯也是脑袋一热跟着冲了出去。 这节骨眼,纵是还清醒也得去。 没法子,下面的人去给双喜报仇,他这个把总却缩在后面当乌龟,往后下面人谁服他? 人群叫嚷着就冲出了营门,听到动静的营兵都跟了上来,没一会功夫就聚集了几百人。 后面发生的事连李斯也是稀里糊涂,反正路上撞见一群满洲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殴打张双喜的那帮人,总之双方很快发生争吵谩骂,然后有人拔刀动手了。 火拼的结局是十几个满洲大兵惨死当场,绿营兵也死了七八个。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十几个满洲兵尸首,李斯知道不好,正不知如何收场时,其手下有个叫夏成龙的哨官却道:“大丈夫做事岂能婆婆妈妈,今日之事既已无法善了,便当先下手为强斩尽杀绝才好!” “对,杀光那帮鞑子!” 一众因为见血而情绪激动的营兵哪容李斯在那犹豫,上前架着他就冲向了满洲兵驻防的南城。 浑然不知城中已经生变的满洲副都统阿密达当时正在给燕京写奏折,听到外面动静声放下笔出来查看,未等弄明白怎么回事耳畔就传来铳响,继而一群杀红了眼的营兵冲进来就将他乱刀杀死。 300多好不容易从荆州逃回来的满洲大兵也是无一逃脱,不是当场身死,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营兵射杀。 有两个满洲兵慌不择路逃进茅房,结果外面的营兵用长矛将他们逼的自个跳进了粪坑,活生生被营兵们用长矛戳死在污秽之中。 事做了,人杀完了,下面怎么办? 李斯反应也是迅速,先让人控制城门和州衙官员,然后带人去将住在驿馆尚蒙在鼓里的姐夫请出来主持大局。 “你们疯了不成!” “完了,完了!” “你们这是要害死我啊!” 得知小舅子带人把满洲大兵给屠了的张所蕴魂都叫骇飞了,双腿无力“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姐夫,事到如今你杀了我清廷饶不过你,不杀我清廷也不饶你,与其憋屈死不如跟他鞑子干了!” 李斯知道自个对不住姐夫,也害苦了姐夫,可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也没办法。 “大人还是个男儿么!” 那名提议将满洲人斩尽杀绝的哨官夏成龙气愤的上前一把将守备大人从地上拽起,“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鞑子已不能战,既然如此,我等何须再为鞑子卖命!若大人不肯为我等出头主持大局,便是叫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进来请守备大人主持大局的军官和士兵纷纷附和,都说出了这种事清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想要活命就得竖起义旗同他清廷拼了。 “是死是活,是成是败,总归搏一搏才知,哪有搏都不搏把脑袋伸出去叫人砍的道理!” 夏成龙说完带领众人跪在守备大人面前。 见此情形,也知自个没有选择的张所蕴无奈只能长叹一声,答应众人请求。 又见夏成龙颇有见解,便问其下一步当如何做。 夏成龙建议当务之急是马上派人联络荆州明军,否则以他们这点人手很难守住荆门。 只要明军能及时赶到,或许还能一举拿下襄阳。 张所蕴也没有更好办法,当下采纳夏成龙意见派人火速南下联络明军。 又命人找来被控制住的知州文安义,请这位文大人帮助安抚百姓。 迫于张所蕴威胁,文安义只得照办,但提出城中粮食不多,若张所蕴真要反了朝廷就先放百姓出城,一来不使百姓遭殃,二来也能省下大笔粮食以做长期打算。 张所蕴微一思虑便同意下来,但不许百姓出城往北,只许往南。 这是为防荆门反叛消息传到襄阳。 在知州衙门做书办的小吏赵福源第二天就收拾东西带了一家老小出城欲往西南的宜昌,结果半路遇到扮作清军的王五一行。 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赵福源如见亲人般将自己所知一一吐露,请求眼前这位王副将能趁荆门叛军不备火速带兵入城平息乱事。 平叛,王五当然是义不容辞。 二话不说快马加鞭率部赶往发生兵变的荆门。 不忘将那陈福源带上。 这把赵福源弄的极为忐忑,王副将能成功收复州城他肯定功劳不小,但要收复不了那他小命怕就悬了。 毕竟王副将手下这支骑兵看着只有几百人,城中的叛军却有三千多人。 但此时也是身不由己,哪敢跟人王副将要求放他走。 “伱无须担心,我麾下儿郎俱是健勇,皆能以一当五,区区叛军不足为虑。” 快到荆门城时,王五特意安慰了下脸色一直比较紧张的赵福源。 于马上伸展手臂活动时,不忘顺手摸了下脑后的辫子。 防止突然掉落。 那样,就无趣了。 “是,是。” 赵福源能说什么,只能不断点头附和。 想到一事,王五不禁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八旗副都统是哪个旗的?” 赵福源忙道这:“回大人话,是满洲正白旗的阿副都统。” “有这么个人么?” 王五扭头问身边的狗剩。 狗剩挠挠脑袋,不太确定道:“有这么个人,好像是叫阿密达,什么他塔腊的,” 说完,补了一句,“噢,对,这人是跟董额的,张大人说八成是苏克萨哈的党羽。” “那怎么叫他跑了的?” 王五眉头微挑。 “五哥,咱们就那么点人,清军却有几万人,就是几万头猪一晚上咱们也抓不全啊,跑掉几头不是很正常么。” 狗剩咧嘴对着赵福源嘿嘿笑了笑。 “嗯?” 边上的赵福源越听越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一时也没会明白,总之心头很是不安,隐隐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见状,王五忙安慰这位类似某局办公室副主任的吏员:“你不用多想,没事的,等我拿下荆门就放你回家。你不是俘虏,所以没有优待一说,但正因你不是我的俘虏,所以我没理由扣押你。” “啊?” 王五不说还好,一说赵福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嘴巴张了张,“大人,你们,你们” “没事,没事。” 王五依旧笑容满面。 第198章 荆襄势成,可夺天下 赵福源真的不会有事,王五闲的旦疼才会拿一个某局的办公室副主任开刀。 于这些世代扎根的小吏而言,地方保护主义才是他们的安身立命所在。 所以在他们身上实难追究汉奸罪名。 倘若个个追究,岂不是连剃发蓄辫为清军提供钱粮人力的百姓都要杀光? 因为,本质上百姓给清廷出的每一分钱粮都在加速抗清队伍的灭亡。 事情当然不能这么看。 何为顺民,何为难民,何时宜粗,何时要细,王五还是分得清的。 王五也需要地方小吏为他办差。 甭管哪個年代,官府统治的基础就是吏员。 没有办事的吏,再大的官也是一事无成。 截至目前为止,除了荆州城,明军在其它地方都未能建立有效统治。 一切都是权宜。 毕竟,占领时间太短。 如汉阳、汉川等地都是启用的原清朝官僚体系,明军能不断取得胜利,这个旧官僚体系就不会崩盘,但要明军稍遇挫折,则旧官僚体系必然反噬明军。 李自成当年的教训犹在眼前。 王五不是不知道这个教训,但偏偏眼下也只能重复李自成的老路。 幸运的是,由于人口的大量减少,使得王五有足够土地用来二次分配,因此不必担心“地主阶级”的反攻倒算。 也就是无须打土豪分田地与地方士绅豪强利益产生直接冲突,就能实现控制区内的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杼,居者有其庐,老幼有从依。 当然,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一套可以完整领会其意图并落实下去的官僚体系。 在其授意下,留守荆州的汪士荣正在为明军贴身打造一套符合明军实际的统治体系。 这套体系的根本其实就是后世的“皇权下乡”。 将政权直接延伸到乡村,以动员一切人力、物力使明军同控制区内的百姓结成利益共同体。 这年头人少,识文断字的更少。 如此,原衙门里的那帮书办小吏就成了王五政令最好的执行者。 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领导的明军文盲率可谓百分之百,眼下根本不可能从军队中抽调人手接管地方政权。 能马上夺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原因便在这里。 清廷能够有效建立对中国的统治体系,便是因为全盘接手明朝遗留的官僚体系。 靠着大量明朝官吏稳固了其统治。 因此,王五也必须效仿清廷“大包大揽”,重用乃至破格任用各地的原官僚体系成员,而不是大刀阔斧的搞地方清洗。 那样,会让明军连基本的赋税账册都做不出来。 这个赵福源看着也算机灵,王五身边正缺少一个整理、书写并保存校验公文的“秘书”,便想将其带在身边。 要不然事事亲躬,能把他累死。 要用人自然要哄人,于是路上但有闲暇王五都会安慰赵福源叫他无须担心,然而越是如此,那赵福源脸色就越发难看。 他已经知道眼前的这支官军是贼人假冒,而总是哄他的这个年轻贼将就是在荆州造反的大贼王五。 奈何身不由己,只有祈祷贼兵进了州城后能把他当屁一样放掉。 荆门绿营起义得到了证实。 王五在途中见到张所蕴派来求援的使者夏成龙一行。 若不是明军及时表明身份,双方险些打起来。 误会解除后,夏成龙即要求见这支扮为清军的明军指挥官,将荆门起义之事原原本本说出后,就将城中丁口、州库藩册以及城内驻军花名册呈上。 “把东西收好。” 王五这话是对赵福源说的。 “呃?” 犹豫了有那么两个呼吸,赵福源小心翼翼从夏成龙手中接过代表荆门“政权移交”的器物。 东西不重,捧在手中却如千斤般。 心头也是叫苦不迭。 看这架势,贼将竟是要他在身边做幕僚了。 这要叫朝廷知道,他赵福源有几个脑袋够砍。 王五没理会半道捡的这个“秘书”有什么想法,询问夏成龙现在荆门情况如何,附近清军是否知道荆门反正,又有何动作。 “回将军话!” 已知王五真实身份的夏成龙说由于封锁及时消息没有传开,百姓也都是往西边遣散,因而附近清军都被蒙在鼓子里。 又将为何反正一事详细说了。 待知荆门绿营竟是为了一只鸡起的事,王五不禁想到当年孔有德在吴桥的兵变。 不由暗道一声世道果然好轮回。 却不知荆门的这只鸡是否会敲响满清统治的丧钟,荆门这帮反正的绿营兵中又是否会有“三顺王”之类的人物。 当下传令队伍加快速度赶往荆门,另派人将荆门反正一事告诉后方的汪士荣,要其组织队伍火速接管应城,并恢复荆门与荆州之间的驿道,尽可能招抚流民,安排生产,恢复地方民生,至少要确保主要交通线的顺畅。 等明军赶到荆门城下时,城上原先的绿旗赫然换成了明旗。 旗帜显然是匆忙之间新绣的,简单明了——白旗上绘一大大明字。 得知是是击败穆里玛、巴布尔、杰书的明军总统大将军亲自带兵前来,张所蕴等人都是十分惊讶,旋即出城五里相迎。 双方的见面是在一凉亭之中,彼此互相打量之后没有多少仪式和客套便进入正题。 王五未询问张所蕴为何反正,因为从那个夏成龙口中已是明白了个大概。 不管张所蕴是为形势所迫成为“黎元洪”,其反正归明已是事实。 被杀的三百多满洲大兵注定张所蕴只能一头走到黑,因而不必怀疑其反正真实性。 鉴于张所蕴自称招讨使,王五便顺水推舟以总统大将军身份授其为湖广招讨使,并表示会派人向西山的韩王殿下为其请封。 招讨使严格来说并不是明朝的建制官称,乃唐宋时的官制。 不知张所蕴怎么想到自称招讨使的,可能是这位觉得招讨使听起来有些威风。 城中清军共3400余人,其中张所蕴本部兵只有1000余,其余都是收拢的溃兵。 在对过去所做所为做了一番深刻“检讨”后,张所蕴即表示愿意接受明军改编,自己也甘愿接受王五这个总统大将军的指挥。 这是应有之意。 以现在的态势,如果明军拒绝援助张所蕴,凭他手下这点人马是万万守不住荆门的。 想要让明军方面完全信任并给予支援,那必然就要表现出彻底的“臣服”。 何况眼前这位年轻的明朝大将军极其善战,赫赫武功可谓威震天下。 向这等英雄臣服并不丢人。 这也是张所蕴小舅子李斯给姐夫的忠告,既决定投明,那便当义无反顾,毫无保留。 如今湖广战局分明是明军占了优势,那他们只要积极配合明军,未必不能把清廷的天给捅穿。 到时,说不得也能封侯拜相,为那光复明室的功臣。 张所蕴能怎么办,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不低头。 只是让张所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年轻将军没有褫夺其军权的念头,仍命其指挥所部,并将张部改为忠勇营,军官人选任命也由张自决。 忠勇营和义勇营是王五老丈人吴三桂在清廷压力下裁撤下来的番号。 王五给予重建,未尝没有讨吴三桂“欢心”的意思。 “愿随大将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张所蕴当即率众跪拜。 王五将众人一一扶起,各自安抚诫勉,举手投足一无架子,二无自傲,很是平易近人。 使得张部上下对他这个年轻的总统大将军都是心生好感。 进城后又见了一众被张所蕴扣押的州城官吏,也是一番好生安抚,对这帮垂头号丧气担心性命的官吏说道只要他们老实听命办差,便不虞生命危险。 其中就包括那一肚子苦水的赵福源。 张所蕴先前已让知州文安义张榜安民,并严格约束军纪,因此城中并无抢掠之事,这让王五有点刮目相看。 进城前实际已经做好城中大乱的思想准备。 毕竟,不抢掠的清军不是好清军。 哪怕反正,顺手抢掠也不是什么事。 未想这个张所蕴竟能做到不扰百姓,虽有大量百姓出城避难,但城中秩序却是安定,让人不由不高看一眼。 殊不知不是张所蕴爱民如子,实则是担心纵兵洗城会让明军不接纳他。 待知城中存粮不多,只能供张部维持不到半月后,王五当即命人送信给汪士荣,要求其从荆州调拨一月军粮至荆门,确保张部不会因为缺粮而自崩,另命中军统领张天放率3000人前来荆门加强城防。 又吩咐城中不必强行割辫,百姓愿留就留,不愿留就不留,不要命士卒以武力威逼百姓去辫。 此即顺民、难民意思。 在没有取得对清廷的绝对优势前,王五不希望自己成为百姓被清军屠戮的元凶。 因为他也不能保证能在荆门站稳脚根。 故现在强迫百姓恢复明朝衣冠,那清军过来后对屠城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一切井井有条,无什么新意,却皆有针对性。 至少让随张所蕴起事的那些军官都是人心大定,继而有人提议当趁周边清军尚未反应过来前火速北上夺取襄阳。 只要拿下襄阳,便能彻底隔绝郧阳同湖北东边府州县的联络,也能断掉西山数万清军的粮道,同时也能将清廷有可能调派的兵马阻在河南境内令他们无法南下支援。 更重要的是能让荆襄联成一片。 自古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一为江淮、二为江南、三为中原、四为荆襄。 能据荆襄自立,便有争夺天下的本钱。 此地利决定。 张所蕴的小舅子李斯和那个叫夏成龙的哨官均主张北上进取襄阳,这与王五谋取襄阳的意图不谋而合。 只是加上王五带来的明军也不到四千人,想要拿下襄阳并守住这座重镇,起码得上万人马才行。 仅凭现有人马去打襄阳极可能肉包子打狗,何况还要在荆门留一定军力驻守。 因此对于北上攻打襄阳也有人提出异议,认为襄阳毕竟是重镇很难攻下,不如去打兵力相对薄弱的安陆,这样也能将四府之地联成一片,使明军有足够的缓冲地区。 赶鸭子上架的张所蕴几乎没有什么主张,可能是内心深处仍有恐慌,又许是对反正前景并不看好,所以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王五若问其意见,也是一句唯大将军之令是从。 关键时候,那位蛊惑李斯把满洲人斩尽杀绝的哨官夏成龙提出可以继续冒充清军北上骗取襄阳,反正消息尚未走漏。 智取肯定要比强攻划算的多。 王五沉思之后认为执行原计划并无不妥,征战之事贵于果断,也贵于时间,只要抢在消息抵达襄阳前先混进城中,未必不能拿下这座重镇。 当年李成栋以几十名骑兵冒充明军混入广州城就成功擒斩了明绍武帝,今日他王耀武亦能五百骑星夜下襄阳。 当下拍板,同时再传军令汪士荣,命其同高得捷、张天望、王胜明等人商议后抽调兵马北上支援,又命张所蕴遣一二精干之人领兵2000紧随他之后。 欲取襄阳,首先得拿下境内有两条主要官道经过的宜城县。 此地说是襄阳的南大门也不为过,控制宜城既可北上威胁襄阳,也可南下威胁安陆。 不过此城九年前曾被清军屠过,此后一直未能恢复往日人口和繁荣,至今日全县丁口不过三万余人,守军不多约千余人。 城池也不大,不像府城一般有四个门,而是只有东西两门。 由于张所蕴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封锁消息,宜城县的绿营根本不知荆门出事,加之处于后方因此连城门都没有关闭。 这日城中位于东门的一家酒楼突然来了一队传令的讯兵,为首的哨官带人下马后就吵嚷着让伙计赶紧弄吃的来。 见是当兵的,伙计不敢怠慢,好酒好菜的张罗了一桌,谁想这帮当兵的吃完竟是直接袖子抹嘴往外走,根本不提结账的事。 伙计见状只得陪着笑脸上前提醒几位军爷把账结下,不然这顿饭的损失就得计在他头上。 那帮当兵的却是耍起了无赖,为首的那哨官眼珠子一瞪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他娘的,老子到你家吃饭是给你们掌柜面子,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你出去打听打听去,老子在哪个馆子吃饭结过账!” 第199章 襄阳有大鱼 如今是康熙年,没有当兵下馆子不给钱的道理。 这要是满洲大兵倒也另说,可分明就是几个耍横的绿旗子。 于这种人,伙计是怕,掌柜却是不惯着的。 能在县城开酒楼的能没官面的关系么,要不然今天有人吃饭不给钱,明天有人借酒撒泼,这生意还怎么做? 动静声很快引来了酒楼的宋掌柜,见几个绿旗子不肯结账,宋掌柜眉头皱了皱后便吩咐身边的伙计:“快去把二爷叫来。” 二爷是掌柜的兄弟宋二,如今就在这城中当驻汛营的把总。 驻汛营兵实际就是各地的守备兵,有守备河道的,有守备驿道的,也有承担巡检任务的。 属绿营建制,但并不归提督、总兵指挥,而是由各地的地方官节制。 每汛人数不等,少的三五十人,多的百二十人。 遇大的战事方才由巡抚衙门发文统一征调某处,归某位将领临时指挥。 当日杰书围攻荆州时,湖北巡抚胡全才便抽调了不少荆州附近州县的守备兵去助战。 前后大概有三四千人。 基本上都成了明军的俘虏,现在荆州与那些绿营正规军一起接受“甄别”,没什么问题的大多领了“路条”回家,少部分家里没什么牵挂的就地“转正”成了明军一员。 本质上,汛兵类似前明时期的乡兵弓捕,一般多是本地人组成。 衙门下乡收税时往往也会抽调一些汛兵跟着,如此能震慑刁民,不致发生抗税之类的暴力案件。 宜城虽是交通要地,但毕竟小县,因此原先驻扎在这里的只两汛守备营兵100多人,康亲王杰书兵败荆州后襄阳方面方才加强了此地驻防力量。 饶是于此,也不过千余人,且都是从附近抽的守汛兵,战斗力并不高。 装备上也多以刀矛为主,披甲率不高,火铳数量也不多,大约五六人才有一杆铳。 很多被抽过来的汛兵甚至在接到衙门通知自己“入伍”前,还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 纯纯的拉壮丁凑数的。 可能是襄阳方面认为叛军正在攻打武昌,又有宜昌方面牵制,短时间内不可能北上。加之南边还有荆门抵挡,襄阳相对还是很安全,所以无须大动干戈的缘故。 也可能是襄阳方面根本无力抽调更多人马驻防南大门宜城。 毕竟,早在前明崇祯年间襄阳便屡经战火,人口凋敝,地方破败,前番又抽了辖区一半守备兵到荆州,如今兵力方面也是捉襟见肘,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甭管是受过训练的汛兵还是强拉的壮丁,集中到一处都是要吃饭的。 没有足够粮食供应这些从各地征招拼凑的青壮年,那把人聚到一处地方官自个都睡不着觉。 这边得了掌柜授意的伙计们死活拦着那帮营兵不让走,那边报讯的人已经找到了掌柜兄弟。 城中有两处军营,宋掌柜的弟兄宋二就在东门,离的并不远,因此一听有几個当兵的在兄长那里吃霸王餐,二话不说呼呼带了十几名手下就赶了过来。 自打三年前他花钱弄了个把总后,宜城县可是再没人敢到他大哥的酒楼吃霸王餐,没想这次却来了几个不开眼的外地兵。 这要不狠狠收拾下,往后过路的外地兵都到大哥家白吃白喝,那这生意就甭做了。 到地时,发现那帮闹事的营兵已经将大哥酒楼大堂的桌子、板凳给砸了不少,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瞧着热闹,宋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袖子一撸,猛的箭步上前拽住一个营兵的衣领,喝骂道:“吃饭不给钱还动手打人,没王法治你们了是吧!” 那营兵却是根本不怕,梗着脖子回呛道:“老子是巡抚衙门的人,你龟儿子算哪根葱!耽搁了老子的大事,再借你一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带队的哨官也根本不鸟宋二这个地方把总,抄起一条长凳就砸在了宋二脚下,骂骂咧咧:“少管闲事!我们有紧急军务在身,赶紧带你的人走,要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见过横的,没见过这么横的!管你是哪的人,吃饭就得给钱!” 宋二手下虽只管三十多号人,但他那七品把总的顶戴却不是假的。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管这几个不开眼的营兵是总督衙门还是巡抚衙门的人,到了他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更何况这事他占着理! 而且谁知道这几个外地兵是不是巡抚衙门派来的。 真要退缩,叫他宋大人这张脸往哪摆。 动静是越闹越大,围观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附近守城的汛兵见宋把总带人同一伙外地兵闹起来,也是纷纷过来看热闹。 呼拉拉的从城上下来一大群,只十几个懒的下城的趴在垛口远远瞧着热闹。 人群当中不乏闲的无事做的军官。 “老二,甭跟这帮不晓得好歹的废话,把人捆了送县衙去请县尊处置!” 见围观的人太多,宋掌柜担心影响生意便想让老二把人弄走。 陈知县同他关系很近,平日也没少孝敬,虽不可能真把这几个兵油子怎么着,但饭钱和酒楼的损失这几个兵油子却得担了。 实在没钱也成,叫陈知县打他们一顿板子解解气也行。 “捆了,都给老子捆了!” “无法无天了,朗朗乾坤还有吃白食的,反了伱们了!” 宋二一听在理忙让手下捆人,不想那几个外地兵竟是跟他的人动起手来,倒是没有拔刀,就你一拳我一脚的乱殴。 让宋二火大的是这几个外地兵身手竟都不错,自个带来的十几个手下硬是没能制住他们,正好瞧见今日城上当值的熟人陆四他们过来看热闹,便赶紧示意陆四让他的人帮忙。 “咱宜城人还能叫几个外地的给欺负了不成,弟兄们上啊!” 陆四拳头一挥就要上前帮忙,因为回头宋二铁定要请他吃一顿,顺水人情的事不干白不干。 而且本乡本土的也不能真叫几个外地兵给骑在头上。 未想一众汛兵刚要动手,城门那里却是传来急促蹄声,继而不断有骑兵从城门洞子涌进城中。 黑压压的也不知来了多少。 就感觉城门洞中不断有骑兵冲进城,继而一支留在东门,一支直接往西门驰去。 在城上没过来看热闹的那帮汛兵没有大呼小叫,反倒一个个一改慵懒状态,找刀的找刀、找矛的找矛,之后立在垛口跟个柱子似的笔直。 跟上官来视察差不多。 “吁!” 当先进城的王五对于顺利进城不奇怪,因为宜城的城门压根没关,而且张所蕴提供的情报显示驻防在宜城的只是一股守备汛兵,类似民兵的存在压根算不得正规军。 因此,即便是强攻,宜城的守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但让他诧异的是这城中的守军怎么都围在一座酒楼前的,隐隐瞧着好像还在闹事。 突然开进城中的大队骑兵让宋二等人都是心中一凛,就是被他揪着的那个自称是巡抚衙门派来的哨官也是心中一突。 围观的百姓一见这么多当兵的开进城中,立时知趣的一窝蜂散了,只少数胆大的跑到附近躲在当兵的瞧不见地方远远偷窥。 人类的好奇心总是大于对危险的嗅觉。 “老二,什么情况?” 宋掌柜不知道军中的事,但见进城的都是骑兵,且都是尖盔尖甲,看着好像满洲大兵似的不由直犯嘀咕。 “我不知道啊。” 也是一头雾水的宋二没法回答大哥的问题,但却知道这帮骑兵不是八旗的,因为他们打的是绿旗。 然而并没有接到通知说有骑兵要进驻宜城,不由寻思难道是路过的? 正纳闷时,那帮骑兵有上百骑直接朝他们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个看着好像是参将的军官拿鞭子朝把总衣服的宋二一指,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 “回大人话,卑职宜城守备把总宋有德,” 宋二赶紧上前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气愤的一指那几个外地兵,说这几个人吃饭不给钱还闹事打人,因此身为本地负有治安责任的汛兵把总,他有责任替受害方的酒楼主持公道。 说的很是大义,也是冠冕堂皇,刻意不提酒楼掌柜是他大哥。 不过基本也是事实。 “是么?” 王五视线缓缓射向那几个脸色有些紧张的外地兵,未等询问是不是如宋有德所说,那带队的哨官已经自报家门了,很是恭敬道:“大人,小的是抚标中营哨官游九德,奉巡抚大人命往宜昌靖西将军处呈紧急公文的。” 说完,游九德便将自己的身份腰牌取出,以便眼前的参将大人核验。 “噢,” 王五点了点头,核过这游九德的“身份证”后便将其还了过去,随口有些不满的说了一句,“既是朝廷官吏,何以吃饭不给钱还与官兵互殴?” “这” 游九德心头发苦,弟兄们跟着巡抚大人在郧阳那鬼地方着实没什么油水,好不容易得了个外派机会自是有好生利用。 于是就打着巡抚衙门名义一路白吃白喝,哪想这宜城小地方的酒楼伙计不开眼跟他们闹将起来,还把地方守备官兵引来,最后还叫一个参将给撞着。 这事要叫巡抚大人知道,他们这几个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心中求爷爷告奶奶的盼着这位参将大人别跟他们一般计较,自个再把账结了东西赔了就是。 正寻思时,耳畔却传来那参将的声音:“对了,你往宜昌靖西将军处送的什么公文?” 游九德一怔,忙道:“大人,公文是衙门封了火漆的,小人不知其中内容。” 封漆是衙门公文保密手段之一,一般能被封漆的公文都是相当重要的。 王五不禁来了兴趣,鞭子朝那游九德一指,吩咐道:“你把公文拿来我看看。” “啊?” 这个要求让游九德为之一脸懵:这他娘的是你能看的! 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未等开口,七八名骑士就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的将其带出,然后有人在其身上一通翻找,旋即那封巡抚密封的公文就被搜了出来。 从被带出到被搜出公文,前后也不过十几个呼吸,快到游九德没反应过来,也令边上的宋二等人一脸惊愕,不明白这位参将大人哪来胆子私拆封漆公文的,这种事那是要杀头的啊! 公文被搜走瞬间,游九德就面无人色,如同被抽了筋般浑身哆嗦。 无它,封漆文书一旦被人私自打开,那他这个“送信人”不死也得死。 想到此处,出于本能游九德便想上前抢回公文,岂料身子刚动整个人就悬空了。 竟是被那参将的两名亲兵直接提拎起来,手动脚动,就是人不动。 游手下的几名标兵见状也是吓的不轻,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王五当着一众营兵的面直接撕开了有火漆密封的巡抚公文,看后眉头不由一挑,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那被亲兵“架空”的游九德道:“这么说胡全才就在襄阳?” “” 一个参将直呼巡抚大人名讳,加之私拆火漆公文的举动,已经让游九德意识到什么,但却是不敢相信,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宋二和他大哥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对眼前这个参将身份不禁怀疑起来,然而他们谁也不敢动。 因为翻身下马的骑兵越来越多,多到将他们连同那几个吃霸王餐的外地兵都给围了。 并且都抽出了武器,看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将他们全砍了的意思。 “大人问你话呢!” 狗剩好心的拍了拍游九德,意思让他赶紧回话,可面红耳赤的游九德却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跟我们做朋友?” 狗剩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姓游的哨官有点烂泥扶不上墙,不太爱惜自己的生命,于是取出匕首在姓游的脖子上作势笔划了一下。 然后,姓游的就开口了,一脸慌张道:“是,是,抚台大人就在襄阳,前天到的!” 第200章 前面带路,真满洲的有 湖北巡抚胡全才的确在前天由郧阳驻地赶到襄阳,目的除了在此等侯从燕京南下的征南将军达素外,就是将一件极为重要的军情通报宜昌的大将军王杰书。 这个军情就在被王五截获的封漆公文中。 内中信息很是惊人,对明军也很是不利。 具体说,是对西山根据地的军民极其不利,甚至可以说是继穆里玛督兵进剿茅麓山以来,根据地军民面临的最大一次军事威胁。 也是生死存亡威胁。 当然,这个消息对正在荆州附近打的顺风顺水的王五也很致命。 陕西提督陈福数日前趁明军集中兵力应付东线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喜发起的攻势时,督兵袭击了明军后翼的张家湾和青龙两寨,明都督缑应照、周士贵、都督同知李学秀等官兵1400余阵亡。 得手两寨后,陈福趁势又向明军主寨发起攻势,南安侯郝摇旗等率兵反击,双方在九莲坪一带展开激战。 因敌众我寡,又无法从东线抽兵回援,郝摇旗迫不得已下令后撤,岂料撤退途中所部降兵突然发难做乱,致使南安侯郝摇旗,虎帅李来亨之子李复国以下官兵900余人被清军俘虏。 此役明军被俘伤亡近2000人,占到根据地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被清军俘走杀害的家眷、百姓也多达五六千,仅被清军缴获的明永历朝廷授予的各式官印就多达一百余颗。 根据胡全才公文中说法,作乱降兵是去年明军大败陕西清军时收降的原大西军冯双礼部。 当时这些被“畏罪自杀”的前陕西提督王一正充为炮灰顶在前头的降军,因为没有及时收到撤退消息同清军主力失去联络,待发现明军已经反击并钻到他们后方将他们封堵住,为免葬身深山老林遂向明军投降。 由于这些降军前身是共同抗清的大西军,还是坚持到最后被部将狄三品挟持降清的庆阳王冯双礼旧部,虎帅李来亨同靖国公袁宗第等便未为难这些大西军旧部,只将降军分成三股三家各分一股。 降军原有军官体系也没有被仁义的三位老帅打乱,且吃住方面都同顺军无异,真正是视为自家同袍加以信任,未想顺营的大度换来的却是西营的集体背叛,不仅导致老帅郝摇旗、虎帅世子被俘,更使得茅麓山根据地近二分之一地盘为清军占领。 如今残余军民在虎帅、袁帅指挥下靠着仅存的几个寨子苦苦坚持,休说再对东线清军发起牵制,连自保能力也是没有。 得知陕西方面获得如此大捷的胡全才也是欣喜若狂,命在前线指挥的张天喜与陕西方面配合共同夹击明军残部。 并给宜昌的康亲王发来公文,请求康亲王行文四川绿营提督郑蛟麟,以期再现去年三省二十万大军合剿西山贼的浩大场面。 也就是先将明军余部的左手斩了,再合力断其右手。 左手即指西山,右手则指荆州。 同时希望康亲王能够上书朝廷,请求于五月前不要从西山抽兵救援武昌,各地只需严防死守坚壁清野应对明东路军即可。 因为此时正是歼灭西路老顺贼的有利时机,万一因为抽兵导致围剿再次失败,届时就是东西两路皆难以对付,真正成不可收拾局面了。 根据地陡转急下的军情让王五心急如焚,慌乱中却注意到胡全才这封公文中出现了一個他很熟悉的名字——陕西副将王进宝。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此人就是日后平定三藩赫赫有名的“河西四汉将”之一。 另三人分别是赵良栋、张勇、孙思克。 陕西方面给“友军”的战况通报很详细,就是王进宝亲自带领200死士趁夜攀爬张家湾山寨北面的陡壁,这才出奇不意从明军后面杀出成功袭取这座重寨。 而王进宝为此付出的不过是阵亡六名士兵的代价。 自离开茅麓山以来,王五对根据地情况知道的不多,倒不是他把山中的军民给忘了,而是黄龙山一战给根据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 其后在王五统一战缐影响下,牛万程部成了东线清军防御线上的漏洞,同穆里玛、张长庚的和谈也确保了湖广方面短期内不会对根据地发起攻击,尔后更是同四川绿营达成秘密合作共同重创了陕西清军,真真就是将本已必死的局面给盘活了大半。 之后他又在荆州重新举事吸引牵制了湖广清军主力,让根据地那边的压力更是变得等同没有,虽不能冲出包围圈,但也不必担心会被清军剿灭。 没想到,就是被重创的陕西方面突然又蹦出来,打了王五个措手不及。 那个接替王一正任陕西提督的陈福,真就是员悍将。 虽是对手,王五对此人也是佩服的紧。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前世关于“河西四汉将”其实还有一份名单。 这份名单中赵良栋、张勇、王进宝三人都没变,但孙思克变了。 接替孙思克出现在这个名单中的,就是给陕西清军回了血并重创西山根据地的陈福。 西山,尚有两万军民在浴血坚持,有虎帅、有袁帅,有韩王、有部院、有监军,是明室最后的正统抵抗所在。 王五不能坐视不理。 但现在回去整顿兵马西进救援显然不现实。 一是汪士荣警告过从宜昌直接西进极易被清军封堵,造成与清军对峙的不利局面。 二是时间上也来不及。 现在王五能够指挥调动的几千精兵分散在荆州、汉阳、荆门三府之地,想要将这几千精兵尽数抽调集中并筹备粮草发起西征,至少得二十天时间。 等王五调集完毕再发起攻势,纵然宜昌城唾手可下,但后面却是越走越难,等到明军全力攻到包围根据地的清军封锁线时,恐怕得两个月。 根据地能不能撑过两个月,王五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撑不过去。 因为一旦他调集主力西进,后方必然空虚,老张念着情份可以隔江观火不趁火打劫,那马上就要抵达的达素和湖北巡抚胡全才他们怕是就要给他来个“围点打援”,或者直捣黄龙断王五的后路了。 根本没有巩固的地盘也会因为明军的大量抽调动摇起来,弄不好明军前脚走,后脚那些旧官僚体系和地方保护主义者们,就会马上改旗易帜重归清廷怀抱。 何况汪士荣可能也不会同意救援西山。 从吴三桂的角度出发,有韩王的正统“禅让”自是能光环加成,但韩王“懂事”,李来亨、袁宗第这帮“老顺贼”却不会懂事。 要知道顺营和吴三桂之间的仇恨比之同满清的仇恨还要大! 因此,吴三桂可以不出手对付顺营,出于各种考虑如同先前默让郑蛟麟他们“罢战”,但绝不可能同意去救援危在旦夕的顺营。 吴三桂不同意,汪士荣就不敢做主,汪士荣不敢做主,统领吴军精兵的高得捷又岂敢随王五西进。 更休说正秘密前来荆州的第二批“军援”。 故而,摆在王五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必须拿下襄阳,迫使正不遗余力配合陕西方面攻打西山的东线清军迫于后方压力不得不停止攻势,转头打通他们的给养通道。 如此,起码可以避免根据地军民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只需对付陕西清军,凭借茅麓山的地利天险,虽然根据地现在面临很大困境,王五相信还是有挽回余地的。 当务之急除了奇袭襄阳,就是要确保被俘的老帅郝摇旗和虎帅世子李复国不被杀害。 后者去年才同皖国公女儿刘云成的婚。 上回浮尘子送罗子木去西山回来时说郡主有了身孕,虎帅今年怕是要抱大孙子。 刘云兄妹是自己从清军手中救出来的,前世历史虎帅举家殉国无一子孙存活,今世王五岂能让虎帅再承丧子之痛,亦不能让已殉国的皖国公夫妇没了女婿。 因此无论如何王五也要把人救下来。 武力救人是不可能的了,这会郝帅和李复国恐怕已被清军送往西安。 能够决定这两位重要人物生死的只能是燕京的清廷。 但清廷在做决定时也要听取地方大员意见。 王五想到汪士荣说过的老皮熊一事。 吴三桂能上书清廷赦免皮熊,并且清廷也同意不杀皮熊,皮熊实因复明无望绝食而死,那么王五自然也能循这个例争取影响一下西安的最高军政长官决定。 陕西清军最高长官并非陕西总督白如梅,也不是陕西巡抚贾汉复,而是富喀禅。 就是那个险些被王五生擒的西安将军。 富喀禅身边如今有一个极为得用的参领名为康恩倍。 这个康恩倍曾在明军夜袭竹山全城大乱时背负大将军出城,可以说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因此回到西安后富喀禅就破格将康恩倍提拔为参领,成了西安城炙手可热的红人。 红到连陕西巡抚贾汉复给儿子贾祖旺办生日宴时,都要专门派帖给康恩倍,并请其坐首席。 康恩倍同王五之间,那渊源又是极深,关系近的甚至比老张还要近。 若康恩倍能在中间发挥作用,刀下未必不能留人了。 但王五担心只是参领的康恩倍未必能够影响富喀禅的决定,亦或清廷未必采纳富喀禅的意见,导致郝帅和李复国终被杀害,为保险起见于是思索再三后派两名亲兵前往宜昌牛万程防区,请其派人替自己往西安送封信。 王五愿意同西安方面进行俘虏交还。 即西安方面同意释放郝摇旗、李复国等被俘明军将士,王五这边就将释放被俘的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等。 原先听了汪士荣意见打算用董额这个两白旗的“话事人”在武昌搞新大清,动摇清廷统治或让八旗内讧,以收渔翁之利,未想老张为自身利益考虑不肯配合此事,结果令得董额等人“身价”大跌,成了一群每日光消耗粮食却没有半点产出的废物。 本是准备直接缢杀掉免得浪费粮食,现在看来或许还能发挥剩余价值。 不管怎么说,这帮废物都是爱新觉罗,跋扈如鳌拜只要一天自诩是大清忠臣,那他就不能坐视宗室中的亲贵人物被杀。 因而,交换俘虏应该能成功。 安排人去宜昌找牛万程后,王五让人将那个被俘的胡全才标营哨官游九德找来,问其如何才能顺利混进襄阳城中。 襄阳是座重镇不假,戒备森严也不假,但历史上却被一人仅带20名士兵就轻松攻占。 此人就是大明晋王李定国。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督军围攻张献忠,张献忠无奈只得攻打襄阳,但襄阳有明军重兵把守强攻必然难下。 时二十岁的张献忠义子李定国自请为前锋,率二十名骑兵乔装为明军飞奔襄阳城下一举骗开城门,入城之后纵马疾呼:“八大王至,八大王至!” 结果城中数万明军不战自溃,争相从各城门逃跑,农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座重镇。 张献忠以所获明军饷银十万两赈济灾民,并将城中明襄王朱翊铭和贵阳王朱常法等处死,一举粉碎杨嗣昌“四正六隅”计划,彻底摧毁了他的“十面网”,导致杨嗣昌忧惧而死。 有李定国先例在,又有屡屡冒充清军得手的经验,王五自是想在襄阳重演李定国的奇迹。 然而那游九德一听明军欲骗开襄阳城,竟是苦着脸道:“抚台大人历来谨慎,入驻襄阳后即行门禁,哨卡盘查极严,恐将军难以混进城中,纵是小人带路也须核验再三,况小人刚刚出城南下就折回,守卫定会生疑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王五抬鞭要这游九德把话说明白。 游九德无奈说道:“除非满洲大兵,否则便是汉军也须再三核验盘查。” “满洲大兵?” 王五若有所思,然后看向身边的亲卫副领努大海。 后者旋即会意,纵马上前对着那游九德“叽里咕噜”便是一通让人听不懂的话,尔后话锋一转改以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话对那一头雾水的游九德喝道:“你的,前面带路,我的,满洲,真满洲。” 第201章 这是赖上了 襄阳只能智取。 因为襄阳城仅城垣就设有箭垛4000多个,并且城墙四周都有护城河保护,其护城河宽度甚至比南京城还要宽。 全城共有六座城门,每座城门前面都设有瓮城,不仅瓮城出入口设有哨卡盘查,城门那边亦有相应检查站。 湖北巡抚胡全才由郧阳抵达襄阳后,便令守军加强守备,各门盘查岗哨均加了一倍人手,对过往行商、百姓乃至官府驿差人员检查都是极严。 往往要经过三道乃至四道盘查方能顺利进城,这就导致每日于城门排队等侯出入的队伍有时能长达二三里地。 每座城门与瓮城间还都设有一个临时的“快速反应点”,均设置百余精兵,以便及时处置意外状况。 守备方面不可谓不森严。 究其原因便是胡全才天生谨慎,且自顺治十一年起便巡抚郧阳与“顺贼”交道,深知顺贼狡猾,故而行事处处小心,唯恐一个不慎酿成大祸。 大概就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 原先驻守襄阳的清军金朝阳、张春二部,去年二部曾奉胡全才之命前往荆州隶归牛万程指挥,但二部在途中因冰雪道路难行耽搁了行军速度,后又奉命镇压周边流边,结果幸运的躲过荆州之败,完整的保留了建制。 除金朝阳、张春二部外,襄阳城的守军还有年初兵部从河南新调入湖北的汝宁、归德二营,每营各一千人。 河南绿营主力在荆州被明军重创,总兵金万镒战死,逃回去的河南兵只几百人,因此汝宁和归德这两支营兵可能是清廷兵部用于重建河南绿营主力的预备队之一。 目前二营得到的命令虽归湖北方面管辖,但只是于襄阳暂驻,并没有南下平叛的指示。 另外就是襄阳本地的守备汛兵连同新募壮勇弓捕合计不到四千人。 胡全才作为湖北巡抚有直属的抚标三千营兵,但此来襄阳仅带了两哨三百人随行,其余均留在郧阳由汉军副都统张天喜统一指挥加强东线攻势。 如果不是征南将军达素派发公文要胡全才在襄阳与他会见,胡全才不会轻易离开驻地。 因为,他是康亲王的人。 准确说对他有知遇之恩,将他从俘虏变成包衣,继而向皇帝举荐他的是镶红旗名将叶臣,而叶臣的老主子正是镶红旗主、礼亲王代善。 那么作为礼亲王的直系继承人,康亲王杰书于公于私都是他胡全才的主子。 这一点,没有什么可遮掩的。 下五旗包衣出身,纵是位极人臣,见到旗主也得自居奴才。 上三旗包衣出身,主子则只有一個,那就是当今皇帝。 鳌拜派达素南下的目的胡全才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必须在主子和达素之间起协调作用,尽可能的为小主子争取一二。 这一点同牛万程很相似。 不同的是牛万程走的是冒险路子,即抢在达素之前为康亲王建功,尽可能的重创荆州叛军,以此同达素继续分庭抗礼。 胡全才则希望能先解决西线的老顺贼,再回师同东路叛军一决高下。 显然,胡全才的主张更实际,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 相对更稳妥,毕竟西线如今明显清军占了优势。 所以,说服达素同康亲王联手先对付西线老顺贼,就成了胡全才这次来襄阳的主要任务。 整个襄阳城的守军总人数虽不到万人,却是除武昌、宜昌以外湖北诸城守军人数最多的了。 无它,南北交通重镇也。 加之出入城盘查制度极严,纵是李定国复生也不可能成功混入城中。 但李晋王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却有一帮满洲鞑子效仿起他这个杀鞑大英雄来。 并且趾高气昂,不可一世,毫无半点畏惧的向着襄阳城大摇大摆前来。 离城门还有段距离时,这帮满洲大兵还停了下来一人分了点烟叶,于那官道旁若无人的抽起烟来。 吞云吐雾,好不快活的样子。 “你的,汉人的烟,抽的不抽?” “吧嗒”几口好不快活的努大海很是热情的将自己的烟枪塞到带路的游九德面前。 “不用,不用,小的不抽烟。” 游九德一边摆手示意不用,一边脑中却是生出十八万个念头,并以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远处正在城门前排队进城的百姓队伍。 “游,你的小心眼滴不要,你的什么滴心思,我们的都知道,但是,你滴要知道,汉人有句话讲识时务者为俊杰,所以,你不要有不好的想法,那样的话,我们的,朋友滴没法做。” 游九德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不敢回头看,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相对表哥努大海很夹生叫人听起来也很别扭的汉话,表弟安尔根的汉话听着就流利多了,也顺畅的多。 可能是这次参战满洲别动队员汉话最熟练的一个了。 如果不是去年鳌拜心血来潮非要征招一万满洲子弟南下打什么仗,安尔根是打算参加今年科举满试,争取考个满举人的。 顶在游九德背后的不是刀,而是一柄改装过的短弩。 可以一次连发三枝,虽然射程只有十几米,但却足以破甲。 “你的明白?配合我大明兵破了襄阳城,伱朋友的,功劳大大的,赏赐多多的。” 努大海抽完最后一口烟,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将烟枪别在腰上,示意同伴们上马准备行动。 一脸无奈的游九德自是被一众满洲大兵夹在中间,硬着头皮“闯关”。 心中是直骂娘! 万万没想到堂堂满洲大兵竟也搞起了反清复明,一口一个“我大明兵”的。 天晓得这几个满洲大兵是吃了什么昏药,喝了什么迷魂汤。 简直活见鬼了。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他不配合的话明军大不了骗不开襄阳城,但他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的。 很快,在二十多名扮作满洲大兵的真满洲大兵威胁下,游九德来到了瓮城前的第一道哨卡。 官府人员出入虽也要盘查核验,但肯定跟百姓是有区分的。 不可能和百姓一样排队等侯。 其实也不用游九德出示身份腰牌,就有几名“检查站”的营兵主动过来询问。 二十多名骑马头戴尖盔的披甲大兵还是很显眼的。 有人认出队伍前面的游九德,不由好奇问道:“游头,这么快回来了?” “嗯,回来了。” 暗吸一口气的游九德尽量使自己看着很是平静,一边挤出笑容与那熟人点头招呼,一边径直往前走。 并不忘告诉那几个营兵身后的满洲大兵是康亲王派来的。 一听是王爷派人来的,这让本就对满洲大兵极为畏惧的营兵们更是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盘问。 马上的满洲大兵对此也颇是满意,睥睨四方,目中无人的样子。 一路过来营兵无一人上前阻拦,就这么瞧着满洲大兵们往城门走去。 设在瓮城和城门中间的“快速反应点”的营兵远远瞧见一帮骑马的满洲兵朝他们而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集合,然后百多人瞬间排好队伍跪在道边,弄的跟“领导”过来检查似的。 带队的把总甚至连上前多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脸上也始终洋溢着卑躬的笑容。 努大海见状着实有趣,便在马上朝那把总微微点了点头,结果喜的这把总顿时心花怒放,把个屁股撅得更高。 如此顺利让游九德也是心中惊讶,很快就调整心态,既然大家都不敢问,都没人阻拦,那就不是他这个带路的错了。 而是集体的错。 城门处的盘查营兵人数也不少,然而同前面的盘查人员一样,远远瞅见有满洲大兵过来,早早就排好队伍跪在那了。 直到满洲大兵们突然纵马发动抽刀砍杀,这帮盘查人员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城门内外立时大乱,明军进城的呼吼声也很快至襄阳南门向城中蔓延。 宁静的襄阳城瞬间炸窝,鸡飞狗跳。 数里地外隐蔽的数百明军骑兵立时呼啸而出,向着襄阳城驰奔而去。 大概没到一个时辰,襄阳城的守军就跑了大半,真正被明军歼灭的只有可怜的几十人。 正与襄阳知府上官仪部署钱粮事宜的清湖北巡抚胡全才被明军当场活捉。 这算是个意外之喜。 王五知道胡全才在襄阳,但从来没指望能活捉这位巡抚大人。 因为襄阳城很大,明军进城的人数也太少,加之城中守军还有近万人,所以活捉胡全才的概率跟中五百万差不多。 不曾想,偏叫他刮刮乐了。 很快,湖北最高军政长官就被带到了正在文昌楼上坐镇的王五面前,只是望着这个已经换了官服穿了一身百姓衣服的巡抚大人,虽然有游九德等人指证,但王五还是不太确信,所以不由亲自问了一句:“阁下就是胡抚台?” “贼子!” 换装潜逃却在半道被自己部下发现继而出卖的胡全才此刻惊魂已经定了,想到襄阳城就这么葬送在自己手中,不由是又气又急,索性便欲求个痛快,怒目盯着贼将咬牙切齿:“休得啰嗦,给本官一个痛快!” “五哥,姓胡的嘴硬,不想跟我们做朋友,我给他点颜色看看!” 狗剩拿着匕首作势在胡全才脖子上比划。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但凡被他用匕首比划的,十个有九个马上认怂,比如边上这个出卖巡抚大人的游哨官。 未想,那胡全才直接把脖子伸到他面前:“速速,死则死耳!” 这把狗剩弄得有些发懵,不知是割还是不割。 一脸无助的看向五哥。 王五轻咳两声,官有怕死的,也有不怕死的,所以对不怕死的官用死来威胁没什么意义。 也显得下作了。 缓缓打量了一眼只求速死的胡抚台后缓缓起身,颇是客气道:“我乃大明总统大将军王耀武也,今襄阳已重归大明,不知抚台大人可愿降我共逐鞑虏、恢复中华?” “三姓家奴也配称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胡全才不出意料的呸了王五一脸。 真是呸了王五一脸。 吓了那游九德一跳,也气的狗剩哇哇的就要拿匕首结果这狗巡抚。 所谓三姓家奴之辱,自是骂王五降而复叛不义之举。 一般骂这种话,那肯定是没的商量。 胡全才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拖出去砍头。 未想,唾面自干的王五却是制止了要上前拖人的亲卫,然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吩咐狗剩道:“既然抚台大人不愿降我,你这就带人送他出城。” “出城?不对吧,五哥” 狗剩急了。 游九德傻了。 胡全才也愣了。 “人家不肯降我,当然要放了,难道要留着请人家吃席不成?” 王五直接走人,不忘让人将胡全才的行李、随身物品,包括被俘随员都发还一并送出城。 “” 五哥走很远了,狗剩才不情愿的撇了撇嘴,老实照五哥吩咐安排,大包小包连同几十个俘虏的抚台随员一并给送到了城外。 “快滚,下次再让我们捉住,就没这么好的事了!小爷我保管第一个捅死你,狗汉奸!” 没好气的瞪了眼胡全才后,狗剩将缴获的抚台大印丢在其脚下。 五哥说东西都还给人家,自没有不给的道理。 但让狗剩意外的有些浑浑噩噩的胡抚台却是不去捡自己的抚台大印,反而挑衅似的上前冲他嚷了句:“你现在捅死老夫也可以!” 说完,不由分说就挺着个大肚子往狗剩面前蹭,还试图夺刀。 “神经病啊,都说放你走了,捅什么捅!” 气的狗剩二话不说抬脚就给了胡全才一下,结果把快六十岁的抚台大人直接踹倒在地上,“噗嗤噗嗤”的喘粗气。 “别喘了,爬起来赶紧滚蛋!” 狗剩瞧着一肚子气,有心想给这狗汉奸再来一下,又怕真把这狗汉奸给踹死,那样五哥回头肯定要说他。 便示意众亲兵跟他回城。 可前脚刚进城,后脚城上人就来汇报了,说城外那个老头还坐在地上呢。 “怎么不走的?” 狗剩跟见了鬼似的赶紧又跑出来看,果然胡全才个狗汉奸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赖在那挪也不挪一下。 第202章 求同存异 襄阳知府同唐代才女上官婉儿的祖父同名,都叫上官仪。 “学历”不错,崇祯十五年南直隶乡试中举,顺治四年二甲进士。 这一届科举清廷录取的“三甲”均为江南士子。 而这一年,江南大规模反清活动尚未平息,有苏松提督吴胜兆等人反清复明,复社巨子陈子龙亦在这一年投水殉国。 二甲进士名次靠前一般会被授予庶吉士、主事等“京官”,以便进一步培养。 名次中后的则一般在见政期满后便予地方实任,个别优秀者授教授、博士,大部分则是授知县。 运气好的授上等县的知县,运气差的就是穷乡僻壤的下等县。 上等县的知县一般晋升很快,因为容易出政绩。 下等县的知县这辈子几乎定形,往往在县与县之间打转,知州基本就是他们的天花板了。 上官仪运气当属特好,其考中进士的次年大江南北爆发了绿营大规模反清运动,南有金、王、李成栋,北有姜瓖等。 抗清战事导致清廷委任的各地官员大量被杀,出现大量官缺急需补充,因此上官仪见政期满后即被吏部实授为从五品知州。 使的其官场起步比太平时期的同僚们要高得多。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上官仪前程不可限量,照此速度下去十几年内跃升为二三品大员不在话下,未想十几年下来上官仪不过是个从四品的知府。 原因在于上官仪得罪了一个人。 这個人就是前湖广巡抚,现为贵州总督的杨茂勋。 具体原因不详,反正杨茂勋任湖广巡抚期间一直“搁置”上官仪的晋升。 不是说杨茂勋这个巡抚能够直接决定一个知府的晋升或罢免,而是其给上官仪的考绩定的是中下。 考绩是地方官员晋升与否的重要参考标准,虽然决定官员升迁的最终衙门是吏部,但吏部也要参照省里给出的考绩综合决定。 省里面给出中下就相当失分了。 所以,本应按程序晋升为三品道台(参政)的上官仪不得不继续当他的从四品知府,好在一直压着他的杨茂勋调任贵州,使其直属上司变成了湖北(郧阳)巡抚胡全才。 为求“进步”,上官仪可谓是花空心思巴结迎奉胡全才,眼看胡抚台对其赞赏有加,未想美梦还未成真人就成了阶下囚。 丢人的是上官大人是在茅房被抓的。 不是上官大人特意躲在茅房,而是其被抓时正好在出恭。 活捉上官仪的是瞎子万四,王五还特意问其是否是等知府大人方便完抓的人。 这是人道主义关怀。 人有三急,明军也有优待原则,不致于让人不方便。 得到肯定回复后,王五就把上官仪叫了进来。 襄阳城很大,虽然守军跑了大半,但城中百姓有十来万人,以明军现有兵力只能控制六座城门,没有足够人手维持城中治安。 这就存在一个极大的隐患。 若有溃兵于城中趁火打劫,百姓惊惶起来,势必难制,总不能不分清红皂白一股脑乱杀,来个襄阳屠城吧。 又或有小股残兵潜在城中作乱,放火什么的,明军也是防不胜防。 故只能继续启用城中的旧官僚体系,以及隶属这个体系的“治安力量”来维持城中秩序。 这个体系的领导者自然就是知府上官仪了。 胡全才虽是名义上的湖北最高军政长官,但他实际不可能直接管理襄阳城,因此放走无所谓。 上官仪这个“现管”却是不能放的。 至少眼下不能放。 王五的说法是:“上官大人无须担心,也无须有其它想法,只需替我管上七天,七天后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七天,足够明军后续人马抵达襄阳城,届时有了充足兵力,王五自是能重新调整襄阳的城防及治安体系。 本地人组成的警察(衙役)力量可以继续留用,衙门的大小主任、秘书、办事员们也可以用,因为这些人土生土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了自己与家人安全这些人不可能有胆量反抗明军。 有,也只是个例,不会形成大的串连势力。 上官仪这个知府到时则可以真放了。 相比在汉阳主动开城投降的知府张玉,被抓的上官大人显然是不太可靠的。 作为清廷委任的“流官”,其与襄阳本地没有太大利益关系,也就是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必须要保全的,也不可能将襄阳百姓看作家乡人民,所以算不得地方保护主义者。 且又没有激烈反抗,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当然没必要杀了。 “照俺家大将军话去做,有你的好处!不听话,把你脑袋一分为二!” 瞎子万四不知道是不是受狗剩影响,将手中长柄大斧朝上官仪脖子作势虚劈,骇得上官知府眉心直跳,两条腿跟抽了筋似的。 “回头给知府大人取三千两纹银,另外传下话去知府大人的私产不要动,妻妾家仆什么的都要保护,吃用什么的都顶格供予,另外凡知府大人开单列名要求照顾的都予以安排,没抓的照常做事,抓了的马上放人。” 为让上官仪老实配合几天,王五嘱咐的比较仔细,都是围绕确保上官仪过去“既得利益”基础上的。 听的面无血色的上官大人一愣一愣的:如今造反的这么好说话,被抓的待遇这么好的? “噢,对了,听说知府大人在襄阳也干了几年,任上迎来接往、吃喝拉撒、人情世故上面应该亏空颇大吧这样吧,回头知府大人若有不太好跟你们朝廷交待的款项,又或什么麻烦腌臜事都可推在王某头上,也算彼此一个照顾。” 讲完,王五上前握住被小刀开了眼的上官知府,在对方“梦幻”般的眼神注目中和声宽慰道: “知府大人要知道一点,虽然你我一在明,一在清,但大家都是汉人,就算立场不同,也总能求同存异朝前看且把心放一百个进肚子里,过得几天大人照旧是大清的忠臣,无人知道的。” 第203章 姓胡的又回来了! 求同存异是继优待俘虏、汉人不打汉人这两个理念后,王五提出的第三个理念。 都是对统一战缐的解释和补充。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理论的话,那应该就是王的理论。 瞎子万四文化水平低,可以理解前两个理念,但实在不理解第三個理念。 因为在其看来上官仪就是个狗汉奸,对这种狗汉奸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杀,干嘛要临时用用,用完还给钱礼送走人呢。 “将军,这狗汉奸真帮咱们管几天,回头鞑子肯定饶不过他!” 万四觉得这笔买卖是铁定赔的,白瞎了那三千两纹银,而且他问过了这上官仪是个贪官,这几年在襄阳少说也捞了几万两,就这么让这王八蛋把钱带走有点亏。 “那不更好么?” 王五的回答让万四一头雾水,不解问道:“好?好在什么地方?” “我不杀汉奸,鞑子却杀汉奸,你说到时还有几个肯真做汉奸的?” 王五笑了起来。 求同存异可以理解为善待汉奸。 但这个“善待”的前提是这个汉奸没有对明军造成太大麻烦,也别像那个应城标榜忠孝的丁知县般叫人厌恶,另外没有对百姓制造太多杀戮,血债不多。 所以上官仪这种是可以善待的。 原因在于一来可以瓦解如上官仪这类官员对明军的“斗志”,潜移默化其为明军的“朋友”,为将来有可能的合作提供便利; 二来这也是替清廷甄别官员忠诚度。 够忠心的明军帮他们处死,不够忠心的明军替他们保留。 甄别到最后,效果绝对胜过百万大军。 三来明军不可能把替清朝当差的汉官全杀了,因为那样做跟与天下人为敌没什么区别。 毕竟,眼下全中国的读书人基本都在替清朝卖力卖命,怎么可能全视为汉奸。 在求同存异这个大理念下,尽可能让汉官与清廷之间离心离德,或是心中存有一丝观望,就是王的理论最大的成功。 清廷那边真要把王五放走的官员全杀了,反而会加速汉官与他们分道扬镳的速度。 瞎子这边理解不了太深层的因素,只觉鞑子真要把上官仪杀了,那后面再被明军俘虏的清官们可能就不愿意回去再替鞑子卖命,如此一寻思觉得这法子也不错,瞧着那上官仪也顺眼的多。 这次明军骗开襄阳城收获相当大,除了襄阳本身是重镇外,就是襄阳城囤积了大量本该拨往前线的钱粮物资。 有很多物资是去年就该运走的,但因道路积雪冰冻问题延误了。 具体数目用王五的话讲是天文级别的。 仅粮食这一块,便足够三万大军食用半年以上。 缴获的军饷也有一百多万两。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西线包围根据地的四万多清军主力,将会在月底迎来全线断粮危机。 因为西线清军的粮草完全依赖于襄阳输送。 消息应当很快就能传到郧阳,不知西线清军诸将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个什么场面。 上官仪效率很高,虽是临时帮忙,但很快就将躲在家中的衙门大小工作人员组织起来,在明军协助下开始维持城中秩序。 在“临时维持体系”的帮助下,明军陆续在城中捕获数百名尚未来得及逃走的清军,加之先前抓到的俘虏约有千余人。 王五没有将这些俘虏组织起来补充明军,而是下令先行关押起来,待张所蕴部步兵抵达襄阳后再择选补充。 听狗剩回报说胡全才赖在城外不肯走,王五初时也有点惊讶,旋即懒的理会让狗剩带人强行将这位抚台大人“西移”十里。 就是别在眼皮底下烦人。 狗剩照做,带着一众亲兵将死活不走的抚台大人强行绑上马,连同其数十名随员一起扔到了十里外的野地。 然而,让狗剩差点惊掉下巴的是,第二天早上手下人又在城门外看到了抚台大人。 不过这次抚台大人身边的随员只有七八个了,其他人应该跑了。 看抚台大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也是颓丧到极点那种。 基本有气无力。 “又回来了?老胡这是想不开啊。” 王五“嘿”了一声觉得有意思,但还是让狗剩带人把胡全才扔的再远一些,这次直接扔三十里地外,看胡大人两条狗腿还有没有劲跑回来。 第二天,胡全才又回来了。 不知道在哪找的一头骡子代步,本人又没有累着不知道,反正骡子累的挺呛。 随员也从七八个变成了三个。 “弄走,弄的远远的!” 王五也犟起来了,让狗剩把胡全才这次扔五十里外,并且要求将附近的骡子啊、驴啊、牛啊等大牲畜全带走。 湖北巡抚又一次被“搬走”时,张所蕴派来的2000军士由其小舅子李斯、部下夏成龙率领抵达襄阳,后续还有收到通知的张天放部也正在赶来襄阳的路上。 浮尘子道长也来了,王五特别喜欢这位老道,因为道长除了有家国大义,为人幽默外,有时也蛮能吹牛逼的。 百忙之中让人备了桌席款待道长,又因知道长不吃荤,特意将几道素菜摆在道长面前,谁知道长却是看都不看那些素菜,直接举筷伸向盛有红烧肉的碗中。 见状,王五不由诧异:“道长不是不吃肉么?” “今儿贫道过大寿,破例破例。” 说话间,一块大肥肉就到了浮尘子嘴边,“咕嘟”一声肥而不腻的肉块就顺进了道长喉咙中,意犹未尽又夹一块,下肚后方感慨一句道: “其实贫道不是不吃肉,只是过去山中哪有多少肉吃,便是帅爷们分点下来,贫道也是舍不得下肚紧着娃娃们吃。不过如今将军事业大好,贫道倒是不能再委屈自个了。” “原来如此。” 王五哈哈一笑,起身将几道肉菜都端到道长面前,谁知刚坐下狗剩就火急火了的冲了进来,由于跑的急没注意门槛还给摔了一跤。 顾不得疼痛,狗剩就捂着脑门上气不接下气喊了起来:“五哥,见鬼了,见鬼了,姓胡的又回来了!” 第204章 大人渴不渴? 五十里地硬是一个人靠两条腿跑回来,无论是精神还是毅力,乃至体力,快六十岁的胡全才都堪称模范人物。 也可说是个名符其实的犟驴。 “这个胡全才既不降,也不走,偏也不死,死活非赖在城外,倒是为何来哉?” 浮尘子听闻此事表示出了莫大兴趣,非拉着不想理会胡全才的王五去瞅瞅。 王五无奈便跟着去了。 相比几天前,胡全才这会状态已经坏的不能再坏,抬头瞬间呈现的憔悴模样让王五竟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进而略微得意:老东西,叫你骂我是三姓家奴,且有你受的! 睚眦必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是贬义,用在王五这里肯定是褒义。 因为,他天然正义。 胡全才死活不肯走的原因,外人可能稀里糊涂,觉得莫名其妙,甚至非常有趣,王五却是一肚子数。 因为胡全才根本没法走。 试问,一個巡抚在不投降的情况下反被“贼人”释放并礼送出境,应当如何跟他的朝廷解释这一不合常规之事? 朝廷是怀疑你巡抚通敌呢,还是不怀疑呢? 之前督抚级别要员被俘又被明军释放的不是没有,如穆里玛之靖西将军、张长庚之湖广总督、杨茂勋之湖广巡抚,都有例可鉴。 但这些人之所以被明军释放,是因为和谈招抚取得阶段性成功。 你胡全才招了谁、抚了谁? 目前除了未经任何抵抗就丢掉襄阳重镇外,看不到你胡全才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表现。 所以,真要就此回去的话,襄阳沦陷一事胡全才根本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一裤子烂粑粑,洗都洗不掉的那种。 下场比死在襄阳还要惨。 搁襄阳死了,那叫忠君爱国,好歹能给家人挣一份抚恤金,死后也能得个盖棺评价。 活着回去,那就是通敌卖国,不灭你三族,也得抄伱满门。 因此,别人都可以回去,独他胡全才不能回。 不但不能回,还得争取甚至哀求贼人们能成全他的气节,要不然这事没法说,也祸及家人。 但让胡全才受不了的是,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归”,换来的并不是贼人的怒火和长刀,而是一场看着十分好笑的荒唐戏。 第一次回来时,城里的贼人们显然也很吃惊,纷纷惊疑:“这狗汉奸怎么回来了?难道真不怕死?” 第二次回来时,城里的贼人依旧很吃惊,纷纷上前好奇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第三次,贼人们则是有说有笑的将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却是没人问他回来干什么,似乎他本应回来似的。 甚至有“贼兵”打赌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嘻嘻哈哈的。 气的胡全才索性就地盘坐,如入定老僧般将自己封闭,唯有如此强烈的殉国之心才不会被这帮无聊至极的贼兵影响。 不过这次胡全才身边没一个随员跟着,都跑了。 倒不是随员们忘恩负义,而是被胡全才撵跑的。 纯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没必要让随员们也跟着丢掉性命。 “胡大人,我家大将军过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喏,要不大人先喝口水缓缓?” 狗剩现在是真佩服这个靠双脚走了一天一夜回来的巡抚大人,不仅言语十分客气,连带着也希望五哥这边能给巡抚大人一个痛快,省得人家这般来回折腾。 不过巡抚大人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水囊,也没有任何言语反应,双眼也很浑浊,唯一不变的是那始终不曾消失的赴死之心。 浮尘子出于好心想扶胡全才起来,未想这位巡抚大人的身子却是极重,怎么也拉不起来,正要请人帮忙时,边上一直看着的王五却是砸吧砸吧嘴,微哼一声道:“胡全才,你在郧阳这些年来虽然对我抗清义军百般镇压,手段狠辣,但念你对百姓尚可,故而本将军这才饶你一命,望你今后好自为知。” 说完,手一挥吩咐狗剩道:“你马上备一辆马车,这次把抚台大人直接给我送到郧阳去,省得他老人家再来回瞎折腾,没事找事。” “啊,还送?” 狗剩一脸苦瓜状,真心是不想接手这折磨人的玩意了。 “狗贼!” 见贼将仍就无视自己的“心愿”,胡全才再是忍不住,如同受了天大刺激“豁”的跳起破口便骂:“士可杀,不可辱,你若有种杀了老夫便是,这般戏耍老夫算什么英雄好汉!” “抚台大人此言差矣,” 王五并不生气,直言其从未戏耍过对方,是对方死皮赖脸一次又一次跑回来的。 “腿长在你胡全才身上,你胡全才自个不走,总不能是王某叫人把你抬回来的吧?” “你!” 胡全才气的胡子都炸了,偏也无话可说。 如果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荒唐可笑的话,似乎他自己的责任最大。 浮尘子见状上前试图劝说这位清廷的湖北巡抚就此归降,指其早年为明朝兵部主事,只因甲申年间阴差阳错成了鞑子俘虏这才转而仕清,若明室彻底断绝无中兴恢复之念则万事皆罢,但今天不亡明室,何不弃暗投明共襄华夏复兴大业。 换来的却是胡全才的再次唾弃。 一通怒骂下来,宗旨就一个宁死不降。 今日便是要血溅这襄阳城下,以死明志。 王五最是听不得这种话,索性将自己的佩刀闯王刀解下丢在胡全才脚下,冷哼一声:“你既一意寻死,我也不好不成全你,不过死则死耳,何须他人动手,你自裁便是!” 说完,扭头吩咐狗剩等胡全才咽了气,到城中棺材铺买口棺材将其尸体装上送去郧阳。 尔后,看都不看胡全才一眼,径直拂袖走人。 这可把胡全才气着了,望着王五远去背影恨不得跺上几脚。 然王五却是不曾走远,而是拉着浮尘子在城门后面呆着,浮尘子不解欲问原委,王五笑道等一会便知。 未几,狗剩偷偷摸了回来。 “胡全才可曾拿刀?” “不曾。” “可曾撞墙?” “不曾。” “可曾投梁?” “不曾。” “可曾跳河?” “不曾。” 王五“噢”了一声,看向道长:“有劳道长再去一趟,什么话也不用说,只问胡大人是否口渴便是。若口渴便请他进城喝茶,若不渴随便找个麻袋将他装了扔护城河全其名声便是。” 第205章 突围找五哥吧 茅麓山。 由于接连遭到陕西清军重创,导致明军伤亡很大,李来亨下令将紧邻主寨的白羊寨专门用于安置伤员,又命总兵应炤负责白羊寨防务。 截至目前,寨中伤兵已有数百人。 去年黄龙山大捷后,明军缴获物资甚多,加之王五通过秘密渠道向山中输送了一大批急需的药物,因此明军原本并不缺药材。 然而随着根据地不断被清军蚕食,尤其囤积大量药材的青龙寨被清军占领后,使得明军如今缺医少药,止血用的金创药更是告罄。 甚至于连包扎用的绷带都越发稀少。 没有药的后果就是大量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伤员因得不到有效救治去世,其中不乏那些追随李家祖孙几十年的老兄弟,令得李来亨极为心痛,偏是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随着两线清军的步步紧逼,根据地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 长子李复国被清军俘获后,李来亨独自一人在山上坐了很久,之后便如无事人般继续指挥各寨抗清,其与袁宗第合力方才勉强维持战线,没有让清军趁势攻入主寨。 清陕西提督陈福得知李来亨长子被抓后,曾派人进山试图劝降李来亨,提出只要李来亨率部投降,不仅李家父子性命可以得到保全,并仍可仿西营先例给予封赏。 却被李来亨坚拒,要使者回去对陈福说:“若吾子有屈膝之举,还请早杀,不使辱没祖宗。若吾子视死如归,也请早杀,全我李家气节。” 见李来亨态度坚决,陈福便彻底息了劝降之心,也没有杀李复国,因为人已经被他送去西安。 是杀是剐也是上面决定,跟他没有关系。 李复国同一起被抓的郝摇旗均未向清军屈服,副将王进宝曾建议将二人就地处死,取首级悬于明军寨外以动摇明军。 虽然与“老顺贼”有杀父之仇,但陈福没有采纳王进宝的意见,原因是他认为这样做只会让残余明军困兽犹斗、同仇敌忾,反而会增加清军破寨的困难。 只命王进宝整顿人马,继续与东线的湖广绿营配合夹击明军余部,对于下山来降的明军也予以接纳,好进一步瓦解明军士气。 九莲坪一战明军伤亡很大,不仅郝摇旗同李复国被俘,战死总兵以上将领就有五人之多,左都督郭升也在此战中负伤,被亲兵从乱军中抢出抬回白半羊寨,好在其伤势并不严重,包扎固定养上一段时间便能痊愈。 可看着寨中伤员因为无药救治只能在那等死,这位原明朝柳沟副将也是心如刀绞,但他能做的也仅是强忍伤痛给伤员喂水换布,除此别无它法。 吩咐人将两名刚刚咽气的重伤员抬走后,心情沉重的郭升来到了亲兵赵长棣养伤的草屋。 赵的父亲赵九当年也是郭的亲兵,后来跟着郭升一起降了闯军于这夔东坚持抗清,六年前战死在房县。 赵九死后,时年才十五岁的赵长棣被郭升收在身边,若不是不能断了赵家的香火,郭升打算收这孩子为义子。 因为,他已经无后。 当年归顺李自成并替大顺经营山东后,其一家老小被忠于明朝的地方官给杀了。 一进屋却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腥臭味。 郭升不由心中一凛,快步走到赵长棣身边,发现这小子脸色通红,探手一摸其额头烫的很,心知不妙,旋即又掀起盖在赵长棣身上的被子。 被子掀开那刻,屋中腥臭味顿时更甚。 定睛一看,原来赵长棣右腿处伤口已经化脓,有脓汁顺着棉布正在往外渗出,味道极其难闻。 此时春暖花开,气温已经回升,两只绿豆苍蝇闻着味就落在了赵长棣的右腿上。 郭升急的让随行亲兵去把郎中叫来。 “都督,” 高烧中的赵长棣只觉口干舌燥,再见都督正盯着自己右腿看,也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腥臭味,不由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死不了。” “都化脓了,再不治的话这条腿怕是保不住。” 郭升眉头紧锁,小九的伤势其实不算什么,有药的话养上个把月肯定能好,可现在只能硬挺。若不化脓倒也好说,这一化脓再想好可就难了。 届时不是腿保不住,而是命也保不住。 郎中被叫过来后除了端来清水替赵长棣重新清理伤口包扎外,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军中没药,就是神医来了也没用! 山里能采的草药都采了,实是变不出药来。 郭升也清楚这一点便让郎中去照顾其他人,叹了口气后轻轻拍了拍赵长棣的额头,心情沉重的走到屋外。 远处,虎帅的儿媳刘云挺着个肚子带着几个女兵正在浆洗伤员换下来的衣物。 望着这位怎么劝也不肯歇着的皖国公女儿,以及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孩子的李家小公爷,郭升一时百感交集,心头五味杂陈 九莲坪,靖国公袁宗第心头也是复杂。 他已经打退了清军两次进攻,退下去的清军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又调集了更多兵力试图再次发起进攻。 看来,清军不拿下九莲坪是不肯罢休的了。 换作袁宗第指挥,他也会不惜代价拿下此地。 因为九莲坪一旦丢失,则明军的主寨同东南几個小寨间的联系就会被完全切断,从而使得明军余部只能各自为战,终因失去统一指挥分崩离析。 九莲坪就是维系明军残部最重要的纽带,如同人的心脏,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也正因此地太过重要,故而是袁宗第亲自在此坐镇,虎帅那边也将手头能抽调的精兵都调给了袁宗第。 可即便如此守卫九莲坪的明军也不过两千人,而当面的陕西清军却有近两万人。 清军主帅是陕西提督陈福,但在前线实际指挥的却是副将王进宝。 此人底细袁宗第从军中陕西降兵那里知道一点,说这人年轻时就精于骑射在边军效命,后来投降清军后一直跟着陕甘总督孟乔芳在西北打转,是陕甘绿营有名的悍将。 打起仗来十分不要命,且每战必当先,尤其擅长攀爬悬崖从敌人后方发起进攻。 顺治十五年王进宝跟着洪承畴攻破贵州,进军十万谿,李定国命部将罗大顺在此屯兵扼守。结果王进宝带兵攀崖直上从背后捣毁明军营寨,击溃罗大顺。 这一战跟不久前的张家湾之战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据说清廷原本是准备让此人接替王一正为陕西提督的,后因蒙古人犯边王进宝要在边墙筑城,才改由时任重庆总兵的陈福接任。 这次陕西清军进攻主力就是王进宝带来的三千营兵,作战十分勇猛。 如果单是对付陕西清军,袁宗第或许不致于如此头疼,但屁股后面还有东线的清军正在张天福指挥下猛攻明军,使得袁宗第这里无法得到太多支援,只能靠他一个人硬撑。 清军对九莲坪势在必夺,若不计伤亡猛攻的话,袁宗第估计九莲坪最多只能守上五天,届时不退也要退。 因为,他没有太多本钱跟清军消耗。 除非东线虎帅那帅能取得一次大捷,及时回师来援。 但这显然已经不可能,东线的清军比西线还要多,王五那孩子听说又被鞑子的什么大将军王给围在了荆州,哪里有能力救援前来救援。 真就到了不可为那天,大不了学刘二虎罢了。 苦笑中,清军的第三次进攻果然发起。 视线中,数百名披甲清兵手执长盾开始进入明军射程之内。 随着袁宗第一声令下,寨中的明军立时放铳、射箭,山谷间顿时硝烟弥漫,喊杀冲天。 在付出数十人伤亡后,清军再次攻到明军寨前,双方箭来箭往、铳来铳往,打的不可开交。 大量清军弓箭手也抵达明军寨外,一泼泼箭雨不断住明寨射来,其间更夹杂火箭,显是清军想用火攻焚毁明军的依仗。 袁宗第派下去传令的一名亲兵才奔没几步,就被一枝从天而降的大箭正中面门,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仆倒在地,抽了几抽生命就此定格。 明军的火铳、弓弩反击力道远不及清军,因为明军的火药和箭矢被大量消耗,根本得不到有效补充,而清军则是源源不断。 此消彼涨之下,注定明军必然要同攻上来的清军肉搏。 袁宗第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自己的亲卫连同最后的老底子派上去反击清军,这一拨反击取得了效果,攻上来的清军顶不住压力开始后退。 但很快后方压阵的王进宝也派出生力军顶住了明军反击,双方在不到里许的地方拼了个你死我活,到处都是搏命的人群,到处都是尸体。 明军的顽强抵抗令得清军损失很大,不少将领请求王进宝把兵先撤下来,缓一缓明日再战,反正明军就这么点人,死一个少一个,没必要急于一时。 王进宝却是沉着脸回令不许,并颁严令军前敢擅自撤退者阵斩不饶。 为防有将领不顾军令擅自退兵,更是派出自己的亲兵队上前督战。 清军诸将无奈,又知王进宝这人治军极严,只得继续督促士卒与明军死战。 明军占了地利,清军占了人多,尽管袁宗第亲自坐镇,但兵力悬殊的劣势还是导致明军开始不支。 关键时候,皖国公刘体纯世子刘亨同总兵张恩带400多人赶到,这支人马没有立即加入混战,而是在刘亨指挥下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清军后方。 王五的义弟王六紧随刘亨左右,一柄长刀接连砍翻三名清兵,其中一名清兵是被王六直接斩断脖子,鲜血狂涌。 其余人也皆是奋不顾身往前冲,前面倒下后面补上,形成一股合力在清军队伍中奋力突击。 这四百多人都是当日从巫山拼死突围出来的悍卒,且人人都穿的是缴获自满洲兵的甲衣,奋勇之下清军一时难以抵挡,竟让刘亨等人冲到了距离王进宝将旗不到半里的地方。 后方清军顿时阵脚大乱,前方清军眼见有明军突到后方以为己方败了也失了章程,结果前面乱、后面也乱,清军大有一举崩溃之势。 然而刘亨部始终未能斩将夺旗一举溃败清军,因为清将王进宝见有一支明军来夺自己的将旗,血气上涌亲自披甲带兵搏杀,生生以一己之力将刘亨部冲杀势头遏制了下来。 袁宗第见清军已经稳住阵脚,担心刘亨陷在清军当中有失,赶紧让人吹响号角通知刘亨撤回。 “我就不信这个王进宝真是三头六臂!” 刘亨不甘心还想再冲一阵,但被总兵张恩劝住,不得已只好率部原路杀回。 沿途清军不知是知道这股明军要回去,还是被他们气势震住,竟然多不敢拦。 王进宝见士气不振,便命收兵。 此战,明清双方互有伤亡,说不上谁胜,也说不上谁败。 回到寨中的刘亨立即去见袁宗第,说是虎帅担心袁帅这里兵少特意让他带人过来的。 “老虎那边什么情况?” 袁宗第迫不及待想了解东线情况。 刘亨摇了摇头道:“虎帅原是要放弃店子垭诱清军深入打他们伏击的,可那个张天福打的极稳,没上虎帅的当。” 袁宗第点了点头,张天福不是穆里玛个蠢货,又在占尽优势的前提下绝计不会冒进,这就意味东线那边不管虎帅如何部署,始终都被张天福牵制,从而腾不出手也集中不了兵力对付西线清军。 又问一直负责粮草物资的刘亨粮食还能撑多久。 刘亨轻叹一声:“不到一个月。” 袁宗第听后心情自是沉重,没有粮食就算明军上下个个视死如归,一个月后也终不免因为断粮而自崩。 刘亨和张恩等人也知形势已然极坏,他们不是没想过去抢夺清军粮草,但清军明显防着他们,以致明军几次抢粮行动都以失败告终。 这时,站在刘亨身后的亲兵队长王六鼓起勇气上前道:“袁帅,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撑不了多久,您还是劝劝虎帅突围同我五哥会合吧。” 第206章 贼寇死社稷 突围,实际上已经是明军余部数千将士此时共同的心声。 如果是去年这个时候,明军余部或许不会想到突围,因为他们清楚在清军二十万重兵围困下他们突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能够突出去,也会因为没有立足之地,得不到百姓支持被清军活活拖死,进而撕的粉碎。 现在,即便是袁宗第也认为有必要马上部署突围事项,也只有突围才能为明军赢来一线生机。 原因无它,相较去年孤军被困,如今的包围圈外却有另一支明军在活动。 且距离并不远。 这支明军自是正在荆州一带坚持抗清的挂印湖广总兵王耀武部。 只要能突出去,西路明军就有机会同东路明军在荆州会师,到时候就算仍就处于清军重兵包围之中,怎么也要比现在的局面要强。 毕竟,西路明军如今控制的茅麓山地盘只有两三个乡镇大,而东路军控制的却是长江重镇荆州。 无论是地盘面积还是人口规模,荆州那边显然都比茅麓山更适合明军发展。 王六关于突围去荆州的提议实际代表的就是皖国公世子刘亨的意见,袁宗第麾下总兵马如青、陈可荣、吴性敏三将当即附和,都认为再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全力从东线突围,如此抗清大业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袁帅,树挪死、人挪活,我等已在夔东山中坚持十几年,如今可谓山穷水尽,再不果断行事,覆亡便在旦夕间啊!” “我等不是怕死,实是不愿明祚就此断绝,华夏就此灭亡!” “与其束手待毙,不若孤掷一注全力突围,若天不亡大明,则我辈志在光复之士便是尽数牺牲,亦可含笑九泉!” “” 袁宗第麾下的文官监知军纪的推官郭守标等人也极力劝说当马上突围,绝不能再与清军这样硬耗下去。 能坚持到如今的文官,哪个是将生死放在心上的,又哪一個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死一个少一个的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打不赢! 若真无半点光复机会,郭守标等也无话可说,如今尚存一线希望,不去奋力一搏,真就是死也不瞑目的。 “袁叔,凭咱们现在这点人手根本守不住,当断则断,若要突围则要尽早,到时我带人垫后。” 刘亨说的很决绝,也愿意为全军垫后,哪怕牺牲也绝不后悔。 见众人都倾向突围,袁宗第不由沉思起来,片刻之后拿定主意要同虎帅当面商议突围一事,但眼下陕西清军咬的紧,咬的也狠,使得他根本抽不出身去同李来亨会面。 而且,想要成功从东线突出去,势必就得把吊在屁股后面的陕西清军打疼,否则明军根本无法集中兵力从东线突围。 就算能侥幸逃出去,也必定会被尾随而来的清军一口一口吃掉。 这是百分百会发生的事。 一旦突围,明军就是“举家”迁移,届时光老弱妇孺就有上万人,一个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叫军士们丢下家眷独自突围,成功可能性肯定会大大提高,但恐怕无人肯答应。 军心无法统一,突围岂会成功? 所以,一旦决定突围,老帅们就不是考虑谁走谁留,而是考虑怎么才能带走更多的人。 纵是真要到了牺牲少数保全多数那步,也只能在心中意会而不能言语。 众人都知这是事实,然一时半会谁也没有好的办法应对。 整个西线自从清军重新发起攻势以来一直是被人家压着打,明军除了被动防御外根本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陕西清军的攻势挡住再说。 然而让袁宗第意外的是,退下去的陕西清军第二天竟然没有再向九莲坪发起攻势。 一开始袁宗第以为是清军在积蓄力量,酝酿更大规模的攻势,但接连两天清军那边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忘记在他们对面里许地外就是清军的寨垒。 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陕西清军停止攻势,对于已到绝路的明军无疑是个极难得的喘息之机。 事不宜迟,将九莲坪防务交由刘亨、张恩等人负责后,袁宗第立即带人赶往李来亨所在的青云寨。 并派人通知主寨的韩王、洪部院、潘监军以及其它各寨提督、总兵一同赴会。 陕西清军内部此时已经吵作一团,在前线实际指挥的副将王进宝对于提督陈福暂缓进攻的决定十分不满,认为明军虽凭借地利天险负隅顽抗,且对清军造成一定伤亡,但这些天来的作战表明对手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只要清军继续压着他们打,九莲坪迟早会被明军自个放弃。 到时候明军就会被陕西清军一分为二,让朝廷头疼了十几年的西山贼也将彻底迎来覆没的结局。 泼天大功就要到手,怎可突然止步不进呢! 要不是陈福也是百战名将,战功赫赫,在其指挥下陕西清军重新恢复进取之势,接连取得胜利,王进宝甚至要怀疑陈福是不是收了老顺贼的财宝贿赂,故意“养寇为重”。 这一招,老顺贼们可没少玩。 陈福内心也很烦燥,他哪里不知道现在是剿灭西山贼最好的时机,但暂停进攻的命令不是他下的,而是其上司的上司西安将军富喀禅所下。 满洲参领康恩倍作为将军特使正快马加鞭赶来军中。 上面的意思是到时陈福这个提督要无条件配合康恩倍。 具体配合什么,陈福不知道。 军命难违,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更何况是来自满洲将军的命令。 有万般疑惑和不解,陈福也只能强压不满下令暂缓进攻。 事实上除了一心进取的王进宝外,其余陕西绿营的将领大多乐见其成,对于提督大人的“停战令”可谓是举双手赞成。 打仗就得死人,左右明军已是山穷水尽,实没必要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跟他们硬拼,就这么困他们一段时间比什么都强! 明军那边,接到袁宗第通知说马上要过来同他当面商量突围一事后,虎帅李来亨对突围没有表示反对,却认为这件事须由韩王和洪部院他们定夺。 也就是突围须由“朝廷”决定。 袁宗第对此没有意见,也认为韩王他们当是支持突围的。 军议在三月初四日召开,参会的明军诸将有二十多人。 在白羊寨养伤的左都督郭升同总兵应绍也赶了过来。 相较去年主寨一会,总兵以上将领已然少了一半,由此可见年初以来明军境况有多恶劣。 会议召开前,洪部院作为朝廷如今仅存的“封疆大吏”,在征得韩王、临国公、靖国公同意后将年后以来明军伤亡以及粮草物资情况向诸将做了简短通报。 情况肯定是极不乐观的,单年后几仗伤亡就达到了明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多,被俘被杀的百姓也多达七八千人,令在座诸将听后都是眉头深锁。 明军现在余下的兵力不到6000,其中李来亨部最多有三千余,其次袁宗第部不到两千,余下的是从巫山撤过来的皖国公刘体纯余部。 刀矛、盾牌、棉甲等军械还算充裕,但是箭矢和火药存量已经极少,药材更是少到可以忽略,洪部院估计以明军现有的箭枝、火药数量只能让明军再支撑几天。 如果没有大的缴获,今后作战明军就将失去“远程火力”。 “粮食还能勉强供应一月,不过若将百姓手中粮食收缴上来的话,应该能多撑一段时间。” 洪部院说完便没再吭声。 不管是他还是在座的明军诸将,都知道不可能从百姓手中收粮。 一来百姓手中的粮食本就少得可怜,收上来不过杯水车薪。 二来明军经营茅麓山十几年时间中当地百姓多和明军互通婚姻,早就形成兵民一家的格局。 所以让明军从百姓手中收粮,其实就是让他们从自己亲人嘴里扣粮出来。 是人都不会这么做。 真要这么做,士兵们也会第一个不答应。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人脑海中都浮出共同的念头——突围,必须突围! 潘监军这边待洪部院通报完,也跟诸将说了件事。 就是自从张家湾寨失陷后,明军内部已经军心不稳,虽不像去年一样有成建制叛逃情况出现,也没有总兵、副将级别的将领投敌,但几乎每天都有士卒私自下山向清军投降。 作为监军,潘公公意思是希望诸将回去后能够加以约束下面的士卒,最好手段能够严厉一些,若是抓到逃兵“杀鸡儆猴”未尝不可。 “算了,由他们去好了。” 李来亨起身说既然那些人不愿意为明朝陪葬,就让他们活命去。 真要抓一个杀一个,反而会让军心更加动摇。 潘监军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将目光投向韩王。 众人目光也随之看向韩王,因为虎帅说了是否突围要韩王、部院、监军一块定夺。 三人中,肯定又以韩王意见最重。 毕竟,这位是目前在包围圈内仅存的亲藩。 是可以代表明室的。 要不是韩王不愿意登基称帝,恐怕众人早就改口称他“陛下”。 “眼下情形艰难不亚过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孤不懂军事,但孤却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说到这,韩王缓缓起身环顾诸将,最后目光落在身体瘦削的部院洪育鳌脸上,彼此目光交汇后再无犹豫转头对众人道: “孤与洪部院议过了,眼下局面确是无法再守,故当由临国公、靖国公率我军精锐迅速突围东去会合湖广总兵王耀武继续抗清,其余行动不便之老弱、家眷随本王、部院、监军留守。” “什么?!” 韩王所说如一颗炸雷于屋中炸响,惊的诸将嗡嗡一片。 “殿下乃明祚法统大义所在,岂能居留险境!若要留守,由我这个临国公留下便是!” 李来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出声反对,情绪很激动。 “不错,殿下、部院、监军都要走,谁也不能留下,小老虎更不能留,要留留我老袁便是!” 袁宗第反应也很激烈,因为他万万没想到韩王他们会有留下的想法。 虽然韩王的部署实际最符合明军利益,也能大大提高突围成功性,但无论是作为大顺朝的绵侯,还是作为明朝的靖国公,他袁宗第都不可能让明室最后的希望葬送在这里。 真要没了韩王、部院、监军,他们这帮人就算突出去又有什么用,又能拿什么号召天下人继续抗清到底。 在场的诸将也是纷纷反对,其中以左都督郭升、总兵秦国栋二人态度最是激烈。 郭升情急之下竟是直接走到韩王面前,拉着其袖泪流满面道:“若殿下有失,天下人怕是以为我老闯营弃了明室!” “殿下心意末将如何不知,然殿下可曾想过将士是否愿意丢妻弃子独自求活?” 秦国栋是在场诸将唯一一位非闯营出身的将领,其本是西军白文选部将,降清后归总兵穆生辉节制。穆死后,秦即复降明军。 “殿下和部院、洪公公要是不走,我等也不走!” 前军都督余加日越过人群,斩钉截铁道:“大不了都死在这,省的叫天下人以为我们老闯营的人都是群没卵子的怂货!” “对,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殿下在哪,我们在哪!” “真要到了最后,能和殿下、部院、公公这等人物同死,也是我等的福份!” “不走了,妈的,跟他清狗拼了!” “天下皆降我闯不降,都他娘的在这山里扛了二十年,谁他娘的还在乎活不活!” “” 一众闯营出身的将领或许大字不识几个,或许都没听过多少忠臣故事,却架不住人人都有一颗誓死保国的赤胆忠心。 群情激昂中,竟是无人提半句突围,皆愿将一腔热血洒在这大明最后的国土之上。 “诸位,诸位” 望着眼前这群憨厚直率的汉子,韩王动容,部院动容,公公亦鼻酸难耐。 大明到了最后,竟是世人唾弃的贼人们在拼死力保。 难不成,真就是“贼寇”死社稷么! 第207章 突围 衙门坪是明军对位于主寨东南天灯包山巅的别称。 原因这里是李来亨的临国公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就是几间石屋连同木屋搭建的棚居,唯一气派些的建筑是临崖修建的一座庙宇。 庙中供奉的不是关帝圣君,而是李来亨的历代祖上。 高祖李世辅以下李海、李守忠、李自成、李锦共五人。 家庙也。 军议结束后,李来亨即回到衙门坪与妻子张氏带着三个幼子进入家庙祭祀。 张氏乃当年战死的义侯张鼐之女,与李来亨同龄,永历二年由李过做主将张氏许于来亨为妻。 夫妇婚后共育四子一女,除长子李复国成年,其余四个子女皆幼童。 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只有四岁。 夫妇二人入家庙后并未马上开始祭祀李家历代祖先,而是又等了一阵。 等儿媳刘云前来。 已经派人去白羊寨接了,最多半个时辰便到。 尚未成年的几個孩子在二姐李芳带领下按照母亲要求,正在擦拭庙中供奉的祖先牌位。 十一岁的李芳跟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揪揪大弟耳朵,捏捏三弟嘴巴,踢踢小弟屁股,看的父亲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远处亲兵们正在各屋收拾东西,山脚下住着的家眷们得到通知也开始收拾起来,忙忙碌碌的声音打破了主寨的宁静。 张氏走到丈夫身边,淡淡问了句:“要突围了?” “嗯。” 李来亨微微点头,望着妻子早生的白发,心中不免酸痛。 张氏沉默片刻,却道:“太后棺椁尚在,你带孩子们走,我这个做孙媳妇的留下陪着太后。国破有忠臣,家破总要有贤媳。” “太后”说的是李自成嫡妻高桂英,三年前老死于主寨,因老人家生前留有遗言要与丈夫同葬米脂老家,因而一直停棺在山中不曾发丧。 当年李自成被地主团练袭杀于湖北九宫山,因阿济格大军追的甚急,顺军无法为李自成发丧,因而由田见秀、刘芳亮等人主持秘密将李自成掩埋在九宫山附近。 只二十年下来,当年参与埋葬闯王的顺军将领大都不在人世,因而纵是李来亨如今也不知其祖父究竟葬在九宫山何处。 实是心中一大憾事。 “太后那里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挂念,只须把孩子们带好便是。” 李来亨说话间目光下意识看向距离家庙不远的太后停棺处,前军都督余加日等人已经过去准备为高太后举行火化仪式。之后再将老人家的骨灰收殓带走,免得清军过来后对太后遗骸不敬。 想到自己一不能寻回祖父遗骸,二不能圆了祖母心愿,堂堂虎帅不禁心头难过红着眼对妻子道:“我从来不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当年只因父亲突然病逝军中,舅爷为防群龙无首这才推我为大伙共主,挑了祖父留下的这付重担 二十年来我心劳力瘁,不敢有丝毫松懈,抗清恢复之念也始终不忘,只我本事有限,补了东墙西墙又漏,终致走到今日绝境,我个人生死不足为道,只恐后继无人,无人为我等苦苦支撑之人记录生平” 说到这,李来亨已然是哽咽难语。 远处山脚下传来的军民集合钟声让这位虎帅止住心中难过,看着也是一脸泪水的妻子道:“这次突围凶险万分,我将亲自领军在前冲阵,你把孩子们带好,若听到我阵亡消息,还望夫人莫要为骨肉亲情羁绊 爹临终前曾握着我手道李家人可以不当皇帝,可以不当将军,可以不当大官,可以务农种地,可以为人干活,可以沿街乞讨,但绝不可以降鞑子,更不可为鞑子奴!” “夫君放心便是,妾是李家长媳,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无论天崩地裂,妾都不会使夫家蒙羞。” 张氏脸上决绝之色丝毫不弱丈夫,只犹豫了下还是心痛道:“我死无妨,孩儿们死也无妨,谁让我们是李家人,我们不为国死谁人为国死,只心疼我那好媳妇还有那肚中不曾见天日的孙儿。” 妻子所言让做公公的虎帅当即破防,再想被俘不知生死的长子,痛楚更是难当,若非耳畔传来儿媳声音,只怕这位虎帅已经潸然泪下。 “爹,娘!” 已有数月身孕的刘云进得家庙便见公婆眼角皆有泪水,心中自是明白为何,脸上却是没有半点忧色,上前一如往常给公婆施了一礼。 “云儿来了,” 张氏忙将儿媳扶起,眼中满是慈详,便是李来亨目中也是如此。 再铁的汉子也有柔情。 “你是我李家第六代媳妇,今日便为祖宗们上柱香,盼祖宗在天之灵保佑你们。” 张氏引着儿媳走到列祖列宗牌位前,连同四个子女一起恭恭敬敬的给李家先祖敬香。 突围的军令已经正式下发,各寨都陆续收到通知。 凡是能随明军突围的百姓都在突围之列,实在不能行动的重伤员们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韩王和洪部院他们亲自去白羊寨向伤员做的通知。 刘云来时就已经知道马上要突围,因此明白公婆为何要来祭祀家庙,又为何皆是心事重重。 但她却不想让公婆为她担心,只在上香后对阿公道:“复国尚未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媳妇还请爹为肚中孩儿取一名字。” “不论男女,皆叫北归。” 说完,李来亨最后看了眼妻子和孩子们踏步迈出。 他已没有时间再儿女情长。 “虎帅!” “虎帅!” 一路行来,军士侧目,人人眼中噙满泪水。 “虎帅!” 前军都督余加日将火把递了上来。 从余加日手中接过火把,望着已经堆满柴火的棺椁,李来亨即跪下叩拜。 礼毕,亲自点火。 干柴瞬间燃着,火势腾空而起。 烈焰中,一代女杰高桂英的棺椁快速燃烧着。 火光烫的在场明军将士都是面色发红,却是人人肃立不动,直至虎帅转过铁塔般的身子向着山下快步而去。 身后,是一面高高举起的将旗——“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挂大将军印太子少保临国公清涧李来亨。” 第208章 还有活的吗! 明军各寨军民集中突围的“中转站”位于白羊寨东边的铁炉沟,此地距离前番李来亨为诱敌深入主动放弃的店子垭只有不到十里地。 虽不到十里地距离,从铁炉沟到店子垭也得走上半天,因为都是崎岖不平、处处险峻的山路。 根据各寨统计人数,将有17000余军民参与此次突围行动。 明军不到6000人,其余都是老弱妇孺。 如果不是去年湖广总兵王五诈降清廷时带走数千妇孺,前番又被清军俘杀了数千人,此次需要转移的妇孺人数更多。 即便如此,带着一万多老弱妇孺突围,对困守茅麓山多年的明军也是前所未有的考验。 再乐观的人也不认为这一万多人能全部冲出去,保守估计都得死一半。 因此不少收到军令准备追随虎帅在前开路的明军将士,在出发前获准回到家中和亲人见上一面。 显然,这是让将士们与亲人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见,可能就是永别。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突围意味着什么,尽管告别的队伍充满哀戚,尽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在哭哭啼啼,尽管所有人都在依依不舍,尽管一步三回头,可每一个归队的明军将士脸上无一写满决绝之色。 每一个人都清楚,生与死就在眼前。 虎沟的哨官杨大因为过了五十岁,加之左腿有残疾没有被选为在前面开路的死士,而是奉命协助妇孺转移。 杨大不是湖北本地人,而是二十多年前随左都督郭升从山东撤过来的明军降兵。 这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年轻时家里给娶的媳妇也叫他输给了别人,可以说年轻的杨大是乡里人人厌恶的存在。 但就是这么个人却又是四里八乡出名的大孝子,为了不让瞎眼老娘留在家里饿死,他竟将老娘用绳子背在身上硬生生从山东给背到了湖北。 打这以后,杨大算是脱胎换骨变了個人,在郭升手下和清军打了几次硬仗,可惜十二年前跟清军打仗时伤了腿,要不然也不至于今天还是个哨官。 出发的命令已经下来了,杨大便带着二十多名同他一样有伤残的老兵负责虎沟队伍转移。 由于路上转移的队伍太多导致狭窄山道不畅,杨大他们直到傍晚才把人带到了铁炉沟。 黑夜中也不知沟里有多少人,就见四面八方都是人群。 许是怕有清军渗透进来的探子发现明军在准备突围,所以上面通知不许生火。 虽是三月的天,湖北气温已经回升,夜间这山里仍是有些凉的。 杨大带人在附近巡视了一圈后因担心老娘冷,便来找老娘。 找到时,他娘正同邻居丁二婶、麻四娘团在一起说着什么话。 “是老大吗?过来让娘摸摸。” 听到儿子的声音,杨大他娘伸手便要找寻。 “娘,俺在咧,在咧。” 杨大赶紧凑上前去将脑袋伸在他娘手边,如同小时候那般。 仔细摸了摸儿子的脸庞后,杨大他娘将怀中的小半块烧饼取出塞在儿子手中。 “娘,俺不饿,这饼您老留着吃。” 杨大将烧饼重新放回老娘怀中,又同丁二婶她们打了招呼,劝老娘早点歇了,因为明儿一早可能就要出发。 “老大,你也早点睡吧,娘年纪大了睡的少,不缺觉。” 话是这么说,杨大他娘过了一会还是听了儿子话歇了。 杨大这边由于太累躺下后便渐渐沉去,不一会就发出呼噜声。 半夜忽然被冻醒,打了个冷颤后杨大下意识要摸摸老娘冷不冷。 然而触手间老娘原本在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不由有些纳闷坐起想看看老娘睡哪去了,不想不仅老娘没了,就连邻居丁二婶、麻四娘她们几个老人也不在。 茫然间,右手摸到个有些发硬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却是老娘先前给他的那半块烧饼。 一股不好的感觉立时涌上杨大心头,慌忙推醒边上几个正在熟睡的手下。 “杨头,咋了?” 一名士兵迷迷糊糊的一边揉眼,一边好奇的看着将他推醒的杨大。 其他几人以及附近几个带孩子的年轻妇人也被惊醒,均是不解的看着这边。 “俺娘不见了!丁二婶她们也不见了,你们谁看到她们了!” 杨大急的连连喝问,可手下的士兵和那几个妇人都不知道,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七八岁的女娃突然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嘟囔了一句:“祖母说她们年纪大,睡觉会打呼噜,所以就去林子睡了。” “林子?” 杨大先是一愣,继而一惊,不待女娃说话就飞奔进林中。 由于跑的快,加之天黑没看清被什么东西一撞,整个人仆通倒地,顾不得头疼赶紧爬起来要叫娘,却如电击般当场立住。 视线中,那个撞倒他的不是吊在树上的老娘又是谁! 丁二婶、麻四娘、陈三妈 十几个沟里的老妇人们整整齐齐的挂在树上。 为了让年轻人活下去,她们选择在此结束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 突围方案是洪部院同李来亨、袁宗第共同定下的,韩王没有参与,因此从白羊寨下来时才问洪部院到底如何个突围法。 洪部院忙将方案仔细说了,乃是由临国公李来亨亲率都督余加日、总兵应绍等领2000死士主攻清军防线,靖国公袁宗第领2000人旁攻牵制防线两侧清军,为全军垫后的则是皖世子刘亨带领的1600人。 临国公一旦突破敌阵,则后续妇孺队伍则立即跟进,直到彻底冲出去。 清军防线主要是由梅花桩组成,明军去年有过大破梅花桩的经验,所以早早准备了大量挡铳车和大斧、火油、木板。 只是东线清军也吸取了明军在西线大破梅花桩的教训,将原本两重、三重防线改为纵深五重,也就是说明军想要突破封锁线冲出去,必须连破清军五重防线才行。 “要连破五阵?” 韩王眉头不由皱起,明军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作为主攻的临国公也仅能指挥2000人,而五重清军防线光守军可能就有近万人,纵是临国公再是虎威,将士再如何悍不畏死冲击,恐怕也难以一气连破五阵。 而且李来亨作为茅麓山抗清军民领袖,也是老顺营实际的精神支柱亲自带兵在前为全军开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军民岂不如天塌般? 弄不好会直接导致突围失败! 念及此事,韩王便欲同洪部院说还是派人劝一劝临国公不要犯险时,护卫的亲兵突然指着后面失声道:“他们要做什么!” “什么?” 韩王诧异扭头也是不由愣住。 视线中,白羊寨的山顶向东一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百条身影。 远远看去,有抱着树木的,有互相搀扶的,有用木棍支撑的,也有是直接爬到崖边的。 都是因为无法转移而留下的伤员。 “他们是,是,” 一连两个“是”后,洪部院突然说不下去,因为视线中那些走到崖边的伤员们正一个接一个的奋身跃下。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动地,没有任何对人世间的留恋。 就是跳,一个接一个。 直至崖上为之一空。 韩王哭了,部院哭了,目睹这一幕的明军将士都哭了。 哭声中,他们却还是向着东方艰难的前进。 崖顶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活人。 这人是郭升手下的亲兵赵长棣,因为没有药救治,其右腿伤势已经化脓,根本无法参加突围。 因此,纵是郭升有千般不舍,也只能派人送去一袋粮食,而无法将这个当作义子看待的年轻人带走。 赵长棣没有怨恨郭升抛弃他,他知道自己的伤势只会拖累队伍。 与其连累别的兄弟,不如同大伙一样自我了断。 但在最后一刻,赵长棣犹豫了,他不是怕死,而是生出另一个念头——我连死都不怕,为何不撑下去! “跟上队伍,跟上队伍!” 强忍右腿伤口传来的剜心巨痛,赵长棣用一根木棍作为拐棍,一瘸一瘸向着前方远去的队伍咬牙追去。 每一步都似如刀绞,每一步也都似有千斤之重,无数次这个年轻人都想放弃,但无数次这个年轻人又重新站起。 夕阳下,狭长的山道上,一道长长的身影一点一点向着东方挪去。 两天后。 遍布尸体的长坪防线硝烟弥漫,大火烧过的排桩防线上依旧升腾着无数白烟。 空气中的焦臭味在血腥味的中和下,竟然变的不那么难闻。 清晨的晨雾没有被微风吹散,四下里透着诡异般的宁静。 直至一个身影艰难的从尸堆中翻出,继而在辩明方向后又艰难的向前方爬去。 身影一边爬一边声嘶力竭的在吼:“还有活着的吗,还有活着的吗!” “有!” 随着另一道身影的艰难站起,一个、两个、三个 诡异至极的防线内外,竟是陆陆续续重新站立了数十条身影。 “虎帅有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最先出现的那个身影手脚并用翻过一座死人堆后,方才呼呼的喘了一阵粗气,之后随手捡起一把粘满鲜血的长柄大刀扛在肩上继续向东方走去。 这人的背上有个满是血污的包裹。 包裹里,是他娘的首级。 杨大认死理。 老娘是他千里迢迢从山东背到这边的,那他就得将老娘再背回去。 叶落归根。 哪怕背回的只是老娘的头颅。 第209章 渡河 复楚情何极,亡秦气未平。 雄风清角劲,落日大旗明。 缟素酬家国,戈船决死生! 胡笳千古恨,一片月临城。 深夜的落步河水在微风吹拂下泛着涟漪,河两岸的群山丛林亦是静的可怕。 在虎帅李来亨指挥下,担任开路先锋的2000明军将士抬着云梯、盾牌,推着挡铳车,手持钩镰大斧,冒着清军如雨箭矢,前赴后继奋勇争先砍断清军排桩,先后破堰塘、老寨包、水磨溪三道清军防线,成功冲至清军依托茅麓山东南落步河修建的第四道防线跟前。 三战,明军毙敌多达三四千,然自身伤亡也高达千人,全军上下更是人人精疲力竭,然依旧在虎帅大旗引领下于落步河枕戈待旦,随时向着河对岸的清军营垒冲杀而去。 驻防落步河的清军将领是出身汉军镶蓝旗的辰州协副将张朝义。 此人祖父便是松锦之战后在锦州随祖大寿降清,后以总督身份带兵逼死靖南王耿仲明,又在山东挖开黄河镇压榆园义军的张存仁。 榆园义军固然被张存仁成功镇压,然因黄河大堤被挖致使直隶、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化为水乡泽国,死难百姓二百七十万有余。 罪孽之重,以致清廷都不敢记录张存仁平定山东之功。 张存仁还有个孙子张璲曾任汉军佐领,五年前随达素出征厦门时战死。 受父祖、兄长恩荫,25岁的张朝义得以出任从二品的辰州协副将,其部营兵虽只2000人,却皆是配备火铳,营中更有火炮十数门,战斗力并不弱于总督、巡抚直辖的标营。 闻知明军大举突围,并接连冲破己方三阵后,张朝义一面派人向后方的“总指挥”汉军副都统张天喜求援,一面下令所部严阵以待,发誓要凭借落步河险利将“西山贼”的血流干。 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连破三阵的明军体力消耗太大,李来亨下令将士就地休整,亲自与都督余加日、总兵应绍等人探查清军防线,试图寻找清军防线漏洞。 只那守将张朝义虽然年轻也算“将门虎子”,把个防线打造的滴水不漏,使的明军无法讨巧,只有强攻一途。 想要强攻,首先就得渡过四十余丈的落步河。 这条发源自茅麓山的河道并不深,人可以涉水而过,只是想要在清军眼皮底下渡过四十余丈的落步河,其中凶险自是不必多说。 毕竟,李来亨此时手里还能动用的兵力已经不足千人,且已探知对面的清军有火炮。 若是强攻的话,这千人恐怕又要折损大半,如此哪还有能力再去破清军的最后一阵。 不能打破清军最后一阵,先前取得的胜利再大也无济于事。 当前态势对突围的明军十分不利,本按兵不动的陕西清军在发现明军竟然东进突围后,提督陈福不顾西安将军富喀禅暂缓攻击的军令,立时下令追击,并亲自率部攻占了明军主寨,一把火将主寨烧了个精光。 仍是那個让明军吃够苦头的副将王进宝负责追击突围的明军。 明军垫后的虽是皖国公世子刘亨带领的精锐人马,可这支人马也不过一千六百余人,实难与追击的上万陕西清军正面作战,只能边打边退,好几次险些被王进宝咬住走脱不得。 刘亨本人也在交战中被清军箭枝射中右眼,血流不止的小公爷竟是直接将中箭的眼珠活活拽下,咬紧牙关奋力呼吼杀敌死战不退,直至昏厥被总兵张恩带人抬出。 王进宝也是狡猾,见明军垫后人马皆抱定牺牲之志十分难打,便派出精干小分队在明军降兵带领下从山间小道穿插袭击明军撤退队伍,结果造成撤退中的明军妇孺队伍伤亡很大。 明军的随军家眷但凡与队伍走散落入清军之手,年老者皆乱刀砍死,年幼者亦捅死或推下山涧,独年轻有姿色妇人能活。 清军一路过来,沿途皆是人间惨剧。 因此明军现在只能不顾一切突破落步河防线,尽一切可能摆脱后面的陕西清军,否则这条发源自根据地的河流很有可能就成了茅麓山抗清军民最后埋骨之地。 前方堵,后方追,跟随自己的将士却是越来越少,这让李来亨心绪难宁,痴痴盯着对面的清军防线看了许久。 前军都督余加日见状犹豫了下低声道:“是不是派人去袁帅那里调些人手过来,不然怕是打不过去。” “袁帅那里压力不比我小,如果不是袁帅替咱们撑着两翼不让清军围过来,咱们也冲不到这落步河唉,这会让袁帅分兵过来支援我,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李来亨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亲兵忙将干粮递了过来。 就两块晒干的面饼。 很硬,难咬,入口后需与水和着方能咽下肚中。 李来亨只吃了一块面饼便没再吃,后将别在腰间的烟袋取出默默装了一锅烟叶用火折子点上,“吧嗒”抽了起来。 伤势尚未好的左军都督郭升等人赶过来后见虎帅低头抽烟,众人均未说话。 气氛有些压抑。 四下里正在休息的明军将士有的直接睡在冰冷的地面上,有的则是靠着树和石头打盹,却无一例外双手都牢牢握着兵器。 风声稍大,都能惊醒许多“半睡半醒”的明军将士。 不远处坡上,虎帅的将旗牢牢插在碎石之间,在夜风吹拂下咧咧作响。 河对岸的清军防线,篝火一堆又一堆,不时有烟花从营中射出向着落步河坠下。 却是清军借烟花亮度探察明军是否夜渡。 不知从哪学来的法子,不过真是有效的很。 营中,依河而建的一座座十几丈高的瞭望塔上,一双双眼睛牢牢盯着正泛着微波的河面。 一锅烟抽完,李来亨有些意犹未尽的将烟袋在石头上轻轻叩了叩,待烟灰倒尽后方抬头对余加日道:“落步河有四十多丈宽,白天渡河的话弟兄们就成了清军活靶子,你安排一下选300人随我先渡,你们后面跟上,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话音刚落,总兵应绍就急道:“虎帅,我带人先上!” “我上!” “我来!” “要虎帅先上,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几名将领你争我抢,均不愿虎帅先渡。 “又不是吃席,有什么好争的?” 李来亨抬手示意诸将不要争了,因为他意已决。 由于落步河的阻挡,这次明军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样用王五兄弟说的那个“土坦克”对付清军铳子、箭矢,只能生生拿命去搏。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此刻靠的就是一股精气。 精气没了,人再多也没用。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他这个主帅亲自带头冲杀更能提振士气的么。 诚如他所言,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见虎帅执意先渡,众人情急之时,南安侯郝摇旗帐下总兵胡印选却道:“虎帅,您就是渡过河咱们怕也拿不下这帮狗日的,不如让末将带人上吧!” 顿了顿,补了一句,“末将有把握破掉狗日的营垒。” “老胡,你有什么办法?” 开口的是余加日。 “我倒是没什么法子,不过我在郝帅那里听王五兄弟说过只要将药子集中起来爆炸,就能轰掉好大一片地方” 胡印选的意思是把军中火药集中起来由他带领死士带过河去炸清军防线,只要能炸开一个缺口,里面的清军肯定会大乱,到时明军趁势攻入多半就能破了这一阵。 就算不能及时破阵,趁着清军防线大乱空当明军迅速渡河,也能减少损失。 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 再怎么着也比让虎帅带人先渡要稳妥吧。 左都督郭升听后不由点头:“不错,把药子集中起来用威力是很大,刘二虎在时就喜欢用这招炸清军的城墙。” 总兵应绍闻言激动道:“城墙能炸,狗日的木栅营垒肯定也能炸!” 说完抱拳向虎帅请求由他同胡印选一同行动。 李来亨面容一动,正要开口,郭升却抢在他之前直接对应、胡二人道:“就这么决定吧,应总兵和胡总兵一旦得手,虎帅就领着咱们渡河!” “好!” 应绍和胡印选齐齐喝了声,不待虎帅拦阻胡印选就拉着应绍去收集药子,还要收集防水的陶罐,避免渡河时火药进水受潮不能用。 望着二将远去身影,李来亨心中有些发酸,但也不婆婆妈妈,当下命诸将准备渡河。 一个时辰后,三百名披双甲的明军勇士在应绍、胡印选带领下悄悄潜到河边,在对面清军又向河中央射了一轮烟花后便开始渡河。 不过很快清军就发现了正在渡河的明军,铳声立时大作。 清军的火炮也向着河中央打了过来,炮弹在渡河明军队伍当中落下掀起道道腾天水柱。 微风吹过,渡河的明军勇士人人浑身湿透,肌肤冰寒,却无一例外咬紧牙关向着河对岸奋力趟去。 不时有明军被炮弹打中,本清澈无比的河水开始变得浑浊。 如同盛满清水的陶罐滴入一滴红色染料,整个陶罐瞬间为之染红。 不住泛起的血水好似绣在白布上的一朵朵梅花鲜艳无比。 黑夜下,不住有身影伴随炮弹呼啸声瞬间消失在水中不见,等到再次浮出时,已然成了一具具没有生命的尸体,顺着河流缓缓向下游淌去。 没有吼声,没有咆哮声,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沉默。 走在前面的应绍突然觉得手中一轻,下意识朝右边看去,那个下河时一直被他拉着的小十三已经不见,只那断臂犹在与他这个总兵大人五指相扣。 “小十三,” 应绍的脸颊难过的抽了抽,不知是炮弹落水溅起的水滴在他脸上,还是眼角溢出的泪水,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清军的铳子和漫天落下的箭枝如瓢泼大雨遮蔽着近岸,不少明军勇士奋力举起的盾牌上插满箭枝,有的盾牌更是被铳子打的同马蜂窝般。 应绍始终执盾在前,不时有箭枝越过盾牌射在他身上的铁甲发出“叮当”的轻脆声。 一脸大胡子的胡印选面无表情的在水中艰难前行着,清军射过来的箭枝令他眼都不眨一下,哪怕身边的士兵一个又一个被射中倒进河水中。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 那里,是军民唯一的活路。 付出上百人伤亡后,应、胡二将终是带着剩余的明军勇士成功渡河,不及喘息就向前方清军防线冲去。 “老胡,我顶着,你想办法炸!” “好!” 胡印选二话不说带着携带火药罐的部下冲了上去,防线内清军的铳声打的更密,射出来的箭也更多,悍不畏死前冲的明军勇士不住倒下。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虽然不知道冲上来的明军身上系着的陶罐是干什么用的,但见那些有陶罐的明军奋不顾身往营垒冲,倒下一个后面人也会继续拿着陶罐往前冲,张朝义隐约感到不妙,慌忙下令部下冲出去阻拦。 “冲!” 胡印选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多少人,只知全力向前冲刺,这一刻他血管里奔腾着的是报仇的急流,两眼迸发的是焚烧一切的烈焰。 “不能让他们靠上来!” 一名清军千总大声呼吼着挥刀冲出营垒,试图将那些不要命的西山贼砍翻在营前。 有明军见清兵冲出来不用总兵大人下令就以决死之心冲向了那些清兵,只为总兵大人争取哪怕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是火药,是火药!” 有清兵踏破陶罐后发现里面竟装满火药后,吓的失声尖叫起来。 知道明军是想点燃火药炸营的清兵们慌了,带队冲出的千总更是本能的挥刀冲向已经靠到营垒前的明军。 在部下的拼死掩护下,胡印选成功带人冲到了清军营垒,只身边只不到二三十人。 四下里无数清兵涌上,远处应绍也陷入清兵重围。 “点火!” 望着那些逼过来的清兵,胡印选二话不说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陶罐近端的火绳子。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两柄长矛狠狠戳进了他的双腿。 没有痛苦的惨叫声,有的只是脸上凄厉的笑容,以及那最后的嘶吼:“侯爷,老胡没给你丢人!” 第210章 五爷,我走? 出身原顺军“三堵墙”骑兵的大明挂印四川总兵胡印选没有给主帅郝摇旗丢脸,也没有给老闯军丢脸,更没有给宁死不降的汉人丢脸。 他以自己的死换得了一声惊天巨响。 伴随轰的一声,数十只装满火药的陶罐同时炸开,将附近清军用于抵御明军的木栅、排桩连根拔起,一股强烈的冲击波裹着无数泥土、断木、碎石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去。 有那么霎那,如同狂风骤雨,噼里啪啦。 爆炸产生的浓烟遮天蔽日,呛人的硝烟味令得置身其中没有被炸死的清兵不住咳嗽,不少清兵的脸庞被爆炸产生的高温烫的焦黑,耳畔传来的也尽是尖叫声、怒骂声以及哀嚎声。 地上到处是受伤未死在那或呻吟,或疼的满地打滚的清兵。 也有那些同胡印选一样选择自我牺牲失去生命的明军勇士尸体。 一个倒霉的清军哨官还没来得及跑,就被突然腾空而起的一排栅栏直直砸中,脚下顿时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地,却是怎么也无法爬起。 五根木桩连在一起的栅栏如同一根硕大钉耙,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正往外泛血的几个窟窿注定这個清军哨官接受了阎王宴请,虽然他不甘心并且伸出右手用力将木栅从身上推开。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除了让肚子上的窟窿从渗血变成喷血外,别无用处。 很快这名哨官就因失血过多丧失行动能力,身子也开始无意识的抽搐,但他的脑袋却是清醒,清醒到知道自己正在死去。 那种恐怖和绝望感让这名哨官最终并没有死于失血过多,而是死于内心的恐惧。 活活吓死。 离爆炸中心最近的两名清兵更是在爆炸瞬间,两颗光秃秃的脑袋似被一把大铁锤猛的击中,导致他们的口鼻止不住的往外出血,身子却依旧一动不动,跟七魂六魄被摄走的行尸一般。 直到一阵风吹过,两具身体才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眼睛、口鼻无一都是张着,却是没有半点生机。 那个试图带兵阻止明军接近营垒的清军千总,在一片嘈杂声中倔犟的晃了又晃后,终是“扑通”重重倒在地上。 脸庞上赫然数个血洞。 洞中,是一颗颗鸽子蛋大小的石子。 令人可怖的是,即便如此,这名千总也依旧没有死去,而是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又坐起,之后便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几名手下看。 那几名手下也在呆呆的看着千总大人,每个人都跟见鬼似的睁大双眼,想张嘴叫喊什么,喉咙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呃呃”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落步河畔的剧烈爆炸声响彻两岸,哪怕数里之外都能听到,冲天而起的火球比之任何绚丽的烟花都要耀眼。 爆炸以外无数双眼睛怔怔看着这一边。 不少清兵在看清发生什么后都是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密密麻麻的排桩防线好像被仙人大手拍过,硬生生露出了一个宽约十数尺、深约丈许的巨大缺口。 缺口内,满地的狼藉,满地的血污,满地的尸首。 以及十几个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清兵。 “渡河!” 强忍泪水的前军都督余加日披甲在先,率领数百勇士头也不回跳进了水中,他必须抢在河对岸清军没有回过神之际快速渡过这条四十余丈宽的落步河,否则胡印选同那些勇士的牺牲就会变的毫无意义。 “上!” 一个又一个明军士卒冲进了河中,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咬紧牙关奋力挪去。 庆幸的是,胡印选的牺牲不仅成功在清军防线炸出了一条缺口,更让清军短时间内丧失了有效反击的能力。 或者说来不及反应。 成功渡河的明军在余加日的带领下奋不顾身向豁口冲去,河滩上百多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清兵被明军的人潮汹涌吞没,连个浪花都没翻一下。 “冲过去!” 余加日亲自带队拼死向缺口内猛冲,部分明军则在总兵应绍接应下不停用大斧劈砍排桩,好将缺口撕的更大。 “贼兵攻进来了,快拦住他们,他妈的,快拦住他们!” 张朝义的副将宋加德最先反应过来,眼见明军顺着缺口冲进营中吓的赶紧带兵上前阻截。 又见有一明军将领冲杀在前,便持刀冲上想将这带头冲锋的明将斩杀,以此迫退明军,未想一刀下去却是没有砍中那明将,反而被明将猛的向后推了几尺远。 待那明将怒目向他挥刀砍来时,宋加德竟是本能的心狂跳了下,之后竟然弃了对手不顾周遭士兵掉头就跑。 他这一跑,让上百名本就硬着头皮前来阻挡的营兵瞬间失去搏杀欲望,趁着明军还没贴过来也是扭头就跑。 “追!” 见清军胆寒逃跑,余加日不禁大喜,挥刀便要带人去追,眼角余光瞥见的一幕却让这位前军都督没来由的心如刀绞,胸口如大石压着难以喘气。 不远处一排半塌的木桩上躺着一具只有上半身的尸体。 是以死为明军换得一线生机的总兵胡印选。 “老兄弟,要是见到闯王,别忘记替我问个好,告诉闯王咱老闯营的弟兄没给他丢脸,这大明朝临了是咱老闯营在保咧!” 默默将掉落在边上的头盔重新戴在胡印选脑袋上后,余加日提起满是血污的长刀再次冲向了前方的清军。 清军主将张朝义已经稳住心神,命人再次向后方的汉军副都统张天福求援后,这位将门虎子即带着亲兵队上前督战,远远看到明军已经顺着缺口涌进营中,不由有些焦急,旋即看到河中似有一面将旗正在向岸边移动,心中更是一突,拔刀大呼:“贼孙过河了,杀贼孙者赏千两,官升三级!” “贼孙”是清军对李来亨的藐称,意“闯贼之孙”。 若过河的真是“贼孙”,便意味这一战明军是用尽全力,若能将明军攻势挡住且擒杀李自成的贼孙,他张朝义的大名立时便能传遍天下,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得。 念及此处,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功名利䘵太过诱人,在明军已然攻破防线当口,张朝义竟然没有选择坐镇主帐指挥,而是选择带兵直扑河中正向岸边靠拢的将旗。 也许是想擒贼先擒王。 成功渡河的李来亨此时已经会合应绍等人准备向营中推进,刚到缺口处就见左翼有一股清兵正朝这边杀来,人数还不少约有数百人之多。 应绍忙要带兵去挡,未想虎帅却已箭步上前,拔刀朝一众追随自己渡河的亲兵喝道:“迎上去,砍人先砍腿!” “砍人先砍腿!” 两百多左手持挨牌,右手持短刀的李来亨亲兵闻令立时朝那股清军杀了过去,快接近时前排的人突然腰猛的一弯继而以翻滚姿态向前推进。 动作极其诡异,看着就好像一群人在地上打滚般。 这些亲兵是李来亨一手训练,战术是当年其祖父李自成用来对付明军骑兵的滚堂刀法。 这种刀法本是专砍骑兵马腿的,但因夔东地区不适合骑兵作战,因此李来亨便将滚堂刀专砍马腿改为专砍人腿。 长年训练下,这些滚堂刀亲兵身法、刀法皆尽娴熟,翻滚而前,挨牌护身,不露出半点刀光,顷刻之间便抵至清军面前,没有任何迟疑短刀挥出。 一刀一腿,藤牌护身,得手再滚,毫不停留。 一连数滚,地上到处都是断腿和哀嚎的清兵。 直砍得当面清军人人胆寒,不待明军再度翻滚而来便骇得一哄而散,四下争逃。 张朝义也在溃逃人群中,哪怕李闯的孙子就在眼前,他也不敢再生出擒杀之意。 天知道西山贼怎么练出帮专门砍人腿的兵来,且接敌动作太过诡异,翻滚间跟泥鳅似的叫人防不胜防,也就接触片刻,就有上百名清兵被明军的刁钻刀法活活砍断了腿。 要不是跑的快,张朝义说不定也得留条腿下来。 “张都统的援军怎么还没来!” “再这样下去,这落步河老子可守不住!” 脱离和明军接触的张朝义虽然心惊明军厉害,但尚能保持镇定,因为他发现攻过来的明军人数并不是太多,因此只要援军能够及时赶到,他有十成把握把渡河的明军再撵到河里去。 然而派去求援的亲兵去了几拨,都不曾见到援军赶来。 这让张朝义有急又怒,要知道后方第五重防线距离落步河只有四五里地,虽然也是山道,但可比前面的山道好走的多。 援军就是爬也应该爬过来了! 偏一点动静也没有。 无奈之下张朝义只得组织亲兵督促士兵拼死抵御,并寄希望于营中诸将能将攻进去的明军撵出来。 视线中,营中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天太黑张朝义一时也看不清到底谁占了上风,也没法带兵回营,因为那帮专砍人腿的明军又缠了上来。 防线后方,冲杀在前的前军都督余加日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清兵,只知道胳膊酸疼要命,每挥落一刀,身体的力气就好像衰弱一分。 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不是二十年前随闯王冲锋陷阵的年轻人了。 再次挥刀剁翻一个辫子兵后,余加日虚弱的站在那里不断喘着粗气,一直贴身保护他的几名亲兵也是人人带伤,个个浴血。 被虎帅“撵”过来支援余加日的总兵应绍负了伤,伤势很重,一个没注意被清兵的长矛戳中左腰,伤势看着很吓人。 草草用布团堵住伤口并包扎了下后,应绍就咬牙强撑带人同余加日会合,见防线内清军人数依旧不少,但似乎都是各自为战,缺少有效指挥,应绍当即建议余加日带人继续往后方冲,他则带人到处放火,迫使营中尚在抵抗的清军撤出去。 余加日采纳应绍意见,二将分头行事。 不一会,清军防线火光四起,余加日带两三百死士更是直接打穿清军防线一直冲到清军阵后,虎帅李来亨命人将自己将旗插在清军木垒上,亲自为将士们擂起大鼓来。 结果清军果然阵脚大乱彻底崩溃,开始四下里乱跑,一些清兵见实在打不过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一些清兵则往营外乱外,有的甚至慌不择路跑向落步河,不知道是不是天收,明明只有人腰深的落步河水竟然溺死了好几十个清兵。 张朝义跑了,抢在明军堵路前带着亲兵冲了出去,途中却发现自己的副将宋加德竟然比自己先一步逃了,气的拔刀就要将这贪生怕死的家伙砍死,幸被另两个逃出来的军官劝住。 宋加德自知理亏,不敢抬头正视张朝义,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防线已经失守,现在众人只能撤到张都统那里。 不管张天福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及时派出援军,张朝义这会也没了跟对方算账的精神,只想赶紧过去先安全再说,要不然那帮专门砍人腿的明军再追上来,他下半辈子难道要拄拐活着不成。 提心吊胆在山道摸黑走了一两个时辰终是见到前方张都统的大营,众人都是松了口气,认为明军虽然攻破了落步河防线,但自身伤亡肯定也不小,所以这才没有派兵追击。 到了大营前,就见旗帜飘扬,军士守卫森严,这让一众溃逃过来的清将无形之中就生出巨大安全感。 大营的清军很快发现了张朝义一行,有当值军官过来询问,待知落步河防线已被明军攻破,后者惊的赶紧带张副将等人去见都统大人。 见到张天福时,虽然对方是汉军副都统,但张朝义也是将门世家,祖父还做过总督,朝中人脉比张天福强的多,所以并不怕这位副都统,竟是当众质问张天福为何不发援军,导致他落步河防线失守,自己也险些丧命当场。 张天福显然对此事有愧,任由张朝义发了几句牢骚后才开始询问明军情况,确认来攻的明军是“贼孙”李来亨亲自指挥后,这位汉军副都统竟将脑袋转了过去,对边上一个满洲八旗将佐穿戴的年轻人小心翼翼道:“你们的人过来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第211章 擒贼先擒王 胡全才的家小都在燕京,所以他不可能变节降明,因此王五对其统战工作虽然有了一丝进展,但一直没有实质成效。 跟狗皮膏药似的胡大人在襄阳有吃就吃,有喝就喝,有的睡就睡,谁来都接待,就是屁话一堆,反正不降、不走、不死。 真就光脚不怕穿鞋的,看架势大有把牢底做穿的意思。 王五不乐意了,胡全才不配合,就没法把西线几万清军调出来。 明军虽然占据襄阳切断了西线清军粮道,但西线清军也不是说断粮就断粮,也不可能几万人一股脑丢下西山不管不顾就来攻打襄阳,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抽调部分兵力回师襄阳,其余人马仍就死死围困根据地。 而要命的是在北线陕西清军的攻势下,根据地的军民已经撑不住了。 战略优势在王五这里,但时间却还在清军手上。 也就是战略优势在时间的限制下,没有完全发挥出救援作用。 从胡全才处缴获的陕西方面战报显示,根据地重要据点张家湾、青龙山等寨子都已失守,陕西清军已经推进到根据地腹地九莲坪一带。 东线清军则在张天福指挥下进逼至乔家湾、二道水、响鼓岩等地,就在胡全才从郧阳启程前来襄阳时,东线清军已经深入主寨东南的店子垭一带。 如果战线后续没有发生太大变动的话,根据地军民大概被两线清军压缩在长不到三十里,宽不到二十里区域中,按后世说法也就一个乡镇面积,局势已然是岌岌可危。 王五判断老帅那里可能已经在商议突围的事,且突围方向只有东线一途,因为北线的陕西清军势头太盛,明军根本打不过。 可以说,连续对明军取得的压倒性胜利,使得原本被王五联合“吴军”重创的陕西清军气势上已经锐不可挡,这会就是算是王五亲自带兵跟陕西方面硬扛,恐怕也很难讨到多大便宜。 陈福、王进宝,连同身后的赵良栋、张勇、孙思克等陕甘绿营将领,在军事指挥能力上能称之为名将。 陕甘清军同忠贞营的斗争甚至可以归为明朝陕西边军内斗的延续。 因为顺军主力其实也是陕甘边军。 想要正面战场同陕甘绿营做战役级别会战,除非吴三桂亲自下场,因为其指挥的吴周集团事实上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军事集团,麾下如吴国贵、马宝、胡国柱、王屏藩等都是方面级别大将。 现在无论是根据地的忠贞营余部,还是王五这一系人马,都无法与陕甘清军正面决战。 北线打不过,只能打东线。 毕竟明军对东线湖广清军还有心理上的优势。 两年前虎帅李来亨曾联合刘体纯重创湖广提督董学礼,只是心理上的优势并不能掩盖敌我实力的悬殊,所以若不能及时将东线清军调出来,明军的突围大概率要失败的。 最好的突围时机其实就是去年黄龙山大捷,那个时候湖广绿营防线被王五弄的处处漏风,可惜三位老帅在战略方向上选错了,竟欲趁陕西清军虚弱之时经汉中回到陕北,结果遭遇竹山之败错失突围良机,否则局面恐怕早已改观。 明军这次突围显然是被动突围,又要携带大量老弱妇孺,无疑让突围的难度成倍增加。 故王五希望取得胡全才的配合,让他依旧回去当他的巡抚大人,也不求胡全才能做什么,只求他能将清军并紧的五指稍稍漏条缝隙出来便行。 哪怕突出来一半甚至三分之一都是胜利。 可胡全才摆明了不配合,无赖似的水泼不进,这就让众人又气又急,瞎子万四嚷嚷着把人砍了算了,省得瞧着来气。 “抚台大人巴不得杀身成仁呢。” 说话的是“留任”协助明军维持城市治安的襄阳知府上官仪,其很清楚胡全才就是想以他的“自由”乃至生命换取燕京家人不被清廷杀害。 明军要杀了胡全才就是遂了他的愿。 就这么关着显然也符合胡全才给自己打造的“忠臣”人设,只要他一天没投降,家人性命就不忧。 放走吧,以老家伙的犟驴脾气过两天肯定又跑回来。 王五哪有时间天天陪着老泼皮玩七擒七纵。 忠勇营指挥副使夏成龙有独到见解,认为眼下必须取得胡全才的配合才能成功救出被困的明军,因为襄阳虽然被明军攻占,但西线清军未必就会立即挥师来攻。 “我若是张天福的话就不理会襄阳,一個劲的配合陕西方面猛攻茅麓山,只要消灭了山中的贼明军,就能从陕西方面获得粮莫补充,届时挟大胜之势再来攻打襄阳” 夏成龙的大胆见解让在场明军诸将包括王五在内都是一凛,因为无法排除张天福会选择这个选项。 襄阳是座坚城,与其费心费力拿脑袋来撞坚城,不如同陕西方面合作先把眼前的软柿子捏了。 何况消灭困扰朝廷十几年的西山老顺贼功劳,可不比收复襄阳城来的低。 茅麓山的明军一旦被消灭,对襄阳、荆州的王五集团肯定也是重大打击,士气上肯定会被削弱。 一个合格的统帅,除了考虑如何为己方获得最大利益外,也要考虑失败会源于哪些方面。 哪怕是极其渺茫的可能,也要加以考虑。 王五沉思片刻后,对众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只要脑子活,办法总是有的。” 被姐夫任命为忠勇营指挥率部前来襄阳驻守的李斯好奇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既然胡全才担心自己就这么被放回去有可能被清廷认为通敌,那么咱们就换个法子让他没有顾虑的回去。” 王五一惯理念是凡事要替对手考虑,只有解决了对手的后顾之忧,双方才有可能在“求同存异”这一原则下进行有条件或是有限度的合作。 有第一次合作就有第二次合作,合作机会多了、顺手了,那合作很自然就会变成合伙。 时间由不得王五做其它考虑,襄阳城现有兵力不过三四千人,就算张天望部赶到也不过七千人左右,这点兵力用于守襄阳都困难,何谈大举攻打西线清军,所以必须通过其它手段解救被困的根据地军民。 也就是必须要取得胡全才的配合。 王五告诉李斯等人他正与陕西方面接洽,准备用手中的俘虏固山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等满洲宗室换取被抓的明南安侯郝摇旗、临国公世子李复国等人。 李斯立时就懂了,不由点头道:“将军的意思是在交换俘虏名单中加入胡全才的名字,这样他这个巡抚大人就不用担心被清廷怀疑了。” 王五说是这么个意思,讲完看了眼上官仪:“你也在交换名单中。” 闻言,一直担心自己被释放后怎么跟朝廷交待的上官仪内心立时狂喜,就差当众给眼前年轻的贼将军磕头了。 为了落实此事,王五决定同胡全才面谈。 “换俘?” 一开始爱理不理的胡全才听了王五的意思后大为意动,下意识从床上坐了起来,旋即摇头说陕西方面未必会同意换俘,就算陕西方面同意,燕京可能也不会同意。 因为这种事情过去从来没有过。 “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王五没有多说,只问胡全才是否愿意以战俘身份交换回去。 犹豫片刻后,胡全才微微点头。 虽然做好殉国甚至在明军这里做一辈子牢的心理准备,但能没有顾虑的回去没理由赖着不走的。 就是不知燕京那边是否同意换俘。 对此,胡全才心里颇是打鼓,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见胡全才默认此事,王五便开门见山道:“我为大人解决了天大难题,大人难道不回报我一二?” 说完命人取来纸笔,希望胡全才能给张天福写封信,不是让胡全才下令张天福暗中放开口子让明军出来,而是让张天福暂停对明军的攻势,好让明军有喘息之际先全力应付北线的陕西清军。 只要胡全才肯写这封信,那双方就有进一步合作的基础了。 进一步合作自然是暗中开口子放人。 胡全才却似乎知道王五的意图,坦言自己作为俘虏,实际指挥西山清军的汉军副都统张天福不会再服从他的军令,因此别说写一封信了,就是写十封张天福都不会答应。 而且他以战俘身份交换回去后,能不能继续当湖北巡抚都是问题,又怎么可能如王五所愿“放人”呢。 这一点王五倒是疏忽了,确是没想过胡全才回去后还能不能当巡抚,不由眉头微皱。 如果胡全才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放不放就没有意义了。 正欲起身与众人重新商议时,胡全才突然开口说了另一件事,就是朝廷新任征南大将军达素已经到达河南境内,日前曾多次派遣使者到郧阳。 王五闷声道:“我知道达素来了,但襄阳现在我手中,他来不了。” “达素多半会在南阳观望一阵,并派人联络张天福。” 胡全才说完却是不再说话,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王五。 王五忍不住问胡全才到底想跟他说什么。 胡全才却是自顾自嘀咕了一句:“老夫素知你等狡猾多端,因此千防万防,未曾想竟有满洲将佐与你这贼人私通,致使襄阳不战而陷,唉。” 说完,老家伙长长叹了口气,表情有诸多不甘。 “嗯?” 王五目中精光一闪,不禁面现喜色抱拳对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胡全才道:“多谢胡大人指点,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言罢,直接起身离开。 待其走后,胡全才有些无奈也有些自责的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一阵,却不知说的什么。 胡全才虽没有明言,但无言胜有言。 擒贼先擒王。 既然清军实际总指挥张天福不会再听从成了俘虏的胡全才命令,其也不知襄阳城怎么丢的,王五自然可以依样画葫芦再给张天福来一出满洲大兵驾到的把戏。 不过这次深入虎穴不是奇袭斩杀张天福,而是将其控制住,尔后通过这位东线清军“前敌总指挥”遥控清军,为被围的根据地军民打开一条通道。 王五亲自带队出发,除了努大海等12名真满洲大兵外,又带了曹迪威、瞎子万四等30余人。 事情进展很顺利,在努大海等满洲大兵的“威风”下,王五一行没有任何阻碍的就见到了张天福,然后在这位汉军副都统错愕的目光中将其连同帐中数名将领制住。 在此过程中,落步河防线的清军不断派人请张天福派援军,奈何张天福自己都成了俘虏,哪里可能下令派出援军。 得知虎帅他们已经连破清军三阵突到落步河,王五自也是大喜,可也无法带人去接应,只能在张天福帐中焦虑等侯信息。 天快亮时,突出来的清将张朝义带来了落步河失守消息,确认后的王五很自然给了张天福一个眼神。 杀人的眼神。 张天福对此明显有迟疑,直到其身后两名满洲大兵不动声色上前用匕首顶在其背上。 无奈,只好变出一付怒容,对着一头雾水的张朝义等人喝道:“丢了落步河,你还有脸回来见我,来人,拉下去,军法从事!” “嗻!” 外面一帮根本不知道都统大人被挟持的亲兵顿时涌进帐中,将没反应过来的张朝义等人迅速按住,不由分说便往外拖。 张朝义惊的魂都快飞了,一边挣扎一边怒骂张天福没权力杀他,可却丝毫没有打动张天福,吓的赶紧又说他祖父是张存仁,张家三代忠贞为大清流血流汗什么的。 结果,帐中的张天福依旧没有命人出来刀下留人。 可怜张朝义到死也不知道杀他的人并非张天福,而是尼堪悍贼王五。 帐外很快传来几声惨叫,未几亲兵将张朝义等人首级提进供都统大人查验。 “拎出去把人葬了吧。” 张天福心中叹气,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待亲兵们退出后上前乖乖从王五手中接过一枚刻有“一心”的木牌。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其他几名将领考虑。 这要白白死了,未免有些冤枉。 “放心,胡全才也有。” 为了安慰张天福,王五撒了个谎。 人胡全才压根不想当他的朋友,只是希望把张天福拉下水而矣。 第212章 长刀可还锋利! 老寨包,从昏迷中醒来的皖国公世子刘亨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虎帅他们到哪了。 总兵张恩忙将世子扶住,让人取来水囊喂了世子两口水后,方估摸道:“虎帅他们应该到落步河了。” “落步河?那是张朝义在守,这人有些厉害,不知虎帅他们能不能突过去。” 将水囊放下后刘亨接连咳了几下,摸了摸自己被包扎好的右眼,情绪一时有些低落。 众人见状心中都是难过。 “行了,我没什么打紧,不就瞎了只眼么,又不是两只眼都没用。” 刘亨心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调整了过来,问众人现在什么情况。 “小公爷,王进宝那狗贼带兵跟狗似的咬着咱们不放,你昏迷时咱们又跟清军干了一仗,死了不少弟兄。” 说话的是王五义弟王六,身上都是血,左眼角下边有块鹅蛋大小的淤血团,不知道是撞的还是叫清兵的刀把砸的。 刘亨听后点了点头,问张恩道:“咱们还有多少人?” 张恩苦笑一声:“眼下能动的加一块大概还有七八百号人。” 一听还剩这么点人,刘亨不禁心头一沉,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伤亡过半,而追击的清军却连筋骨都没有伤着。 如果他不能将陕西清军死死挡住,前面的大队人马必然难逃全军覆没命运。 所有人的努力,二十年的抗争,一代代人的牺牲,都将随之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刘亨撑起身子打起精神与张恩等人一同上到高处查看清军动向,发现清军距离明军所在不到一里地,且正在埋锅灶饭,丝毫不担心明军会乘机来攻。 显然在明军看不到的地方,清军定埋有伏兵。 其实就算清军没有伏兵,以明军现在的情况也无力发起反攻。 “那个王进宝太狡猾,咱们不动他就不动,咱们一动他就跟条毒蛇似的游上来冷不丁就给咱们一口” 张恩说不少明军将士就是在转移途中被清兵追上牺牲的,如果不是老寨包这里有湖广清军设置的一些防御工事,他带人及时封堵住缺口将清军挡住,明军这会很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得想个法子。” 刘亨思索片刻命张恩将随军携带的财货都收集起来,等会撤走的时候叫士兵们沿途丢弃,以延缓清兵追击速度,要是能成功甩脱清军更好。 这一招过去老闯军经常用,且屡试不爽。 不过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果然,发现明军又跑了后清军立时追了过来,等到看见路上都是明军丢弃的财货,追击的清兵立时喜笑颜开,再也顾不得去追正在逃跑的明军,转而争抢起地上的财货来。 正抢的不可开交时,一道军令传了过来:“王将军有令,地上的东西谁都不准捡,所有人继续追击贼兵,有违令者,斩!” 一队披甲的亲兵扯着嗓子一路将军令传达到每个士兵耳中,并负责监督士卒执行军令。 虎视眈眈,随时要挥刀执行军法。 尽管清兵对此十分不情愿,可王进宝治军甚严,士兵们不敢抗命,只得无奈将到手的财货扔在地上不甘心的又继续朝前方追去。 延绥游击陈泰对王进宝的过于谨慎不以为意,笑道:“王将军心思密些是好,不过贼兵已经山穷水尽,照我看之所以将财货丢下来不过是想让我军士卒争抢,从而让他们有时间逃走弟兄们一路过来也苦的很,不妨叫他们得些好处,也显得王将军体恤属下,左右贼兵也跑不掉。” 言下之意士卒们跟着你王进宝一路追到这里也是辛苦,明军丢下的财货权当赏赐让他们捡就是,如此也能提升士气嘛。 “老闯贼惯用此招来個回马枪,不得不防!” 王进宝却是根本不理会陈泰,径直拿起千里镜朝前方山谷看去,确认明军是只顾逃跑没有杀回马枪的意图后,立时下令队伍加快速度,绝不能让明军脱离视线。 陈泰心中骂娘,慑于王进宝威名也不敢发作,讪讪带人跟在王进宝身后。 见追击的陕西清军不上当,没一会功夫又撵了上来,前头的刘亨等人均是头疼。 “这个王进宝用兵真就,真就,妈的,哪冒出的这号人!” 张恩虽然没明说,众人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人家王进宝能打是事实,没什么好讨论的,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小公爷,这一带林子够密,要不然就在这里敲他们一家伙?” 提议利用地形设伏的是千总庞泗,此人原是刘体纯麾下总兵王加玉的部下,后来王加玉贪生怕死临阵倒戈,他气不过就带着手下在山里打游击,差点饿死在山中,直至遇上率部援救老木崆的王五这才跟着一同突了出来。 刘亨四下看了看,见此地确是适合埋伏,便让张恩、庞泗等人马上安排伏击。 明军将士也是叫清军撵的急了,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因此一听上面说要伏击清军,二话不说就向两侧山林钻了进去。 只是等明军刚刚藏好后,追上来的清军却在距离伏击点不到半里地的地方停下了。 十来个清军先锋探子朝明军藏身处摸了过来,仅在外围来回观察了一阵又缩了回去。 王六见状有些担心道:“不会是叫狗日的发现了吧?” “说不准。” 张恩摇了摇头,王进宝这人用兵太精明,很难说是不是看破了明军设伏意图。 真要看破也没办法,他们已经尽力了,真要天亡大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力已竭,听天由命。 “再等等看,要是清军不上当,我们马上撤!” 刘亨刚说完,就见清军动了,黑压压的朝伏击点涌了过来,明军诸将见了都是大喜,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狠狠教训下陕西绿营这帮狗日的。 然而让明军上下没想到的清军到了伏击圈边上再次止步不进,然后突然放起火来! 三月是万物复苏季节,可山间覆盖的厚厚落叶却不曾消失,因此清军在下面一放火,刹那间山脚下便燃起大火,劈劈啪啪,越烧越旺,浓烟升腾,火星四溅,两条火龙飞速上游,令得山上的明军根本无法藏身,只得从林中窜出。 结果被清军用铳、弓弩射杀了不少。 “贼将这是学的李定国,可惜我不是吴三桂,这里也不是磨盘山!” 成功识破明军伏击的王进宝脸上虽无得意之色,双目之中却是无比骄傲。 磨盘山之战发生在五年前,当时清军渡过怒江逼近腾越州,明晋王李定国决定利用地势伏击清军以挽回败势。 部署已定,清朝的满汉军队主力三万余人在吴三桂等率领下进入伏击区。 可惜就在双方决定胜负之际,明光禄寺少卿卢桂生叛变投敌,将明军设伏机密告于吴三桂。 即便如此,明清双方依旧在磨盘山展开一场激战,清固山额真沙里布、辅国公干图、扎喀纳等满洲将校阵亡数十名,死伤多达上万。 李定国部也战损近三分之二,从此再也无力与清军决战。 王进宝以李定国、吴三桂磨盘山之战来比眼下明军设伏,应是自夸说法。 因为双方动用的兵力不是一个规模。 不过边上清军诸将却是不约而同恭维起王进宝用兵如神,当世活诸葛什么的,就连看不惯王进宝的延绥游击陈泰也跟着拍了几句马屁。 人之常情。 虽说这王进宝有些不近人情,但只要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就样样都是好的。 再说若非王进宝看破明军设伏,真吃了败仗的话,在场清将哪个不要跟着吃挂落? 火势越来越大,明军在山火熏烤下实在无法立足,只得被迫向东边撤退。 “追!” 王进宝不愿意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下令清军继续追击,欲将这支阻了他几天的贼军彻底消灭。 追击过程中,不少明军将士落单被杀,撤退的明军士兵士气很是低迷。 此时离落步河不到三里地,前方有随明军突围的妇孺队伍尚未渡河,见后方有清军追来,妇孺立时惊作一团。 妇人的惊叫声、孩童的哭泣声、老人惊慌失措声,彼此交织在一起,使得落步河西岸宛如末世降临。 见此情形,刘亨以为虎帅尚未能打破落步河防线,知道他若就此溃逃,那前面等着过河的妇孺就皆要遭到清军毒手。 虎帅那里恐怕也要就此功亏一篑。 强忍右眼伤痛,把心一横,猛的勒住,持刀对众人吼道:“不跑了,今日就死在这吧!” “不跑了,死就死了,妈的,大伙回头跟清狗拼了!” 听了小公爷的喊,王六二话不说持刀就掉头回去。 “老子宁可战死,也不要窝囊死!” 曾在巫山打了一个月“游击”的庞泗猛的一跺脚,拉住两个正在跑的手下,喝道:“别跑了,老婆孩子就在前面!” 两个手下被庞泗这话惊住,朝前方乱作一团的妇孺队伍望了一眼后,双双咬牙扭头朝追上来的清军杀了过去。 “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妈的,死就死,谁让老子下面多块肉的!” “杀!” “” 数百明军在刘亨、张恩等人带领下生生止住狂奔势头,与涌上来的清兵正面撞在一起。 正追的起性的清兵没想到明军有胆回头,且一个个跟疯了似的不要命朝他们冲,一时叫明军打了个手足无措,也是乱成一团。 “困兽犹斗!” 后方跟上来的王进宝见明军不跑了,心有蹊跷带人爬到半坡用千里镜朝前方看去,顿时明白怎么回事。 不用说,明军是叫堵在了这里,进不得,退不得。 大鱼就在前面了! 贼孙李来亨,贼将袁宗第,还有那个传说中称帝的韩王定武 想到自己这一网能捞到那么多大鱼,饶是王进宝再冷静,眼睛也不由变得通红。 炽热的红。 当下传令各部奋勇杀贼,许进不许退,更叫亲兵为他披甲要亲自带兵绞杀最后的西山贼。 内心深处甚至想着东线的湖广清军表现差一些,这样才能显出他王进宝的厉害。 明清双方就在这巴掌大的区域杀成一团,双方都是杀红了眼,一方为保妻儿老小,一方为功名利䘵,皆是以命搏命。 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到处都是抱着翻滚的士兵,到处都是鲜红的一幕。 “保护小公爷!” 王六拼杀之时不忘带人死死将世子遮护住,其带领的亲兵都是出身刘体纯孩儿营的孤儿,人人都是刘体纯养育长大,此时此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当真是死就死了。 双方士兵紧贴在一起,杀的敌我难分。 然清军前锋虽乱,整个指挥体系却没有乱。 兵力的优势令得清军根本不在乎损失,而明军则是死一个少一个。 胜利的天平渐渐倒向清军,明军残部纵是誓死不退,也尽显颓势。 撑不住了! 望着怎么杀也杀不光的清军,望着那黑压压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清军,刘亨绝望了,脑海中竟是没来由想到殉国的爹娘。 也许爹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内心深处也充满了绝望。 他想到了身怀六甲的妹妹,想到了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生的外甥。 鲜血顺着刀尖不住滴落,步伐却始终向前。 望着小公爷誓死如归的身影,残存的明军将士紧随其后。 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却掩盖了后方妇孺的哭泣声。 号角声中,一面将旗逆流而上。 “是虎帅!” 王六激动的叫唤起来:“弟兄们,是虎帅!” “袁帅也来了!” 庞泗难以置信的看着正快速推进而来的袁帅将旗。 “那是谁的将旗?” 有人看到虎帅、袁帅将旗后面还跟着一面将旗。 “是五哥,是我五哥,小公爷,我五哥来了!” 王六愣了愣后,失声狂笑起来。 “虎帅,追过来的是王进宝吗?” 说话间,王五的步子却是迈得更大。 “是此人!” 同样急步而行的李来亨好奇扭头看向王五,“怎么,你知道此人?” “何止是知道。” 王五目中闪过冷光,脚步为之一止,吩咐道:“瞎子,给我披甲。” 待甲衣披身后,稍一活动长刀便出了鞘,自言自语一句:“有一阵子没动过刀了,不知道闯王这宝刀还锋利否!” 第213章 风雨搏命 前方传来的明军欢呼声让正率部往前赶的延绥游击陈泰吃了一惊,因所处区域难以看清前方具体情况,遂赶紧派亲兵到前方看看怎么回事。 未几,亲兵一脸惊慌奔回,说是明军的援兵来了。 “援兵?胡说八道,贼人都快死光了,哪来的援兵!” 陈泰不相信被他们追的就剩一口气的明军还能有援军,因为不是他们陕西一路清军在绞杀明军,前面还有湖广绿营几万人在那堵着。 虽然明军接连破了湖广方面三道防线,但明军为此付出的损失也不小,更何况前面还有两重防线堵着明军,所以明军绝无可能抽兵回援。 除非他们压根不想突出去,又或湖广绿营几万人都死光了! 当下让亲兵再探,但得到的消息是明军确是有援军赶到,带队的似乎还是“贼孙”李来亨和大贼袁宗第等贼首。 据探查的亲兵说明军的援兵抵达后立时就加入战场,将前方追击的清军先头部队攻势一下遏制住,现正合力发起反攻,前面的人马在明军凶猛攻击下已经撑不住,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 一个人说的话可能不确定,两个人说的话就由不得陈泰不信,何况前方原本已经快要平息的喊杀声、枪铳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且比先前还要剧烈,种种迹象都说明被他们追的快完蛋的明军的确得到了援军。 陈泰有点发慌,在亲兵帮助下爬到高地朝前方望去,果然冲在前面的固原兵正不住后撤,后方追击的明军远远瞧着漫山遍野都是,不知道有多少人。 隐隐有好几面将旗,应该是贼军首领李来亨、袁宗第的大旗。 固原兵挡不住,一旦溃退首当其冲的就是跟在后面的延绥兵,要是延绥兵再叫明军冲垮,势必会导致追击的陕西清军全线大溃。 因为山道太狭窄,前面顶不住,后面人再多也使不上劲,只能被迫跟着一股脑的溃。 意识到不妙的陈泰不敢耽搁赶紧找到王进宝,希望王进宝下令暂时撤回老寨包稳住阵脚,免得被明军这波反击再给打崩。 “明军究竟有多少人,可探清了?” “落步河防线是否还在我军手中?” “回援的确是贼孙李来亨和贼将袁宗第?” 王进宝一连三个问题,在场诸将却是谁也无法回答,因为都不清楚前面究竟什么情况。 就是陈泰也不敢给出确定答复。 见状,王进宝不由微哼一声,对诸将很肯定道:“贼人当是虚张声势,若我军就此撤退正中贼人奸计!” 言罢,命诸将各领本部继续进攻,没有他的军令谁也不许擅自撤退。 反正不死在冲锋的路上,就死在军法之下。 诸将无奈只得按王进宝军令行事,有些将领倒也认同王进宝的分析,就是明军这次回援可能真就是虚张声势想吓退他们。 就算明军是全师回援,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屁股后面还有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张天福指挥的几万湖广清军,除非张天福这会中风不省人事,否则肯定不会放过前后夹击明军的良机。 只要他们能撑住不被明军打崩,局势很快就会再次翻转,届时被前后夹击的明军是无论如何也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 “西山贼就是铁打的,你们也得给我熔了他们!” “告诉弟兄们,战后我王进宝为他们请功,缴获不充公,贼兵的娘们由弟兄们分取!” 豪气大发的王进宝,为防陕西诸将不肯出力,下令自己从边墙带来的3000西宁兵全军压上,不管死多少人也得把贼兵牢牢挡住。 另外一面派人向提督陈福报讯,一面派身手矫健善于攀爬的士兵从山中绕道明军后方联络湖广绿营,以达前后夹击共破贼兵意图。 此时清军前锋固原兵已然在崩溃边缘,领军的固原参将马义泰尽管拼死力战,数次组织敢死之士向来攻明军发起反冲击,却依旧挡不住明军的反扑。 明军士气之高昂,搏杀之坚决,纵是大小百战的马义泰也为之心惊。 虽不清楚明军到底来了多少援军,但马义泰肯定绝不会比自己指挥的2000固原兵少,很有可能明军是把所有家当全砸在了这里。 这显然不是马义泰能挡住的。 毕竟这帮人困兽犹斗,一個个不要命起来也真是难对付。 尤其明军队伍中有一身穿铁甲的将领率部以长刀巨斧开道,丝毫不惧清兵箭矢、火铳冒死冲杀,刀斩斧劈之下,遍地的残肢看的当面固原清兵人人为之胆寒。 这铁甲明将自是王五了。 依如当初在巫山突围之时,王五仍是身先士卒。 不过由其带领发起反击的并非王五本部精兵,而是虎帅李来亨交给他指挥的400健儿。 这400人可以说是李自成祖孙三代最后的“老底子”,也可以说是忠贞营最精锐的所在。 没有咆哮,没有喝吼,有的只是无情的挥刀,悍不畏死的前进。 不能彻底打疼一路追击的王进宝部,明军的突围仍就充满变数。 被挟持的张天福是给突围明军让出了一条“生命通道”,但这条通道的“有效期”只有两天。 不是张天福食言反悔,而是在西山包围明军的清军近四万人,这四万人又分属若干将领指挥,他们只是名义上归张天福统一指挥,实际张天福真正能调动的也就几千人。 因此张天福可以用借口带兵撤离防线,驻防在其它方向的清军却不会撤离。 两天,就两天! 两天时间内,如果突围的明军不能翻过鲍家山进入襄阳境内,势必会遭到其它方向清军的追击。 所以,明军必须抢在其它方向清军反应过来前把陕西清军给打疼,疼到这帮人再也不敢追着明军屁股后面跑,否则纵是有两天“空窗期”,明军也无法顺利突出大山进入襄阳境内。 王进宝指挥陕西清军对根据地军民制造的种种惨案,也激起了王五杀心。 尤其他深知此人就是前世平定三藩的所谓河西四汉将之一,故而更要争取在其没有达到人生“鼎峰”时将其扼杀在摇蓝之中。 正如去年无论如何也要宰了图海。 否则任由王进宝继续“发育”,此人终将是一个劲敌。 在王五身先士卒带领下,在虎帅、袁帅亲自救援的鼓舞下,快要到崩溃边缘的后路军将士无一不是激动的仿佛全身上下瞬间充满气力,咆哮着、嘶吼着挥举各式武器冲向了眼前发愣的辫子兵。 靖国公袁宗第也果断命麾下总兵夏大灵、郑君等率仅剩的1400名勇士配合王五,从左翼攻击固原清军。 双方酣战之际,天空忽然黑云压顶,继而狂风大作,没一会暴雨便倾盆而下。 突然降下的暴雨让山野间尽是白茫茫一片,雨中搏杀的双方士兵能见度不足数尺。 甚至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暴雨瞬间冲淡山谷中的血腥味,将远处正在燃烧的大火浇灭,也将明清双方士兵手中的火器变成烧火棍。 有那么几十个呼吸的时间,明清双方似乎都停顿了下来。 只到山谷中传来一声巨吼:“好男儿,随我王耀武杀清狗!” 伴随巨吼,是王五挥刀向前砍杀的身影。 暴雨,让他眼前的一切人和物都如消失般。 杀敌的本能却没有消失。 山谷间本停息的喊杀声再次骤响,夺了先机的明军将士尽管无法视物,却彼此呼吼着杀敌声向着前方冲去。 被夺了气势的清军就此大溃。 固原参将马义泰在部下保护下狼狈不堪往后方逃去,却因暴雨遮挡视线无法分辨道路走错方向,被一支同样顶着暴雨摸过来的明军挡住去路。 这支明军只有上百人,带队的是总兵应绍。 由于无法看清对面究竟是敌是友,也看不清对方有没有辫子,为免误杀自己人,应绍本能的喝了一声:“我是虎帅帐下应绍,你们是什么人!” 听了这声喝吼,本就心惊胆颤的马义泰一时不敢回话,脑袋瓜子急转寻思如何回答。 结果就这么两三个呼吸的短暂“空当”,让应绍立时判明对面是敌非友。 “是清狗,弟兄们杀啊!” 应绍毫不迟疑挥刀向前冲去,部下也是争先恐后涌上。 “大人,快走!” 马义泰的部下千总张某惟恐被明军缠出走脱不得,二话不说拉着参将大人就往另一方向跑。 暴雨是令人无法定睛视物,可奔跑的动静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清狗在那里,追!” 应绍一边带人追击,一边不住大声喝吼,以提醒附近的明军官兵迅速支援。 两队明军士卒听到应总兵呼吼立即靠了过来。 其中一支只有二十多人的明军还与急于逃命的马义泰一行撞了个正着,结果有一百多号人的清军根本不敢恋战,丢下几具尸体后又匆匆折往另一方面跑去。 狂风暴雨中,从各个方向出击的明军将固原绿营兵冲的七零八落。 哪怕固原营兵在陕甘绿营也是响当当的精锐之师,却也在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中起不到丝毫作用,不断有固原兵被追上来的明军砍翻在地。 关键时候,一些清军老卒果断选择脱离队伍独自在山林中潜逃,留下那帮新兵蛋子三五成群的乱跑。 这就是经验丰富。 不管什么经验,只要能活下来,就是好经验。 马义泰很不走运,风雨变小时他却被明军围住了。 要怪,只能怪他对此地的地形不熟悉,兜来兜去也没跑出明军的范围。 身边的士兵只余几十人,包围他们的明军足足有二三百号人。 无路可逃的马义泰有过投降的念头,可一想到自己带兵进入茅麓山后干的那些好事,这投降的念头是怎么也生不出了。 无奈只得领着残余的士兵同明军拼到底。 “马义泰,你还认得老子吗!” 明军队伍中突然跳出一个身影愤怒的指着被重重包围的马义泰。 后者下意识抬头看去,不由一怔,失声道:“张二麻子,你咋没死的!” “你死老子都不会死!” 已故刘体纯部将张恩持刀跃出人群,红着双眼要亲手杀了马义泰为死去亲人报仇。 二十年前,闯王不幸身死九宫山后,就是这个马义泰因为贪生怕死私底下投降清军,于半夜突然发难引导清军攻入老营,致使在老营养伤的汝侯刘宗敏被俘,军师宋献策和闯王的两位叔父赵侯、襄南侯以及数万随军家眷被清军一锅端。 张恩的妻儿也在这一战中被清军俘去,至今下落不明。 他本人也身中数刀,靠在死人堆中装死才躲过一劫,否则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真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为报妻儿之仇的张恩如同受伤野兽挥刀猛砍马义泰,心虚且绝望的马义泰已是失了心神,只本能挥刀抵御,终是一个分神被张恩一刀斩中右臂,手中佩刀立时落地。 自知难逃一死的马义泰竟是“扑通”一声跪在满是泥泞的地上,朝正挥刀向他脖子砍来的张恩吼道:“张二麻子,是老子对不住你,不劳伱动手,老子自个了解!” 喝罢,摸出匕首朝自己心窝猛的戳去。 “噗嗤”声中,匕首整个没入滚烫心窝之中。 疼,钻心巨痛。 扎心的痛! 不及疼的喊出来,张恩长刀已至,狠狠斩在马义泰脖子上。 “咕嘟”一声,这个大顺军的叛徒首级滚落在地。 “狗贼,你也有今日,吃你肉、喝你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犹觉不解气的张恩猛的用刀尖扎住马义泰脑袋挑往半空,鲜血顿时顺着刀尖不住滴落。 张恩嘴巴张的大大,任由仇人鲜血一点点流入喉咙。 似乎老天爷也被这一幕骇住,持续半个时辰的风雨渐渐平息。 山谷间的喊杀声为之停止,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般,静的可怕。 暴雨冲刷过的山野,满是泥土和青草的芬香味。 一块巨石上,浑身上下尽是血水、雨水的王五将头盔解下,定定的看着前方里许处陕西副将王进宝的将旗。 第214章 不生即死 “马义泰怕是凶多吉少了。” 前方固原兵的惨败让延绥游击陈泰没来由的生出畏惧之心,进而便想率部撤走,可“前敌总指挥”王进宝却没有半点撤退的意思,这让陈泰几次到嘴边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虽然他并非王进宝的部下,但提督陈福战前可是说了王进宝有临阵全权决断权力。 言外之意,不听王进宝指挥,不管什么人都可执行军法。 事后有什么“官司”,他陈福一力担着便是。 也正是陕西提督陈福对王进宝的完全信任和放手大用,才让盘踞茅麓山十多年的西山贼落到今日这般穷途末路境地。 仅知人善用这一点,陈福当得伯乐一称,不愧是白如梅和巡抚贾汉复口中的“帅臣”。 王进宝确是没有撤退之意,因为固原兵虽败,但他手上除了直接指挥的3000西宁兵外,还有陈泰指挥的1600名延绥兵,另外临巩都司赵德威部下也有1200兵,加起来近6000人,完全能和明军再战。 固原兵之败固然是由于明军援军抵达,但与天降暴雨也脱不开关系。 然现在风雨已停,极目看去明军声势虽大,似乎兵力也并不多于清军,这让王进宝更加坚定不能就此撤军。 算算时间,堵在明军前方的湖广方面应该已经行动起来,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渡过落步河。 后方还有提督大人亲自指挥的上万兵马。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占尽优势与上风的清军都没理由因为一场小败就吓的全线撤军。 而且,明军这一场不要命的拼杀在王进宝看来,更像是回光返照! 最后一锤子了! 王进宝的副将江威也是个敢战的主,见明军击败固原兵后正重新聚集,看样子是想一鼓作气继续攻击己方,不由对王进宝道:“大人,要打就打,要撤就撤,可不能犹豫不定,这鬼地方地形甚是复杂,若要继续打,可得派兵把几处高点拿下” 哪知话还未说完,前方却传来明军震天吼声。 声音之大,使得明清双方所在方圆十数里鸟雀惊飞于空,不断盘旋,根本不敢落下。 伴随杀敌吼声,数支明军同时从各自区域向清军全线推进。 王五向虎帅、袁帅提出主动出击,拼死也要击溃陕西清军。 原因是虽然重创清军先锋固原兵,但清军主力未损,此时明军若就此收兵东撤,王进宝肯定还会阴魂不散在后尾随。 因此不若趁现在士气高涨直捣“黄龙”,否则明军实力不足的底细必被王进宝窥破,明军也很难再组织有力反击。 虎帅和袁帅都是沙场老将,哪里不知这个道理,二位老帅想都不想便让王五全权组织出击。 此时明军能动用的兵力实际只有三千余人,除虎帅李来亨部千余人外,就是皖国公世子刘亨残部六百多,此外是袁帅带来的一千多人。 王五的作战计划很简单,以袁帅麾下总兵夏大灵率500人攻击清军左翼,以刘亨部攻击清军右翼,自己则领其余两千名将士主攻清军正面,也就是清军主将王进宝的本阵。 由于暴雨缘故,明清双方的火器都失去了作用,双方接下来的战斗必然是冷兵器搏杀。 考虑到明军箭矢不足,而清军物资却全,王五命人将缴获的固原兵棉甲、盾牌能收集的都收集起来,尽量使参与攻击的将士人皆披甲,以减少冲阵途中的损失。 不多的铁甲也都被集中到中军,总共四十来付。 选虎帅亲军人高马大者披铁甲,皆持为劈砍梅花桩特制的长柄巨斧。 一切部署妥当,王五仍就身先士卒亲自参与冲阵。 虎帅、袁帅均劝王五不要亲自冲阵,因为危险太大。 “今日不胜,不过早死晚死,若晚死不如早死。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奋起一搏,尚有一线生机!” 事到如今,王五没有龟缩在后面的道理。 若无王进宝在后面死咬明军不放,他当然不必犯险。 可既然来了,也碰到这事了,他又岂能不犯这险! 总不能就带着虎帅他们少数人撤走吧。 可惜郝摇旗赠给他的闯王刀由于连续劈砍已经豁了口,因此手持的也是一柄巨斧。 真论刀与斧谁更好用,王五倾向后者。 无它,斧头足够硬! “难为你这孩子大老远跑来,韩王和部院他们没看错你。” 虎帅微叹一声,知道没办法改变王五心意,遂看向袁宗第:“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都老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年轻人吧。” 袁宗第没有说话,只是命人将他与虎帅的将旗插到前方山坡最高处,好让所有参战官兵都能看见。 “告诉将士们,我与虎帅就在将旗下。今日之战,不生即死,我忠贞男儿纵死也不言退!” 言罢,袁宗第从怀中摸出一直舍不得抽的烟叶,竟与虎帅就在这泥泞地上随意坐下“吧嗒”抽起烟来。 似这战场便是家乡田地,两位老帅就是那俩劳作中途歇息谈家常的老农。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用布条将自己的右手与大斧死死缠住。 能不能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保留汉家最后的气节。 因为,这是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 伴随号角声,三路明军同时向当面清军发起攻击。 王进宝立即布阵,命其本部西宁兵于正面接敌,陈泰率延绥兵抢占右翼山坡,赵德威率临巩兵占于左翼。 双方都在争分夺秒。 两百丈,一百丈 距离越来越近,王五已能清晰看到前方的清军,甚至能看到几名披甲的清军将领正在朝他观望。 当前方队伍攻至清军弓弩射程时,王五果断大喝:“举盾!” “举盾!” 几百付长短挨牌“哗”的一下齐齐竖立在队伍上方,令得下方的明军士卒眼前光线为之一暗。 “倒真是帮不怕死的汉子!” 对直奔自己而来的明军,王进宝给出了很高的评价,难怪这些個闯贼余部能盘距此地十多年不曾被剿灭,仅战斗力和精气神而言,确是难得的精锐。 可惜,不识时务,不辨大势,一群榆木脑袋。 “再不怕死,又能如何?难道还真能胜了咱们不成!” 副将江威嘿嘿一声。 此人当年追随贺珍时曾在汉中围堵过李过率领的顺军北路军,打的李过、高一功狼狈而逃,哪里会将眼前这支顺军余部放在眼里。 “贼人既冲我们来,那就让末将砍他个人头滚滚!” 江威一抱拳便奔下山脚指挥,其已看出来攻明军兵力弱于他们,加之两线有延绥兵、临巩兵支应,故有充足信心击溃明军,将这帮李自成留下的这帮余孽彻底歼灭。 人潮攒动中,明军终是进入清军弓弩射程范围内。 “放箭!” 随着江威一道军令,严阵以待的西宁兵阵中顿时一轮箭雨朝前方泼出,锐利箭枝伴随呼啸尖利声落在冲阵明军队伍中,“嘟嘟”扎在盾牌上发出阵阵闷沉声。 冲阵的明军队伍有人倒下,有人惨叫,队伍有些混乱,但依旧向着前方推进。 “放!” “放!” 清军阵中一轮又一轮箭雨泼出,距离越近,大箭劲道越足,箭枝破空声也无比尖厉。 “嗖嗖”声中,即便部分箭枝被明军遮在头上的盾牌挡住,但亦有不少箭枝跟长了眼似的落在明军士卒身上。 破盾声更是此起彼伏,不少没有头盔的明军将士猝不及防被穿透盾牌的箭枝射中。 冲在前方的明军将士伤亡很大。 长的极其粗旷的瞎子万四可能是个头太高,导致连续几枝大箭射在他身上,不过皆被身上铁甲弹开。 不远处的满洲人安尔根不仅不曾被清军的箭枝射中,反而脸上有股莫名的兴奋。 根据他的经验,只要能成功突破清军的箭雨冲进他们阵中,绿旗兵多半就会崩溃。 只要前头的绿旗子崩溃,后面的绿旗子再多也会跟着瓦解。 然后就能跟赶羊般尽情砍杀。 这是经验。 源于安尔根的阿玛同明军多年战斗的经验。 绿旗子,不就是明军么。 明军,就是一群废物! 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涌入安尔根心头,令他有些苦涩,也有些迷茫。 他,似乎也是明军。 不管是什么原因成为的明军,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做回真正的满洲了。 谁让他和表弟努大海替五爷杀了那么多满洲大官,又帮着骗了那么多城池。 回不了头,回不了头啊。 没来由的,安尔根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给阿玛丢人了,也给满洲勇士丢人。 不过,转念一想事情还有挽回余地。 因为五爷跟他们说过,只要他们好好干,将来攻入燕京他们不仅是真正的满洲勇士,还是真正的巴图鲁。 至于那些替爱新觉罗卖命的奴才们,有什么资格配称满洲勇士! 到时统统杀光。 如此,谁敢说安尔根他们不是勇士,不是真正的满洲! 想到这里,安尔根的眼神不由变得狂热起来。 是啊,只要把大清的天给翻过来,他们就是勇士,就是功臣,怎么可能是什么耻辱和贪生怕死之辈呢。 可惜表弟努大海他们在控制那个叫张天福的汉军都统,要不然这会肯定也会和他一样嗷嗷冲杀在前。 王五中箭了,只是箭头仅在他身上发出了清脆声,让他略为觉得一疼甚至胸闷外,丝毫没有影响他继续向前的步伐。 穆里玛的大将军甲质量还是相当不错的。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去看己方伤亡,只目光坚定看着前方。 于此地冲阵明军将士眼中,他就是大旗,希望的大旗。 明军队伍越来越近,清军箭枝发射的也是越来越密,明军为数不多的弓箭手也开始了反击。 双方箭枝不断落下。 倒下的人不断增多,队伍难免有些乱。 只在清军视线中,人潮般涌来的明军丝毫没有半点停顿。 “贼兵当真是不怕死吗!” 望着不断有人倒下却疯狂扑来的明军,江威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这些闯贼余部是在做最后的自杀式进攻,但不知为何,这些前赴后继闯贼余孽身上,却有一股让他隐隐心惧的气势。 勇者无敌的气势。 “贼兵上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明军的队伍已是距清军不足二十丈。 冲锋的队伍每往前一步,都会有人倒下。 不少明军将士甚至是踩着自己人的身体往前扑去。 够了! 王五猛的抬起头颅举起长刀,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杀!” “杀!” 原本稳着脚步的明军士卒不约而同加快脚步,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挥着长刀向着前方竖满长矛的清兵义无反顾冲了过去。 双方贴身那一刻,原本整整齐齐的清军防线顿时陷出无数凹坑。 喊杀声、惨叫声、嘶吼声 “冲!” 四十多名身穿铁甲的虎帅亲兵在王五带领下以长柄巨斧开道,瞬间就形成一片数丈宽的血肉地狱。 披甲的也好,没披甲的也好,在巨斧劈砍之下全都变成满地的血肉。 没有任何怒吼,无声无息间王五的巨斧砸向一名清军把总的脑袋,那把总本能挥刀去挡,“光当”一声长刀被巨斧生生砸断,继而硕大且锋利的斧头带着惯性直直劈在这把总的脑袋上。 伴随一声闷沉无比的开颅声,这把总的脑袋就好像纸上的小人被瞬间“撕”成两半。 又好像葫芦被一分为二成秃瓢般。 红的、黄的、白的 骨头渣子泛着令人呕吐的粘稠浆水,“哗哗”的溅出。 双手抽斧再劈出,一只手臂从身体脱落,断处如被锯子切割般平整。 断臂主人肝胆欲裂望着手持巨斧的王五足有两个呼吸,继而疼的捂住断口处哇哇乱叫。 清军没想到明军队伍中竟藏着一支身穿铁甲的重兵,一时难以抵挡,阵形为之一乱同时两侧明军将士趁机突入。 刀砍矛戳,血肉厮杀。 付出极大伤亡的明军队伍如开闸洪水一泄千里,向着清军疯狂扑去。 他们要报仇。 呼吸间都有生命消逝,大刀,长矛、斧头,能杀人的利器一下又一下挥动。 山脚下列阵的西宁兵乱作一团,混乱的速度比山上正在观战的王进宝预想的要快了许多。 然后他就看到一群身穿铁甲的明军勇士突然放弃当面清军,直直向着他所在涌来。 没有任何迟疑双手持斧的王五就踩着泥泞冲上山坡。 那里有将旗。 将旗下,是王进宝。 第215章 斧劈王进宝 斩将夺旗! 这一幕像极了二十多年前松山大战时抱定必死之志,仅率百余铁骑直扑正黄旗大帐的明军悍将曹变蛟。 只不过皇太极换成了王进宝,曹变蛟成了王耀武。 明知必死而赴死,皆因这片土地有赴死之人愿为之牺牲的所在。 “杀王进宝!” 手持巨斧的王五当先向着坡上艰难行去,每一步脚下都无比吃力,只因暴雨令得泥土滑溜难行,每一步下去两只脚都尽没土中,一抬一落皆是吃力无比。 “杀王进宝!” 四十多名身披铁甲的虎帅亲军毫不犹豫紧随王五身后,附近上百名听到号令的明军将士也是想都不想便转而向坡上涌去。 山脚下正在指挥将士奋力突进的总兵应绍见状,立时明白王五意图,不加思索便带人拼命突击当面清军,尽最大力量替斩将夺旗的王五兄弟牵制清军。 “贼兵上来了,快挡住他们!” 坡上的清兵多为王进宝亲兵,见有明军竟然攀坡而上,顿时鼓噪起来挥刀冲下抵御。 “将军,此处不安全,是不是?” 王进宝的亲兵队长郭四奇担心明军会抵近将旗,进而造成军心动摇,便低声建议向后方稍稍转移。 “我自从戎以来,何曾退却半步!贼将是想斩将夺旗,他若有本事,我王进宝便等着他来斩好了!” 王进宝轻蔑一笑,毫无转移之念,紧握腰间佩刀一动不动看着下方正涌来的明军。 见状,郭四奇也不好再说什么,挥刀吆喝一声率领一众亲兵向着明军杀了过去。 很快双方交上手,刀砍斧劈之间,断胳膊断腿到处都是,跟一处宰杀牛羊的屠宰场似的,坡上不住有士兵惨叫滚落坡下。 惨死的士卒尸体横七竖八,咽了气的“咕噜噜”泛着血泡,没咽气的在那抽搐哀嚎。 在王五带领下明军悍不畏死仰攻,清军则居高临下疯狂抵御,双方互不相让,搏杀间的咒骂声令得不少士兵嗓子都哑了。 身披铁甲的虎帅亲卫队长马国恩接连被清兵砍中,因身上铁甲保护并未受伤,只欲上前时右脚却陷入泥地一时没有拔出,结果被两名清兵近前抱住翻滚在地。 双方皆失了武器,以手相搏。 拼杀中,马国恩甲衣后系被清兵拉脱,本遮护上身的铁甲顿时掉落在地,远处一持弓清兵见状立时一箭射中马国恩前胸。 吃痛之下,马国恩发狂将抱住自己右腿的清兵脑袋猛的往地上石头砸去,连砸数下直砸的那清兵脑袋血肉模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另一名清兵却抽冷摸出匕首狠狠捅进马国恩肚子,发疯似的不住猛戳,连着竟有十数下。 自知难活的马国恩一手死死缠着那清兵脖子,发一声喊使出全身力气站起欲往前迈步时,一堆血肠自肚中扑的滑落在地。 有长有短。 尽皆匕首绞断。 涌出的鲜血使得地上的烂泥如同灌满血浆般。 “杀!” 伴随马国恩的一声怒吼,其人再是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只勒着那清兵脖子的右手却怎么也不松开,只勒得那清兵眼珠都似要从眶中爆开。 “咕嘟”一声,一枝利箭直直从马国恩额头没入。 咽气那刻,马国恩的右手才无意识的开始松动,被勒的差点窒息而死的清兵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大气连喘了几十下方才定住心神,本能又要将手中匕首朝已死的马国恩脖子戳去以泄心头之恨。 只那匕首却是并未戳进,非是这名清兵被其他明军砍翻,而是其视线被身前这名已死明将怀中掉落的木牌吸引过去。 是一块粘满鲜血的榆林马氏祖先牌位。 望着那块满是鲜血的牌位,这名险些被勒死的清兵忽的鼻子一酸,想哭。 因为,他也是榆林人 面对坡上王进宝亲兵的反扑,王五知道若是不能击溃他们,他不可能冲到王进宝的将旗下。 又见己方将士不住倒下,这一刻胸腔中早已没了什么冷静,有的只是复仇的狂热。 脚下再重,亦是不断踏出。 腕间再重,亦是不住劈砍。 斧柄被鲜血浸的滑不溜秋,若非右手紧紧与斧柄缠住,恐怕大斧早已脱落。 “五哥,小心冷箭!” 一直贴身保护王五的狗剩见左斜方闪出十几名清军箭手,担心五哥被箭枝射中急的大叫起来。 可是五哥却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喊,仍是高举长斧向上,将自己的身形暴露在那帮清军箭手视线中。 情急之下,狗剩带了数人便想冲那帮清军箭手杀去,谁知刚冲出几步,一枝利箭就结实的钻入其没有甲衣保护的右腿。 “噗嗤”一声射了个对穿,箭尾的翎毛因为震动不断抖动。 “砍脑壳的!” 疼的龇牙咧嘴的狗剩咬牙挥刀将箭头直接砍断,伸手猛的将扎在腿上的箭枝拔出,不顾鲜血狂涌就朝上面那帮清军箭手冲去。 每迈一步,那血都如泉水般狂涌。 “砍脑壳的鞑子狗,小爷跟你们拼了!” 狗剩啊啊大叫着直往上冲,附近明军将士见了也跟着窜了上去。 那帮手持弓弩的清军箭手见状赶紧放箭,几枝箭都射中了狗剩,却皆被其身上铁甲弹开。 几名被箭射中的明军同样忍着巨痛吃力向前艰难涌来。 眼见冲上来的明军这般不要命,上面的清军箭手顿时都骇住,色厉内荏的本性流露出来,一下都生了惧意,纷纷掉头逃散。 附近清军见状,许是觉得没必要同这帮注定要完蛋的明军拼个你死我活,白白送掉自家小命,竟有不少人也跟着后撤。 这便是取舍。 没有后路的明军只能以命搏命,清兵却做不到。 最初只有几个人往回跑,结果没多久便有百多人一起往回跑。 看到部下竟然掉头跑,王进宝的亲兵队长郭四奇自然是怒不可遏,可当面那帮身穿铁甲的明军死死迫着他,令他根本无法分身去弹压那帮溃兵,只能聚拢身边没跑的部下拼死抵御,以免被明军趁势突破攻上山顶。 “擅退者,杀!” 王进宝果断下令身边一众亲兵张弓射杀了十几名回撤的士兵,又见明军已攻到距离自己所在不到三十丈距离,眉头不禁微皱起来。 纵是他不惧这帮困兽犹斗的西山贼,也不得不佩服这些西山贼在濒死前爆发的勇气。 如果明军人人如此敢战,如此悍不畏死,大清岂能坐了明朝的天下。 “上面的快放箭,绝不能让贼兵冲上来!” 明军铁甲重兵势头实在难挡,郭四奇情急之下喝令后方放箭遏制明军势头,上百枝利箭顿时射来,箭头落在明军铁甲上“咣当”直响。 另一边延绥游击郑泰指挥所部顶住了皖国公世子刘亨部,尽管明军奋勇,人人争先恐后,可清兵人数实在太多,又抢占高处占据地利,以致明军两次冲阵都无法突破。 右眼受伤的刘亨胳膊再次中箭,却死活不愿下去,对左右吼道:“不要管我,冲,往上冲,要不然王五兄弟那里压力太大!” “你们几個留在这里保护小公爷,其他人跟我上!” 张恩强令几名士兵抱住仍就要冲阵的世子,如野兽般红着眼睛冲清军杀了过去,却是在距离清军十几米处被数枝迎面而来的箭枝射中。 几枝箭都没有射中要害,独一枝箭不偏不倚射中其喉咙。 中箭后的张恩不甘心的望着清军,兀自坚挺着又朝前走了两步才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身子无法再动,却是仍就死死怒瞪着前方,直至眼前的一切景象慢慢黯淡下去。 张恩的战死令得明军上下痛不欲生,王五的义弟王六一边嚎哭着一边带头向清军冲去。 短短十几丈距离竟是倒下了两百具也不止的明军将士尸体。 一些受伤未死的明军将士在满地血泊中用双臂支撑着向前爬去,抠在泥土中的双手无一不是指甲外翻。 哪怕实在爬不动,也不住喝吼着杀敌。 付出惨烈的伤亡后,明军冲进了延绥兵防线。 不少明军士兵完全失了理智,如疯子一般挥舞武器搅得清军前阵大乱。 “这帮贼兵是吃了什么疯药,这么不拿命当命?” 延绥游击郑泰叫明军“自杀式”冲锋惊住,开始倒也能稳住,渐渐却也开始慌了。 冲进阵中的明军虽然只两三百人,可一个个如疯子般不要命的冲,令得清军终是撑不住混乱起来。 眼看混乱从前面不断朝后方蔓延,担心会叫明军冲溃的郑泰部下汪进忠不禁咽了咽喉咙,劝游击大人下令赶紧后撤同明军脱离开来。 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就是明军现在都疯了,一个个不把命当命,但这股气势却无法持久,所以只要清军先撤,用不了多久明军就会泄了那鼓邪气,届时清军再反扑的话消灭这帮明军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事实上汪进忠的意见有一定道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其实就是这道理。 好比一个人想不开要自杀,一开始绝对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可只要没死成,仅需十几个呼吸,那死志就不存了。 战场之上亦是这个道理。 别看明军现在一个个不要命,但只要让他们稍微有那么一阵喘息,再打起来那不要命的精气神肯定会衰弱许多。 甚至于当再次面临绝境时,这帮原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明军可能会因为绝望放弃抵抗,任由刀斧加身。 因为,死对于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这” 陈泰很是心动,却担心他要擅自撤兵的话,王进宝怕是不会饶过他。 “大人,输了,什么都不是。赢了,不是也是真要把弟兄们打没了,大人往后说话怕也不好使就算这仗打赢了,功劳也是王进宝的,大人能落多少好处?” 说完,汪进忠瞄了眼正被明军主力冲阵的西宁兵那边,隐约间好像有明军上山正在攻击王进宝的将旗所在。 没来由的倒是希望那个目中无人脾气臭的很的王副将能倒个大霉。 军中,没有人喜欢这个王副将。 “有道理。” 沉吟半响,仔细权衡利弊后陈泰终是下定决心,命所部立即后撤脱离与明军的战斗。 他王进宝不是厉害么,那就让他好好表现就是! 见当面清军后撤,被士兵死死抱住不让上前的刘亨又惊又喜,下令不要追击后撤清军,全营转而攻击王进宝。 正与突进来的明军死战的王进宝副将江威很快就知道延绥兵后撤的消息,不是延绥兵派人通知,而是己方左翼攻过来一支明军。 “妈的,郑泰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江威又急又气,延绥兵的撤退导致原本已经挡住明军冲锋的西宁兵侧翼受敌,阵脚为之大乱,有崩溃危险。 山上的王进宝也发现了战局不对,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陈泰个混蛋擅自后撤导致,气急之下也顾不得战后如何收拾陈泰,因为直奔他而来的那支明军已经攻了上来。 郭四奇没能挡住这股拼死往上冲的明军,但这不是王进宝心慌的原因,其压根也没考虑自己安危问题,而是担心延绥兵的擅撤会导致自己的西宁兵一败涂地。 山下的江威注意到明军攻到了主将所在,生怕主将有失赶紧命一名千总带人上山驰援。 “杀!” 事到如今,王进宝也没什么好想的,挥刀向前杀去,不管山下仗打成什么样,先把眼前这支攻上来的贼兵解决掉再说。 坡上瞬间又成地狱修罗场。 不知是不成文的规矩,还是敌我双方的默契,王进宝和王五终是在混战中走到对决一线。 有那么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二王谁也没有理会周遭杀成一团的部下,就死死盯着对方。 双方几乎是同时开动。 双方也俱是身着铁甲。 不同的是,一方手持长斧,一方手持长刀。 居高临下的王进宝长刀率先挥下,直指下方王五的脖子。 让他意外的是,“贼将”身形竟没有半点腾挪,而是如傻子般直直站在那任由他长刀砍来。 只在电光石火间,王五的脖子稍稍向侧方斜了斜,与此同时长斧用力朝王进宝的腰间扫去。 是扫! 斧头朝内,使尽毕生力气狠狠扫去。 “光当”一声,王进宝的长刀斩在王五左肩与脖子之间寸许地方。 得手同时,其却是闷哼一声犹如被马车撞飞般“扑通”摔落在右侧数尺地上,惯性令得身穿铁甲的王进宝险些晕过去。 几乎不能站立的王五跌跌撞撞上前,如醉酒般举起长斧狠狠朝王进宝胸口砸去。 重力之下,斧头直接劈开王进宝身上的锁子甲,砸在其胸口上。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一下,两下,三下。 望着完全没入身子的斧柄,王进宝的心脏还在跳动,意识也还清醒。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而是后悔和遗憾。 刚才那一刀怎么就砍偏了? 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就能将眼前这贼将脖子生生砍断! 近乎脱力的王五什么话也没说,只将长斧高举,这次不是劈,而是斧柄朝上硬生生砸在王进宝脑袋上。 又是三下。 王进宝的头盔都被砸的凹在其脑袋中。 圆脑袋成了方脑袋。 五官都已变形。 “噗嗤”喷出一口鲜血后,王五摇摇晃晃的走到王进宝将旗边,大斧挥起劈落。 旗杆“吧嗒”一声断成两截。 将旗落地那刻,王五瘫坐在地。 肩膀与脖子相交处鲜血仍在不断涌出。 望着伤口,王五一时有些失神,然后顺手扯下王进宝将旗用力将流血的伤口扎住。 抬头时,视线内几名王进宝的亲兵呆呆看着他。 一把长刀被丢弃在地上。 之后是两把、三把 第216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王进宝死了。 死于他眼中已到末路犹在负隅顽抗的西山贼。 历史仿佛就是一个个轮回。 于王进宝更似如此。 二十年前,此人随陕甘总督孟乔芳征讨米喇印、丁国栋等反清回军时,每战必冲锋陷阵,以斩将夺旗为荣。 屡率数十人突袭敌中军,更曾领百余骑冒死突击青海怀阿尔顿部,一战名扬西北。 是谓“马踏定羌庙,鞭扫大草滩”,再世黑虎。 百人斩! 凭此凶悍,王进宝短短几年便从士卒升为从二品的副将,于陕甘绿营威名仅次于其上司甘肃总兵张勇,平凉提督王辅臣。 未想擅长斩将夺旗的他,却被另一个横空出世的黑虎斩了旗,劈了人。 许,天道真好轮回。 王进宝的死固然有轻敌因素,但更多的是拳怕少壮道理。 要知道一斧劈了他的“悍贼王五”足足比他小了二十三岁。 如果王进宝年轻十岁,恐怕死的就是王五。 不过,王进宝死的也算壮烈,对得起他一心效忠的满洲主子了。 望着脑袋都已经变形的王进宝,王五内心也是一阵唏嘘。 再给此人几年时间到了高位后恐怕就不会再亲自上阵。 这意味着想要在日后除掉王进宝,明军将付出难以想象的伤亡。 单一個王进宝都如此厉害,想到陕甘绿营还有赵良栋、陈福、张勇等人,王五因为失血变得惨白的脸颊不由凝重起来。 远处,虎帅、袁帅的将旗在山腰间随风飘荡。 将旗下,两位老帅可能无比欣慰吧。 这一战,明军胜了。 斩将夺旗的后果极其可怕。 当年张献忠被豪格意外射杀,结果就是二十万西军瞬间崩溃。 王进宝的死同样也让清军全线崩溃。 只是最先崩溃的并非山脚下正与明军厮杀的西宁兵,而是右翼都司赵德威指挥的临巩兵。 临巩兵虽不如西宁兵、延绥兵、固原兵精锐,然仗着兵力优势死死抵住了攻击他们的明军。 袁宗第麾下总兵夏大灵三次率部冲阵,险些被清军当场射杀。 形势大好之下,赵德威自是有意建功,未想还没来得及得意,“前敌总指挥”王进宝那里出了事。 发现王进宝将旗已倒,赵德威当时就吓了一跳,以为西宁兵完蛋了,害怕被明军兜住断了后路的他胆寒之下都没派人往中军查探,就急忙率部后撤。 比起带有故意性质的延绥游击郑泰,赵德威的逃跑情有可原。 临巩兵一跑,结果就是仍在苦苦支撑的西宁兵被明军从三个方向夹击,加之主将战死,尽管西宁兵尚有两千多人,装备和兵力都优于明军,但此刻无论军心还是士气都降到冰点,不可避免的开始崩溃。 兵败如山倒,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王进宝的副将江威知道无法挽回败局,也没法抢回主将尸体的他不甘之下也只得下令撤退,免得全军覆没。 清军想撤,杀红了眼的明军哪里肯放他们走。 “宜将剩勇追穷寇!” 重伤的王五在瞎子万四等人搀扶下于山顶眺望,发现清军全线崩溃后立时让人传话给刘亨、应绍等人,尽力追击,务必歼灭更多清军,彻底把陕西绿营打疼,迫使其主帅陕西提督陈福不敢再派兵尾随明军。 无须王五特意派人嘱咐,刘亨、应绍等人也知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早已各自率部追击已经崩溃的清军。 这一战可谓酣畅淋漓。 劫后余生的明军将士一扫心中憋屈愁闷,疯狂追杀那些不久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满洲走狗。 有亲人遇害的将士更是将满腔的怒意发泄到了对清兵的砍杀之中。 局面彻底成了一边倒。 急于逃跑的清军根本组织不了有效防御,在明军追击下变成一群被人赶的鸭子。 西宁绿营游击胡定国交战时率部在前面同明军死扛,撤退时却变成了落在后面的“炮灰”,眼见江威带人先跑,气的问侯了江威十八代祖宗。 这会骂又有什么用! 逃命才是要紧。 眼见明军就要追上自己,实在不想丧命的胡定国竟然带着几名亲兵抛弃大部分部下,径直朝山道边的树林钻去。 打过几次仗的人都知道,如果败了千万不要和大队人马一起跑,那样多半跑不了。 想要活命,人越少越好。 脑袋瓜子灵活的胡定国真就幸运的跑了,因为追上来的明军的确没心思分出人手去撵几个漏网之鱼。 山脚下到处都是清兵丢弃的兵器,累赘的棉甲东一件西一件。 被明军完全打怕了的西宁兵,同被狼群驱赶的山羊一般慌不择路。 跑到半山腰的胡定国因为不熟悉地形也在乱跑,途中被树枝绊了好几次,跌跌撞撞有一根险些戳瞎他的眼睛,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趴下来。 虽然很是艰难,庆幸的是明军没有发现他。 可怜的是胡大人这一跑,归其指挥的几百名士兵瞬间便没了主心骨,在明军的追杀下很快伏尸一地。 上百个清兵眼见跑也跑不了,打也打不过,索性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向明军乞降。 “都他娘的自己找绳子把自己捆了,老子现在没功夫理会你们!” 总兵应绍实是分不出人手看管降兵,索性由他们去,哪怕趁机跑了也没办法。 把降兵就地杀了也不是聪明人做的事,因为那会让疲于逃命的清兵狗急跳墙。 明军死伤的将士太多太多,应绍实在是不愿活着的弟兄再无谓牺牲。 前方逃跑途中的清军由于受地形限制,很自然的开始拥堵,进而发生推搡。 为了活命,一些老兵甚至拔刀砍杀自己人。 有两个军官还算清醒,见这样下去大伙说不定都得完蛋,便出面试图弹压溃兵,哪曾想吆喝了两声就没了声音。 竟是被只想活命的士兵给宰了。 没有人维持秩序,混乱便无形放大数倍。 乱杀开始。 一段只有几十丈长的狭窄山道,被自己人砍倒的清兵多达上百人,只因这条山道只能同时容两个人过去。 而要通过的清兵却有上千人。 宁可踩着别人的尸体过去,也不愿被别人踩着自己过去。 活下去的才是人,死了的不算人。 不少才十五六岁的绿营新兵被这一幕直接吓哭,在那哇哇乱叫。 千总周全忠逃跑时被溃兵裹着一路向北,才跑里许路就因前方被堵“滞留”在原地,眼见明军已经追上来,作为有经验的军官,周全忠便也想甩脱大队人马独自逃生。 于混乱惊惶的溃兵队伍中一边解身上的甲衣,一边朝四面张望观察地形,确定右前方能上坡逃命后二话不说就从人群中硬挤了过去,旋又趁溃兵互相叫骂推搡、砍杀时迅速爬上山坡头也不回就往上爬去。 这位周千总却没胡游击的好运气。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没等他喘口气,另一侧冒出几十个身影来。 不等周全忠看清是敌是我时,一个发现他的明军士兵就喝喊着手持一根长矛冲到了他面前,没有任何迟疑就将长矛重重捅在他肚子上。 锋利的矛头瞬间划开周全忠的肚皮“噗嗤”一声入内,那矛头又在主人的咆哮声中全力穿过其五脏六腑,将周全忠的肚子生生戳了个十分对齐的孔洞来。 吃痛之下周全忠不禁失声惨叫,声音尚在山谷回荡时,一把长刀掠过。 脑袋从坡上一直滚到山脚下,眼睛竟然还睁的大大。 似乎想看一看。 隐约好像还眨了两下。 甚是恐怖。 毙杀周全忠的是一队凭借对地形熟悉翻过山梁绕过来的明军,虽然只有四五十人,但从坡上一起冲向下面乱作一团的清军时,爆发的气势犹如千军万马。 已成惊弓之鸟的清兵没想到明军会出现的这么快,霎那间,山脚下人仰马翻。 急于逃命的清兵没有胆量组织反击,只知拼命向前冲去,奔跑的同时不是挥刀砍杀挡路的同伴,就是将人用力推倒。 倒下去的清兵立时就成了身后同伴的垫脚石,哀嚎、哀求换来的却是一双双无情大脚。 不少清兵就这么活活被自己人践踏而死。 有的没有被踩死,却因肺部不断被踩踏活活窒息而死。 穿插过来的明军小队及时堵住了后撤的大部分西宁兵,为己方大队人马的赶到争取了时间。 完全失去斗志的西宁兵挡不住红着眼睛来复仇的明军,一个接一个被砍翻在地。 有几个清兵甚至在明军杀过来时跟个木头号似的傻傻站在那,任由明军砍杀。 不是吓呆。 而是想解脱。 好似一个几天没睡觉的人,这会只要让他能躺下好生睡一觉,哪怕再也不会苏醒,他也会毫不犹豫躺下。 能够闭上眼睛,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完了,完了,全完了!” 江威知道大势已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虽然也曾被闯贼压着打、追着打,但如今天这般惨的,他这辈子都没遇过。 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以及眼前混乱不堪、自相残杀的队伍,让江威意识到自己没法回去了。 就算回去,怕是提督大人也饶不过他。 越来越多的明军追了上来,被杀的清兵越来越多,投降的也是越来越多。 江威被王五的义弟王六带人围住。 从降兵口中知道这个江威曾命人将六百多老人、孩子赶下悬崖后,王六立时红着眼睛命人射杀江威。 连中数箭的江威却跟受伤的狮子般在那疯狂咆哮,步伐跌跌撞撞,犹在挥刀乱砍。 意识却是清醒的很。 他不想死。 脑海中是一个又一个疑问。 为什么落步河防线的湖广绿营见死不救,为什么他们迟迟不渡河! 为什么提督大人接到王将军讯息后没有及时派出援军! 为什么威名远播西北的王进宝会被贼人斩了将、夺了旗! 也恨。 恨延绥游击郑泰贪生怕死害苦了他! 恨临巩都司赵德威畏贼如虎! 恨明明占尽优势,却败的一塌糊涂! 恨这帮食古不化的闯贼,明明明朝就是他们推翻的,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明朝最后的守护人! “闯贼,二十年前就应该杀光你们!” 迫进的明军越来越多,绝望之余江威挥刀向着前方身影冲了过去,然后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就觉身子突然一轻,低头一看,三根长矛笔直的扎在他的身体上。 一根扎在他肚子上,一根扎在他左腰,一根扎在右腰。 “起!” 三名明军勇士发一声喊,奋力将这个残杀了无数抗清军民的满洲走狗高高举起。 悬空的江威嘴巴不住泛着血泡,喉咙亦是不住蠕动,面容狰狞满是痛苦。 阳光下,穿透其身的三枚矛头不住往地上滴落鲜血。 “将这狗贼放下!” 王六持刀走向江威,在对方努力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猛的挥刀朝其脖子砍去。 这一刀,没有将江威的脑袋斩下来。 只是斩了一半。 江威的脑袋仍半挂在肩上,身体如被石子砸穿的大缸,喷出的血(水)好似一道血柱。 “狗贼去死!” 王六挥刀再砍,伴随着肉骨撕扯声,江威脑袋被彻底分离,从此再也不能为大清效力。 “呸,狗汉奸!” 提起江威首级,王六朝不远处一群仍在负隅顽抗的清兵怒吼一声:“砍脑壳的,降不降!不降,老子把你们脑壳一一砍下来当尿壶使!” “降不降!” 数百明军将士同时咆哮。 望着被明军提在手中的副将首级,那群清兵都愣了。 “降了!” 随着第一个人扔下兵器,越来越多的兵器被丢弃在地上。 事到如今,纵是明军会杀降,这帮清兵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但若明军不杀降,他们就能活下去。 哪怕希望很渺茫,哪怕他们进入茅麓山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总归还有个希望。 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精兵。 “请转告虎帅、袁帅,此地不宜久留,降兵亦不可靠,为防后患请将降兵全部处决,亦不要缴获,全军马上开拨速速渡过落步河,千万不能耽搁。” 说完这一句话,因伤势太重出血过多,王五终是晕死过去。 第217章 东进襄阳 留给明军突围的“空窗期”很短,两天内明军必须翻过鲍家山,沿着歇马河一路向东进入襄阳境内,届时会有王五部下张天望率兵前来接应。 只有进入襄阳城,才能说这场明军付出重大伤亡的突围真正成功。 王五部明军其实并未能全面占领襄阳所属州县,仅占据了襄阳府城、樊城、宜城等地,约占襄阳府境四分之一面积,但由于清军主力皆在郧阳、兴山、房县等地,明军只要行动迅速,途中不会与清军遭遇。 就是有,也不过是县一级的“守备”兵马,这些守备汛兵有守城的心,绝无出城的胆。 因此只要明军不主动攻击城中这些守备清兵,东进之路可以说一条坦途。 深知时间宝贵的虎帅、袁帅同韩王、洪部院、潘监军短暂商量了一阵,傍晚时分残余明军会同随军妇孺便行东进。 襄阳城被收复的消息也是正式告知明军余部,不少上了年纪的顺军老人听说后难掩心中激动,放声嚎哭起来。 无它,只因襄阳对于老顺军有特殊意义。 因为二十一年前,李自成就是在襄阳正式建立大顺政权,改襄阳为襄京,招抚流亡贫苦农民,“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生,务农桑”,又“募民垦田,收其籽粒以饷军”,同时委派大量官吏治理地方,使得以襄阳为中心的荆襄地区很快成为大顺军稳固根据地,不仅为大顺政权提供了稳定赋税收入,还在大将白旺经营下练出一支多达七万人的重兵集团。 永昌元年李自成放弃西安进入河南又撤入荆襄时,虽一路极其狼狈,然其部仍有从西安、河南随之撤退的十三万顺军,加上白旺的七万荆襄兵马,顺军足二十万众。 而一路追击李自成的阿济格不过四万余人。 时军师宋献策认为当以荆襄根据地与追击而来的阿济格决战。 理由是顺军对荆襄四地统治极为牢固,百姓对大顺政权的支持也非其它地方可比,清军虽锐却属远道而来缺乏有效后勤补给,且人困马乏,而顺军在兵力上也占了绝对优势,故而凭借荆襄根据地与清军决战,顺军的赢面极大。 可惜李自成不知是被清军吓破了胆,还是一路放弃要地成了习惯,又或是真的战略选择错误,竟一意孤行非要捡“软柿子”捏,也就是放弃白旺苦心经营的荆襄根据地,带领二十万众水陆东进攻打南京城。 白旺据理力争,只言自古以来不论夺取还是保卫江南必先据守荆襄,如今大顺政权也就剩荆襄这一块根据地,一旦放弃二十万顺军就将与从前一样再次变成无后方支援的流寇式作战。 万一东进途中有所阻滞,届时前有明军围堵,后有清军追击,于大顺军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宋献策、牛金星等人也是苦苦相劝,奈何李自成听不进众人意见,一心认为左良玉根本不敢与其一战,江南的明军更是弱旅,大军一至南京者唾手可下,最终放弃在荆襄与清军决战带着二十万大军沿江东下,结果历史跟李自成开了一个玩笑,身经百战的闯王竟在东进途中被一帮地主团练所杀。 李自成死后,大顺军难得的文武全才白旺也被叛徒王体中杀害,可据此争夺天下的荆襄之地不费吹灰之力被清军夺去。 此后李过、高一功等人为夺回荆襄之地东山再起联合诸将共同发起荆州之役,结果几万顺军精锐却拿几千人据守的荆州城无可奈何。 从这以后,顺军余部只能龟缩在夔东山区艰难支撑,可以说是苟延残喘。 因此在得知荆襄之地陆续收复,顺军中的老人岂能不喜极而泣。 尤其襄京的收复,更让顺军老人心潮澎湃,难以自抑。 二十年前,襄京是大顺政权走向辉煌的开始! 二十年后,顺军的老人们未必不能再现当年闯王的辉煌 在虎帅的安排下,随军家眷陆续渡过落步河向着远处鲍家山挺进。 除了途中必须的粮食外,能不带的东西都不带,缴获的清军装备固然是宝贝,却也一样被无情抛弃。 轻装疾行,只为和时间赛跑。 只是与突围之初相比,东进的队伍却是足足少了一半还多。 白天这一场苦战,明军虽取得最终胜利,毙敌三千余,俘虏也多达两千余人,然自身伤亡也是巨大。 各方报上来的数据表明,明军各营如今合在一起仅余2600人,而突围之初明军有6000余人。 随军行动的妇孺也只剩8000多人。 除了少部分被清兵袭扰惊散和队伍走脱的,其他人或是被清军掳走,或是死于清军刀下。 因此王五在昏迷前向两位老帅提出的处决降兵建议,几乎得到了所有明军将士的赞同。 只是虎帅李来亨对杀降有些犹豫,因为两千多降兵要是编入明军当中,不仅是一等一的战力,也能迅速弥补明军的兵力不足。 过去顺军不管是同明军作战,还是同清军作战,将俘虏转换为自己人都是快速壮大的有效手段。 甚至可以说顺军的崛起本就离不开那帮投降的明军。 若不是大量明军士卒加入,以农民为主的顺军不可能在战场上连连取胜,也不可能从一支流寇转换为一支可以同明、清同时对抗的正规军。 靖国公袁宗第对此不置可否,从情感角度出发将这些祸害明军妇孺的绿营兵杀光肯定是大快人心的,但从现实角度出发,似乎有些不太理智。 关键时候,刚刚去看望王五回来的部院洪育鳌当场问了虎帅一句:“临国公,难道你要让南安侯和复国的旧事再演一遍么?” 此旧事自然是指降兵作乱导致郝摇旗和李复国兵败被擒一事。 要不是那些收编的降兵突然发难,以郝摇旗的勇猛、李复国的镇定,明军岂能败的那么惨。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手段。” 文人出身的洪部院甚是果决,认为眼下明军虽然重创追击的陕西绿营,但并未脱离险境,且自身伤亡极大,不客气的说已经到了灭亡边缘。 因此在安全没有得到保障之前,明军实在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万一在东进途中降兵再次作乱,由此引发的后果谁能承担,谁又能承担。 不是一定要杀降,而是不得不杀降。 不杀,将这两千多降兵放回去,转头便又是明军的大敌。 “罢了,论决谋大事我不如部院,总是妇人之仁。” 想到郝摇旗的教训,虎帅不再迟疑,将处决降兵一事交给了总兵应绍和左都督郭升。 应、郭二将也无二话,立时就去安排。 只明军如今兵力不多,如何一次性处决人数近乎相等的降兵呢。 应绍有些犯难,郭升提议将降兵按不同隶属分处之。 即让降兵自己解决降兵。 具体方案是让临巩、延绥两镇的降兵杀固原和西宁两镇的降兵,之后明军再对临巩、延绥两镇降兵动手。 如此一来可以节省人力和时间,二来也不必担心一次诛杀太多降兵会出什么差错,给明军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之所以让临巩、延绥两镇降兵先动手,原因是这两镇降兵人数较少,只有五百多人。 固原和西宁两镇的降兵却高达两千人。 应绍同意这一方案,当下将被俘的临巩、延绥两镇降兵召集到一起,明确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动手去杀固原和西宁兵,那他们就会被明军正式收编。 不服从,就是死。 临巩、延绥两镇降兵听了应绍所言后,竟没一个表现出愤怒,反而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进而个個来劲,摩拳擦掌要替明军收拾掉固原和西宁那帮家伙。 有些降兵原本一直提着的心此刻也是彻底落地,似乎明军不让他们这样做,反而会让他们恐慌。 最主要的其实是他们从前常干这种事。 换绿林说法,无非就是纳个投名状的事。 这种事,不天经地义么? 就他们进山之后干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谁敢信明军不会报复他们,谁又敢信明军会真的将他们当作自己人? 想要让明军相信他们,从而保住性命,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替明军杀人。 通常两个方式。 一是兵杀官; 二是兵杀兵。 两镇降兵的表现被应绍、郭升看在眼中,却也留了一手,就是动手的降兵只发一把刀,甲衣、盾牌什么的不发。 行动很快开始。 处决地点就在落步河畔。 杀完直接扔河里,省得掩埋。 两千固原和西宁镇的降兵被驱赶到了河畔,明军的说法是要他们渡河一同东进。 一开始两镇降兵没察觉不对,因为他们知道明军要渡河逃出这大山,也知道河对面的湖广清军早就被打跑了。 只是当延绥和临巩两镇的人突然手持长刀出现在视线时,固原和西宁镇的降兵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过往经历的一些不太想回忆的事情很自然的在脑海闪现。 “妈的,西山贼说话不算数,他们要杀咱们!” “狗贼,背信弃义,你们不得好死!” “” 伴随固原、西宁降兵的叫骂声,应绍右手挥落,五百多手持长刀的延绥、临巩两镇降兵立时狰狞怪笑着冲向了河滩,对着同样留辫子的“友军”疯狂砍杀,浑然不理会对方的哀求。 不少被杀的降兵死前除了怨恨还是怨恨。 却是丝毫不曾去想砍杀明军老人小孩,肆意坚淫明军妻女时,有无想过自己是不是人,会不会遭报应。 应绍摇了摇头,微哼一声。 郭升却说了一句:“这帮鞑子走狗说咱们背信弃义,说话不算数,怕是冤枉咱们了。从始至终,咱们可没说过降者不死。” 赤手空拳的固原和西宁兵有过反抗,但在手握长刀的延绥、临巩降兵面前,手无寸铁反抗不过是稍稍延长了死亡降临的时间。 当最后一个降兵被砍倒在满是血泊的河滩上,当最先死去的降兵身上血液已经凝结时,动手的那帮降兵方从疯狂状态平静下来,呆呆的看着河滩上的尸体,怔怔的望着手中染血的长刀。 落步河里,满是浮尸。 庆幸的是死的不是他们。 直到披甲的明军黑压压涌上来,这帮以为可以活命的降兵才知道他们在茅麓山造的孽,绝非一纸投名状可以赦免。 身上沾满“友军”鲜血的降兵们崩溃了,一些人因为恐惧放声嚎哭,一些人则因知道末日来临颓丧坐地。 一些人则疯了般跳进河水,试图游向对岸。 可是,原本空无一人的对岸也出现了黑压压的披甲明军。 无甲兵面对有甲兵,反抗亦是徒劳。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在落步河畔响起。 这一次很快。 天亮之后,一支清军小分队冒着被明军伏击的危险出现在落步河畔,望着河两畔遍地的尸体,以及那在河中忽沉忽浮的尸体,清军上下无一不脊背发凉。 两个时辰后,陕西提督陈福赶到落步河,眼前的惨象却没有让其神情有半点变化,只是阴沉的可怕。 身旁,却有一人在询问昨日“突围”出来的西宁游击胡定国:“你确定是一年轻贼将率兵袭击了王进宝,斩了他的将旗?” “回大人话,卑职确定是一个年轻贼将,不过,不过” 好不容易从山中摸回去的胡定国吱吱唔唔。 “混蛋,不过什么,你的快快说!” 康恩倍气的抬手就给了胡定国一巴掌。 “不过卑职不确定这个年轻贼将是不是那个王耀武。” 捂着半边脸的胡定国心里把眼前这个满洲大人娘都给乐了好多遍,但他真的不知道杀了王进宝的是不是满大人说的王。 “废物!” 康恩倍甩手又给了胡定国一巴掌,旋即怒气冲冲看向正望着落步河一脸阴郁的陈福:“将军再三要求你不要追击,不要追击,可你却公然抗令,结果导致如此惨败,我看伱如何跟将军交待!” 说罢,竟又不理会陈福,猛的转身看向两边脸都被扇红了的胡定国:“胡,你的马上过河,对西山贼说,我们同意交换,越快越好!” 第218章 五爷来了不纳粮 鲍家山是当地百姓的称呼,其实不高,估摸两三百米,不过面积颇大,翻过去需要一天时间。 过了鲍家山就是襄阳府保康县境,这是个下等县,明朝未有战乱时全县人口不过几万,如今除县城有几千人外,其它地方难见人烟。 说白了这个保康县实际就是个百里无人区。 其实从茅麓山突出后走房县入谷城再折向襄阳,道路条件相对较好,时间上也能节省一半。 而走保康这条线的话沿途几乎都是山区,很多地方崎岖不平十分难走,并不适合大队人马行进。 之所以选择走保康这条线也是无奈,因为房县那里是清军重点驻防区,好不容易从茅麓山突出来的明军哪还有实力强攻有重兵把守的房县,不被人家包抄上来就偷着乐吧。 只能走保康无人区。 这条路线虽然时间长一些,路也难走一些,但也足够安全。 对于一支更像是“逃难”的队伍而言,沿途经过的地区人越少越好。 在虎帅、袁帅的安排下,残余的万余根据地军民于鲍家山中默默穿行。 比起前几天,军民们脸上除了疲倦外,更多的却是“幸福”。 对前方充满希望的幸福感。 这种幸福感稍稍冲淡对死去亲人、战友的怀念和哀伤,也让这支劫后余后的队伍充满力量。 途中,甚至能听见多日不曾听过的孩童笑声。 王五的伤势在右肩和脖子并汇处,伤口深达半指长,不致命,却由于失血过多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根本无法支撑走路,不得不躺在担架上被亲兵们抬着翻山越岭。 军民由虎帅和袁帅指挥安排,两位老帅的本事王五自是信得过的,况还有洪部院、潘监军、郭升、应绍等人在。 故而王五也破天荒的做了回“甩手掌柜”,不过不是真的什么事都不问,而是一路都在问赵福源关于荆襄地区的事。 这個赵福源就是那个错把明军当清军的荆门州衙门小吏。 用王五的话说,最多就是科级干部。 然而这个科级干部对于荆襄地区的了解却远在王五之上,因为他在衙门六房的户房当“科长”。 六房为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按定制吏房为尊,实质上不管是权力还是油水却皆是户房为尊。 原因很简单,户房经管的是应徵解给、夏税秋粮、丁差徭役、杂课等项。 也就是与钱打交道,与百姓打交道。 故而户房的办事人员虽无品无级,油水远甚其它五房。 单一个丁差徭役,就够户房上下其手了。 谁家应差、谁家不应差,谁家交多少粮,谁家因为什么情况可以酌情减多少,那都是有说道的。 不过王五将赵福源带上与其工作本身并无多大关系,只单纯找个向导而矣。 赵福源也是无奈跟着,谁让贼将不仅不放他走,还把他当师爷(秘书)看待呢。 另外一家老小都在荆门城中呆着,由不得他不老实听差。 随着队伍翻过一道横梁时,王五问这赵福源据他估计现如今襄阳和荆门大概还有多少人口。 说话间,王五眉头微皱,因为亲兵往上抬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眼下明军实际控制了三座府城和一座州城。 分别是荆州、汉阳、襄阳三座府城和荆门一座州城。 占领的县级城池有七座。 虽然明军控制区实际才是这四地的三分之一,但鉴于短期内清军无法再次向该地区投入重兵,因此明军陆续应该能取得更多地盘。 传统概念的荆襄地区实际是指荆州、襄阳、承天、德安四府。 承天府就是安陆府。 因为兵力不足原因,王五没有下令明军攻打承天和安陆,但襄阳既已收复,那肯定要趁势拿下德安和安陆,从而将新根据地连成一片。 事实上明军已经有能力攻占更多地盘。 除了从山中撤出来的两千多忠贞营精兵,王五还得到了岳父吴三桂支援的四千锐卒。 汪士荣在荆州已经开始军队扩充。 即将昆明秘密输送的四千精兵同前番荆州之役俘虏的降兵,以及留守荆州的二线兵马合编,预计五月前能够为王五提供一支不少于15000人的野战军团。 这就大大缓减了王五的“用兵荒”。 要知道他现在能够动用的野战部队只有六千人左右,派驻在各地的二线守备部队也不过一万余人。 地盘越大,兵力就越稀薄,力量就越分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拥有一支随时机动且随时能与敌军正面较量的野战军团,可以有效震慑控制区心存贰心的那些地方保护主义者们。 再者,既已将根据地军民撤出,王五不必担心一只手始终被无形的绳索捆缚,自然也要着眼于下一步。 这一步也是他一直想要干的事。 即建立与巩固一块可以长期与清军对峙的根据地。 根据地的存在就是为明军提供源源不断与清军对峙下去的兵员、钱粮。 而兵员、钱粮的基础就是人口。 那么搞清楚自己眼下能够控制多少人口,就是王五的当务之急。 荆州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大体荆州府总人口五十余万,目前为明军控制的近二十万。 汉阳那边据知府张玉献上的黄册表明,总人口三十二万余,在明军控制区内的约十五万。 荆门和襄阳两地情况尚未能了解。 到底专业对口,赵福源很快就给了王五数据,即荆门总人口十七万,襄阳这边应为三十万左右。 荆门州现完全为明军控制,十七万人口就全是王五的“家当”。 襄阳这边如今仅占了府城、樊城和宜城三地,但因这三地是襄阳府的“精华”所在,因此控制的人口有十六万。 余下十多万人口散布在南漳、枣阳、谷城、光化、保康、均州等地。 多的如枣阳有三四万人,少的如保康只有一两万,甚至可能一万人都没有。 明朝时襄阳总人口两百多万,白旺经营襄阳时也有百万人口,如今人口仅为前明六分之一,甚至很多地方为无人区,自是因为战乱原因。 这个战乱除了满清的屠杀,与张献忠、李自成等在此地与明军拉锯也离不开关系。 王五心中微叹一声,府就是市,一市人口三十万,这大概也就其前世一个经济发达镇的人口数据。 如此算起来,把这四地完全控制住,管辖的人口也不过一百二十万左右,何况现在实际控制的才一半。 转而也是释怀。 相比虎帅李来亨在茅麓山凭借三万余军民坚持十多年,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百万人口不少了! 当年满洲崛起时才多少人! 所谓寇可往吾亦可往,只要不犯战略错误,他完全能够在荆襄地区打造一片新天地,从而将满清拉下马。 当队伍翻越鲍家山一半休息时,王五问赵福源他若想以荆襄立足抗清,当采用何种方式治理百姓,也就是说如何才能在短时间内让地方安定下来,进而为明军提供支持。 赵福源的回答很官方,无非宽民赋税,予民休养。 王五听后没说什么,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想看看这个长年在基层工作的小吏有什么别的独到见解。 见王五神情并无满意之色,赵福源担心被“贼将”冷落再把他一刀杀了,迟疑了下说了句:“将军若想据荆襄以图将来,小人以为使百姓不纳粮便可。” 闻言,王五眉头一挑,问赵福源此言何解。 赵福源解释如今天下人心大多在清,纵使明军眼下有死灰复燃迹象,但终究架不过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因此明军只能尽一切力量争取人心。 人心是什么东西呢? 无非就是利益的衡量。 所以明军想要在荆襄这片饱经战火的地方发展,除了安抚本地百姓不成为流民,或为避灾祸远迁,就得出台一个“大杀器”——不收税,不纳粮。 百姓趋利,荆襄地区又有大量肥沃土地可供耕种,如此不仅能让本地百姓安于此处,也能吸引大量外地百姓前来。 只需三年五载,荆襄地区的人口就能恢复到明朝鼎盛时期,甚至还要超过。 有了人,就有兵员,有钱粮。 口号跟当年“闯王来了不纳粮”没什么两样,也的确是个好政策。 问题在于王五要不收税、不收粮,他拿什么养活明军,拿什么维持地方治理体系,又拿什么和清廷对抗。 “百姓有粮有牲畜却无盐铁,这些东西将军却有” 赵福源倒也不是头脑一热就给出了个馊主意,其指出百姓的粮食再多他也换不成其它生活用品,如每天要吃的盐,如耕作需要的农具,还有身上穿的衣,逢年过节的糖、醋、酱油、灯油等各式生活用品。 因此只要明军将这些资源控制住,使几乎已经停顿的商业在荆襄地区重新活跃起来,一来可以通过垄断的资源从百姓那里换来粮食,二来也可以通过商税获得资金,甚至完全可以自行铸钱解决初期发展的钱荒。 只要让百姓真正感受到荆襄地区远比清军控制区实惠,何愁百姓不积极支持明军呢。 “这只是小人的愚见,小人以为眼下形势清强明弱,故而将军若想据此地与大清长期对抗,根本无须想那么长远,只眼前利益便可。” 赵福源还算老实,暗指这种手段只能行一时,不能行一世。 但能行一时,就能让明军彻底收获荆襄地区人心,并争取更多清占区百姓的支持。 不以义为号召,而以利来诱之。 反清复明的口号喊的再响,也不及缸里还有没有下顿粮更动人心。 闯王来了不纳粮能让天下百姓喜迎李自成,自然也能让天下百姓喜迎王耀武。 “你先去吃点东西吧。” 王五没有当场对赵福源的提议给出是好是坏的评价,但在其走后却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单以荆襄地区现有人口来讲,收点农税其实也没多少,的确可以用不纳粮这个大杀器炸一炸。 不管后面怎么弄,起码这一百多万百姓能成为明军的铁杆“粉丝”。 将来的麻烦,无非是财政问题。 解决财政问题从来都不是靠土地。 思索间,无意瞥见不远处的石头下面坐着一男人,看着并不起眼,但其身上背着的包袱却让王五有些诧异。 那包袱上都是血。 黑血。 好奇之余王五命亲兵叫来那男人,问其身上背的是什么。 杨大闷声说道:“是俺娘的脑袋。” “你娘的脑袋?” 王五怔住,在那包袱上看了足有十几个呼吸,却没有问这男人为何将母亲的脑袋背在身上。 这乱世的不幸已经够多了。 并不曾注意不远处有个将木棍当成拐棍的年轻人在盯着他看。 稍加注意,便能发现这年轻人右腿上满是血迹,每走一步都极是吃力。 这人便是铁了心要追上大队伍的赵长棣。 次日明军成功翻越鲍家山,张天福果然守信没有派兵追击。 沿着歇马河明军一路向东,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息吃饭是一刻也不耽搁,终在五天后抵达距离南漳县城只有五十多里的武安镇与前来接应的张天望部会合。 途中碰到过少许清军,却是远远观望根本不敢靠近。 多半是地方的守备营兵。 知道他们没能力拦截,明军又没有攻击他们,索性远远“送客”。 于“会师”的喜悦中,王五却与一人单独在镇上某处民居会面。 这人就是从荆州快马加鞭赶到的汪士荣。 从张天望那里得知汪士荣来了,王五很是惊讶,不明白这位汪先生怎么突然从荆州过来找他。 但想此人身负留守重责却跑到此地找自己,定有要事,否则不可能如此轻率,因而以伤重为由悄悄前来见汪士荣。 见面之后,未等王五开口询问,汪士荣就急道:“王爷至亲被阻于潼关,请额驸设法营救!” “王爷至亲?” 王五愣了下,问汪士荣是何人。 汪士荣却是吱吱唔唔的,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状,王五不由不快道:“先生既唤我为额驸,又要我去救人,何以不告知我这至亲是谁!莫非在先生眼中我这王爷女婿是外人不成!既当我是外人,先生又何必求我去救人!” 这话说的极重,汪士荣不禁一凛,赶紧说道:“在下并无此意,额驸勿要多心,实这人乃王爷骨肉至亲!” “噢?” 王五想到什么,目中突有精光:“莫非是世子?” 第219章 姑父不能辜负 茅麓山抗清根据地的历史因为王五的出现已经改变,全家殉国的虎帅李来亨犹在,本该与刘体纯、郝摇旗等一同被杀的袁宗第也活着,代表明朝正统所在的韩王、东安王、洪部院、潘监军也都健在。 这无疑是中国历史的一大幸事。 既然蝴蝶翅膀已经扇动,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那更多可能的事情理所当然也会发生。 顺系为主的忠贞营历史发生改变,吴周集团的历史也会发生变化。 所以,王五怀疑汪士荣所说被阻于潼关的那位王爷至亲就是他的大舅子吴应熊。 结合前世吴三桂举兵前后的种种顾虑来看,如果真是大舅子吴应熊从燕京逃出来的话,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老丈人吴三桂已经着手起兵,准备北上推翻满清! 否则,没有任何理由召回长子。 毕竟,在清廷眼中吴应熊是否在燕京,直接关系吴三桂是不是会造反。 质子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 但目前形势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利于吴三桂,昔日的八旗名将死的没剩几个,所谓八旗精兵也在入关二十年后处于极度虚弱的青黄不接时段。 穆里玛的黄龙山之战、富喀禅的竹山之战、荆州满城被屠等一系列让清廷为之震动的大事件都确切表明一桩事实——八旗,不堪战也! 甚至可以说同废物没什么两样。 被清廷寄予厚望的康亲王杰书于荆州一役的表现也是一塌糊涂,不管从哪方面看,清廷此时看起来仍就是一头凶猛的老虎,但这头老虎其实是纸做的。 那么,还未老糊涂的吴三桂不顺应形势果断起兵反清,将自己这个大汉奸身份彻底洗白,那真就活该他背负千万年的汉奸骂名。 更别提吴周集团那帮大将十个有九個都是一门心思杀到燕京的主。 如果说过去的满洲大兵凶悍异常,那现在的吴周大将那就是桀骜不驯。 形势有利于吴三桂,迟反,不如早反! 谁让天下人都知道清廷迟早要削藩,也始终猜忌打压吴三桂。 说吴三桂会造反的人,比相信吴三桂不会造反的人要多出无数倍。 夔东如果彻底覆没,吴三桂或许对清廷存在忌惮。 可如今夔东不仅没有覆没,反而叫王五领着明军残兵打出一片新天地来,且王五还是吴三桂的女婿,那他就更没道理不起兵。 作为荆襄明军最大的金主,吴三桂应该下场了。 如果吴应熊的回归是打消吴三桂起兵的最后顾虑,那么其回归也必定是压倒清廷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五可以肯定,只要吴三桂起兵,长江以南半年之内便要易帜一片。 如此一来,他的压力就要小的多,甚至于还能凭借荆襄的特殊地理优势,成为新三国中的一国。 那么不管是为抗清大业,还是对吴三桂的人情回报,王五都必须营救吴应熊。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眼前的事情都搞不定,何谈将来。 然而让他错愕的是,被阻于潼关的并不是吴应熊,而是其次子吴世璠。 一个才一岁的娃娃。 按这个时代对于孙辈的说法,吴世璠就是吴三桂的庶孙。 不过王五知道这个庶孙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吴周王朝的第二位皇帝——洪化帝。 这位死时才十六岁的洪化皇帝比其父祖更有气节,清军攻破昆明时表现极为镇定,登临大殿举刀自刎。 一刀未死,不叫疼,不嚎哭,不后悔,再照喉管猛刺一刀。 论坚毅,论果决,远甚其父祖! 相关史料对吴世璠的评价也颇高,认为这是个极为聪慧的帝王,也很有才能,读书一遍就能背诵,可谓天才。 可惜因为年纪太小,吴世璠始终无法主持吴周政局,一直为其岳父郭壮图所制。 而郭壮图为了私人利益不顾大局,不肯听从吴国贵、胡国柱、王屏藩、张国柱、马宝等人渡江北上的战略,只知守着云南当富翁,终致吴周集团败亡,皇帝女婿连同皇后女儿身死国灭。 对吴三桂,王五没多少好感,有的只是利用。 也有意利用女婿身份插手将来吴周集团“产业”划分,至少要将错误的战略纠正过来,先灭了满清再说。 看起来,倒有点像明太祖朱元璋。 如果不是岳父郭子兴给予的“第一桶金”,便没有后来的洪武大帝。 对吴世璠,王五却有些好感,这好感便来源于这孩子的气节。 客观来说,吴世璠多多少少给他的汉奸爷爷加了分。 疑惑的是大舅子吴应熊怎么没跑出燕京,反而是襁褓中的次子跑出来呢。 这会又不是吴三桂起兵,清廷看管严密,且是鳌拜当政,吴应熊真要跑的话肯定能跑出来。 就算他深爱建宁不忍夫妻离散,也真心不希望父亲造反,也没必要一家都等死,完全可以把嫡子送出。 何至送出个次子的。 这年头,讲究嫡庶之分的。 因此王五很是不解。 汪士荣也不瞒着,直言世子不欲返回昆明,奉命接人的侍卫鲁虾和李恕不得已只好将王爷庶孙强行带回,本来沿途都安排妥当,入陕西后直接从汉中入四川南下。 问题出在不久前潼关所在的潼关厅发生灾民闹事,陕西按察使田厥茂亲自前往弹压,为免事态扩大灾民流窜到河南,田厥茂便命人封关,不准任何人等出入潼关,任由灾民在家乡活活等死。 敢出来乞讨的也一律劝返,不听劝的就视为贼匪加以捕杀,一时间人头滚滚,倒让田大人得了个能吏的评价。 田厥茂的“一刀切”苦了急于通过潼关返回昆明的鲁虾和李恕等人,在关下等了几天也不见开关。 此时吴三桂一个孙子突然不见的事早被鳌拜知晓,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鳌拜立时派人快马通知各地设卡拦截,严加盘查。 如此一来,倒让田厥茂封关举措变得堂而皇之。 眼见无法通过潼关,担心被清兵发现的李、鲁二人只得带着襁褓中的庶孙折道河南,欲从南阳进入湖广境内返回云贵。 但这条南下之路同样被燕京方面严加封锁,河南巡抚张自德接燕京通报后立即于官道设卡盘查,凡是襁褓中的婴儿一律扣下核查。 搞得出行在外带有婴儿的百姓人心惶惶。 一些无知百姓甚至私下流言说有人算出河南今年新生儿中要出天子,所以朝廷这才大力缉查,要是孩子被官兵抱去多半就回不来。 流言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某些地方甚至搞出境内无婴的惨剧来。 眼见无法上路,鲁虾、李恕等人只好带着庶孙潜藏在南阳府淅川县境的李官桥一带,同时通过秘密驿道将消息发回昆明,希望昆明能够派人营救,否则再拖下去尽早要被清廷发现。 昆明那边收到鲁虾急报后,吴三桂既失望又心痛。 失望的是长子应熊不肯回昆明父子团聚,心痛的是经此事应熊与长孙世霖恐怕再也难以离京,很有可能祖孙三代从此永不能见面,甚至于是天人永隔。 作为父亲和爷爷,吴三桂于嫡子嫡孙十分看重,难过之余竟然一日不进米饭。 深知老友心思的方光琛却提醒道:“如今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军将士皆已准备,十数万人将抛头颅、洒热血随王爷北上,如此关键时候,王爷岂能以世子一人而置三军将士于险地!” 并提醒好友其长孙吴世霖为满洲公主建宁所生,如果鲁虾、李恕他们带回的不是非建宁所生的庶孙世璠,而是建宁所生嫡孙世霖,恐怕将来这位嫡孙也难以承继爷爷的事业。 言下之意吴周将士若随王爷推翻清廷,哪个会容有皇太极血统的太孙继承王爷大位。 前例就是唐太宗李世民之子吴王李恪。 正因李格是隋炀帝杨广外孙,所以不能为太子。 二女婿胡国柱在边上想了想,说了一句:“不让世霖回来,只让世璠回来,许应熊故意而为。” 继而也提醒岳父诸将私下里都在准备起兵一事,要是久久不决耽搁下去,清廷肯定会有所察觉,届时恐怕会有变数。 吴三桂听后沉默许久,问方光琛当如何营救庶孙世璠。 方光琛说荆州汪士荣密报额驸王永康已复襄阳,不如便叫额驸领兵入南阳接应。 吴三桂听后也不再犹豫,即让方光琛给汪士荣写信告知庶孙一事。 汪士荣接到信后不敢怠慢,将荆州事务稍作交待即带人前往襄阳。 到后却被告知额驸带人去了西山,汪士荣听后眉头不由微皱,心知这位额驸心里还是向着山里那帮老顺贼,强忍不快随张天望一起前来接应。 大致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后,王五首先向汪士荣表明态度,那就是他会派兵前往淅川营救庶孙,但却担心经庶孙一事仍在燕京的世子会出事。 汪士荣只是叹了口气,不好说。 稍后又迟疑道:“若王爷起兵,清廷为留一线谈判机会,当不会杀害世子、世孙。” 这个谈判机会可能渺茫,但未必没有。 现在清廷当政的是鳌拜,此人虽以勇猛著称,但于国家大事处理起来也极是得心应手,所以不会在局势明朗前杀掉吴应熊父子,那样只会让吴三桂和清廷不死不休。 王五也不认为鳌拜会杀吴应熊父子,因为杀这父子俩的是小麻子康熙。 论政治智慧,十几岁的孩子又懂什么。 如果不是对手吴三桂人老糊涂,哪有什么狗屁清圣祖,顶多一个清哀宗。 有亲兵进来换药,待药换完后,王五随口问了句:“若燕京世子爷俩出事,那这位庶孙就是我岳父唯一继承人?” “这?” 汪士荣叫这个说法听的一愣,但不得不点头说是。 “恕我直言,庶孙不过一岁,说句难听点的,一个娃娃懂什么?若岳父真的起兵北伐,继承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一娃娃,我听说岳父另有两个亲侄,一唤应期,一唤应麟” 王五这话听着像是随便说说,实际却是想弄清楚吴周集团“法定继承人”的顺位。 “额驸有所不知,吴应麟其实是王爷骨肉,与世子皆为王爷正室张王妃所生,当年因怕应麟也被清廷召入燕京为质,故而顺治二年时王爷将应麟过继给了早死大哥吴三凤名下,对外以侄相称。” 汪士荣将吴应麟是子非侄真相说出。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在盘算。 吴应期作为侄子虽然有吴周集团继承权,但除非他侄子吴世璠和兄弟吴应麟都挂了,否则没戏。 但这个名为侄子实为儿子的吴应麟理论上的继承权其实是排在吴世璠前面的。 因为吴世璠并非嫡长孙,而是庶孙。 吴应麟却是嫡子。 于吴周集团而言,吴三桂死后,一个强悍正当年的领袖肯定要比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更有利于吴周这条大船向前航行。 主少国疑的悲剧,历史不乏多幕。 因汪士荣这会尚未归心,王五也无意与其多说吴周集团继承一事,送走汪士荣后,马上命人叫来张天望和瞎子万四。 让张天望率两千人攻打守备空虚的谷城,后由瞎子万四领一队骑兵前往营救被困的吴世璠一行。 得知竟是要救吴三桂个老王八的孙子,张天望内心肯定有所排斥,但眼下明军又离不开吴三桂的支持,真要和吴三桂“脱钩”,襄阳这边还好,荆州和汉阳那边恐怕马上就要变天。 瞎子万四也有些不乐意,嘟囔道:“吴三桂个老东西后人全死光才好,救那个龟孙干什么?” 王五没好气的看了眼万四:“你说的老东西把女儿嫁给了我,还给我送了几千精兵,支援了大批军械,没有老东西的支持,咱们能有今天?人呐,要感恩。” 其实更想对万四说这会千万不能犯战略错误。 什么才是正确的战略? 那就是绝对不能在现在同吴三桂翻脸! “好了,我知道了,那孙子我去救便是。” 万四也是个直性子,说归说,做归做。 完了问一句那龟孙子救回来送哪。 这个问题让王五突然心中一动,说了句:“我那内侄太小,爹娘又不在身边,我这个姑父不能对不住岳父和舅子,我看这孩子最好是由他姑姑抚养的好。” 第220章 王爷重要还是老贼重要? 谷城位于襄阳西北,此地向北就是河南南阳境,再向西北则是均县。 均县便与鲁虾、李恕等人潜居的淅川县境交壤。 这片地区可以用四个字形容。 穷乡僻壤。 三个县级地方总人口加一起也不过三五万人,同保康一样除了县城和有限几个镇子,大部属于无人区。 也正因此地条件恶劣,所以当年八大王张献忠投降明朝后,就被明朝廷安置于谷城。 没想到张献忠在谷城仅“老实”了几個月就再举义旗,重新点燃了已经平息的农民起义烽火,最终同李自成一起埋葬了明王朝。 让张天望带两千兵夺取谷城并占领附近的均县和光化,王五不是托大,而是收取这些地方的确就是探囊取物。 尤其是谷城,可以说只要明军过去,县城就能易主。 这还要感谢八大王。 因为八大王当年再次起兵时把谷城的城墙给扒了,城中除了夫子庙以外的建筑都被拆毁怠尽,以致于后来历任谷城知县连衙门都没有,只能将夫子庙作为县衙办公地点。 说是县城,其实就是个镇。 没有城墙,守备营兵了不起就两三百人,张天望要是搞不定不如找根绳子自个把自个吊了。 张天望出发前,王五又面授机宜,除夺取这三个县后要及时建立地方政权,安抚百姓,恢复民生、鼓励百姓耕种荒地,告知百姓三年免税外,要及时封堵自河南邓县进入这片地区的驿道。 必要时候,可以断道。 即有桥拆桥,有路拆路。 总之,能扒的都扒了。 如此一来,清军想要从河南进入襄阳,只能走新野这条路,或者绕道德安。 由于明军的骑兵力量太少也太弱,王五眼下根本不考虑北上河南深入中原。 那样做的话会让明军在战场上陷入被动。 平原地区以步兵为主的明军碰上集团规模的清军骑兵,哪怕这些清军骑兵战斗力实际早不如当年,但也是步兵难以消除的噩梦。 不客气的说,只要两三千清军骑兵,就能将上万明军按在地上磨擦。 到时走也不是,打也不是,最终只能被活活耗死。 而且河南被清廷经营了二十年时间,比起战火始终不断的湖北,清廷在河南的统治更为牢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王五是不会冒险挺进河南的。 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且现在进军河南他王五这个女婿真就成了老丈人吴三桂的马前卒。 为王先驱了。 想要挺进中原,除了拥有一支绝对规模的骑兵外,就是拥有强大的火力。 前者,以荆襄的地理条件和现实情况,明军根本做不到。 除非老丈人吴三桂豁出去把宝贝似的战马给他送几千匹来,不然还是老老实实经营荆襄的好。 后者,倒是可以。 虽然不懂具体办法,思路王五是不缺的,火器相关技术人材也储备了不少,投入的经费也很多,就等开花结果。 乐观估计,两年内明军的火器生产就能进入正轨,且领先于清军。 什么颗料火药,什么炸药包、地雷、药子定装、前膛改后膛之类、火石击发的基本武器常识,王五还是晓得一些的。 这些其实在现有火器技术基础上稍加改进即可,没有什么技术难题。 提出来,让“专家”去试验即可。 钱给的足够多,就没有什么造不出。 王五,天生就喜欢洒钱。 瞎子万四带300骑马步兵深入浙川营救被困在李官桥的吴世璠,问题也不大。 明军仅有的千余骑兵只能称为马上步兵,尚无法称之为真正骑兵,也就是无法与清军骑兵正面对决,但只要不攻城掠地,单纯救援几个被困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五让万四速去速回,途中绝不可做任何耽搁,救出吴世璠后立即回返谷城。 并且尽量做到保密,就是不能让吴三桂孙子落在明军手中一事被清军知道,也不能被虎帅他们知道。 王五不敢将此事告诉韩王、洪部院和虎帅、袁帅。 甚至与吴三桂秘密“勾结”,自个娶了人家女儿的事,王五也不敢透露半点。 不是王五想瞒着虎帅他们,实是担心顺营和吴三桂之间的血海深仇会让虎帅他们变得不理智,强迫他扣下吴世璠用以威胁吴三桂。 虽然王五的算盘也是扣下吴世璠,达到挟孙子以令爷爷的目的。 但强行扣下和代为抚养是两回事。 不管怎么说,王五终归是吴世璠的亲姑父。 有这层关系在,再施以合适理由,把侄子先交给小姑姑抚养,即使吴三桂心中不快,起码不会马上翻脸。 人与人的区别就在这里。 这要是由虎帅、袁帅他们出面扣下吴世璠,那吴三桂多半就会掀桌子。 真翻了脸,高大捷是听他王五的还是听王爷的? 弄不好,王五所有的努力都会在瞬间姓吴。 武安镇的会师宴比较简单,考虑到清军可能正在追击途中,次日队伍就离开武安镇向宜城进发。 途中努大海等人圆满完成任务顺利回归,被满洲大兵生生控制了几天的张天福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为了脱罪其将防线沦陷的责任全推给了被杀的张朝义。 这场官司有的打。 毕竟张朝义他爷爷张存仁还在。 西山防线的其余清军将领这会也都叫明军突围成功给弄懵,一个个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张天福没有下令各部追击,而是派人到南阳请示因襄阳“沦陷”无法南下的征南将军达素。 不出意外的话,达素很快就会接管西山防线清军,如果其决定攻打襄阳,时间上至少得一个月。 达素首先得解决西山几万清军粮草问题。 说不定达素还得将西山这几万清军撤回河南,因为从河南往郧阳山区运粮的难度太大,光是损耗就得不偿失。 包括陕西清军也是这样。 漫长且极其难走的粮道不可能支撑他们深入湖北继续追击明军。 快要到宜城时,陕西清军代表、西宁镇游击胡定国终是“顺藤摸瓜”找到了明军后卫队伍。 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况胡定国是代表陕西清军与明军接洽俘虏交换的,因此担任后卫的总兵应绍第一时间将人带到了虎帅那里。 由于王五也不确定陕西方面是否同意交换俘虏,故而没有将此事告知虎帅他们,因此得知陕西方面竟愿交换包括郝摇旗和儿子李复国在内的俘虏,虎帅自是又惊又喜。 当下和洪部院、袁帅一起找到王五,问其详情。 王五这才将原委说了下。 “这种事鞑子怎么肯同意的?” 袁宗第对此事很是不解,他同鞑子打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鞑子肯交换战俘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 无论是大顺军还是忠贞营,在之前与清军作战中都没有抓到过清方的重要人物,有也不过是小角色。 反倒是顺军方面不断有大人物被清军抓获。 宋献策、牛金星、刘宗敏、李自成的两个叔叔、张鼐、田见秀等多了去。 如此,不是清军不肯交换俘虏,而是顺军没有俘虏同他们交换。 但这一次不同。 荆州一役,王五俘虏的不仅是三万多降兵,还有多铎的儿子董额、努尔哈赤嫡重孙特尔亲等于清廷极为重要的人物。 满洲八旗将校有好几十个。 从对等角度看,这件事对双方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王五让人叫来那个胡定国,问其同意交换俘虏是谁的决定。 胡定国很老实,说是西安将军富大人的决定。 “富喀禅?” 袁宗第对此人有些印象,因为当年这人曾跟阿济格追击过闯王,按顺治登基后的说法,这个富禅喀应该属于多尔衮一系的“余孽”,一直被闲置,直到顺治去世才重新被清廷启用为西安将军。 这就合理了。 因为明军手中战俘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多尔衮兄弟的“继承人”固山贝勒董额,随董额出征的两白旗将校也有不少。 作为西安将军且是多尔衮兄弟当年重用之人,富喀禅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反对俘虏交换。 王五判断除了这个原因外,康恩倍于其中肯定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政治层面上,鳌拜虽然在燕京中枢只手遮天,逼迫小皇帝下旨诛杀同为辅臣的苏克萨哈,于两白旗掀起大狱,倒行逆施令燕京官员不敢言,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督抚、满洲将军们恐怕未必都愿意跟鳌拜穿一条裤子。 比如老张这个湖广总督之前就说过,他与现调任贵州总督的杨茂勋其实都是反对鳌拜专政的。 其上鳌拜这条贼船也是被王五强行推上去,而不是真的想同鳌拜一党扯上关系。 “我若没有记错的话,陕西总督白如梅是汉军镶白旗。” 说话的是部院洪育鳌,也是目前为止能够代表明朝政权的最高官员。 甚至可以说他才是永历朝廷真正的“发言人”。 地位比监军潘应龙还要高。 无它,潘是内臣。 八旗满为尊、蒙为次、汉军再次。 但旗色就是八个。 按八旗的制度,无论是满洲白旗还是蒙古白旗、汉军白旗,其实都受白旗满洲旗主掌控。 当年多尔衮是正白旗主,弟弟多铎是镶白旗主,虽然顺治亲政后对两白旗进行了清洗,也调换了不少牛录,但八旗的根本制度却不会变。 作为汉军镶白旗出身的陕西总督,白如梅肯定是希望能换回苏克萨哈被杀后两白旗唯一“旗帜”,也就是镶白旗主多铎的亲骨肉董额。 根据洪部院的说法,陕西巡抚贾汉复早年为明朝淮安副将,降清后一直随多铎南征,后多铎赏其功劳将其晋为正蓝旗汉军,都察院理事由此由武转文,官至巡抚。 有提携大恩在,贾汉复这个巡抚也没理由反对交换俘虏。 毕竟,这事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好事。 可能对此事唯一不满的就是陕西提督陈福了。 奈何陈福这个军事主官必须听从三位“领导”的吩咐,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保留。 基本上可以确定陕西方面是真心愿意同明军交换俘虏的。 “请回去转告,我方可以释放贵方希望释放的人员,但贵方必须将所有被俘的我军将士及家眷交出,伤者、妇女都在其列。” 王五于担架上撑着坐起,告诉胡定国如果陕西高层没有意见的话,双方就于四月在保康进行战俘交换。 胡定国只是来接洽传话的,做不了决定,老老实实将王五的条件记下带回。 虎帅出去时回头又看了眼王五,虽然这位老帅什么话也没说,王五却能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感激之情。 汪士荣并没有出来与虎帅他们见面,却在虎帅他们走后来到王五屋中,在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有话直说便是,便是难听的也请直言,无须如此。” 王五示意亲兵拿个凳子给汪士荣。 汪士荣却不坐,在那复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敢问额驸到底心属何方?” “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虽然明白汪士荣的意思,王五却是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反问对方。 “那在下就直言了!” 事关王爷大业,汪士荣也不拐弯抹脚,直言额驸这次设法救出西山忠贞营,他个人于情感上可以理解,但额驸似乎忘记王爷与忠贞营之间有无法解开的心结。 “若额驸心向闯贼心向李、袁等人,恐王爷对额驸起疑,于荆襄大局不利,望额驸三思!” 汪士荣是真心站在王五角度考虑,其不希望因为王五与老贼们走的太近,导致昆明那边停止对荆襄的支援,甚至王爷因此重新考虑起兵之事。 那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先生的顾虑,永康心中有数,只先生也知道永康自幼长于顺营” 既然汪士荣把话挑明了说,王五也不回避,直言自己若是抛弃忠贞营,其部明军恐怕立时就会分裂。 而且好不容易将忠贞营接出,就此不管不问似乎也没道理。 欲以合力抗清,搁置争议劝说汪士荣能够写信昆明,调停一下。 未想汪士荣却道:“额驸顾虑,在下也知,但自古忠孝难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故在下以为唯今之计,额驸不妨将襄阳让于闯营仍归荆州,如此一可全了额驸大义,二也可使王爷释疑。” 第221章 你也可以是老胡 让出襄阳给忠贞营? 王五不着声色的看了眼似乎站在他角度考虑,实则却是替吴三桂打算盘的汪士荣。 襄阳为中原南下之门户,只要清廷还想实现所谓的“大一统”,那必然不会坐视明军在荆襄盘踞,进而重燃已经平息多年的抗清烽火。 如此,不管是鳌拜当政,还是小麻子亲政,襄阳都必然为众矢之的。 王五让张天望想尽办法破坏河南邓县方向进入均化、谷城的驿道,便是准备在襄阳再来一出保卫战。 当年南宋吕文焕坚守襄阳城六年,虽襄阳最终被蒙古军队攻破,但也是战争史上的防卫奇迹。 王五不需要守六年,只需要一年,甚至半年即可。 襄阳和荆州作为重镇,城防设施相当完善,且有汉水为依,又有樊城为牛角之势,清军纵是有红夷大炮,想要拿下襄阳也得撞个头破血流。 明末以来襄阳一共失陷了三次。 第一次是被张献忠义子李定国二十骑智取; 第二次是左良玉被李自成吓跑,顺军直接拿的空城; 第三次则是王五效仿李定国用归附的满洲大兵诈开了襄阳城。 这三次,襄阳都没有发生任何保卫战,以致很多人将襄阳从重镇名单中下意识给抹掉了。 实际强攻襄阳的难度并不亚于长江畔的荆州。 城中只要有几千顽强誓死不降的守军,清军就得出动十万大军围攻。 燕京现在还能拼凑出十万大军么? 理论上是能,实际却是不能。 因为,吴三桂来了。 汪士荣虽没有明言吴三桂即将起兵,蛛丝马迹却表明王五这位强行攀附的老丈人已经在磨刀了。 只要孙子到位,爷爷肯定要拔刀。 吴周集团一旦开动,西北的陕甘清军就得面临吴军攻击,根本不可能再在湖北境内“剿匪”,届时陕西提督陈福不撤军,西安城恐怕都保不住。 湖南、江西等地的清军,乃至长江以南忠于清廷的兵马都要被吴军牵制,广东尚家、广西孙家、福建耿家,包括台湾郑家要是再“群魔乱舞”,清廷别说调大军攻打襄阳了,能在襄阳与王五形成对峙局面估计都吃力。 局面到这一步,才是抗清大业走向成功的基础。 这也是王五为何向吴周集团“示好”,又不择手段给自己弄了个平西王女婿身份的原因所在。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妥协。 为了抗清的妥协。 既然局面会因为吴三桂动手发生巨变,王五当然不想与虎帅、袁帅他们再次“分裂”,仍就各走各的路。 他意与忠贞营余部重新整合,将原本东西两支明军并为一支,从而实现抗清力量的再一次凝聚。 虽然这个力量弱于清廷,也弱于吴三桂,甚至连广东尚家、福建耿家也不如,起码比过去要强出无数倍。 毕竟,明军有了一块可以真正发展的根据地。 地方不大,几個府(市)而已,却位于天下中心,有逐鹿中原的资格。 怎么也比夔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 一旦双方重新整合,政权(官府)方面,王五计划由洪部院主持,毕竟这位本就是文官之首,于具体政务的处置经验不是王五能比的。 撤出来的军民中有不少都是这些年陆续从各地或撤或逃入茅麓山的原永历政权委任的官员。 相比明末党争时的各派官员,这些敢于坚持抗清到现在的官员们,无论是气节还是能力肯定远超他们那帮只知争权夺利,打压异己,甚至为了本派利益罔顾国家利益的前辈们。 且这些官员都是四五品以下的基层官员。 这些人经历了明清战乱,于民间疾苦不是深有体会,而是亲身经历,如此施政必然务实,对百姓也必然善待。 可以说这帮在山里抗清到现在的明朝官员是王五治理荆襄地区有力帮手,也是巩固地方统治的最好执行者。 政权方面建设问题不大,也不会有什么冲突,整编后的明军指挥权却是个大问题。 王五虽自号总统兵马大将军,是事实上的东路明军最高统帅,无论是地盘还是兵马都远超茅麓山根据地,功绩也不是虎帅、袁帅他们可比的。 但在明朝这个“体制”内,王五只是挂名湖广总兵。 而这个总兵还是虎帅以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大将军身份授予王五的。 因此在“体制”内,王五这个湖广总兵是虎帅的下属,类似其挂名总兵的将领还有多人,怎么也不可能由他成为整合后的明军最高统帅。 除非王五心狠手辣把虎帅、袁帅乃至有都督衔的那几位将领都杀了,逼迫韩王和洪部院以永历朝廷名义改授他为提督御营各省兵马大将军。 莫说王五做不到,真做了,自己离死也不远。 因为其麾下将领三分之二都是出身忠贞营,当日从茅麓山带出来的4000将士八成也都是忠贞营出身。 包括从巫山带出来的刘体纯残部。 忠贞营是隆武皇帝给顺军余部的正式“番号”,也就是只要是顺军余部都是忠贞营,包括去年降清的党守素、塔天宝等人。 王五自个也是出身忠贞营,典型的“顺二代”。 如此,他敢对李来亨、袁宗第下手,便等于自绝明军,也是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抗清事业亲手毁灭。 因此,必要的妥协是唯一正确的办法。 王五着眼未来也不计较其是否是抗清最高统帅,所以愿意牺牲个人权力,仍奉虎帅李来亨为最高统帅。 当日在茅麓山时,明军整合为五营,王五是右营主将。 今日,仍可为一军主将。 看上去王五个人权力以及麾下兵马必定会因他的退让而削弱,但这个退让也是王五能够凝聚最后抗清队伍的明智之选 过去,对穆里玛、鳌拜妥协,是战斗的妥协。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最后的骨血以待将来。 今日,对李来亨、袁宗第的妥协,则是团结的妥协。 这个妥协表面让王五的地位下降,实则却是让他的声望变得更高。 至于忠贞营同吴三桂之间的仇恨,王五是希望尽力从中调和,即使无法彻底缓和双方矛盾,也不使矛盾激化、扩大。 能和张长庚、胡全才还有许多清营人物“求同存异”,为何不能让都视满清为最大敌人的吴、闯双方求同存异呢。 所以,他打算请韩王修书吴三桂,重申当日在茅麓山当众宣布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者,为社稷共主!” 以此换得吴三桂对荆襄明军的继续支持,哪怕支持力度不如过去,至少也要保持表面互不侵犯。 相比明末其他藩王,韩王朱璟溧这个亲藩虽然不够正统,只是永历朝廷为策略临时承认的一位亲藩,但于家国大义以及抗清坚定态度这一块,却是无人能出其右。 王五是很敬佩这位韩王的。 故而不管是为了李来亨、袁宗第这些汉家最后的气节,还是统一战缐需要,王五都得将忠贞营从西山绝地救出来,并为双方重新合营以及消弥闯营与吴三桂之间的仇恨付出努力。 计划很好,想法也对。 但这些都只是他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 汪士荣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我知额驸心中所想,然王爷与李闯之间的血海深仇真是一句先联合共同抗清可以抹掉的么?额驸又怎知王爷心中李闯余孽不是最大敌人?” 汪士荣不希望大好局面因为西山这些李自成余部分崩,其提出一个概念。 这个概念类似王五所认知的攘外必先安内念头。 也就是在吴三桂眼中李闯余部才是他最大敌人,因此为了可以心无旁虑的对付清廷,避免李闯余部给他添乱,吴三桂极有可能在起兵后杀到长江时要求王五这个女婿替他将隐患除掉。 “诚如清廷上下都认为王爷必反,天下人也都知道清廷一定会削藩,那在下敢问额驸,王爷是不是同样也会认为忠贞营这些人将来不仅不会臣服于他,反而会与他为敌?既然如此,换作在下也要趁忠贞营弱小之时将其连根拔除,难不成还要养虎为患不成?” 汪士荣进一步问道,“如果王爷届时定要额驸动手,额驸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这句话听着是问,实际也有威胁之意在内。 王五不动手反而全力支持忠贞营,荆襄明军总兵力也不过两三万人,其中能战之兵万余,而这能战之兵的一多半还是吴三桂秘密输送过来的。 局面真到不可挽回之时,王五不动手,高大捷他们也会动手。 更休提已经杀到长江边的十几万吴军精锐。 汪的意思也就是与其后面麻烦,不如现在就解决这个问题。 将襄阳让给忠贞营,一来可以全了忠贞营对你额驸的恩情,不使你背上不义之名;二来也能让昆明那边不致对你额驸起疑心。 第三个好处汪士荣没说。 王五心中有数。 将襄阳让给忠贞营实际也有让忠贞营替他以及背后的吴三桂挡刀的因素。 就跟吴三桂秘密资助女婿在荆州造反一样,同样也是转移压力的一种政治手段。 王五不得不认真考虑汪士荣的提议。 仅事实来看,说句难听点的,卡里余额一个亿的吴三桂凭什么和卡里清零的忠贞营合伙开公司? 前世吴三桂起兵时吴周集团很多人劝他以复明为号召,但最终吴三桂选择单干。 原因就是难道将来还要再杀一个朱明皇帝么? 所以,吴三桂起兵与否与复明其实都没有关系,甚至还会远远将明朝撇在一边。 不是仅凭韩王高风亮节的一句话,吴三桂就将一个亿全部打进双方共同账户的。 除了吴三桂势力雄厚,根本不将就剩点残羹的李闯余部放在眼中,此外就是都清楚真正主导忠贞营的不是韩王,也不是永历朝廷派去的洪部院、潘监军,而是李来亨、袁宗第这些“闯贼”余孽! 摆在王五面前的似乎只有按汪士荣的意见办,且必须趁早,不然他这个女婿同吴三桂这个老丈人之间必然会生出嫌隙,进而撕破脸皮。 那样便宜的就是清廷。 王五没有给汪士荣明确答复,只说等回到襄阳再定。 汪士荣也知此事关系重大,不好催促额驸,且要说的话都说了,要是额驸执迷不悟那他也没办法。 提到另一件事。 就是既然已将李闯余部从西山救出,也夺取了襄阳这座重镇,放眼明军周围只有三股大敌。 一是盘踞在武昌的张长庚集团; 二是盘踞在郧阳的张天福集团; 三是龟缩在荆州隔壁宜昌的杰书集团。 武昌那边张长庚因为没有水师,根本不敢渡江,可以先放到一边。 郧阳的张天福集团约有三万多人,却限于粮道被卡,无法再在郧阳立足,多半主力可能会撤回河南,也能先放一边。 因此汪士荣认为可以集中兵力攻打宜昌的杰书集团,并且胜算很大。 不仅能获得宜昌的人口钱粮,还能就此打通与四川绿营的陆路联系。 昆明一旦起兵,听命于王爷的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他们就能迅速提兵进入湖北,确保主力安全渡江。 必要时候也可以作为威慑兵马逼迫王五动手解决李来亨、袁宗第他们。 如意算盘叭叭响。 王五岂能上这个当。 他之所以没有动宜昌,就是想让宜昌成为明军与四川绿营的缓冲。 只要杰书这个亲王始终盘踞在宜昌,保持对荆襄的一种压力,王五就有理由不进军河南替吴三桂充当开路先锋的炮灰。 而且杰书只是个空架子,宜昌一带清军的实际指挥者是湖北总兵牛万程。 在老牛没有进入王五为他安排的剧本中充当替康熙“智擒”鳌拜的大英雄前,王五更不可能对宜昌动手。 为了稳住汪士荣,自是称刚取襄阳立足未稳,且达素就在南阳,随时可能调集西山兵马来攻,此时若明军大举进攻宜昌,很有可能襄阳不保。 不管襄阳是王五的还是老顺贼的,这座重镇都不能为达素占据,道理不需王五过多解释,汪士荣也能明白。 思索之后,觉得现在对宜昌用兵确是不太稳妥,便未再说此事。 队伍在宜城休整两日后即在洪部院建议下前往襄阳。 抵达襄阳后,伤势好转的王五却是第一时间去见了那位“不降、不跑、不走”的湖北巡抚胡全才。 双方见面仍在胡全才那间小屋中。 只是让胡全才有些不适应的是王五没有先说西山的事,而是开口就对他道:“我看你很像一个人。” “谁?” 胡全才有些微怔。 “老张,” 王五笑了笑,“你顶头上司湖广总督老张。” “老张?” 胡全才一脸错愕,错愕的不是贼将说他像张长庚,而是贼将怎么管张长庚叫老张的。 “怎么?” 王五笑咪咪的为胡全才倒了一碗茶水,很是亲和道:“你要愿意,我也可以叫伱老胡。” 第222章 不管谁杀鳌拜,王某都帮个场 古人成年以后,名字只供长辈和自己称呼,自称其名表示谦逊,字才是用来供外人称呼的。 士大夫之间便是以表字相称,若有号,某人资格老地位又高,别人也可以其号相称。 如张煌言号“苍水”,晚辈便敬称其为苍水公。 同辈则称其表字玄著兄。 部下僚属则以官职来呼。 因此张煌言又被部下敬称为尚书或督师。 而唤某人为老某,是典型的民间市井叫法。 相当上不得台面的叫法。 却也一种极为亲近的叫法。 非常熟悉之人才这样叫。 王五喜欢这种接地气的叫法,除了简单明了外,就是他记不得那么多表字。 索性就老张、老李、老胡了。 鳌拜要愿意,王五也能亲切喊他一声老瓜。 瓜尔佳是姓,鳌拜是名。 叫老瓜才是正确的喊法。 “张长庚与你?” 错愕的巡抚大人反应过来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张长庚八成通了敌,要不然眼前的贼将怎么会以老张来称呼张长庚。 作为敌对阵营,贼将对张长庚的正确叫法要么是伪湖广总督张某,或狗贼张长庚,最低也是直呼其名。 怎么可能一口一个跟亲近之人般的“老张”呢。 越思越是心惊。 张长庚通敌这事八成还真可能。 因为张长庚去年曾被眼前贼将俘虏过,后来和穆里玛一起在和谈成功后才被释放。 按理张长庚有失地之责就算朝廷不治他的罪,也不可能让他继续担任湖广总督这一要职。 可惜当政的是鳌拜。 其若将张长庚罢官,就要将他兄弟穆里玛也一同撤职,加之张长庚知晓招抚内幕,无奈只好以张长庚参与招抚有功仍命其为湖广总督,所谓戴罪立功的意思。 胡全才怀疑张长庚很有可能就是在被俘的这段时间内,由于意志不够坚定,这才被贼将诱降,做了身在清营心在汉的两面人。 再想康亲王领军围困荆州时,粮道始终不畅导致物资难以供应前线,终酿成大军惨败。 而负责湖广战事后勤供给的就是张长庚这个总督! 如果不是张长庚这個总督有鬼,即便天降暴雪导致道路难行,也不可能迟迟无法打通,害的前线将士忍饥挨冻,终致溃败。 再瞧眼前贼将提到张长庚时颇为亲切的样子,胡全才怀疑之心自是更重。 旋即意识到若张长庚通了敌,那一直以来所谓贼兵将大举渡江攻打武昌一事必然也有鬼,弄不好是张长庚故意配合贼兵制造武昌危急假象,以诱使康亲王杰书从西山抽兵驰援武昌,从而一来给西山贼兵松绑,二来也给明军设伏提供机会。 从燕京南下的汉军炮队的确遭到明军伏击全军覆没,杰书更是连发数道公文要求胡全才从西山调兵东援,燕京那边也有同样的旨意,若非陕西清军突然取得重大进展,使清军终有了一举消灭西山贼的良机,纵是胡全才明知东进有危险,怕也顶不住来自鳌拜和杰书的双重压力。 只胡全才千算万算没算到贼兵中竟会有数典忘祖的满洲大兵为虎作伥,结果不仅丢了襄阳重镇,也害的他这个湖北巡抚成了近乎笑话般的存在。 虽然他委婉提醒贼可以继续利用麾下满洲大兵去诓张天福,但此举算不得通敌,只是无奈自保手段而矣。 毕竟,想要以战俘身份被交换回去,他多多少少也得给贼军一些“好处”。 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同张长庚个狗贼一样成为“老胡”。 虽然他以明臣之身做了清官,但那是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为俊杰。 再以清官之身复为明臣,算什么? 同眼前这贼将一样做那三姓家奴么! 胡全才有着自己不可捍动的底线,如果贼将非要迫他暗中通敌,那他就以死明志。 所以,接下来一阵时间内,胡全才竟是保持沉默。 不死、不降、不走之外又多了个不言。 真正是四不巡抚。 今天王五出奇的也是有耐心,见胡全才不言也不恼,坐在那慢悠悠的喝茶。 喝完一壶又添一壶。 给自己添茶同时还给胡全才添。 直添到肚中不知喝了多少茶水尿意十足。 他如此,胡全才也是如此。 两次起身想去茅厕,却被强忍尿意的王五硬拉着不让走。 直到第四壶茶水喝完,王五又要人来添时,胡全才终是忍不住了,趁王五与亲兵说话不备时突然往外冲出。 未想还没等冲到茅厕,人又被外面早就得了吩咐的几名亲兵给强行拖了回来。 “狗贼,士可杀不可辱!” 胡全才气的山羊胡须跟扎人的猪毛一样,却是只敢横眉不敢跺脚。 “这是什么话,我何时辱过抚台大人了?” 王五明知故问,尔后说了句:“活人哪会被尿憋死。” “你!” 胡全才气的脸都绿了。 “你们几个请胡大人继续喝茶,上好的碧螺春可不能糟蹋了。” 王五一抬手,亲兵们如狼似虎强行架住胡全才,掰开他的嘴,生生往巡抚大人口中灌茶。 只灌的胡全才喉咙“咕嘟咕嘟”,每动一下都觉肚中水在晃。 趁这功夫,王五赶紧自己去方便了下,回来时就见胡全才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一脸痛苦状。 这才哪到哪? 王五心想胡全才要是知道张长庚怎么变成老张的,估计早就想通了。 要知道人张长庚可是好几回被按在水里死去活来的。 那种窒息的痛苦,可比你憋尿狠多了。 士大夫的自尊心“逼”着胡全才强忍,因为真要尿了,那比杀了他还可怕。 痛苦的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王五见差不多了,便上前拍了拍胡全才肩膀:“老胡?” “嗯。” 胡全才的声音微弱的跟蚊子差不多。 “去吧。” 王五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要不是时间紧、任务重,他才不会采取这下三滥的手段,而是准备和胡全才玩一出熬鹰游戏。 不让你睡觉,看你撑到什么时候。 “哎!” 如蒙大赦的胡全才一路连夹带奔窜进了茅厕,半柱香后才一脸舒坦的重新出现在王五面前。 开口却是:“伱拉老夫下水有什么用,不是跟你说过我就算被换回去也当不了巡抚么?” “我这人做人做事不喜欢看眼前,而是喜欢往长远方向看。” 王五意味深长的抬手指了指北方,“鳌拜当政,你老胡是没法当巡抚,可鳌拜要是不当政,你老胡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胡全才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以你老胡的聪明才智应当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可是听说鳌拜如今在你们朝廷那可是只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很,活脱脱一个活曹操。这种权臣,自古以来有好下场的么?” 说到这,顿了顿,王五又补了句,“听说你们的小皇帝今年就要大婚,用百姓的话讲娶了老婆就是大人了,这小皇帝要成大人了,还能继续容忍鳌拜专权?” 胡全才听后没吭声,眉宇却一直锁着,似在思考燕京今后动向。 王五继续道:“听说你老胡当年被清兵抓获后沦为代善的包衣,很受代善看重,一年之内就从一五品的兵部郎中跃升为从三品的道台你们朝廷拆分湖广为湖北、湖南两省,又是代善的孙子杰书向你们朝廷建议由你这个郧阳巡抚直接转任湖北巡抚,不知有无此事?” 胡全才依旧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是礼亲王代善家包衣出身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康亲王杰书作为镶红旗主,也的确是他这个已任巡抚的包衣主子。 “那不得了,两黄旗支持鳌拜,你们两红旗恐怕未必支持他,包括你那个主子杰书这次出任靖西将军,摆明了是你们那个老太后抬出来想制衡鳌拜的,包括你这个湖北巡抚不也是杰书捧出来想掣肘老张的” 王五坦言只要下五旗对鳌拜的支持有限,只要杰书这个帽子王不肯向鳌拜低头,那么将来燕京必然会上演小皇帝和鳌拜夺取的大戏。 “鳌拜若倒,你主子杰书肯定是小皇帝信重的王兄,到时也是你老胡再次出山的时候,如此,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王五指出了完整的利益链条。 “究竟什么意思?” 胡全才故作不懂,大概是他心底那最后一尊自尊与骄傲作祟。 王五喜欢给人做工作,尤其是这个人已经走上正道。 因此坦言陕西方面已经同意与明军交换战俘,而他胡全才将同固山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一起作为首批交换人员。 而陕西那三位“大佬”西安将军富喀禅、陕西总督白如梅、陕西巡抚贾汉复为何同意与明军交换战俘,胡全才可能比王五更清楚。 果然,胡全才嘀咕了一句:“这件事恐怕是陕西先斩后奏,燕京方面恐怕尚不知情。” 能说出这样的推断,自然是晓得富喀禅、白如梅、贾汉复三人立场与用意。 之前他没有被俘时,作为地方大员之一的湖北巡抚,胡全才也是极力反对鳌拜专政的。 地方上的督抚大员,几乎大半都不是鳌拜党羽。 只是因为鳌拜把控了中枢,一道矫诏就能要了这些督抚大员的命,故而才没人公开站出来反对,只私下发发牢骚,或是暗中做些小动作。 张长庚同杨茂勋就秘密派人进京游说索尼,希望仿先帝例让皇帝十四岁就亲政,以此来遏制鳌拜专权。 “这么多督抚大员和将军不满鳌拜专权,你们小皇帝一旦和鳌拜斗起来,小皇帝必然胜出!” 王五给出断言。 “未必!” 胡全才却是摇头认为鳌拜不可能这么容易失势,毕竟其完全把持着朝政,甚至连宫中门禁守卫都掌握在他手中。 因此即使天下督抚大多反对鳌拜,被困于宫中的小皇帝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扳动鳌拜。 鹿死谁手,真不好说。 “当一个人处于绝于安全环境的时间一久,他就会有所放松,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况鳌拜。要对付此人其实很简单,快刀斩乱麻!” “快刀斩乱麻?” “对,快刀斩乱麻!” 王五微微一笑,“我若是你们小皇帝,这会便当暗中准备,以玩乐为名召集一帮年龄相仿的少年,每日一起学习摔跤,给鳌拜造成一种小皇帝只知玩乐的印象,待时机成熟只待鳌拜放松警惕入宫时便叫众少年一起将他擒住,如此一来,宫外鳌拜党羽再多又能如何?说实话,所谓鳌拜一党就是鳌拜一人,拿住此人就没有鳌拜一党!” “这?” 胡全才被眼前贼将这一大胆想法惊住,仔细寻思方案尽管十分胆大,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又非常容易,且真的能打鳌拜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够周密还真能把鳌拜给困在宫中。 “不过也得防止有人铤而走险,因此你那小主子康亲王就得回京在外侧应,嗯,这样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王五跟个教书先生似的唯恐胡全才漏记了什么,还特意补了一句,“另外就是要找一个你们绝得信得过的人去做小皇帝和那帮少年的师傅,关键时候这个师傅就是你们小皇帝最后的依靠。” “” 胡全才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不是想叫老夫当这个师傅吧?” “你?” 王五“哈哈”摇了摇头,“你老胡是个文官,哪会什么摔跤,更没亲手杀过人,这种事你干不来的。” “那你想要叫老夫做什么?” 胡全才一头雾水。 王五道:“不需你做什么,只要把这个主意透露给你那小主子杰书就行,我想你们这位帽子王身边应该有得力之人可为你们小皇帝所用。” 屋内沉寂了好一阵,胡全才方艰难开口:“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能有什么好处?不管你们朝廷做主是谁,我难道还能再降你们不成!但不管是谁要杀鳌拜,王某都愿出把力气!” 说到这里,王五脸上出奇的愤怒,“我堂堂七尺男儿竟遭退婚大辱,不报此仇王某誓不为人!” 第223章 牛万程的春天 历史,有些事可以改变,有些事不可以改变。 康熙“智擒”鳌拜这出大戏,王五不希望改变。 理由很简单。 对付康熙比对付鳌拜要容易的多。 鞑子这对君臣的争斗也不可避免的会再次削弱八旗力量。 此事成功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了鳌拜,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娃娃能斗得过吴三桂这头猛兽? 主少国疑可不仅仅是个成语,而是历史给后人的血淋淋教训。 更是一种智慧。 站队的智慧。 少一些官员站在康熙那边,多一些官员站在以吴三桂为首的反清集团这边,或者持观望立场,无疑也是统一战缐的巨大成功。 因为,这就是统一战缐的另一种演绎。 虽然这种演绎看起来并不光彩,充满阴谋味道,一点也不正大光明,但只要能撬动满清的“墙角”,再现辛亥年各地满城盛况,王五就要做。 所以,他没有采纳汪士荣意见出兵宜昌,一来是不想放四川绿营进入湖北,从而导致自己处处受制于吴周集团,被迫充当吴三桂入中原的马前卒。 二就是杰书这个帽子王得须发无损回到燕京,绝不能在湖北出事。 要不然他小兄弟玄烨哪敢对鳌拜动手。 王五前世历史上,替康熙善后擦屁股稳住朝堂的就是杰书这個好王兄。 没有杰书在宫外震着,小麻子未必就有那个胆子敢动鳌拜。 甚至不排除利用少年布库手搞鳌拜就是杰书的点子。 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也都是有一个完整链条的。 王五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顺其自然,此外就是推波助澜。 如果杰书现在就有这个点子,那他不过是顺手推一把。 加点速而矣。 如果没有,就让他有。 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牛万程。 老牛已经被说服,愿意去燕京尝试另一条路。 湖北这边他也呆不住,手下那帮白眼狼没一个听他的,这总兵当的别提多憋屈了。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真能到燕京攀上小皇帝的大腿,他牛万程将来未必不能洗涮今日耻辱。 王五这边不可能直接让牛万程去燕京充当康熙的布库总教头,所以这件事就需要另一个人来推动。 胡全才无疑就是最好的推动人选。 由胡全才提出,杰书采纳,牛万程执行,康熙加油,一个倒鳌小集团就出炉了。 如果胡全才没有被俘,仍是满清的湖北巡抚,肯定不可能参与这个阴谋倒鳌的计划。 但他现在不是湖北巡抚,且自家主子与鳌拜是不同站营的代表,鳌拜和小皇帝也迟早有一斗,那就没理由不参加。 不管什么时候,锦上添花都不及雪中送炭。 事实上胡全才想要被重新启复,也只有扳倒鳌拜一途。 至于王五所言,他与鳌拜之间仇恨不共戴天,也不是空话假话。 鳌拜退婚是事实,假不了。 王五之所以在荆州怒而再反,皆因自觉受到奇耻大辱。 这一点,燕京消息稍稍灵通的官员都知道。 就是胡全才还有一点顾虑,害怕他可能成为王五的工具。 见状,王五不由冷哼一声:“就算王某借刀杀人,又如何?难道你们就不想除掉鳌拜?至于这天下到底是鞑子的,还是咱汉人的,到时真枪真刀见高低便是,何至于如此婆妈。” 沉默片刻后,胡全才默认此事他会向主子杰书进言,但再次强调自己绝不会同反清势力有任何勾结,言外之意自己纵是被起复,对于反清势力也是坚决镇压,绝不会手下留情。 “公是公、私是私,家事、国事、天下事,又有几人能分清?于家国立场,你我各属一方,理当水火不容。于私而言,纵是成不了朋友,彼此见面也不至于谩骂对方一声狗贼吧,老胡?” 王五态度也很明了,非常坦荡。 并不要求胡全才对他有任何回报,更不会要挟胡全才什么。 真有那么一天,不过求个痛快而矣。 盯着眼前年轻贼将看了又看,胡全才忍不住叹了一声:“鳌拜误国。” 这话真是出自肺腑了。 没有鳌拜闹退婚这事,湖广哪还有什么战事,天下早太平了。 王五没说什么,事实上他在荆州再次造反也是很被动的选择。 有点被“下克上”了,不得不发。 可以说荆州的事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属赶鸭子硬上架。 胡全才稍后却又提出一个要求:“老夫帮你忙,你也帮老夫忙,明天你得让老夫过个堂,最好是当众打老夫几十板子,最好让老夫半个月,不,一个月不能下床。” “老胡果然深谋远虑!” 王五赞了一声。 如果没记错,老张好像也曾要求给他一刀。 能为督抚大员的,永远不缺智慧 宜昌城。 得知荆门、襄阳陆续被明军攻占,自家奴才湖北巡抚胡全才也被明军擒获后,康亲王杰书又惊又怒,问身边的满洲副都统图尔格牛万程在哪,马上派人把他叫来。 “嗻!” 图尔格刚要去找,杰书却又跺脚道:“算了,本王去找他。” 图尔格忙领着一众侍卫簇拥康亲王前往湖北绿营设在城中的军营,到得营门处自有当值军官过来行礼。 示意众人免礼后,杰书有些着急问当值军官侯三江:“牛万程呢?” 侯三江忙道:“回王爷话,总兵大人在校场。” “在校场做什么?” 杰书有些诧异。 侯三江也纳闷牛万程是发了什么疯,自打上回无功而返后天天就带帮人在校场摔跤,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还乐此不疲。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事要比管事好的多。 不是五爷那边再三要求不准动牛万程,老牛早就身中七刀殉国了。 “摔跤?走,去瞧瞧。” 杰书大是诧异,随手一挥带着一众随员便去了校场。 还未到地方,就听前方喝喊声不断,听着很是鼓舞。 “参见王爷!” 在校场边观看的副将齐一奎见杰书来了,赶紧带人下跪,并示意宋恩去通知总兵大人过来。 “不用,本王看看。” 杰书越过众人来到校场边,就见场上十几个光着身子的士兵正围着一人转圈。 圈中之人正是湖北总兵牛万程。 第224章 牛巴图鲁 “一个个打起精神来,怎么,陪老子摔跤比上阵杀敌还累不成!” 征战二十年,虽然没打过几回胜仗,但作为一个职业军人,牛万程身材是没的说。 于阳光下那一身露在外的腱子肉,看着孔武有力。 其实摔跤这玩意,牛万程不在行。 但姓王的说这玩意能改变命运,能让他一飞冲天,从此走上人生巅峰,那他就不能不用心练。 万一姓王的这回真没诓他呢? 退一万步讲,练练摔跤也没什么坏处,起码他现在吃得香、睡得着,身子骨比过去强壮得多。 一泡尿都比过去尿得久。 为了掌握好摔跤这门手艺,把自己打造成大清一等一的摔跤好手,这些天来牛万程可谓没日没夜的练。 手上老茧都厚了两层。 “陪练”也从一個慢慢增至如今十六个。 对手越多,牛万程应付起来却越轻松,渐渐感觉自己应是掌握这门能够升官发财的好手艺了。 十六个陪练形成的圈子足够大,大到牛万程在里面不住蹦跳都不嫌空间挤的慌。 就是一帮“陪练”跟霜打茄子似的出工不出力,让总兵大人有些不高兴,怒道:“一个个跟没吃饭似的,娘的,一身的劲都使哪去了!再这样磨磨蹭蹭的,都给老子滚蛋!” 说完不由分说指了两人。 被指的两名士兵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和总兵大人过手,结果不出意外,二人双双被总兵大人摞倒。 一个趴在地上作满脸痛苦状,一个则艰难支撑站起捂着腰一脸敬佩的看着总兵大人。 “下次要还这样过不了一招,就不要来了!” 牛万程双手一挤,关节顿时咯吱作响。 顺手又把快要松的裤腰带紧了紧,眼角余光无意间瞄到什么,心中顿时一怔,继而不知哪来的自信,眼珠子一转就对着其余十四人一声大吼:“也别磨蹭了,你们一起上!” “嗯?” 十四名“陪练”你看我,我看你,待发现总兵大人放在肚子前的右手摆了个“三”的手势后,难得的生出默契各自发一声喊朝着圈中的总兵大人扑了过去。 然后,不远处校场边的刚刚被“社会人”王五毒打过一次的年轻帽子王就被眼前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几乎是同时,扑向牛万程的十几个士兵瞬间被弹飞出去! 最远的甚至弹出了丈许,起来时跌跌撞撞的转了两个圈,“扑通”一声又瘫倒在地。 离的近的几个士兵一动不动趴在那,不用说肯定是被总兵大人打晕了。 望着一众被自己扫倒的手下,虽然有些恨铁不成钢,但牛万程也没过于苛责他们,只摇了摇头,之后随口朝边上吩咐了一句:“那个谁,这帮家伙太不中用,下回不用他们换一批人,” 话音在此戛然而止。 因为,牛万程惊讶的发现康亲王就在不远处的校场边。 顾不得没穿上衣就赶紧奔了过去,未到跟前便“叭叭”打千,恭声道:“奴才牛万程参见王爷!不知王爷驾到,奴才未及远迎实是该死!” “起来,起来。” 杰书扶起要磕头的牛万程,待对方起身后下意识打量起对方魁梧的身材,继而由衷感慨一句道:“牛,你的布库本事真是厉害,本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不起啊!” “布库?” 牛万程一头雾水的样子。 杰书笑道:“你们汉人管这玩意叫摔跤,我们满洲管这玩意叫布库。” “原来如此。” 牛万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杰书这边甚是好奇牛万程这一身布库本领跟谁学的。 牛万程则是谦虚道自己哪学过什么布库,就是打小就爱摔跤,时日一久,熟能生巧而矣。 “好叫王爷知道,奴才这布库本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反正等闲二三十人是近不得奴才身子,也绝计摞不倒奴才的。 王爷也莫要小瞧这布库把戏,不瞒王爷战场上杀敌一旦敌我双方短兵交接,那将士们的兵器便多半要毁损,故而多以拳脚功夫制敌,如此一来,练就一身布库本事就显得格为重要” 牛万程这番话听的才二十岁的杰书不住点头,因为布库与骑射一样都是满洲子弟的必修课程。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牛万程一下摔飞十来人,杰书断然不信这世上有人会把布库练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看着脸不红、心不跳,额头连汗水都没有的牛万程,不禁赞了句:“牛,你要是满洲出身,本王怎么也要向朝廷为伱请一个巴图鲁封号。” “巴图鲁奴才不敢当,奴才只想为大清好生尽忠而矣!奴才这些天来带着将士们练布库,就是要锻炼将士们杀敌本领,不怕练不好,就怕练的少,因为只有平日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说这话时,牛万程脸上的自豪之色丝毫不加以掩饰。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 杰书相当满意,又问了些布库注意要点,突然话锋一转让牛万程收拾一下到大帐见他。 言罢,先行去了大帐。 牛万程不敢怠慢,赶紧差人拿来自己官服换了,稍加整理后直奔大帐而去。 很快,便从图泰君那里得知荆门和襄阳沦陷,湖北巡抚胡全才被俘噩耗。 “这帮狗贼!” 牛万程一脸愤怒,“王爷,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奴才拼了这条命也要为王爷、为大清收复荆门、襄阳!” 说罢,“扑通”一声跪在杰书面前,恳请王爷这就下令他出兵攻打荆门。 国难思良将,家贫思贤妻。 望着忠心耿耿不计个人安危力请收复荆襄的牛万程,年轻的帽子王又一次动容,荆门和襄阳的丢失使得战局更加崩坏,如果再不采取有力措施,恐怕他在宜昌也难以立足。 当下便欲准了牛万程所请。 耳畔却传来满洲副都统图尔格的声音:“此时贼兵势大,且气焰嚣张,冒然攻打荆门牛总兵并无胜算,万一贼兵趁我军攻打荆门之时来犯宜昌,拿什么御敌? 顾此而失彼,非用兵之道。” 图尔格反对出兵荆门,理由不仅是宜昌方面清军力量不足,更担心康亲王乃千金之子,万一贼兵趁宜昌空虚来攻,王爷安危怕是难以保障。 “这” 一想到王爷安危,牛万程头脑顿时冷静下来,继而又摇头说贼兵既已攻陷荆门和襄阳,那下一步必然会来攻打宜昌。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争取战略上的主动。 “王爷,以末将之见,襄阳既失,王爷再留在宜昌于局势已无多大作用,不如由牛总兵保护王爷退往河南与达素会合,此地由末将来守。” 提出这个意见,图尔格内心是无比纠结的。 说完,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满足五爷的要求。 第225章 留辫不留头 谷城知县丁志远是康熙三年同进士出身,名次不高加之家里无权无势,便被吏部派到下等县的谷城任职。 丁为人性格较懦弱,寒窗苦读根本不通人情世故,甚至于连麦子和秧苗都分不清,这种近乎书呆子似的官员哪里有什么做事本领。 要不是朝廷规定三甲同进士也要分配“工作”,吏部那帮人才不会理会丁这个书呆子,最后也给挑了个最差的地方把丁志远给打发。 丁志远知道谷城不是好地方,架不住自己没后台,也只能捏着鼻子上任。 谷城六房那帮精如猴子的小吏在知县老爷上任半个月后,就把这位县尊的底细给吃透。 结果自然就是丁志远这個知县被六房小吏直接架空,空担一个知县之名,却无知县之实。 不过丁志远对此状况竟然出奇满意。 一来谷城经多年战乱民生凋敝,全县在册丁口不过八千多人,算上山里隐户也不过一万多人,这个人口规模放在江浙地区,也就大一些的镇子而矣。加之谷城周边都是群山,道路难行商业也不发达,市镇更少,这就注定他这县尊根本没什么油水可捞。 二来自个也实在是没能力整治六房那帮人,与其天天和下面人斗心眼,不如当个甩手掌柜快活。 索性将知县大印交由户房的王先生代为保管,成天带着老仆骑着毛驴游山玩水。 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去的最多的就是武当山。 丁志远信奉道教,对蜿蜒八百里,长江环抱、翠峰耸立、云雾缭绕,犹如仙境的武当山自是无比痴迷。 若非还担着谷城知县名头,又不想二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化为乌有,多半丁志远就拜入武当山成为道门一员了。 这日丁志远结束为期一个月的武当山之行,辞别道长后同老仆一起回返谷城。 虽说当了甩手掌柜,一年内有大半时间不在谷城,但定期也是要回去的。 诸如省里和府里下发的一些文件,丁志远总要看看的,以便及时掌握朝廷大政方针。 另外也得了解一下最近战局动向。 上回他来武当山时听说朝廷大军在荆州吃了败仗,损失很大。 但究竟多大损失,不管是省里还是府里,亦或朝廷给各地下发的塘报都是提及甚少,偶尔提到也是遮遮掩掩,一两句粗略带过。 搞的丁志远这个知县一头雾水。 好在荆州在南边长江畔,离襄阳甚远,谷城这里更是位置奇偏,纵是西山贼死灰复燃,以朝廷实力剿灭也不是难事。 因此丁志远倒也不担心战火会烧到谷城。 返程途中,沿途早已没有人烟的村落让丁志远不由再次唏嘘,心道这地方想要恢复到前明时模样,估计得百年不止。 反正在他任上,是甭指望改变谷城如今凋敝民生。 老仆是丁志远从老家带来的,沉默寡言,但对丁家十分忠心,跟着少爷来谷城后也依如从前般照顾少爷的生活起居。 这年头主仆二人出行在外是有些危险的,好在这片地区并没有打家劫舍的土匪,途中还设有一个通往武当山的驿站,站内有驿兵,安全方面有保障。 就这样慢悠悠的走了几天,主仆二人终是回到谷城。 望着眼前连城墙也没有的县城,以及远远就能一眼看到的夫子庙,丁知县是连连摇头。 城不像城,衙不像衙,他这知县做的真就是没什么滋味可言。 刚来时有想过把城墙修起来,把衙门盖起来,让自己像个真正的官。 可不管是修城墙还是盖衙门都得有银子,就谷城现在的“财政状况”连衙门都盖不起来,更何况修城墙呢。 而且县里也没人手。 没钱没人,什么样的想法都得憋着。 报告倒是给襄阳府打过几回,但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正欲到设立在夫子庙的临时县衙时,边上老仆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提醒少爷往日在城墙废墟售卖瓜果蔬菜的百姓怎么没了。 “多半是六房的人又乱收钱了。” 丁志远有些生气,县里没什么赋税收入,六房那帮人为了弄钱就不断盘剥百姓,想出各种名目跟百姓要钱,搞的婚丧嫁娶都得交钱,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用问,肯定是六房那帮人为了捞钱把手伸向卖菜农民头上,搞的人家都不敢再在城墙废墟这片摆摊了。 多半是什么摊位费、打扫费。 生气归生气,作为知县的丁志远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六房人员的月例钱按规矩朝廷是不给的,得由他这个知县发放。 县里没钱,又要维持官府基本运作,县太爷不问事,六房小吏们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说到底,还不是你这个县太爷无能么。 叹口气摇了摇头后,丁知县无奈骑着毛驴入了城。 可越接近县衙临时办公地点夫子庙,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强烈。 因为途中竟是没有一个人! 若大一座县城跟座鬼城似的。 百姓都去哪了? “怪哉。” 一头雾水的丁知县心下有些发慌,来到衙门口这才看到人。 孔夫子像前正在交谈的一帮人不正是六房那帮家伙们。 正欲上前询问六房这帮人百姓都哪去了时,老仆如往常一样探头朝庙里喊了一声:“县尊回来了。” 虽然被六房给“架空”,这帮人同知县老爷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 也就是面上很客气。 只这回老仆喊完,里面那帮家伙竟没一个满脸堆笑过来献殷情,替县尊拉毛驴的,反而一个个脸色古怪的望着门口的主仆二人。 饶是个书呆子,丁知县对于六房人员的不懂事也不禁来了气,翻身从毛驴下来沉着脸迈入庙门,微哼一声:“衙门里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话刚说完,丁知县却愣在了那里,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一众六房人员失声道:“你们的辫子呢!” 辫子? 老仆下意识朝六房人员看去,愕然发现这帮人脑后竟然空荡荡的。 愣神间,突然户房的王先生想到什么,赶紧朝众人喝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县尊剪辫子!” “啊?” “噢!” 众人闻言立时反应过来,不由分说上前按住县尊主仆二人。 户房王先生亲自动手,趁着县尊挣扎时快速就将其辫子给剪了下来。 另一边老仆的辫子也被工房的某个书办给强行剪了。 众人这才将县尊主仆给松开。 “辫子,我的辫子!” 看到掉落在地的辫子,丁知县如丧考妣,“扑通”跪在地上捧起自己那犹如老鼠尾巴细长的辫子放声嚎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捧着辫子恶毒咒骂道:“你们这帮天杀的为何剪本官辫子,为何剪本官辫子!没了辫子,本官还怎么活,怎么活噢!” 边上老仆也是怒极:“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剪了辫子就是造反,朝廷饶不过你们这帮天杀的!” 一众没了辫子的六房人员却是没人出声,只在那诡异的看着主仆二人。 “不行,不行!” 丁知县这边跟疯了般,把个断辫拼命往脑后粘,甚至还唾了口唾沫粘在辫根,似乎还真能把辫子给粘上。 “少爷,没了辫子魂魄就没了啊!” 老仆哭着将自个辫子如同宝贝似的捂在怀中,说死后要把辫子放进棺材里,这样才算是整尸。 “谁在外面嚎哭?” 外面嘈杂声惊动了正在大堂安排部下断道的张天望。 一个小吏在边上赶紧回道:“回将军话,是本县前知县丁志远在外面嚎哭。” “知县回来了?” 张天望放下毛笔,问小吏这个伪知县在外面哭什么。 小吏估摸道:“当是丁志远舍不得辫子。” “噢?” 张天望想了想,起身走出大堂来到前院。 见明将出来,一众六房人员都是大气不敢吱一声。 只丁知县主仆二人仍在那嚎丧。 越嚎越是伤心,越嚎越是起劲。 望着眼前伪知县,张天望冷冷说道:“我乃大明记名副将张天望,今谷城为我大明收复,本将已令张贴榜文,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有蓄辫者立执而剃之,不服则斩,悬其头于竹杆上示众!” 此令是他未经请示擅为,因为王五一直以来对于百姓是否去辫,一直主张顺其自然。 即自愿去辫就去辫,不愿去的也不追究。 让时间和抗清大势来主导百姓对于辫子的去留。 原因是担心明军若再次战败,那去辫的百姓就会遭到清军无情报复。 即当年隆武帝所言有辫为难民,无辫为顺民的意思。 这一政策无疑是对百姓的仁政。 哪曾想张天望一到谷城就把王五的交待抛到脑后,竟然强制境内百姓去辫,结果导致县城百姓跑了大半。 六房这些人若非被明军一网兜住,估计也跑的一个不剩。 张天望之所以采取这种极端做法,应是与其家族与清廷的血海深仇有关。 另外,张天望同其兄张天放一样都是前明地主阶级出身,属于“正统”明军抗清力量,与忠贞营这种半路易帜的抗清力量不同。 以前张氏兄弟一直在王五指挥下与清军作战,如今张天望得以到谷城主持地方大局,算是谷城周边地区的明军最高长官,那么其内心深处的华夷大防自然本能的就要释放出来。 丁志远再是书呆子不通世故,这会也明白谷城是被“西山贼”给占了,但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反而正视眼前“贼将”铮铮铁骨道:“宁为剃发鬼,不作束发人!” “鞑虏占我中国不过二十年,你这人就如此维护鞑虏?难道除此数寸胡尾,还我汉儿大好头颅,复我大明万里江山不好?” 张天望未随其兄散尽家财募兵抗清前也是秀才,因此虽厌恶面前这个把鞑虏辫子当成宝的前知县,却也希望对方能够幡然醒悟,重新做回汉人。 未想这伪知县竟然咬牙切齿道:“尔西山贼懂得什么大义,我大清入主中原乃顺天应人,更是为死在你们手中的崇祯皇帝报仇,若非伱们这帮西山贼,明朝如何会亡!岂有脸来说什么复明朝江山!呸” 这是把张天望当成顺营的人了。 “发辫亡,中国亡!” 丁志远横眉冷对边上一众寒噤六房人员,唾弃道:“尔等今日从贼,他日朝廷必诛尔等九族!” 这话听的六房这帮小吏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吭声。 “没了辫子,亡的是你鞑子朝廷,非我中国!至于你鞑子朝廷是不是诛他们九族,你当是看不到的,因为老子先斩你狗头!” 张天望突然一脚将丁志远踹倒,拿过其手上辫子命人取来火折子当场给烧了。 后在丁志远哭爹喊娘声中猛的拔刀将这视鞑清为再生父母般的读书人脑袋生生斩下。 “少爷,少爷!” 老仆扑到主人身上掩面痛哭,自也挨了一刀。 可怜这老仆死时手中还紧紧捏着辫子,似乎真要将这辫子带入棺材。 前县尊主仆二人的惨死骇得在堂众六房人员都是肝胆俱裂。 两具尸体血淋淋的告诉他们一个事实。 那就是谷城的天如今变了,当家做主的是明军,能取他们性命甚至诛他们九族的也是眼前这位明将,而不是远在燕京的大清朝廷。 斩杀了前知县后,张天望犹有余怒,吩咐众人:“对百姓说凡是主动割辫者,三年免纳钱粮赋税。不愿割辫者,一律视为汉奸加以捕杀!” 襄阳城。 一场极为重要的会议正在城中召开。 会议由韩王召集,部院洪育鳌主持。 然在会议召开不久,王五就同洪部院发生激烈争执。 原因是洪部院可能是被王五在荆襄取得的胜利冲昏头脑,认为清军眼下根本不是明军对手,故主张明军当调集主力北上攻打南阳,进而进军洛阳、开封,从而将抗清烽火从湖北烧到中原,以期唤得天下志士的积极响应,彻底搅乱清廷的腹心之地。 这位永历朝廷部院大臣还以当年李自成十八骑入中原卷起几十万大军的事迹鼓舞与会诸将。 竟是得到不少将领附和。 甚至连虎帅和袁帅都有些心动。 第226章 过于乐观的部院大臣 洪部院犯的是盲动主义错误。 或者说,是左倾冒险主义。 这种认知完全脱立了现实,以明军现有力量根本做不到。 否则,王五早就挥师逐鹿中原了。 当初王五初上茅麓山时,关于明军突围后去哪有几种意见。 一是王五当时琢磨的学太平军沿江东下,夺取南都; 这个方案得到了郝摇旗支持。 二是前军都督余加日主张的出四川入云贵,学大西军经营云贵以为抗清根据地。 三是北上襄阳入中原,出奇兵制胜。 四是左都督郭升提出的去陕北。 五是部分将领提出的坚持在湖广与清军继续打下去。 五种意见,出四川入云贵以明军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一是四川绿营强悍,二是云贵是吴三桂的地盘,就凭明军这点残羹剩汤跑云贵去发展,无疑羊入虎口。 继续坚持在湖广打下去当时也不现实,因为明军能战之兵不过万,清军却有二十万众。 如果不是后来王五阴差阳错通过鳌拜兄弟得到荆州,明军继续打下去还是死路一条。 北上襄阳入中原的思路跟洪部院现在的想法一样。 问题在于河南为四战之地,清廷经营二十年之久,且是大平原无险可守,明军也无骑兵可用,河南现在更是无灾无乱的太平年景,人心向清,在这种情况下效仿李自成无疑就是犯了教条主义错误。 须知道当年李自成入河南时,河南可是有几百万灾民嗷嗷待哺的! 一个火星,立时便能烽火一片。 最终,虎帅他们采纳了郭升去陕北的意见,相对沿江东下去南都面对几省清军的拦截,经由汉中回陕北风险较小。 毕竟,陕西绿营刚刚被明军重创。 可惜,这个战略因为竹山之败胎死腹中,导致忠贞营本部仍就难以突出绝地。 现在洪部院再提用兵方向且主张北上中原打出一片新天地,颇有点“革命”浪漫主义色彩。 同王五前世某人提出先打中心大城市这一战略颇是有些相似。 结果就是险些让那支红旗军队就此消失。 一直以来于忠贞营而言,抗清都是极其悲观,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 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就是忠贞二字。 或者说,是信仰支撑他们战斗到底。 现在,从茅麓山绝地脱出,又有荆襄数府之地可据,自然会生出乐观主义。 王五也希望军民对于继续抗清能够乐观,但这個乐观绝不能转变为不切实际的盲动。 于当前而言,巩固荆襄根据地才是当务之急,而不是孤注一掷的去搅乱什么腹心之地。 眼见虎帅和袁帅对北上河南有些心动,王五再也坐不住,立即起身重申去河南无疑送死。 “当年闯王能在河南拉起几十万人的大军,并屡屡击败官军,除了大量灾民可用于牺牲外,也在官军并无多少骑兵” 王五比较注意说辞,用“官军”指代明军,用“牺牲”指代死去的炮灰。 也就是灾民。 事实上在建立襄京政权前,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于地方破坏非常严重,除了嫡系老营外,新附的灾民基本上都是被用作炮灰。 真正是视人命为草芥。 这一点,勿须为尊者讳。 也是农民军生存下去的必须手段。 王五的意思很清楚,当年明军没多少骑兵,可现在清军有! 哪怕战斗力再差,清廷也能随时动员几万骑兵出来。 除了满蒙八旗外,清廷还有忠实的漠南诸部可用。 而明军加上最近缴获的战马,也不过堪堪保证三千人能够易步为骑。 战马是代步工具,而不是战斗工具。 这一点就注定明军不可能同清军的骑兵集团在河南大平原交手。 无论南阳还是洛阳,又或开封、郑州,哪座不是坚城。 真过去,坚城打不下,野外呆不住,又没有群众基础,清军只要派出一支骑兵切断明军的粮道,等待明军的就是全军覆没。 “王五兄弟这话说的不假,先帝闯王在中原时那官军的骑兵只祖大乐、祖宽、曹文诏叔侄三部” 袁宗第说了公道话,其指当年明朝调集镇压农民军的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万余人,其中又以辽东调来的祖大乐和祖宽、延绥镇过来的曹文诏叔侄最是能打。 但仅论骑兵数量,无疑还是入关的关宁骑兵多一些,前后怕是有五六千人。 明督师卢象升在给崇祯的奏疏中便称:“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为最劲,杀贼亦最多。” 四位明朝的骑兵悍将,曹文诏三千人被李自成十万人伏击而死; 曹变蛟于松山大战突袭皇太极不果,因失血过多一直在养伤,直至松山城破被俘遇害; 祖宽则因清军攻陷济南被以“失陷亲藩罪”处死。 祖大乐却与降清的孙得功私交甚密,松锦之战后与祖大寿一同降清,祖大寿被软禁,祖大乐则随清军入关镇压农民起义和抗清武装。 几年前在湖南被西营斩杀。 即便明朝拼凑了近万骑兵用于镇压农民军,却因农民军势力太多,范围太广导致骑兵难以集中使用,又因关外清军不断入关牵制了明军,陷于两线作战的明朝终是被农民军拖垮。 作为追随闯王最久的老将,袁宗第变得冷静下来,意识到以明军现有力量冒然北上河南的确不智。 “当时我军也有不少骑兵。” 边上总兵应绍闷声说了句。 不管是西营还是顺营,在鼎峰时拥有骑兵的数量其实都远超明军,李自成麾下最强的骑兵三万人号称“三堵墙”。 应绍便出自“三堵墙”骑兵。 作为骑兵将领,当然知道平原地区步兵与骑兵的差距。 当年闯王动不动就能以几万灾民炮灰为“诱饵”调动明军,进而集中兵力予以伏击,往往十万伏击两三千人,以绝对的优势和人命消耗明军,最终取得胜利,从而通过缴获不断壮大。 现在的明军能做到么? 能这样做么? “如果鞑子强大我们便畏头缩尾,如此怎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洪部院却是坚持己见,认为清廷虽然有大量骑兵可以调动,但眼下河南却也是极度空虚,只要明军行动迅速,抢在清廷之前攻下几座大城市,那便能在河南立稳脚跟。 第227章 南北府 洪部院的意见有错么? 长远来看肯定没错,这会不趁河南空虚打进去,等到什么时候? 所谓中原一动天下动! 可以肯定只要明军重新进入二十年没有踏足的河南,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将大涨复明威风。 但现实来看,这位并非传统科举出身,而是走了县学拔贡这条路的部院未免心太急。 急燥,可以说是明末官员的通病。 非战时这种通病倒也有奇效,至少会提高行政效率。 所谓特事特办。 但在战时,这种通病再结合大部分文官不懂兵,结果就是由于文官对军队的瞎指挥导致明军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上,都遭到清军近乎碾压式的打击。 此类官员南明从来不缺,如史可法、如何腾蛟、如瞿式耜,如黄道周,如陈邦傅 细数甲申以来明朝诸公表现,除了堵胤锡、张煌言等寥寥几人,大多缺乏战略眼光,明军败亡如此迅速与这些空有气节却无才能的诸公是脱不了关系的。 说句不恰当的话,南明有个贾似道也能弄个划江而治。 洪部院同他的前任文安之,客观来说也是此类官员的代表。 二位部院虽然都坚持抗清到人生最后一刻,但无论是眼光还是能力,实际都不适合担任一方统帅(督师)。 夔东时期同茅麓山时期,顺营在两位部院带领下的表现,实在是无法同吓的顺治要谴使议和、划江而治的西营相提并论。 两位部院也始终难以调和十三家,导致十三家力量一直分散,在究竟是对湖广用兵还是对四川用兵也一直举棋不定,每每都是被动应对。 典型的走一步看一步。 故而仅战略眼光,王五私下里认为哪怕是提出“楸枰三局”战略的故老宗伯钱谦益,恐怕都要比领导顺营的这两位部院更适合督师这一角色。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不在一时,眼下若冒然深入河南,末将恐怕就连荆襄都难以保全!” 不管洪部院如何看待自己,王五仍是坚决反对进军河南,这就导致会场气氛有些僵。 虎帅和袁帅双双看了眼,都是微微摇头。 对于是否打河南,虎帅其实没什么主见,大家说打他就打,大家说不打他就不打。 过去大小战事,也皆是如此。 袁宗第先前可能心动,觉得这会打进河南真能掀翻一片,但经王五这边一分析,立时就息了进军河南念头。 只这会也不好站出来明确反对进军河南,毕竟还是要给洪部院一些面子的。 韩王眉头微皱,不知说什么好。 襄阳城中以他身份最尊,但职务却是洪部院最高。 名义上的明军统帅也是洪部院,非他这个韩王亲藩。 作为亲藩,韩王一般不会发表意见,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意见不一定就正确。 监军潘应龙没有与会,原因是潘公公在过鲍家山时不小心滑落山坡骨折,因而行动不便只能卧床休养,否则这会肯定会出来转圜打個圆场。 其实在座众人都知道没有王五支持,仅凭两位老帅带出来的那两千多人,根本不可能执行洪部院所言挺进中原战略。 因此,这个战略能否实现,关键就在兵多地盘大的王五一人。 偏偏王五不同意进军河南,这就让洪部院有些不高兴。 这个不高兴是就王五反对他战略的不满,而不是对王五本人有什么不满。 公是公、私是私,凡事就事论事,这一点洪部院还是拎得清的。 在场除忠贞营诸将及王五的人外,还有前番在荆门“起义”的张所蕴和小舅子李斯、部将夏成龙等人。 张所蕴虽是无奈起义归明,从前却跟过擅于用兵的洪承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于谋略军务方面显然也有独到见解。 因此他也不同意眼前这个刚从西山突出来的永历督师意见,这会深入河南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奈何自己这帮人新降不久,于明营之中还没资格发言,所以便保持沉默。 小舅子李斯也明智的不吭声,倒是夏成龙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李斯轻轻拽了一下,旋即也闭嘴不语。 左都督郭升同前军都督余加日等人也在低声讨论这事,声音不大,但从各人神情来看,显然对于是否攻打河南也有各自不同看法。 韩王见状索性让诸将各抒己见,议来议去也没个定夺。 虎帅见今天定不了这事,便说今日先到这,此事明日再议。 王五点头同意,却知道虎帅和袁帅他们多半会私下来找自己商量。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弄个折中方案。 但王五实在不想将自己这点本钱砸在洪部院这个盲动冒险方案中,因而回去路上便在想如何委婉拒绝二位老帅。 没想刚回到住处,第一个来找他的却是汪士荣。 如隐形人般潜在襄阳城中的汪士荣非常低调,但对于明军高层召开的这场会议内容却是一清二楚。 高大捷手下将领陆亨参加了会议。 “洪育鳌一心要打河南,你这个总统大将军非要拦着,眼下不会有什么,时日一久,恐怕这位洪部院便要疑心你拥兵自重喽。” 汪士荣脸上明显有幸灾乐祸表情,很得意的样子。 能不得意么? 形势发展同他判断的一模一样,突出西山的这帮代表明朝正统的官员肯定会与王五在战略上发生矛盾。 不是洪育鳌的毛病,而是明朝官员的通病。 “我之前就劝你同这帮人一刀两断,把襄阳让给他们,你带人回荆州,可你不听,现在好了,原本可以在台面下解决的矛盾却摆在了台面上,那位洪部院真坚持北上河南,你这个大将军是听还是不听?” 汪士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手给自己倒了碗水。 王五没说话。 他现在也很头疼。 相比军事指挥权,谁来主导战略其实更重要。 以他现在的身份除了硬抗洪部院,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真这样做了,便应了汪士荣所言,他这个自封的总统大将军是要拥兵自立,反对正统朝廷。 像极了前世那位姓张的领导。 抬头见汪士荣目中似有话要说,不由很是客气道:“还请先生教我!” “办法不是没有。” 汪士荣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句,放下茶碗轻叩桌面,说了一句:“唯今之计不如效孙可望、李定国旧事,设南北二府。” 第228章 额驸当为李定国 “南北府?” 汪士荣的提议让王五有些疑惑,不知何意。 “所谓南北府其实就是仿西营的东西府。” 汪士荣说当年张献忠攻破成都后封义子孙可望为平东将军监十九营,义子李定国为安西将军监十六营,又命孙可望与李定国俱称“千岁”。 并于原明朝蜀王府建东西二王府,由孙可望居东府,李定国居西府,故而西营又呼孙可望为东府老爷,李定国为西府老爷。 这个建制有效理清了张献忠麾下四义子主次关系,并给予四义子独当一面机会,不致于义子之间相互“内耗”。 “据闻张献忠自成都北上抗清,命人将幼子扑杀,对孙可望说他张献忠也是一英雄人物,这番出川抗清可能凶多吉少,因此当不令幼子为人所擒辱了他一世威名并召麾下众将当众言称其若战死可望即为世子,有此遗言在,可望又为东府,此后西营便奉其为主。” 言罢,汪士荣难得赞了一句,“要说这个孙可望也是个英雄人物,当年在衡阳战没的敬谨亲王尼堪称其为一堵墙,意可望若在军中则其部任凭清军冲杀都坚立不动 西营但有可望在,便如有定海之针不动摇,前方将士更是不必愁钱粮用度,后方亦不必担心苛捐杂税。而那李定国则是西营有名万人敌,骁勇善战,二府联合,每战必胜,若非为永历君臣挑拨内讧,恐怕” 说到这,汪士荣竟是连叹数声,一脸惋惜之状。 王五知其缘由,也是跟着摇头。 事实上没了孙可望主持大局,晋王便同走了下坡路似的,昏招迭出,过去每战必胜,此后则是每战必败。 “在下以为当下荆襄形势,” 汪士荣突然话锋一转,认为就当下荆襄明军态势而言确有必要分府而立。 因为无论是文官系统还是军队系统,事实上已经形成两個派系。 将两个派系连接在一起的则是自封总统大将军,实则记名湖广总兵的王五。 作为属员,与高层意见相左又不能同室操戈情况下,设立南北两府各自经营其实也是势在必行。 “襄阳这边为北府,荆州那边为南府。北府以临国公李来亨为主,南府则以额驸为主。南北两府各安其事,彼此呼应。” 汪士荣提醒王五,二十多年来明朝各派系败亡根本原因并非清军有多么能打,而是明军自身派系内耗太严重。 就是忠贞营这边当年也有过内耗,甚至李过、高一功差点绑了永历朱由榔。 忠贞营的荆州之役之所以惨败,也是因为被湖广总督何腾蛟背后捅刀缘故。 李来亨又为何拒绝朝见永历? 又为何不肯同文安之一起收复四川,同西营联合作战? 过去历史的包袱太重,这些包袱在清廷压力下不会爆发,但一旦清廷压力减小,那些包袱就会不断涌出来,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抗清大业再次拖向无底洞。 那么一心想要抗清的王五,就得考虑把任何不利因素排除掉。 不是忘恩负义,而是大势所趋。 待汪士荣讲完,王五下意识说了句前世话:“照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军就此分成两个方面军?” “方面军?” 汪士荣怔了下才会意过来,点头道:“也可以这样理解。既然洪育鳌主攻,额驸无法阻止,那便分府于南主守。若北府无法建功,起码还有你这个南府依靠,不致全军覆没。” 并建议既然额驸对忠贞营甚有感情,一直以来也扶持甚多,这次分府未免他人议论,索性将麾下非嫡系兵马尽数送于北府,如此一能显额府大义; 二也能壮大北府,不使北府空有其名。 “我军兵马有限,真若按先生所言分成两部,实力不就更加削弱?” 王五觉得汪士荣这个提议有点不安好心,继而摇头道:“再说这南北分府与先前让出襄阳有何不同?” “看着差不多,实则大不同。” 汪士荣轻笑一声,解释说单纯让出襄阳供忠贞营发展,表面上看是王五大仁大义,实则却是离心离德的表现。 但在共奉明朝旗号下仿当年孙可望、李定国开东西两府,却是凝聚明军上下的一种绝妙手段。 说的比较隐晦。 内在实际是想通过分府将王五麾下心向忠贞营的兵马交给襄阳,从而将王五与吴三桂牢牢绑定。 与其说明军分南北两方面军,不如说是打造以顺军为主的北府,以吴军为主的南府。 如此将来若对老顺贼动手,便不虞南府内部会出问题。 总之,汪士荣打的还是替吴三桂考虑的如意算盘。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心,那就是额驸眼下于明军内部地位太低,若能分府而治则能大大提高额驸在明军中的威望。 不然,光一个明军在荆襄的战略问题就有的额驸同那部院扯皮。 耽搁时间越久,对清廷越有利。 思虑再三,王五决定采纳汪士荣的意见,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与洪部院的战略分歧上,不如尽早脱身回到荆州。 心里也有小算盘。 就是北府一旦壮大,到时吴三桂想从荆襄进军中原就是个大麻烦,可能如同历史上一样改走湖南、江西这条线。 那么荆襄就能避免成为两方争战的主战场,这对于急需休养生息闷头发展的王五是个重大利好。 没有稳定环境就没有发展。 当下决定将此事与虎帅、袁帅商议落实,并随口对汪士荣道:“既然分府意见是先生所提,那我南府当拨付哪些人马于北府,便由先生定夺好了。” “噢?” 汪士荣不由也愣了下,旋即微笑点头道:“额驸倒是有大智慧。” 言下之意是这个姿态绝对有助于昆明和荆州关系的进一步加强。 “岳父既派先生襄助于我,便说明先生有本事,如此,我自当倚重先生本事。” 王五淡淡一笑。 “那在下先告辞!” 走到门口,汪士荣却又突然止步,回头说了一句:“若韩王为张献忠,则李来亨便为孙可望,额驸当为李定国才是。” 第229章 虎帅让帅 作为吴三桂三大谋士之一的汪士荣是挺忠心,也千方百计为他的主子吴三桂着想。 别看随口一句,看着也是夸赞王五有李定国之姿。 十足好话。 毕竟李定国的威名和人品宇内皆知,洪承畴都称李定国有五伯之大仁大义。 然这话实则暗藏挑拨之心。 王五若是李定国,将来岂不要与当孙可望的李来亨反目为仇? 真与李来亨翻了脸,放眼天下除了吴三桂,王五还能投靠谁? 这种离间小伎俩于古人可能有影响。 但对于经历信息爆炸的王五而言,什么阳谋阴谋没见过,因此不过莞尔一笑,压根没往心中去。 因为,他不是李定国,对明朝压根没有忠诚之心。 所谓复明不过是个凝聚抗清力量的口号而矣。 谁能推翻满清,谁对百姓好,他就认谁。 当然,也不排除由他来做这件事。 所以,没人比他更需要统一战缐的存在。 忠贞营就是这个战缐重要组成部分。 虎帅、袁帅、韩王、洪部院他们同样也是如此。 不管是明朝还是顺朝,“二王三恪”的待遇王五并不吝啬。 如此,怎么可能会与虎帅他们反目成仇。 汪士荣是个好谋士,可惜面对的是王五。 甚至于其本人也在王五设计之中。 如果这位关西大才子知道女婿一直在图谋老丈人产业,估计能气的在长江游一圈。 汪士荣走后,王五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去看望受伤的狗剩。 狗剩的腿被清军箭枝射穿,虽是皮肉伤,也得将养個把月才能痊愈。 嘱咐狗剩安心养伤后,王五又亲自巡视了下襄阳城防,如果不是和代表明朝正统的洪部院有战略分歧,也担心头上顶着太多“婆婆”会让自己做事不自在,他是不愿意将这座重镇交给忠贞营的。 不出所料,夜半时分虎帅和袁帅来了。 两位老帅入屋之后都有些踌躇,有点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 莫看两位老帅一个是临国公,一个是靖国公,但两位国公麾下人马连王五这个记名总兵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因此哪怕王五再如何在两位老帅面前自谦,再如何尊重他们,两位老帅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尤其是涉及到战略方向。 洪部院那里在会后一直生着闷气,总认为现在挥师中原定能收取奇效,所谓兵贵神速,兵在精不在多。 只要王五支持,无须动员太多兵马,只需五六千精兵就能先拿下城防空虚的南阳。 南阳一下,整个中原门户就能洞开。 届时不管是挥师洛阳还是开封,主动权都在明军手中。 真若无法立足,也能撤回襄阳。 所以,洪部院不肯放弃北上主张。 也不能怪这位部院看不清现实,过分乐观。 毕竟眼下是忠贞营退守夔东以来局面最好之时。 “王师二十年没有入过中原了,如今有了机会,部院自是心切了些。” 袁帅开口打破沉寂,希望王五能够体谅洪部院心情。 “部院主张未必是错,若欲驱逐满虏恢复中华,我军迟早要收复中原,只眼下我军兵力有限,将士又经大战急需休整,治下百姓也需安抚” 王五不会因为体谅洪部院急于收复的心情而在战略方向上做出妥协,因而“嘴风”甚严,免得二位老帅因为抹不开面子反过来劝说自己。 为此,指出一件两位老帅必须要重视的事情。 那就是他们即将与陕西方面交换战俘,这节骨眼如果明军深入河南作战,很有可能会让此事就此中断。 被清军俘虏的不仅仅是南安侯郝摇旗、虎帅长子李复国,还有好几千士兵和妇孺。 这些人不换回来,女人可能好些,男人却无一幸免。 虎帅听后微叹一声,纵是早就做好长子殉国的心理准备,身为父亲也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何况,还有郝摇旗。 看了眼袁帅后,虎帅开口说道:“部院想法是好的就是急了些,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做出点事来,使局面稍有起色,又将我们这些人从西山接出来,大事总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既不同意北上那咱们就不北上,部院那里我同袁帅去说。” 稍顿,虎帅问王五如果不北上河南,那能否先将襄阳西边的郧阳府拿下来。 “郧阳?” 王五身子不由朝前倾了倾,请虎帅细说。 “郧阳地处湖北、河南、陕西交界处,不仅地势险要,战略地位也很重要,乃鸡鸣三省之地。当年先帝在襄京立国后便曾两次攻打郧阳,可惜为高斗枢、王光恩所败” 此间没有外人,虎帅对祖父的称呼自然是“先帝”。 其意若现在不北上河南进军中原,那肯定要做好清军大举来攻的准备。 虎帅道:“我与袁帅的意思是先拿下郧阳这个三省交接的战略要地,将襄阳与郧阳连成一片,凭借地利与清军长期相持,以待时机。” 袁帅待虎帅说完,也说若能控制郧阳,则清军若以主力围攻襄阳,则明军可以分兵自郧阳进入河南,于清军后方破坏其粮道,侧应襄阳这边。 想要拿下郧阳并在郧阳驻防一支随时能攻入河南的兵马,就需要王五这边全力支持。 这也是两位老帅刚进来时均踌躇的原因所在。 有点拉不下面子。 郧阳这个地方王五也是知道的,因为湖北巡抚胡全才之前就是郧阳巡抚。 这个相当于省级区域的地方在经历二十多年战乱后,总人口可能只有几万人。 首府郧阳城更是座小城,城中居民只有三四千人,境内数百里遍地草木杂树,地方凋敝,民众穷困,又因一直是包围夔东明军的前线,所以顺治十五年以后清廷于郧阳常驻几万清军,是针对西山包围圈的重要一环。 这几万常驻郧阳的清军现在就是由张天福统一指挥,可因为郧阳这地方太穷,人口太少,所以驻防在那的几万清军根本无法就地筹粮,只能依靠清廷从外地转运的粮食维持。 而外地转运的粮食八成要走襄阳过去。 如今襄阳被明军所占,被困的明军又成功从西山突了出来,因此郧阳清军在缺乏粮草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主力会退回河南。 如此,明军甚至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这片地区。 念及此处,王五立时同意两位老帅意见,表示自己愿派一万人归两位老帅指挥用于夺取郧阳。 虎帅、袁帅没想到王五这么爽快同意出兵,均愣了一下。 王五便顺势提出分府一事。 在听了王五关于分府设想后,袁帅没吭声。 显是知道此事背后因素。 虎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片刻欣然说道:“你这孩子如今确有分府资格,既然你提出来了我和袁帅肯定不会拦着,听说你在荆州自号总统大将军,那我便请韩王做主,将我钦命提督御营各省兵事大将军一职让与伱吧。” 第230章 挟孙子以令爷爷 党子口关位于湖北均县与河南淅川县交壤处,平日两省百姓出入甚多,因而淅川县于此地设巡检司。 所谓巡检司为县里派出机构,为县令管辖,巡检一般为正九品。 除维持地方治安外,设卡盘查外,巡检司也有巡盐缉私之责。 因党子口巡检所位于两省交界,相对比较重要,因而此处巡检所人员严重“超编”,不仅有一正巡检还设有两个副巡检,巡铺的巡兵也比其它地方多了一倍,将近五十人。 最近省里行文要求各县加强通往外地的卡口盘查,尤其是省域交界处更要严查,并强调过往旅人凡是携带婴童的一律扣下核查。 淅川知县虽不知上面究竟要查什么,但见省里、府里接连派发公文强调此事也是不敢怠慢,几道公文往下一发,压力便给到了县里管辖的三处巡检司。 党子口的巡检叫孙国忠,本地人出身,早年就是一地痞,成天领着一群差不多大年纪的混混到处滋惹是非。 后来不知走了谁的路子进了巡检司当巡兵,没两年就破格提拔为巡检,完成了从地痞到老爷的人生重大转变。 类似孙国忠这样的其实很多,不管是前明还是本朝,地方巡检、巡铺、乃至县衙常差的衙役,大多都是本地无赖混混充任。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种变相收编,老爷们有什么不好出面办的事通常便交给此类有衙门身份人员去办。 出了事,也好推卸。 不然任由这帮无赖地痞滋事,一来影响地方治安,二来万一碰上什么灾荒年,或有心人煽动蛊惑,那地痞流氓中可能就要出几个李自成、张献忠了。 接到知县公文后,孙国忠倒也上心,将此事对手下两名副巡检郑重交待。 原因是他从这道公文中嗅到了钱的味道。 结果就是这阵子只要带小孩通关的乡民通通遭到刁难。 上面要求严查一岁左右婴儿,到了巡兵这里便是十岁以下了。 甚至十几岁的少年也成了严查对象。 如此做法,自然是为了“创收”。 也不多要,确实没问题的十个铜板放你走人。 不交,那就扣着。 不打你骂你,就扣着你,任你脾气再大也没用。 自古以来,民跟官斗哪有好下场的。 巡兵再不入流,那也是有刀的兵。 就这個把月,孙国忠他们就从乡民、商贩手中“讹”了四五十两,赶得上他们一年俸禄了。 这日孙国忠安排手下如往常一样例行盘查,不过奇怪的是今儿个打湖北那边过来的少了许多,这就让巡兵们油水少了不少。 好在,这边过去湖北买卖、探亲的乡民也有不少。 只是叫巡兵们失望的是,乡民一个个都变刁了。 他娘的出门探亲竟然不带娃! 不带娃,就不好以上面交待为由扣人家。 没法扣人,怎么收钱。 搞的众巡兵一个个没精打彩。 孙国忠开始还在卡口亲自坐镇,等发现今天确实没什么油水后,积极心一下没了,寻思回去找几人弄场牌局。 “老赵,这里你盯着,我回去了。” 交待副巡检赵秉义一声后,孙国忠手捧茶壶刚起身,关口那侧却有蹄声传来。 好奇转头看去,却见通往均县的官道上来了一队骑兵。 人数不少,怕有两三百人。 由于淅川通往均县那边的官道多是山道,故而这队骑兵的速度不是很快,也就比骡车稍快些。 “是绿旗,快抬杆!” 孙国忠眼尖,见过来的那队骑兵打的是绿营的绿旗,赶紧让手下将设在卡子口的拦杆抬起,尔后很自觉的示意巡兵连同乡民都退到路边,免得被绿营的人给撞到。 巡兵虽然也是兵,可哪能跟绿营正规军比。 充其量就比乡兵强一些。 因为乡兵没月例,训练都要自备干粮。 “都愣着干什么,过大兵了,没瞧见!” 一帮巡兵呼五喝六的把要过关的乡民往路边驱赶,有本地相熟的出于乡情还不忘嘱咐一声:“等会大兵过来伱们千万别乱跑,也别说话,不然叫大兵抓去可麻烦咧。” “晓得,晓得。” 百姓天生怕事更怕兵,躲还来不及呢,哪个敢乱来。 一个个老老实实的闪到路边,不少人还把头低着,唯恐叫大兵看着他们的脸。 “吁!” 一身绿营千总装扮的瞎子万四到了卡口勒马立住,打量了一眼毕恭毕敬站在道边的巡兵,又扫视了眼要过卡的几十个乡民,手中的马鞭便朝那戴有九品官帽的巡检孙国忠一指:“此地离李官桥还有多远?” “李官桥?” 孙国忠忙上前一步,“回大人话,过去四十里地就是李官桥了。” 万四点了点头,不容孙国忠拒绝就吩咐这巡检前面带路。 又叫来手下一把总,让他领一哨人留在此处。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绿营的骑兵,孙国忠不敢不带路,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声:“不知大人到李官桥有何公干?” “不该问的别问,带路便是。” 万四自是不会告诉眼前这巡检他们要干什么,问对方有没有马,结果回说所里只有两头代步的毛驴和一架马车。 “会骑马么?” “会,会。” “给他一匹马。” 万四让人牵来一匹马交由孙国忠,后者有心表现一下,上马的动作还算潇洒。 当下在前带路,中午时分便赶到了李官桥。 此地虽是个镇子,但相较其它地方有些荒凉,不过比之湖北那边却还是繁华许多。 镇上民居约有两百来户,开设有两家酒馆,贩卖米盐、布匹等生活物资的商铺也有几家。 孙国忠过去来过李官桥,因不知绿营的军爷来此地做什么,便想叫当地的里正过来。 “不必了。” 万四翻身下马,叫大队人马于镇口等侯,只带了六七个手下步行入了镇子。 镇子里的百姓见来了一伙当兵的,镇口还有不少骑马的营兵,都是大为好奇。 不少人站在自家门口朝万四他们张望。 脸上没有多少害怕之色。 万四没有理会当地百姓对他们这伙绿旗的观感,直接穿过半个镇子来到一处门口有三棵杨槐树的民居外面。 民居大门紧闭,里面也没有声音,看着好像没人。 万四却是上前敲门,三长两短的方式敲了两回。 本看着没人的民居内立时传来脚步声,随着门栓声音落下,一个脑袋探了出来,待发现外面站着的竟是几个绿营兵,那脑袋立时变色,本能就要将木门重新闭上。 万四的刀鞘却格住了要关上的木门:“我们是王爷的人。” “噢?!” 心中紧张已经跳的不行的鲁虾闻言,激动的将门拉开:“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快进来!” “庶孙殿下呢!” 万四进院之后就迫不及待问了声。 “殿下在呢,刚哄了睡着。” 鲁虾一边将万四等人迎进去,一边招呼已经持刀在屋中静侯的李恕等人:“是咱们的人。” 伴随三间房的木门转动声,七八个手握长刀的壮汉出现在万四面前。 “可有凭证?” 李恕比鲁虾要心细一些,向万四要凭证的同时右手一直紧紧按在刀柄上。 “有!” 万四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汪士荣给予的信物递给了眼前的平西王府侍卫。 李恕接过二话不说与自己身上的半块信物堪合,严丝合缝,疑虑顿去。 长叹一声:“你们总算来了!” “殿下在哪?” 万四急于见一见吴三桂的那个龟孙。 李恕忙带他进入屋中。 屋门推开那刻,先映入万四眼帘的却是一个女人。 中等姿色,看着二十多的样子。 李恕在边上低声道:“我们这帮人都是粗汉,庶孙又尚未断乳,这宋氏是本地人,丈夫得痨病走了,孩子也夭折,便请了她来照顾庶孙。” 闻言,万四仔细端详了那脸上有些忐忑不安的宋氏,发现此女胸间颇大,心下便释然。 径直上前走到宋氏身前的摇篮,见篮中果睡着一个娃娃,可能是刚吃过,一身的乳味。 确认无误后,转身对李恕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 “好!” 李恕说话间却突然拔出长刀,万四一凛,却发现李恕的目光是看着那宋氏的。 “这女人留不得。” 说完,李恕便要将已被吓的面色苍白的宋氏杀死,未想万四却伸手拦住了他,摇头道:“殿下只要脱离险境,清廷就算知道也没办法,何必多伤人命。” “这” 李恕有些犹豫。 “求军爷救民女,民女只是过来照顾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宋氏意识到自己有性命之忧,赶紧跪在地上朝万四不住磕头。 “带她一起走便是。” 万四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尤其还是个女人。 李恕见状只得同意,当下出去同鲁虾等人一起收拾东西。 “你丈夫和孩子都不在了,于此地也没什么牵挂,且跟我们走,不用担心别的。” 万四安慰了下六神无主的宋氏,要其将摇篮中的孩子抱起。 众人都知此地不宜久留,很快便到镇口与大队会合。 镇上百姓远远瞧着都是好奇,不知被当兵带走的寡妇宋氏抱着的孩子是谁家的。 有人想起最近的流言,不禁都为那孩子感到可怜。 孙国忠也以为绿营这帮人是来抓孩子的,又见那襁褓中的孩子长得颇是好看,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转念一想关他屁事,忙上马跟着绿营这帮人回卡口。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回到党子口时尚是下午,太阳也依旧老高没有落山迹象。 “你给我手下弟兄弄些吃的来。” 万四下马之后便差使起孙国忠这个巡检。 “嗻!” 孙国忠无奈应声,心里却是骂娘,因为这帮绿营兵有两三百人,支应的这顿吃喝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两,这银子他到哪报去? 憋屈之余,还是捡好的安排。 大鱼大肉这会肯定来不及去买,只能捡所里厨房现成的去做。 万四这边也不讲究,只想让弟兄们吃饱再走,反正这帮巡兵也识不破他们的身份。 李恕和鲁虾已知他们要把庶孙先带到荆州额驸那里去,而额驸这会已经打下襄阳,因此过了这党子口众人就彻底安全,故而没有催促赶路。 就是庶孙醒了后一直哭个不停,宋氏说孩子可能饿了,便到巡检所内找个无人的屋子给孩子喂起食来。 吃饱喝足之后,李恕过来问万四是否启程。 万四却说不急,挥手叫来手下几名军官低语吩咐几句。 一场杀戮立时开始。 毫无防备的几十个巡兵被突然发难的万四手下砍翻一片,巡检孙国忠当场吓的瘫倒在地,望着那个让自己带路的千总大人提刀过来,骇的裤裆都潮了,于满脸难以置信和震惊中,被万四一刀斩断脖子。 咽气前脑海中也只一个念头——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万四这边命人将巡检所放火烧了。 李恕和鲁虾脸上没有丝毫吃惊之色,显得极为平静。 将长刀在那巡检身上擦拭后,万四抬头朝李、鲁等人点头示意,后者也点头回意。 未想变故又生。 刚刚宰杀了几十个巡兵的众明军突然不由分说挥刀朝这帮吴三桂侍卫砍来。 依旧是猝不及防,依旧是死的莫名其妙,依旧是无比冤枉。 “啊!” 抱着孩子出来的宋氏被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惊到,本能的尖叫了一声。 “不用怕,与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好生照顾这孩子就不会有事。” 说完,万四有些不放心上前一一察看吴三桂手下是否死透。 这要是活了一个逃回昆明,那麻烦就大了。 一一确认死的透透后,这才哼哼一声示意部下准备出发。 军官房二原是万四手下的兵,与其颇亲切,带人点完火后过来朝那抱孩子的女人看了一眼,低声问万四道:“头,那女人抱的就是吴三桂的龟孙?” “这龟孙可宝贝的很,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 万四“嘿嘿”一笑,“有了这龟孙,咱们将军就能挟孙子以令他爷爷了。” 第231章 真假皆在先生一念之间! 襄阳这边,王五拒绝虎帅让“帅”。 纵是虎帅情真意切,甚至委婉表示自己并不适合大军统帅一职,且眼下荆襄抗清军民实际是以王五马首是瞻,因此他与其继续担任这名不符实的大将军虚衔,不如将之转于王五,如此更加有利抗清军民的团结与凝聚。 其实虎帅让帅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不希望分府之后南北两支明军各行其事,而是仍由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来领导。 这个人物,眼下除了王五没有别人。 让出其钦命提督御营直省各路恢剿兵马大将军一职,是虎帅唯一能做的。 这个职务也是事实上明军的最高军事指挥官。 虽然仍受部院节制,但至少在形式上可以同部院“分庭抗礼”。 而不是只能受部院压制,被迫接受某些不切实际的指挥,从而生出嫌隙,导致矛盾越来越多。 其它任命,虎帅做不了主。 韩王也做不了主。 因为,大明朝现在没有天子。 否则,以王五的功绩,不说封国公也当封侯了。 虎帅同意分立南北两府,是希望能给予王五这孩子更多权力,更好打击清军,但坚持两府之间的区别在于经略方向,而不是真的各行其事,那样与决裂有什么区别。 须知当年西营东西二府合则无往不利,分则一死燕京、一亡荒外。 前车之鉴,不过数年。 所以虎帅不希望因为战略方向的分歧,导致眼前这個顺营杰出的后生与他们离心离德。 有些话他也不太方便出面同韩王、洪部院、潘监军言说,更不好替王五力争。 毕竟在世人眼里他这个大明临国公也是“贼闯”之后,真若与代表永历朝廷的部院、监军他们争的太过,容易给人不好联想。 为抗清大业也好,为祖上赎罪也好,亦或只为隆武帝手书忠贞二字,虎帅都无法在公开场合与洪部院冲突。 故而虎帅希望王五这边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同时接受他的劝说出任大将军一职。 而不是因为同洪部院有分歧,加之不愿受到束缚就重演当年西营内讧悲剧。 袁宗第这个靖国公现在也是个光杆司令,其嫡系本部早于去年便因部下挂印总兵邓秉志、杨洵、赵云等集体哗变叛投清朝覆没,如今真正算袁宗第从山中带出来的士卒不过百余人。 不管分不分府,明军主力由王五掌握,这个事实不是他与虎帅仅凭一两句就能改变,也不是一两道命令就能将王五拉起来的人马收归“中央”的。 不说王五部下有多少愿意听从他这个靖国公,就是他本人也做不到如此厚颜无耻。 因为王五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年前年后从山中突出来的上万军民的救命恩人。 倘若王五这孩子真愿意提供北府一万兵马,袁帅觉得这孩子哪怕就此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也当得大仁大义一说。 有一万兵马再加撤出来的两三千人,没法深入河南拿下郧阳却是没有问题的,休整个几个月,再募兵扩编,就有跟鞑子好好干一场的本钱。 所以,袁宗第对分府一事是持赞成意见的。 但觉得小老虎让帅似乎有些过了。 要知道这个钦命提督各省大将军虽是永历朝廷授予的,某种程度上这个大将军却是原大顺军承认的“共主”,或者说是老闯营承认的新“闯王”。 小老虎把就这么把“闯王”让出来,虽然王五这孩子也是闯营出身,但作为追随闯王三十余年的老帅,袁宗第心中肯定有些不是滋味。 只看小老虎神情很是坚决,袁宗第也只得将到口边的劝说话语咽了回去。 也许,这个时候顾全大局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刚刚才九死一死突出来的抗清军民,也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喘息。 未想,王五这孩子却对“让帅”极力反对,说到激动处更是站起“扑通”一声跪在虎帅面前,斩钉截铁道:“虎帅乃我抗清军民中流砥柱,更是我忠贞营的定海神针,没有虎帅,何来忠贞营!没有忠贞营,何来抗清大业!没有忠贞营,更没有末将!” 任凭李来亨如何解释“让帅”好处,如何自谦当前最适合领导明军的不是他这个老帅,而是王五这个新帅,王五都坚辞不受。 眼见双方一个强烈要让,一个坚绝不受,僵在那里,袁宗第赶紧上前转个弯子,说此事明日与韩王、洪部院他们商议,听一听众人意见。 第二天,会议便再次召开。 这次会议规模不大,与会的除了韩王、洪部院和两位老帅,以及皖国公世子刘亨外,就是让人将他抬来的潘监军。 另外是两名永历朝廷的文官。 一是广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曹一铨,一为赞画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邓林琛。 这两位都是当年不肯随永历朝廷流亡缅甸辗转来到夔东,随袁宗第和郝摇旗一起突出巫山进入茅麓山的。 王五是同袁帅一起进的屋子,坐在洪部院右手边颇是有些不安,担心洪部院还因昨天的事生他的气。 未想,半卧在那的潘公公却对他笑道:“你这孩子杀敌时好大威风,怎的这会跟个娃娃似的?你要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洪大人这个宰相肚中撑不了船?” 一语便将气氛带活。 洪部院朝王五看了眼,笑了笑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只要是为了驱逐鞑虏、恢复社稷,那就事事可议,事事有商量。” 袁宗第听后也笑道:“部院肚中岂是能撑船,放头大象进去也绰绰有余的很。” “靖国公莫不是说老夫胖了不成?” 洪部院作势朝自己肚子看了眼,“老话说心宽才能体胖,细细寻思倒也在理,老夫这些年来就是想的事太多,所以欲肥而不得。” “回燕京那天,部院定是个富家翁模样。” 韩王哈哈一笑,继而首先肯定进军河南有利抗清大业,但眼下更重要的是稳固襄阳,所以应当先拿下郧阳,乃至东边的德安,将荆襄根据地联成一片。 如此再进军河南,把握会更大一些。 洪部院听后未表示反对,显然两位老帅会前已经做通了他的工作。 袁宗第起身将进军郧阳的必要性说了下,众人听后都是点头同意。 相比现有兵力孤注一掷般进军河南,这个折中方案显然更实际一些。 虎帅趁势将分立南北两府,自己愿意让出大将军一职一事说了。 这事由他来说,比由王五来提更好。 分府一事,背后因素有些复杂,洪部院和潘监军有些犹豫,但韩王表态同意,二位彼此看了眼便未表示反对。 然而对于让帅一事,所有人全都反对。 “耀武这孩子功绩实实在在,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再任一记名总兵肯定不妥” 虎帅仍是竖持让自己大将军一职,甚至说忠贞营这十几年之所以一直没有起色,全在于他的领导失误,因此眼下有必要让更有能力的王五来领导军民。 “临国公就是忠贞营,忠贞营就是临国公。” 韩王也不同意虎帅让出大将军一职,但也认为王五以湖广记名总兵身份设立南府也有些不妥。 广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曹一铨提出一个方案,就是将中军都督一职授予王五。 中军都督就是五军都督府的中军,此制是太祖洪武时期所创,五军即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 最初五军都督府执掌明朝天下兵马大权,但因功勋宿将位列其中,以执几十年后掌府官员尸位素餐,权力便逐渐为兵部取代。 五军都督也成了明朝给予将领的荣誉封号,而不再具备实权。 永历朝廷建立后,对忠贞营诸将皆授予都督,但独不授中军。 原因是中军都督相较其余四军都督更为尊贵,有“行在”象征。 如今朝廷不在,各军都督皆有人选,王五又坚决推辞虎帅所让大将军,那么授予其中军都督一职于荆州开立南府,不管是法理还是现实都可行。 韩王不待虎帅开口就同意此事,尔后问洪部院和潘军的意思。 洪育鳌作为明军眼下最高统帅,其督师部院一职其实就是内阁首辅; 潘应龙作为监军,也是如今仍在抗清的唯一一位内官,相当于司礼监掌印这一内相。 首辅、内相拍板,法理上便能授予中军都督一职。 在首辅、内相的支持下,王五即由记名湖广总兵升任中军都督于荆州开府。 汪士荣拟定的方案是将张天放、张天望兄弟指挥的中营,赵进忠指挥的右营、许德义指挥的原辎重营合计12000人调归襄阳。 这三营人马中精兵数量有两千,其余都是王五突出来后收编的绿营降兵和起事民夫,战斗力不算高。 为了尽最大程度帮助北府壮大,王五让三营兵所携军械全部移交北府,另外再给北府1000匹战马,以帮助北府建立一支规模不大的骑兵用于战场侦察,外围侧应。 缴获的火炮也分出一些用于襄阳和樊城的防卫。 襄阳地方治理肯定是由洪部院落实,不过王五向洪部院提出一个请求,就是将从山里出来的官员拨给他100人,用于南府政权建设。 洪部院自是同意,双方正就人员物资调动商量时,王五接到密报,吴三桂的孙子被弄回来了,人就在宜城。 当下将移交事务交由从荆州赶来的金道台负责,带着汪士荣一同赶往宜城。 到地之后万四等人就在等着了,王五一下马就问万四人在哪里。 万四忙让宋氏将孩子抱过来。 汪士荣抢在王五之前奔了过去一把将庶孙抱起,仔细打量,越看嘴角越是满意。 王五凑上细看,发现小家伙长得是眉清目秀,甚是可爱。 又见小家伙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看上面刻字是其满月时祖父吴三桂同祖母张氏专门订制送去燕京的。 一颗心落地的汪士荣这才注意到王府侍卫不在,忙问万四李恕、鲁虾等护卫庶孙的侍卫去了哪里。 万四脸上顿时浮出悲痛之色,说他们在路上与一队清兵遭遇,搏杀中李恕等人不幸遇难。 听完,汪士荣面色立时有异,继而默不作声将手中孩子交给宋氏,之后却是拔腿就走。 “先生这是怎么了?” 王五赶紧上前拦下。 汪士荣冷哼一声:“额驸另有打算?” 王五赔笑道:“先生说笑了,我能有什么打算?” “难道李恕、鲁虾真是被清兵杀死的吗!” 汪士荣一脸愤怒,“额驸瞒得了天下人,可瞒不过我汪士荣!” 见汪士荣把话挑开了说,王五只好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此事我并不知道,可能是下面人擅作主张。” 这件事还真和他没有关系,确是瞎子万四乱来。 他压根没吩咐万四把吴三桂的人除掉。 “没有额驸授意,下面人如何敢乱来!” 汪士荣不是好蒙骗的主,哪里不晓得眼前这位额驸多半是想把王爷的亲孙扣下,气极之下冷笑一声:“额驸算盘打的倒是如意,不过百密一疏,没有李恕、鲁虾他们做证,谁敢确定这孩子就是王爷的庶孙!” “我这内侄肯定是真,假不了的,这一点请先生放一百个心!” 王五也是头大,万四个大老粗做事不考虑后果,没了那帮侍卫证明,吴三桂又没亲眼瞧见过这个小孙子,还真没人敢保证人是真的。 吱唔之下说庶孙脖子有祖父母的长命锁,假不了的。 “我现在抱一个孩子挂上王爷夫妇的长命锁,也能是王爷亲孙?是真是假姑且不论,不过此间事我当与王爷说明!” 说完,气愤至极的汪士荣竟想就此走人。 王五顿时急了,他哪里能让汪士荣就这么回去跟吴三桂说孙子的事,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杀了,更没人证明吴世璠的身份! 不杀,王五怎么跟吴三桂解释这件事! 不远处的瞎子万四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龟孙子俺给弄回来了,怎么汪先生反而暴跳如雷的? 情急之下,王五猛的一跺脚,喝道:“汪士荣,你还想不想吴三桂发兵北上了!若想,这孩子不真也是真!若不想,这孩子不假也是假! 莫怪我没提醒你,驱逐满虏恢复中华,可全在你汪士荣一念之间!” 第232章 是坏事也是好事 事情办错了不要紧,只要还有弥补的机会就行。 人死不能复生。 又不能真让汪士荣就这么去“告发”自己,导致荆州同昆明关系破裂,那王五只能使出杀手锏——抢占道德制高点。 或者说站在道德制高点要挟汪士荣配合。 他知道汪士荣一定会配合。 原因无它,这位汪先生是对吴三桂忠心耿耿,但同样也是吴三桂麾下三大谋士中最铁杆反清的那一位。 其之所以同方光琛、刘玄初被清廷大肆抹去生平事迹,甚至被后世文人编排为被汉奸周培公骂死的小丑,不过是因为吴三桂败了。 成王败寇而矣。 而且其本人命运也有点悲剧。 起兵之初作为吴三桂特使前往西北被王辅臣这个二五仔给坑了,根本没有发挥空间。 不然,作为替吴三桂主持西北大局的重要人物,将来于吴周王朝至少也是个朱升、刘基的角色。 封公封侯的人物。 从汪士荣个人角度来看,其之所以不断劝说吴三桂反清,并为之出谋划策,也是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在历史舞台上留下属于他的浓墨一笔。 这是有才能的人天性。 大概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意思。 如果吴三桂不反,等待吴周集团的必然是削藩。 吴三桂可能去辽东做個富家翁就此终老,其麾下这帮谋臣武将恐怕就没几个能善终的了。 削藩就是夺兵。 没了兵权,平西藩的既得利益集团就是清廷眼中的待宰羔羊。 因为他们在云南这些年太肥了。 何况这帮人在清廷眼中本就都是一帮反复之徒。 依清廷的德性,吴三桂一旦交出兵权愿意撤藩,其部下十个得死九个。 所以不管是为中国还是为个人,都注定这个投靠吴三桂才几年的关西才子只能拼命推动吴周集团起兵反清。 如此,不仅能真正出人头地,也能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更大。 如果说三大谋士中,方光琛如果立场偏左,刘玄初立场偏中,那汪士荣就是典型偏右。 极端派的那位。 吴三桂能将汪士荣派到荆州,本身就说明这位谋士的政治立场。 否则大可派刘玄初过来。 毕竟刘玄初与王五之前在夔东有过接触,也有过一次短暂的合作。 既然是吴周集团的铁杆反清派,汪士荣必然希望吴三桂早日起兵北上。 越早越好。 如此,王五只需要占住大义,拿捏住汪士荣的“软肋”,就能迫使汪士荣无条件配合。 只要汪士荣肯配合,那对于日后吴三桂死后的吴周政治格局就将起到重要作用。 吴应熊和嫡子吴世霖是必须要死的。 鳌拜不杀,康熙不杀,王五也要杀。 既然吴三桂另一个儿子吴应麟因为过继给伯父为嗣失去本宗继承权,那作为吴周集团事实上的唯一继承人,也是吴三桂唯一孙子的吴世璠,真就是奇货可居。 可以说,谁能拥有吴世璠,谁就能拥有整个吴周集团。 这一点,吴世璠的岳父郭壮图已经完美演绎。 此人于吴周集团并不出色,一直处于二线,就因为成了吴世璠的岳父瞬间成为吴三桂死后吴周集团头号人物。 吴国贵、胡国柱、王屏藩、马宝等前线大将无一能制。 方光琛、夏国相等也无法压制。 可惜愚蠢贪财的郭壮图却将还有一口气的吴周集团彻底葬送。 死前恐怕后悔没有采纳吴国贵意见抛弃一切盆盆罐罐,全力渡江直取燕京的战略吧。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造反不彻底,就是彻底不造反。 王五要做的就是成为类似郭壮图的角色,进而通过对吴世璠的控制来改变历史。 亦或争取能分到吴三桂死后最大的那块利益蛋糕。 不需要嫁女,只需要成为这位吴周集团唯一继承人事实上的“养父”即可。 前世历史,庶孙的回归让吴三桂再也不用担心断子绝孙,于是立即起兵北上。 那么现在同样如此。 汪士荣现在告诉吴三桂这个孙子未必是真,且他的小女婿有不可告人图谋,试问吴三桂还能起兵么! 吴若不起兵,断掉对荆州的支援,甚至密令高大节等吴军将士诛杀自个女婿,反客为主占领荆州,那王五最好的结局就是同虎帅他们带着几千人继续流窜。 从有根据地的正大光明之师再次沦为人人喊打的西山贼。 道德制高点抢完,自然是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孰轻孰重,先生应当拎得清!庶孙身份的确不假,这一点王某可对天起誓!王某对王爷也绝对没有贰心,至于先生以为的图谋一说更是无从说起!若先生真想看到这大好河山彻底为满虏所有,华夏大地遍地腥膻,那先生自去便是!” “今抗清形势难得有起色,满洲八旗孱弱天下皆知,燕京又有鳌拜专权,八旗内部勾心斗角,小皇帝与鳌拜迟早反目王某已据荆襄,王爷现时起兵天下英雄必群起响应,大军北上势如破竹,沿途清军必定望风而降 快则年底,迟则明年,大军饮马长江,挥师北上,直捣黄龙,光复中华,恢复社稷,王爷之名必然与汉之光武、明之洪武般为世人称颂,先生之大名亦将名垂千古、永留青史 如此大好局面,先生忍心放弃!所谓时不我待,机不再来,错过此时,当为亲者痛、仇者快啊!” 王五这番言论不得不说是情真意切,且桩桩都是事实。 明眼人都看出满清现在正处于一个极度青黄不接的虚弱期,不趁清廷病要它命,难道等它喘过气来一一收拾不成! 冷静下来的汪士荣意识到自己不管不顾就这么回昆明,那王爷起兵之事必凭添风波,弄不好还会因为“断子绝孙”的顾虑再也不提起兵之事。 昆明不起兵,他汪士荣何去何从? 难道真就做寻常师爷幕僚不成! 眼下形势又是千载难逢,诚如眼前这位额驸所言只要王爷举旗,必然是数省响应,浩大声势,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就能杀到长江边。 一旦大军过江,江山必然易主! 前有明太祖朱元璋再造中华,今便是平西王重铸华夏! 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只李恕、鲁虾等人之死若非眼前之人指示,其部属如何敢为! 其目的又是什么? 对吴三桂甚是忠心的汪士荣对此耿耿于怀,很自然的就想到王五肯定是想利用庶孙威胁王爷,又或扣着庶孙迫使王爷答应他什么。 脑海中忽闪过一念头,不禁面色凝重冷冷说了一句:“莫非额驸是想利用庶孙逼迫王爷起兵之后,拥立襄阳那位韩王为帝?” 嗯? 王五没想到汪士荣的脑洞竟然这么大,且这个想法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很合理。 不是想逼迫吴三桂拥立韩王复明,他指使手下杀掉护卫吴世璠的侍卫干什么? 不就是想把人扣下用作同昆明谈判的筹码么! 谋士的优点其实就在于推理。 比普通人想的更多而矣。 可惜,汪士荣想错了。 他压根不知道对面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这个年轻人从来没指望用孙子挟迫爷爷干什么,也没想过让吴周集团拥立韩王,而是只想静静等侯爷爷死的那天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别人,可能想不到这么远。 王五却想了。 他知道吴三桂活不了太久。 也就十年左右。 他还年轻,等得了。 不过汪士荣这样想也好,因为王五很好化解他这个疑虑。 很是平静的说道:“先生当知韩王曾当众说过,天下英雄只要能正衣冠、复燕京者即为社稷共主。” 这话汪士荣听过,去年就听过。 开始以为是谣言,后来经四川提督郑蛟麟证实确为明韩王宣称。 昆明那边不少人便以此进言王爷即刻起兵以取得明朝“禅让”法统,只那时王爷诸多顾虑没有答应。 且不少人认为困居山中的明朝残余势力很难再有影响。 现在再看韩王宣言,倒是需要好生斟酌了。 据汪士荣了解,王爷麾下支持复明的是二女婿胡国柱和大将王屏藩、马宝以及被王爷下放到曲靖当知府的刘玄初,其他人包括方光琛在内大多不支持复明。 原因也没什么忌讳,就是王爷已经杀了一个明朝皇帝,总不能将来再杀一个吧。 那名声得坏到什么程度。 但要韩王愿让“法统”之事属实,也不食言,王爷起兵后只要好生利用这个“让统”,于招揽人心上将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我等之所以坚持抗清,不过是不愿为满洲奴,而非复明朝,要知道这明朝可是我们闯营一手推翻的。” 王五这话带了点自嘲意味,也是忠贞营大部人坚持到现在的想法。 也就是说其实忠贞营大部分人对于复明的态度是值得商榷的。 起码,一半人并不在乎复不复明。 可能虎帅他们是因“忠贞”二字愿意为明朝而殉。 但那是复明无望产生的想法。 复明要有望,明朝也真复起来,那明朝的君臣又如何回视崇祯自缢这段历史? 谁又敢说明朝的新天子在将来不会清算忠贞营? 王五表达的意思非常明确。 汪士荣是聪明人,肯定知道他的意思。 历史注定王五不可能真心复明,现实对王五最大的支持者是吴三桂,而且他还是吴三桂的亲女婿,放眼天下最有可能推翻满清的也是吴三桂领导的吴周集团。 所以,怎么看王五都不可能走到吴三桂的对立面。 如此,怎么能说他对吴三桂有异心呢。 李恕、鲁虾等人之死,只能是下面人擅为。 “我这帮手下都是在夔东坚持多年的,不少都是父子兄弟死于清军之手,死于王爷手下的也不少” 这番话是为瞎子万四乱来打的补丁。 闯营和吴周阵营的血债,双方都是心中有数的。 再是求同存异往前看,也无法避免一些极端事件的发生。 王五也承认这件事是他管教无方,自在山中率领军民突围以来,于部下管教这一块他确是有些不足。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从巫山突出来到据荆襄都不到一年,这一年时间王五面临的是来自清军的不断压力,哪有时间让他整顿军队,治理地方。 就跟当年李自成一样,中前期始终被明军压着打,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大肆裹挟百姓,以破坏的方式壮大自身,对于投军者好坏皆收,以致农民军的军纪不比明军差多少。 部下不听招呼的也不是没有,闯营内部的火并都发生过好几次。 等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开始建设根据地时,又碰上了一片石之战。 结果是一溃千里。 襄阳这边事了回到荆州后,兵马整治肯定是重中之重。 “下克上”以及擅自作为的事情,王五不能再允许发生了。 认真权衡利弊后,汪士荣强迫自己必须接受事情,充当庶孙身份的见证人,也为李恕、鲁虾等人之死“背书”,但他却还是对王五说了一句:“额驸好自为之,但愿将来莫负王爷,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五能说什么,只能微微点头。 事情虽然闹出风波,好在还是顺利解决。 又请汪士荣全面主持南府政权建设事项,完全放权以换得这位汪先生能对自己少一些成见。 待汪士荣走后,万四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嘟囔道:“将军,那个姓汪的怎么回事,好像对你不太客气的样子?” 王五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万四:“谁让你把吴三桂的人杀掉的?” 万四一脸不解:“不是说要把龟孙子扣下么,既然要扣人,肯定得把那帮人除掉啊。” “” 王五无语,敢情手下是这么理解他的命令,无奈道:“以后没有我明确吩咐,不要自行其事。” 这话让万四意识到什么,有些委屈道:“是我给将军添麻烦了么?” “刚才是,现在不是了,也算误打误着把汪士荣拉上我这条船。” 王五摇了摇头,又看向一脸大胡子的万四:“等回到荆州以后你们都要给我读书认字,要不然今后我无人可用,也不敢把事情交给你们去做。” 第233章 能谈就谈,能拖就拖 王五让万四带人护送汪士荣和吴世璠去荆州。 吴世璠暂时是肯定不能送回昆明的。 理由很好找,无非路上受到清兵惊吓导致夜啼,又或受了风寒不能长途颠簸,故为免庶孙出意外,最好是由在荆州的王爷亲闺女、庶孙的亲姑姑暂为照顾。 照顾多长时间,后面再议。 亲姑姑照顾肯定比其他人照顾合适。 合情合理。 不过这封信,肯定得汪士荣写。 因为王五写不太合适。 虽然觉得将庶孙留在荆州不妥,但考虑到王爷一旦起兵大军很快就能杀到长江,到时王五难道还敢不交人不成,因此汪士荣答应了这件事。 眼下,促使吴三桂尽早起兵,无疑是包括汪士荣在内的吴周反清派的当务之急。 用王五的话讲,昆明那边现在是起兵压倒一切。 汪士荣走后,王五则在宜城等了两天。 一是要等奉命调拨给北府的赵进忠、许德义、张天望三人前来交接; 二是陕西方面过来传讯,说是西安将军特使要过来同明军确定俘虏交换事项。 这个特使是王五的满洲老朋友康恩倍。 说起来康恩倍虽然是被迫成为王五的朋友,但他对王五和明军却起到了极大帮助。 慈竹笼一战阵斩西安副都统杜敏、竹山一战砍下的一千多双西安驻防八旗兵手掌,这两起关乎明军生死存亡的战斗,康恩倍于其中都出了很大一把子力气。 当然,康恩倍能从一普通马甲晋升为西安驻防八旗的参领,也是赖王五所赐。 属于相辅相成。 与陕西方面的接触,王五是非常重视的。 他觉得陕西三巨头能顶着鳌拜压力同自己交换战俘,双方未必不能进一步合作。 毕竟,只要吴三桂起兵,那王五这个大清头号大敌的地位就会直线下降。 对陕西方面而言,届时最大的军事压力也是来自于吴三桂,而不是远在荆襄的王五。 远交近攻。 战争,不过是政治的把戏而矣。 更何况陕西作为满清统治体系的一环,必然要受其朝廷小皇帝和权臣鳌拜的争斗影响。 那么,王五与陕西方面就有合作的可能。 合作到哪一步,以什么样的方式合作,这些都可以商榷。 不合作也没关系。 有个良好的沟通渠道就行。 除了这两件事外,在襄阳与洪部院等人敲定分储“细节”的金道台也派人来报,说是北府调派的100位官员已经挑选完毕,不日就将启程前往荆州。 这些官员中品级最高的是那日建言授王五中军都督一职的广西右参政曹一铨。 明制参政就是清制道台。 从三品的官。 搁王五前世,算是经济发达市或计划单列的书记了。 其余官员多为五六品,一半以上没有明朝正式功名,大多是秀才“文凭”,也就是他们没有参加过明朝组织的乡试、会试。 倒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南明以来根本没开过科举。 其中不乏连秀才功名也没有,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自愿投身抗清斗争的。 不少人如张天望兄弟一样,是毁家为国。 但就是这些根本不可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小人物,气节却不弱于任何一位民族英雄。 想要建立根据地,就得巩固地方。 巩固地方的关键就在于官员的委任。 这一百位官员就是王五建设新根据地的执行者。 没办法,谁让他军中几乎挑不出几個识字的呢。 现在荆州和汉阳、荆门三地的明军政权,其实大多是保留的清朝治理体系,就是与当地的地方保护者们临时合作。 明军这边以不屠城、不扰民、不破坏为条件,地方保护主义者们则以交粮纳税,维持地方治安为条件。 不过这个合作是基于明军的武力威慑,十分的不牢靠。 湖北再来个一片石之战的话,这个体系瞬间就会崩塌。 因此,王五肯定要落实对地方的实际治理,从而将控制区内的人力、物力发挥到最大。 如此这一百个在山中坚持到现在的官员在王五眼中自然成了香饽饽。 南府政权建设虽然放手让汪士荣主持,但不管形式如何,本制还是六房体制。 地方上是六房,朝廷就是六部。 哪怕是几百年后的政权构架,也是以这个为基础框架,区别在于细分出若干衙门而矣。 根据分府协定,南府控制的三府由王五这个中军都督统筹安排。 三地总人口不到百万,明军现实际控制人口五十二万余。 耕地总数是非常可观的,不过荒地数量也多,这自然是因为战乱导致人口大幅下降。 哪怕是清廷给大量无地农民分地,现三地荒地数量仍可供百万人开垦。 因此,没有打土豪、分田地的需要。 只需大量招揽流民就可以。 以一隅之地想要成为新三国之一,现成治理模版肯定是孙可望在云南的“营庄”模式最适合明军。 所谓营庄,就是将管辖区内的土地一律设为规模不等的营庄,再由大西军派出庄头管理。 营庄内的土地统一种植,统一收获,便连种子、农具也统一分发使用。 与后世的集体农庄一个意思。 八旗的旗庄也是如此。 营庄产出,大西军得四分,百姓得五分,田主得一分。 看着百姓只得到收成的一半似乎很少,实际相较交给田主的租子和官府的赋税,百姓实际所得却是更多。 而且在集体生产这一模式下,种植效率远比百姓小户种植要高,收入更高,分配也更多。 虽然田主的收入下降了,但靠着这一分收入也能维持,不至于起来造大西军的反。 靠着这一体系,孙可望才得以云南一地支撑起庞大规模的西营集团,掀起南明最有可能推翻满清的武装斗争高潮。 土地面积上,云南作为省肯定比王五控制的三个市要大的多,但耕地面积云南跟湖北又差得远。 荆州、汉阳、荆门三地的耕地数量恐怕就赶上云南的一半。 因此,孙可望能靠营庄制成为一方霸主,王五这边肯定也能。 但王五知道集体农庄的一个弊端,就是随着时间推移,营庄内的农民生产积极性会不断降低。 也就是大锅饭长不了的原因。 短期内还好,时间一长肯定会有出工不出力的懒汉家庭。 如甲农民辛苦生产,乙农民装模作样,最后分配所得却是一样,这能公平么? 所以,再好的制度在设计时都是为了解决眼前的大问题,等到这个制度本身产生问题时只能再一次改革。 或者说变法。 更何况这种体制必然会出现依附西营官兵的“特权”阶层。 而且孙可望在云南的治理非常强硬,框框条条太多,导致商业活动除了西营垄断的那些盐铁外几乎消失。 这就必然导致百姓除了做牛做马没日没夜耕种维持温饱外,压根没有任何消费能力,也没有可供消费的“商品”。 时日一久,谁也吃不消。 当年孙可望于李定国交战兵败后,其原本看似稳固的大后方瞬间全部倒向李定国,未必不是因为云南人民被压制太狠的原因。 但孙可望模式又的确适合眼下明军的抗清斗争需要,毕竟这个制度能为明军提供稳定钱粮收入。 因此王五准备取其长去其短。 打算推行一种变通治理模式。 就是不强迫农民、田主加入营庄,仍就如从前一般收取赋税钱粮。 但加入营庄的官府则保障农民收成所得基数为五分,田主为两分,官府只取三分。 另外就是大力招揽流民组织开垦荒地组建不涉及“土著”利益的营庄。 三年或五年之后即可将开垦出来的土地无偿分给开垦者。 在这期间官府保证开垦者的“基本消费”。 也就是以发工资的方式招聘“农民工”。 看起来三五年内开垦者只能维持基本生活,但三五年后却立即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且只需向官府交纳收成的三分。 换言之,开垦者实际就是明军的入股者。 打工的变成股东。 如此,生产积极性、对明军的忠诚性无疑会大大提高。 也会吸引荆襄本地农民参与开垦荒地。 农民,谁会嫌地少呢。 成为地主,是两千年来所有农民的梦想。 通过利诱办法将荆襄百姓“绑”入明军这架战车,远比同八旗一样强制圈田划庄要得人心。 当日那个小吏赵福源提出不纳粮以吸引外省民众前来荆襄,办法其实挺好,非常诱惑人,能在短期内为明军带来大量人口。 但眼下王五没有太多商品提供给百姓,商业活动也处于半停顿,更没有铸造新钱,不具备官府金融属性,因此现在若搞不纳粮这套,很有可能会导致明军破产失去信用。 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扯淡的道理。 李自成当年为了兑现不纳粮的承诺,只得想尽办法拷饷,结果摆在那里。 地主阶级以及地主阶级衍生出来的士大夫集团,于这个时代的力量其实是无穷的。 便是清廷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 否则也不会只敢在江南搞奏销,不敢向全国推广。 一百个地主都要杀,那地主都会反。 只杀十个肥的流油的,其余九十个见了当然不动,因为不关他们的事。 唇未亡、齿不寒。 具体思路王五草拟了一个初稿给汪士荣,拾遗补充之后便作为南府地方治理模版执行。 从忠贞营要来的那一百位官员也将分别担任府、州、县各级不同官员。 王五想设镇,以彻底控制乡村。 营庄制,实际就是镇的雏形。 届时营庄的管理者,便是镇长。 实际上就是王五想通过营庄制绕开盘根错结的士绅利益集团,一点点的架空或者收走这些地方保护主义者们对乡村和农民的影响。 最先抵达宜城的是赵进忠。 这人是巫山本地猎户出身,后来被明军拉了“壮丁”才成为明军一员。 王五还是刘体纯部将锁彦龙手下亲兵队长时,赵进忠就是其手下小队长,有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术。 荆州军制改编时,赵进忠被任命为右营统领,指挥一千人马。 现在右营已经扩充到四千余人。 收到调令后赵进忠立即从荆州北上,到了宜城后方知自己被拨入北府归虎帅指挥。 这让赵进忠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不是对跟着虎帅有什么不满,而是觉得自己一直跟着王五,突然重归忠贞营内心有些不适应。 这一点跟许德义有不同。 许德义同麻思忠是刘体纯老营出身,根正苗红的老顺军出身,让他们脱离王五回到虎帅帐下肯定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但赵进忠并非老顺军出身,说白了他就是个被拉壮丁的,对老顺军和忠贞营其实并没有多少感情。 张天望兄弟那里可能也是类似想法。 算起来张氏兄弟比赵进忠更不适应忠贞营。 十几年前兄弟二人还带兵袭击过正在攻打荆州的李过。 “虎帅那里眼下缺人,你过去也能帮虎帅他们撑起北府” 王五安慰赵进忠自己不是不要他,右营是自己的老底子,把右营拨给北府指挥他也舍不得,但为大局着想必须如此。 因为如果拨付给北府的都是麾下那些没怎么训练,没怎么打仗的民夫、降兵,一来显得他王耀武不够大气,存有私心;二来也会削弱北府明军的战斗力和凝聚力,易为清军所趁。 万一因为此事导致北府败亡,襄阳再次陷落,那对王五的南府而言肯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头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同虎帅、袁帅他们不熟悉,怕过去之后有些生份。” 赵进忠不是话多的人,只要开口便是真话。 “有什么生份不生份的,大家都是忠贞营出身,也都是为了抗清,你在我这边同在虎帅那边并无不同。不过你切记一点,过去之后必须惟虎帅马首是瞻,绝不可以对虎帅阳奉阴违!” 王五特意嘱咐了这一点。 他不希望自己的人在北府做出“不团结”的事。 赵进忠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自己老部下中,赵进忠和田文两人王五是最放心的,当下也不再多言,告诉赵进忠他们过去后,只要北府现在不入河南,凭借郧阳和襄阳的地势绝对能挡住清军。 另外将吴三桂可能起兵的事说了。 “我估摸老东西起兵应该就在这一两个月,到时襄阳这边的压力肯定会下降,搞不好以清廷的德性,还会尝试拉拢和老东西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虎帅他们,到时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但你要心中有数。” 说到这,怕赵进忠和瞎子万四一样乱理解自己的意思,王五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清廷派人同虎帅他们谈判,你要尽力促成,哪怕拖延也好,总之避免襄阳成为主战场。” 第234章 鞑子也会不要脸 王五不是无的放矢。 而是清廷的确会采取骚操作。 就是对那些起来造反的势力不断安抚,不断妥协。 哪怕降而复叛仍接着招抚。 总之,只要你能暂缓攻击让大清喘口气,燕京对你所作所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要脸的很。 当然,最后无一不是秋后算账。 耿精忠、尚之信、孙延龄、王辅臣等统统不是如此。 乃至对吴周集团将领也是这般。 根本原因就是清廷知道凭自身实力根本打不赢联合起来造反的这帮汉人军头,因此只能搞这些骚操作用以拖延乃至分化造反的这帮汉人军头。 事实上,这个骚操作的确起到了重要效果。 迫使吴周集团不仅要承担来自正面战场清军主力的压力,还要时刻提防“盟友”背刺,甚至为了后方稳固不得不抽兵用于昔日盟友,削弱了前线实力。 上兵伐谋。 周培公对西北绿营的分化,傅弘烈对广西绿营的分化,就是这个骚操作的具体实施。 可以肯定只要吴三桂起兵,那清廷为了存亡必然要放下身段,拉下脸来反过来“讨好”一直坚持抗清的闯营。 无它,闯营占着荆襄之地! 只要闯营“借道”给吴三桂的大军,吴军根本不需从其它方向过江便能直趋燕京。 王五不敢北上河南原因在于明军缺少骑兵,没有与清军骑兵在中原野战的实力。 步兵实力也有限,能战之兵不过万。 吴军除了十几万精锐步卒外,也有一支强大骑兵。 其前身被人称之为“关宁铁骑”,入关以后骑兵数量损失虽大,但在西北及西南却得到了一定补充。 如马宝投降时其部就有战马2000余匹,战象一百余只。 西营最精锐的驾前军被吴三桂陆续收编的就多达两三万人,这支驾前军高峰时拥有的战马数量是以万来计的。 而且云南本地也产滇马,虽然滇马和川马不适合作为战马使用,奔跑起来的速度不及蒙古马,却胜在长力和耐力。 因而吴军利用滇马和川马特长,实现了步兵半机动化。 相当于王五前世的捻军。 莫要小看以驴、骡、驽马配以少量战马机动的捻军,因为英法联军没干到的事情捻军干成了。 清廷最后的骑兵集团僧格林沁集团就是被捻军全歼! 真正的全歼,主帅僧格林沁直接在麦地里被一小兵割了脑袋。 至此,清廷再无八旗,再无骑兵,只得完全依赖崛起的汉人地主武装集团。 那么步兵已经半机动化的吴军再配以不低于万人的骑兵集团,浩荡渡江北上后果可想而知。 荆襄之地便相当于给吴周集团提供的一条直通燕京的高速公路。 没有这条高速公路,吴军想要北上要么走西北,要么走湖南、江西,乃至江南。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西北因为王辅臣这个二五仔导致吴军只能止步四川,荆襄这边因为武昌和荆州存在让吴军无法安全渡江,最终湖南和江西成了明清双方的主战场。 吴军之所以陈兵长江无法北上,除了吴三桂担心儿孙安危忧柔寡断外,也是因为水师是吴军软肋。 原本内应已经易帜投降的洞庭湖水师被清廷骚操作再次劝降,让吴军一时无法渡江。 直到高大捷在江西战场取得全面胜利,马宝在湖南取得与清军主力会战的永兴之战胜利后,方使吴军具备安全渡江条件。 可惜,吴三桂他娘的关键时候死了。 八年抗战倒有五年都是为了渡江而打。 现在荆襄之地在“女婿”手中,吴三桂想要北上自是不必再那么艰辛。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吴三桂之所以支持王五这個便宜女婿在荆州造反,就是希望将来他起兵时能够经由荆州北上。 从大局考虑,王五是愿意吴军主力从他这边北上的,问题是虎帅、袁帅他们肯不肯。 吴三桂又是不是会在过道时顺手把弱小的忠贞营给灭了。 因此,王五不敢冒这个险,更不想让荆襄成为清军和吴军交手的主战场。 所以,他做了三手准备。 一是确保北府有足够实力可以向吴三桂说不。 除向北府提供兵马物资支持外,就是希望在“政治”上减轻襄阳的军事压力。 清廷真要和虎帅他们谈,那就谈。 没什么好指责的。 延平王郑成功不也和清廷来回谈了好几次么。 谈,并非畏战,也并非降敌,不过是一种积蓄力量的手段而矣。 只要清廷不将重心放在襄阳这边,那北府就可以拒绝吴军“借道”请求。 双方恩怨哪这么容易一笔划掉。 夹在其中的王五在做些工作,便有可能让吴军北上的渡江路线改在它处。 二是确保四川绿营无法从奉节、巫山进入宜昌。 想要确保四川绿营无法接近荆州,就得让宜昌境内驻有一支清军重兵。 这一点,目前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三是确保荆州境内的长江水域始终存在风险。 其实不需要王五刻意去做,清廷也会做。 老张来信说下游的九江水师已经在向上游武昌驰援,“守土有责”的老张也不能不调动归其指挥的洞庭湖水师增援长江,如此一来,明军那支实力相对较弱的水师力量很难保证十几万吴军安全过江。 何况,老张多半也会在武昌拼死抵御吴三桂。 不到最后,老小子不会轻易将武昌献给吴三桂的。 特意对赵进忠叮嘱再三,就是担心虎帅他们因为气节原因拒绝和清廷接触,那清廷为了防止吴三桂从荆襄过江北上,肯定调集重兵猛攻荆襄。 真让双方几十万军队在荆襄大打出手,王五之前所有努力就全付诸东流。 对张天望兄弟、许德义,王五肯定无法这般直白提醒。 赵进忠领命率部前往襄阳,根据虎帅的安排,他将被授予襄阳总兵,张天望授予郧阳总兵,许德义授予光化总兵。 三总兵都是实任,非记名。 前番在荆门“起义”的张所蕴则被授予前军左都督、樊城总兵一职。 对此任命,张所蕴也不知是祸是福,成天浑浑噩噩的,军中大小事务都由其小舅子李斯和部将夏成龙主持。 张天望和许德义是赵进忠走后第三天才陆续率部抵达,王五象征性的为他们摆了一桌接风酒后便回到住处接见从兴山赶来的康恩倍。 第235章 谁想与悍贼打交道 王五如见老朋友般上前制止要行礼的康恩倍,握住其双手仔细打量,轻笑一声:“老康,你胖了啊,初次见你时还是一精壮汉子,这会怎么倒像个官老爷了。” “老爷说笑了,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哪有当老爷的命。” 康恩倍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眼自己突起的肚子,自打被富大帅破格提拔为参领后,他是天天被人吃请,结果原本龙精虎猛的一条汉子硬是生生吃出了个大肚子来。 好在富大帅的肚子比他还大。 要不然,是挺突兀的。 “老爷,这是奴才特意给您带的些礼物,都是些土特产,不值几個钱,还请老爷莫嫌弃。” 说话间,康恩倍将带来的一只箱子打开。 上下三层,摆的都是十两重的金锭。 最下面则是几十颗看着跟珍珠差不多的东西,应该是满人最喜欢的东珠。 东珠这东西产于东北,得之不易,满洲人视此物为珍宝,专门用于嵌镶在表示权力和尊荣的冠服饰物上。 市面上根本没有此物,想要弄到只能在“黑市”上买,燕京市面价一颗能卖到九十余两。 相当于旗人三年正俸。 也就是一颗东珠能顶普通汉人百姓十年收入。 这会属于比黄金还要硬的硬通货。 又是金锭,又是东珠,康恩倍带来的这些土特产不可谓不诚意满满。 也是花了心思的。 “你跟我又不是外人,弄这些俗啦巴几的东西做什么?以后再给我带东西,弄些我没吃过的、喝过的让我尝尝就行,不必这么破费。” 东西都带来了,再叫康恩倍带回去倒显得生份,所以王五虽然有些不高兴还是先收下,继而示意康恩倍坐下说话,又叫人去奉茶。 “老爷现在也是今非昔比,连康亲王都败在老爷手下,咱朝廷哪还有人是老爷的对手” 落座之后,康恩倍发自肺腑的将心中对王五的崇敬之情表露无遗。 基本也都是事实,谈不上吹捧。 只能说有些肉麻。 “老康啊,你少给我戴高帽子,捧的越高摔的越疼这道理你老康会不知道?” 王五知道自己赢的侥幸,与其说是在军事上打败了杰书,不如说是统一战缐的功劳,真跟杰书硬碰硬他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抬手打断想要继续给他戴高帽子的康恩倍,问对方陕西那三位到底是怎么想的,交换俘虏这件事燕京那边究竟知不知道。 康恩倍忙正色道:“不瞒老爷,换俘这件事鳌拜是知道的。” “噢?” 王五有些疑惑,“鳌拜为何同意此事?据我所知你们朝廷过去没有跟咱们换俘的先例啊。” 闻言,康恩倍也有些奇怪,提醒王五怎么没有先例。 之前穆里玛和那帮被明军俘虏的满洲子弟不就是被换回去的么。 王五一愣,细细一想是这么个理。 穆里玛他们虽然表面是因为自己接受清廷招抚而得以自由,但本质就是交换。 而且他还收了老张交纳的“赎金”。 所以,换俘是有先例的,而不是他以为的首创。 “穆里玛能被换回去,贝勒爷他们自然也能换回来,要不然,鳌拜怎么跟八旗解释?” 康恩倍说陕西方面完全同意换俘方案,也同意在保康换俘,只要明军能将贝勒董额、特尔亲等满洲将校以及湖北巡抚胡全才等官员释放,陕西方面就释放包括郝摇旗、李复国在内的明军俘虏,以及被俘的明军妇孺。 王五点了点头,问康恩倍被他们俘虏的明军及家属总共多少人。 “奴才这边了解到的是差不多7300多人,不过多是妇人。” 说这话时康恩倍目光微微下垂,担心老爷会因此生而生气。 王五只是叹了口气没发怒,其实不用康恩倍说他也知道被清军俘虏的明军士卒多半没有好下场,能活下来的也就是些可供清军玩乐的女人了。 扫穴无遗类的背后就是血淋淋的尸骨。 “那我这边也释放7300人?” 王五问了下。 看着是公平交换,实则是明军吃亏。 因为明军释放的都是士兵,清军释放的则多是女人。 这年头女人的价值很低很低。 换作别的明军将领,未必就愿意这么交换了。 未想康恩倍却有些为难,王五见状让他有什么话大胆说便是。 结果方知陕西方面是想一换二。 他们放一个,明军放两个。 也就是明军得释放一万四千多战俘。 见王五眉头微皱,康恩倍忙道:“富大帅说不使老爷为难,多换的这七千多人,以一人三两折算。老爷不要钱的话,也可折成其它东西,便是些军械也可商量。” 王五没有马上回答同不同意,而是问康恩倍:“如果我不同意,伱回去后是不是没法跟富喀禅交待?” 康恩倍如实说道:“也不是没法交待,就是老爷要同意的话,奴才回去多少也算是桩功劳。” “好,那就依你,你我之间能通融的我肯定通融。” 王五当即拍板表示就依康恩倍的方案来,喜的康恩倍激动起身就要跪下磕头。 拦下康恩倍后,王五随口问富喀禅和鳌拜关系如何。 康恩倍说两人关系一般,可以肯定富喀禅和鳌拜尿不到一个壶中,不过富喀禅的亲家工部尚书济世却是鳌拜一党,而这个济世同时也是燕京小皇帝的满文老师。 “帝师?这么说济世既是鳌拜党羽,也是帝党?” “这” 康恩倍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虽然深得富喀禅器重,但于高层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了解的不够多。 不是富喀禅不告诉他,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晓得那些事。 王五这边怀疑济世可能是个两面人,双面间谍的存在。 弄不好鳌拜同意陕西方面与明军交换战俘就是这个济世劝说的结果。 也不知如何劝说的鳌拜。 不去多想,正准备让人安排康恩倍吃饭时,对方却提出能否与明军设立一个双方都参与的机构,从而确保双方能够有效沟通,不会因为误会交战。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那个富大帅的意思,又或是谁的建议?” 王五奇怪的不是联络处这一概念,而是这概念到底是陕西哪位巨头的想法。 因为,这才是此事的关键所在。 或者说,究竟是谁想与他这个尼堪悍贼有效沟通。 第236章 免死铁券 从利益角度来看,其实谁都愿意同占据荆襄的王五搭建一条属于彼此的“专线电话”。 吴三桂这边自不必说。 远在广东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继茂、台湾的郑经、广西的孙延龄恐怕也愿意。 至少,不会抵触。 因为,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没啥坏处。 没有坏处就是好处。 所以远在燕京的鳌拜和小麻子其实都有同王五“通话”的需求。 前者极大概率是为了弥补错误,毕竟如今湖北的糜烂是因鳌拜退婚引起,至少名义上是这样。 王五一直对外宣称也是被鳌拜逼反。 为了坐实这件事还写了封信托降官带给老张转送燕京。 目的就一个,就是不管局面如何发展,反正一切责任都是鳌拜的。 哪怕燕京的八旗群众买不到草纸,满城的粪便没地方倾倒,京畿今年旗庄的庄稼欠收,崇文门的税多收了三文钱,责任都是鳌拜的。 总之,沾边的不沾边的,统统都是鳌拜的错。 故而,只要明军的声势一天比一天大,军费开支一天比一天多,鳌拜的压力就会一天比一天大。 即便有两黄旗替鳌拜站台,有遏必隆等人帮鳌拜摇旗呐喊,但只要鳌拜无法解决明朝余孽问题,并且因为明军的死灰复燃导致八旗损失加剧,清廷财政出现严重赤字,各地为了弄钱缓解钱荒开始出台五花八门的政策,那鳌拜即便再不想下台,也终会被愤怒的八旗“群众”赶下台。 如果吴三桂再反,则其下台的速度必然会加剧。 种种迹象表明昆明已经蠢蠢欲动,精明如鳌拜不可能不知道突然消失的那个吴三桂庶孙意味着什么。 所以,其还真有可能借助陕西方面换俘一事,趁机与差点成为自己孙女婿的悍贼王五重新建立对话机制。 看看这件事还能不能挽回。 如果能挽回,使湖北局面重新平定,清廷能够集中精力应付吴三桂,鳌拜给予大的让步也是说不准的事。 合格的权臣,不在乎脸面。 反之,对于马上就要大婚的十二岁小麻子而言,极有可能相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理念。 娃娃懂什么? 一个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反贼和一個天天在眼面前欺负自己的老头,谁更烦人不必多说。 何况,小麻子身边还有内务府的米思翰以及曹家那个包衣塔阿拜。 这两人,是王五统一战缐的外围。 或者说,是被利用的外围。 只要有共同敌人鳌拜在,这个外围就能起到作用。 影响小皇帝判断的作用。 那么,一心想要自由的小麻子想和王五直接通话也在情理之中。 目前来看,陕西的三位巨头无论是富喀禅这个西安将军,还是白如梅这个陕西总督,亦或贾汉复这个陕西巡抚,都与鳌拜没有太多瓜葛。 三人之所以同意和明军换俘,是各自出身和历史原因。 就是与多尔衮三兄弟之间都有过从属关系和提拔恩德。 属于报恩性质。 何况换俘一事对清方是有利的。 但单独拎出一个似乎都没有和王五直接对话的需要。 那么,这个设立双方都派人参加的联络机构又是谁提出来的呢。 以康恩倍的身份和能量,显然不够资格。 根据他的说法,这个提议不是哪位大人专门提出,而是半个月前富大帅和白总督、贾抚台在总督衙门会商后共同决定的。 用王五前世的话讲,这件事属于集体决策。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越发蹊跷了。 陕西同王五这边在茅麓山突围后除了俘虏交换外,双方的军事行动已经实质结束。 在清廷没有新的部署前,荆襄明军同陕西清军压根没有再战的必要。 现在就是求王五带兵打回茅麓山,他都不会去的。 那鬼地方真就鸟不拉屎。 谁爱去谁去。 于陕西方面而言,茅麓山一带也纯纯是块鸡肋,既没有人口可供他们治理,也没有钱粮供他们长期驻扎,而且这片地区行政上属湖北而不是归陕西管辖。 想要一网抄掉的明军跑掉了,光占个无人的山区有屁用。 除了清廷有严令外,脑子稍稍正常的督抚大员都会撤兵,更不会同敌军搞什么对话机制。 事有反常必有鬼。 王五觉得不对劲,就问康恩倍最近西安那边有什么大的动向。 军事上,政治上,只要听说的都讲来听听。 以便从中分析陕西三巨头在打什么算盘。 康恩倍倒是说了几件事,可无一不是陕甘及西北内部问题。 军事上主要是甘肃那边清军和蒙古人屡有边衅,政治上是贾汉复这个巡抚在搞什么书院,几件事与明军都没有任何联系。 王五越发奇怪,问康恩倍陕西官场最近有没有官员调动。 康恩倍说没有,但说了件事。 跟陕西方面没有关系,而是云南总督卞三元不久前给朝廷上折子乞养归旗。 这件事是康恩倍有次陪富喀禅去总督衙门时无意听到的。 卞三元是汉军镶红旗人,早年在盖州被清军充为旗下包衣,崇德年间中了举人,后来当过知府、按察使。顺治十六年任贵州巡抚,十八年任云南总督。 是清廷在云南的最高官员,也是清廷在云南安插的钉子。 之前被王五俘虏的巡抚杨茂勋年初转任贵州总督,其实也是清廷对云贵的“掺沙子”举动。 这两三年,清廷往云贵派去了不少官员,原先吴三桂任命的总兵也被清廷外调了不少。 “乞养归旗?” 王五细细琢磨,问康恩倍这个卞三元大概多大年纪。 康恩倍不甚了解,估摸也就五十左右吧。 也觉奇怪,五十岁的总督相对而言真就年富力强的时候,怎么卞三元好端端的就要乞养归旗了。 “我看这位卞总督是怕人头不保,脑袋叫人家祭了旗。” 王五冷笑一声,大致明白卞三元怎么就想溜了。 康恩倍则是一头雾水:“老爷的意思是?” “老康,你虽然是满洲人,按理来说跟我这个明朝余孽是水火不容,但老天爷偏生将你我凑在一起,说明老天爷希望你我能为这天下做些事,所以有些事我得跟你提个醒。” 王五原本想说亡清者叶赫也。 康恩倍老姓叶赫那拉。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而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告诉康恩倍一件相当可怕的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吴三桂要造反了。” “啊?!” 康恩倍果然惊住,“不会吧?” “如果不是知道吴三桂要造反,卞三元会放着好好的总督不当向你们朝廷请求回家养老么?换作你老康做了督抚大员,在什么情况下会主动辞官呢?” 王五一脸玩味的看着康恩倍。 “这” 康恩倍心中甚是骇然,半响迟疑道:“要是卞总督真知道吴三桂要造反,应该向朝廷揭发才是,怎么会乞养归旗?” 王五笑了。 “那位卞大人怕死。” “怕死?” “不管他揭发不揭发,只要他还在昆明,那就必死无疑” 事实明摆着。 卞三元揭发吴三桂造反,又没法开溜,只能等吴三桂拿他祭旗开刀。 不揭发吴三桂造反,留在昆明还是死。 没办法,谁让他是满清在云南的最高官员。 吴三桂只要举旗,就必然要杀几个满清大员提振士气。 所以,卞三元最好的选择就是趁吴三桂没起兵前找理由走人。 这样不管吴三桂反还是不反,起码他这条命保住了。 最多清廷治他个失察之罪。 罪不致死。 “让伱老康选,你老康怎么选?” “我也只能说自个病了” 康恩倍无语之余又极是担心道:“吴三桂真要反的话,肯定会挥师攻打西安,奴才奴才是不是找个由头也回燕京?” “人总督大人是汉军,旗籍在燕京,你旗籍都调到了西安,往哪回?” 王五甚是好笑。 “那可如何是好!” 康恩倍的害怕不是假的,真担心吴三桂的大军攻破西安将他这个驻防参领一刀砍了。 “我能猜到,你那位富大帅肯定也能猜到,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你们那位陈福提督就应该带兵回防了,要不然你们富大帅就得担心我这个尼堪悍贼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了。” 王五的分析没有错。 陕西三巨头的确从云南总督卞三元乞养归旗这件事判断昆明形势紧张,结合最近形势判断吴三桂真有可能造反。 那么吴军只要北上,肯定会攻打陕西图谋西北,毕竟西北自古出精兵。 拿下西北于中原就是虎踞之势。 可陕西清军主力去年在巫山被明军击败,西安八旗披甲人损失多达一半,虽然陆续从其它地方抽调兵马补充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又在提督陈福指挥下差点围歼盘踞在茅麓山的闯贼余部,可惜大功就要到手时又被明军重创,副将王进宝以下数千官兵阵亡。 此役,令得陕西绿营元气再遭重创,若吴军大举入陕攻打西安,陕西绿营很难抵御吴军,而且主力万余兵马仍在提督陈福指挥下滞留在茅麓山一带。 如果明军趁吴军大举入陕时从荆襄发起反攻,或牵制陈福部使其无法及时回撤汉中,后果不堪设想。 基于保卫西安、保卫陕西、保卫大西北的策略,陕西方面就不得不考虑同明军私下达成停战协定。 避免穷于应付吴三桂大军时,还要疲于应付反攻的荆襄明军。 正好明军方面提出换俘,陕西三位“巨头”商议后便决定利用此事派康恩倍出使明营,以求搭建双方良好沟通渠道。 世上事从来是有因才有果。 明白了陕西方面也面临巨大军事压力,富喀禅也暗示康恩倍可以向明军提供一些军械换取双方“相安无事”,那王五肯定不能放过这一机会。 他同意双方建立联络处,此联络处就设在保康,因为此地离茅麓山较近,茅麓山如今被陕西提督陈福指挥的清军占领。 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陈福必须从茅麓山撤兵回到竹山,清军撤兵后明军也不进驻这片区域,只将这片区域作为双方的军事缓冲,以增加信任。 康恩倍喜道:“老爷这一设想极好,富大帅他们肯定会答应。” 王五接着提出第二个条件,就是陕西方面要出售五千匹战马给明军。 “这” 康恩倍犯难,五千匹战马陕西肯定是能提供的,因为西北自古就是产马地。 只是这么多数量的战马,恐怕富大帅他们不可能同意。 毕竟,这种事本质上就是资敌。 哪怕陕西现在面临的最大威胁是吴三桂而不是明军,陕西方面也不可能这么做。 “你将我的条件带回去就行,交易这种事嘛,总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王五笑着让康恩倍如实带话,并暗示其底线是三千匹战马。 同时给了康恩倍另一桩功劳,就是三千匹战马可以折抵富喀禅提出的一人三两银子“赎金”。 等于明军拿两万多两赎金向陕西购买三千匹战马。 当然,如何将这件事说成是自己据理力争得来的功劳,就要看康恩倍自己了。 “老爷既然交了底,奴才定当出力!” 康恩倍也不是蠢人,当然知道这是王五给其捞功的资本,这次出使明营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富大帅还能再提他一提。 参领再往上提的话,那就是驻防都统、副都统。 能当上副都统,于康恩倍而言那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事。 毕竟对于普通八旗马甲而言,佐领就是他们一生的天花板了。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曾经俘虏过他、威逼过他、利用过他的年轻老爷所赐。 不看过程仅看结果的话,老爷无疑是他命中贵人。 心中自是感激涕零。 “你我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要讲那些客套话,我有需要请你帮忙,你有需要只需开口便是,” 王五知道康恩倍抽烟,便亲自去取了烟丝给康恩倍装了一锅,待其“吧嗒”几口后随口说了句:“那个陈福不好。” 康恩倍忙放下烟袋道:“此人违抗富大帅军令,对奴才也多有不敬,回去之后奴才会在大帅面前参他几句。” 王五点了点头,不求康恩倍能帮他除掉陈福,只要能让这个陈福“退居二线”便可。 想起一事,又问:“有个叫赵良栋的你知道吗?” “赵良栋?” 康恩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此人,陕甘绿营也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王五奇怪,作为陕甘绿营的名将,赵良栋怎么会不在陕甘绿营呢。 却是不知康熙元年时赵良栋被清廷任为云南广罗总兵,其意是为了在吴三桂地盘掺沙子,不想年初赵良栋的父亲突然去世,此人已经回乡守孝了。 下一次复出要等几年后。 因此赵良栋虽出身陕甘绿营,但很长时间一直不在陕甘任职,西安满城是康熙元年才设,康恩倍之前只是个普通马甲,不知此人经历也是正常。 没得到赵良栋的情报,王五便问起张勇。 康恩倍知道张勇,说此人现任甘肃提督,一直在甘肃那边防御厄鲁特蒙古,之前被老爷阵斩的那个王进宝就是张勇的副将。 “老爷怎么问这人?” 康恩倍颇是好奇。 王五肯定不会实话实说,只说去年他在巫山时杀了张勇的长子张云翼,所以与张勇有杀子之仇,又知此人是陕甘绿营大将,当然得知道些其情况才好。 康恩倍听后有些为难道:“奴才虽得富大帅器重,但只是旗内参领,那张勇不仅是提督,还被朝廷加封太子太保,不是奴才能扳倒的。” “我不是让你替我除去此人,只是想了解下这人的情况,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另外我担心你那位富大帅有心与我修好,这个张提督却未必跟与我罢休。” 王五解释了下。 又问起所谓河西四汉将之一的孙思克。 得知此人现为甘肃总兵,也是张勇的下级。 如此算起来,这个张勇比赵良栋还要牛一些。 因为他部下出了王进宝和孙思克两员名将。 王辅臣是平凉提督,声名很大,王五自是不必多问。 稍顿,请康恩倍帮忙给他弄一份陕甘绿营游击以上将领名单,最好“履历”具体些,就是擅长打什么仗、喜欢什么东西,钱财还是女人,又或地和房子都写清楚些。 “老爷不是同意与富大帅罢战么?” 康恩倍听的很是担心,以为老爷是表面答应与陕西罢战,实则是打个幌子。 那样的话吴三桂的大军真从四川攻打陕西,老爷这边说不定也会踩上一脚。 西安城要保不住,那他这个参领还奢望什么副都统。 能保住命就偷着乐吧。 “我不打你们,你们总会来打我的,毕竟我与你那个朝廷不共戴天不过我不会帮着吴三桂打你们,将来就不好说了,但你老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朋友为难,也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王五轻轻拍了拍康恩倍的肩膀,“就是将来我打下燕京,你老康一个侯爷总是跑不了的。” 说完,掏出一块一心牌塞在康恩倍手中。 这东西,在王五眼里就代表免死铁券。 第237章 吴军的北上方案 昆明。 形势看着平静,却是暴雨欲来。 云南总督卞三元其实并没有掌握多少关于吴三桂即将起兵造反的证据,只是听闻吴三桂近期陆续命麾下总兵从各地秘密返回昆明。 所为何事,卞三元并不知道。 但政治嗅觉的灵敏让这位汉军镶红旗出身的总督大人意识到昆明非久留之地。 看似平静的昆明城现在好比一个放在柴火堆上的火药桶,随时会爆。 一封来自燕京的密信加速了卞三元逃离昆明之心。 信是辅臣遏必隆所写。 内容只有一个,便是叫卞三元访查最近平西王府有无刚满周岁的婴儿入府。 虽然遏必隆没有明确这个婴儿是什么人,卞三元还是意识到这個婴儿很有可能是吴三桂的孙辈。 也就是被扣在燕京为质的吴应熊之子。 如果燕京让他访查的这个婴儿真是吴三桂的孙子,那傻子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身为云南总督,卞三元能够指挥的兵马却是极其有限,毕竟云南被朝廷交给吴三桂镇守,名义上能供他这总督直接调动的绿营兵力有几千人,实际除了总督府的卫队他卞大人根本号令不了那些绿营兵。 甚至于总督府的卫队,关键时候恐怕也不会听他这个总督大人的命令。 那么,纵是燕京方面对他这个云南总督寄予厚望,卞三元能做的其实也不多。 不止一个幕僚提醒总督大人,万一吴三桂真有不臣之心起兵造反,那其起兵后第一时间就会派兵攻打总督衙门。 考虑自身安危,又实是无力在昆明继续掣肘吴三桂,也根本不可能阻止吴三桂起兵造反,留给卞三元的只有速走一途了。 个人情感上,这位云南总督倒是有点倾向吴三桂。 毕竟,他们都是辽东老乡。 所以,眼不见心为净于卞三元而言倒是最好的选择。 其给燕京的乞养归旗折子并不是密递发出,而是走的官驿。 折子发出后,卞三元也故意在人言流露过自己已经向朝廷请辞总督。 吴三桂知道这位总督大人想跑。 他没有拦,也没有劝阻,更没什么意见。 原因是吴三桂比较欣赏卞三元,这位总督大人官声和文采都颇好,为人也很儒雅,任职云南以来对他这个平西王很客气,没怎么刁难。 就算起兵要取清廷一二大员脑袋祭旗,吴三桂也不想拿卞三元的脑袋做这件事。 唯一的顾虑是卞三元这道请辞折子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这让吴三桂有些担心,起兵的念头也再次动摇起来。 深知好友有遇大事不能决坏毛病的方光琛无奈只得说道:“燕京早就疑王爷,且无日不在猜忌于王爷,若庶孙不归,王爷尚可与燕京虚于委蛇,当下庶孙已归,王爷何须再有顾虑,须知夜长梦多。” 言下之意你一个孙子已经救出来,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在等你这个平西王一声号令,这会你起兵也得起,不起也得起,哪容你再犹豫不决。 当年在山海关就是否向满洲人借兵收复京师,吴三桂也是迟迟不能决断。 最后,是方光琛力排众异替老友做的主。 只二人都没想到,这兵一借便将他们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成了天下人人唾骂的汉奸。 吴三桂实际也知自己不能再多想,起兵一事早就通知了麾下各大都统、总兵,且藩下兵马都在为此事秘密准备,所谓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发! 当下与方光琛、从弟吴三枚、女婿胡国柱、侄儿吴应麟等人来到设在王府西南角的节堂。 节堂内一众将领正在争论不休。 均是近期奉命从云南各地赶到昆明的大将。 如吴国贵、马宝、高起隆、刘之复、张足法、王会、王屏藩、张国柱、吴之茂等。 这些人也被外界称为平西藩下十总兵。 无一不是善战之人。 “王爷来了!” 最先看到吴三桂进来的是张国柱。 此人原是明朝副将,隶属明东平伯刘泽清部,顺治二年在海上率部降清,因其善于水战便从尚可喜平定广东,渡海收复琼州,并在琼州大败郑成功部将黄梧,又与总兵南一魁在南宁大败明晋王李定国,官至云南提督。 是在场诸将中获清廷授予军职最高之人。 也是清廷安插在云南的重要“钉子”。 可惜清廷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国柱在知道吴三桂有意起兵反清后,竟在第一时间来到平西王府向吴三桂表示忠心与支持,愿以麾下三千嫡系兵马全力支持王爷北伐燕京,恢复衣冠。 因此关于起兵后诸将待遇这一块,方光琛就建议吴三桂封张国柱为定远将军,授公爵。 “参见王爷!” 一众刚才还争的面红耳赤的将领“哗哗”跪下向吴三桂行礼。 “都起来,都起来。” 看着屋内跪了一地的大将们,吴三桂心中不由澎湃,示意众人起身说话。 自个则走到屋中搭设的山河形势图前沉吟不语。 方光琛代表吴三桂问众人关于起兵后的进军路线可拟定出方案。 “王爷,方先生!” 开口说话的是吴国贵,其说眼下众人议了三条路线,但每条路线各有优劣也各有支持者,因而一时难定。 “哪三条,说说看。” 说话间,吴三桂面色下意识一肃。 “是,王爷。” 吴国贵忙将三条路线说了。 一是出云贵后直取湖南,占领长沙、岳阳、常德等重镇后主力进逼武昌,取得武昌后立即渡江由荆襄方向入河南直取燕京。 “若武昌不能速克,便由一二大将领军沿江而上,自荆州江面过江。” 待吴国贵说完,张国柱补充了下。 因为这条路线是他坚持的进军方向。 原因在于湖南能为吴军提供稳定的粮草来源,不虞大军有断粮危险,另外就是洞庭湖水师将领杜辉、光义等人早年都是张国柱的部下,张有把握劝说他们反正。 有了洞庭湖水师,大军过江便不用担心缺乏船只。 武昌方面虽然有湖广总督张长庚亲自镇守,但湖北已被明军打成一锅粥,因而吴军若从贵州进军湖南,武昌的张长庚就要面临前后皆敌的困境,届时城中人心慌乱,张国柱有七成把握能攻下这座长江南岸的重镇。 为了让王爷采纳自己这条进军路线,张国柱还给加了个“保险”。 这个“保险”自然是占据荆州的王爷小女婿、前番降清又叛清的王耀武(永康)。 即武昌不能速下,便走荆州过江。 “大军一旦过江便当速战速决!” 张国柱强调一个快字,并说吴军极有可能在河南与清军进行一场决定性的会战。 “现藩下各部总兵力十四万余,除留少部分兵力镇守云贵外,其余兵马都当随王爷北上,末将以为只需在河南重挫清军,清廷必弃燕京退守关外,届时大局可定!” 说这话的是总兵刘之复,辽东军出身,一直追随吴三桂。 其对在中原战场野战击败清军主力很是乐观,他估算只要吴军动作够快,清廷能够调集用于在河南阻挡吴军的兵力不会超过五万,骑兵最多一万余人。 十万吴军主力精兵对付五万步骑组成的清军,绰绰有余。 要搁去年,刘之复可能对他的判断要打折扣,就是不可能这么瞧不上清军。 现在却是非常乐观。 原因自是清军在湖北的表现让人不敢“恭维”,也都大跌眼界,没想到入关时那么能打的八旗兵不过区区二十年就堕落成这般无用地步。 “国柱的意思是速战速决,一旦起兵我军便要全力攻取湖南,一刻不得耽搁全军立即渡江北上与燕京一战定胜负。” 方光琛做了个总结,并未就此方案是好是坏表态。 吴三桂点了点头,也没有就此方案表态,而是问吴国贵另外两条路线是什么。 吴国贵忙道第二条进军路线是大军出云南后经贵州遵义入川,全力攻打汉中,兵临西安。 此策最大的好处就是一旦占据西北之地,便能让吴军变得更为兵强马壮。 西北自古出精兵,也出战马。 吴国贵本人就是第二条进军路线的支持者,其意攻占西安后以一部收讨西北各地,主力同当年李自成一样东渡黄河经山西直取燕京。 方案还有另一好处,就是可以得到四川绿营的全力支持,使吴军入陕西的兵马多上几万可战之兵。 缺点在于四川境内人烟稀少,吴军没有办法在此地获得大军所需粮草,因而一旦决定攻略西北就要使出全力,绝不能受到困顿,也绝不能受任何因素影响分兵。 为此,吴国贵也提到了一个“保险”。 这个“保险”自然就是吴三桂最喜爱的大将王辅臣,建议王爷应当马上派人联络王辅臣共同起事,如此西北可定。 “当年李自成自襄阳入西安,西北之地数月遂平,东渡黄河沿途官民望风而降,王爷若亲率我军入陕,末将以为当能再现李自成威风。” 说这话的是总兵高启隆,原为西军将领,永历朝廷封其为宜川伯。永历逃到缅甸后因对局面彻底失望,便领所部两千兵马在丽江投降吴三桂。 拿李自成来比吴三桂显然犯忌讳,但进军西北攻取西安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事实。 节堂内支持全力攻取西安的将领有好几个。 吴三桂依旧没有表态,问另一条进军路线是什么。 吴国贵说是大军入湖南攻取长沙、岳州后沿江东下收取江西、江南之地,仿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再行北伐。 这个方案的优点在于以吴军的强大席卷长江下游不成问题,江南又是天下钱粮重地,落入吴军手中不仅能为吴军提供源源不断的钱粮赋税,也能掐断漕运这一给燕京输血的“大动脉”。 只要吴军能安抚地方,获得江南民心,此消彼涨之下清廷必然势衰。 再行北伐,当无往不利。 缺点在于这个方案虽然从长远来看有利吴军发展,但会让清廷获得喘息之机。 此方案的支持者是王屏藩和吴之茂。 张国柱道:“三个方案各有长短,具体还需王爷决断。” 其余诸将也都是这个意思,不管他们支持的方案是哪个,只要王爷采纳其中一个方案,其余人都当全力而为。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若不能全力推翻清廷,等待众人的必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盯着桌上山河形势图看的吴三桂依旧沉吟不语,诸将均耐心伺立一边等侯王爷最终拍板。 未几,吴三桂头抬了起来,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宝:“三宝,你有什么看法?” 马宝摇了摇头说道:“马宝没什么看法,王爷只要定了,马宝便替王爷冲锋陷阵便是。” “三宝这性子还是那般洒脱。” 吴三桂笑了起来,问身边的女婿夏国相和胡国柱有什么想法。 胡国柱支持张国柱方案取湖南自荆襄北上中原。 夏国相却提出一个让众人都有些愕然的思路来。 就是将吴军一分为二,一部攻打湖南,一部攻打陕西。 理由是湖南空虚,无须主力都入湖南。 只要能攻占长沙、岳州、常德等地,武昌的张长庚多半就会弃城而走,届时再有荆襄方面接应,安全渡江不成问题。 陕西那边同样如此,以大将统军入川攻打汉中,有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四万余精兵相助,拿下西安也不成问题。 “我军两路同时得手,则清廷必难以判断我军主攻方向,若用兵于河南则黄河以东必无重兵,若用兵于黄河以东则河南同样无重兵” 夏国相打了个形象比喻。 十几万吴军如同两只重拳,以钳形攻势同时发动,以清廷现在的动员能力只能应付一只重拳,如此另一只重拳就能准确击中清廷心脏,迫使其退出关内。 “两路用兵?” 吴三桂若有所思,不管起兵之举是否他真心愿望,他都不希望起兵之后遭遇什么挫折。 所以相比主力只走一路的速战速决方案,双拳同时出击无疑稳妥许多。 毕竟只走一路万一有什么变故,那主动就会立即转为被动。 第238章 吴三桂,你个混蛋! 大女婿的方案让一心求稳的吴三桂颇是动心。 用兵自古就是正奇两道。 集中主力“单刀直入”看起来是能集中吴军的兵力优势,也能对清军形成局部压倒优势,只要攻破燕京或逼的清廷弃守燕京退到关外,吴军就能赢得这场战争,但细细思索此方案实则过于冒险。 有点孤注一掷的感觉,如同赌徒将所有家当全推上牌桌,这显然不合吴三桂一惯用兵策略。 毕竟此次起兵虽有荆襄小女婿王永康接应,实则还是以云贵一隅对抗拥有大半个天下的满清。 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好比李自成,谁能想到这位推翻了明朝几乎坐稳江山的永昌天子一战就亡了呢。 吴三桂担心自己重蹈李自成覆辙。 所以三条路线看起来都好,但在他看来又都不好。 已经五十六岁的吴三桂,不想冒险。 国相两只重拳的比喻就很恰当,一拳被阻另一拳犹可直捣满清心脏。 不管东西哪路军得手,于清廷而言都是灾难性后果。 至于用兵两路会削弱吴军实力这一点,吴三桂承认,但其认为此举同样也会迫使清廷分散兵马。 于战略上仍就被吴军牢牢牵制,处于被动挨打局面。 只要于分兵方案加以补充,将计划做的更周密些,同时用兵湖南和陕西的战略便是行的通的。 两路兵马都能奏捷固然最好,一路受阻一路奏捷也可以。 从清军这两年表现来看,吴三桂实在是想不到燕京方面还能拿什么来抵挡他。 只是大女婿夏国相两路进军的战略遭到了其连襟胡国柱和大将吴国贵的强烈反对。 二人认为吴军能战之兵虽有十四万众,可云贵之地至少要留三四万人镇守,因此能够动用北伐的兵力只有十万人。 “以此十万众单刀直入,所向必披靡,无论取湖南亦是渡江入中原,清廷挡无可挡,当能效一片石之战一战定乾坤,但若分兵两路,末将恐怕难以速战速决” 吴国贵指万一因为分兵导致进展不顺同清廷打成相持的消耗战,对吴军无疑是致命的。 因为无论人口、钱粮还是地盘,吴军现在都无法与清廷相提并论。 胡国柱也强调只有集中主力长趋直入速战速决,吴军才能打赢这场战争。 “西北有王辅臣可用,其余陕甘将领不乏愿响应王爷起兵的,四川又有郑蛟麟、谭弘,此一路军数月就能壮大为十数万之众,何来兵力不济一说。湖南方面有洞庭湖水师内应,二杨也是父王一手栽培” 夏国相这边却是坚持己见。 其口中所说“二杨”指的是湖南绿营的杨富和杨来嘉,二人都是明朝降将与吴三桂关系密切。 西北有手握重兵的王辅臣响应,湖南有二杨和洞庭湖水师响应,怎么也不用担心进军受挫。 同时拿下产粮重地湖南和自古出精兵的西北,清廷拿什么和吴军对抗。 届时陕西、甘肃、宁夏、湖南、云南、贵州、四川七省就能联成一片,于战略态势上也能形成对清廷压倒性的优势。 必要时候也可沿江东下收取江西和南直隶,怎么看吴军都占了上风。 有一点夏国相没有说,那就是哪怕两路大军都受挫,有这七省地盘在,吴军也有本钱同清廷长期对抗。 而不是孤注一掷全军北上。 一战定乾坤是好,万一败了呢? 那就真的连挽回余地也没有了。 夏国相的分兵策略得到了郭壮图、高启隆、张足法、王屏藩等将领的支持。 不是这些将领见吴三桂心动就支持,而是分兵两路这个方案的确符合吴军利益。 胡国柱和吴国贵仍是反对。 二人做不了主,最后决定权在吴三桂这边。 “献亭觉得呢?” 吴三桂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却还是习惯性的咨询好友方光琛的意见。 盯着桌上的山河形势图看了又看,方光琛点头道:“兵出两路确是稳妥,能牵着清廷鼻子走,不过必先确保王辅臣和二杨等愿意起兵响应王爷。” 闻言,张国柱忙道:“湖南这边王爷不必担心,只要末将一道书信,水师必定易帜,二杨也绝不会与王爷为难!” “好!” 吴三桂相信张国柱的保证,因为洞庭湖水师主要将领都是张国柱的老部下,也就是前明刘泽清的旧部。 二杨与他关系同样匪浅,湖南绿营多半闻风而降。 就是西北王辅臣那边,他有些不放心。 原因是早些年王辅臣与他一直称兄道弟,可有一次喝酒时应麟却与王辅臣闹翻,气的王辅臣自個花钱走了鳌拜路子调到甘肃任平凉提督去了。 尽管这几年吴三桂每年都要派人送钱送礼给王辅臣,试图修补双方关系,可王辅臣毕竟远离其身边数年,现在要其起兵响应帮助吴军夺取西北,谁知道人马鹞子肯不肯呢。 想到此处,不由看了眼名为侄儿实是亲儿子的应麟。 吴应麟知道父王在担心什么,也有些后悔当年自己年少气盛得罪了王辅臣,为让父王安心当下便道:“孩儿亲自去甘肃给马鹞子赔个不是就是!” 吴三桂闻言眉头微动,似在考虑此事是否可行。 正考虑时,方光琛也说道:“不如我陪二公子去一趟吧。” “献亭去?” 吴三桂怔了下,旋即明白好友的意思。 世人都知方献亭是他吴三桂最器重之人,因此由方献亭陪着应麟去西北,足以显出吴三桂对王辅臣的重视。有方光琛这个足智多谋之人于西北坐镇,也不虞局面会有反复。 只是吴三桂不舍方光琛千里迢迢去西北,思来想去意召回荆州的汪士荣,由他代表自己去做王辅臣的工作。 方光琛却道汪士荣那里也很重要,因为荆襄之地得失关系大军能否北上。 再说此时召回汪士荣时间上也来不及。 吴三桂想到了被他从曲靖召回的刘玄初,方光琛却说刘玄初病了,于路上根本颠簸不了。 “西北于王爷大计不亚于中原得失,唯我去王辅臣方知王爷心意,再有二公子在,此人必愿意为王爷效命。” 在方光琛的坚持下,吴三桂终是同意由其陪同应麟前往西北,同时拍板定下两路进军路线。 诸将见状知不可更改,便就此方案细节进行完善,同时确认起兵日期。 正议着时,堂外却传来妇人哭声,继而便见一妇人猛的推开屋门对着屋内就喝骂起来:“吴三桂,你个混蛋!大清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要造大清的反!你是想害死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吗!” 第239章 王爷,起兵吧! 闯入节堂的妇人自是吴三桂的正妻张氏。 若大一座平西王府中,除了张氏这个王妃敢如此痛骂丈夫,别人谁有这个胆子? 正与诸将商议起兵细节的吴三桂被妻子忍不丁冲进来痛骂,一时有些失措,面红耳赤之余竟是低头不发一语。 在场众人包括吴三桂从弟吴三枚、好友方光琛等都是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说话。 原因是众人都知道王爷怕老婆。 吴三桂怕老婆一事,昆明城中无人不知。 吴的心腹、云南布政使崔之瑛也是出名的怕老婆,某次与吴三桂讲到家长里短时竟痛哭流涕,说自己常被妻子欺压的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信心,甚至几次都想辞官不做。 吴三桂虽没跟着一起哭,可一想到自己那位妒妻也是心有戚戚然,不住摇头叹息。 有点同病相怜。 其实张氏原本不坏,其家境贫寒,出嫁时母亲连给她做身大红衣服也舍不得。 这种家境对吴三桂的事业自然没有任何帮助,未成为王妃前张氏处处隐忍小心伺奉,对吴三桂在外纳取小妾根本不敢过问,事事忍气吞声不敢对丈夫有半点违逆。 可被清廷册封为王妃后,张氏一改从前态度,变得越发凶恶起来。 这几年入得王府的不少美女要么被妒火中烧的张氏打死,要么发卖,以致于吴三桂的宠妾陈圆圆对其都有所畏惧,处处忍让,甘愿退避三舍,只求眼不见心为净。 张氏敢于如此,除其是清廷正式册封的平西王福晋外,也与吴三桂两个儿子皆是她所生有关。 其余妻妾根本没有能与其抗衡的资本。 吴三桂这边可能是年纪大了缘故不想与张氏过多争吵,又或是看在儿孙份上总是容忍张氏胡闹,时日一久,潜移默化的倒成了四川人常说的“耙耳朵”。 天下妇人尤其见孙者,最疼的便是儿孙。 得知丈夫召集一帮部下在节堂秘密开会,张氏就意识到丈夫“没安好心”,结合最近次子应麟说过朝廷屡屡打压父王,父王有可能起兵后,当即就不管不顾的找了过来。 “吴三桂,你莫要被猪油蒙了心,大清封你做王爷,你要反了大清就是禽兽不如!” “人家都说你吴三桂是三姓家奴,先降闯再降清,今又要反复,你连三姓家奴都不如!” “应熊和世霖他们要是出了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伱是抽了什么疯吃了什么药,非要领着他们去造反!这反是好造的么,要死好多人的!” “你吴三桂以为自己有皇帝命不成!” “” 张氏完全不顾及丈夫颜面,也不理会节堂内一众将领,在那越说越凶,越说越激动,就差哭天抢地满地打滚。 且所说十分犯忌讳。 可以说相当触霉头,尽是些丧气话。 诸将看在眼里均是眉头紧锁,马宝更是恨得牙痒痒,碍于张氏是王妃,不然铁定上前将其满嘴牙捣掉。 大女婿夏国相倒是想劝说岳母不要在这里胡闹,因为起兵一事岳父已经决定不可能再改,可想到岳母的泼辣劲愣是不敢挪步。 丈夫都敢骂,况女婿乎。 二女婿胡国柱急的在边上紧握双拳,也不敢将人拉出去。 因为他的妻子并非张氏所生。 他要出面拉人,回头张氏肯定会把怒火撒在胡国柱“真岳母”头上。 岳父的家事,他这個女婿哪里管得了。 泥人也有三分性,况当着这么多人面! 吴三桂实是受不了张氏在这胡说八道,指着张氏怒喝道:“你一妇道人家懂什么!这里是节堂,不是你放肆的地方!你要再敢撒泼,本王轻饶不了你!” “怎么,你吴长伯还要杀了我这个结发妻子不成!吆,平西王好大的威风,要对正妻行军法喽!”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越老越糊涂!” 压根没有意识到丈夫往日不是怕她,而是不想和她过多纠缠这才处处退让的张氏反而来了劲,在众人惊愕目光中竟是冲上前将桌上搭建的山河形势图掀翻在地。 这一掀,把众人都给惊呆。 张氏不依不挠继而开始大骂吴三桂没良心,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儿孙性命都不顾,连哭带骂就差在那嚎丧了。 “够了,你个泼妇,你当孤是什么人!” 吴三桂终是忍无可忍,上前狠狠给了张氏一个耳光。 “叭”的一声甚是清脆。 众人听在耳中均是心中一紧,继而不少将领都觉心中大快,脑海中无一不涌出两字来——“活该!” “父王!” 吴应麟吓了一跳赶紧跑到父亲身前将母亲挡住,免得暴怒中的父王真将母亲打伤。 张氏这边被打的有些懵,一时可能没反应过来,痴痴的看着眼前丈夫,只觉无比陌生。 见势不妙,吴三枚赶紧上前陪着笑脸将大嫂往屋外劝,同时打眼色给侄子,后者会意过来也忙同叔叔一起将母亲往外拉去。 不知张氏是被打醒了,还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是不妥,又或是被丈夫打怕了,脸上虽是一付恨恨神情,脚下却是听话的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想想还是不甘心,回头对一脸怒容看着自己的丈夫尖声道:“吴三桂,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反正应熊他们要出了事,我就死给你看!” “儿子孙子要没了,我这个老太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拉倒!” “天老爷啊,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要闹幺蛾子” 在小叔子和儿子的哄劝下,张氏哭哭啼啼的终是渐渐远去。 节堂内则是鸦雀无声。 谁都不敢说话,也不好说话。 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许久,吴三桂开口打破此间的尴尬和寂静,摇了摇头自嘲道:“家宅不宁,牝鸡司晨,倒叫你们见笑了,诸位可莫要学本王。” 诸将面色古怪,无人敢接话茬。 气氛有些冷。 直到当值侍卫韩大任将一封自荆州发来的密信奉上。 方光琛接过撕开来看,继而面色一喜告诉吴三桂和诸将,庶孙已平安脱险,现已安全至荆州。 因途中遭遇清兵堵截,庶孙受到惊吓导致夜啼,故而汪士荣建议将庶孙暂交由郡主妥善照顾,等庶孙身子没有问题后再行派人护送前来昆明。 另外密告荆州方面已将被困西山多年的顺贼救出,现李来亨、袁宗第同明韩王、洪部院等皆在襄阳。 孙子留在荆州由女儿暂为照顾一事,吴三桂没有多想,因其知小孩受到惊吓若不重视的话会出大问题,弄不好就会夭折。 燕京那边应熊不肯回昆明,导致嫡孙世霖也不能回爷爷身边,若是这个好不容易抢出来的小孙子出事,吴三桂很有可能就断子绝孙。 为孙子安危考虑,为吴家香火计,吴三桂这时都不可能让小孙子回昆明。 一路颠簸之苦大人都受不了,况一孩子。 当下让人去信荆州,要求女儿一定要妥善照顾好侄子。 至于西山闯贼脱困一事,吴三桂不置可否。 也就是于此事不说好,也不说坏。 “有好有坏。” 方光琛提出自己看法,若王爷起兵以复明为旗号,那跑出来的明韩王他们就可以利用,如此能让天下复明之士为己用,无形之中将使反清力量成倍增长。 坏处是这个明韩王是被闯贼余孽控制,如果吴军这边以复明为旗号,那肯定要尊韩王,甚至不排除劝立这位韩王登基为帝。 毕竟除了这位韩王外,明朝宗室已经挑不出更好的皇位继承人。 如此一来,就等于给吴军头上套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朝廷”,孙可望当年的教训可是血淋淋的。 以吴军的强悍实力,又谁愿意服从一个小朝廷指挥呢。 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之前吴三桂所担心的推翻了清廷,难道真要复了明朝不成? 若复明,如何向天下解释缢死永历一事。 若复明,则必然还要承担一个弑君之名。 这种事,可一不可二! 起兵究竟以何为号召,也是节堂内众将所关心的。 以胡国柱、马宝、王屏藩、吴之茂等人为主的复明派呼声一直很高,尤其是胡国柱一心拥立明室,为此不断联络诸将对岳父施加影响。 但吴周集团更多的将领却是主张自立。 原因很现实。 南明几个小朝廷可以说是他们一手灭亡,尤其永历朝廷更是他们亲手覆没,连永历父子都是他们所杀,这要复明,恐怕将来等待他们的也是秋后算账的下场。 吴三桂在,明朝皇帝可能不敢。 吴三桂不在,这事就不好说了。 到底是复明还是自立,吴三桂对此仍就拿不定主意。 送大嫂回去的吴三枚回来后从方光琛那里了解荆襄情况后,果断对其大哥道:“复明于否可后面再议,眼下应当火速起兵,这件事不仅关系藩下十数万将士性命,更关系我吴家满门,大哥最好速断,不能耽搁。” “请王爷速断!” 吴国贵、张国柱见状带领诸将跪拜于地。 连方光琛也道:“军心可用,士气可用,形势可用,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军,王爷切不可再动摇。” 起兵日期,先前张国柱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五月一日。 也就是十天后。 之所以定在五月一日,是散布在云南各地的平西藩下兵马需要时间调集。 但让诸将没想到的是,吴三桂却突然问刘玄初现住何处。 方光琛回道:“玄初从曲靖回来后住在昆明湖畔。” 吴三桂点了点头,道:“那献亭与我去见见玄初。” 方光琛明白这是好友想听听刘玄初关于起兵的意见,心中微叹也只得应了。 诸将看在眼里都是无奈。 当下侍卫韩大任等人便备车马。 刘玄初自上次在四川擅作主张同明军合作对付陕西清军后就被吴三桂发配到曲靖任知府,不久前因决定起兵方将其召回。 只刘玄初在曲靖时染上怪病,身体一直不好,故而方光琛说他没法去西北。 途中在车上,吴三桂对多年好友吐露心声道:“献亭其实也当知道,我过去一直幻想清廷不会狡兔死、走狗烹,能使我如明朝沐家一样世镇云南。 但我也知道清廷将来必定削藩,若削了藩我大不了做一无权无势的富家翁,可藩下这些文武恐难善终。” 稍顿,又轻叹一声道:“这次决意起兵,实不是为我吴三桂一人,而是为追随我多年的将士们。” 言罢,扭头看向车窗外碧波荡漾的昆明湖,心有悲苦。 方光琛见状也是微叹,却没说什么。 他知好友此时正面临人生最大的一次抉择。 如二十多年前的山海关。 但这次抉择,比上一次更痛苦! 因为,风险太大。 作为好友也是首席幕僚的方光琛,能做的就是如同二十多年前的山海关一般坚定好友的信心,使其做出应该做出的决定。 无论这个决定是好是坏,无论风险有多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时不断,必遭反噬。 马车缓缓停在刘玄初住处外,侍卫韩大任上前敲门,院内刘的仆人前来开门待知是平西王来了,仆人赶紧说去请老爷出来。 吴三桂轻声对那仆人道:“你家老爷身体有恙,本王自去见他便是。” “是,王爷!” 仆人忙知趣退到一边。 吴三桂则与方光琛对视一眼,轻步来到刘玄初的卧室外。 屋内,却有灯光,隐约可见一人影于烛台前翻书。 当屋门被轻轻推开后,正在看书的刘玄初对进来的二人却无任何惊讶之色,反而表情凝重的合上手中书卷,有些艰难的支撑起半边腰,很是平静的开口道:“王爷深夜来访,必是有大事问玄初。” “玄初果然料事如神。” 吴三桂同方光琛走到床边,一人坐在桌边椅子上,一人则直接坐在刘玄初的床脚。 “那王爷可下定决心?若王爷没有下定决心,那玄初这里便没有任何相告。” 说话间,刘玄初看了眼坐在床脚的方光琛,对方向其微微点头。 见状,刘玄初吐了口气:“王爷既已下定决心,玄初这里自有王爷需要的东西。” 说完,将枕头边放着一本册子递到了吴三桂手中。 里面,是一个个人名。 第240章 兴明讨虏 册子里的人名是刘玄初为吴三桂制定的“统一战缐”。 也就是一旦起兵必要拉拢的对象。 共二十一人。 提督八人,总兵十三人。 八提督分别是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琛、四川提督郑蛟麟、平凉提督王辅臣、江西提督俨自明、福建提督王进功、山东提督马宁、广东提督杨遇明。 此八提督或过去是吴三桂的部下,或接受过吴三桂指挥,其中张国柱、李本琛、郑蛟麟三人已明确支持吴三桂起兵。 这也意味着只要昆明起兵,云南、贵州、四川三省不需任何战斗即为吴三桂所有。 平凉提督王辅臣关系经略西北大局,吴三桂已定方光琛陪同次子吴应麟前往说服,鉴于王辅臣的“历史表现”,平凉方面起兵的把握极大。 江西提督俨自明早年是明朝参将,曾随吴三桂在四川抵御西营刘文秀,二人私下关系密切,因此被清廷视为吴三桂党羽,三年前由永宁总兵迁调为江西提督。 表面是给俨自明升官,实际是借此削弱吴三桂羽翼。 原吴三桂忠勇右营总兵官后被清廷一纸调令迁去福建当提督的王进功,原义勇左营总兵官迁往山东任提督的马宁,同俨自明性质一样都是清廷为了削弱吴三桂羽翼外迁升的官。 广东提督杨遇明虽非吴三桂部将,但其子杨宝荫现为平西藩帐下副将,因此刘玄初认为只要昆明起兵,那杨遇明肯定会在广东响应。 八提督之外总兵十三人,有赣州总兵吴得功、潮州总兵刘进忠、四川总兵谭弘、抚剿总兵梁加琦、河南总兵蔡禄、高廉总兵祖泽清等。 无一不是各据一方手握重兵之人,兵马多者七八千,少者也有两三千。 群起响应,大江南北反清势力就是遍地开花,让清廷手忙脚乱之时根本无力抵御北上的吴军主力,同时也会削弱清廷于各地的统治。 刘玄初称之为“势”。 “势起,则王爷大业必成!” 病中的刘玄初再三强调这二十一人的重要性,希望吴三桂给名单中这些人许诺高官厚爵,对于那些尚不知云南即将起兵的将领,也要亲自写信给他们以表重视。 “公侯贵爵,王爷当不吝封赏,便是亲王、郡王,王爷也当大度赐出。” 说罢,刘玄初又提起一事,“广东高廉总兵祖泽清是王爷舅父祖大寿之子,也是王爷嫡亲表弟,其若能与杨遇明一同起兵响应王爷,则尚家不反也得反。” “尚家?” 吴三桂眉头微皱,并不认为尚可喜那个老狐狸会响应他一同起兵反清。 这老小子不久前还主动上书燕京要求撤藩,怎么可能突然就跟他吴三桂一起造反呢。 方光琛却知刘玄初目的,当下道:“王爷无须担心尚可喜,只要杨、祖二将军能举兵,尚可喜便是自顾不暇。” 其指杨遇明虽是广东提督,但众所周知广东清军大半为尚家的藩兵,因此杨遇明这个广东提督实际能够指挥的仅是其直属的三千标营。 以三千标营想要拿下广州无疑痴人说梦,所以必须得到提辖高州、雷州、廉州三地营兵的祖泽清配合,如此两家合力至少万余兵马,尚可喜纵是不肯反,其藩下兵马也必被杨、祖牵制。 从而无法听从燕京方面指示对吴军大后方云贵构成威胁。 而且尚可喜本人虽对清廷有愚忠,其藩下将领未必都是如此。 可遣人携重金密至广东,结交拉拢尚可喜部将,以起分化作用。 说白了,刘玄初的策略一是确保吴军北上之后能够得到各地将领响应支持,从而掀起大势; 二是以“纵横”手段拉拢分离长江以南有可能对吴军构成威胁的势力。 不能歼灭之,也要确保其分身无力。 如广东尚家一旦陷入广东内战,那他藩下几万兵马就得从清军建制中暂时抹掉。 “金银身外之物,本王于滇数年积蓄不少,取出来分与他们便是!” 吴三桂也不是贪财之人,其之所以在云南大肆敛财,就是防备清廷撤藩秘密攒下的起兵资金,这会既已决定起兵,这些钱财再不拿出来何时拿? 欣然同意刘玄初建议,表示回去就给杨遇明和表弟祖泽清写信。 也相信二人一定会起兵响应他。 前者独子在自己藩下,后者则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嫡亲内表。 就算祖泽清不愿支持表哥,清廷难道还能相信他不成? 广东有杨遇明和祖泽清等牵制尚可喜,广西同样也要针对性作为。 因为广东和云南隔着广西,广西就在云南隔壁,若现在不作部署,大军北上之后广西清军突然全力攻打云南,将士何以心安? 刘玄初显然早就想到如何解决广西,其道:“广西绿营多是定南王旧部,现由定南王婿孙延龄节制,孙延龄年少得志,为人狂妄,王爷只要极力拉拢,甚至许其王爵,其必愿意响应王爷,另广西诸将马雄、马承荫、郭义、缐国安等人都可联络。” 孔有德旧部全部安置在广西,广西也是当年顺治许给孔有德的藩属地,虽然孔有德战死,但其部下还是实质得到了广西,形成了没有藩王的藩镇。 因此清廷削藩的话,同样也会收取广西孔有德旧部的权力。 事涉自身利益,加之眼下形势于清廷极度不利,吴三桂只要能拉拢住孙延龄,刘玄初断定广西很有可能会是第一个响应云南的大省。 如果不是他身体不行,肯定要亲自去广西说服孙延龄,再联合广东杨遇明、祖泽清对尚家形成包围之势,迫使平南藩下那几万精兵成为抗清另一大集团。 “福建耿继茂与清廷有弑父之仇,耿家也一直被清廷监视打压,纵是耿继茂不愿响应王爷也不会与王爷为敌,王爷可派人至福州与耿继茂密谈,许以江浙利益,耿继茂多半就会心动” 刘玄初说话时不住咳嗽,吴三桂看在眼中颇是自责。 悔去年不应该把刘玄初发配到曲靖,使得这位谋士成了如今的病痨样。 想到刘玄初去了曲靖也一直在为自己谋划,心中更是愧疚。 方光琛忽的提到一人,说此人可做耿继茂的“工作”。 这人便是浙江总督赵廷臣。 赵廷臣于顺治十五年出任贵州巡抚,次年即擢升云贵总督。 因赵廷臣在云贵与吴三桂“合作愉快”,遇事多为吴三桂上折子辩驳,如前年吴三桂被收取平西大将军印时,赵廷臣就上书认为此举不妥,故被清廷认为赵廷臣已为吴三桂拉拢,为免云贵彻底沦为吴三桂地盘,燕京方面便调赵廷臣转任浙江总督。 又拆云贵总督为云南总督、贵州总督各一。 云南总督卞三元,贵州总督杨茂勋。 有赵廷臣这個浙江总督为吴三桂许给耿家的江浙利益“背书”,耿继茂不可能不为所动。 耿家只要出兵北上,江浙方面的清军就得被耿家拖着,如此放眼长江以南,除了江西和湖南外,清廷已然是无兵可用。 “我与君邻过命交情,其当不负我。” 吴三桂请方光琛替他写信给赵廷臣,不求廷臣于浙江起兵响应于他,但求能说服耿家父子北上即可。 稍顿,有些迟疑道:“自古出师有名,本王是不是先给燕京上道折子请求撤藩?” “王爷糊涂!” 刘玄初和方光琛几乎同时出声。 两位谋士的同时反对让吴三桂不由愣住。 方光琛苦笑道:“今日局面,王爷纵是连上十八道奏疏请求撤藩,燕京也不会同意。燕京若不同意撤藩,王爷如何师出有名?天下人又如何看王爷?藩下将士又如何看王爷?” 直指此举除了让自身陷于被动,无任何好处,甚至还会影响动摇藩下十几万将士的军心。 吴三桂恍然大悟,再不提上书撤藩。 刘玄初也指藩下十数万将士连同家眷已在云南安置了四五年,此时起兵北上纵是将士有些想不明白,因扎根云南时间不长,在当地形成的利益不多,因而于起兵一事多半不会反对。 只要“舆论”上做到位,将士封赏到位,军心士气必高昂无比。 但要再拖个十年八年,恐怕这些已经自视为滇人、成家立业生子的将士就不愿意冒这风险了。 吴三桂听的不住点头,继而又问二位谋士:“那本王以何名义起兵?” 刘玄初脱口便道:“明亡未久,人心思奋,宜立明后,奉以东征,老臣宿将,无不愿为前驱矣!” 意拥立明韩王为天子以复明号令天下。 未想方光琛却反对道:“当年出关乞师,力不足也,此可解;至明永历已窜蛮夷中,必擒而杀之,此不可解矣。篦子坡之事可一行之,又再行之乎?” “这” 方光琛的话击中吴三桂心中最痛处,其知以复明为号好处很大,但实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当下自立绝不是上策,不如王爷自号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以兴明讨虏,恢复汉人天下为号召。” 刘玄初提出折中意见。 “兴明讨虏”非“复明讨虏”,一字之差,看着差不多,将来却可以有不同的解释。 第241章 吴三桂反了! 刘玄初的意见比较中肯。 兴明讨虏、恢复汉人之天下,显然比“反清复明”这一口号来得更现实,更能赢得天下志在推翻满清暴政的仁人志士之心。 毕竟甲申以来主要抗清势力都是明朝官府的镇压对象。 于法理上,“兴明”是打着明朝旗号行事,“复明”则是志在重建明朝。 二者概念不可同日而语。 本质上,忠贞营也是兴明而非复明。 若论对明朝的“恶”,李自成远在吴三桂之上。 至于延平藩,对打击满清可能有兴趣,但于恢复明朝恐怕无多少兴趣。 一切旗号,都是军事和政治利益而矣。 要知道当年郑家可是明朝深恶痛绝的“倭寇”。 明朝的海贼和流寇,难道真要“复明”不成? 因此以“兴明讨虏”为名举事北伐,不仅可以避免同忠贞营、郑家这两家“传统抗清势力”发生冲突,也可在起事之初就堂而皇之正告天下举兵的意义所在。 即汉人之天下重要,还是朱明之天下重要! 这一招,其实就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打着小明王旗号旧事的重演。 朱元璋羽翼大成后即抛弃小明王自立明帝,到了吴三桂这里自然可以故技重施。 等到推翻满清后只要善待前明宗室,篡逆这顶帽子便扣不到吴三桂头上。 刘玄初可以说是将一切能想到的问题都想在了前面,若他不是出身西营刘文秀部,而是早在辽东时期便追随吴三桂,今日之地位未必就在方光琛之下。 方光琛是坚决不同意以复明为号召的,因为当年引清兵入关就是他的主意,永历父子被缢死也是他极力劝说的结果。 现在看来,两件事他都办错了。 前者令得吴三桂背上了汉奸骂名,葬送了汉人天下; 后者则是断了吴三桂的后路,搞的今天以什么名义起兵都成了必须要再三斟酌的麻烦事。 大义上很被动。 康熙元年以来清廷对昆明的不断打压,使得方光琛终是意识清廷不会容忍云南脱离于大一统政权之外,立场便逐渐从拥清走向反清。 今既已决定起兵反清,“兴明讨虏”又比直接自立更能争取人心,方光琛便不再坚持己见。 只吴三桂仍是无法从当年永历父子之死阴影跳出,认为自己命人缢杀了永历父子,今天却以“兴明讨虏”为起兵旗号,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自欺欺人的味道。 在他眼中,不管是“兴明”还是“复明”,都有一个明字! 这个明字,就是他这辈子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坎! “当年篦子坡一事,实王爷无奈之举。时汉室江山悉被清得,明季气数毫无,仅仅止有王爷一营孤军,举目天下皆是清兵,王爷力量实在是势弱,即有万分尽忠保全永历之心,也如越鸡之伏鹄卵势所不能。因而当年不但永历不能救,真若救了也是王爷取死之道” 为了彻底打消吴三桂的顾虑,刘玄初为其“套”上一层忍耻负重的光环。 其以周公举例,说周公大义灭亲到今数千年,可曾有史书说周公不仁义的,可有百姓说周公做的不对的。 更言永历轻弃江山社稷,虽是明君实则无论承叙还是法统,皆不能视为明朝真正君王,真要论起来永历也是一偕越之人。 “弃社稷、弃祖宗、弃臣子、弃百姓者,何德何能为天子!” 刘玄初直言只要起兵之后命人访察前明宗室,并对那位被闯贼控制的韩王予以礼敬,昔日篦子坡一事不仅不是王爷的“污点”,反而是王爷大义灭亲、卧薪尝胆、隐忍复国的铁证。 这番话听的吴三桂眉头不由舒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何为忠,何为逆?王爷,恕在下直言,天下事成则忠,败则逆!” 方光琛的话使得吴三桂再不犹豫,拍板同意以兴明讨虏为号,并请方光琛为其写一篇讨伐满洲胡虏异族的檄文传播天下,并马上命人铸造“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大印,以为起兵之用。 见吴三桂采纳自己的意见,有些气喘的刘玄初不由心慰,想到不久的将来就能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几个月来在曲靖的郁郁之气顿时消解不少。 继而问起兵之后大军进军路线。 待从方光琛处听说吴三桂拟两路进军,一路用兵湖南,一路用兵西北后,玄初不由一滞。 见状,吴三桂不由眉头微皱询问道:“玄初以为这两路用兵有什么不妥么?” “并无不妥。” 刘玄初是违心说的这话,他在曲靖给吴三桂筹划的用兵方针就是大军走湖南入荆襄,快速北上中原,如此可先声夺人,趁清廷这两年在湖北元气大伤之际直捣黄龙。 但他又素知吴三桂有遇事不能速决的毛病,担心自己要是反对已经定好的进军路线,会让吴三桂起兵决心动摇,亦或延迟起兵。 再者同时用兵湖南和西北,于吴军虽有分兵之缺点,但两地皆有将领呼应,且一处有粮草,一处有精兵,同时拿下两地于吴军也确是有大益,尤其拿下陕西对于满清是相当危险的。 便未出言反对。 只是提醒道:“王爷,今云南一隅之地,不足当东南一郡;而吴越之财货,山陕之武勇,皆云翔猬集于荆、襄、江、汉之间,故王爷起兵之后当马不停蹄” 意起兵之后要猛打猛冲,绝不可半途而废,另外要特别注意对荆襄地区的“招抚”。 一定要在表面对那位韩王特别礼遇,在兴明旗号下与忠贞营达成过境灭清的合作,而不是在满清未灭之前存了消灭闯营心思。 因为一旦吴军对荆襄忠贞营动手,那兴明讨虏这個旗号就会瞬间坍塌。 此外刘玄初建议马上派人同忠贞营接触,如有必要可将那位韩王连永历朝廷委任的部院、监军等人迎入大军,作为“兴明讨虏”的招牌使用,并建议此事可交给王爷的小女婿王永康去做。 吴三桂提出一个担心,就是李来亨、袁宗第等恐怕不会将韩王和永历朝臣交出来。 闻言,刘玄初却是笑了,直言韩王等人能来吴军更好,不能来也没事。 左右一群傀儡,难不成还真让他们主持大局不成。 之所以劝吴三桂派人去奉迎,只是为了抢占兴明的道德制高点。 如果李来亨等不肯放人,那在道德上这群以忠贞自诩的闯贼余孽就落了下乘,届时吴军方面再趁机作些文章,那这帮坚持了二十多年抗清的闯贼余孽肯定为天下士绅所轻。 “以正统计,王爷远在闯贼余部之上。” 方光琛也同意派人去迎韩王,从而给李来亨那帮老顺贼们挖坑。 不将老顺贼头上的“复明”光环摘下,或使之逊色,吴三桂这边过去的种种作为就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时日久了对吴周集团是很不利的。 如果韩王肯来吴军,那其所言“正衣冠、复燕京者为天下社稷共主”这一宣称,就能名正言顺的为“兴明讨虏”的吴三桂所用。 从此,世上再无汉奸吴三桂,只有大英雄吴三桂。 来是好事,不来也是好事。 如此好事,不顺手做一下,方光琛、刘玄初也枉为谋臣略士了。 “那便依玄初的意见,本王命人修书给永康着他促成此事。” 吴三桂眼下真就一付虚心纳谏模样,于方、刘二人的意见无一不欣然听从,看着颇有明主风范。 这让方、刘二人心中也是甚暖,于推翻满清再造中华充满信心。 刘玄初又问吴三桂准备何时起兵。 吴三桂道十天后的五月一日。 刘玄初知各地兵马调集需要时间,不是一道军令就能火速开拔的,当下于起兵时间无异,只是说道:“王爷打算就这么起兵?” “玄初的意思是?” 吴三桂不知刘玄初意欲何指。 “当年王爷受明朝厚恩,待罪东陲,值闯贼构乱,京师沦陷,先帝自缢殉国,王爷计不能两全,被迫乞师清朝以复君父大仇后来平定滇蜀,王爷得以栖息于此。 然今日之富贵,在玄初看来都是托明朝崇祯帝余荫!今王爷以兴明讨虏为旗号,虽永历不为人君,可终是明朝末代之君,那大军北上之时,王爷难道不应该向这前朝末代之君辞别么?” 刘玄初是想利用永历这个已死之人做出戏给天下人看。 未想方光琛却反对祭谒永历墓,说即便要做戏也当于昆明设坛遥祭北方殉国的崇祯帝,而不是被王爷命人缢杀的这个胆小如鼠的朱由榔。 刘玄初却称崇祯殉国二十余年,虽受世人同情,然时日已久,影响不及才死几年的永历。 这个影响是指尚在的荆襄忠贞营,以及远在台湾的延平藩。 这两家都是受了永历册封。 此外近年来在各地坚持抗清的小股势力和民间秘密反清组织,都是打的永历旗号而不是崇祯旗号。 “若王爷遥祭崇祯,荆襄那帮老顺贼做何感想?” 刘玄初指出不可遥祭崇祯的关键在于这会让老顺贼们与吴军无法达成合作。 崇祯死在谁手中? 十多年来降清的明朝文武也几乎都是永历朝廷的人,而这些人都是吴三桂起兵后需要拉拢的。 这要直接把永历撇在一边,于那帮降官的拉拢恐怕就要出问题。 至于找个人出来冒充永历,又或其太子,则显得太过蹩脚,智者所不为。 刘、方二谋士于此事分歧很大。 吴三桂始终沉默,待刘、方二人实在是争不出高下时,其忽然起身挑了挑有些微继的烛火,继而转身看向方、刘二人,轻叹一声道: “当年篦子坡一事,本王确是出于无奈,永历虽无能但终是本王故君,今本王既以兴明讨虏自居,便不当轻弃永历,既要拜别故君,本王觉得便当穿故君时的衣服见他。” 说完,吴三桂指着自己的金钱鼠尾问方、刘二人:“我汉人有过此发型?我汉人又有过此顶戴?” 再指自己衣服,“我汉人有过此衣服?” 言罢,目中满是决绝之色,“本王计定已决,起兵之时当率三军将士于故君墓前断发明志,北伐燕京,恢复中国!” 广西,桂林。 时已入五月,天气渐暖,已任广西提督一年有余的孙延龄这日与其妻孔四贞再次于府中爆发激烈冲突,夫妻二人皆是恶语相向,极尽咒骂能事。 孔四贞仗着广西文武皆是其父旧部,根本不将丈夫孙延龄放在眼中,咒骂之余恶从胆边生,尽抄起其父生前留下的宝剑作势要斩向丈夫。 骇的府上一众奴仆拼命上前将郡主挡住,孙延龄也吓的跑到门房处,这才没被暴怒的妻子伤到。 “孙延龄,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我能有你今天!”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德性没有我爹的话,你连要饭花子都不如!” “翅膀硬了也不是你这般硬法,我孔四贞能让伱上天,也能让你下地!” “” 孔四贞倒也不是真的要杀自己丈夫,只是吓唬他而矣,谁让孙延龄自打南来广西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对她孔四格格言听计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现在是动辄摔门而去,甚至拳脚相向,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这让在燕京跋扈惯了的孔四贞哪能受得了。 额驸府中夫妻二人真就天天鸡犬不宁,东西都不知道摔坏了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被妻子拔剑吓到,跑到门房的孙延龄涨红着脸跟木头桩子似的矗在那,却是没有再回击妻子的恶言。 自有亲近的奴仆在那劝说郡主,这会只要孙延龄不说话表现出主动示弱的样子,事情就能过去。 偏是总兵江义不凑巧的找了过来,见郡主和额驸正在“掐架”,江义便知来的不是时候,但那要紧大事也不容他耽搁,只得硬着头皮悄悄走到额驸身边压低声音低语几句。 孙延龄听后先是骇了一跳,继而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孔四贞以为丈夫晓得怕了,正欲上前讥讽,却见丈夫突然发狂大笑起来,然后猛的冲到她面前举起右手便给了孔四贞几个耳光。 “贱人,平西王已经起兵伐清了,你这贱人再不晓得好歹,老子把你捆进猪笼沉了阳江!” 抽了妻子几个耳光的孙延龄不仅心情无比痛快,脸上也满是兴奋的潮红之色,不待妻子反应过来就朝傻站在那的江义吩咐道:“平西王反了,这天就要变了,走,跟我去牢中见见那位道长去。” 第242章 云贵光复 朱三太子 “说吴三桂半个多月前率众拜谒永历墓,并于永历墓前令三军改穿汉服,蓄留头发,一如明朝装饰。吴三桂自个则戴方巾,身穿素服于永历墓前亲自酹酒,三呼再拜,恸哭不止,吴军上下感同身受,三军同哭,声震如雷” “云南总督卞三元、云南巡抚袁懋功、云南按察使李兴元、昆明知府高显辰、同知刘昆等官员被吴军抓捕,不过吴三桂未下令杀害这些人,可能是想收揽人心,不想开杀戒。” “云南其余官员以布政使崔之瑛为首皆为吴三桂所用,吴三桂三日自昆明出发亲自统军十万前往贵阳,以大将马宝为先锋,贵州提督李本琛不战而降,贵州全境为吴军传檄而得” 去往大牢路上,江兴将收到的消息捡重要的与额驸说了。 总体就是吴三桂起兵后云贵两省官员根本没作任何抵抗,以致两省半个月就告“沦陷”。 也就是说清廷这几年在云贵针对吴三桂精心部署的种种安排,在吴三桂起兵之后压根没起到任何作用。 土崩瓦解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贵州总督杨茂勋收到吴三桂起兵消息倒是想调兵抵抗,没想军令发下去后以提督李本琛、总兵王永清等人为首的贵州绿营一干将领不仅不听从命令,反而调兵包围总督府,逼迫总督大人带着他们易帜断辫响应吴三桂造反。 走投无路的杨茂勋无奈投井自杀,却被叛军从井中给捞了上来,尔后在其浑身还湿漉漉、人都未清醒时,总兵王永清便将其辫子给绞断,将一套崭新的明朝二品大员的官袍披在了其身上。 之后一众绿营将领强行架着没了辫子的杨茂勋回到大堂,以其名义颁布一道道公文于贵州所辖各府州县,结果就是吴军兵不血刃占领贵州全境,尽收贵州全省106万丁口外又得精兵三万人参与起事。 “吴军拿下了贵州,不出意外吴三桂要么进军湖南,要么全力入川攻打陕西,陕西要被吴三桂拿下,大清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孙延龄因当年孔有德与其父孙龙定下儿女亲家,这才摇身一变从一落魄子弟成为孔四格格的额驸,继而听从尚之信意见哄得妻子在太皇太后面前为他谋了广西提督一职,成为名义上的定南藩主。 然出身虽落魄,自幼没受过教育,但孙延龄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其判断吴三桂下一步多半会以主力入川全力攻打陕西,另以偏师一部入湖南以做牵制,一旦西安得手,吴三桂肯定要效李自成尽出主力东渡黄河取山西攻打燕京。 只要行动够快,江山就要易主。 “额驸高见,如此一来,这大清多半要亡!” 江兴在边上听的神情很是兴奋,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此人原本只是定南藩下一游击,孙延龄任提督后将其破格提拔为总兵官,使之成了以孙延龄为首的“新定南集团”的骨干人物。 但这個“新定南集团”肯定会触碰孔有德旧部利益,因此孙延龄与马雄、线国安这两位孔系实权人物的关系并不好。 马雄是陕西固原回人出身,跟随孔有德为清廷立下汗马功劳被清廷授为柳州提督。其热心伊教,这两年在柳州大力创建教寺,延聘各地讲师前来柳州讲经,使得柳州成为广西回人最多、教寺最多的地区。 其部官兵也多为回人。 线国安当年则与孔有德一同起兵造明朝反,也一同归降清军,以资历计堪称如今定南藩“第一人”。 不过线国安年事已高,其广西提督一职被孔四贞通过“后宫路线”活动给孙延龄后,线国安便主动退居二线,加之身体不好,孔部汉军这一块事实上的领导人是线国安的女婿——都统王永年。 孙延龄这个“空降外来户”想让广西成为他孙家的世镇之地,必然要借助“新定南集团”打压以马雄、王永年为首的孔系旧部。 然而此举遭到其妻孔四贞的坚决反对,加之孔四贞性银不守妇道,在燕京时就胡作非为,到了广西也没有收敛时常因为痒痒给丈夫戴帽子,如此一来孙延龄与孔四贞的关系自然是急剧恶化。 为了打压自己的丈夫,孔四贞便向燕京极力推荐王永年出任都统一职,好让王永年成为其压制丈夫的帮手。 二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外人不得而知。 有孔四贞的支持,王永年当然不将孙延龄放在眼中,为了赶走孙延龄便撺掇其他将领一道参孙延龄贪赃殃民。 孙延龄气不过就上疏参王永年克扣军饷。 孙、王之斗搞的桂林城中一度剑拔弩张。 燕京方面对于孙、王之斗的处理结果是孙延龄有罪,念在殉国的定南王面子上加以赦免。 这自然是王永年大获全胜。 此结果让孔四贞气焰更是嚣张,都不背着丈夫出门去同王永年“议事”。 今日夫妻争吵便是因孔四贞又要找王都统说事。 这让作为男人的孙延龄忍无可忍,得知吴三桂已经起兵造反后,顿时血性上头给了孔四贞好几个耳光。 此举其实是警告孔四贞大清真要被吴三桂推翻,你孔四格格就是块臭肉,到时候除了丈夫可以依靠,你还能靠谁! 又有谁敢和你这块臭肉粘在一起! 想到刚才那几耳光抽的贱人一脸懵,孙延龄心中更是大快,一边示意江兴走快些,一边随口问道:“吴三桂是以什么名义起兵?” “什么名义?” 江兴忙将怀中收到的吴三桂檄文取出。 这檄文不知是哪个老学究写的,他压根看不懂。 孙延龄好奇接过来看,看完不禁冷笑一声:“老东西倒会给脸上贴金,不过不这样说他也没办法解释过去的所做所为。” 原来吴三桂檄文大致意思是当年李闯作乱君父蒙难时,他在关外势穷力竭不得已向满清借兵报仇,并如愿灭了李闯。 不料满虏狡诈,背信弃义,竟趁乱窃了明朝的社稷。 吴三桂对此是又悔又恨,本是准备立即起兵北伐,但为了年幼的崇祯三太子不得不隐忍以待将来。 现在满虏统治搞的天怒人怨,他吴三桂再也不愿为鞑子奴,故推奉朱三太子吊民伐罪,领360万大军直捣燕山,驱除鞑虏,希望天下有识之士望风归顺。 敢有抵抗兴明讨虏王师者,老幼不留,男女皆杀! “三太子?哪来的三太子?” 江兴在边上听的却是一头雾水。 第243章 若是张苍水,我做李定国 “鬼的三太子,真要有三太子,吴三桂就不必自号都招讨兵马大元帅,而是奉这个三太子直接登基称帝了。” 孙延龄才不信吴三桂手中有崇祯的三太子,也真愿意奉这个三太子为帝。 吴三桂那篇檄文写的是气贯长虹,不过通篇除了解释自己当年是被迫无奈做汉奸外,也就是号召天下人起来推翻满虏,压根没说光复明朝。 不过孙延龄在燕京时倒是听好兄弟尚之信说过一件事。 那就是当年清军攻占燕京时,急于逃命的李自成将手中的明朝藩王和宗室都给放了,其中就包括被李自成封为宋王的崇祯太子朱慈烺、封为定安公的崇祯三子定王朱慈炯。 太子和定王随后就逃到了吴三桂军中,吴三桂仍视二人为主秘藏军中,却被人出卖为多尔衮所知。 多尔衮派人威逼吴三桂交人,结果吴三桂却说人不在他军中。 总之,死不承认。 因当时和李自成的大顺军仍在交战中,且胜负尚未彻底决出,担心若逼急吴三桂可能惹得此人反清导致顺军翻盘,多尔衮便没有再提此事。 次年八月李自成大军主力被歼灭后,多尔衮立即将吴三桂部从前线调回,“出镇锦州”。 此事显然与吴三桂不肯交出崇祯两子有关。 只此后除了弘光朝闹出过南渡太子案外,无论是崇祯太子还是那个定王三太子都好像人间蒸发,再也不闻其迹。 二十多年了,孙延龄觉得这两人或许早就不在人世间。 起码,那個崇祯太子肯定不在。 否则吴三桂不可能在檄文中推出这个三太子,而不推出大太子的。 要知道朱慈烺这个太子的法统比甲申以来的弘光、隆武、绍武、永历四帝都要正的多。 真论起来,南明四帝都是僭越之君,没一个有资格。 就是檄文中的这个朱三太子,也多半是吴三桂捏造出来。 百分百就是个幌子,吴军那里压根没这个人! 说白了,不过是掩人耳目,给吴三桂那张老脸贴金而矣。 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就真不知道了。 至于檄文所言什么360万大军直捣燕京,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诚然吴三桂的兵力是诸藩最强,但能动员北上的兵力最多也就十来万。 360万大军,纯用来哄骗乡野无知村夫。 孙延龄不明白给吴三桂写檄文的人安的什么心思,非要吹什么360万大军,就吴军那十几万精兵不敢说横扫天下,长江以南绝对是无敌手的。 而且清军现在什么德性,各方势力心中没数么。 吹嘘百万大军,真就徒惹人耻笑耳。 行至大牢前,江兴突然止步,犹豫了下终是鼓起勇气问道:“吴三桂已经起兵,额驸有何打算?” “打算?” 孙延龄跳下马车,轻声一笑:“不出数日,吴三桂定派人来联络我。” “那额驸是打算?” 江兴目中满是期待。 孙延龄微微一笑:“咱们急什么,要急的也是他吴三桂。” “末将不是着急,而是担心今日之事恐让有心之人利用,万一,” 作为被额驸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又是桂林城中公认的额驸派,有些话江兴不得不说。 毕竟孙延龄要出了事,他江兴第一个跟着陪葬。 其所担心之事自是额驸今日与格格大闹且出言不逊,于吴三桂起兵用的是“伐清”二字而非“造反”,这要不立即有所行动,难保城中的有心人不会趁机勾结格格置额驸于死地。 孙延龄这边也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可说出去的话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打出去的巴掌也不可能再收回来,心下不由有些警凛,沉思片刻还是先吩咐江兴命人把牢中那位道长和他小徒弟请出来。 江兴是知道这对年初就被关进大牢师徒的,不知额驸为何对那道长特别照顾,虽然命人关押却不让人审讯,且每日好吃好喝供着。 难不成额驸知道那道长有什么来头? 又想额驸听闻吴三桂造反便迫不及待前来大牢,肯定是那道人身份太过重要,否则额驸不会如此。 当下将心中不解道出。 看了眼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孙延龄淡淡问道:“你觉得那道长相貌如何?” “堂堂正正,有仙风道骨。” 江兴如实说道,他在牢房外见过那道人,当时就觉那道人深不可测,是有大本事的人。 说气宇轩昂绝不为过。 孙延龄又问江兴可听出那道人何处口音。 江兴犹豫道:“好似江浙沿海一带,肯定不是西南之人。” “不错,此人口音是浙江宁波一带的。” 孙延龄给出一个准确范围。 他在燕京时与几个浙江籍贯的官员有过接触,其中一个宁波籍的主事平日说家乡话时与那道人一模一样。 这年头容貌可以变,独乡音不会变。 “你可知前明遗民最喜装扮道人以躲避剃发易服,我观这道人多半和明朝有关去年浙江总督衙门曾行文各省要求协查一人,此事你可知道?” 说话间孙延龄让侍卫将马车牵到一边去。 “浙江协查?” 江兴想了半天突然一脸震惊道:“莫非这道人就是明朝的兵部尚书张煌言!” 孙延龄微微点头,道:“我看这道人不是张煌言,也多半与张煌言有关系。” 言语中还是倾向这道人就是浙江方面所说潜藏外逃不知下落,希望各省能够协查的张苍水。 “张煌言跑咱们广西干什么?” 震惊之余,江兴更是一头雾水。 “人家不是冲咱们来的,是冲云南去的。” 孙延龄提醒江兴就在去年燕京发给各省的塘报中说了一事,就是湖广查获了一桩反清血书案,这桩案子便牵涉到了吴三桂。 事后吴三桂上疏为自己澄清,清廷虽然揭过此事,但还是要求各省对境内故明文人著书多加监查,尤其事涉谋逆的必须要上报燕京。 江兴恍然大悟:“照额驸这么说,张煌言是打算去昆明劝说吴三桂起兵造反?” 孙延龄不置可否,只道:“除了吴三桂,这帮明朝孤忠还能指望谁?” “若这道人就是张煌言,额驸打算?” 江兴的神情有些凝重。 “吴三桂一起兵,清廷的尾巴估计长不了,不过撵走了满皇帝,我可不想再认一个吴皇帝,要认也认朱皇帝。” 孙延龄哼哼一声:“此人若真是张苍水,我孙延龄便做一回李定国!” 第244章 谁敢逆我! 孙延龄的直觉是对的。 牢中那位道人的确是年初经由广东进入广西欲往云南劝说吴三桂起兵反清的张煌言。 那位小徒弟自是其侍从杨冠玉。 自在浙江悬㟀岛决意前往昆明后,张煌言即启程先往福建。 本欲从福建登岸经江西、湖南入贵州奔云南,只福建沿海迁界看管甚严,张煌言一行无法登岸,于海上飘泊半月后改往广东潮汕地区。 潮汕地区清军看管也密,广东水师提督吴六奇严格执行清廷禁海令大肆屠戮潮汕百姓,以致潮汕地区百里无人烟。 最后张煌言一行不得不渡零丁洋在广东最南端的雷州登陆。 一路艰辛,路上几次遭遇清军盘查,虽得以逃脱,跟随护卫张煌言的三名随员不幸遇难。 几经辗转,张煌言同杨冠玉以道人身份终是成功越过广东清占区,未想刚进入广西境内就被当地驻军不分青红皂白给抓了起来。 未几,送到桂林。 到了桂林张煌言才发现牢中挤满和尚道士。 原来广西巡抚金光祖接浙江方面协查通报处,虽知张煌言不大可能窜来广西,但还是严令各地设卡盘查,凡过往僧道不问缘由一律扣下,结果导致广西各地牢中关满僧道。 宁抓错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意思。 金光祖之所以专抓僧道,乃是其在福建任布政使期间参与了对郑、张联军的几次进攻,对张煌言这个南明擎天巨柱深恶痛绝,同时从投降的明军口中探知张煌言曾伪装为道人逃脱过清军追捕。 因此金光祖判断张煌言自浙江沿海潜逃后,很有可能还是以道人身份在各地活动。 因为张煌言这种孤忠绝不会剃发易服! 那么除了清廷允许的僧道、戏子外,张煌言没有别的身份可以掩饰。 僧人要剃度,戏子下九流,只道士一途。 结果真被金光祖给“蒙对了”。 按理捕奸这种事跟孙延龄这个提督没有关系,也不是其职权范围内,但桂林知府刘彦明过去同孙延龄之父孙龙同在孔有德帐下,因而与孙延龄关系颇近,也是广西官场唯一支持孙延龄的文官。 某日刘彦明巡牢见张煌言师徒二人异于常人,且师徒二人虽操官话,听着却颇是生硬,显是刻意不说家乡话,心下自是生疑却又无法审出個卯丑来便将此事说给孙延龄听。 孙延龄听后心生好奇,便来到牢中潜于一处偷听张煌言师徒谈话。 果师徒二人单独在一起时说的不是生硬的官话,而是浙江宁波一带的方言。 换作别人多半听不出,偏孙延龄在燕京同浙江籍的官员有过交往,一下便听了出来。 虽师徒二人并未说什么重要事,宁波人、道士身份,加之浙江方面的协查通报,还是使孙延龄联想到了一个人。 但他没有将心中怀疑告知刘彦明,只叫刘彦明将师徒二人单独关押,吃食方面给予照顾。 更叮嘱刘彦明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提审这道人师徒,哪怕广西巡抚金光祖也不行。 之所以如此,实是孙延龄“包藏祸心”。 许是受其“狐朋狗友”尚之信、耿继茂的影响,孙延龄一直以来对于清廷也是没有好感,在燕京时便到处惹事生非犯了不少事。 有御史弹劾这位额驸,称其“骄纵不臣”。 也就是说那位御史直言孙延龄这个额驸脑后长反骨,不是善类,希望朝廷能够重惩之。 若不是其妻孔四贞深得顺治喜爱,也极得太皇太后宠爱,恐怕孙延龄这个便宜额驸早人头落地。 出任广西提督后,孙延龄立即着手打造以其为首的“新定南集团”,未必不是存了一血前耻的念头。 这个“耻”是耻于做满洲人的辫子奴,还是耻于做妻子强加于其的帽子奴,就不得而知了。 又因其岳父旧部多为马雄、王永年掌握,孙延龄便暗中联络广西境内万羊山一带的土寇,期以收复这些土寇为他所用。 那帮土寇其实非寇,一部分是原明晋王李定国散落在广西的西府兵旧部,一部分是当地不满清廷统治的义民,一部分则是山中的壮瑶苗人。 他们活跃于十万大山,人数多达数万,时常袭击清军据点,一直是广西清军的心腹大患。 线国安曾组织过一次对十万大山的清剿,但收效甚微。 最近广西境内关于这帮土寇的消息是罗城知县于成龙上报,称其组织乡兵斩土寇数百人,又于县内诛杀与土寇有关系的刁民千余人,遂使县内土寇绝迹,百姓安居乐业。 广西巡抚金光祖对此专门到罗城视察,对于成龙治乱世用重典的手段赞不绝口,向全省通报要求各地学习于成龙治寇四策。 第一策,凡捕获土寇立行诛杀,以绝土寇根本; 第二策,凡家中有寇者,不论男女老少皆杀,以绝通风报信者; 第三策,五户为一甲,五甲为一保,聚居同耕,保甲之间不得窜连走动,以绝土寇给养; 第四策,鼓励保甲住户互相举报,一经证实被举报者杀,家产土地赏举报者。 四策并举,看看还有哪些刁民敢和大清为敌! 为了表彰于成龙治理地方的卓越成绩,金光祖特意让其来省城参加考评,拟定其为一等。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那边却没有通过,认为于成龙个人操守没有问题,但政绩方面评分不高,且罗城虽治安上等,但境内贫困潦倒,赋税征收不上来,因而对国家贡献不大,列为一等有失偏颇。 究竟给于成龙怎么个定等,三大衙门争论不休。 不过这事跟孙延龄没关系,因为不属他管。 他敢联络“反贼”,自然敢藏匿有可能是南明擎天巨柱的张煌言。 骄纵者,自古就是胆大妄为之辈。 甚至于其在听从尚之信劝说图谋广西提督一职时,恐怕已经生出反意。 吴三桂的起兵便如一根导火索,可以说一下就点燃了孙延龄心中那熊熊怒火。 想要独霸广西,势必就要对孔系旧部下手。 想要以广西为基开创一片事业,那孙延龄同样也要打一个令人信服的旗号。 吴三桂搞出个朱三太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延龄瞧不上。 张煌言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只是永历朝廷的兵部尚书,但这个尚书可比那个朱三太子更叫人信服。 孙延龄对江兴说的明白:“此人若肯为我所用,土寇必然拥护于我,有此数万众,广西境内谁敢逆我!” 第245章 要杀就杀光! 下午,桂林知府衙门,陆续来了几个军中将领。 几人都是孙延龄的心腹,也均是其任广西提督后从底层大力提拔的将领。 知府刘彦明也在场。 当知道额驸打算后,这位刘知府当场就倒吸一口冷气,天人交战许久方是默许额驸作为。 作为广西官场唯一支持孙延龄的官员,孙一旦事败其必会被孔系旧部趁机清除。 左右是死,不如追随孙延龄搏一把大的。 眼下局面,或许那清廷气数真的尽了。 否则吴三桂何以半个月就能全取滇黔二省! 何况孙已许诺一旦事成,金光祖的广西巡抚之位就由刘彦明来做。 陆续到来的将领共有六人,分别是定南藩下汉军副都统徐洪镇,左翼总兵徐上远,桂林副将陆雄、都司万德远,及孙延龄提督标营左右副将秦安、丘成湘。 六名“新定南集团”的骨干成员突然收到额驸密令前往知府衙门,因尚不知云南吴三桂已经起兵,故而对额驸召他们到此的目的都是不解。 到了之后诸将很自然的相互打听,结果谁都不知道。 孙延龄这边未让诸将多等,等人齐后就带着江兴同刘彦明出现在诸将面前。 “把你们几个叫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你们商量。” 孙延龄不废话,让江兴将吴三桂起兵一事说出。 “什么?!” 诸将均是一脸震惊。 虽知吴三桂必反,但反的如此快速,且起兵仅半個月就拿下云贵两省,速度之快还是让孙延龄这帮心腹惊出一身冷汗。 在诸将尚未反应过来时,孙延龄抛出一颗“重磅炸弹”,直言自己将起兵响应吴三桂反清,直接了当询问诸将是否愿追随于他。 这番话吓的还没从吴三桂起兵造反一事反应过来的六将惊呆在场,骇然之余竟无一人吭声。 孙延龄见诸将如此反应,不由微哼一声。 桂林知府刘彦明则上前冷笑一声,对众人道:“诸位都是额驸一手提拔,若额驸有个三长两短,诸位以为这桂林城中还能有诸位的容身之地?又或是诸位以为不助额驸会有好下场?” “士为知己者死!没有额驸就没有大伙的今天,更没有大伙的富贵!如今平西王发大兵北上兴明讨虏,那燕京的满虏朝廷朝不保夕,我等都是大好汉儿,何以真就认他胡虏做爹了!” 江兴极力煽动,说定南王孔有德当年也是有意反正归明的,可惜明晋王李定国不许,这才落得身死结局。今日额驸带领大家反正明归抗清,也是继承定南王的遗志。 这话其实不假。 当年李定国率军包围桂林后,李定国部将马进忠同孔有德部将王允成关系要好,因此便在城下喊话让王允成反正。 王允成不敢擅自答应便密报孔有德,自知城中兵力单薄无法抵御明军的孔有德考虑再三同意反正归明,让王允成同马进忠商量反正具体事项。 李定国得知孔有德有意重新归明也极力促成,要求马进忠与孔有德好生商谈,并许诺孔有德若反正来归,他将劝说朝廷保留其王爵。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已经大仁大义了。 可惜孔有德麾下其余将领不肯反正,使得孔有德无法下令开门,终桂林城破本人身死。 “若我等不随额驸起兵,吴三桂岂能容我等在广西!清廷也必叫我广西兵马去攻云南,真若听命而为,难道我们真能打得过他十几万吴军么!” “我们不起兵,广西境内必有其他人起兵,万一叫别人得了先手,咱们这帮人到时就里外不是人了!” “大伙不是不晓得额驸这一年来屡遭小人陷害,我等也被那帮小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敢说吴三桂起兵消息一旦传开,桂林城中必定有人要拿额驸与我等脑袋向燕京献忠心!” “” 刘彦明与江兴你一言我一语,“讲道理”、“讲事实”、“讲恩情”、“讲大义”、“讲前程”,终是说的“新定南集团”这几位骨干动摇。 被孙延龄从协领破格提拔为汉军副都统徐洪镇带头跪下表态道:“末将富贵皆得自额驸,纵是不助额驸也难逃他人清算,既额驸心意已决,末将愿随额驸起兵!” “末将也愿随额驸起兵!” 其余五人见状也赶紧跪下表态。 由不得他们不答应,因为屋外明显多了些人出来。 均是额驸的亲兵。 显然,他们不答应额驸也会造反,但那样一来他们几个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所谓反亦死,不反亦死,那不如反了。 何况有吴三桂的大军在前头顶着,广西这边能有什么压力。 “起来,都起来!” 心腹们的支持让孙延龄暗松口气,继而装模作样将六名大将一一扶起。 桂林副将陆雄起身后有些担心道:“桂林城中驻军有一半为王永年等人掌握,巡抚金光祖亦有抚标三千,我等能掌握的兵马只有四五千人,冒然起事恐怕难以得手。” “王永年和金光祖都是清廷的狗腿子,平日对额驸也多有刁难,二人必定不肯随额驸归明。那王永年在军中又素有威望,他若不肯,此事恐怕难办。” 左翼总兵徐上远对此也是极为担心。 江兴目露凶光道:“那就除掉王永年、金光祖!” “除掉他们!” 陆雄愣了下,旋即脑袋直摇,连连说道:“不可,万万不可,抚台大人倒罢了,那王永年实是麻烦,若杀了他,孟一茂、胡同春、李一第必定与我们拼命!” 孟一茂、胡同春、李一第等人都是王永年的亲信,也是定南藩下掌握汉军的几位将领,平日根本不鸟孙延龄这个额驸。 “不杀王永年、金光祖,额驸便不能控制桂林城,控制不了桂林城如何号召广西全境反正。” 桂林知府刘彦明脸上呈现与他角色截然不同的狠色。 众人均是看向孙延龄,不杀王永年和金光祖肯定没法控制桂林城,但杀了这两人,忠于他们的军官也会同他们拼命。 真就投鼠忌器。 扫视众人一眼后,孙延龄嘴角露出狞笑:“杀是要杀的,不过不是杀两人,而是杀光他们!” 第246章 广西反正 既然部下都担心杀了王永年会逼的其部将拼命,导致无法控制桂林城,孙延龄的办法就是把王永年的一干手下一块剁了。 怎么才能把王永年同其党羽一网打尽呢? 办法简单的很,就是晚上请王永年等人吃酒。 这事搁别人身上可能有麻烦,因为被请的未必会来。 人不来,怎么一网打尽? 但孙延龄笃定王永年必来! 因为他请吃酒的目的是想王永年帮忙“劝架”。 就是请妻子孔四贞十分看重的王都统帮忙协调一下额驸夫妻俩的紧张关系。 为什么额驸夫妻的事王都统能帮上忙? 知道的都懂,不知道的就不知道了。 为了大计,孙延龄不在乎面子。 反正桂林城中有不少人知道他媳妇不守妇道。 主客是王永年,孟一茂、胡同春等人则是顺带。 理由很好找,表面是拉近一下双方关系,实际是照顾一下额驸脸面。 总不能单独把你王永年找来专为请你替额驸去劝老婆吧。 多些人来,打个掩护。 宴会地点设在桂林城中的有名的八仙酒楼。 桂林知府刘彦明代表额驸去请客。 王永年一口就答应下来,半点也没疑心孙延龄会对他不利,因为他知道这位额驸大早上跟四格格干了一架,据说四格格都气的拔刀了。 于公,他接替岳父线国安成了定南藩下汉军第一人,其都统位置也是四格格极力向朝廷推荐得来; 于私,他与四格格关系真的很密切。 和事佬这种角色,是人都愿意当。 等到王永年带着一众部下笑嘻嘻的步入八仙酒楼,还没来得及同请客的额驸客套几句,一众伏兵就从酒楼中冲出,将王永年等藩下汉军八名将领砍翻在地。 孙延龄更是将王永年剁了个稀巴烂,尤其下半身被其斩得血肉模糊。 事情之顺利完全出乎“新定南集团”骨干意料,继而一个個信心倍增,摩拳擦掌就要大干一番。 孙延龄没作任何耽搁即让汉军副都统徐洪镇、左翼总兵徐上远带人接管军营,稳住王永年等指挥的定南汉军,控制城中局面。 其则带江兴、陆雄、万德远等人领300标兵趁巡抚金光祖不知情前,直奔巡抚衙门。 是谓擒贼先擒王。 金光祖这个巡抚是有三千抚标营兵可供指挥,但这三千营兵却不在巡抚衙门内。 只要动作够快,孙延龄完事后还能利用抚标不知情的“信息差”,将这支广西绿营的精兵控制住。 八仙楼惨案发生时,汉军正白旗出身的抚台大人正在衙门中同广西布政使唐树森、按察使金一元大发脾气。 原因是唐树森同金一元不肯给抚台大人看好的知县于成龙定一等评绩。 “其他人的情况本抚可能不太清楚,于成龙却是本抚亲自了解的,罗城县本抚不久前也亲自去看过,境内治安极好,百姓安居乐业,足以证明于成龙才能你们如果不将于成龙保举上来,本抚就专门写折子向朝廷举荐!” 金光祖实在是不耐烦同唐、金二人扯皮,威胁二人他将动用巡抚特权,所上折子写些什么,布政同按察最好想清楚。 见巡抚大人把话说这么重,唐树森和金一元琢磨折子上肯定没他们好话,寻思左右不过一知县,犯不着为此人得罪金光祖,便态度松软下来表示可以给于成龙重写评语,并违心将其大大夸赞一番。 得到满意结果的金光祖脸上重浮笑容,待省里这两位大员回各自衙门后,忙让人把后堂侯着的于成龙叫来。 “本抚知你治罗有方,清廉卓绝,故除给你定一等考绩外也会上疏朝廷举荐你出任要职,须知全广西本抚只荐伱一人为卓异当下国家正值用人之际,望你切莫负我举荐之苦心。” 金光祖真是看重眼前这个快五十岁的知县,故而的确想为其谋个更好的差事。 “大人对学生栽培之心,学生无以为报” 热泪盈眶的于知县激动跪下便给巡抚大人磕起头来,然刚磕了个响头,外面却传来嘈杂声,继而房门被人猛的踹开。 “孙延龄,你干什么!” 见踹开自己房门的是定南额驸,金光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旋即却发现孙延龄身后跟着一众甲士,不禁愣了下,继而大怒:“孙延龄你怎敢带兵到本抚住处,莫非要造反不成!” “造反?” 完全控制局面的孙延龄皮笑肉不笑的迈进屋中,哼哼一声:“造反又如何?难道抚台大人还能杀我不成?” 傻子这会也明白孙延龄是真要造反,此时衙门内惨叫声更是不断,显是孙延龄的兵正在杀人。 金光祖气的浑身哆嗦,怒极喝骂道:“孙延龄,朝廷待你不薄,予你荣华富贵,你就如此报答朝廷!” 也实是不明白孙延龄为何造反。 很快,其就从孙延龄口中知道了答案。 吴三桂反了! 这个消息让金光祖久久未能消化,震惊万分。 其之所以未能接到吴三桂造反消息,原因是云南同广西的官驿因为土寇袭扰原因,一直是由广西提督负责。 现任广西提督就是孙延龄,因此只要孙延龄刻意不报,桂林城中的各大衙门就没法知道。 考虑金光祖毕竟是广西巡抚,暂留此人有助稳定广西全境,且柳州的马雄也不服自己,孙延龄便试着劝降,希望金光祖识时务为俊杰,帮着他搞定柳州的马雄。 “无耻小人!” 金光祖恨恨看了孙延龄一眼,根本不为所动,咬牙说道:“要杀便杀,休得多言,要本抚与你这反复小人为伍,做梦!” “他娘的,说我们是反复小人?” 孙延龄边上的总兵江兴一听这话不干了,持刀上前喝骂:“难道你金光祖不是反复小人!你别忘了,当年你那举人可是明朝给你的!你不为明朝尽忠,怎的做起了清朝的抚台大人来!要说小人,你这读书人比咱们还奸还小!” “你!” 金光祖被这话气的老脸为之一红,却真是无言以对。 其能在清朝步步高升,不就是因为他是明朝的举人么。 若不是明朝给的功名,真就一布衣白丁,清朝岂会重用于他。 “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你脸不要是吧,老子一刀送你见阎王!” 江兴把刀一扬,怒冲冲就要上前结果金光祖。 “慢!” 孙延龄却抬手示意江兴别急着杀人,冲金光祖冷笑一声道:“金大人,兄弟我再劝你一句,尔今清廷大势已去,天下汉人都将起来造他清廷的反,你若还当自己是汉人,就同我一起干,将来总少不了你好处!” 金光祖如何肯背叛清廷,咬紧牙关任凭孙延龄如何劝说,就是不为所动。 “金光祖,你自找的!” 孙延龄见金光祖的确油泼不进,无意与他一同反清,不再罗嗦,挥手喝令江兴把人砍了。 江兴刚把刀挥起,金光祖却突然骂了一句:“孙延龄,你真要反了大清,四格格不会放过你!” “别跟我提那贱人!” 不提妻子孔四贞还好,一提孙延龄更是火大,其早派标营副将秦安去抓孔四贞。 要不是还得利用孔四贞安抚住定南藩下汉军士卒,早把这贱人剁了喂狗。 “动手!” 随着孙延龄一声怒吼,江兴上前猛的一刀斩在金光祖身上,接连砍了这位广西巡抚十三刀。 望着倒在血泊中抽搐的金光祖,孙延龄也是无比痛快。 若非金光祖偏帮王永年,他怎么可能败给王永年。 “呸,狗汉奸!” 在金光祖尸体上唾了口唾沫后,孙延龄方才注意角落有一七品知县正浑身颤抖的看着他们。 “这人是谁?” 孙延龄问的是屋中同样吓的面无人色的金光祖仆人。 “额驸,这人是,这人是” 那仆人被吓坏了,结结巴巴半天才说那官员是罗城知县于成龙。 一听是个知县,孙延龄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问那于成龙:“你这知县可愿随我起兵驱逐鞑虏?” 于成龙此时也是恐惧的很,可看着倒在地上宁死不从叛贼的抚台大人,竟鼓起勇气道:“下官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 “鬼”字没出口,孙延龄长刀已挥下。 “咕嘟”一声,金光祖力捧的广西第一能吏于成龙立时尸首分离。 宰了这个知县后,孙延龄并没有命人打扫,而是吩咐江兴:“去请张尚书来!” 江兴忙带人出去。 屋中站在血泊中的孙延龄想了想,提起染血长刀将自己脑后辫子一下绞断,待张煌言进来后立即上前将手中断辫捧到张尚书面前,沉声道:“尚书大人这会总信得过孙某了吧!” 湖北,襄阳府保康县。 正与陕西方面交换俘虏的王五收到荆州汪士荣急递,打开来看方知其老丈人吴三桂已经起兵伐清,当场也是惊喜交加,将这喜讯告知周遭众人。 旋又看起汪士荣一并送来的吴三桂起兵檄文,看完却是一头雾水,疑惑道:“难道老东西也知道王士元在浙江教书?” 第247章 坐地起价 种种迹象表明,当年王士元这个真朱三太子的确是和大哥朱慈烺被吴三桂藏在军中,又迫于清廷压力偷偷送走。 那么,吴三桂有没有可能知道朱三太子下落呢? 根据十人定律,如果有九个人作出相同结论,那第十个一定要做出相反结论。 因为众口虽然可以铄金,但不一定能铄真金。 总的来看,吴三桂应该不知道朱三太子下落。 王五個人却倾向吴三桂知道此人下落。 也就是他得把自己当成第十人。 理由是吴三桂不会莫名其妙在檄文中大张旗鼓“捏造”出个朱三太子来的。 贴金洗白的方式很多,没必要非和这个三太子挂钩。 毕竟三太子已经消失二十年了。 一个失踪人口不提还好,提了,你吴三桂是不是得把人弄出来在天下人面前亮个相? 不然,谁信你? 空口白牙的,当天下人是傻子不成? 由此说明吴三桂真有可能知道三太子下落! 否则他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于吴三桂而言,这个朱三太子也真能让其身份彻底漂白,从为虎作伥的汉奸摇身一变为卧薪尝胆的孤忠。 要知道吴三桂一直以来是以崇祯忠臣自居,并不承认南明四帝,这一点檄文中虽然没有明言,聪明人一读便知。 所谓君父之仇,吴三桂的确是报了的。 也只有不承认南明四帝的法统,才能将其缢杀永历的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杀一个代表明朝正统的天子和杀一个僭越的藩王,于政治上的影响天壤之别。 如果再有朱三太子这个崇祯唯一在世的骨血站出来证明吴三桂是在为大明隐忍,那吴三桂可就是忍辱负重的大忠臣,后世评价得飞上天。 问题朱三太子人呢? 王五敢肯定前世吴三桂起兵后压根没三太子替他“站台”。 吴三桂在檄文中称:“适值周、田二皇亲,密会太监王奉抱先皇三太子,年甫三岁,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盖二十年矣!” 三太子的印记,年龄都写的明明白白,就是没告诉天下人三太子现在何处。 对此,王五觉得无非两个解释。 一是吴三桂已经秘密派人去找王士元,因此人现在清占区,所以不便在檄文中公布其藏身地; 二是吴三桂压根不知道王士元下落,也根本没他檄文中所言之事,所以只好不提。 根据檄文大张旗鼓把三太子拎出来一事来看,可以排除第二个可能,毕竟凭空捏造出个三太子来后续麻烦很大。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去圆的道理。 那么第一个可能性最大。 王五陷入沉思。 “将军,你说有没有可能吴三桂派人去找那个朱三太子,可朱三太子因为害怕又跑了呢?毕竟此人消失二十年,若真存有血性要报国仇家恨的话,早就应该站出来表明身份号召天下了。” 说话的是浮尘子道长。 他跟王五去过浙江宁波,也见过教书的王士元,但王五没告诉他那人就是明清双方都在苦寻的朱三太子。 对于吴三桂檄文中提到的这个朱三太子,浮尘子很感兴趣,毕竟没有人比这个三太子更具法统了。 吴三桂真要奉这个朱三太子为帝,天下反清势力包括荆襄忠贞营和王五都要奉其为尊。 如此一来,各地抗清势力将再一次凝聚。 哪怕是表面的团结,也胜过各自为战。 只是吴三桂没有明确三太子在哪,浮尘子便猜这个三太子多半是个无胆之人,否则即便弘光朝不敢出来,隆武、绍武更替时也应该出来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没有的。 道长这话倒是给王五提了个醒,印象中王士元好像不在一个地方呆太久,离开宁波的原因也是因为有人打着三太子旗号起兵。 不排除是浙江那边有人响应了吴三桂,结果吓到了真太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吴三桂起兵后掀起的浩大声势是肯定的,而且也向天下表明他会奉三太子为君,如此真是崇祯之子的王士元没理由不去投靠这个当年救命恩人的。 以崇祯忠臣自居的吴三桂哪怕不奉王士元为帝,也铁定会善待这个崇祯在世上的唯一骨血。 唯有如此,才能让他将失去的“道德制高点”重新抢回。 装,都得装出来! 但王五肯定前世王士元没有投奔吴三桂,吴三桂在起兵的次年就称周王自立,导致寒了不少忠于明朝的抗清志士之心。 发生这种事的唯一解释就是道长所推论的那般,那位三太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胆鼠类,复国有望他都不敢出来,只想在世间做个苟延残喘的普通人。 从个人利益角度出发,王五其实不希望王士元在吴三桂那里。 因为这会让吴三桂成为抗清总盟主,占据道德大义,将来他想雀占鸠巢取吴周基业为己用,除了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很难在法理上有所突破,并且还会同时得罪吴周集团和忠于明室的各方势力。 弄不好就成了众矢之的。 连韩王、虎帅他们都对其失望透顶。 毕竟,这个各方势力认同的三太子皇帝也是其要除去的对象。 曹操,不是谁都能做的。 就是曹操,他也不敢在献帝活着时称帝。 两世为人的王五固然视抗清为首要大事,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的野心。 不甘为人下,是现代人的人之常情。 尤其不甘为吴三桂和王士元之下。 这两人,王五一个瞧不上。 然而从抗清大业出发,王五觉得有必要把王士元交给吴三桂。 因为,这个三太子真的太重要了! 虽是个吉祥物,却也是凝聚各方最好的道具。 哪怕能延缓吴三桂自立,使抗清联盟团结个三五年,满清不亡也亡! 前世吴周集团之所以未能抗清成功,除了吴三桂优柔寡断陈兵长江止步外,也与抗清联盟不断分裂有关。 就是后院不断起火。 如广西孙延龄是第一个起兵响应吴三桂的,但在广西却是反反复复,一会反,一会降,把个广西弄得乌烟瘴气,压根就没在反清这一块出太多力。 广东尚家也是如此。 应了造反不彻底,就是彻底不造反的道理。 福建耿家倒是坚决要跟清廷干到底,奈何被台湾郑家捅刀子。 另有许多原本起兵响应吴三桂,结果在吴三桂自立后又重新降清的势力。 这些势力无一不是地方实力派,提督、总兵一抓一大把。 导致吴三桂无法渡江的洞庭湖水师就是其中之一。 前明故人,听说吴三桂起兵反清复明无不欣喜,等到吴三桂自称周王则大失所望。 台湾郑家则更具典型。 吴三桂起兵后第一时间派人去台湾联络,郑经也的确想与吴三桂合作灭清,但他建议吴三桂立明室子嗣为帝,比如其檄文中所说的朱三太子。 手中没有朱三太子的吴三桂如何回复? 只能以不走项氏于义帝、诸刘之于更始的老路拒绝郑经的建议。 郑经由此大怒,再也不以满清为头号大敌,只顾自家利益,结果就是不断的拖耿家后腿,气的耿精忠也没了积极性。 清廷再从中游说各方势力,注定吴周就是个短命王朝。 如果事实如浮尘子所推论那般,三太子不敢出来,或者再次潜逃,于抗清大业肯定是不利的。 好不容易让吴三桂提前起兵的王五,能坐视局面由大好向大坏转变? 于抗清大业相比,他那点野心真就要收起来。 鞑子没亡前,他没有资格去问鼎之轻重。 向来以大局为重的王五想通后果后,当下收起私心,郑重其事的将朱三太子化名王士元潜藏在浙江宁波一事告诉了浮尘子。 “啊?啊!” 浮尘子惊的半天没说话,吴三桂起兵消息都没这个消息来的劲爆。 “将军何以知道三太子下落?!” 震惊之余,道长肯定要问出是人都会问的问题。 “” 王五没法解释这事,好在生出急智将此事推给了已死的老宗伯钱谦益。 说是从钱谦益书房一卷旧书中发现这一秘密的。 钱谦益是何等人物? 复明文人的榜样。 浮尘子不疑王五是在说谎,一脸喜道:“老宗伯既然知道,那河东君也当知道此事!” “” 王五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算是体会到一个谎言要无数谎言去圆的道理。 柳如是那里且不去想,眼下把王士元弄过来要紧。 当下硬着头皮先岔开此事,请浮尘子带人到宁波将那王士元“请”来,然后送给吴三桂用以装裱门面团结各方势力。 把一切不利抗清的因素统统抹除,或者降到最低程度。 “好!贫道这就动身!” 浮尘子也不二话,事关抗清大业,王五不让他去他也要去。 “那就有劳道长了!” 王五让亲兵队长曹迪威安排人手随浮尘子前往宁波,为使其路上安全,又亲自写了封信给武昌的老张,请对方给浮尘子开出湖广总督衙门出具的路条。 或者说介绍信。 老张这个总督虽然含金量跌的不轻,但湖广总督的身份在这,其出具的介绍信于江浙地带不敢说横着走,畅通无阻是绝计没问题的。 此事安排过后,狗剩悄悄过来密报一件事,说是在保康以南的歇马河发现一支清兵。 人数不多,百来人而矣。 因歇马河北岸驻有明军一支巡逻队,那支清兵不敢冒然渡河,却也没有就此返回宜昌,而是在南岸观望。 “五哥,我们的人说那支清军中可能有大人物,是不是派兵去把他们抄了?” 狗剩的右腿在接应茅麓山军民突围时受了箭伤,好在经大半月调养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走路时还是有点一瘸一瘸的。 “是牛旗他们。” 王五知道那支清军中的大人物是谁,不就是那位年轻帽子王么。 杰书从宜昌滚蛋就是王五的意思,不过这个建议是通过朋友图尔格执行的。 达素现在南阳,以达素的背景杰书在南阳也呆不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牛万程滚回燕京。 只要这位帽子王和八十万禁军教头抵达燕京,那么接下来就会有好戏上演。 “你亲自带人过去安排,让牛旗他们过去,咱们的人铳口朝天放几下便是。” 由于南北府分治,襄阳又在忠贞营手中,杰书和牛万程想回南阳只能走明军尚未完全占领的郧阳。这条道不是太好走,而且也有一定风险。 为安全起见,王五安排狗剩带人“照顾”北逃的杰书一行。 以确保这位帽子王安全回到河南境内。 狗剩走后,王五从临时住处出来去找从襄阳过来的袁宗第和刘亨。 这次交换的明军俘虏都是忠贞营的人,接收后肯定要去襄阳,王五没理由把人带去荆州。 袁宗第和刘亨因等的无聊便在下棋,王五过来后直接将吴三桂起兵消息告诉二人。 袁、刘二人的表情同王五部下一样都是无比震惊。 “吴军现已拿下贵阳,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会进军湖南,” 王五推断吴军主力肯定会朝荆襄而来,因为这里已经有他这个女婿打下了基础,由荆襄北上于吴军最有利,但这就要涉及吴三桂和闯营之间矛盾如何解决了。 另外吴军在湖南进展是否如贵州一般也不可知,王五印象中吴军好像在湖南挺麻烦,直到吴三桂死好像才彻底解决湖南。 虽然他不希望荆襄成为主战场,但吴军真要走荆襄他也只能配合,毕竟当下灭清才是头等大事。 也不知虎帅和洪部院他们是否愿意借道,便想跟袁宗第、刘亨先通个气。 尚未开口,外面来报说是清军的使者来了。 王五以为来的是康恩倍,结果发现不是。 来的是满洲正蓝旗出身,同康恩倍一样在西安驻防八旗任参领的哈克三。 这个哈克三一见到王五,就说第一批俘虏三千人已经带来,希望马上和明军这边交接。 俘虏中没有南安侯郝摇旗同李来亨世子李复国。 原因是二人早前被押送到西安,如今正在送来的路上,最快也得三天后才能到。 袁宗第对此没有意见,正准备同意时,却听王五对那哈克三道:“五千匹战马可带来了?” “什么?不是三千匹么,怎么会是五千?” 哈克三愣在那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千匹,一匹都不能少!我们刚刚收到消息吴三桂已经起兵反清,这对于你们意味着什么,我想不须我多说。” 说完,王五打量了眼眉头紧锁的哈克三,“请告诉你们的富大帅,吴三桂的使者已经到了荆州。” 第248章 胡全才论成败 坐地起价,是小人作为。 但王五不觉得自己单方面“提价”有什么不对,这会不趁火打劫什么时候打? 反正慌的不是他,而是陕西那三位。 五千匹战马换取明军不重返夔东攻打汉中,怎么看这笔买卖都是陕西方面划算。 因为哪怕明军不打陕西,只要摆出一付进攻架势,尚在茅麓山未完全撤回去的陕西绿营就得被明军拖的不能动弹。 康恩倍透露的消息是目前尚在茅麓山和巫山一带的陕西清军有六七千人,整个西北清军包括驻防八旗总兵力是六万余人,其中陕西绿营三万多,甘肃两万多。 不过陕西绿营接连受明军重创,虽经补充但真正能战之兵也就万余人,故而滞留在夔东地区的这几千精兵于陕西方面就是救命的稻草。 要是不能及时撤回,一旦吴军自四川北上,陕西门户汉中就跟不设防似的。 汉中丢失,不仅西安面临吴军大举迫近压力,甘肃那边同样也会受到波及。 西北一旦糜烂,后果是陕西三巨头无法承受的。 因此,西安那边对于同荆襄明军达成停战协定,避免两线作战同时把兵马调回来的需求是相当迫切! 由于西北面临来自吴三桂方面的巨大军事压力,康恩倍回去后虽在富喀禅面前对陕西提督陈福多有“诋毁”,想帮王老爷把这个陈福调到别处去,但陕西总督白如梅和巡抚贾汉复却以战事要紧为由,反对向朝廷上书要求罢免陈福。 考虑到西安八旗已不能战,陈福虽有抗命之举但也真的是能打,富喀禅便没再坚持,令陈福先行前往汉中组织针对吴军的第一道防线。 又向燕京八百里告急,请求朝廷调甘肃提督张勇驰援汉中。 总督白如梅也向燕京发去了同样折子,不管是他还是富喀禅,都没有向燕京提出调平凉提督王辅臣入陕,反而均在折子中提醒燕京方面要注意西北绿营有可能潜在的“通吴势力”。 显然,过去和吴三桂关系密切的王辅臣纵是内心深处没有响应吴三桂的意思,其也被清廷上下认定为“不可靠分子”。 至少陕西三巨头明显不信任有当世活吕布之称的“马鹞子”王辅臣。 好在王辅臣的独子王吉贞在燕京为官,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想来王辅臣也不会轻易造反。 康恩倍带回的三千匹马要求,富喀禅和白如梅商量过。 给明军战马是资敌行为,眼下形势也由不得富、白二人不妥协。 只是三千匹战马被他们打了個折,同意了一半。 一千五百匹战马看着数量不少,却绝对无法以此建立一支强大骑兵。 因为某种程度上战马属于易消耗品,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补充,莫说一千五百匹,就是一万匹也成不了气候。 更何况一个合格的骑兵没几年是养不出来的。 就明军那生存条件,给他们一万匹马多半也是当成代步工具用,冲不了锋杀不了敌。 加之陕西同荆襄隔着夔东山区,明军这点骑兵就更不可能威胁到陕西。 顶多袭扰一下河南。 河南有达素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在,大清在河南的统治也十分牢固,燕京随时能向河南派出大股骑兵,故而陕西方面也不认为明军这点可怜的骑兵能对局面起到什么关键作用。 给就给吧。 战马由富喀禅予以解决,压根没敢上报燕京。 是从他的西安八旗调拨的,至于战马去哪了,账面上自是好做的很。 战马现在已经到了竹山西北的铜钱关,随时都可以与明军交接。 但哈克三没想到明军方面会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要五千匹,当场气的不轻,然而虽气愤王五的“讹诈”,身负尽快解决东线问题的哈参领也知此时不是翻脸的时候,更知没有跟王五讨价还价的余地。 因为,他已经收到吴三桂起兵造反消息。 并且比王五这边知道的更详细。 消息是贵州方面忠于大清的官员冒死发出。 七天前,占领贵州的吴三桂命大将王屏藩、侄孙吴世琮领精兵五万自遵义入川! 其中步兵四万,骑兵一万,对外号称三十万。 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等人都与吴三桂关系密切,四川绿营密布吴三桂党羽,因此陕西方面判断吴军入川后根本不会遭到四川绿营任何抵抗。 那么,进展顺利的吴军在四川绿营配合下,最快一个月就能占领成都、重庆。 也就是说吴军对陕西的进攻最迟也在六月中下旬。 留给陕西方面的时间不多了。 不能在六月中旬前完成抵御吴军入陕的军事部署,陕西便将同贵州、四川一样被吴军迅速攻占。 那样一来于大清真就是社稷倾覆之险。 轻重缓急之下,哈克三没有痛斥王五食言,也没有告知上面只同意1500匹战马,而是表示此事他不能决定,需要上报西安。 王五对此表示理解,临时加的价肯定需要时间得到最终结果,但先前谈好的也没必要因此搁置。 提议马上进行第一批俘虏交换。 哈克三犹豫了下表示同意。 清军方面交还的三千多俘虏都是被掳去的忠贞营女眷,当这些衣衫褴褛看着无比凄惨的女人被清军当作牲畜一样一队队赶出来时,明军上下无不义愤填膺,若非王五同袁宗第竭力约束,恐怕就有将士提刀去和清军拼命了。 王五这边依规定向哈克三交还六千多名在荆州被俘的绿营俘虏。 当初在荆州搞来去自由发路条领路费回家政策,结果除不到万人的俘虏自愿加入明军,其余三万多俘虏都要求回家。 因为要对俘虏进行甄别,到目前为止甄别完毕放走的有两万多人,余下排队甄别的还剩七八千人。 王五却要向陕西方面交还一万四千多俘虏。 无形之中多了几千缺口出来。 无奈之下,不少拿了路条和路费走到半路的俘虏又被明军重新抓了起来。 不少俘虏在知道他们要被交换给陕西方面后,一个个真是哭笑不得。 自嘲说他们这是被明军卖了。 事实的确是这样。 但王五为人大方仁义,对广大绿营官兵也一直秉承友好政策,不想落个卖猪仔的坏名声,所以私下给这帮俘虏一人三两银子的私人补贴,并表示将来再被俘虏的话路条的作用可以加倍。 就是原本持路条可以赦免一次,现在多加一次。 又定了若干小政策。 比如双方交战过程中带枪来投的如何如何,一个人来和拉一帮人来如何如何。 超级加倍的意思。 有先前良好的信用为基础,总之,皆大欢喜。 第一批交接双方的重要人物肯定不在交换名单中。 王五手中的贝勒董额和辅国公特尔亲等满洲亲贵,这会被安排在宜城,享受的待遇比王五都好。 除了女人没有,其它都有。 种种优待无疑给这帮满洲亲贵释放了一个大大信号——落在五爷手里,吃香的喝辣的。 与此同时,也给满洲亲贵们一种错觉——荆州王耀武并非真心要反,实是鳌拜逼迫太甚! 不过王五却在第一批俘虏中,释放了在襄阳被俘的湖北巡抚胡全才和襄阳知府上官仪等25名官员。 俘虏交换没有任何仪式,就是清军这边出多少人,明军那边出双倍。 双方隔河交接,除了女人的喜极而泣声,男人均是沉默。 “活着胜过一切。” 王五对身边抱紧双拳双眼通红的皖国公世子刘亨如此说道。 见识过清军如何对待根据地军民的刘亨,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 于这些落入清军之手的女眷而言,凌辱本就不值一提。 能活着回来,真就胜过这人世间的一切。 袁宗第这边安排人员将换回来的女眷安置在保康县城,确保她们不挨饿,之后再分批将她们送到襄阳和宜城各地安置。 有丈夫的寻丈夫,有儿子的寻儿子,有亲人的寻亲人,什么都没有的便由帅府重新为她们选配丈夫。 这也是顺营的惯例。 乱世之中,能有口饭吃,有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已然是女人最大的奢望。 情啊爱的,不值一文。 想到自己部下也有大批光棍,王五便请袁帅安置时考虑下南府,有可能的话分些女眷给南府。 毕竟七千多己方俘虏就有六千多女人。 袁宗第自是答应。 因为人数太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王五抽空去见了马上就要获得自由身的胡全才,并告知吴三桂起兵消息。 老胡竟然丝毫不惊讶,反而饶有兴趣的问道:“吴三桂起兵之后主力是否进军陕西?” 王五摇了摇头,表示吴军动向他目前知道的不多,因此不清楚吴军是否全力攻打陕西。 “若吴三桂集中主力进军陕西,则我大清必亡。若其集中兵力入湖南,陕西只一路偏师,那胜负两两之间。但若吴三桂入湖南之后不思马上渡江,而是贪图江南富裕之地,则其必败!” 胡全才本没有抽烟的习惯,被王五在襄阳知府衙门当众打断腿躺在床上养伤期间抽上了。 这一抽就放不下了。 说话间,很自来熟的从系在腰间的小包中取出烟丝给自个装了一锅。 王五见状忙摸出火折子起身给这位胡大人点上,笑道:“何以这么说?” “不出我意料的话,福建耿家必会响应吴三桂,耿家若起兵则必取江浙,如此吴三桂也取江浙的话,则双方之间的合作必然破裂,没了耿藩单凭吴三桂一家想要推翻我大清,难度可想而知。” 胡全才“吧嗒”两口,一脸快活的模样。 王五摇了摇头:““除了福建耿家,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响应吴三桂了?据我所知汉人藩王还有广东尚家。” 胡全才微微一笑:“尚可喜对大清忠心耿耿,广东不会响应他吴三桂的。” 王五也笑了:“世事难料,你老胡话也不要说的这么绝对,不然广东尚家真要反的话,我可就笑你老胡了。” 心下盘算眼下这局面福建耿家肯定会反,广东尚家恐怕不会响应,因为尚之信那个二五愣子似乎还在燕京。 尚之信不归位,广东还真不会反。 看来得想办法让尚之信回去了。 不过这事难度不小,暂时没什么眉目。 “尚家就算反的话也不打紧,只要吴三桂不全力攻打陕西,那他依旧会败。要知道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皆是藩王,彼此没有隶属关系,吴三桂兵马是最多最强,但尚可喜和继耿茂未必就会给他面子甘愿充当下手” 胡全才言外之意就是各方势力未必肯捧吴三桂做老大,只要吴三桂没法号令这帮人,那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吴三桂一家。 又道:“耿仲明当年和尚可喜、孔有德一起投奔我大清,耿藩和尚藩资历远比吴三桂这个后起之秀要强,又各据一方,换作是你,愿意听从吴三桂指挥?” 王五若有所思,复道:“那就是说只要吴三桂不染指江南,耿家不会与其闹翻,尚家也没理由跟他做对喽。” “理是这么个理,只江南繁华之地,谁不想取?而且五爷要知道就算耿藩和尚藩起兵响应吴三桂,他们也不可能是为了兴复明朝,所图实际都是自家利益。世人皆知世间利益有多有少,有寡有均,但谁能做到平均二字?” 说到这,胡全才将烟袋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尚藩、耿藩若起兵响应吴三桂,必是担心大清将来削藩,可你老五想过没有,他吴三桂建立的新朝就不会削藩? 我要是耿尚二家,与其日后还要和吴三桂大打出手,不如保存实力观望局势,如此一来,反清声势看着是大,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吴军若不能速取陕西进军北方,终是败亡一途。” 嗯? 王五心中一突,不是因为胡全才叫他老五,而是其所言后半段。 他之所以不愿深入河南,不也是不想为吴三桂作马前卒,沦为炮灰么。 那尚、耿两藩又凭什么替你吴三桂打生打死,最后还得跪在你面前称臣? 前世整个三藩之乱不就是早期声势如虹,结果各打各的,这边叛完降,那边降完叛,乱七八糟的么。 根子,恐怕就如胡全才所言。 “吴三桂唯有主攻陕西,以湖南、江西作为偏师方向,才能缓和同耿、尚之间的关系,也能让这几家有甜头,有积极性。江南的蛋糕是很大,却不是吴三桂能吞的,他连尝都不能尝!反之,其以主力入陕,反而能得陕西全力支持。” 胡全才的架势有点诸葛孔明意味,指点江山那种。 王五问道:“何以认定陕西会全力支持吴三桂?” “江南地方我朝大兵入关时屠戮甚重,百姓至今仍对我朝心怀怨恨,如此自然会恨吴三桂,因为不是他引我大清兵入关,江南也不会遭到屠戮” 胡全才指清军入关后不曾在陕西有过杀戮,尤其吴三桂镇守汉中那几年与陕西地方极为“亲善”,名声颇佳,因此他断定吴军只要能攻下西安,陕西全省包括甘肃就能传檄而定。 “关中土地肥沃,地势险要,与四川、云南、贵州又可连成一片,从而可使吴三桂有稳定后方,为其大军提供足够钱粮支持。想当年,刘邦实力弱小,最终击败项羽,就是借助关中、四川资源从而建立汉朝。 若吴三桂能效仿刘邦,另将江南利益让于耿家,我大清八旗又不堪重用,朝廷同时面临多方势力必力不从心,如此岂能不败。 现在就看吴三桂是否有汉高祖之气魄,之眼光了。” 说完,胡全才竟又给自个装了一锅烟丝,看着跟老烟鬼似的。 “另外,吴三桂全力进军陕西,平凉的王辅臣必会响应。但只以偏师入陕,那马鹞子未必就会下注了,多半骑墙观望,不能速取西北,吴三桂恐怕只能图谋江南,如此,不败也败。” 王五默然,因为胡全才好像猜对了。 这世间,不乏聪明人啊。 就是不知他那便宜老丈人究竟是怎么个打法。 继而又忍不住说道:“老胡伱看的是明白,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不过你别忘了如今荆襄在我手中。我若借道给吴三桂,你那朝廷还能在么?” “借道?” 胡全才先是怔了一下,继而嘴角露出嘲讽笑容:“你五爷同耿家、尚家难道不是一路人?” 王五没吱声。 是懒的向胡全才证明他狗眼看人低。 至少在看他王耀武这件事上,老胡错的有够离谱。 只要吴三桂能速取湖南并提出借道荆襄进军中原要求,王五一定会借道。 要不然也不会让浮尘子去浙江把王士元弄来。 他想通了,当下没有什么比消灭满清更重要的了。 胡全才同上官仪等人被哈克三接走了,渡河的那刻胡全才突然回头看了眼王五,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王五这边也很快接到消息,广西孙延龄第一个起兵响应吴三桂,自称安远大将军,将其檄文发布各地。 这件事在王五意料之中,但让他错愕的是孙延龄的檄文中竟出现了张煌言的名字。 实不知去昆明劝吴三桂起兵的张尚书怎么落到了孙延龄手中。 但,这是好事。 因为那个孙额驸不靠谱,得有人替他把把舵。 第249章 耿家才是真天子 王五虽没见过孙延龄,但知道这个绿帽子王很不靠谱,虽然是第一个响应吴三桂起兵的,可在广西压根没起到任何作用,把个造反弄的跟过家家似的,甚至因为不肯给士兵发饷导致士兵哗变,差点被部下给砍了脑袋。 天知道这位孙额驸脑袋瓜子怎么长的。 人傻胆大? 王五想不到更好的词汇形容这位孙额驸,因为这小子的造反过程看着是挺可乐的。 纵使不傻,也当是年轻人容易冲动,脑袋一拍压根不想后果就干了那种。 为什么造反,造反为了什么这两個关键的命题,孙额驸是一个都没答对。 完全就是搭了个草台班子在那过造反的干瘾。 说是猪队友也不为过。 直到孙延龄被吴三桂干掉,广西才从一个“摇摆州”正式加入反清阵线。 可惜,已经错过灭清最好时机。 广西的摇摆不定也迫使吴三桂不得不抽出兵马回防,进一步削弱了吴军在抗清主战场的实力。 从前世三藩之乱的过程和结局来看,王五是相当不看好今世的孙额驸能跳出其历史的宿命圈。 也就是这位额驸很有可能继续鬼混胡闹,解决不了广西的同时也帮不上吴三桂任何忙。 因此尽管不知张尚书怎么落到孙延龄手中,但以张尚书的眼光和能力,“辅佐”一下不靠谱的孙额驸摆平广西应该不成问题。 广西早点完成“统一”并加入反清阵营,提供省内能够提供的人力钱粮资源,无疑可以加快推翻满清的速度。 至少,吴三桂不必在后方留下大军以防不测。 主战场,哪怕多一两万兵马都能起决定性作用。 有鉴于此,王五立即写信给荆州的参军罗子木,让其马上动身前往广西同张尚书取得联系,并代表王五同孙延龄建立“代办”级的外交关系。 之所以不能互派“大使”,是因为王五不能绕过吴三桂这个兴明讨虏大元帅直接同孙延龄打交道。 虽然他出身顺二代,一直以来的身份也是明军,和吴周集团没有任何瓜葛,然其毕竟把自己弄成了吴三桂的女婿,而且部下精兵三分之二出自吴军,这就注定王五现在的“吴系”成份多于“明系”。 如此,自然不能越过老丈人和不靠谱的孙延龄眉来眼去。 现在的形势正趋于明朗,孙延龄在广西反了,广东、福建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不知各自握有几万精兵的两位大股东会采取什么态度。 耿家一定会反,这一点不是王五一人的判断,张长庚、胡全才都断言耿家会反。 原因是耿继茂同清廷有杀父之仇,且一直被清廷当成不可靠分子监视。 尚家,因为尚之信未归位,恐怕不会反。 但可以肯定燕京方面这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鳌拜的辅臣值房内“电话”铃声可能响个不停。 鳌拜如何应对吴三桂起兵,这不是王五关心的,也是他过问不了的,当务之急除了赶紧同陕西方面完成俘虏交换,就是要弄清楚吴三桂的进军战略。 他还得在保康呆几天,不可能放下这边赶回荆州,因此叫来随他一同到保康的金道台,让其速回荆州同汪士荣一起去见吴三桂,获悉吴军主攻方向后要第一时间向荆州报讯。 另外则不放心的给武昌老张写了封信,希望对方识时务为俊杰,放下对清廷不切实际的幻想,主动加入反清阵营一方。 要是老张能主动将武昌城献给吴三桂,老家伙起码还能再富贵十年,退休后的待遇也会更高,其名声也将为之水涨船高。 此前王五希望老张在武昌能顶一顶,为他的荆襄争取太平,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不想被胡全才小看。 尚、耿、孙、郑之辈,他不为之! 将来事将来说,眼下先帮吴三桂灭了满清,复了这二十多年的血海深仇再说! 广西这边,孙延龄的檄文已经传遍各地,然而除桂林、平乐、梧州等地外,其它地方的官员和驻军不为所动,没一个人挺身而出响应他孙额驸的。 尤其柳州的马雄,在知道孙延龄杀死巡抚金广祖、都统王永年起兵造反后,第一时间派兵抢占了桂林和柳州两府交界要道鹿寨,大有挥师省城平叛的意思。 孙延龄目前控制桂林、平乐三地绿营兵七千多人,另接管了王永年指挥的原定南藩汉军12个牛录4000余人,加上新招新募士卒,总兵力14000人不到。 可光马雄手下就有精兵9000,其余各地不肯追随孙延龄的绿营兵也有万人,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处于势均力敌。 之所以大部分原定南藩下的将领不肯支持孙延龄,原因就是孙延龄资历太浅。 要知道此人作为女婿继承岳父孔有德产业不过一年! 短短一年时间,空降下来的孙延龄怎么可能把孔有德旧部完全控制住,最多拉拢一小部分将领为他所用。 其敢捕杀广西巡抚金光祖、都统王永年率先响应吴三桂,不得不说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 由于兵力并不占优势,孙延龄就不敢轻易率军攻打柳州,所以便请张煌言出面替其招抚十万大山的“土寇”。 那帮“土寇”原先对孙延龄也不甚“感冒”,愿意下山听命于其的并不多。 然当知道故明兵部尚书张公苍水在桂林后,山中的“土寇”纷纷派代表前来桂林请求面见张煌言,表示愿追随张尚书抗清到底。 在张煌言的协调下,仅数天功夫就有两万余“土寇”下山,孙延龄听从张煌言建议将“土寇”老弱安置于桂林、平乐,余精壮选编入营,编成五镇。 每镇暂编三千人。 使得孙延龄兵力极速膨胀起来,连同原本听从其指挥的定南汉军、绿营,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余。 兵马多了,孙延龄自是蠢蠢欲动,想一举攻陷柳州擒杀马雄,完成对广西的统一。 张煌言却反对攻打马雄,认为马雄的养父马蛟麟以前是大明湖广督师何腾蛟的部将,马氏父子在降清前一直替大明追剿流贼,现吴三桂举兵反清西南数省尽数易帜,因此应当先使人劝说马雄一同反清,而不是与其立即兵戎相向。 孙延龄的部将徐远镇等人也反对攻打柳州,原因是他们的兵马虽扩充到了三万多人,但大部分是营兵和“土寇”,这些人装备和训练都差,需要时日加以整顿才能堪用。 故而孙部能战之兵其实也就四五千人。 而马雄部九千人都是善战回兵,更有骑兵四千,冒然攻打胜算不大,万一兵败则广西反正局面立时就要倾覆。 总兵江义认为即便要打,也当先派人联络吴三桂留守云南的大将胡国柱,请吴军从云南方向攻入广西与孙部配合歼灭马雄。 如此把握更大。 孙延龄思来想去同意派人劝说马雄一起反,但不肯派人去联络吴三桂,因为起兵造反一事进展太顺,又手握三万余兵马,他想看看再说。 如果现在就联络吴三桂并请吴军进入广西,是能帮他解决掉马雄,但也会让他就此臣服于吴三桂。 吴三桂那边派来广西联络的使者除了给其送了大笔金银外,并没有给出什么好的条件。 比如封他孙延龄一个王。 张煌言见孙延龄不肯联络吴三桂,心中甚急,因为广西早日全省反正的话一能使吴三桂免除后顾之忧,二也能对广东形成威慑,迫使尚家在忠清还是反清做出选择。 如果广东尚家反正,两广之兵尽能北上,何悉鞑虏不灭。 反之,广西一日不能实现全省统一,则广西兵马则一日无法出省,也无法对广东形成威压,这对于抗清大业显然是不利的。 为了迫使孙延龄尽早同吴军结盟,张尚书果断以个人名义给吴三桂写了封信,希望其能早日奉三太子为帝,册封孙延龄为郡王。 这封信孙延龄没拦着,虽然他是利用张煌言的威名替其“站台”,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 曾当众对部下宣称,大小事务尽可由张尚书一言而决。 张煌言的出现也让追随孙延龄造反的原定南诸将为之心安,皆认为有张尚书主持,将来不虞担心朝廷清算旧账。 给吴三桂的信送出后,张煌言又亲自写信给柳州的马雄,晓之大义,望其早日易帜归明。 广东这边,提督杨遇明和高廉总兵祖泽清是差不多同一时间收到的吴三桂密信。 尔后也是前后脚收到昆明起兵消息。 诚如刘玄初所料,与吴三桂是嫡亲表兄弟关系的祖泽清立即在高州响应表哥,率其部六千兵马连续攻陷雷州、廉州、德庆、开建、电白等州县,一时祖部扩充到了三万余,兵锋直指广州。 广东提督杨遇明因独子在吴三桂帐下当官,迫不得已只好以到肇庆巡察为借口离开广州,旋即在肇庆起兵反清,率所部兵马五千余人配合祖泽清杀向广州。 另有总兵江进忠在收了吴三桂的三万两白银后,率部四千响应。 一时之间,广东各地不断有人起兵反清,处处烽火,漩涡中的广州城岌岌可危。 平南藩下不少将领见吴三桂起兵声势太大,广东境内不少将领举兵响应,广西的孙延龄也叛了,便劝说尚可喜也起兵响应吴三桂,以实现“三藩并反”格局。 尚可喜与谋臣金光分析局势,认为吴军眼下声势虽大,然尚未取得湖南和陕西,朝廷那边不日定有大军前来平叛,所以广东虽乱但只要广州不失,叛军作为不大。 “本王年事已高,近年来又一直多病,难以应付事变,我意让之孝赶紧袭封我的王爵主持军务。” 尚可喜之前听从金光意见向清廷上书请求以次子之孝继承他的平南王爵,可之孝为人厚道不愿与大哥发生矛盾,背着父王给朝廷上奏章坚决要辞掉王爵。 搞的这个平南王爵究竟是长子继承还是次子继承,谁都没数。 若天下太平,尚可喜自是能慢慢扶次子上位,但现在广东烽烟四起,自己又年老多病实是难以主持军务,因此便想先斩后奏直接让之孝继承王位安定城中人心。 金光也是此意,谁知尚之孝知道父王打算后却誓死不从,说他绝不夺大哥的王位。 事情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可王位能等,广州城等不了! 逼近广州的叛军多达数万,城中若无主心骨撑着后果可想而知。 急得上火的广东巡抚刘秉权背着尚可喜给燕京上了一道紧急奏章,认为如今诸逆鸱张,广东急需一主持大局之人。既然都统尚之孝不肯袭平南王,那就仍由长子尚之信袭爵,同时请求朝廷赶紧让尚之信速返广东主持大局。 等金光知道此事时,刘秉权的折子早在进京的路上了,气的这位被尚可喜视为手足兄弟的平南第一谋士吐血大骂:“刘秉权这是要害死王爷,害死广东军民,害死大清啊!” 福州。 吴三桂的使者退下后,耿继茂父子对视一眼,目中皆是兴奋。 父子二人均是没想到吴三桂竟然这么快起兵,且进展如此神速。 但耿家是否起兵响应? 当爹的耿继茂在屋中来回踱步,迟迟拿不定主意。 不是他不想起兵响应,实是福建境内驻扎的清军比他靖南藩兵还要多。 总督李率泰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起兵后遭到李率泰镇压,难以控制福建全省,那他耿家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再者,福建距离吴三桂的兵马太远,有什么事吴三桂那里压根来不及救援。 背后还有个尚可喜。 那老狐狸知道耿家起兵,绝对会派兵攻打。 单以兵力计,耿继茂觉得没有多少胜算。 见父亲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耿精忠不由大急,低语道:“父王可知民间有一谶纬?” “什么谶纬?” 耿继茂一脸疑惑,不知儿子指的是什么。 “天子分身火耳!” 耿精忠一脸激动,“父王,火耳,耿也!这是说我们耿家才是真龙天子啊!” 第250章 这兵起还是不起! 谶纬一说,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 当年“十八子主神器”不就应了李自成么。 汉代“公孙病已当立”应了汉宣帝。 “桃李子,得天下”应了唐高祖。 “点检做天子”应了宋太祖。 “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应了明成祖。 现在这个“天子分身火耳”是不是就应了耿家? 当皇帝,是个人都想。 可耿家真有出天子的命? 耿继茂怀疑这个谶纬弄不好是大儿子自個编的,且他实在有点畏惧福建总督李率泰。 此人是当年最先投降奴尔哈赤的明将李永芳之子,本名李延龄,十二岁入侍奴尔哈赤被赐如今之名。十六岁时由奴尔哈赤做主将宗室之女嫁于他做妻,然其却非无能子弟,为人有勇有谋,善于用兵,能与士卒同甘苦,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 在关外时就跟随太宗皇帝屡攻明朝,入关后更是打满全场,总督的“含金量”比之其它封疆要高的多。 台湾郑家也是在其一手主持下被迫放弃金厦退守台湾。 福建由于台湾郑氏威胁,境内驻军相较广东、浙江要多,水陆兵马合计有八万余人,耿家能够指挥得动的不到三万,其余五万多皆听从李率泰这个总督之命。 因此只要李率泰不肯支持耿家起兵反清,耿家起兵后就要面临李率泰的疯狂镇压,以双方兵马实力论的话,耿家不是李率泰的对手。 故而任凭儿子精忠如何劝说,耿继茂都决定先看一看,就是看看吴三桂能打到什么程度,各地又有多少人会起兵响应吴三桂,真要声势如虹,天下响应,清廷大势已去那他耿继茂也不做孬种。 父命难违,耿精忠无奈只得回去。 随着吴三桂起兵造反消息传遍福州城,城中顿时人心惶惶,各种流言和小道信息充斥城中。 有说吴三桂起兵奉的是崇祯三太子,大军誓师尽皆缟素,人人白衣白甲誓要重振明朝。 有说那永历皇帝根本没死,当年吴三桂缢死的是个替身,这几年一直将永历藏在山中。 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见着永历在吴三桂军中差不多。 流言更多的则是指向耿家。 平西王吴三桂反了,同为藩王的靖南王会不会反? 这个问题不仅是福州城中百姓最关心的事,也是福建总督李率泰最为担心的事。 其秘密召集官员商议如何应对。 会中有人认为耿继茂一定会起兵响应吴三桂,因为朝廷与耿继茂有杀父之仇,所以当下总督应当秘密调兵进入省城,预防耿继茂铤而走险。 更有激进的官员提出趁耿家尚未动手,采取先发制人之策,直接调兵围了靖南王府将耿家父子先控制住再说。 李率泰其实也倾向耿继茂会响应吴三桂,所以便打算先下手为强,纵使事后朝廷会责怪他,也好过福建也沦为叛军阵营的好。 但有一人却坚决反对动手,此人就是福建总兵江元勋。 江坚称靖南王不会造反。 理由是靖南王的子孙除世子外都在燕京。 世上哪有当父亲的,当爷爷的不管儿孙死活的。 又指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娶的是已故肃亲王豪格的女儿,论关系当今康熙皇帝是精忠的小舅子,其长子显祚更是豪格之女所生。 靖南王另两个儿子昭忠和聚忠娶的也都太宗之兄阿巴泰的孙女,诸子也皆是两位格格所生。 也就是说耿继茂的孙子都是满洲贵女所生,也都在燕京。 那么除非耿继茂想断子绝孙,否则绝无可能起兵。 江元勋的这番分析的确在理,耿继茂之所以不肯听从长子精忠意见立即起兵,也有担心燕京子孙安危的因素。 不过有官员立即指出吴三桂的儿孙也在燕京为质,且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娶的还是太宗皇帝的女儿,论与皇室关系要比耿家更近,然也没见吴三桂顾念这重关系,顾念子孙安危。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江元勋没有反驳,而是指出吴三桂之所以敢起兵造反,是因为云贵并无其它藩王牵制。 福建却有广东平南王牵制,境内忠于朝廷的兵马也远甚靖南藩兵,所以靖南王不可能起兵造反。 若起兵,也是必败。 “末将以为靖南王并无反意,若现在对靖南王采取措施,只会适得其反。” 江元勋认为不仅不能调兵至福州,反而应将城中部分兵马调往别处,以免靖南王误会福建官员要对他下手被迫起兵。 此时冒然从外地调兵进入福州,不可能做到无声无息的。 靖南藩移镇福建有四五年了,岂会在军中没有耳目。 当下最好是以静制动。 李率泰思来想去,也觉得当年摄政王多尔衮虽对不起耿仲明,但先帝即位后已经为耿家主持了公道,耿继茂的靖南藩实力在三藩是最弱的,不仅面临福建本省清军的威胁,还要应对广东平南藩的压力,吴三桂的大军又远水救不了近火,因而耿继茂除非疯了才会起兵。 作为福建总督虽守土有责,但要是背上一个逼反藩王的罪名,他李率泰也有点扛不住。 当下采纳江元勋不刺激靖南王的意见,要官员们尽量使福州城中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以免激化局势。 深夜,靖南王府。 耿精忠正在喝闷酒。 原因是母亲知道他有意劝说父王起兵反清很是生气,大骂他不忠不孝,身为大哥不顾弟弟、侄子安危,身为父亲不顾儿子死活,身为丈夫不顾妻子 骂的耿精忠是狗血淋头,又没法同母亲多说,只得一个人喝起闷酒来。 六月的福州城热的要死。 耿精忠这酒是越喝越闷,越喝越燥,索性解开长衫赤着上身,依旧心中燥热无比。 见壶中已空,正要喝喊下人再拿壶酒来时,屋门却被推开。 门外站着四人,除与世子一起从燕京回来的副都统曾养性外,还有藩下参领白显忠、徐万耀。 而站在三人前面的却是福建总兵江元勋。 耿精忠一时怔住,不知四人所来何事,正欲开口那江元勋却已是箭步入内向其抱拳道:“末将斗胆问一句,殿下这兵是起还是不起?若起,末将愿追随殿下!若不起,末将则要拿殿下同王爷换一场大富贵了!” 第251章 代父起兵 先斩后奏 江元勋,福建总兵,为清廷征讨明朝立下汗马功劳。 但其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身份,那就是他是逃人。 当年耿仲明之所以被多尔衮命张存仁逼杀,原因就是其在军中私藏逃人。 而江元勋就是被耿仲明私自收留的北地逃人之一。 其父母死于八旗刀下,其姐妹皆为八旗掳走为奴,至今无法找到。 得知吴三桂起兵后,江元勋便激动的在家中狂笑,狂泪。 父母之仇,姐妹之恨,岂能不报! 隐忍二十年,只为长刀见血,以祭亲人。 但他知道福建要想反清靠他这个总兵不行,唯有耿家参与才行。 若他冒然率部起事,多半兵败。 为此,见总督李率泰有意对耿家动手,便站出极力反对,只为拖延。 出了总督衙门后其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便找到了靖南藩下任副都统的好友曾养性,旋即在曾的带领下直奔靖南王府,找到了正在独自喝闷酒的世子精忠。 不找靖南王而找世子,是曾养性的建议。 因为他知道靖南王对于是否起兵拿不定主意,反而是世子殿下对于起兵反清一事极为坚决。 也知那“天子分身火耳”的谶纬! 在这位靖南藩老将看来,相比多病遇事不够决绝的王爷,杀伐果断的世子恐怕才是应纬之人! 于错愕中从江元勋口中得知李率泰有意先下手为强后,耿精忠惊出一身冷汗,酒意也是荡然无存。 “殿下,李率泰等绝非善类,末将能拖一时却拖不了一世,万一有人再进谗言,末将恐怕王府就要大难临头!” 江元勋按住心头激动,恳请眼前虽年轻但于军中威望颇高、也极得民心的世子能带领众人起兵。 “我们不犯人,人家要犯我们,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 曾养性、白显忠、徐万耀三人也是极力劝说,都说李率泰既疑王爷父子有不臣之心,那此猜疑必然不会因为王爷“不动”而消除,反而会越发强烈。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江元勋表示只要世子肯起兵,他马上去军营召集心腹响应。 耿精忠被诸将说的心动,然想起父母的态度,不由轻叹一声,很是苦恼道:“我是想起兵,可父王那边” 言下之意没有父亲点头,他这个做儿子的哪敢起兵。 参领徐万耀见状忙道:“殿下可仿唐太宗故事!” “噢?!” 耿精忠心中一动。 唐太宗故事自是指其三劝其父李渊起兵反隋,从而开创李唐王朝。 结合“天子分身火耳”的谶纬,又有太宗先例,耿精忠不由心头火热,咬牙道:“我大好汉儿何来妇人婆妈的!” 当下决定由他代父起兵。 先斩后奏。 等到局面控制后,再请父王主持便是。 到那时,父王不反也得反。 见耿精忠愿意起兵,江元勋自是心头狂喜,白显忠犹豫了下却问了一句:“殿下若起兵,燕京二公子和三公子他们如何安排?” 闻言,江元勋眉头不由一皱,暗骂白显忠不该在这节骨眼问这事。 万一耿精忠因为燕京的两個弟弟几个侄子,以及自己的妻儿动摇起兵念头,那就前功尽弃了。 未想耿精忠冷哼一声将脑后的辫子扯到前面,一脸厌恶道:“但能断了这老鼠尾巴重新做回中国人,兄弟子侄、骨肉亲情算得什么!” 此言一出,屋中四人都是为之震惊,继而却均觉跟对了人。 杀伐如此果断的世子,不正是明君之相么! 夜长梦多,江元勋建议马上动手。 耿精忠也是干脆,让曾养性将自己回来后提拔的亲信军官王世瑜、王振邦、蒋得等人召来。 待人齐后,当众宣布道:“今吴三桂奉前明朱三太子起兵兴明讨虏,我意举藩响应,自此以后,凡我福建军民皆视满虏为敌国,同它血战到底!尔等可愿追随我中兴天下!” “殿下指哪,末将打哪!” 曾养性、徐万耀等带头跪下。 其余军官见状哪还迟疑,纷纷跪倒愿追随世子起兵。 得到众人支持的耿精忠心中大定,知道想要控制福州城继而控制整个福建,必先除掉李率泰这个总督。 江元勋提议立即调兵攻打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 曾养性不同意这么干,说督抚衙门内皆有数百兵丁,尤其李率泰已对靖南王起了疑心,这会府上的兵丁肯定戒备严密,直接攻打的话未必能拿下来。 其建议明日以靖南王名义请李率泰和福建巡抚许世昌入府商议,就说吴三桂起兵造反一事已经传遍天下,福建本省定会有宵小刁奸趁机起事,故而藩下同地方得商议如何应对。 这个理由于公于私都合情合理,李率泰没理由不信。 果然,李率泰没有怀疑此中有诈,其认为耿继茂纵是要反也不会如此匆忙,所以同接到通知的福建巡抚许世昌一起结伴前来靖南王府。 许世昌是汉军正红旗出身,顺治十六年内升京堂,十八年擢福建巡抚。 只是总督和巡抚刚下马进入靖南王府,便觉气氛不对,隐然有一种杀气。 未等李率泰退出,大门便已被关上,门外传来兵丁甲衣声,未几有几声惨叫。 显是外面的督抚随员遭了毒手。 许世昌胆小,害怕的都不敢走动。 李率泰知已陷虎口,却没有惧色,而是深吸了口气迎着一众定南藩兵不善目光径直昂首入内,边走边叫道:“靖南王在何处,下官来了!” 许世昌跟在后面要不是藩兵架着他,多半就瘫在地上。 根本无人答应李率泰。 等到了王府议事厅,也是不见靖南王耿继茂,只其世子耿精忠领着一帮军官按剑执立,冷冷看着一前一后的李率泰和许世昌。 “世子这是意欲何为?为何不见定南王?” 李率泰还是面无惧色,坦然进入厅中。 “拿下!” 耿精忠二话不说挥手,顿时几名亲兵冲上前去将李率泰死死按住。 许世昌都不必按,直接瘫软在地,上下牙关“格格”抖个不停。 腿脚也不受控制的在那颤动。 “我父王已经决意起兵兴明讨虏,恢复中华,不知二位大人可愿追随我父王?” 耿精忠面沉似水,紧绷脸颊走到李率泰和许世昌面前。 李率泰气急败坏刚要喝骂,却听身后瘫坐在地上的许世昌结结巴巴道:“下官愿追随靖南王,愿随靖南王!” 耿精忠有些诧异的看向许世昌,见这位抚台大人真怕的要死,不由微微一笑吩咐亲兵将人扶起,搬来凳子请抚台大人坐。 屁股落座那刻,许世昌没来心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小命是保住了。 可眼下保住了,将来呢? 这耿藩能成事么? 心中是又悔又急,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 许世昌胆小如鼠浑无半点大员气节的表现气的李率泰半天无语,心中也如刀割,不是为自己性命担忧,而是为远在燕京的大清朝廷担忧。 吴三桂造反祸及西南,湖广和西北也必受波及,朝廷应对已是极为吃力。 耿家再反则必定图谋江浙钱粮重地,没了江浙的财富,朝廷拿什么对付吴三桂和耿家这对狼子野心的父子! 好不容易太平的天下又要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心痛之余,耳畔响起耿精忠的劝降声,希望他这个福建总督能支持耿家起兵。 本欲痛骂耿家父子的的李率泰却是保持沉默,一声不吭。 耿精忠接连问了两次,李率泰都不予回应。 “殿下,这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江元勋提刀上前,只待耿精忠点头就将李率泰一刀结果。 李率泰这时才发现江元勋竟然也参加了叛乱,想到昨日此人极力劝说自己不要对耿家动手,心头更是苦涩无比。 “好歹也是个总督,就这么杀了未免有点可惜。” 耿精忠其实也知李率泰不可能投降他父子,却不想让李率泰就这么死了,微一寻思吩咐亲兵道:“把总督大人带下去看好,不许他绝食,也不许他自杀,他若不肯吃东西,你们就给我撬开他的嘴喂!总之,给我看好这位总督大人,要是死了唯你们是问!” “嗻!” 几名亲兵立时上前要将李率泰拖去王府大牢。 李率泰气得浑身直哆嗦,忍不住就想大骂,却听耿精忠又说了句:“对了,为防总督大人咬舌自尽,给我把他牙齿全敲了。” “嗻!” 世子这道命令让亲兵们来了劲,其中一亲兵反手提起刀把便朝总督大人嘴巴猛的一击。 猝不及防的总督大人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喝声,继而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伴随“噗嗤”声,一口和着十几颗牙齿的血水便喷了出来。 其中赫然有几颗门牙。 亲兵见总督大人嘴中仍有牙齿,抄起刀把又是重击。 接连两下。 疼的总督大人险些晕死过去。 地上也多了两滩粘着断牙的血水。 “唔唔唔” 满嘴牙齿都叫敲掉的李率泰于阳光下,看着再也不像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反而似极了一小脚老太。 第252章 贤婿当为总管 被亲儿子及众多亲信部将“软禁”半天后才被重新迎请出来的耿继茂得知总督李率泰被抓,巡抚许世昌愿意追随起兵后,纵是有再多怨怒,也不得不扛起长子为他打造的“总统天下兵马上将军”的重担。 因为,此间事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反也反了! 起兵之后以何名义号召天下,又是否接受吴三桂册封,耿氏父子意见却截然相反。 耿继茂认为以靖南藩的实力很难独当一面,尤其马上要面临浙江和广东清军的反扑,因此必须得到吴三桂的支援才行。 如此,应接受吴三桂的册封,表面服从于吴三桂推奉的“朱三太子”,双方结成联盟共同“兴明讨虏”。 这个意见无疑是老成持重,也极为稳妥,更符合当前抗清形势需要。 耿家只要“姿态”放低,其于福建起事必然威胁清廷钱粮重地江浙,出于战略考虑吴三桂肯定会在进军湖南后分出一支兵马向江西进军,以侧应保障耿家在江浙的行动。 同时也对广东尚家起到牵制(震慑)作用。 若尚家敢发兵北上攻打耿家,吴三桂是可以从湖南直接发兵攻入广东的。 双方各自进展迅速的话,应当能于江西成功会师,就此奠定长江以南全面易帜的大势。 耿继茂显然是将来如何将来再说,眼下既然反了大伙就合起心来把清廷推翻再说。 因此不必计较谁当“老大”。 用民间的话说,这位与清廷有杀父之仇的靖南王只要肉烂在汉人锅里,别叫满鞑子吃了就行的意思。 福建巡抚许世昌虽然怕死,战略眼光还是有的,深知当下形势耿家虽然抢了先手占了先机,但战略态势相当不利,如果吴三桂不派兵支援,弄不好马上就会被广东平南王尚可喜所灭。 因此支持向吴三桂奉表,并建议耿继茂可以为吴军提供钱粮为条件请吴三桂分兵由湖南攻打广东韶关,迫使广东尚可喜不敢派兵北上入闽。 可耿精忠不知是不是受了那谶纬影响太深,还是真不将吴三桂放在眼里,亦或觉得清廷这会虚弱的不堪一击,轻轻松松就能将这座大厦推倒,故坚决反对其父向吴三桂奉表称臣,也不愿接受吴三桂推出来的“三太子政权”指挥。 认为只要快速控制福建,凭借福建的八万兵马北上江浙定能横扫一片。 届时坐拥天下赋税重地的耿家,端的就是第二个朱元璋,难道还怕他陈友谅(吴三桂)不成? 父子二人各执己见时,王府后院失火。 耿精忠的母亲周氏听说丈夫被儿子逼的造反,竟一气之下跳了王府内的景观湖,得亏仆人抢救及时,要不然耿精忠一起兵母亲就死,实在是晦气。 被救的周氏却是不肯原谅儿子,精忠数次前来请罪均被其骂回,于屋中不吃不喝,任凭丈夫怎么劝说也不为所动。 到底夫妻一场,耿继茂见妻子如此也是心疼,又觉妻子说的对,他这一起兵燕京的儿孙恐怕多半要遭清廷毒手。 “父王切不可妇人之仁!今举大事岂有临阵退缩道理!” 耿精忠害怕父亲被母亲影响动摇,说只要他们打的越凶,清廷就越不敢杀害二弟和三弟他们。 反之,则兄弟子侄必遭清廷毒手。 道理,耿继茂也想的通,何况这会哪还容他再议,加之身体多病精力不济,长叹之后将军务都交由长子处置。 “交权”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能自立。 在总兵江元勋、曾养性等人劝说下,耿精忠只好暂时打消自立念头,同意与吴三桂结盟,但不愿其父接受吴三桂的册封,为了不得罪吴三桂,耿精忠思来想去自个为其父上了“总统天下兵马上将军”的尊号。 此尊号比吴三桂自封的“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要低一格。 显然是照顾吴三桂的“感情”。 耿继茂旋以总统上将军名义给“朱三太子”上表,请其早日嗣位,以正大局。 完全获得大权的耿精忠在控制住福州城后,即封从叛将领曾养性、白显忠、江元勋为左、中、右将军;藩下将领徐万耀、黄国瑞、林芳孙、廖廷云、李似桂为都督;王府护卫夏季旺、吕应计、长史陈仪、陈斌等人各授总兵。 总督衙门、巡抚衙门、按察衙门、提学衙门、知府衙门等大大小小官员不肯降者皆捕入狱,降者留任。 又命即日起靖南藩下兵马包括福州城中官民人等,一律蓄发易衣冠,改穿明朝服饰。 由大小衙门开始先行断辫,继而全城百姓皆被勒令断辫易冠。 耿精忠亲自于总督衙门坐镇监督全城断辫易冠,命人将城中九仙观王天君的坐像改为立像,是谓汉人天君岂能为奴! 期间发生一事。 有人欲营救被囚在王府的李率泰。 多是李率泰的旧部曲,有汉人,也有蒙古人。 这帮人夜闯靖南王府,终因寡不敌众大半被杀,余者被擒。 其中有一蒙古人嘛尼已受耿继茂授予的“散骑郎”一职,结果白天投降晚上却带人劫囚,气的耿精忠大怒,命人将嘛尼处以磔刑,活活剐了六百来刀。 待得知李率泰在狱中每天除被强迫喂半碗饭外什么也不吃,且天天在牢房中骂耿家父子是逆贼小人。 担心还有人想营救李率泰,耿精忠一气之下亲自带人至牢中将李率泰拖到观音山活埋。 总督衙门内被抓的李率泰亲眷数十人亦一同被杀。 原王府长史陈仪奉耿精忠之命出使吴军,刚走没多久,广西提督孙延龄、广东提督杨遇明、总兵祖泽清等起兵响应吴三桂反清的消息就传到了福州,这让随耿家父子起兵的文武百官均是精神大振,认为大势已起,清廷离败亡之期已是不远。 福州城中一些躲起来不肯断辫的官员和百姓知道此事后,也纷纷让家人将其辫子给剪了。 耿精忠却是有点后悔,因为广东内乱的话,尚家就没法对他构成威胁。 但仔细一想,杨遇明、祖泽清等人均是受吴三桂拉拢才起的兵,也就是没有吴三桂的话这些人不会造反,如此,就算广东平南藩覆没,广东也是心向吴三桂,哪里有他自立的可能。 明白此关节后,耿精忠倒也弃了杂念,一门心思部署如何夺取福建全省,继而如何拿下浙江。 这时又传来一好消息,潮州总兵刘进忠愿献潮州于耿家。 刘进忠原是明朝总兵马得功部下,顺治二年在芜湖投降清军,后随军征讨福建,归耿继茂定南藩下左跑镇标副将。 几年前耿家从广东移镇福建时,刘进忠被清廷调离耿藩出任潮州总兵,本质上也是削弱靖南藩羽翼的意思。 杨遇明、祖泽清造反后,刘进忠立即在潮州起兵,一方面组织兵马呼应杨、祖围攻广州,另一方面则派人到福州联络“故主”,希望耿王爷能派兵支援自己攻打广州,就算到时无法得到广州,也能为耿家夺取广东北部和东部。 为表明自己是真心追随耿王爷,刘进忠直接把自己全家老小三十多口送到了福州。 耿精忠自是大喜,派漳浦总兵官刘炎统兵六千支援刘进忠。 曾养性提出想要全力北上攻取江浙,最好是能得台湾郑家的支持,形成耿军陆上北进,郑军水上北进的合击战略。 有可能的话,最好请郑家直接出兵乘坐海船效当年国姓壮举,再入长江先夺南都。 南都一下,江苏和浙江的清军就不战自乱。 至于南都被郑家占领会不会影响耿家利益,也就是到头来耿家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曾养性认为不会,其指郑经将产业人口尽数迁到了台湾,所以就算郑军抢占南都也是无根之萍,哪里是由陆路逐城推进的耿家对手。 到时给其别的利益,以郑经的眼光多半就让出南都。 退一步讲,就算郑家不肯让出南都,于耿家也有大利。 因为,这会让郑军成为耿家最好的掩护者。 有郑军顶在南京城,北方的清廷哪还有空顾得上耿家。 郑家多顶一天,耿家就能多占领一些地盘,多一些时间消化“果实”。 “求其利而不求其名!” 曾养性一语道破关键。 耿精忠欣然采纳,派人立即渡海约台湾郑家合攻江浙,为给郑家一些甜头,耿精忠果断以福建南部沿海府州县“割给”郑家为条件,又南联琉球王国,索取硫磺等军需,以为外援。 安排完这两件事后,耿精忠正式向福建各地派发檄文,派曾养性、白显忠、江元勋分别占据本省中部和偏北部的延平、邵武、福宁、建宁、长州各战略要地。 耿氏檄文立时让福建全省大乱,各地守土军政官员纷纷响应,耿军压根没遇到任何抵抗。 原本忠于清廷的水陆绿营兵马,除少部主动撤往浙江外,余皆向耿氏投降,致使耿军迅速壮大为六万余众,比之正被叛军围攻的平南藩还要多,一跃而为仅次于吴军的第二大抗清力量。 湖南,沅州府。 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驻地,旌旗招展,战马策腾,由此开出往东的吴军官兵個个精神饱满、杀气腾腾,官道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沅州城内更是白衣白甲,连城头战旗都是白色,步骑官兵的帽子也是清一色用白毡制成。 此举,是吴三桂向天下人表示为永历挂孝,不忘明朝旧恩。 这也是各地流言吴三桂为崇祯戴孝的由来。 实际上,吴三桂原本让全军着白衣白甲确是想为崇祯戴孝,因为永历是他亲自命人缢杀,这才时隔四年,饶他脸皮再厚跑到永历墓前大哭一场,也实是不好意思给永历挂孝。 是病重的刘玄初连写三封信劝其改崇祯为永历的。 因为若吴军号称为崇祯戴孝,那首当其冲的就不是燕京的满虏朝廷,而是荆襄刚刚突出的顺军余部。 原云南提督张国柱提出的战略一是从武昌渡江,若武昌不能速下即走松滋自荆州过江,如此一来,若吴军自称为崇祯戴孝,纵是荆州守将是王爷的女婿,恐怕那帮老顺贼们也不肯“借道”给吴军。 尽管心中对此很是别扭,吴三桂还是采纳了刘玄初建议为永历当了回孝儿子。 占领贵阳后,吴三桂即设金吾前后左右四将军为各军统领。 胡国柱为金吾左将军,夏国相为金吾右将军,吴国贵为金吾前将军,吴应期为金吾后将军。 四将军中胡国柱、夏国相均是吴三桂女婿,吴应期为其侄子,吴国贵则是跟随吴三桂最久的部下。 显然,金吾四将军有御林亲军之意。 御林四将军外又设左右两翼将军、左右两掖将军、铁骑前后左右将军、骁骑前后左右将军共十二位大将用以征讨。 在官员来度建议下,吴三桂封张国柱、马宝为左右两翼将军; 王屏藩、卫朴为左右两掖将军; 陶继志、张足法为铁骑左右将军; 王会、高启隆为铁骑前后将军; 线维明、田进学为骁骑前后将军; 范齐韩、廖进中为骁骑左右将军。 御林四将军、征讨十二将军外便是各路总管。 鉴于目前吴军实际只占领云贵两省,故以郭壮图为留守云南路总管,料理核查云南府属印信,催征银两,保证军饷的供给。 又以金吾左将军胡国柱主持云贵大局,应对两广。 将领以外,政权诸官也迅速任命。 以方光琛为吏曹、来度为户曹、钱点为礼曹、韩大任为兵曹、冯苏为刑曹、吕忝子为工曹。 以崔之瑛为云南巡抚,以郭度为贵州巡抚。 政权构建完毕,即以左掖将军王屏藩、侄孙吴世综领军五万攻取四川。 来度认为单以王屏藩领军五万入川取陕西恐怕不足,建议再派两三将军一同前去,吴三桂却道:“屏藩之勇猛不在我之下,他去如同我去。再说有献亭同应麟往辅臣处,何需多派人马。” 见大元帅主意已定,来度不好再说什么,正欲退下时帐外来报说是汪士荣自荆州前来,且随行有荆州明将使者金冠三。 “是我那贤婿的人!” 吴三桂甚是欢喜,命将人带来,待汪士荣同那金冠三行完礼后,即高兴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吾意以永康为湖广路总管,会同本王主力攻取武昌,不知可好?” 第253章 五爷当为王! 以王五为湖广路总管是方光琛去西北前给吴三桂的进言。 目的是正式将王五指挥的荆襄明军纳入吴三桂统一指挥的军事体系中,为下一步吴军全面渡江作铺垫。 无论是走武昌过江,还是走荆州过江,明军控制的荆襄地区都是吴军北上重要的后勤和中转基地。 不能将此重地完全控制在手,吴军哪敢冒然北上中原。 控制荆襄的关键便在于王五这个女婿。 只要王五接受岳父的委任,必然与过去的阵营彻底脱钩,也就是与忠贞营再无瓜葛。 如此不仅能使吴周集团在江北得到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兵马配合,也能迫使从西山突出来的忠贞营余部失去对荆襄的“话事权”,从而为吴周集团所吞并,让吴三桂完全得到明室正统的大义。 方光琛走时再三提醒老友,一旦攻取武昌便要立即设法渡江,绝不可在长江饮马。 他再说动王辅臣举兵,两路大军数月之后就能在燕京会师,从而一雪前耻。 吴三桂自是无有不应,早在命大将王屏藩率师入川前,便已令张国柱、吴之茂、吴国贵等率军攻入湖南。 一切部署都为渡江二字。 总管这个官职是吴三桂临时设置,没有定品级,不过职责甚重。 被吴三桂任命为云南路总管的郭壮图,之前是平西藩负责钱粮后勤的从二品副都统。 由此对应,这个总管至少也是从二品,成定制后多半为正二品大员。 也就是与巡抚同级。 郭壮图的任务是料理云南府属印信,催征银两确保军饷供给。 看起来好像就是個知府的官。 实际云南府是云贵“精华”所在,类似顺天府之于京畿,应天府之于南都,同时也是吴周集团的大本营,居住了云贵一半人口,故而郭壮图这个云南路总管比云南巡抚崔之瑛的实权还要大。 也是事实上仅次于金吾左将军胡国柱的云贵留守二号大员。 光一个催征银两就能让郭壮图赚的盆满钵满。 要按郭壮图例,王五应当获授的当是荆州路总管,而不是地盘更大的湖广路总管。 因为王五目前实际控制的也就是荆州大部和汉阳、荆门部分地区,人口同云南府差不多。 荆州又是重镇,单设一个荆州总管是没有问题的。 之所以被破格任命为比荆州总管大的多的湖广路总管,乃是吴三桂这个当岳父的觉得不能委屈小女婿。 毕竟大女婿和二女婿获封的金吾左右将军显贵至极,是仅次于他这个兵马大元帅的二、三号人物。 那么单给小女婿一个荆州路总管肯定不合适。 女儿小蛮那里要知道当爹的偏心,三个女婿都不能一碗水端平,不知怎么看他这个爹呢。 爱妾圆圆那里也不好交待。 按吴三桂本意除了委任小女婿为湖广路总管外,是要再给小女婿封一个将军的。 以小女婿多次率部击败八旗的赫赫武功,给一个铁骑或骁骑将军怎么也说得过去。 但这个想法却遭到大女婿夏国相的强烈反对。 与其说是夏国相这个大连襟不同意,倒不如说是吴周集团半数将领都反对此事。 原因讲出来也没什么。 就是王五出身复杂,且属于“半路出家”,降叛多次,与顺营瓜葛又太深,因此哪怕他是吴三桂的女婿,骤然跃居高位也无法得到吴周集团主要将领们的承认,更会寒了这些跟随吴三桂多年且如今鼎力支持他反清的将领们。 荆州系充其量只能算是吴周集团的外围,旁系杂牌。 一个杂牌旁系凭什么和“老伙计”们坐一条凳子? 一众将领除了吴国贵和马宝为王五说了两句话,其他人清一色反对。 考虑到小女婿资历确是太浅,部下反对声又太大,吴三桂只好不提此事。 除任命小女婿为湖广路总管外,又授汪士荣为湖北巡抚,高大节(得捷)为湖北总兵。 名义上湖北巡抚、湖北总兵包括湖南方面的文武都要受湖广路总管节制。 问题是湖南肯定为吴军主力所控,也就是直接由吴三桂刚刚搭建的“朝廷”掌控。 湖北巡抚和总兵又都是吴三桂嫡系出身,王五这个湖广路总管有多少实权,说出来的话又有多少分量,能管多少人和事,明眼人都知道。 这就是非嫡系的坏处。 如果王五后面无法为吴周集团立下大功,赢得吴周集团上下的一致认同,那么终吴三桂一世,他这个驸马爷都不可能对吴周集团产生太大影响,最多也就是一个地方实力派。 作为吴三桂的忠心谋士,汪士荣自然对此安排拍手叫好,对吴三桂给予的湖北巡抚职务也很是满意。 吴三桂又问起孙子世璠身体如何,汪士荣忙说庶孙殿下一切都好,郡主那里视同亲生照顾着。 只待王爷大军进抵长江,便能见到庶孙殿下。 “好,这就好。” 吴三桂老怀欣慰,转而问起荆襄那边情况。 女婿永康和李来亨那帮人分府而治这件事,吴三桂早前就从汪士荣信中知道,也知宜昌一带尚有清军驻扎,但他关心的不是明军内部分治,也不是宜昌那一万多清军,而是小女婿有没有把握配合大军攻下武昌。 拿下武昌是他亲自拍板的大事。 原因就是武昌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也是湖广总督驻地,若能攻下势必震动半壁江山。若不能拿下武昌,纵是可由松滋走荆州,于吴三桂心中都是不踏实的。 汪士荣说下游的九江水师月前驰援武昌,明军水师相对较弱因而无法与九江水师正面抗衡,暂时只能控制荆州段江域,对武昌一带目前仅起到袭扰牵制作用。 但表示若王爷大军兵临武昌,那江北明军拼尽全力也要配合王爷南北夹击武昌的。 金冠三在边上见汪士荣越俎代庖,不询问自己就替王将军做主,心中自是不快,但在吴三桂面前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贪生怕死不假,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投降王五。 可贪生怕死不代表没有头脑。 金冠三很清楚一旦荆州全面接受吴三桂指挥,那王五再不愿意也得充当吴三桂的马前卒,这对荆州其实是很不利的。 自古为人前驱者,有几个好下场的? 嫡系兵马要是打光了,王五纵是吴三桂女婿又能如何? 然而形势比人强,眼下吴三桂这头老虎比清廷那头纸老虎更可怕,真要拒绝的话弄不好引火上身。 毕竟将军手下如今有很多吴三桂派来的人。 且这事王五同不同意还不知道,犯不着他这个打探消息的使者跳出来说不行。 知小女婿手中的水师无法对清军水师形成优势,吴三桂便叫来被封为金吾后将军的侄子吴应期,让他派人到四川调谭弘手里的水师到荆州助战。 谭弘原是明朝的总兵,其手中掌握着明朝在长江上游最大的一支水师力量,共计大小战船三百来艘,若能顺江而下同明军水师配合肯定能压制武昌一带的清军水师。 对洞庭湖水师的策反正在进行,一旦成功,那吴军于长江中上游便无人可制。 安排完调兵后,吴三桂又让汪士荣回去后去到襄阳一趟,务必请韩王、洪部院他们到军中共商大事。 言辞颇是恳切,一幅扫榻以待、倒履相迎的样子。 汪士荣自是应声,边上金冠三则是心中一突,想开口又不敢,正为难时有吴三桂的部下进来禀报,说广西有使者来。 这个部下就是刚刚被吴三桂任命为兵曹的韩大任,此人原是平西王府的侍卫统领,过去跟随吴三桂打过不少仗,因而被吴三桂任命为兵曹判书,也就是兵部尚书。 六曹制度始于东汉,后被六部代替,不过朝鲜国仍沿用此制。 韩大任虽为兵曹判书,眼下兵曹实际也没什么事,就是搭了个架子,军中征讨皆由吴三桂亲定,十六将军负责。 因此韩大任这个兵曹判书有名无实,又见诸将各自征讨一方,心中很是眼热,也想外出带兵,奈何刚被任命兵曹判书,一时半会吴三桂哪里可能让他外出,只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广西来人是孙延龄麾下的参将万德远,见到吴三桂后即通报广西方面已经起兵响应大元帅兴明讨虏。 吴三桂自是大喜过望,未想万德远随后将一封信递了上来。 以为是孙延龄的信,未想落款竟是明兵部尚书张煌言。 “张苍水!” 大吃一惊的吴三桂赶紧拆信来看,看后却是不动声色询问万德远广西当前局面如何。 万德远一一说了,稍后吴三桂让其先下去,这边随后会有亲笔信让其带回。 待万德远下去后,吴三桂将信递给汪士荣,问其意下如何。 汪士荣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意思,反而问起檄文所言三太子一事,现三太子可在军中。 吴三桂沉吟片刻,瞥了眼小女婿的使者后,告诉汪士荣朱三太子确有其人,当年也确是为他所救,但因种种原因其人如今并不在军中,不过他已经命人去密寻三太子了。之所以没有在檄文中公布三太子藏身之地,是怕三太子被清廷所害。 汪士荣不敢置疑此事真假,但觉既然打出三太子名号,那只要有这人便行。便是没这人,随便弄个假三太子出来也行。 在他看来“反清复明”同“兴明讨虏”都是口号而矣,当不得真的。 金冠三听在耳中,一脸淡定,心中却已冷笑起来。 因为他知道大将军派人去找那个三太子了。 真要把三太子给你吴三桂弄来,倒要看看你吴三桂是不是奉人家为君。 张煌言信中要求吴三桂马上奉三太子为帝,这件事吴三桂暂时没法做回复。 毕竟,朱三太子这会不在他手里。 关于给孙延龄封王一事,他觉得有些过早,因为孙延龄目前只控制了广西三分之一地区,无论是实力还是资格讨封王爵都有些过份。 “大帅,依我之见不如成全张苍水,以三太子名义封孙延龄为安东王,让其讨平马雄后挥师东进,会同杨遇明、祖泽清等人合攻广州,以便尽早平定两广。” 汪士荣赞成给孙延龄封王,他判断广东杨遇明和祖泽清他们未必能攻下广州,因此广西兵马归属就变得相当重要。 一个王爵能换取孙延龄积极讨平广西再挥师东进讨伐尚家,这买卖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吴三桂沉思片刻,命汪士荣替其回信张煌言,先是大力赞扬张煌言孤忠为国,继而又把孙延龄夸了一通,再以三太子名义封孙为安东王。 信末却封张煌言为两广总督,加大学士。 “这?” 汪士荣心中一惊,大学士倒罢了,毕竟眼下大帅这边没有内阁一设,给就给了。 两广总督却是要职,就这么给了忠于朱明的张煌言,万一将来要行废立之事,岂不麻烦? 似看出汪士荣心中所虑,吴三桂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张公若能助我灭清,将来中枢亦有其一席之地,岂吝啬一两广总督。” 想到孙延龄肯响应自己,又有大明孤忠张煌言相助,吴三桂心情大好。 都说好事成双,一点不假。 正高兴时,又有喜讯传来。 左掖将军王屏藩于保宁传来捷报大败清将赫业! 自领军入川后,因四川绿营主要将领都是吴三桂的人,吴军一路所向披靡,可谓王师一至军民欢迎,成都、重庆、泸州等重镇都是兵不血刃顺利易帜。 四川提督郑蛟麟也是积极调兵配合王屏藩挥师北上,欲一举攻占汉中。 陕西方面早有部署,陕西总督白如梅先命提督陈福率兵5000紧急赶往汉中布防,随后西安将军富喀禅又派驻防副都统赫业督领八旗兵600,营兵3000前往汉中协同陈福抵御吴军。 赫业刚到汉中就收到吴军占领保宁的消息,提督陈福认为吴军兵马众多,又得四川绿营全力相助,唯今之计只有据汉中死守,以待吴军兵疲再寻战机。 四川人口稀少,大多城镇都是无人区,吴军五万众加上四川绿营四万众近十万人的军粮供给,都需云贵方面千里输送。 因此清军若能死守汉中不给吴军突破机会,时日一久吴军必定会因为供给不足退兵,到时也是双方攻守易势之时。 陈福眼光无疑正确。 可那赫业勇则勇矣却蠢的要死,竟认为叛军兵马虽众然立足未稳,因此清军可先挫一挫他们的威风,使叛军不敢轻易攻打汉中。 陈福尽管是陕西提督,但在郝业这个满洲副都统面前说话也不够份量,结果便是赫业在未经请示西安的情况下,擅自带领所部600旗兵,4000余营兵向保宁开了过去。 一路畅通无阻直至保宁附近,又见保宁城设防坚固不易攻取,赫业便下令所部屯驻于阆中近郊的蟠龙山与吴军对峙。 吴军主将王屏藩已知有一支清军从汉中过来,却是根本不主动攻击清军,而是派出数支队伍袭击清军从宁羌经阳平关、朝天关、张飞庙、二郎山一带的漫长补给线。 得知叛军袭击己方粮道,赫业不得不分出部分兵力保障补给,可他手下兵马总共不到五千,能抽出多少兵力保护后勤。 结果就是派去保护粮道的兵马被吴军尽数歼灭,整个交通线也在吴军的攻击下全部瘫痪。 被困在蟠龙山的清军已然成了一支孤军。 赫业指挥的兴安总兵王怀忠部营兵因缺粮发生兵变,纷纷逃散。 吴军主将王屏藩迅速利用这一机会指挥兵马突袭清军后方据点梅岭,守卫该据点的八旗佐领泰星阿等50人全部战死,营兵400余尽数投降。 得知梅岭据点丢失,赫业再是胆大也知完蛋,赶紧带领余部两千余人想突围回汉中。 然而没等赫业行动,吴军抢先发起进攻,利用清军士气低迷,军心浮动之机猛攻蟠龙山。 经一番激战,清军抵挡不住吴军凌厉攻势,赫业被总兵王怀忠擒住献于吴军。 随赫业出战的参领喀锡泰,二等轻车都尉武喇岱、佐领领业陈、巴朗,奇里布等32位满洲军官均被吴军杀死,从西安过来的六百八旗兵除百余人战死外,余皆向吴军投降。 赫业这一败,不仅使汉中清军守备力量大大削弱,也令得各地清军蠢蠢欲动。 王屏藩报捷同时正在筹备攻打汉中,不出意外的话半个月就能有结果。 汉中一旦被吴军占领,形成的骨牌效应定能使西北大乱。 吴三桂高兴之余,命重赏参战将士。 汪士荣也被四川取得这场大捷感染到,出了吴三桂大帐脸上都还喜气洋洋,却瞥见同自己一起来的金道台板着脸个跟谁欠了他钱似的,同自己也一句话也不说,不由疑惑道:“金兄为何不说话?” “中丞面前哪有下官说话的份。” 金冠三一脸阴阳怪气的样子。 见状,汪士荣不由收起喜色,一脸凝重看着对方:“莫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金兄不高兴了?” 一听这话,金冠三不由气急:“孙延龄不过据了三府之地,兵两三万便能封王,我家将军坐拥荆襄重地,麾下亦数万之众,何以只得一总管不能为王之!” 第254章 张长庚的野望 燕京。 吴三桂造反消息传到鳌拜耳中时,已是整整过去38天。 这意味着燕京在这一个多月时间内,没有接到任何预警,也没有在中央层面做出任何有效部署。 实际吴三桂在云南誓师北上贵阳时,被部下擒胁迫降吴的贵州总督杨茂勋曾冒死派人将消息送出。 各地大员中最先接到吴三桂造反消息的是接替李国英出任四川总督的刘兆麟。 大吃一惊的刘兆麟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了出去,只是其派到燕京传讯的人员半道被抚剿总兵梁加琦给截住了。 这个梁加琦同四川提督郑蛟麟、总兵谭弘等人均是吴三桂党羽。 早在吴三桂于昆明誓师北伐时,其在四川的党羽便陆续收到消息,暗中准备响应的同时纷纷将辖区内的讯道截断,导致四川方面只能往内收消息而不能往外送消息。 此举使得原本最多二十天就能收到消息的燕京方面,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知道西南大变。 刘兆麟这個新任总督也在吴军大将王屏藩入川后,被提督郑蛟麟带兵擒获。 由此成为满清开国以来任期最短的封疆大吏。 因为刘兆麟拒不归降,吴三桂的侄子吴世综一气之下将其脑袋砍下悬于旗杆,使得刘兆麟同时成为吴三桂起兵后第一个被祭旗的清廷大员。 一同被杀的还有四川总督标营中军副将刘汉臣等。 清廷任命的四川官员除按察使丁有文扮作乡民逃出,其余均被叛军一网成擒。 四川巡抚佟凤彩是满清开国功臣佟养性的从孙,佟家虽为汉姓也被编在汉军八旗,实则是正宗满洲。 之所以被编在汉军八旗,不过是清廷给汉军掺沙子而矣。 佟凤彩被抓后没能同刘兆麟一样誓死不降,而是向王屏藩乞求活命,并表示愿到平西王帐下以供驱使,旋即被吴军押去湖南。 最终吴三桂起兵造反消息是陕西方面探知四川大变后向燕京八百里快马传递的。 起初鳌拜还不太相信,认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因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只要有他鳌拜在,吴三桂就不敢反。 对吴三桂的评价也始终一个安于现状的富家翁而矣。 故实难相信吴三桂会反。 而且朝廷也没有削藩动及吴三桂的根本利益,此人凭什么造反? 直到陕西总督白如梅、西安将军富喀禅等分别向燕京“报警”,鳌拜这才知道吴三桂是真的反了,打出的旗号是奉明崇祯朱三太子“兴明讨虏”,檄文中将自己说的如同千古第一孤忠似的。 气的鳌拜当场把吴三桂的檄文撕了个粉碎,怒火中烧之下痛骂吴三桂乃是三姓小人,同时命人将在燕京为质的吴应熊父子抓捕入狱。 可骂有什么用?抓人家儿孙又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赶紧调兵遣将应对吴三桂那十几万叛军! 单是吴三桂一家造反还好,雪上加霜的是广西提督孙延龄、广东提督杨遇明、福建靖南王耿继茂父子也都随之而叛。 叛乱从云贵两省迅速蔓延周边的四川、湖南、陕西、广西、广东、福建、浙江、江西八省。 冷静下来的鳌拜凭借多年征战经验,果断做了以下部署。 分别以小皇帝名义给陕西总督白如梅、西安将军富喀禅、浙江总督赵廷臣、杭州将军图喇、江南总督郎廷佐、江宁将军额楚、江西总督张朝麟、湖广总督张长庚等地方督抚派发急令,要求形成江浙、湖广、西北三道封锁线,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叛军突破三地北上。 为使督抚实心用命,鳌拜又颁严令,弃城失地者无论满汉,无论品级,皆斩! 兵部尚书噶禇哈将各地驻军数字迅速统计出来,江浙有官兵六万余,其中驻防八旗将士一万三千人,水师一万余人。 江西有官兵两万余,其中水师八千; 湖南有官兵三万余,其中水师六千; 陕西、甘肃两省计有绿营兵四万余,驻防各地八旗兵不到一万。 另湖广总督张长庚节制官兵三万有余。 也就是说鳌拜拟定的三地封锁线满汉清军加一起约二十万人。 而叛军方面光吴三桂一部就多达十余万,福建耿继茂、广西孙延龄、广东杨遇明等部加一起也有十余万众。 目前长江以南的叛军对清军已经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更何况随着叛乱蔓延叛军取得的地盘会不断变多,继而实力也会不断增加,反之清军地盘和人数则不断削弱,彼消此涨之下噶诸哈认为最终叛军总人数会突破三十万,甚至四十万。 因此,仅凭长江以南现有兵力很难抵御叛军,必须从北方大举调兵南下才行。 过往遇上这种大乱形势,燕京多半就要调动满洲八旗南下,只眼下除各地驻防八旗外,燕京的满洲八旗已是名存实亡,砸锅卖铁也只能凑出不到一万子弟。 就这一万满洲子弟派到南方去怕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毕竟,这些子弟多是些没上过战场的“嫩儿”。 军情十万火急,由不得鳌拜在那骂吴三桂的娘。 平叛紧急会议立即召开,不是在内阁辅臣值房召开,而是在鳌拜的府邸。 参加的基本都是鳌拜的心腹党羽,这些人也都把持着朝廷重要职位。 各地叛军的情况会议不必再多说,核心议题就是调兵遣将。 调什么兵,遣什么将。 激烈的争论之后,南下平叛的将领人选终在鳌拜拍板下敲定。 以满洲正黄旗副都统赖塔为平南将军,负责江浙; 以内大臣卓布泰为平寇将军,会同西安将军富喀禅负责西北; 以征南将军达素负责湖广。 三人都是鳌拜一党。 卓布泰更是鳌拜的大哥,于八旗是同达素齐名的猛将。 搁以前,鳌拜多半不考虑大哥,毕竟兄弟穆里玛给他瓜尔佳氏丢了大脸,哪还好意思再重用自家大哥,可面对如今的危急形势,鳌拜只能举贤不避亲。 也没有更好的人选替代他大哥卓布泰了。 会中倒是有人提出应当让安亲王岳乐出山挂帅平叛,但这个提议除了寥寥几人,压根没人同意。 鳌拜更是不可能放岳乐这头猛虎出山。 军事部署和统帅人选,都没有报请宫中批准,甚至于慈宁宫在知道吴三桂反了后派人召鳌拜进宫,鳌拜都没有去。 三位主帅人选定下后,便要敲定各路援军。 终从满蒙八旗选15个牛录4000兵随赖塔南下江浙,届时会同江宁、杭州驻防八旗兵监督绿营共同抵御耿藩叛军。 江宁和杭州都是驻防八旗重镇,前者驻防八旗兵六千,后者四千余,连同随赖塔南下的四千满蒙旗丁,威慑江浙绿营抵御耿藩叛军绰绰有余。 鳌拜大哥卓布泰这边也带了5000八旗兵出征,不过不是满蒙八旗,而是汉八旗。 西北除西安驻防八旗外另有数千驻防八旗以营为建制分布各地,加之陕甘绿营有四万余兵马,兵力上虽和吴军差不多,但骑兵数量胜过吴军。 卓布泰又是能征善战的名将,有大哥在西北坐镇,鳌拜不虞西北有失。 大学士吴格塞提醒鳌拜平凉提督王辅臣和不少陕甘绿营将领均与吴三桂关系密切,因此有必要将王辅臣等人调出西北。 遏必隆反对调动王辅臣,认为这不仅无助于局面,反而会让王辅臣生疑。 其认为王辅臣独子王吉贞就在燕京,王辅臣过去是与吴三桂密切,但时隔多年未必就肯参与叛乱,所以眼下朝廷对王辅臣绝不能有任何“刺激”行为,免得弄巧成拙。 鳌拜深以为然,为安抚王辅臣便以小皇帝名义升王吉贞为刑部郎中,另批准陕西总督白如梅奏请,调甘肃提督张勇率部驰援汉中。 其实汉军八旗能够出动的牛录还有很多,全面动员的话至少能派出两到三万人。 但除了卓布泰带到西北的5000人,赖塔和达素方面都没有征调汉军八旗。 原因是汉军八旗的可靠性随着吴三桂起事,已然大打折扣。 南方响应吴三桂叛乱的将领大半都是汉八旗出身,在广东高廉举兵的祖泽清更是汉八旗的“八大家”之一。 由于都是降清的前明将领,汉八旗内部便开始互相联姻以“抱团取暖”,渐渐的在汉八旗内形成了一张以血缘和亲情为钮带的大网。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因此鳌拜担心大举调动汉军八旗南下,那些到了前线的汉军八旗可能会被叛乱的亲朋好友影响阵前反戈。 那样一来局面真就是彻底失控了。 拨给大哥卓布泰的五千汉八旗兵也都是出自辽东旧部,忠诚度比关内后降的汉八旗要可靠的多。 达素南下时本就带了三千八旗兵,西山贼突围到荆襄后,原西山封锁线的营兵在都统张天福指挥下大多撤到河南,总数近四万之众,加之河南绿营的三万余人,兵力上并不单薄。 故而没必要再给达素拨去汉八旗兵助战。 礼部侍郎泰璧图建议把从宜昌撤到南阳的康亲王杰书召回来,好让达素事权统一,免得那位在荆州接连吃了败仗的年轻帽子王再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鳌拜本就有意召回杰书,现今局面更不能让河南那边权出两头,因而下旨颁令杰书回京。 系列部署一一落实后,鳌拜方才稍稍心安,如果形势仍得不到缓和,只能再调关外留守八旗同漠南诸部入关。 不过不到最后,鳌拜不会这么做。 因为这意味大清自松锦、山海关之战后再一次举族总动员。 这种12岁以上都要参战的总动员是很伤八旗根本的。 如今的八旗之所以不堪使用,除了能征善战的将领大多故去,八旗入关腐朽太快外,就是连年战争导致八旗青壮折损大半,进而影响到八旗生育率。 没有足够的人口,哪来充足的披甲人可用。 何况这种总动员也会让鳌拜威望直降下降,尤其漠南诸部入关将会直接威胁鳌拜的辅臣地位。 要知道漠南诸部,可是宫中那个老女人的娘家! 娘家兄弟带几万骑兵入关,宫中那位还能容鳌拜把她祖孙当摆设看么。 调兵遣将的旨意派发两天后,浙江巡抚蒋国柱急报靖南藩下都统曾养性率兵万余进犯浙江平阳,游击司定猷缚总兵蔡朝佐迎降,叛军占据平阳,现正向瑞安进军。 这个消息让鳌拜一党甚是心惊,因为耿家动作太快了。 从起兵造反到发兵浙江,耿家只用了八天时间! 可以说是一刻也没有耽搁。 靖南藩的起事不仅使福建全省短时间内归附耿家,对浙江方面也产生巨大影响。 蒋国柱折子中提到耿军刚刚攻占平阳,温州罗清营、黄岩太平营两支绿营驻军就易帜响应了。 没过两天浙江总督赵廷臣也急奏燕京,说嘉兴、湖州两府水贼猖獗,均以兴明讨虏为号。宁海、象山、新昌、余杭四县原本平定的抗清义师又蜂拥而起,眼下浙江不仅要面临耿藩叛军进攻,还要应付省内多地乱民贼匪,兵马实在不济,请朝廷速发大兵。 噩耗是一个接一个。 浙江前脚来报,后脚江西总督张朝麟八百里急递,说耿藩造反后以大将白显忠督兵一万余攻入江西建昌、广信等地。 江西驻军原本就不多,去年又遭湖广西山贼袭扰,境内至今尚有水贼未平定,因此耿军打着兴明讨虏旗号攻入江西后,从者甚多,江西绿营实难抵抗。 张朝麟称若朝廷不能速发援军,他只能力保南昌、九江不失。 言外之意其它地方因为兵马不济原因只能放弃。 湖南巡抚韩世琦紧跟着也是“泣血”急报,说吴三桂大军自贵州攻入湖南,兵分多路直逼重镇衡阳、岳州、长沙,境内绿营多有贼将响应,省城长沙岌岌可危。 广西方面更是音讯不通,不知道脑后长反骨的孙延龄是否已控制广西全省。 唯一好消息是广东平南藩没有响应吴三桂造反。 平南王尚可喜向燕京发来急奏,表明平南藩坚决拥护大清的立场一万年不动摇,并提醒燕京方面务必要采取果断措施,绝不能让吴、耿两逆合兵一处,否则势益猖獗。 广东巡抚刘秉权的奏折证明了尚家没有从叛,但同时表明广东局面不容乐观,自提督杨遇明、总兵祖泽清、刘进忠等叛乱后,广东也是烽烟四起。 而平南王尚可喜年老多病,很难主持大局,因此刘秉权请朝廷立即让平南世子尚之信归藩承袭其父王爵,带领广东军民平定叛乱。 关于是否让尚之信回藩,鳌拜党羽内部产生分歧。 遏必隆不同意放尚之信回藩,认为这位平南王世子在京表现实在太过恶劣,不仅对朝臣动辄打骂,更对满洲国族多有不敬。 若放此人回广东,恐怕有可能同孙延龄一样也举兵从叛。 户部尚书马尔泰却赞同广东巡抚刘秉权的意见,认为尚之信虽然桀骜不驯,但有其父尚可喜可以压制,而且他那位不肯承袭王爵的弟弟尚之孝对大清很是忠心,眼下也正在带兵抵御叛军,因此尚之信即便回到广东也不可能动摇平南藩。 如果不放尚之信回藩,那么平南藩内部就有可能出问题。 毕竟尚可喜年老多病,尚之孝又不肯接受王爵,在叛军围攻下平南藩内部肯定会有人生出贰心。 鳌拜反复思量后,决定放尚之信回藩,命人拟旨广东,称:“平南王尚可喜,累朝勋旧,久镇疆,劳绩茂著。自吴逆叛后,尤能笃守忠贞,殚心筹划,屡抒谋略,保固疆圉。事平之日,从优议叙。” 同时许诺可喜将士凡忠于朝廷的都将得到从优奖赏。 不过鳌拜还是有点不放心尚之信,因此特命满洲正黄旗副都统特巴图鲁,席布等率满八旗4个牛录,蒙八旗8个牛录,外加包衣五个佐领共计4500人同尚之信一同赶赴广东。 这4500旗兵除了给尚家壮声威,显然也是监视尚之信。 接到朝廷放他回藩旨意的尚之信就差喜极而泣,匆匆收拾后便同特巴图鲁等一同南下。 动作要快,否则湖南一旦为吴军占领,福建又有耿家挡着,尚之信一行根本回不了广东。 广西那边巡抚金光祖被杀,只柳州马雄独撑危局,眼下燕京也实是顾不上孙延龄,只以小皇帝名义派发一道旨意授马雄为抚蛮将军,另重新起用缐国安为广西提督,希望以此制衡孙延龄。 另外鳌拜虽命人抓了吴应熊父子,但并没有抓耿继茂在京的另两个儿子聚忠和昭忠,只是将二人看住闲住,不使与外界接触。 显然是打算利用耿家这帮儿孙做文章。 礼部侍郎泰壁图认为吴军若取湖南肯定会渡江北上,届时必走襄阳入中原,荆襄之地目前为西山贼占据,而西山贼实为李自成余部,故而若对西山贼加以招抚,多半就能使吴三桂叛军止步长江。 或使李自成余部同吴军大打出手。 不管哪个结果,于清军而言都是大利。 工部尚书济世同意招抚李自成余部,并提出一个大胆设想,就是只要李来亨原归降大清,那大清便不计前嫌封其为顺王。 “顺王”是亲王封号。 无论是在关外还是在关内,除短命的义王孙可望,清廷都不曾给汉人封过亲王。 孔有德的定南王、尚可喜的平南王、耿仲明的靖南王,都是二字郡王号。 吴三桂这个平西王虽享受亲王待遇,但王号终是个郡王。 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又或有心离间李自成余部同吴三桂关系,鳌拜竟然同意了这个提议,并派泰壁图亲赴南阳作为大清特使同占据襄阳的李来亨会谈。 王五知道这件事时已是六月底,刚刚从保康回到荆州的他没对此事评价,而是批评金冠三口不择言,不快道:“岳父尚未封王,哪有女婿先封王的道理!” 继而又于城头远眺下游武昌方向,呸了一口:“老子都没封王,你张长庚算哪门子葱要封王!” 第255章 老五,我是为你考虑 不想成为尚、耿、孙、郑之流的王五前阵写信给张长庚,希望对方能主动弃暗投明将武昌献给吴三桂,从而确保吴军能够顺利渡江北上,完成直捣黄龙、恢复衣冠的壮举。 先将满清灭了,也是王五几经思考做的最终决定。 诚如胡全才所分析的那般,现在起来响应吴三桂反清的各方势力实际都不是真心捧吴三桂当“老大”,因此反清初期掀起的高潮之后各方势力必定会因为各自利益诉求内讧。 比如福建耿家和台湾郑家肯定会窝里横。 因为双方的利益重叠度太高,不是一个“兴明讨虏”口号就能将争议搁置的。 也不是吴三桂这个“盟主”派人调和就能握手言欢的。 从时间段来看,快则半年、迟则一年,吴三桂掀起的这股声势浩大的反清运动就会发生“内耗”。 内耗的结果便是让清廷获得喘息之机,腾出手来一一收拾。 不想让反清的车轮就此停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吴军从长江南岸拽到北岸。 只要吴军主力大举向北,各方势力纵是各怀鬼胎,见到如此一边倒局面也会不遗余力去踩大厦将崩的满清几脚,以获取尽可能多的灭清果实。 这就符合王五“先攘外再安内”的思路。 为此,王五派人去浙江“请”王士元,希望这位真正的三太子能帮助吴三桂名正言顺的成为反清盟主,争取更多复明人士和明朝遗民的支持。 莫要小看这些复明人士和潜藏在各地山林的遗民,他们对降清的原明朝官员以及地方上的士绅是有很大影响力的。 不少清廷官员甚至还是这些人的门生故旧。 只要吴三桂能完全得到心系前明人士的支持,政治上取得的成就恐怕并不弱于其军事上的成就。 当年清军之所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尽取河南、河北、山东、山西等地,不就是因为大量明朝官员为清廷奔走四方劝降的结果么。 只要吴军始终压着清军打,当年的场景自然能于二十五年后重现。 已经完全将自己视为“配角”并无条件支持吴三桂先灭满清的王五欣然接受湖广路总管一职,这不仅是女婿对丈人的无条件支持,也是王五借此向吴周集团释放善意,争取尽快融入以吴三桂为首的吴周集团成为该集团“主席台”就座的人物。 否则,他没办法在吴三桂死后影响吴周集团,从而分得最大的那块蛋糕。 至于韩王和洪部院他们是否愿意去吴三桂军中,王五无法做主,也没有资格替韩王他们决定,此事由汪士荣去襄阳同虎帅他们谈。 作为中间人的王五不表达任何意见。 韩王和洪部院他们愿意去,王五不拦;不愿意去,王五也不会强迫他们去。 之所以希望老张主动献出武昌,也是不想虎帅他们同吴三桂发生冲突。 因为若从武昌渡江,吴军可以走德安和黄州两府进入河南。 虽然绕点道,后勤保障麻烦些,总比吴军同明军在荆襄大战一场要好。 而且吴军若不走荆襄,无疑也符合王五想低调发展一两年的初衷。 同陕西方面的俘虏交换已经结束,郝摇旗同李复国均被陕西方面释放,王五也守诺释放了包括贝勒董额、辅国公特尔亲、都统阿密达在内的一众满洲权贵。 郝帅同李复国被放回来时一個重伤昏迷,一个则是被清军拷打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被俘的明军将士无一不受到清军虐待,至少有几百人死于清军酷刑之下。 郝帅伤势太重,袁帅第一时间就带郝帅回襄阳医治,以致王五都没跟郝帅说几句话。 李复国同其余被释放的明军俘虏、家眷随后在皖国公世子刘亨安排下分批前往襄阳。 按袁帅的意思刘亨将1400多女眷交由王五安置。 王五敲诈的5000匹战马,最终还是没被陕西方面接受,只向明军提供了3200匹战马,余下1800匹战马没说不给,也没说给。 可能是怕明军这边因为战马数量不够不肯释放贝勒董额他们,西安将军富喀禅特意派前番谈判有功的康恩倍过来“打招呼”。 康恩倍解释说吴军现在已经攻占四川,不久前还在保宁、广元一带大败副都统赫业部,现吴军已向汉中发起进攻,这导致清军对战马的需求也是急迫,实在是没有多余战马拨付给明军。 另外清廷已派卓布泰任平寇将军率5000八旗兵前来陕西,这节骨眼富喀禅也不敢太过“资敌”。 王五对吴军在四川取得的全面胜利一点也不吃惊,对王屏藩这个人有点印象,此人是吴周集团相当能打的一员猛将,眼光很毒辣,否则不会被吴三桂派往西北独当一面。 汪士荣从吴三桂那里回来后多少也透露了些西北战略方针,大意是吴三桂命王屏藩攻下关中后就和王辅臣会师合攻燕京。 顺利的话,可能西北的吴军能在吴三桂中军主力前先克燕京。 为了确保王辅臣肯起兵响应,吴三桂派了首席谋士方光琛同次子吴应麟前往平凉游说王辅臣。 这让王五不由多看了眼汪士荣,因为去平凉送死这差事原本是眼前这位关西大才子的。 结果因为他的出现,使得汪士荣出现在了荆州,而不是将命丢在平凉。 可以说王五就是汪士荣的救命恩人。 就是不知道随着吴三桂提前七年举兵造反,那位有当世活吕布之称的马鹞子会不会把方光琛同吴应麟给卖了。 听汪士荣语气王辅臣绝对不会背叛吴三桂,也一定会起兵响应。 吴三桂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方光琛带去的条件之一就是只要王辅臣肯起兵,立时授靖虏大将军、陕甘总管,将来封侯封公乃至封王都不是问题。 甚至王屏藩部也可接受王辅臣节制。 也就是说王辅臣只要愿意,他就是吴周集团在西北的头号“打手”,地位比肩御林亲军金吾四大将。 王五内心是希望王辅臣这回能积极一点,因为西北战事很重要,吴三桂搞不定陕甘绿营,陕甘绿营就会搞他。 但人的性格很难说,有些事也没法预料。 印象中王辅臣起兵也是有意外插曲的,好像是其部下同总督发生矛盾,“下克上”导致不想造反的王辅臣被迫起兵。 现在的陕西总督是白如梅,清廷派来西北的统帅是卓布泰,时间、人物都变了,那还会不会有“下克上”这一出大戏就很难说了。 王五没法影响王辅臣的决定,当下也只能等侯西北进一步的消息。 如果王辅臣反,皆大欢喜,满清灭亡正式开始倒计时。 不反,西北有的打。 卓布泰是个人物,比他弟弟穆里玛的段位至少要高五个档次。 达素虽与卓布泰齐名,实际论战功的话还是差了卓布泰一些。 因为,卓布泰一生未有败绩。 随信郡王多尼征云贵时更是一战尽溃李定国三十营主力,使得李定国元气大伤,再也无法组织与清军战役级别的对抗。 看样子为了平定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鳌拜是把压箱底的本钱全取出来了。 康恩倍是老朋友,王五当然要给他面子,便没有再继续索要那1800匹战马。 这让康恩倍自然是感激万分,一谢再谢。 虽然吴三桂造反了,但他的前程也因此变得明亮。 西安驻防八旗两位副都统一个死在巫山,一个死在广元,朝廷随后肯定要重新任命副都统。 虽然最终决定权在燕京,但作为西安将军的富喀禅肯定有推荐权力。 康恩倍走后,王五将陕西方面“支付”的战马给了800匹交由刘亨带去襄阳,余下2400匹则带回荆州,当日就赶了回去。 湖南战局已经明朗,吴军取得全面优势,即将进军武昌。 自攻占原偏沅巡抚驻地沅州后,吴三桂即命侄子吴应期统兵两万攻岳州,大将吴国贵统兵两万攻衡州。 驻守宝庆的绿营将领杨富同驻守常德的杨来嘉本就是吴三桂旧部,因此吴军一至立即开城投降。 吴军所至州县官员尽皆望风奔溃,不过半个月除长沙、岳州以外湖南所属府州全部易帜。 吴应期又会合杨富等绿营降兵计四万众直取长沙,湖南巡抚韩世琦在向武昌苦求援兵不果后,竟弃守长沙外逃,以致吴应期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取长沙,继而率军扑向岳州。 张国柱对洞庭湖水师的策反工作也取得成效,水师总兵林兴珠、副将杜辉、光义等人率水师全体官兵归降吴三桂。 杜辉、光义原就是张国柱旧部,早年都是明江北四镇之一刘泽清部下,在吴三桂的重金拉拢下,杜辉、光义毫不犹豫选择反正。 不过总兵官林兴珠起初并不愿意投降吴三桂,此人早年与叔父林日胜追随明国姓爷郑成功抗清,顺治十三年降清。因在郑成功帐下时见过藤牌兵的威力,故于水师编有一支人数达千人的藤牌兵,颇是精锐。 林兴珠不肯投降吴三桂的原因是看不起吴三桂,加之认为吴军没有水师拿他无可奈何,因此想先观望一阵。 要是在湖南呆不下去,他就带水师撤到长江去江西,甚至直接撤到江南去。 杜辉和光义因忌惮林兴珠手下那支千人藤牌兵不敢强行反正,密谋之后趁林兴珠酒醉强行割断其辫迫林兴珠投降吴三桂。 怕杜辉和光义杀害自己,林兴珠只得无奈宣布水师反正。 杜光二人因藤牌兵只听命于林兴珠一人,也不敢杀害林兴珠,导致洞庭湖水师虽然反正易帜,但内部却形成一种奇怪格局。 吴三桂这边不知林兴珠是被迫归降,高兴之余授林兴珠为水师提督,杜辉、光义皆为总兵官,并要洞庭湖水师做好开拨出战武昌的准备。 王五这边刚回到荆州,留守荆州的道台钱文涛就请大将军赶紧同吴三桂的女儿圆房,要不然吴三桂都到长江了。 钱文涛不来催上床,王五差点忘了自己那个小媳妇。 于公于私,睡一下抗清大盟主吴三桂女儿都是应该的。 也不算勉为其难。 王五意思婚礼什么的一切从简,定好日子他直接扛着枪去挑吴三桂女儿便是。 落了红,出了金,你快乐我快乐。 钱文涛无奈便按王五意思去办,主要是同吴三桂女儿带来的女官协商。 王五简单休息了下便开始蓄精养锐,为即将到来的鏖战准备,顺便视察一下荆州军工建设情况,以及军队整训成果,结果正忙着时老张的回信到了。 中心意思就是吴三桂掀起的反清浪潮很大,从叛地区太多,湖南也沦陷大半,武昌虽有三万守军,但老张没多少信心守住这座重镇,而且看现在这局面吴三桂多半会成为第二个朱元璋,因此为武昌数十万军民安危着想,老张可以成为第一个响应吴三桂反清的封疆大吏,但是吴三桂要给他封王。 信中原话是:“延龄小儿都能封王,老夫堂堂封疆岂能为小儿之下。” 气的王五在城上直接骂娘,觉得老张这是利欲熏心,完全摆不正自己位置。 脑子坏了不成!! 吴三桂怎么可能给你张长庚封王! 这要是张长庚都能封王,那阿猫阿狗岂不是个个都能封王? 别他娘的清廷未灭,反清联盟这边倒先搞出上百个王来。 可老张信中态度很坚决,总之不给他封王就不献出武昌,你吴三桂有种就过来碰一碰。 死扛到底的架势。 王五气的不轻,既然老张老糊涂了,那他也不能惯着。 只等谭弘水师从上游开拨过来,就把老张从江西求来的水师解决掉,斩断老家伙的后路,看他能在武昌扛到什么时候。 未想,第二天老张的外甥章阿庆就火急了的代表舅舅来荆州了。 “五叔,舅舅之所以提出封王这个条件,其实完全是为了五叔考虑舅舅怕五叔这边有什么误会,特意派侄儿来与五叔解释一下。” 章阿庆的开场白差点呛到王五。 第256章 大军必须过江 老张还真是好心。 角度虽然奇特,但细细一想,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试想,连老张都能封王,那实力比老张还劲,功劳比老张还多,论关系比老张亲的多的驸马爷凭什么不能封王? “舅舅说他就是替五叔您打一个前站,大元帅那边要同意的话,下一位王爷就轮到五叔您了!到时舅舅与五叔双双为王,怎么着在新朝也能有些说话的份量。” 章阿庆一步到位将舅舅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 也委婉表达他舅舅知道五叔脸皮薄不好意思讨封,这才厚着老脸替五叔当一回马前卒。 这种好人好事做归做,却不方便说出来,大家心中有数就行。 “敢情我还得谢谢你舅舅?” 王五大开眼界,明明老张是打着为他王五好的旗号给自己弄好处,可上下嘴唇那么一碰,听在人耳朵里还真是舒坦。 至少,气消了大半。 “有道理。” 一边的金道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别看眼下反清运动轰轰烈烈,一下就波及了八个省,可真正出大力的也就那么几个。 虽然吴三桂现在完全抛弃清朝制度重新搞了一套,自個也没有称王只是以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居,福建耿继茂以总统兵马上将军之居,广西孙延龄则自称安远大将军,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三位其实都是标准王爷,之所以王号没出炉纯因为吴三桂搞的这个朱三太子政权刚刚上马,没来得及开展封王工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朱三太子现在还没有重登仙班,仍是掉落凡间的“失踪人口”。 三太子一日不归位,吴三桂的这个以三太子名义搞的政权就名不符实。 这会,恐怕没有人比吴三桂更想找到崇祯那位三儿子了。 不过在张煌言的协调下,吴三桂已经以朱三太子名义封孙延龄为安东王,下一步极大概率也会给福建耿家封王。 毕竟耿家本来就是三藩之一,而且起兵之后打的也最是卖力,进度不比吴军差。 同样也是兵分两路,一路进军浙江,一路进军江西。 替父主持军政大局的耿精忠信守承诺将沿海诸府州县“割”给郑家,因此耿军只能全力搏取浙江和江西。 若耿军拿下江浙就能完全切断清廷的大动脉,拿不下江浙也会牵制清廷在东南的兵力,无论干到哪一步都能极大减轻吴军压力。 因此,给耿家封王几乎是不用考虑的事。 参考孙延龄的安东王号,金道台估摸吴三桂给耿家的恐怕也是二字王号,定北、安西之类的。 台湾郑家原本就是明朝的延平王,吴三桂只要还打着朱三太子旗号,对郑家的王号就得承认。 相比在夔东苦苦支撑的顺系,郑系无论是声势还是实力都大得多,而且郑系手中还有不少真正朱明宗室,尤其人家水师力量目前连清廷都无法抗衡,为抗清大业着想,双方利益点又不重合,吴三桂不可能得罪郑家的。 广东那边,万一尚家顶不住省内叛乱的压力也举旗反正,为了拉拢尚家,吴三桂百分百也会给尚家封王(改王号)。 襄阳那边还有永历朝廷册封的明韩王,自家大将军手里还有个东安王,为大局着想吴三桂肯定也会承认这两位王爷。 这边清廷为了诱使李自成余部对付吴三桂,欲封李来亨为顺王。 不想清廷阴谋得逞,吴三桂再是不愿意,恐怕也会针锋相对的给李来亨封王。 如此一来,相当于只要举旗响应吴三桂,且自身有一定实力的都能得到吴三桂新政权的封王待遇。 既然如此,那人家张总督趁势给自己讨个王爷也不为过。 论资历,张长庚在清廷是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且管的不是一个省而是两个省,武昌城的重要性更是昆明、桂林、广州、福州无法并肩的! 论实力,仅武昌城中就有三万武装到牙齿的清兵,张长庚真要誓死抵抗,吴军攻入湖南的军队加上降兵充其量也就十万之众,没有内应的话未必就能啃下来。 能啃下来损失也必然极大,且一定会因为武昌的久攻不下失去起兵的先机。 金道台虽然没有带兵打过仗,可也知道用一个王爷虚名换取一座重镇,于吴三桂而言是怎么都不亏的。 也就是说张长庚只要坚持封王才投降,吴三桂多半就会妥协。 此例一开,后续效仿者必定众多。 不提满清其他督抚大员,就自家将军这边也是能以张长庚为例“讨封”的。 作为荆州系坚定的“封王派”,金道台心思再度活跃起来,热衷并积极推动二王守望相助的新局面。 如此,自是替张长庚说了不少好话。 王五朝老金瞄了眼,又看向脸上陪着笑容的老张外甥,嘀咕一句:“皇军来之前你们欺负我,皇军来了你们还欺负我,那…皇军不是白来了吗?” “五叔(将军)这话是?” 章阿庆同金冠三都是一脸错愕,不知道这个皇军又是哪家的兵马,又欺负了谁。 王五只是一时感触,老张这会给他的感觉像极了贾队长。 老子在清朝当的是总督,要降了还是个总督,老子还不如不降! 这大概是老张的心理话。 尽管知道老张实际也是投机分子,但为了促成武昌的和平解放,以便让吴军尽快过江把清廷干翻,王五还是捏着鼻子默认了老张可以先自己一步成为王。 只欲让金冠三替自己写封信给老丈人替老张争取一下,说明武昌和平解放重要性时,未想章阿庆却说他舅舅还有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是易帜的基础,如果无法满足这个条件,那没的谈。 见章阿庆说的这么严肃,王五不由好奇:“什么条件?” “请大元帅速定大明名号,立怀宗后裔三太子定王为帝,以鼓舞天下忠义!” 章阿庆说这个条件是他舅舅同武昌城中文武一块商定的。 换句话说,这是武昌军民给吴三桂提的条件。 如果吴三桂不同意立定王为帝,则武昌誓死不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 王五疑惑老张这个投机分子给自己弄个王爷不是挺好么,怎么还把自己塑造成崇祯忠臣了。 章阿庆也没有隐瞒,说武昌城中有不少故明官员,这些人在得知吴三桂起兵造反后就开始利用各自人脉影响他舅舅,希望他舅舅能够响应吴三桂举兵反清,重振中国。 为首人物一个是谢四新,一个是李少祥。 谢四新原来是洪承畴的亲信幕僚,在辽东时就与吴三桂相识结为至交,后来吴三桂引清军入关,谢四新对此心灰意冷,恰不小心坠马受伤,便辞官回了故里。 李少祥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明亡后同郑成功、张煌言屡图恢复,屡败屡战,抗清不屈不挠,清军攻陷舟山后李少祥与张煌言走散便欲往厦门投郑成功,半路被清军俘获关押于南京,后被释放安置于江宁。 这些年来同顾炎武一样南奔北走,阅尽天下河山。 得知吴三桂起兵后,正在湖南的李少祥主动到武昌做张长庚的“工作”。 谢四新则是与仆人返回徽州老家的途中,被张长庚组织的沿江“守备队”给当作明军奸细抓到了武昌。 随着吴军进展讯速,各地响应者众多,尤其当得知湖南巡抚韩世琦弃长沙不守外逃后,张长庚意识到随着湖南的全境“沦陷”,江北的荆州、汉阳又被王五所据,自己镇守的武昌城已是一座孤城后,其便有了“投机”念头。 一是想凭借武昌这座重镇为他换得在新朝的政治地位; 二是也想把自己洗白白。 加之故明官员对他的不断影响,武昌城中不少官员也倾向反正,老张就只能加速投机脚步。 为此,派外甥前来荆州游说王五对他的支持。 只要王五不趁火打劫,他这边还是有与吴三桂谈判资格和筹码的。 “此事有没有商量余地?” 浮尘子他们出发虽有几天,这会肯定没到浙江,想把王士元弄回来送到吴三桂处也需要时间,可吴军主力已经向武昌开来,因此王五觉得吴三桂会同意封王,但不会同意立三太子为帝。 因为,没这人在。 至少,眼下不会同意。 那么,武昌那边还真要跟吴军大打一场不成? 章阿庆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舅舅为何把那帮前明官员奉为座上宾,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能做的就是把舅舅的意思完全带到,后面怎么办就看五叔和舅舅怎么想了。 “你带句话给你舅舅。” “五叔请说!” “吴军必须过江,否则,纵是亲王也不过黄梁一梦。” 王五说完,让人带章阿庆去吃饭,然后安排船只送他回武昌。 “将军,恕下官直言,” 金道台刚想开口就被王五打断,“眼下不是封不封王的事,而是全力灭清。” 根本不想听金冠三的“苦口良言”。 因为,封王就是自绝于吴周集团。 起码现在他绝不能在老丈人面前流露出封王的念头。 老张想弄个王爷当当他管不着,但老张真要在武昌阻止吴军北上,那二人就只能翻脸成仇。 章阿庆回到武昌后原封不动将王五的意思说给舅舅听,老张听后表情立时凝重起来。 老五的意思很清楚,可以支持他向吴三桂讨封,但不支持他提出的马上立崇祯之子为帝的建议。 被老张提拔为总兵的汪震怀疑道:“这么说来,吴三桂手里没有三太子?” “如果三太子只是吴三桂打出来的幌子,那吴三桂将来必定会自立,我等岂能拜他一三姓之人为君!” 说这话的是湖北布政使于养志,此人本是满洲礼亲王代善府上包衣出身,因此对于武昌反正一事颇有微辞。 奈何他这布政使是没有兵权的文官,武昌城中守军被张长庚的亲信牢牢把持着,只得听之任之。 又寻思吴三桂真奉崇祯之子为帝,他虽是满洲包衣,终归也是汉人,没必要把自己跟满清绑得太紧。 不然张长庚真要归降吴三桂,吴三桂不可能饶过他。 可现在吴三桂手中似乎没有崇祯后人,那极大概率这个三太子是哄骗天下人的,如此,这件事就有的说道了。 “不管吴三桂手中有没有三太子,咱们都不能逆大势而为啊。” 汪震却是不想跟势如破竹的吴军大打出手,眼下局面不止是吴军进展神速,江浙那边也乱成一锅粥了。 刚刚收到消息,参与叛乱的耿藩大将曾养性率兵攻占温州,守城总兵祖宏勋领着一万三千兵丁不战而降。 由此曾养性兵威大振,麾下连同本部、降兵、土寇近十万之众,放眼浙江无人可敌。 不到一个月时间台州、乐清、天台、仙居、绍兴、金华等地便被曾养性攻占,连八旗出身的总兵阿尔泰都投降了曾养性。 可以说耿军在曾养性带领下可谓是横扫浙江,浙江总督赵廷臣、杭州将军图喇被耿军的攻势吓破了胆,图喇手下的几千八旗兵更是龟缩在杭州城中不敢出战。 燕京虽以满洲正黄旗副都统赖塔为平南将军率部前往江浙,可看这局面赖塔就算到了地方恐怕也无济于事。 实力不如吴三桂的耿家都这么能打,何况精兵强将云集的吴军呢。 之前还有湖南能替武昌顶一顶,可如今湖南巡抚都跑了,哪还有什么人能替武昌顶一下。 汪震意趁吴军还没到武昌赶紧派人联系吴军,只要吴三桂能答应给总督大人封王,保障武昌文武官员的权益,这事便这么定了。 于养志见汪震极力蛊惑总督大人降吴,心中愤恨,沉着脸坐在那却也不敢起身驳斥。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武昌虽孤城一座,然全城军民上下一心,是谓众志成城,凭此重镇,有什么不可为的!” 张长庚一付临危不惧的样子,看了眼急于归降的汪震,又看向在边上不敢说话的外甥,竟吩咐外甥道:“你再去趟荆州,就说若吴三桂不肯立怀宗后人为帝,我武昌军民就迎韩王为天子。” 第257章 还我卖命钱! 陕甘。 平寇将军卓布泰领5000八旗兵尚在前来西安途中,燕京却接连几道圣旨派给陕西总督白如梅、陕西巡抚贾汉复、甘肃巡抚刘斗、陕西提督陈福、甘肃提督张勇、平凉提督王辅臣等军政要员。 旨意内容为:“逆贼吴三桂,傥有伪札、伪书,潜行煽惑,当晓谕官兵百姓,令其举首,向朝廷报告。” 也就是要求西北各地赶紧组织“内察”,设卡严查过往人员,防止官员被吴三桂派来的细作蛊惑参与叛乱。 这显然是吸取了湖南、浙江、广东、四川等地有大量官员响应吴三桂的教训。 事实上自吴三桂起兵以来,只吴军大将王屏藩同清副都统赫业在广元一带发生激烈交战,其余各地清军不是易帜投降,就是望风而逃。 吴军对湖南的攻略更可以说是摧枯拉朽,清方上至巡抚,下至普通士卒,无一人抵抗,使得吴军兵锋轻而易举指向重镇武昌。 为避免西北也出现大规模投降潮,导致吴三桂的叛军兵不血刃占领陕甘,燕京方面肯定要布置西北查奸事项。 毕竟西北之重远在湖广之上。 此地若被吴三桂控制,燕京将直面来自西北的狼烟铁骑,挡无可挡。 吴军对西北的策反正在进行中。 除秘密前往平凉游说王辅臣的吴三桂谋臣方光琛和其次子吴应麟外,主攻西北的吴军大将王屏藩也派出大量使者游说陕西绿营反正。 陕西提督陈福是王屏藩游说的重点目标。 一来陈福过去曾是李国英的部将,李国英与吴三桂的关系又极为亲近,故李国英虽死但对旧部的影响犹在。 二来陈福留在重庆的家眷落在了吴军手中,其在四川绿营任守备的弟弟陈奇一家也被四川提督郑蛟麟抓了起来。 这就使吴军有足够要挟陈福的筹码。 军事层面上,自从副都统郝业轻率领军入川遭大败后,汉中防御力量变得极为薄弱,一度陈福能够指挥的兵马只五千余人。 其再三向西安告急后,方才得到一支万人规模的援军。 这支援军就是西安方面用明军俘虏换回来的己方俘虏。 都是随康亲王杰书出征荆州被俘的绿营兵。 什么地方的都有。 按理,被俘士兵就算仍忠于大清,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降的厉害,其中不少人是主动投降的明军,因此即便想要重新投入战场使用,也需最少半年时间加以整顿训练。 何况也不能排除俘虏中有人被明军暗中策反,成为明军的内应或暗中传消息的“卧底”。 奈何,吴军进展太快,郝业在广元的大败让汉中变得岌岌可危,为保汉中不失西安方面只能匆匆将这一万多俘虏编为五个营,除两个营留驻兴安府,其余三个营都被派到了汉中。 在西安将军富喀禅、总督白如梅看来,只要不主动攻击吴军,三個营的“新军”怎么也能用一用的。 毕竟,守城总比攻城要轻松。 这帮换回来的俘虏兵过去也都是各省绿营“精华”,再不济也比新兵要强。 由于郝业的冒进差点葬送汉中,西安方面严令陈福绝不可出战,哪怕甘肃方面的援军抵达也不要出战。 “巨头”们都看的明白,只要将叛军第一波攻势挡住,时日一久叛军必兵疲短粮,耗也能耗死他们。 陈福本就是主守派,现在没了郝业牵制,自是全力部署防御。 可尽管得到三个营的“新军”增援,对面吴军却有十万之众,陈福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为了不分散兵力,陈福只能放弃汉中周边一些无关轻重的县城,集中主力死守汉中。 王屏藩这边希望陈福能够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归降吴军,这样不仅避免两军无谓伤亡,也能保住家小,更能于反清阵营有一席之地,何乐而不为呢? 都是汉人,难道真要给满洲鞑子当一辈子狗不成! 被吴三桂任命为四川查访使的陆道清作为特使到汉中求见陈福,给出的条件相当优厚,只要陈福肯反正归明,其就能出任陕西巡抚。 陆道清对于劝说陈福反正颇有信心,路上也早就想好一套说辞,然而不等他开口,陈福就命人将他捆了直接押送西安,压根不给其说话的机会。 帐中有将领见状吃了一惊,下意识上前开口劝阻,本意想劝提督大人听听吴军使者说什么,结果却被陈福当成吴军内应当场命人斩杀。 此举虽惊的一众将领人人寒噤,却也让清军上下彻底打消投降念头。 凝聚内部后,陈福将吴军劝降自己一事上报燕京。 折子中称自己年轻时虽为明朝子民,但中的武举乃大清所开,因此今日功名利禄皆得自大清,理当为大清肝脑涂地。又言妻子兄弟虽在敌军,然自古忠臣无后,为国家之大义舍小家乃天经地义。 “好一个忠臣无后!” 接到陈福的奏折,鳌拜感其忠义,特加陈福右都督衔,赐鞍马,再封三等子爵,准袭六次。 燕京加官晋爵的旨意还没到汉中,陈福这边却有大麻烦。 兵饷不继! 自三年前参与围攻夔东明军以来,陕西“财政”一直处于入不敷出状态,“赤字”高达数百万两白银,先前有燕京户部给予协调多少能缓解钱荒,而且当时也没想到对西山贼的围剿会打成现在的局面,都以为咬咬牙就会好起来。 未想如今西山贼没平定,吴三桂又造反了! 叛乱波及的省份众多,导致原本这些省份应该上交的赋税都成了叛军的钱粮,燕京那边为了应对南方轰轰烈烈的反清运动,更是砸锅卖铁在支撑,哪有多余的银子拨给陕西。 陕西巡抚贾汉复看着空空如也的藩库没有办法,只得向总督白如梅建议请将今年原本拨给驻防八旗的“旗饷”先拿出来垫用。 白如梅是有大局观的,知道守不住汉中西安马上就会成为叛军攻打目标,保不住西安什么都是空的。 因此同意拿旗饷出来。 富喀禅却是坚决不同意挪用旗饷。 不是富喀禅吝啬,而是西安八旗能打的旗丁基本损失怠尽,满城中如今尽是些没了双手的残废旗丁。 对这些没了手的旗丁,还有那些死了男人的旗人妇孺,他富大帅只能恩养不能克扣。 要不然这事传到燕京去,他富喀禅怕是得遭八旗人人唾骂! 而且事情也没到最坏一步,真缺钱的话督抚大可先在汉人士绅富商中摊派,哪有不动汉人钱先动国人钱的道理。 白如梅见说不动富喀禅,只得给陈福凑了两万两,余下要其自筹。 自筹什么意思,陈福当然知道,他不敢公然派兵强抢民间,这样做会导致汉中民心尽数投向叛军,乃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便召集汉中士绅,效仿当年明朝经略孙传庭的法子从士绅们口袋中弄钱发军饷。 结果最先闹起来的不是士绅,而是驻守汉中的汉羌绿营。 作为汉中的地方守备兵,汉羌绿营同汉中士绅富商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错综复杂,不少军官都是当地人,因此要士绅的钱跟要他们的钱差不多。 担心强行摊派会闹出事来,陈福便象征性的跟士绅们借了一万两,连同西安拨给的两万两先发下去,余下欠饷连同赏赐保证三个月内解决。 三个月,是陈福对吴军粮草供应能力的判断。 如果三个月后吴军拿不下汉中,他们就得撤兵,届时趁势袭击后撤吴军,定能取得大胜。 有了缴获,军饷这一块自然好解决。 就算没有缴获,叛军占据的地方皆为贼境,哪怕这些地方没多少人,挤一挤也总能得到些银子。 陈福这个提督由于对明军的接连大胜使其在陕西绿营威望颇高,又保证三个月肯定解决欠饷,陕西绿营自然就不闹了。 不想新来的三营“新军”却不吃陈福这一套,不知道谁在暗中蛊惑,结果大量新军营兵吵嚷着就朝提督大营奔去要饷。 “当兵打仗天经地义,可弟兄们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跟吴三桂的人干,朝廷多多少少得给弟兄们一些表示,哪有连饷银都给不齐的道理!” “皇帝不差饿兵,弟兄们还不知哪天就战死,临上阵前总得有钱找个娘们快活一下吧!” “大伙别叫蒙在骨子里了,我听说陕西绿营的人饷银都是足额发,凭什么到我们这边就没钱了!说一千道一万,他陈提督就是看不起我们这帮人!” “老子虽然叫五虽然叫明军俘虏了,可那不是老子的错,是上头那帮人无能!真要真刀真枪干,老子没怕过谁!” “对,妈的,打不过明军,老子还打不过他吴三桂吗!钱到位,老子把吴三桂他龟儿子蛋打爆!” “甭说废话了,有种的都去大营,今儿没银子发下来,弟兄们跟他姓陈的没完!” “” 起初吵嚷要发饷的“新军”营兵只几百人,随着这些人向提督大营进发,途中越来越多的新军营兵参与进来,等到队伍奔到大营时,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不知道有多少人。 怕是三营兵都来了。 西安方面任命的军官根本弹压不住这些当过俘虏的营兵,不少军官眼见形势不妙担心自己被下面的兵给下黑手,竟是生出惧意悄悄逃走。 正在帐中与部将商议军务的陈福听到营外有嘈杂声传来,不由眉头微皱喝问帐外亲兵:“去看看什么人在大营外喧哗!” “嗻!” 立时有亲兵前去查看,未几一脸惊慌返回,说是大营外来了不少兵,吵着要提督大人给他们发饷。 “发饷?” 陈福脸色一沉,他已经说了三个月内肯定补足军饷,怎么还有人闹。 不快之下带领诸将来到营门想要喝退那帮不知好歹的士兵,但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却让陈福眼皮没来由跳了一下。 闹饷的士兵实在太多,叫骂声扑天盖地,而且都带着武器,令得大营警戒的陕西绿营上下均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部下悄声提醒提督大人今儿这事恐怕有人在底下使坏,多半是吴军的细作在蛊惑军士。 陈福想到了此节,一边让人做好弹压准备,一边向前大声喝问营外士兵:“本提督在此,你们要干什么!” 这一声大喝令得营门前不少闹饷士兵本能闭口,但沉寂不到几个呼吸,人群中就有人喊道:“我们不干什么,我们就是来要卖命钱的!” “对,还我卖命钱!” 人群再次炸开,要饷的声浪比先前还要大三分。 伴随要饷的声浪,有士兵开始向营门涌来,拥挤推搡之下,营门摇摇欲坠。 陈福见状果断下令放箭,想以此吓退外面这帮要饷的乱兵。 嗖嗖声中,一轮箭雨泼向了人群,当场射死射伤上百人。 哀嚎惨叫声立时取代闹饷声,令得大营外瞬间无声。 陈福刚要下令乱军立即回归驻地,否则以叛乱计时,忽耳畔传来炮声,继而几发炮弹落在大门后,砸死十几个刚刚放完箭的陕西绿营兵。 “当官的不给钱,还杀我们的人,弟兄们谁也不是孬种,杀进去宰了当官的替死去兄弟报仇!” “冲进去,什么都是咱们的!” 伴随愤怒咆哮声,铳声立时大作。 闹饷乱军有的热血上头紧随而上,有的虽然冷静却架不住被人流裹挟冲了上去。 局势彻底失控。 陈福大怒带兵反击,可攻击大营的乱军实在太多,营中守军根本挡不住。 有军官劝提督大人赶紧先撤,可陈福却咬紧牙关不许后撤,领着亲兵不断砍杀冲进来的乱军。 混战中却被流弹命中,使得这位被陕西方面寄予厚望的大将当场被打死。 陈福一死,营中清军大溃,在乱军的追击下纷纷逃出汉中。 局面安静下来后,乱军也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些乱军索性向吴军投降,有的则一脸无辜状的逃离汉中。 等到王屏藩闻讯带兵进驻汉中时,城中已被乱军洗劫一空,收降了四五千清军后,望着眼前这座自己准备大打一场的重镇就这么落在手中,王屏藩有点哭笑不得。 第258章 大女婿的眼光 白捡汉中的王屏藩得知这次兵变是因为清军缺饷导致,又从降兵处知西安城防空虚,清廷虽派平寇将军卓布泰率八旗兵前来陕西,但此刻卓布泰尚未渡过黄河,因此决定趁西安城没多少守军一鼓作气攻下这座西北第一重镇。 “要得,拿下西安鞑子不亡也得亡!” 原清朝抚剿总兵、现被吴三桂委任为凤翔总兵的梁加琦听了王屏藩打算,不由摩拳擦掌表示其部愿为大军先锋。 此人早年参加过李自成的农民军,后来跟高杰一块投降明朝,辗转多年倒跟吴三桂走的近。 “西安八旗去年在竹山被我军重创已不堪战,城中营兵不过数千,我军以数万之众猛攻之,最多三天西安城必为我军所有!” 被吴三桂封为四川总督的郑蛟麟早年在辽东时就是吴三桂的亲信部将,也是同贵州提督李本琛一起最先响应吴三桂的两位绿营要员,为了配合王屏藩攻掠陕西,郑蛟麟从原四川绿营抽调了三万精兵北上。 眼见汉中就这么轻易落入吴军之手,清军不仅士气低迷连军饷也发不出,郑蛟麟当然不介意棒打落水狗。 而且拿下西安就意味西北唾手可得,自古西北易主则天下必易主! 李自成先例不过二十多年。 要不是清军入关,这大顺朝恐怕已然向盛世前进,后世史书得记一笔“永昌之治”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王屏藩素来胆大心细,其部将自是差不到哪去,一听大将军要打西安,帐中顿时轰腾一片。 有人说破了西安城,一人抢他十个八个鞑子娘们玩玩。 有说鞑子娘们丑得跟什么似的,那吊怎么下得去,反而那满城的金银财宝最实在,挨家挨户搜的话恐怕能堆成一座小山。 有说可以效仿荆州明将王耀武把西安满城给屠了的。 嘻嘻笑笑间,一众吴军将领皆是眼中冒火,就等大将军一声令下。 不是诸将轻敌,而是起兵以来取得的重大成就足以让他们自豪。 军心可用,又得郑、梁二人支持的王屏藩也是果断,当即拍板攻打西安。 不过他认为兵贵精不在多,现汉中吴军有七万多人,没必要把人都带上,所以除一万骑兵全部北上外,另再抽调两万步兵携炮同往就可以。 其余兵马一支由副将郭大定指挥东进兴安、商州,切断陕西同河南的联系;一支则由总兵姚元贞指挥杀入凤翔,阻止甘肃清军对西安的增援。 西安之战则由他亲自指挥。 又请郑蛟麟坐镇汉中接应后续入陕兵马,同时确保粮道通畅,并肃清周边小股流窜清军,尽快将汉中一带变成吴军的实控区。 领军入川时吴三桂对王屏藩有过交待,就是攻下的城池但凡有投降的清朝官员一律留任,当地有名望的前明官员也都要礼遇,对地方士绅只要不是主动攻击吴军的也尽量不要动,千万不能跟当年李自成一样搞什么拷饷,也不能让士兵随意抢掠民间,坏了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声。 等推翻了清廷,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呢。 王屏藩不是糊涂人当然不会乱来,也不想理会军务以外的事情,因此将政务这一块都交由吴三桂的从孙、在保宁负责大军粮道的吴世综负责。 吴世综是吴三桂堂哥的孙子,虽只二十多岁,但为人处事很是低调,待人亲和,很受吴三桂喜欢。 同诸将计定之后,王屏藩便准备率部出发,并按惯例派人给沿途经过的州县官员送去劝降信,可还没等吴军动身出发前往秦岭,原藩下都统现被任命为陕西巡抚的吴之茂就带着吴三桂的军令赶到汉中。 吴之茂同郑蛟麟一样都是吴三桂早年在辽东的部下,于吴周集团资历很老,因此被“酬以”陕西巡抚一职。 王屏藩以为吴之茂是奉命过来督促自己尽快攻打汉中的,未想吴之茂带来的军令却是要其占领汉中后不要攻打西安,而是全军折向西北拿下甘肃秦州(天水一带)。 “秦州?!” 王屏藩同郑蛟麟等人都被吴三桂的军令惊到,实是不明白为何舍弃近在眼前的重镇西安不攻,反而费师费力的去甘肃打秦州。 “王爷意将军攻下秦州后可与张勇、王辅臣合兵经平凉穿过陕北东渡黄河杀入山西” 吴之茂解释了下这道军令的目的。 梁加琦听后惊喜交加:“这么说张勇和王辅臣起兵了?” 本眉头紧锁的王屏藩和郑蛟麟也均是将眉头舒了下来,虽然由陕北东渡黄河入山西有点绕道,但要是有张勇和王辅臣部配合,这点道绕的还是值的。 毕竟就算拿下西安也不可能顺风顺水经由潼关一路无阻直抵燕京,极大可能会同清军在河南展开对决。 但要从陕西东渡黄河的话,就能打清廷一個措手不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抵燕京。 张、王二人过去都在云南任职,也均是吴三桂的部下,现一任甘肃提督,一任平凉提督,麾下兵马也皆是与明军交战多年的精兵,战斗力很强,并不弱于吴军。 此外二人手中都握有一支人数多达数千的骑兵,这对骑兵数量相对不足的吴军而言肯定是一大臂助。 张、王同反的话,陕甘绿营也就名存实亡,收拾余下不肯归降的不要太轻松。 所以直接去攻西安再横扫西北东征,同去甘肃会同张、王出其不意东渡黄河,从战略效果来看,没有谁更优的说法。 只在于一个快字。 王屏藩心里估摸了下,张勇和王辅臣两人手里起码有两万多精兵可用,自己领五万左右兵马前往会合东征,清廷想要调集足够兵马在山西境内将他们挡住,起码得一个多月时间。 有这一个多月,他已经兵临燕京城下了。 不由大为心动。 作为吴周集团重要将领,王屏藩同胡国柱、马宝可是坚定的“反清小团伙”,如此自是对再现徐达北伐功绩无比向往。 然而吴之茂却说尚不能肯定张勇和王辅臣是否举兵,因为他还没有接到方先生的通知,只知方先生和二公子带了王爷两封亲笔信前往平凉,一封是给王辅臣的,一封则是给张勇。 这个回答让王屏藩先是愣在那里,接着差点气笑,急道:“既不能确定张、王是否举兵,现在就当趁西安空虚火速拿下此城,否则清廷援军一至再想拿下西安就难了!” “万一张勇和王辅臣不肯举兵响应王爷兴明讨虏,我军冒然放弃西安去秦州,不就是为个芝麻把西瓜丢了吗!” 郑蛟麟也是大为不满,不明白向来精明的王爷怎么糊涂起来的。 “王辅臣应该会响应王爷,可那张勇对满清忠心耿耿,哪里会轻易举兵!” 梁加琦对张勇还是了解的,此人是明朝大将左良玉的部下,后来被洪承畴看中重用一路提拔,顺治在时曾公开称赞张勇,说:“当今良将如勇者甚少”。 为此顺治不仅给张勇加官晋爵,还特赐衣冠、甲胄给张勇,把个张勇激动的就差把心肝掏给顺治看。 虽说张勇曾在云南当过两年提督,名义上算是平西王部下,可凭此就认定张勇会举兵响应,也未免太过儿戏。 其他诸将虽没开口,但表情无一不在说指望张、王反正就放弃西安不打,实在是有点不靠谱。 王屏藩不想浪费夺取西安的天赐良机,更不想去甘肃冒险,便与吴之茂据理力争,希望这位陕西巡抚能够支持他先打西安。 “这是王爷的军令,将军还是执行吧。” 吴之茂也很无奈,从个人角度出发他巴不得现在去打西安,因为那样会让他这个陕西巡抚名符其实。 可王爷偏采纳张、王配合由陕北东渡黄河的“奇兵”策略,他能有什么办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世上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不理王命的? 就是那岳飞岳武穆,不也终究叫十二道金牌给召了回去么。 其实吴之茂知道这个奇兵战略不是大元帅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夏国相的主意。 当初方光琛曾言夏国相为人轻浮,过于看重身外之物,可为看家守成之人但绝不可予以重用,更不能为统帅。 言下之意夏国相的眼光太差。 不曾想吴三桂压根没把好友的意见听进心中,自贵州北上入湖南后对大女婿极为重用,不仅授大女婿为金吾将军,军中大小战略也都先听其意见。 可能与夏国相之前在昆明提出的两路进军战略符合吴三桂心意有关。 在提出弃西安打秦州战略时,夏国相并不知汉中会这么轻而易举被王屏藩拿下,故而判断吴军在汉中会和陕西清军有一场恶仗,就算王屏藩取胜吴军损失也会很大。 因此刚取汉中立足未稳也没有补充就去攻打西安,吴军很容易会在西安城下碰个大钉子,导致兵疲师老。 一旦陕西清军缓过劲来,西北攻守形势就会易手,这会让原本要响应吴军的西北将领不敢轻举妄动。 于西北无法形成风卷残云的大势,战事势必就会无限期拖下去。 清廷能拖,吴军不能拖。 有鉴于此,夏国相认为反其道行之,不打西安进军甘肃会起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为西安方面肯定想不到吴军会放着西安城不打,反而跑甘肃去。 若张勇、王辅臣未反,王屏藩领军入甘就是逼他们反。 若张勇、王辅臣已反,则数万吴军主力直接通过二人防区,绕开西安、凤翔由陕北东渡黄河,等于绕开清廷为防止吴军攻占西安后东征部署的防线,从守卫力量相对薄弱的山西进入清廷心腹之地京畿。 如此再有东路军渡江吸引牵制,西北这支兵马极大概率会迫使清廷放弃燕京,退出关内。 也不能说夏国相的战略不对,只是其在向老丈人提建议时压根不知汉中会轻易到手。 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如果不能及时为“中枢”掌握,“中枢”要做的就是全权放手让前线大将自行决断。 战场上,哪怕一个时辰的信息延误都会导致兵败。 可惜,夏国相不知道汉中情况,就这么给前线的王屏藩送来大元帅最新指示。 吴之茂害怕吴三桂责怪不敢支持王屏藩的正确意见。 王屏藩倒是有心抗命,奈何郑蛟麟、梁加琦他们心有顾虑。 无奈,王屏藩只得放弃攻打西安,同诸将商议后领军三万先入秦州,看看张勇和王辅臣到底愿不愿意起兵响应。 平凉。 吴三桂的亲笔信王辅臣已经看了几遍,始终没有开口向对面的方光琛和吴应麟表明态度。 方光琛不急,知道马鹞子这会正在天人交战。 毕竟造反这种事关系身家乃至全族性命,急不得。 也逼不得。 边上的二公子应麟却有点急,几次想站起询问马鹞子究竟怎么想,或者还想要什么条件,却都被方光琛不动声色的拦了下来。 桌上还有封没拆开的信,是吴三桂写给甘肃提督张勇的。 西北局势现在非常紧张,关卡盘查极严,方光琛不敢冒险再去张勇处,只得请王辅臣稍后派人将这封信送给张勇。 帐中没有其他人。 约摸又过了小半柱香时辰,王辅臣方才开口打破屋中沉寂,抬头看向方光琛和当年同他大打一场的吴二公子,淡淡问道:“王爷身子可好?” 方光琛微微点头:“王爷身子很好,有劳将军挂念了。” 王辅臣也轻一点头,复问:“王爷现在何处?” 方光琛道:“长沙。” “噢?” 王辅臣将手中吴三桂的信放到案桌上,“这么说来王爷进军神速,用不了多久就能渡江北上了,既然如此,多辅臣一个不多,少辅臣一个不少,还请先生和二公子将王爷这信带回,就说辅臣无意参与王爷的大事。” 闻言,吴应麟怒起:“马鹞子,你对得起我父王么!” “二公子,我没有将你和方先生交给朝廷,已是念在王爷昔日之恩了。” 王辅臣没有动怒,看了眼神色平静的方光琛,竟是直接推门而去。 第259章 兵、钱、粮 荆州。 昨天晚上刚做过新郎官的王五再次被老张的信气到,当着众人面破口大骂:“这是敲诈!赤裸裸的政治敲诈!” “政治敲诈”什么意思,在场的金、钱二道台不懂,高大捷、徐霖、田文、王胜明、马昌元、郭法广、陈世凯等将领也不懂。 但却明白武昌方面肯定提出了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否则总管大人不会这般暴怒。 “驸马爷,武昌那边说什么了?” 说话的是吴军在荆州系的代表高大捷,此人不久前刚被吴三桂以“三太子政权”名义授予湖北总兵,名义上除接受湖北巡抚汪士荣节制,更要听从湖广路总管王五的指挥。 既然兴明讨虏了,“额驸”这个鞑子的称呼当然就不能再用,叫总管大人又有点见外,高大捷索性便管总管大人叫驸马爷。 多少也是有点小聪明的。 不过这声“驸马爷”严格来说是僭越了。 因为只有皇帝的女婿才能叫驸马爷,吴三桂现在是以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自居,连亲王都不是,其女婿哪有资格被称为驸马爷。 最多就是个仪宾,也就是郡马。 但这些小节没人在意,昨天晚上把吴三桂女儿弄得直喊疼的王五更不会在意。 汪士荣去襄阳尚未回来,高大捷便是此间荆州吴系的最高代表。 已决定向吴周集团靠拢,并且一心想要收服高大捷的王五当然不会对高隐瞒武昌的事,当下将老张的信拿给对方自己看。 高大捷看后立时眉头紧皱,想开口骂什么,忽的又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一切王五看在眼里,知道高大捷多半想骂韩王是癞蛤蟆有什么资格吃天鹅肉(当天子),但考虑驸马爷是忠贞营出身,实在不好当着驸马爷面骂韩王这才及时闭嘴。 “总管,若武昌方面坚持要迎韩王,我们怎么办?” 作为王五心腹中的心腹,一直负责后勤钱粮的钱文涛对此颇是忧心肿肿。 由于王五接受了三太子政权授予的总管一职,其部下文武也均改制。 金冠三被王五举荐为湖北布政使,钱文涛则举荐为湖北左参政,二人官职虽变但实际仍是负责之前的事。 一个管钱,一個管粮。 王五控制的荆州府仍由李文以右参政之名兼知府事,汉阳知府还是原清朝委任的张玉。 这二人被留用的关键原因都是“识时务”,留用以来各方面表现不说优秀,但也中规中矩,眼下又是关键时候,没必要在这节骨眼上换人。 荆门知州则换了人。 原知州文安义是被张所蕴等强迫“起义”,王五接管荆门后便将文安义同襄阳知府上官仪等人一起当作战俘释放了。 现荆门知州是原张煌言的参军徐元耕。 从洪部院处要来的一百多官员中有16人被安置在总管衙门、巡抚衙门任职,24人被安置在府、州、县衙门听用,余下分了一半到新建的忠武、忠勇、忠义三镇听用。 忠武、忠勇、忠义三镇,是王五结合手下明军实际战斗力和部队存在诸多问题进行整编的成果。 镇相当于师的建制。 下设协、团、营、队、哨、什。 一什为十人,三什为一哨;三哨为一队,三队为一营;三营为一团,三团为一协;三协为一镇。 除此以外,每镇还配署一个炮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镇直属工兵营。 就是将过去单独成编的炮兵、骑兵合组进镇这一个编制内,根据方案一个镇的官兵定额为10800人。 各镇除正兵外,另配有3000人的辅兵。 这个辅兵实际就是铺桥搭路、后勤转运的工兵部队。 给每镇配3000人的辅兵,可以减轻战斗部队的压力,更好发挥战斗力。 不过辅兵是以服差役形式轮班,即某县今年出200辅兵,那么这200辅兵服役一年后可以选择转正,也可以选择回家。 转正辅兵享受正兵待遇,选择回家的除减免当年该户徭役外,另发给一定补贴费用。 按王五的设想,要争取让治下青壮的一半拥有参加辅兵的经验,如此方便组建地方治安守备部队,也能通过种种措施将控制区内的百姓与他这个湖广路总管牢牢捆绑,形成利益共同体。 镇的最高军事长官称统制,协的最高军事长官称标统,团称管带,营称营长,队称队长,哨称哨长,什为什长。 编制和官制参考了诸多军队,就是个大杂烩。 鉴于手里的兵百分之九十九的文盲率,王五又在总管府下设三个机构,一为教习处,一为督练处,一为枪炮处。 教习处主要负责给各镇士兵培训文化,就是教写字教读书,通过“运动式”的办法尽可能的让士兵具备后世至少小学五六年级文化水平。 不然当兵的不仅连名字不会写,连数字都不会,这样的军队长期化的话,跟绿营多半一个德性,不符合王五对军事这一块的基本需求。 预备一年后还要开设军校,培训更多军事人材。 督练处顾名思议就是严格监督各镇的军事训练,确保士兵有充足的训练,如此上了战场才能更好的杀敌,并明白基本军事旗号和口令作用。 好比排队枪毙、三段击什么的人人会,但如何在战场上以整体形式向前进,或向不同方向迂回,这些都需要督练处结合战场实际情况制定相应手册,再让军官普及到每个士兵。 弓箭手和铳兵也必须要有大强度的训练,才能确保他们在战场上遇敌不惊不乱。 枪炮处自是造枪造炮。 因为从江南“请”来不少“专家”,荆州一战也俘虏了很多清军的工匠,人材这一块基本不缺,现在各项研制也都开始,不出一年就会有大的成果出来。 唯一的麻烦在于王五控制区内没有大量煤矿和铁矿,这就导致他现在不能大规模装备新式火器。 但湖北是有矿的。 大冶矿,天下有名。 前世张之洞在汉阳打造的汉阳军工厂也是赫赫有名。 只大冶矿在老张手里,所以王五必须把这块地盘搞到手才能确保军工体系的自主化。 三镇将领分别由田文、马昌元、高大捷担任。 士兵均是打乱组成,如六千多吴军精锐便是平均分给三镇,如此一能确保三镇拥有相等战斗力,也能确保王五对三镇的影响力相同。 如果将吴军尽数编在一个镇,那这个镇王五肯定指挥不动,除非他完全拉拢了汪士荣和高大捷。 水师这一块仍是原样,由总兵郭法广负责。 由于武昌那边来了下游的九江水师,明军水师虽经整编训练已有规模,但较这支九江水师还有很大差距,因此王五没有要求郭法广正面对抗九江水师,让其将水师暂时撤到荆州沿江,避免同九江水师的正面冲突。 上游重庆水师抵达后,如果老张不愿意直接献出武昌,双方水师间的一场大战就无法避免。 对各镇整编,王五强调最多的就是号令统一,尤其是对军令这一块必须形成完整制度,避免上面军令传到下面后“走样”。 为此,他将一批从西山撤出来的官员分配到了三镇和总管府的三处,目的是希望这批有文化的年轻官员帮助军队完成整编。 另外下令各地张榜招募识字的年轻人加入明军,凡识字的只要入伍就给正兵饷,经基本军事训练后配给军官做为“参谋”使用,也就是负责文书上令下达。 军官也优先从识字士兵中提拔。 一切都是王五借鉴前世若干部队经验创制,虽然还有种种不足,若干问题需要改进,但至少眼下这支新整编的军队在制度上超越了这个时代的任何军队。 就是饷银这一块比较吃力。 一直以来王五在军饷这一块都是对比清军的,为了拉拢绿营为己所用,曾经许诺开双饷。 绿营那边一等饷是马兵、炮兵,每月支银二两; 二等饷是无马战兵,月支银一两五钱; 三等饷是各地守备汛兵,月支银一两。 另每兵每月支米三斗。 也就是说领三等饷的汛兵每月实际“工资”是1700多文。 一等饷每月是2700文左右。 双饷意思就是在绿营基础上翻一倍,确保三等饷汛兵每月工资能涨到3400多文,也就是三两外加四百文。 湖北因为战乱原因米价涨的非常高,一斤米卖到了二十多文,那么王五开出的三等饷每月折算大米其实不过150斤。 不过150斤米还是能养活一家三到五口的,甚至还有节余。 一二等饷更高,在这个时代基本温饱无忧了。 但不计将领,仅计三万士兵军饷的话,每月王五需要开出至少十二万两的军饷。 加上将领俸禄,一年就是一百五十万两以上。 这还不计装备费用、吃喝住行费用、训练消耗等若干费用。 综合下来,王五想要养住这三镇兵马,一年就至少需要两百多万两。 同样人数,清军那边则只需一百万两左右。 双饷的大话说了出去不可能收回,因而王五现在要做的除了整军练兵,就是对实际控制区的“经营”,此外还得想办法从老丈人吴三桂那里要钱。 其实王五现在家底很厚。 去年从武昌、荆州、宜昌以及今年从汉阳、荆门等地搜刮的钱财就有三百多万两,克扣的荆州满城工程项目建设资金,还有破满城后从死人堆里搜刮的旗饷旗金,以及荆州之战的缴获,此外就是陆续从老张那里敲诈的款项。 这些加起来数目很吓人,足有五六百万两。 但无论是过日子还是打仗,都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要不然钱花完了麻烦就要来了。 就这三镇士兵,能将反清作为信仰的恐怕最多五千人。 其余的要么是被清军剥削厉害造反,要么就是降兵,想要他们卖命待遇这一块就得好。 原本吴军派来的几千人“工资”是吴三桂发,现在吴三桂都快到长江了,王五又接受了湖广路总管一职,那麾下这些吴军将士的“工资”当然要王五解决。 他可以不解决,大不了让这几千精兵回归吴军建制。 问题是吴三桂愿意,女婿不愿意啊! 所以,精兵务政同时,王五必须厚着脸皮请老丈人接济一下。 如果吴军打到江对面的松滋一带,王五准备带媳妇还有侄子吴世璠过江“回娘家”。 老丈人不肯给钱,就把江对面本属荆州府辖的地盘还给女婿就是。 剩下的西山官员王五都派到各地负责营庄筹建事项。 正式官缺就这么多,不足以给每个西山官员实职,因此很多人都是高品低配。 某种程度上,营庄负责人实际就是个镇长职务,但任职官员不乏五六品的州县级别。 相当于让副厅、正处级别的官员当正科级别的镇长。 高品低配不是王五独出心裁,眼下各方都在用这个办法解决官职滥封问题。 之所以大骂张长庚是政治敲诈,是因为王五很清楚老张不可能真想拥立韩王,因为只要他不答应,就凭老张一人也没那实力拥个新天子出来。 他真敢拥韩王当天子,吴军第一个揍他。 这么个搞法,无非是想通过王五给吴三桂施压,好答应他的封王要求,以及立朱三太子为帝。 只不过这个阳谋一时也不好解,王五总不能说他不支持立韩王当天子吧。 要知道当初在西山他可是首劝韩王登基为帝的。 这会说不支持,那不是自个把脸伸出去给人家打么。 耐下性子想看看汪士荣在襄阳谈的如何。 如果韩王愿意去吴三桂那里,老张的算盘就得落空。 韩王肯去其实也有个好处。 就是成为吴三桂搞的明政权“备胎”。 眼下浙江正被耿家父子猛攻,所以王五也不敢保证浮尘子能安全将王士元带回来,万一这个真三太子又失踪了,那么为了反清同盟不致于破裂,就有必要将韩王推出来成为天子人选。 准备等汪士荣回来将这个意思表明时,吴三桂那边却传来情报。 关于福建耿家和台湾郑家的。 第260章 天大事都好说 消息是方英带回来的。 此人是先前护卫汪士荣来荆州的侍卫统领,伯父便是吴三桂的首席谋臣方光琛。 因了这层关系,吴三桂待方英也是如子侄看待,很是器重。 由此方英对于高层动向了解的比一般将领要多得多。 据方英说东南的耿家和郑家反目成仇了,大元帅被这事闹的很是头疼,以致攻打武昌的作战计划都因为东南的突发事件不得不停顿下来。 王五大吃一惊,因为郑、耿两家合作抗清好像才一个月! 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感觉跟小夫妻刚满月就分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可惜事实确如方英所说,耿家和郑家这会已经互相指着鼻子隔空开撕了。 为了争取“大盟主”吴三桂的支持,郑家和耿家都派人前来湖南诉说自己的委屈,指责对方的不是。 耿家希望吴军能够出兵江西同耿军东西夹击以歼灭江西境内清军,从而让耿军有充足力量平定江浙。 郑家则希望吴军能够出兵广东,因为郑军不打算和耿军一起攻打江浙,又不好现在就打耿军,所以只能挑已经遍地义师的广东捏一下了。 郑军长处在于水师,于步战稍短,故而希望吴军能够出兵配合。 两家的要求听在王五耳中,心头是“咚咚”作响。 不管吴军分兵打江西,还是打广东,无论结局如何,都会将吴军有限的兵马分散掉,这无疑会让“渡江作战”计划胎死腹中! 吴军主力不能过江,历史岂不是又陷入死循环了! 原先一直以为吴三桂担心儿孙安危加之水师不济才在江边止步不前,现在看来东南耿、郑两家的内讧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五眉头紧锁,西北具体消息还没传回来,这要西北再出岔子,那他就是使出吃奶力气恐怕也没法将吴军拽过长江了。 据方英说,耿家父子起兵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台湾邀之前的大敌郑经共同起兵反清。 因为郑家掌握着一只庞大水师力量,一心想要郑家水师再入长江的耿精忠不顾父亲耿继茂反对,将沿海的漳州、海澄、同安、绍安、泉州、建宁等府州县全部“割”给郑家。 王五扭头问边上的水总将领郭法广:“这些地方有多大?” 郭就是福建人。 郭法广说这些地方原本就是延平王的地盘,相当于四分之一个福建大小,并且人口众多,历史上一直海贸兴盛,当地百姓十个有七個做过海上买卖。 随后又补了一句:“跟延平王去台湾的士兵大半都是这几个地方过去的。” 王五听后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耿家割给郑家的地盘虽然只占福建全省四分之一,但却是福建的精华所在,不得不说耿家这手笔真就大的很,诚意也真就足的很。 因此时并不知实际主持耿军的是耿精忠这个世子,而不是耿继茂,故而王五将对耿家的夸赞都给了主动“退居二线”的耿继茂。 印象中这人是病死的,好像也没几年。 方英又说郑经早在耿家派使者到台湾前就已经知道大元帅起兵反清,因为大元帅是同时往东南派出的使者。 “代表大元帅出使台湾的是原藩下左营听用官施德恩,这人还是我歙县老乡” 方英说大元帅对郑家的要求只一个共讨鞑虏,其它没有提及。 王五心道这就是吴三桂的聪明之处。 倘若吴三桂以抗清“大盟主”身份自居强行对郑家发号施令,那郑家肯定不可能听其指挥,合盟共讨满虏一事多半便没有下文。 “郑王接见施德恩时很是夸赞了大元帅一番,说大元帅隐忍滇黔,生聚训练,二十多年如一日,合千万姓为一家,静侯天时,暗奉嗣主,孤忠可鉴,大义不磨” 这种话王五耳朵都听的腻了,却知这是政治的必须品。 当着吴三桂使者面说这番话,实际是郑经表示承认吴三桂讨清檄文所言种种,也表明吴三桂真若奉明崇祯三太子为帝,那郑经也会拥戴新君。 从这点来看,郑经这人虽然眼光短浅,于大义这一块还是值得表扬的。 “施德恩说他离开前,郑王当众委任世子克臧为监国,命大臣陈永华辅政,郑王则亲赴军营与诸将商议出兵之事,并亲眼见到郑军将士日夜操练” 听到这,王五打断方英,疑惑道如果这样算起来,那郑家应该早就出兵了,为何至今天没有听到关于郑家任何作战消息,反而冷不丁冒出个耿郑内讧的消息出来。 “这个” 方英无法回答,他虽然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但更深层的东西知道的也有限,何况这种事恐怕他伯父方光琛也未必知道。 毕竟吴军在耿、郑那边并没有内应。 边上的高大捷看着是个粗人,实际心细的很,当下提出一个看法。 就是郑军之所以没有立即行动,是因为当时不知道耿家愿意起兵,这才先观望了一面时间。 直到确认耿家已经诛杀清福建总督李率泰起兵,并且耿家给郑家开出了十分诱人条件后,郑经这才毫不迟疑答应下来,且开始立即行动。 王五估摸情况可能就是这样,这就是没有及时通讯的坏处。 台湾与福建又隔着海峡,两边消息不可能第一时间传达到的。 耿家若不反,郑经想配合吴三桂也无从下手。 双方隔着十万八千里。 后面的具体情况耿、郑两家派来湖南“告状”的使者都有提及,只说法不尽相同而矣。 郑经方面说收到耿家起兵邀请后,就派大将刘国轩率15000人登陆,从耿军手中接管割让的漳州、泉州等地。 这一点得到了耿家使者的证实。 据使者说耿王非常守信,说割地就割地,除了撤出这些府州县的兵马外,只拿走了不多的府库钱粮,并没有将这些地区的百姓迁移到其治下,另外还将清朝这几年在福建打造的水师两百多条战船悉数留给郑家。 郑家使者对此也承认。 “这个耿王爷倒真是大方的很,是个好汉子。” 高大捷在边上听了方英所说忍不住赞了一声。 刚从外地赶回荆州参加整军的徐霖一脸不以为然道:“好汉子倒是好汉子,就是未免傻了些吧,不说漳州、泉州这些地盘,就说这两百多条战船,他耿家自己不会打造水师么?” 王五笑了笑,说耿家的兵马主要是原来藩下的汉军,这些人大多数是北方人,而北方人不善水战,所以与其耗时耗力打造水师,不如将这些战船当作人情送给拥有强大水师的郑家。 “我琢磨耿家之所以让出漳州和泉州主攻浙江和江西,一来是因为他们擅长陆战,二则是想郑家水师攻入长江,亦或配合耿军扫荡江浙沿海” 王五的分析是对的。 耿精忠“割肉”原因就是这个。 只要郑家愿意出兵,不管是再入长江还是扫荡江浙沿海的清军水师,都能牵制大量清军,让耿军这边可以轻松的全取江浙,奠定“称霸”基础。 可让已经带兵进入浙江的耿精忠万万没想到的是,郑家在接管了其让出的地盘和战船后,一没有北上攻打南京,也没有配合耿军扫荡江浙沿海,而是在漳州、泉州等地号召当地青壮加入郑军。 搬家到新地方不想走了的那种状态。 更让耿精忠无法接受的是,郑经让刘国轩向耿家提出割让潮州的要求。 潮州是广东的地盘,但潮州总兵刘进忠响应吴三桂起兵反清,将一同驻扎在潮州的清续顺公沈端、游击李成功、张善继等诛杀,并派人去福州愿将潮州献给耿家。 耿精忠接到刘进忠书信后,立即派总兵刘炎统兵支援潮州,欲让二刘配合于广东乱局中争取抢占更多地盘。 郑家现在提出要潮州,显然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已经攻下半个浙江、小半个江西并拥有大半个福建的耿精忠暴跳如雷,指责郑家不守信诺,坚决拒绝郑经要求,并断绝和郑家的贸易。 与郑军接壤的耿军也迅速戒备,防止郑军发难。 越想越气的耿精忠甚至以父亲耿继茂名义封郑经为大将军,派人送去敕印。 意思你郑经算什么东西,最多就是我耿家一臣属。 郑家虽只据台湾一地和福建沿海两三个府,但其水师十万之众,且是明朝正统郡王,岛上更有大量明朝宗室和官员,也一直以海上孤忠自居,哪里肯自居半路反正的耿家之下。 大怒之下的郑经就要发兵攻打耿家,幸被部下刘国轩劝阻,称此时耿军正在浙江和江西与清军作战,他们若在其后方发起进攻,势必会迫使耿军回撤,这显然对抗清大局不利。 而且以郑军实力也难以在陆地抵挡耿军。 刘国轩建议将此事报给吴三桂知晓,请吴三桂从中协调。 福州的耿继茂得知儿子与郑家闹翻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方面指示留守诸将保持与郑军的缓冲距离,不得发生冲突;另一方面派原藩下长史陈仪去吴三桂那里解释与郑家的矛盾。 耿精忠不敢违抗父命,但派人追上陈仪要其务必说动吴三桂分兵江西,因为江西那边进展不是太顺利。 郑经的使者先到的长沙,指责耿继茂自建旗之后颁发指令“俱称敕旨”,用皇家专用黄绫,从不遵大明正统,乃狼子野心。 “耿藩既然已无旧主之念,怎能服万姓之心!” 郑经在信中气愤说道,他虽处海外孤岛,但不剃发,尊王朔,老存继主,可谓忠孝凛然。本愿与耿上将军屈体联合,齐驱并驾,不料上将军妄自尊大,把我郑氏视为附庸,僭窃尊号,由此足可见其人之心! 代表郑经前来吴军处的使者陈永华称台湾只遵大元帅檄布,也愿奉大元帅为盟主,复大明三百余年之基业,澄清东南之半壁,但绝不愿屈服耿藩之下。 说白了,郑家不肯再与耿家合作,今后只愿与吴三桂联合共扶明后,恢复明朝基业。 为了达成合作,吴军就必然要出兵广东。 否则,双方没有任何合作土壤。 耿家使者陈仪到后也是一通言辞,同样请求吴军立即出兵江西。 吴三桂被耿、郑两家的矛盾闹的头都大了,为大局着想当然不能让耿、郑这两支抗清兵马互相攻击,便派礼曹钱点到福建做两家调解。 调解策略是个“和稀泥”的方式。 一方面承认耿、郑于抗清联盟都有“独立性”,就是谁也不是谁的部属。 另一方面同时答应耿、郑两家请求。 就是同时派兵攻打江西和广东。 为此,不得不暂缓攻击武昌。 铁骑前后将军王会、高启隆领军25000人攻江西,侄子吴应期、骁骑左将军范齐韩领军20000自郴州攻打广东。 吴应期这一路还负有呼应广西孙延龄的任务,就是孙延龄如果不能解决柳州马雄,必要时候吴应期也要进入广西助战。 看上去,再次兵分两路有助于抗清同盟关系的改善,并且也能迅速拿下江西和两广,但却导致吴三桂手中能用于攻打武昌的兵马只不到五万人。 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让历史的车轮不依王五意愿向前转动,也让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变得那么可笑,着实是无语的很。 他不知道的是,广东那边情况不妙。 替父亲尚可喜主持军务的尚之孝带兵攻打于潮州起兵的刘进忠,属下总兵官王国栋在潮州城下同刘进忠部、耿军刘炎部激战,三战三捷,歼灭二刘所部六千余人。 广东提督杨遇明和高廉总兵祖泽清等虽一度进逼广州外围,但均被清军挡住,战事呈胶着状态。 如果尚之孝在潮州取得大捷回师来援广州,很难说杨遇明和祖泽清会不会再次动摇投降清廷。 但武昌传来的一个意外情况让王五却是精神一振,从燕京出发回藩的尚之信和满洲正黄旗副都统特巴图鲁,席布等经河南信阳抵达黄州,意欲从此渡江南下经江西境内前往广东。 黄州,是老张的控制区。 几乎是不加思索的王五便叫来曾经去过武昌的张鹏羽,吩咐他道:“你跟张大人讲,只要他能协助尚之信渡江南下回广东,封王的事包在我身上,三太子的事我也亲自去同吴三桂谈!” 第261章 弑父杀弟 汪士荣从襄阳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来见了王五。 当时王五正在开导妻子闺房乐事,上次由于用力过猛导致妻子吴小蛮受了些轻伤,因此对再行周公之礼有些抗拒。 不能人伦,哪来子嗣,将来又哪来天伦之乐。 想要更快融入吴周集团成为吴系核心人物,给吴三桂添个大外孙实际也是王五必须要做的事。 还迟不得,得快。 当务之急的那种。 可妻子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对此事都有些排斥,王五又不能用强,只得按下性子耐心引导,用了半个时辰连哄带骗将人小姑娘衣服再度给解了。 按别的女人,也就上道了。 可吴小蛮是吴三桂和陈圆圆的女儿,哪是一般女人能比的,死活不让王五扬帆起航,一个劲的说这事不好玩,不舒服,疼啊什么的。 急的王五心里直挠挠,又不能强来,没办法只得当了半個时辰的观阴大师,使出浑身解数方才水到渠成得以重游故地。 效果明显比上一次好多了。 酣畅淋漓一番,夫妻二人抱着自又是一番甜言蜜语。 老话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一点不假。 成了王家人的吴小蛮对父亲强行塞给自己的这个夫君,越瞧越是顺眼,渐渐也生出依赖来。 吴三桂的这个小女儿有个优点,就是不过问丈夫的事。 这让王五很是满意,至于感情嘛,慢慢培养就是。 这年头,十对夫妻八对都是日久生情,不存在自由恋爱的。 歇了一会让宋氏把吴世璠抱来,夫妻俩轮流抱着倒也是疼爱。 做姑姑的吴小蛮是真心疼爱自家亲侄子,王五这边虽存了功利之心,但也不至于讨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何况还是人孩子的亲姑父。 宋氏被瞎子万四睡了。 具体怎么睡的王五不知道,反正宋氏只要休息就会被万四接走,回来时不仅人看着滋润,身材瞧着也越发丰满。 王五瞧着倒是蛮羡慕万四的。 男人嘛,谁不喜欢大的。 好在小蛮还小,成长空间有的是。 正逗吴世璠时,总管府的护卫统领曹迪威来报,说是汪先生回来了。 一听汪士荣回来,王五赶紧将孩子交给小蛮,穿好衣服便赶到总管府的议事厅。 总管府就是之前的荆州将军府,王五起兵反清后改为总统兵马大将军府,如今大将军府牌子摘掉变成总管府。 汪士荣是吴三桂以三太子政权名义册封的湖北巡抚,然湖北巡抚、布政驻地是在武昌,因此他这个巡抚大人实际上没有办公地点。 王五为人心细,命人将城中原来的明荆王府稍稍装修后设为湖北巡抚临时驻地,又给汪士荣配齐了一众官吏、护卫,并要求金冠三、钱文涛等隶属巡抚节制的官员要将汪士荣尊起来。 大小事务除事涉襄阳方面的,事无巨细都要向汪士荣汇报。 如此安排,自然给足汪士荣排面,令得这位汪抚台虽然忠心于吴三桂,对王五这个总管大人也是格外恭敬。 王五到议事厅时,汪士荣正在喝茶,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将此行收获大体说了下。 关于永历政权余部是否同吴三桂的三太子政权“合并”一事,襄阳各方意见不一。 “韩王与我说道,只要威宗后人确在大元帅处,大元帅也确系拥戴威宗后人兴明讨虏,他愿渡江与大元帅一会。” 听完汪士荣的话,王五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来的威宗后人。 汪士荣解释说满清入关后给崇祯帝上的庙号是“怀宗”、谥号是庄烈帝。 但这个庙号和谥号其实都是伪号,不为明朝历届政权承认,如弘光政权给崇祯上的庙号先是“思宗”,后来又“毅宗”,谥号则是孝烈帝。 隆武政权成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将“毅宗”庙号为“威宗”。 永历政权承认隆武政权的正统法理,故而永历朝臣对崇祯的称呼便是“威宗”,清廷那边则是以怀宗呼之。 听了汪士荣的解释,王五才恍然大悟,原来前世对崇祯“怀宗庄烈帝”的叫法是错误的。 弘光政权给崇祯上的庙号“毅宗”和谥号“孝烈帝”相对客观合理。 威宗? 有点八杆子打不着。 终崇祯一生,无半点威风可言。 历代君王也没有以“威”为庙号的,不知是褒还是贬。 多半是贬。 毕竟隆武帝朱聿键之前为唐王时因清军入关直逼燕京,一心想勤王的朱聿键不顾“藩王不掌兵”国规,散尽王府钱财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途中和农民军打了几仗互有胜负。 结果却被大怒的崇祯派兵围剿,下部议废为庶人,令锦衣卫将朱聿键关进凤阳监狱,又改其弟朱聿鏼为唐王。 朱聿键高墙圈禁期间,凤阳守陵太监索贿不得,用墩锁法折磨,朱聿键病苦几殆,差点死在牢中。 在狱中一直被关到崇祯死,弘光即位才被放了出来。 如此折磨,如此寒宗藩之心,朱聿键岂能不报复崇祯。 至于韩王为人王五深知,一句“正衣冠、复社稷者为天下共主”就足以表明韩王心迹。 真正大公无私一心为天下的那种。 因此韩王为抗清大局着想愿意去吴三桂处并不出王五所料。 但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汪士荣紧接着说永历政权委任的部院洪育鳌和监军潘应龙只同意和吴军合作抗清,但坚决反对韩王去吴三桂那里,同时也不相信威宗还有后人在这世上。 监军潘应龙当着汪士荣面声称所谓朱三太子根本就是假的,倘若世上真有朱三太子,何以二十多年默默无闻。 又说当年弘光南渡时便有假冒三太子一事,今日三太子再现,焉知背后是否有人搞鬼。 虽没有明言吴三桂,却是句句直指吴三桂哄骗天下人。 “那位潘公公说大元帅若是真心拥戴明室后人兴明讨虏,可从韩王、东安王、鲁世子、宁靖王等亲藩选取,总之,这位潘公公就是不信那位三太子。” 说到这,汪士荣苦笑一声,他也怀疑这位朱三太子根本不存在,不然为何大元帅不将这位三太子带在身边秘密抚养,反而起兵后才火急火了的去寻呢。 这跟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有什么区别? 王五知道汪士荣想什么,并没有点破。 他是理解此事的。 当年多尔衮曾逼吴三桂交出崇祯诸子,后来因这事还把吴三桂调到辽东坐了几年冷板凳,直到关内大乱才不得已将吴三桂放出来。 多尔衮死前对吴三桂也一直是监视的,死后清廷对吴三桂也一直不放心,吴三桂是直到打进云贵才有立足之地,所以这段时间内吴三桂根本不敢将朱三接到身边,只能是暗中通讯息。 如此也解释其为何起兵后立即打出朱三太子旗号,也紧急派人去找朱三。 潘应龙所说的鲁世子和宁靖王是随郑成功、郑经父子去台湾的那帮明朝宗室,都是明朝正式册封的宗藩,比韩王和东安王这两个永历朝廷迫于形势被迫承认的宗藩要正统许多。 按封建王朝的“接班”制度,实际鲁世子才是眼下最合适的皇帝人选。 但显然不管是鲁世子还是韩王他们,于吴三桂那里都不及朱三。 因为吴三桂一直是以崇祯孤忠自诩,也的确替崇祯报了大仇。 思索片刻,王五问汪士荣:“虎帅和袁帅、郝帅他们是怎么说的?” 汪士荣眉头皱了皱后才说他没有见到李来亨和郝摇旗,只见了袁宗第。 皱眉头原因自然是因为大元帅女婿、湖广路总管对三位贼将的敬称。 郝摇旗受了重伤汪士荣没见到正常,虎帅作为北府实际当家人不出面却让袁宗第出面同汪士荣谈,显然是受顺系同吴三桂之间的血海深仇影响。 当下想知道袁宗第代表顺系说了什么。 没想汪士荣生气说道:“袁贼狂妄无比,竟言要与大元帅一争高下,先入燕京为天下主!” 王五叫这话听的愣住。 北府那边已经攻下郧阳,也派兵占了东边的德安府,地盘大了许多,兵马也扩充了许多,但由此放言要与吴三桂一争高下明显是脑子发热。 又寻思不管是虎帅还是袁帅,都不是那种狂妄之人,那么这番话肯定有什么用意。 结合清廷派人到襄阳“招安”一事来看,多半是几位老帅对外放烟雾弹,用以迷惑清廷的。 沉思片刻,对汪士荣道:“看来这个朱三太子必须现身了,否则难以打消各方对岳父他老人家的疑虑。” 汪士荣点头称是,但眼神显然对此不抱希望。 “既然岳父已派人去寻三太子,那多半很快就会有结果,先生这边急也没用,稍安勿燥便是。” 王五也急,但知道急也没用,话锋一转将吴军暂停攻击武昌,耿郑闹矛盾,武昌总督张长庚有意献城等事对汪士荣说了。 汪士荣又气又急:“这节骨眼不取武昌渡江北上,反而分兵江西、广东,大元帅糊涂啊!” 抱怨不知是谁在大元帅那里出的馊主意。 这会就是不管耿、郑内讧,单以吴军实力全力北上,江山照样能取! 王五也是连连摇头,继而将自己请武昌方面放尚之信回广东想法说出,意让汪士荣去一趟长沙为张长庚请封王爵。 放尚之信回广东的目的就是让这家伙赶紧囚禁老子扯旗,好尽快搞定两广,让吴应期那路兵马掉头回来。 “尚之信?” 汪士荣若所思,继而提出自己的看法:“驸马何以肯定尚之信会反,若其是要做清廷忠臣,放他回广东岂不是纵虎归山?” “广西孙延龄都会反,况尚之信。” 王五说尚之信这人在燕京名声非常差,不仅老子尚可喜厌恶他,清廷对其也十分厌恶,回到广东后八成会反。 汪士荣沉默片刻,点头道:“这个尚大公子的确若清廷厌恶,但就此认定他回广东会反也不太稳妥,除非” “先生有何高见?” 王五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 未想汪士荣竟言得设法把随尚之信回广东的几千满兵除掉,否则有这几千满兵监视,尚之信就算有心反清也没那个胆量和实力。 武昌送来的情报说随同尚之信就藩的有满洲正黄旗副都统特巴图鲁,席布率领的满八旗4个牛录,蒙八旗8个牛录,外加包衣五个佐领共计4500人。 四千多八旗兵外加忠于尚可喜、尚之孝的平南藩兵,在燕京做了二十年人质的尚之信现在不过是一光杆“司令”,哪有实力对付这些兵马。 “若驸马能说动张长庚解决这些满兵,我愿去大元帅那里为其请封王爵!” 汪士荣说的是真心话。 一石二鸟。 既能帮尚之信解决起兵顾虑,也能助吴军早日得到武昌。 王五觉得老张多半愿意帮忙,因为其敢敲诈说明他有意脱离清廷这条破船,既然如此帮忙对付几千八旗兵给吴三桂纳个投名状,更能彰显他的政治价值。 当下吩咐亲兵:“把努大海、安尔根他们叫来。” “参见总管大人!” 努大海和安尔根他们因满洲大兵属性没有被编在新军三镇,而是在总管府卫队任职。 进来之后便行礼。 王五点头示意二人起身,道:“叫你们来,是有要事交给你们。” 闻言,努大海和安尔根这对表兄弟“叭叭”甩袖打千:“请总管大人示下!” 王五道:“我要你们保一人去广东就藩。” 安尔根抬头问道:“总管大人说的是?” “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说话的是汪士荣,他早就知道驸马爷身边有群真满大兵,不过在他眼中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安尔根一脸困惑:“大人,我等不识得这个尚之信,如何保他?” 汪士荣淡淡道:“他也不识得你们。” 表弟努大海不解道:“大人的意思是?” “四千多八旗兵,他尚之信能认识几个。” 汪士荣意安尔根他们趁乱把尚之信救出,反正尚之信不认得他们。 顺着汪士荣思路王五推论了下,觉得这事八成能成。 便对安尔根兄弟二人道:“如果尚之信去了广东有意反清,你们便助他弑父杀弟,若他无意反清,你们就见机行事。” 第262章 八旗过大江 黄州府城去年曾遭西山贼水师袭扰,幸知府丁永祥临危不乱及时组织军民防御,接连击退贼兵三次进攻,保住府城不失同时也迫使贼兵转向下游。 虽然黄州所属武穴、黄梅、广济等县都遭贼兵洗劫,钱粮损失极大,但丁永祥还是被湖广总督张长庚以守土有功为名定了个优等考绩。 地方官员考评若是优等,则来年必有进步。 任知府的多半能升道台,亦或调迁如武昌这等大府。 要是有贵人看重运气爆棚,直升布政也不是不敢想。 张长庚为何这般照顾丁永祥? 说出来也没别的原因,就是这个丁知府是他的小老乡。 都是关外辽阳人。 且都隶汉军镶黄旗。 十几年前张长庚在燕京秘书院任职侍读学士兼旗内佐领时,丁永祥就是秘书院的拜唐阿领队,二人在那时就已经相识。 同乡、同旗再加同事。 如此,发迹后的张长庚自然很是关照这个小老乡,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为其谋得武昌府属正五品兴国知州一职,等张长庚出任湖广总督后,丁永祥自也跟着水涨船高被提拔为从四品的黄州知府。 湖广战事糜烂以来,作为湖广总督的张长庚实际还能指挥得动的地区除了武昌府以外,就剩黄州府以及汉阳府北部几個县城。 余下湖南如今除了岳州外皆被吴军占领,湖北那边虽然还有个宜昌府没有沦陷,但实际武昌已经没法和宜昌取得联络。 就算取得联络于局面也是无补,因为宜昌守军根本无法支援武昌,谁让中间隔着荆州呢。 驻守宜昌的满洲副都统图尔格也一直没有与武昌方面取得联系,不知这位副都统大人是不想接受武昌指挥,还是有意弃守宜昌北归。 随着吴军的节节胜利,南方各省相继发生大规模叛乱,武昌这边已是人心惶惶。 原本藏在民间的复明人士受吴三桂反清鼓舞,纷纷从水下“浮”出,不止武昌城中大小官员家中不断有复明人士前来游说,一些官员私下派人去长沙觐见吴大元帅,只为在吴大元帅那里先挂个号。 甚至有些士绅都开始让家人到戏班、裁缝铺去找前明衣冠服饰,免得吴军进城没身好行头去迎三太子殿下和吴大元帅。 武昌如此,黄州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为旗人的丁永祥虽是被八旗掳作旗下奴,但能有今天也全赖大清之福,因而并不愿意背叛清廷。 眼见黄州城中乌烟瘴气,丁便动了捕杀之心,然不等其动手总督大人秘令就来了。 要其务必镇之以静,万勿轻动。 言下之意是不要捕杀复明人士,免得激化矛盾。 毕竟吴三桂大军已经占领湖南,马上就要朝武昌杀来,一旦武昌失守吴军肯定渡江北上。 他丁永祥现在要敢捕杀复明人士,到时能有他好果子吃? 另外要求丁永祥一切以武昌为准。 就是武昌干什么,黄州就干什么。 这无疑是在告诉丁永祥——武昌可能会投降吴三桂。 这让丁永祥惊讶之余也是无比头疼,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办。 一件事让他意识到只能服从于总督大人。 就是原本他想把几个闹的凶的复明士绅关到狱中吓唬一下,未想驻防黄州的绿营根本不愿意配合知府大人的抓捕行动。 没有营兵配合,光靠衙门的差役想把这几个城中有头有脸的“老爷”拿到大狱中,难度可想而知。 老爷们的家丁恐怕不比差役少。 军队被总督控制,知府能干什么? 无奈之下,丁永祥只得歇了其它念头,每日提心吊胆等侯武昌指示,同时烧香拜菩萨乞求吴三桂的叛军不要打到武昌来,也千万不要渡江。 实在不行,明清双方就划江而治。 焦急等待中却突然收到北边的黄安知县急报,说是平南王世子领着一支八旗兵从河南入境,欲从黄州渡江南下经江西前往广东,要其派人到府城通知做好接应和过江准备。 这个消息让丁永祥一扫先前颓废和迷茫,赶紧派人到北边迎接平南王世子和八旗大兵,并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报给了武昌。 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丁永祥认为只要八旗兵南下,说明朝廷已经开始大规模部署平叛事宜,故而只要他们坚持住,形势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变。 如此,当然勿需考虑投降。 至少没必要现在考虑。 听说随平南王世子过来的八旗兵有四五千人,为让这些八旗兵吃好喝好,有足够精神平叛,丁永祥更是动员全城百姓杀鸡宰羊,并期待总督大人派人过江与他一同接待打燕京来的八旗官员。 武昌方面不知什么原因隔了几天才派人过江。 来的是督标副将汪震。 见到丁永祥后,不等对方开口,汪震便将一封信拿给丁永祥,后者看后大吃一惊,失声道:“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汪震没说话,只是从丁手中夺过总督的亲信笔放在油灯上点燃。 待密信化为灰垢后,汪震方才闷声说道:“吴王大军不日就到武昌,总督大人已经决意向吴王投诚,希望丁大人这边有所准备,好在吴王那里有进身之阶。” “” 呆立半响的丁永祥咽了咽喉咙,一脸痛苦道:“我家小皆在燕京,倘若随总督大人归降” 不等他说完,汪震直接抬手打断,冷哼一声:“你有家眷在燕京,难道总督大人就没有吗!” 丁永祥一时滞住。 “放心,眼下局面明眼人都看得清,清廷气数已尽,为求后路,断然不敢杀害投明人士家眷” 汪震安慰丁永祥无须担心,更道:“吴王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这话让丁永祥心中一突的同时竟神奇般的释然了,心知此事容不得他不配合,只得咬牙道:“总督大人对永祥有知遇之恩,永祥不敢不报!” 这就是表明配合态度。 汪震点了点头,问道:“那个平南王世子到了何处?” 丁永祥说已经过了新洲县,明天就能到。 汪震没有多说,只让丁永祥照他说的做。 次日,一队八旗前锋探马最先赶到黄州城下,丁永祥让人给他们准备饭食,得知下午大队人马就至,忙派人将消息告诉在江边安排的汪震。 汪震回来时还带了一帮人,丁永祥瞧着都眼生,也不好多问。 倒是汪震主动介绍说其中一位是水师张副将。 这个张副将不是增援武昌的九江水师副将,而是张长庚拼凑百来条船重新建的武昌水营副将。 同汪震一样都是张长庚的心腹。 张副将好像不爱说话,只问丁知府准备的东西在何处,他这就带人去取。 丁永祥忙让人带张副将一行去取。 时已是八月中旬,距离吴三桂昆明起兵已过去三个多月。 天气不再如六七月般炎热,中午可能还有点热,但到了傍晚就觉秋高气爽。 尚之信一行抵达黄州时已是夕阳时分,同随行的满洲正黄旗副都统特巴图鲁、参领席布等与黄州文武见面后,尚之信就迫不及待问黄州方面渡江的船只可准备好。 “回公爷话,船只都已备好,夜间就可渡江。” 丁永祥回的话,之所以称尚之信为公爷,原因是对方如今并没有承袭平南王爵,仍是先帝赐封的俺答公。 一听夜里就能过江,一心想早点回到广东的尚之信自然是大喜,边上副都统特巴图鲁却疑惑道:“为何不能等明日白天过江?” 汪震上前恭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洞庭湖水师降了吴逆,近来常在江上袭击我军,因而白日过江目标太大” 意思夜里过江相对要安全,白天极容易碰上吴逆水师。 “洞庭湖水师降了吴贼么?” 特巴图鲁眉头微皱,原先以为湖南还能走,看来眼下只能走尚未沦陷的江西。 “夜间就夜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说话的是参领席布,此人老姓钮钴禄,祖父和父亲都为大清开国立下过赫赫战功,到了席布这里却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这位参领大人胆子极小,根本不愿意上战场。 实是被鳌拜逼的没办法这才硬着头皮南下。 路上也是求神拜佛,希望一路平安,顺顺利利。 特巴图鲁以前随济尔哈朗南下过,但到了荆州就没继续南下,所以也是头一回过长江,心里难免有些发沐,便问水师准备的如何,夜里万一遇敌有什么应对方针。 水师张副将忙上前一一为都统大人解答,回答的也非常“专业”,反正不懂水战的特巴图鲁和席布等八旗将领听的都是不住点头。 丁永祥说给俺答公一行准备了宴席以尽地主之谊,急于过江的尚之信却无意吃酒,只与特巴图鲁等草草吃了点饭菜便让负责他们过江的水师张副将带他们到江边看一看。 汪震无奈只好也陪着过去。 江面很是平静,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见没有风,尚之信心中自然大定。 南下的四千多八旗兵分批吃完饭后立时开拨到江边,这帮人大多也是第一次看到长江,于江畔均被眼前这条宽阔无比、横隔中国的大江看的惊叹不止。 戌时三刻,水师张副将前来询问是否可以渡江。 尚之信看向特巴图鲁,后者微微点头后吩咐军官组织士兵上船。 用于渡江的船只有八十多条,有大船有小船。 大船能载100名士兵,小船只能载50名。 八旗携带的几千匹战马也要上船。 船只数量有限,只能先把人运过去再运马。 特巴图鲁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让水师全权负责便是。 八旗上船费了不少时间,等到全部登船完毕,差不多已是亥时一刻了。 “起船!” 张副将走到甲板将手中灯笼挥舞了三圈,收到指令的水师官兵立时奋力摇动船桨,向着漆黑的江面划去。 “都说海无边,江无底,却不知这大江究竟有多深。” 尚之信和十几名随员没有同满洲人在一条船上,船开动后便与众随员来到船头。 汪震也陪在这条船上,与尚之信闲犯起长江来,说可惜是夜间,不然白天就能看到成群江猪出没。 闲聊间,江中忽然起了雾气,随着雾气蔓延,四下里竟是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船桨拍打江水之声。 置身于其中,船上的八旗兵不少人都生出惧色,有的年轻八旗兵甚至开始晕起船来,在船上站都站不住,只好趴在那或靠在同伴身上。 时不时能听到呕吐声。 特巴图鲁倒是没有惧色,也没有晕船,心中对汉人常说的天险更是不放在心中。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又如何? 大清从前不是照样打到了南方么。 这次同样也能把叛贼吴三桂平定! 估算可能船已经划到江中心时,特巴图鲁忽的发现脚下的船只似乎不动了,仔细听耳畔的船桨声也停了,不由奇怪,朝边上伺立的绿营千总问道:“船为何不动?” 那绿营千总却是转过身来朝副都统大人没好气的说了句:“你问我,我问谁!” “混帐!” 特巴图鲁先是愣了下,继而大怒,抬手就要给这绿营千总一巴掌,未想那千总却是突然一个箭步朝他冲来,继而猛的将其衣领揪住,然后当着一众八旗军官的面将副都统大人直接拽下了江中。 直到两声“扑通”落水声传出,船上的八旗军官们才反应过来,急忙抢到船头纷纷朝下张望。 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只听见下面不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救人,快救人,都统大人落水了!” 佐领巴达尔善急的大喊,可一众八旗军官谁也不会水,哪敢往江里跳。 正惊恐不知怎么是好时,身后又传来无数“扑通”落水声,回头望去竟是那帮操舟的绿营兵突然从船底奔了上来,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弃船跳江。 有个营兵在跳的时候还朝那帮八旗军官打了个响指,咧嘴道:“甭送!再见了,几位爷!” 话音未落,人就翻身跃了下去。 这一幕看得众满洲军官和听到动静出来的八旗兵目瞪口呆。 “尼堪干什么,他们疯了不成!” 巴达尔善惊的嘴巴都合不住,边上一领催却瞪大眼睛看着船尾,脸上满是惊恐:“火,火,着火了!” 第263章 棒打落水狗 尼堪不是疯了,而是卯足了劲要请江中的鱼虾开开荤,让他们尝尝真满洲大兵血肉是何滋味。 这一切的幕后操盘手就是大清湖广总督张长庚。 接到王五请求后,张长庚思虑再三答应了下来。 其实对他而言,是否立朱三太子为帝根本不重要。 就是吴三桂自立为帝,他照样举双手拥护。 总之,谁当皇帝他就支持谁。 傻子都知道清廷这条破船马上就要沉! 这会不赶紧跳船,难道要给满清这条破船殉葬不成? 真有殉节的决心,他也不可能给满洲人当走狗。 早在去年巫山时,由于王五的不断“洗脑”,张长庚内心实际已经动摇。 如果忠诚有血条的话,张长庚对大清的忠诚度可能只剩百分之三十四。 最多百分之四十。 现在,基本见底。 之所以跟老五兄弟搞“政治敲诈”,目的不过是给自己包装镀金弄点孤忠形象装饰门面,从而获得武昌城中复明人士的支持。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吴三桂都能洗白,他张长庚凭什么不能? 弄个王爷当当没什么不敢想的。 一点也不过份。 清廷开了异姓封王先例。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不过带了万把人投降就给封了王,吴三桂投降时手里的关宁军也不过一两万人,同样也给封了王。 孙可望那个倒霉蛋一个兵没有不照样封了义王。 那手握重镇拥兵三四万的张长庚,当然有资格封王。 更何况吴三桂刚给屁都不是的孙延龄封了個安东王。 这要不给他张长庚封王,说得过去? 就算搁明朝这边,南明以来封了多少异姓王? 掰手指算的话,怎么着也有几十个了吧? 因此理论上谋取王爵,于现在任何阵营都不存在法理上的障碍。 只要有价值就行。 但老五说的也对,光靠一座武昌城投献封王有点不保险,要是再有几千真满大兵加持,这事百分百妥了。 孙延龄能封王,还不是因为人家干掉了广西巡抚金光祖和都统王永年,干掉了一批忠于清廷的兵马,又出兵准备攻打马雄么。 能打,也是封王的基本条件。 老张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武功。 于是,老张果断将此事交由副将汪震负责。 怎么解决,没给出思路。 让汪震自个想办法。 汪震也难啊,想要一次解决十几个牛录连同包衣在内的几千八旗兵,无论是设伏还是擒贼先擒王都不稳妥。 也就是正面解决八旗兵,汪震觉得毫无胜算。 毕竟,这几千八旗兵都是有马的披甲人,过去明军那边想要一次解决这么多八旗兵,通常得出动至少五六万人才行。 而且不保证能全歼。 荆州王将军能一次干掉两万多八旗,除了明军人数多于荆州八旗外,主要靠的是瓮中捉鳖。 听说当时冲进满城的还有好几万外城的汉人青壮。 汪震手里能够动用的力量也就黄州的守备绿营几千人,荆州那边也不可能出动大队人马过来帮忙,时间上来不及。 所以,这事把他愁的一天没吃饭。 过江时,灵机一动,想到了借助长江的力量。 几千八旗兵在陆地上是一股可怕力量,但到了船上这帮人就是群旱鸭子! 北人擅马,南人擅舟,可是几千年的定律。 只要计划周祥,完全能在江上解决掉这几千八旗兵,并且保证一个不漏。 计划立即上报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的回文很快,就一个字:“准!” 具体执行沉满任务的是武昌水营。 在听说要将一批满洲大兵弄死在江上时,水营那帮人一个个面露难色,虽然隐约猜到上面要投靠吴三桂,但这事没真正落实,因而名义上他们还是清朝的兵。 自己人打自己人,心理这一关不是太好过。 而且虽说这两年满洲大兵的名声一日不如一日,夸张的说法跟拔了牙的老虎差不多,可一下子要搞掉几千满洲大兵,而且只能靠水营这三四千人执行,难度可想而知。 没牙老牙,它也是虎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了解水营“有困难”后,老张没别的解决办法,就是砸钱。 一点不含糊的直接给水营运去白银九万两,换算下来就是一个八旗兵的人头二十两。 抵得上领三等饷营兵一年工资。 总督大人又发话,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军官也都各升一级,武昌城中的青楼妓院将免费接待水营官兵一天。 钱,总督大人包了。 水营上下顿时精神焕发。 岸上干不过鞑子,水上还干不过,那这兵还不如不当! 汪震的计划是出动三分之二船只装运八旗兵过江,另三分之一船只潜伏在江中,只等火起杀出伪造吴逆袭击。 毕竟,还没正式反清,燕京那边要问起来总要有个交待。 计划相当顺利。 几千八旗兵就这么踏上了死亡之旅。 第一个落水的特巴图鲁不是随机挑选的对象,而是内定好了的。 谁让他是满洲副都统呢。 江难,在副都统大人落水后开始扩大。 “救火,救火!” 佐领安达尔善同一众满洲兵疯了般在船上寻找任何可用于扑灭火势的工具,却惊讶发现船上连个扫把都没有。 船舱各处原本应该盛满水(沙)用于灭火的木桶中无一例外空空如也。 “该死的尼堪!” 安达尔善绝望了,知道他们是被那帮尼堪兵出卖了。 火是从船底往上烧,由于火油的助燃,导致片刻功夫火势就蔓延整条战船。 浓烟也旋即升腾。 被大火(浓烟)烤(熏)的无处可躲的八旗兵们被迫挤在船头,他们已经努力灭火,可那大火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扑灭。 四面八方都是着火的战船,原本漆黑的江面也瞬间变得红通通一片。 惊呼惨号声也是不绝于耳。 由于雾气没有散去,各船之间无法看清彼此现状,只隐约看到红雾后若隐若现的船影。 安达尔善这条船的火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 拥挤在船头的八旗兵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一点一点靠近,随时将他们吞噬。 不想等死的八旗兵咬牙选择跳江搏取一条生路。 八月的江水并不冷。 但这些最先跳江的八旗兵在落水之后,才意识到以他们的水性根本无法征服这条大江,于是在水面扑腾挣扎片刻就再也不见踪影。 船上没跳的八旗兵看着下面很快没了动静的同伴,一个个眼眸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周围船只上仍有八旗兵不断跳江,因为再不跳他们就被活活烧死。 “快找东西拿着!” 有八旗兵比较聪明,知道跳江时找块木板说不定能活下来。 为了弄到飘浮物,八旗兵纷纷拔出佩刀拼命去砍战船。 为了抢夺船上的木板,一些八旗兵甚至自相残杀。 安达尔善也跳了船,他不能让自己被大火活活烧死。 幸运的是手中那块有一人长的木板救了他一命,成功令其浮在江面而不是同那些空手跳江的八旗兵一样在江面扑腾几下就沉入江底。 就是呛了几口水,令得安达尔善抱着木板咳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周围不断有人落水,抬头朝上看去,整条船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 顾不得庆幸的安达尔善借着火光扫视了下周围,发现有十几个同伴都活了下来。 但很快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安达尔善惊愕的发现距离他们大概几丈的地方,竟有两条小船。 船上,竟是那帮放火烧船的尼堪兵! “李头,这鞑子也不笨啊。” 一名水兵一边将小船往落水鞑子方向划去,一边龇牙咧嘴的看着那帮跟落水狗差不多的鞑子笑。 每条战船都配有两条小船用于运输物资和送人上岸。 显然,在跳江时这帮水营的人就将小船的绳子解开了。 “拍他们!” 被唤作“李头”的是这条战船的哨官,说话间操起手中的船桨就朝那个正惊愕看着自己的鞑子脑袋拍去。 安达尔善避无可避,脑袋结结实实的被船桨拍了个正着,疼的他失声惨叫同时下意识抬起右手捂住脑袋,另一只手却是死活不敢松开木板。 周围离的近几个满洲兵也均被船上的营兵拍的哀嚎不止,一个个拼命用手划动木板,企图逃离这些尼堪的毒手。 “别让他们跑了!” 李头一边叫一边又用船桨狠狠拍在死活不肯松手的安达尔善头上。 不想这回安达尔善变精了。 船桨快要砸到的时候,他竟猛的一个下沉,奇迹般的躲过致命一击。 “嗯?” 李头以为这鞑子潜水跑了,心想这鞑子水性不错啊,旋即发现有只手扒在木板的右下角。 由于木板在江水作用下时沉时浮,不注意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靠近点,看这鞑子能憋到什么时候!” 李头笑了,笑得很开心,竟要和水下的鞑子玩一出猫捉老鼠的游戏。 大概三十多个呼吸后,安达尔善憋不住了,不得不将脑袋重新浮出水面。 然后被早就等着的李头重重一记船桨又给拍了下去。 “唔唔,咳咳!” 安达尔善疼的张嘴就喊,结果被呛的差点没回上气。 他拼命划动右臂想跑,可木板不知为何一动不动。 再次憋不住的安达尔善冒着被拍击危险探出头来,如愿以偿的又被拍了下去,但却看到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木板的另一头被一双手死死掐着。 浮上水面要挨打。 沉在水下憋的慌。 安达尔善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难以抉择。 为了换口气,他不得不再次浮上水面。 不知道是不想玩这出猫捉老鼠游戏,还是发现附近落水的鞑子有很多,李头这次没用船桨拍打水下的鞑子佐领,而是抽出捆在腰间的匕首朝这鞑子死死抱着木板的左手斩去。 水面立时浮出殷红一幕。 “呃!” 吃痛的安达尔善本能抽回左手,发现自己的左手只剩一根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已然脱离他的手掌,正缓缓往江底沉去。 尚未从疼痛反应过来的安达尔善很快又惨叫起来。 这次是他的右手被斩到。 五根手指整整齐齐的脱落。 两手完全脱离木板的安达尔善立即往下沉去,求生的欲望让其再次伸出左手抱住木板。 然而,只剩一根大拇指的他根本抱不住木板。 就在其拼命想将木板压在身下时,木板却如浪里白条般从其面前快速消失。 船上的尼堪兵抽走了安达尔善的救命稻草。 小船上的人也没有再理会他,径直朝不远处趴在木板上的八旗兵划去。 安达尔善扑腾了许久也没有沉下去,这让已经过去的尼堪兵也有些佩服。 但仅仅如此了。 因为,安达尔善的体力终是耗尽,带着不甘缓缓坠入深渊。 参领席布也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机。 抱着个木桶在水中拼命往岸边划的他被小船上的尼堪兵追上,对方没有用刀砍他,也没有用船桨拍他,而是用竹篙对着他的手不断捅。 接连捅击下,席布不得不松开木桶。 但他依旧在向江边游去。 因为,他会水。 满洲人其实会水,在关外时他们很多人都是以打渔为生。 之所以那么多满洲兵落水就沉,是因为这里是长江。 纵是负责解决他们的武昌水营士兵,也没有绝对把握从江中游到岸边,所以他们需要小船。 席布的体力终究有限,尼堪兵乘着小船追上了他,一个尼堪兵用竹篙对着这位参领大人的背后就是狠狠一捅,痛得席布不得不潜入水中。 然而就同安达尔善一般,当他再次潜出水面时迎接他的是尼堪兵更为凶猛的打击。 可怜的参领大人就这么被尼堪兵捅得体无完肤,剧烈的挣扎也耗尽他的体力,最终彻底没了动静。 过了很久这位参领大人才重新漂了上来。 只是,肚子明显胀了许多。 早在江中潜伏的武昌水营其余船只在见到火起后纷纷赶了过来,用船桨、竹篙不断拍打那些抱着木板不敢松手的八旗兵。 箭矢也不断落下,火铳声更是不绝于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俺答公尚之信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也是恐惧到极点。 他不知道江有多深,但他知道自个见不到父王,也见不到那个好弟弟了。 第264章 天罗地网 火光冲天的江上到处都是哀嚎和惨叫声。 落水八旗兵的求饶声也是此起彼伏,甚至有满洲将领开口乞降。 却是无人理会,有的只是无情的杀戮。 泛红的江水下不知沉了多少尸体。 有三条船上的八旗兵甚至没一个跳船的。 不是这帮八旗兵宁愿留在船上被烧死,而是这三条船上的绿营兵在弃船时用铁链将舱门给锁死了! 结果导致舱中的八旗兵不是被大火烧死,就是被浓烟呛死,更有甚者是被乱作一团的同伴活活踩死。 扑腾在江中不甘淹死的内务府包衣不知在谁带动下,竟然集体将户口从旗籍改回了汉籍。 “绿营的兄弟行行好,莫杀我们,我们是汉人,是汉人啊!” “只要你们不杀我们,我们愿意帮你们杀鞑子,杀鞑子!” “” 为了活命,这些包衣舍弃了自己过去引以为豪的身份愿意重新当回低溅的汉人,然而他们的“觉醒”并没有任何用,一个个不是被活活溺死,就是被船上的营兵用长矛、弓箭射杀。 极其荒诞的一幕出现在船队后方。 一個名叫德尔塔的满洲协领在被船上营兵用船桨接连拍了两次后,浮出水面强忍船桨拍脑的巨疼,用那极其生硬的汉话喊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把船上的一帮营兵都给听呆了。 德尔塔喊的是反清复明! “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反清复明!” 见船上那帮尼堪兵没有再拍打自己,德尔塔激动的连喊了好几声。 似乎这四个字就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喂,过来!” 船上一个像是军官的汉人站起身,朝水中的德尔塔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可以游过来。 “好,好!” 如蒙大赦的德尔塔游过去的时候就差泪流满面了,可等他靠近小船将双手搭上去时,船上那个军官却突然拔刀朝其双手斩去。 伴随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失去双手的德尔塔在水中不断扑腾,溅起的江水都是红的。 “反清复明?你他娘的猪油吃多疯了吧!” 武昌水营的把总陆某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江水,示意手下继续往前划,不用管这个断了双手的鞑子。 上面有过交待不要活的。 他才不会给自个找麻烦。 远处,一个实在是游不动的蒙八旗兵见附近有两个包衣抱着根长木头在飘,出于求生本能向那两个包衣拼命游去。 那根木头是船上用来挂帆的,不仅长且特别重,底座被大火烧断后砸在江中,成了那两个走了狗屎运的包衣救命稻草。 莫说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人抱着,这根长木也不会沉下去。 未想那两个包衣见有人向他们游来,不仅不肯施出援手,反而彼此心照不宣的拼命往岸边划去。 那蒙八旗兵见状急得大喊起来,意思只要这两个包衣能救他一命,回京以后别说房子了,连老婆孩子都愿意让给他们。 可那两个包衣仍是没有半点救援之意,划出很远后实在是累的没了力气,这才双双停下大口喘起气来。 未想刚喘几下,二人抱着的木头后方突然一沉,吓的两人赶紧回头望去。 结果双双愣在那里。 趴在木头后方上正大喘气的不是先前求他们施救的蒙古兵又是哪个! 二人脑海中同时浮出一个念头:“见鬼了!” 真是活见鬼! 虽然不知道究竟划了多远,但起码也有里许地,因为他们已经离起火战船很远了。 这么长距离,这蒙古兵竟然能游过来,这水性着实吓人。 那蒙古兵此时已经累的虚脱,趴在木头上心跳的就差蹦出来,更是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即便如此,双手却知道死死抱着木头,唯恐一个不小心再掉了下去。 等他稍稍喘定后,却发现前面那两个包衣一脸不善的看着自己。 见状,这蒙古兵不由心中一凛,赶紧叫道:“你们放心,我不会怪你们,这里太危险,有什么事上岸再说!” 蒙古兵是真心不想和这两个包衣计较,他实在是没力气了。 见那两个包衣不为所动,情急之下只好摆出一付凶样:“你们的水性未必有我好,真动起手来说不准谁弄死谁!” 言下之意他是一个人不假,但弄死伱俩包衣中的一个也不难。 弄不好三个人一起完蛋。 这话果然令那两个包衣犹豫起来,其中一个想了想对蒙古兵叫道:“刚才不是我们不肯救你,是尼堪兵追的太急。” “我知道,我知道。” 蒙古兵急忙点头,并说这事要换作是他恐怕也不会救人,毕竟自家小命要紧。 大家相互都理解。 两包衣对视一眼,自思在水里未必能弄死这个水性极好的蒙古兵,索性把人带上岸再弄死。 非弄死不可! 不然这家伙回到燕京肯定饶不了他们。 二鞑子比主子们还坏的很! 蒙古兵这边其实也在盘算上岸之后的事,他不相信这两个包衣会相信他,所以准备上岸后先下手为强弄死一个,余下一个就好办了。 三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却又极其默契的一起使力往岸边划。 苍天不负有心人。 差不多划了有一柱香时辰,三人终是见到前方的芦苇。 芦苇只在岸边有! 看到芦苇就说明到岸了。 水已经不深,三人又划了片刻,发现已经能趟着江水上岸。 可能是太累,三人这会都没动手念头。 当双脚踏上岸那刻,三人不约而同瘫倒在地,看着夜空大口喘气。 这会要能让他们睡上一觉,恐怕是世间最美好的事了。 大概有小半柱香时间,三人急促的呼吸声开始变得平稳。 无形之中,三人的距离也渐渐拉开。 其中一个包衣猛的跃起要扑向那蒙古兵时,那蒙古兵却将手中早就抓好的一团泥巴朝那包衣脸上砸去,继而大吼一声便要上前将那包衣摔倒,然而其右脚刚往前伸出,一张大网就兜在了他们三人身上。 是江边渔民打鱼用的大网。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那大网就被人瞬间收紧,三人被一股无形力量拉的撞在了一起,出于本能撕扯罩在他们身上网兜时,几杆长矛就向网中三人狠狠戳来。 三人尸体被在岸边等的都快无聊的黄州绿营兵重新丢进江中,完事后带队的千总朝远处还在燃烧的江面看了眼,摇了摇头后继续带人巡逻,以防有命大的鞑子再游回来。 第265章 誓死保卫俺答公 深夜中的大江,任你岸上如何英雄了得,这会也不如一条巴掌大的鱼。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还没多少浮尸的江面不断有先前沉下去的八旗兵尸体浮起,尸体无一不是肚子圆滚滚,好像怀胎十月的孕妇。 有些尸体甚至还在动! 水下有什么东西不时将尸体顶来顶去,给人一种极其可怖的感觉。 雾气渐渐散去。 江面上到处是搜寻漏网之鱼的营兵船只,时不时有兴奋的欢呼声和绝望的惨号声传出。 抱着木头在江中一浮一沉的八旗兵们苦苦哀求船上的汉人放他们一马,可是发现他们的营兵根本不为所动,靠近之后便无情夺去他们的生命。 有些年轻的营兵将已经死去的八旗兵尸体拖到船边,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打量他们的脸庞,甚至扒开他们的嘴巴想看看鞑子的牙同他们有什么不同。 更有闲的淡疼的营兵把尸体的裤子都给解了,拿着手在那比划。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把总趁人不备悄悄用匕首割下几根鞑鞭,视若珍宝的藏在怀中,不知道要干什么。 大规模的杀戮已经停止,这会江上也不剩几个八旗兵。 一些水性好的营兵将最后的收尾工作当成了游戏。 他们两三个人一起跳下江,将那趴在木头上不断挣扎的八旗兵死死按在水中,直到对方的两条腿再也无法踢踹才将脑袋从水中拽出,确认没了呼吸后才意犹未尽的四下眺望,显然是想寻找游戏中的下一只老鼠。 “三叔,这鞑子原来这么不中用啊,之前听人家说鞑子不是很凶的么,一個能打咱们十个汉人呢,闹半天他们还不如我呢。”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营兵在得到满足后将手中的鞑子尸体顺手推走,用不了多久这具鞑子尸体就会被江水带到下游。 运气好的话能被下游的人发现加以掩埋,运气不好多半就被江中鱼虾啃食干净了。 被唤作三叔的年老营兵没答理少年,只是用力掰开手里那具鞑子尸体的嘴巴,然后眼冒绿光用匕首在人嘴巴中鼓捣起来。 不一会功夫,两颗金牙就被取了出来,洗都没洗就丢进了系在腰间的钱袋中。 嘴里能镶金牙的都是鞑子权贵有钱人。 就是不知道这个被挖走金牙的鞑子是什么人。 三叔也没兴趣知道这人是谁,望着已经有些鼓的钱袋精神头子更足,示意少年赶紧划船去前面尸体多的地方。 只要尸体够多,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让人满意的东西。 过去这帮鞑子每打完一场仗,不都是满载而归么。 反正人都死了,身上的身外之物总不能便宜江里的鱼虾吧。 取之于汉人,还给汉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最后的八旗兵已经彻底绝望,一些明明还有点力气的八旗兵在发现尼堪兵追上来后,毅然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于咒骂声中松开木头缓缓坠入无底的大江。 没有主动沉江的八旗兵们也跟木头般任由尼堪兵接近,直到自己的生命被对方无情的收割。 江面上燃烧战船发出的“霹雳叭啦”声掩盖了将死之人的咒骂声,却无法掩盖红雾中这场一边倒的屠戮。 几千八旗兵就这么葬身大江。 对手的伤亡近乎于零。 自有八旗以来,不曾有过! 俺答公尚之信看不到江中可怕的景象,此时的他已经吓的两腿直哆嗦,每当有战船靠近时他都有跳江的冲动。 宁为鱼虾食,不为刀下鬼。 幸运的是在汪副将沉着冷静应对下,两条战船成功避开吴逆水师的袭击,向着南岸疯狂驰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尚之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音,天无绝人之路,当他脚下这条战船突然搁浅无法再向前窜去时,耳畔响起汪副将急促的声音:“靠岸了,快保护公爷上岸,快!” “嗻!” 几十名八旗兵和营兵手忙脚乱从各处窜出,一个满洲军官更是一把拉起发怔的俺答公就跳了下去。 船很高,但跳下去后并没有人受伤。 因为这里尚有齐腰深的江水。 慌乱之中尚之信也不知道拉着自己拼命往岸上跑的满洲人是谁,脚底下无比踏实的泥泞却让他一直悬着的心松了下来。 他不在乎江中死去的那些八旗兵,更不在乎随他南返的燕京随员,他只在乎自己的命。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知奔了多久,尚之信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处荒滩之上。 四下里是长得比人还高的芦苇,不时有藏身在芦苇中的鸟雀因为受到惊吓猛的窜出,视线中二三十个满洲兵精疲力竭的坐在烂泥地上,其中一人正是刚才拉着他跑的满洲军官。 就在尚之信准备问问这个军官是谁时,远处响起汪副将焦急的声音:“公爷在哪里?公爷在哪里!” “汪将军,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尚之信赶紧起身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未几就见汪副将带了几十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找了过来。 双方再次见面气氛竟是有些感人,清点人数发现就剩在场这百余人了。 远处江面上火光仍是冲天,却是听不到声音。 歇了片刻,汪震起身道:“这里不安全,公爷您得赶紧走!” 接着表示他只能送俺答公到这里,他得赶回去报讯。 一听汪副将要回武昌,尚之信心中一凉,没人护送的话他一个人哪里能安全回到广州。 剩下这点八旗兵不可能跟他去广东的。 未想,先前那个拉着尚之信上岸的满洲军官见状当即上前道:“朝廷让俺们保着俺答公去广东,纵是天塌下来俺们也要把俺答公送到广州!” 其余满洲兵闻言,也均是起身表示愿意将朝廷命令执行到底。 尚之信心头大暖,没想到一直厌恶的鞑子中还有这等忠义之士,激动之下不禁上前握住那满洲军官的手,红着眼眶道:“好兄弟,待本公袭了王爵,定不亏待你们!” 顿了顿,又问这位仗义的鞑子叫什么名字。 “回俺答公,俺叫努大海,满洲镶蓝旗的!” 说完,努大海朝不远处正在擦拭靴子泥土的安尔根一指:“这是俺表哥,跟俺一个旗的,俺答公有什么差遣叫俺兄弟做便是!” 第266章 帝星应何方 新少林五祖 武昌方面在收到江难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来荆州“报喜”。 得知老张一次性弄死了四千多八旗兵,自身基本无伤亡,也确保尚之信成功逃脱去了广东,王五不由沉默了,半响才对替舅舅来报喜的章阿庆道:“你舅舅手条子够辣的啊,我不如他。” “辣?” 章阿庆理解为五叔是在说他舅舅毒,但不以为然,因为无毒不丈夫。 吴王大军离武昌已不到百里,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都准备追随吴王兴明讨虏了,那肯定要把鞑子弄得少少,把自己兄弟弄得多多。 说实在的四千多鞑子,怕吴王起兵以来也没杀这么多吧! “五叔,那舅舅的事?” 章阿庆这次过来主要目的是确认舅舅是否百分百能被封王。 这也是老张最关心的事。 别人杀了,吴三桂那里却不给封王,叫他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放心,这事我包了!” 王五让章阿庆回去让他舅舅宽一百个心,赶紧杀羊宰猪准备迎接吴大元帅进城,要是时间够的话最好把城中卫生再搞一下,另外再发动武昌数十万军民隆重欢迎吴大元帅入城。 新朝新气象嘛。 不是拿老张开心,而是封王一事绝对没问题。 除了老张自身条件好外,四千多八旗兵也的确够给他封王加分了。 何况除了王五这个女婿给老丈人写信为张长庚请封王爵,汪士荣这个湖北巡抚也亲自过江去说了。 方方面面对此事都挺重视的。 王五更是将老张封王当作头等大事来办。 没办法,不拿下武昌吴军就没法过江! 哪怕现在调不回派往江西和广东的两路大军,只要吴三桂中军这四五万人先行过江,局面依旧是一边倒的趋势。 老丈人过江全力往北打,王五于公于私也不会躲在荆襄坐山观虎斗,怎么也要带三镇兵一起上的。 只要能全歼河南的达素集团,这场战事基本就能中场休息,开香槟都可以。 想到武昌即将成为吴军渡江的前哨,王五一高兴送走章阿庆后去找妻子打了一炮。 也算是报恩。 这次小蛮熟门熟路了,不仅不抗拒还主动了许多,让王五喜不自胜。 稍作收拾后便带人去汉阳视察新编的忠勇镇。 忠勇镇的统制田文是王五的“老班底”,军事指挥能力不算上佳,贵在忠诚。 因为各镇兵马都要从原先各营抽调,从军官到士兵上上下下也要有個磨合过程,武器装备和训练这一块也需要时间来打造,所以田文这会也是忙的团团转。 王五没有过多插手军队整编的事,基本交由总管府三大处和各镇自行落实,于他这个总管大人而言让士兵吃好、喝好、住好、穿好胜过同他们讲若干大道理。 就是保证饷银到位,绝不拖欠。 这年头,当兵还是朴素的。 谁给钱,就给谁卖命。 没多少信仰问题。 军官任命这一块,王五却没有做甩手掌柜,十分上心。 营官以上任命权收在总管府,也就是说三镇所有营官以上的将领都是王五亲自给发的委任状。 每个人的底细也都一清二楚。 营以下军官任免权才放给镇里。 自古掌握军权就是掌握中层以上军官,这一点王五一肚子数。 荆州军械局刚刚研制成功的三百杆燧发枪便配备给了忠勇镇,为了试验这种新式火枪的威力以及找出优点和缺点加以改进,田文专门调了一营兵用于燧发枪训练。 还为这个营取了火枪营的名字。 过去,对火铳一般是用神机来称呼,“枪”这一概念应当是荆州明军首创。 王五抽出时间专门到这个营去了趟,发现这个营的什长、哨长、队长都是他从巫山带出来的老弟兄,不由感到无比亲切,在见过火枪营的射击训练和队列整训后,也表示满意。 基本满意那种。 不是太满意的原因是这个火枪营尚未达到龙虾兵的状态,虽然龙虾兵给人的感觉又呆又蠢,好像一群傻瓜站在那任人射击跟个活靶子似的,所以前世不少网评家们极尽嘲笑,然而就是这种呆蠢模样的军队却横扫了整个地球。 骑兵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直到马克沁问世才结束“呆蠢”状态。 由此可见,这种以“呆蠢”状态作战的军队其实是无数军事家们经历无数失败后才总结出来的致胜法宝。 前人的经验摆在那,王五当然要搞拿来主义。 犯不着脑袋一拍搞什么创新。 老话说的好,官不扰民民自富,就是这个道理。 排队枪毙的前提就是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实际就是机械且教条的状态呈现。 要达到这个状态就必须训练再训练。 训练的目的就是让士兵失去自我完全成为战争机器的一个零部件,不需要他们自己转。 因为个人武力值已经不适合战争的发展。 试想英法两军对阵前,各出一个上校单挑,无疑能把人大牙笑掉。 忠勇镇这支用于试验的火枪营上了战场表现如何不知,训练状态给王五的感觉要比绿营强一些。 这就足够了。 这次来汉阳王五其实也是准备同老张商量一下对大治矿的“联合开发”。 什么样的火器优于这个时代,什么样的战术能够横扫一切,什么样的操典、什么样的训练、什么样的配合,他都知道。 脑瓜中装的满满。 问题是他没有把这些东西变现的原材料。 好比一辆坦克摆在这,武器不缺,人也不缺,就是没有油! 一辆不能动的坦克有吊用? 想要大规模治造生产新式火器,煤矿和铁矿就是必须品。 哪怕现在没法搞工业革命,王五也希望能在钢铁产量上这一块先做到中国第一。 有了足够钢铁,不仅能生产火器,还能锻造盔甲、刀斧等。 仅凭大冶矿的产量可以将王五的三万明军武装到牙齿。 因此这座矿他一定要拿下。 具体合作方案章阿庆带给了他舅舅。 为了避免老张这个东施也来效自己的颦,王五只说需要煤铁用于冶炼农具,打造兵器,另外就是想从中挣钱。 不然被老张知道老五这边弄出比火绳枪好得多的燧发枪,肯定要横插一杠子分一杯羹。 当天晚上汉阳知府张玉向总管大人推荐了一个人材,说此人乃当世华佗。 说的神乎其神,讲这个人不仅包治百病,而且能预言未来之事。 自幼勤奋经史,苦练气功,为人治病,解答疑难,预卜凶吉,官宦名士都与之交往。 姓朱名方旦,又称二眉道人。 一脸敬佩的张知府滔滔不绝的推荐语给王五的印象就是四个字——江湖骗子。 王林大师那种。 “三年前燕京翰林院史子修的妻子卧病三年,奄奄待毙,因人介绍史子修请朱道长给妻子治病。道长却让他先回去,说自己先看看她妻子的病是否有救,尔后再过去找你。” “这朱道长不亲自去看病人如何知道有没有救?” 王五实在是不明白张玉好歹也是科举路上杀出来的精英,又是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怎么也信这种江湖术士的。 当年李自成信宋献策,不是因为宋献策的江湖把戏,而是因为人家真有头脑。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那史子修更是这么想的,便请朱道长一同去他家。可大人您猜朱道长怎么说?” “嗯?” “道长说他的本身不用过去,只需神去便能知史子修妻子病况。” “这么神奇?” “可不是么!” 张玉说朱方旦让史子修回去后当即在寓所发功,结果史子修的妻子在家便觉得呼吸舒畅,安然入睡,至鸡鸣天晓醒来,满身被汗湿透,要起床更换衣服。 史子修劝她躺着休息,妻子却说她的病好了! “神奇!” “神奇!” 前一个神奇是张玉说的,是真心佩服的那种神奇。 敬为天人啊。 后一个神奇是王五说的,是滑他娘天下之大稽的神奇。 胡扯蛋咧。 完全不信这一套的王五当即就要让张玉把那个二眉道人撵走,实在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未想张玉却鬼神叨叨的说这个朱道长不仅能包治百病,还能预言未来,且十分灵验。 王五寻思这个张玉还能不能当知府了。 可紧接着却心中一动。 “大人,朱道长说他能预测下一个天子!” 张玉说这话时,脸上都掩饰不住的兴奋。 还带有无限好奇。 “嗯,是谁?” 王五承认自己的馋虫被张玉这句话勾出来了。 谁不想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 搁前世哪怕不知道下一任老大是谁,知道长老是谁都能发达。 张玉却说朱道长不肯说,得总管大人见了才能说。 “请进来!” 成功激起王五兴趣的二眉道长朱方旦进来时就让人眼前一亮,一幅斯文打扮,看着像是饱读经纶的文人雅士,若非张玉说其是道人,王五肯定以为他是哪位大儒。 约摸五十岁左右。 派头也是一付世外高人的样子。 进来后也不曾谦卑向王五行礼,而是不卑不亢那种。 总之,很对味也很让人上头的感觉。 张玉简短介绍下后,王五深深看了眼面前的朱方旦,好奇道:“张知府说你能预言未来,我且问你,将来是明兴还是清亡?” 未想人朱道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淡道:“贫道夜观天象,南方有帝星冉冉升起,此天意,不可违。” “帝星?” 张玉听后心中猛的一跳,继而暗松口气,南方有帝星升起不就是说明兴清亡么! 身家性命总算是保住了,一场富贵也算保住喽。 王五听后则是眉头一挑,身子微微向前倾去:“道长说的这帝星可是朱家?” “天机不可泄露。” 朱方旦摇了摇头,拂尘一甩,两袖一抄,竟不欲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把个张玉急的挠耳抓腮的。 如此装神弄鬼的样子让王五立时失去兴趣,竟不顾张玉的眼神让人将这二眉道长带下去。 那朱方旦见此情形也是有点惊讶,想说什么还是闭嘴识趣退了出去。 “大人?” 张玉不知总管大人为何没了兴致,要知道朱道长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啊。 王五微哼一声,提醒张玉:“此人不过一妖道也,摆不上桌面,你身为汉阳知府要离此人远一些,不可为他妖言蛊惑。” 张玉嘴里答应,出来后却是突生出一想法,竟是劝朱道长渡江南下去投吴王大元帅,说什么以道长大材吴王定当奉为上宾。 朱方旦听后不置可否。 张玉趁热打铁,说道长要是愿意的话,他派人送他过江去见吴王大元帅。 朱方旦这才松口。 王五这边虽对朱方旦没有兴趣,也知此人多半是胡说八道,所谓南方有帝星冉冉升起,不过是迎合眼下轰轰烈烈反清运动而矣。 因为就眼下吴三桂掀起的声势而言,十个人有九人都会认定清廷尾巴长不了。 至于什么出神救人,气功治病,完全就是哄骗无知小儿。 那燕京的史翰林弄不好就是这朱方旦的下线。 但也没有一怒杀了此人,因为王五很有法治精神,不以言杀人,更不会以一己喜恶惩治于人。 朱方旦若犯事,该抓抓,该杀杀。 没犯事,哪里能定人家罪。 见天色不早便睡了一会,半夜被金冠三叫醒,说是北府急报河南出事了。 王五一惊:“达素打过来了?” 金冠三忙道:“不是!” “虎帅他们去打达素了?” “也不是!” “那是什么事?” 王五没好气的白了眼金冠三,继而心一突难道是韩王不顾虎帅他们反对执意去见吴三桂了。 金冠三也说不是,而且这事同北府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清朝的河南河北镇总兵蔡禄响应吴三桂起兵,结果事泄被杀。 “蔡禄是谁?” 王五不晓得这是哪位大神,估摸多半是吴三桂过去的旧部,否则不会起兵响应。 “大人可知铜山之变?” “铜山之变?” 王五摇摇头,前世没有这个铜山之变的任何印象。 金冠三说这个铜山岛当年是被郑军占据的,后来郑成功在台湾与荷兰人对峙之时,岛上发生兵变。 “郑军宣毅左镇万义、右冲镇万禄兄弟勾结清廷的黄悟、许龙意图向清军投降。同守铜山岛的明忠匡伯张进自知不敌,一方面暗中派人向厦门求援,一方面哄骗万氏兄弟说他早有归降清廷意图,让二人到他卧室商谈降清具体事宜。 这张进实际存了和万禄、万义同归于尽的想法,因而在卧室中放了几十桶火药,未想万氏二人疑心过重,不仅拒绝进入张进卧室,还威逼张进同他们一起归降清廷,张进不得不点燃火药壮烈殉国。 随后万氏兄弟便领兵四千余及家眷万人投降清朝” 听完金冠三讲的铜山之变大体经过,王五更是一头雾水:“兵变的是万氏兄弟,跟这个蔡禄有什么关系?” “总管有所不知,这二人不是亲兄弟,乃跟的军中养父姓。二人降清后就恢复了本姓,万禄即蔡禄,万义即郭义,清廷授蔡禄河南河北镇总后人,授郭义广西左光镇总兵。” “噢。” 王五点了点头,没来由的想起自己这个王姓也是随的养父姓,却不知原姓是什么。 只要不姓朱就行。 “蔡禄所任河南河北镇总兵驻所在与嵩山少林寺隔河相对的河南沁阳县,其收到吴三桂劝降书信后即密谋反清,以捕鱼为借口令军中尽着甲,增制军械购骡马,不想被人察觉暗报清廷。 清廷命内大臣博达理率兵至怀庆要蔡禄出城来迎,蔡禄自知事泄不肯出城,于城中施炮拒博达理,未想城中有人做了清军内应擒了蔡禄” 金冠三说完有点口渴,王五示意他自己倒茶喝。 “这个蔡禄做事不周,以致身败,且当年还害了忠于明室的张进” 莫说蔡禄已经被杀,就是尚在怀庆坚守,王五这边也是鞭长莫及,因为达素带着几万清军横在南阳。 以他和北府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打赢达素。 必须吴军北上才行。 寻思北府将此事通报自己,可能是想让他给吴三桂通个信,告知河南没了内应。 如果北府是这个想法的话,那明天就得把消息传给吴三桂,老丈人那边真有可能把夺取河南的希望放在蔡禄身上。 早点知道蔡禄已死,及时调整下方略免得吃亏要紧。 不过金冠三又说了件事,就是蔡禄有一个儿子同几个部下逃了出来。 这几个人现在襄阳,但不肯留在襄阳,要渡江去找吴军。 “都是哪些人?你让北府把人送过来,安排一下便是。” 王五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蔡德忠、方大洪、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下官马上就派人去襄阳把他们接过来,” 金冠三正说着,却发现面前的总管大人神情突然变了,一脸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牙疼的样子。 “伱是说蔡德忠,方大洪?” 王五真是牙疼,这他娘的不是少林五祖么? 第267章 三太子没了 少林五祖是王五前世电影电视剧的说法,其实这个说法是不对的,正确说法当为“洪门前五祖”。 所谓洪门,自是指以天地会为主的反清秘密组织。 天地会的起源在王五前世有两种说法,一说起源于北少林的永化堂。 说此堂乃明朝皇家门堂,因而堂中弟子一直反对剃发令和易服令,致力于保留汉族文化,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志,又因永化堂传承拳术以小洪拳最为有名,故而又名洪门。 故有“天下洪门出少林,洪门根在永化堂”之说。 另一种说法是天地会为抗清义士殷洪盛所创,殷死后由郑经部下陈永华发扬光大。 究竟哪种说法正确,王五也不得而知。 不过这个五祖之一的蔡德忠乃蔡禄之子,蔡禄过去又曾是郑成功的部将,因此不排除天地会是在郑家支持下壮大起来。 但蔡禄驻扎所在就在河南少林寺旁边,因而也不排除逃出来的“五祖”同少林寺永化堂的确关系密切。 所以王五倾向于两种说法都是真的,只是一前一后而矣。 就是时间段问题。 即“五祖”跟少林寺有关系,由于蔡禄起兵失败五人被清廷追杀不得不南逃,从而在福建与台湾郑家重新搭上了线,继而让洪门在南方落地生根最终成为有清一代的第一民间组织。 结合前世传说的五祖故事多与福建南少林有关,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至于洪熙官、方世玉等“广东十虎”实际与洪门关系不大,也未必都是反清复明的英雄,应属地方有名武师代表,经各种演绎成了抗清英雄。 毕竟,中国人喜欢英雄,更喜欢塑造英雄。 在满清殖民统治的黑暗时期,不甘心被压迫的贫苦汉人百姓根据听闻的一些人物故事创造出系列夸大的英雄事迹再正常不过。 这些故事中的“反派”也必然是清廷鞑子和走狗鹰犬。 “五祖”事迹大概率也是这一思想的产物,加之洪门成员大多没念过书,随着时间推移,开创元老的事迹全部不可考,这才会出现各种版本的不同说法。 当然这些都是王五的推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五祖”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王五觉得“五祖”这次肯定是受他这只“蝴蝶”影响提前南逃,因为眼下是康熙五年,距离前世历史真正的“三藩之乱”发生还有七年时间。 弄不好这会洪门都没诞生雏形。 “五祖”没有直接逃到福建而是逃到襄阳,自然是因为襄阳刚刚从清占区重新变成明控区。 不过即便五祖名气很大,個个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王五也没有特别重视,毕竟个人武力值已经不适应战争发展形势。 这五人哪怕个个都是李小龙,于王五的价值也不大。 充其量也就做个贴身护卫什么的。 再者考虑天地会这一组织在建立之后的两百多年时间内,虽然推动了一些起义,但规模都较小,影响力也不大,于清代大规模起义如白莲教起义、太平天国、捻军起义、辛亥革命中也都是充当配角形象,成员更是良莠不齐以致最终发展成为黑社会,更是无意插手这个组织。 也就是对洪门敬而远之。 只刚要吩咐金冠三待人过来后就给些盘缠将人礼送出境,随便“五祖”去哪时,脑中突然想起一事,立时改变主意吩咐道:“蔡德忠、方大洪五人你给我接到荆州好生安置,暂时不要让他们走,我有大用。” 金冠三不解:“总管的意思是?” 王五没说自己目的,只让金冠三照办就是。 促使他改变主意的其实是一个女侠及其背后的组织。 女侠便是秋瑾,组织便是光复会。 光复会和同盟会是同一时期的汉人革命产物,不过光复会相较同盟会的革命更为彻底,因为光复会的核心宗旨就两个字——“排满”。 直白些,就是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鞑子方罢手。 用王五前世的话讲,只有死掉的鞑子才是好鞑子。 宗旨如此,光复会成员行事必然激进,为此提倡对满清施以革命的恐怖手段。 这个恐怖手段就是针对满洲权贵和清廷官员进行刺杀,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有名的就是光复会成员徐锡麟在安庆刺杀安徽巡抚恩铭。 刺杀手段也是五花八门,用的最多的便是炸弹。 其他革命党成员受光复会影响的很多,如那位试图炸死满清摄政王的汪某。 革命的恐怖手段对推翻满清统治的确起到了效果,不少试图镇压革命的清廷官员被革命党刺杀成功,导致不少害怕被刺杀的清廷官员要么主动辞官不干,要么就对革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再也不敢与革命为敌,成为类似抗战时期的双面维持会长,如此,自然是为革命的最终成功奠定基础。 王五不觉得恐怖的手段有什么不对,也不认为这种手段和恐怖有直接联系。 应称之为定点打击。 又或革命的特务行动。 特务一词是中性,不是什么贬义词。 不管哪个阵营,什么信仰,都有特务及相关行动。 区别在于叫法不同。 既然革命党的特务行动加速了满清灭亡,事实也证明刺杀有效,王五自然想到将洪门改造为特务组织,于北方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不是他脑门一热异想天开,而是有必要这么做。 眼下长江以南三分之二地区都参加了浩浩荡荡的反清运动,但长江以北这会除了刚刚被平定的蔡禄兵变外其余地方仍处于一片死水状态。 也就是北方基本没有人响应吴三桂掀起的这场反清运动,对于南方如火如荼的反清起义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是视为叛乱。 哪怕是忠贞营这支代表明室正统的抗清力量,在北方百姓眼中也是“西山贼”。 历史上康熙能够平定南方反清运动,靠的就是长江以北的“稳定”。 稳定的北方不仅给清廷提供了战略缓冲区,也给清廷提供了足够的钱粮赋税,更为清廷提供了大量用于镇压起义的人力。 那么想要尽快推翻满清政权,除了必须把吴军主力拽过长江外,于北方各省发动大规模起义也非常重要,因为这会动摇清廷在北方的统治。 若同时对北方省份的满清官员施以针对性的暗杀措施,迫使大量走狗汉官不敢全心全意为清廷卖力,无疑会大大加速清廷的灭亡时间。 所以,搞一个光复会出来就很有必要! “五祖”们武艺超强,用于刺杀行动显然再合适不过。 王五这边再抽调些军中好手加以培训,再想办法搞些炸弹出来,燕京那边满洲权贵们怕是就没好日子过了。 再向各地派出工作组(行动队)指导地方进行起义,清军就得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何愁满清不灭! 王五说做就做,让金冠三把人“扣”下,等他忙完汉阳这边的事回去就给“五祖”们做工作,将本应在两百多年后出现的光复会提前拉进这个时空。 引入刺杀这一革命恐怖手段,也是王五在做最坏的打算。 因为他担心吴三桂耳朵根子太软,会在形势大好时再次闹妖蛾子。 事实已经证明吴三桂有点“朝秦暮楚”。 昆明定策时老家伙搞了个两路进军方针,使得吴军主力一分为二;进入湖南后本应一路向前直捣武昌,快速渡江北上,结果老东西又临时决定分兵攻打江西和广东。 虽然不断的分兵和形势有一定关系,也不能说全错,但却表明吴三桂不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就是定下目标后不能全力以赴,总在关键时候不断推翻这个目标。 所以哪怕王五千辛万苦拉拢老张为吴三桂奠定渡江基础,他这个老丈人也很有可能再次开始妄想症。 就是以为形势对他特别有利,就想以此要挟清廷释放吴应熊。 据说起兵以来,吴三桂便要求善待清廷官员,投降他的都重用,不投降的也给予礼遇。 对满洲也没有那么大的“报复心”,种种迹象表明吴三桂的反清跟资产阶级革命差不多。 相当不彻底。 因而不能排除吴三桂可能和清廷眉来眼去,哪怕不想着划江而治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袁世凯。 袁世凯的遗毒,王五前世可是受够了。 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想天天再吃苍蝇。 必要时候,他不排除替清廷下定决心。 就是弄死吴应熊。 这种特务手段,当然得由专业的人去做。 洪门,很合适。 武昌老张回信了,同意王五提出的开发大冶矿要求。 没提出共同开发,也没提出其它问题,就一个条件必须先让他封王。 因汪士荣尚未回来,王五便在汉阳等侯。 月底时汪士荣回来了,带来了王五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吴三桂同意张长庚的条件,以朱三太子政权名义封张长庚为定北王,现命大将马宝领军前来武昌“接收”,其将于七天后由长沙启程前来武昌。 这个消息让王五彻底松了口气,然而伴随好消息必然是坏消息。 西北的马鹞子王辅臣没有如吴三桂愿起兵响应他,派去策反甘肃提督张勇的使者也被张勇绑去燕京。 不敢违抗吴三桂命令的王屏藩领军前往秦州后不久就遭到张勇部袭击,双方在秦州城外大战一场,伤亡均重。 王屏藩带到秦州的人马不足三万,张勇手下连同秦州附近的守备营兵只一万多人,然而清军人数虽不及吴军,但骑兵数量多于吴军,因而于野战中尽管王屏藩指挥出色,吴军将士也奋勇作战屡次击退清军的步骑进攻,但终因骑兵短板无法取得大的突破,且面临被清军斩断粮道威胁。 不得已之下,王屏藩只好率残部退守秦州。 此时双方谁先得到增援,谁就将占据主动。 西安方面得知吴军没有攻打西安反而去打秦州后,惊喜之余立时调兵遣将增援秦州。 十五日平寇大将军卓布泰率部渡过黄河抵达西安。 卓布泰的到来让人心惶惶的西安城顿时安定下来,在卓布泰的指挥下一部清军封堵汉中吴军翻越秦岭各关卡,一部会同从边墙调来的副将孙思克等驰援秦州。 吴军方面镇守汉中的四川提督郑蛟麟和巡抚吴之茂接到王屏藩告急后,也在第一时间派出援军万人,并组织后续人马驰援。 一时之间,秦州成了西北主战场。 这场决定西北归属的战事没有几个月恐怕分不出胜负。 虽说王辅臣没有起兵响应,汪士荣仍然对西北战事持乐观态度,因为吴军投入西北战局的总兵力近十万之众,清军东拼西凑最多也就三五万人。 王屏藩又是员悍将,清军想从他手中讨到好处很难。 而且据方光琛传来的情报显示,王辅臣虽然不肯起兵,但其部下有不少将领愿意响应吴三桂反清。 眼下方光琛同二公子应麟正在做这些将领的“工作”。 王辅臣没有驱逐二人。 看着像是待价而沽。 方光琛建议吴三桂给王辅臣封安西王,以此让王辅臣起兵。 只要王辅臣肯反,并在清军后方发起攻击,清军必败无疑。 王五却是心下悲观。 王辅臣反与不反他不关心,他担心放弃西安转而进军秦州的王屏藩部马上会面临粮草短缺这一大问题,换作他是张勇,也会利用骑兵优势打击吴军的粮道,久而久之,吴军根本吃不消。 秦州之战如果吴军不能速胜,哪怕和清军打成平手,实际也是输了。 僵持的胶着战有利清军。 西北战局的稳定也会让西北各地本应出现的反清运动偃旗息鼓。 鬼知道吴三桂为何下令王屏藩放弃西安打什么秦州的。 王五眼皮直跳,担心的事情终是一个个的来了。 然而几天后另一个消息让其气的一脚踹飞面前的长凳。 王士元跑了! 浮尘子按王五给的地址找到了王士元家,可原本应该是私塾的王家却是异常冷清,鬼影也不见一个。 问周围邻居说是半个月前王先生一家不知道怎么回事搬家走了。 去哪里没人知道。 据王家邻居说,就在王先生搬家后没几日,就有一帮人来找过他。 同样也没找到人。 第268章 “国际形势”正在起微妙变化 浮尘子之前那拨寻找王士元的人应该是吴三桂派去的。 只是同浮尘子他们一样晚了一步。 印象中王士元应该是搬到了北方,具体哪个地方王五就不清楚了。 就算清楚,他也不会再派人去找。 事实证明这个朱三太子根本无意担起家国重任。 此人心中只有自己。 倘若王士元真的姓王,王五对他一点恨意没有。 无论什么时代,普通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 哪怕是卑躬屈膝做异族的奴才也没什么好指责。 毕竟,活下去才是人的第一天性。 站着死和跪着活,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选后者。 否则不会有满清276年的国祚。 但王士元姓朱,他的父亲是明威宗孝烈帝崇祯! 单单这个身份还不足以让王五对其恨的是咬牙切齿,因为王士元还有一個身份。 相比崇祯之子这个身份,第二个身份更重要。 这就是王士元实际是眼下抗清统一战缐的核心! 或者说是将各方抗清势力联合在一起的钮带。 历史没有什么迷团,有的只是因果。 打着朱三太子名义起兵的吴三桂会为什么在形势大好时突然自立国号为周,从而导致抗清联盟彻底破裂被清廷分而击之,八年抗战最终以失败收场。 根子就在这个贪生怕死不肯站出来的朱三太子身上。 吴三桂不是蠢人。 其麾下的谋臣武将也不是一群白痴。 如果没有朱三太子,吴三桂根本不必打着其名义起兵。 甚至于不断以朱三太子名义册封各地文武,乃至给孙延龄还封了一个郡王头衔。 以朱三名义起兵为吴周集团赢得了各方势力的认可和支持,使得吴三桂起兵短短数月长江以南几乎尽数易帜。 反清运动可谓轰轰烈烈。 出场即高潮。 台湾郑氏明确提出要吴三桂速拥威宗后裔为帝; 福建耿家也表示愿意拥戴朱明后人; 广西那边在张煌言的劝说下,孙延龄也向吴三桂提出早立朱明后嗣以安人心。 各地响应的提督、总兵无一不相信吴三桂是真心要兴明讨虏。 散布在各地的复明志士也群起欢呼,纷纷出面为吴军充当说客,导致很多地方是不战而降。 结果在形势最好时,吴三桂自立为周王,再也不提什么三太子。 这种公然打自己脸且把盟友推到一边的做法,任谁打破脑袋都想不通,怎么看吴三桂也不会犯这个蠢。 事实上,他真犯了这个蠢。 如果王五之前还有疑惑,现在基本算是知道吴三桂为什么犯蠢了。 因为朱三跑了! 无奈的吴三桂只得自立为周王,不然他这个三太子政权根本站不住脚。 试问,你吴三桂起兵都几个月了也打到长江,大伙一致认同的朱三太子怎么还是连个鬼影也没有的? 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你得给个说法。 吴三桂能怎么做? 搁王五的话,恐怕也得自立。 总不能兴明讨虏到一半不干了吧。 再坏的政府也比没有政府强。 自立的坏处吴三桂不可能不知道,但这却是他唯一的选择。 前世那个时空,忠贞营早已覆没,没有韩王,也没有东安王。 压根没有后备人选可供吴三桂选择。 成也朱三,败也朱三。 王五可以凭借印象派人继续寻找王士元,将这个胆小鬼强行绑给吴三桂,确保抗清联盟不会因为吴三桂自立而崩盘,但他真心不想再找这人。 大概率这个王士元就是第二个朱由榔,甚至比只知道逃跑的朱由榔还要不堪。 如此“领袖”,不要也罢。 “没有朱三太子,吴三桂起兵名不正言不顺,恐怕用不了多久天下仁人志士便与之离心离德,如此大好形势瞬夕便要覆没啊,大人!” 说这话的是王五在荆门州捡的那个小吏“秘书”赵福源。 几个月工作下来,赵福源的工作越发顺手,思想也越发“进步”。 除了一家老小性命系在人手里外,主要也是因为抗清形势大好,让他看到了希望。 人一旦有了希望,动力就会足。 “如果吴三桂自立为帝,恐怕耿家、郑家都不会听从其指挥,届时各打各的很容易被清廷分而治之,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驻防汉阳的忠勇镇统制田文提出一个大胆想法,就是马上护送韩王去武昌,尔后争取劝说吴三桂拥立韩王为帝。 事到如今,拥立韩王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武昌老张先前搞政治敲诈时也将韩王摆在了台面。 当时因为王士元的存在,王五并没有积极推动这一方案,现在看来不推韩王也得推了。 要不然吴三桂真如前世历史那般自立,下半场恐怕就要给人家追平比分了。 当下决定马上渡江同张长庚、马宝等人商议此事,等吴三桂抵达武昌诸将联名劝谏,哪怕不能使韩王登基为帝,也要确保吴三桂不自立。 至少在攻破燕京前不能自立。 九月除了西北战局有些不顺外,其它地方进展很顺。 干的比吴三桂还卖力的耿精忠在浙江打的很顺,眼下正在准备攻打杭州,一旦拿下杭州耿军就可以北上攻打南京。 燕京方面没有放弃对耿家的策反。 平南将军赖塔率4000满蒙八旗兵进抵江宁后,派随军的工部郎中周襄绪,原靖南藩下一等护卫陈嘉猷携诏书招抚耿家父子。 鳌拜用的是离间计,于诏书中说吴三桂是半路被迫加入大清的投诚之人,与大清关系本就不深,且一直为大清疑忌。 但耿家就不同了,先靖南王耿仲明是在大清于关外艰难“创业”时期航海来归,与大清是患难与共的关系。 因此鳌拜让周襄绪对耿家父子明言,若耿家父子能追念累朝恩德及伊祖父忠荩遗言,革心悔祸,投诚自归,将侵犯内地海贼速剿图功,即敕免前罪,视之如初。 也就是说只要耿军退出浙江和江西,转而去打海贼郑家,那耿家依旧是大清世袭罔替的靖南王。 耿精忠的回答是将周襄绪、陈嘉猷推出辕门斩首。 如此强硬态度自是与耿军进展太顺有关,因为耿精忠的强势,耿军上下也均是卖力,江浙战局整体有利于耿军。 平南将军赖塔抵达江宁后踌躇不前,不敢冒然南下浙江解杭州之围,反而不断向燕京求援告急。 燕京遂调取宣府、山海关等处兵马5600人南下归赖塔指挥,用以加强江浙守卫力量。 这意味清廷实际在关内已经没有足够的野战之兵可用。 吴军分兵攻打江西和广东的两路兵马也没有遇到清军的激烈抵抗,进展都较顺利。 “国际形势”于九月底时也发生大变。 广东巡抚刘秉政于十七日急报燕京,说交趾国知广西孙延龄叛逆,乘机蠢动,陈兵边界,其情叵测。 吴三桂造反消息被燕京的朝鲜使臣紧急传回国内后,朝鲜不少官员和儒生集体到宫门前请愿,要求国王李棩乘时起兵报宗国大明之仇。 儒生罗硕佐、赵显期等相继上疏,大意是吴三桂“既据南方,蒙古亦不亲附,天下事变,近在目前,乘此机会,练兵峙粮,大可以复仇雪耻,小可以安国保民”。 朝鲜方面之所以积极要求国王李棩伐清,乃是因为朝鲜读书人看来中国自春秋以来,得天下之正统者唯汉、唐、宋、明四朝。 尤其明朝更是朝鲜人心中最完美的正统王朝,且明朝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因而替宗主复仇驱逐满虏乃是朝鲜天生责任和道义。 朝鲜派在燕京的使臣李之翼秘密给国王提出三项主张。 第一朝鲜立即举国动员北伐辽东; 第二通过海上与台湾郑氏联手; 第三马上与满虏断交。 三项主张因朝鲜国力不允许,因此国王李棩没有采纳,只叫遣燕使多方搜集情报供国内判断。 李之翼悲叹之下于手下说道:“他日中原恢复,我国何面目可立?” 琉球方面在耿精忠使者抵达后,立即同意向耿军提供制造火药急需的硫磺,同时派员同耿家建立联系,尽管无力派出兵马助战,琉球国也是竭尽所能为抗清势力提供帮助。 缅甸方面在得知吴三桂起兵反清后,君臣尽是无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撤在缅甸北部地区的明晋王李定国余部数千人闻讯亦自发组织,派人前往昆明同吴三桂留守昆明的大将胡国柱接洽,愿北上接受吴军指挥共同抗清。 这些年陆续投降清廷的西营、顺营将领此时也是心态各异,书信暗通吴军者络绎不绝。 国内国外形势如何发展,如何精彩,均不是王五关心之事。 二十一号,他由汉阳渡江前往武昌。 此前的十九号,增援武昌的九江水师突遭张长庚部袭击,被迫退往下游。 奉吴三桂之命至重庆顺江而下的谭弘部水师亦成功抵达武昌,此举标志吴军已具备渡江北上条件。 只是见到老张后,王五有些犯难。 礼节问题。 因为老张如今是定北王。 正儿八经的郡王。 而他只是湖广路总管,按吴三桂刚刚搭建的草台三太子政权的制度,总管见了郡王得行大礼。 老张也是讲究人,所以站在那不动。 王五也没动。 二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僵持了一柱香时辰后,老张方才心虚的轻咳一声:“下不为例。” 第269章 拥立之功 王五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不管怎么说人老张现在的政治地位比他高得多,按前世说法都国副级了。 而他这个总管,也就是个部正。 下级见到上级不行礼,是没有礼貌。 于公于私也都说不过去。 奈何王五自尊心作祟,那膝盖怎么也不愿向老张屈下去。 虽然明知这会求封王爵是自绝于吴周集团,可眼瞅着比自己落后许多的老张跟坐火箭似的升了上来,王五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正所谓今日不求封王,明日岂能染指天子宝座! 可形势迫使他不敢跟老张一样放肆,毕竟,他需要瓜分吴三桂死后的遗产。 老东西的遗产相当丰厚,丰厚到孙子吴世璠都能吃上两三年。 千里之外的朝鲜君臣在听说吴三桂死了,也不认为清廷能赢得了这场战争。 由此可见吴三桂的政治遗产有多丰厚。 如此,注定王五只能一门心思往吴周集团内部钻营,而不是试图独立于该集团之外。 “对了,我以后见着你是不是都得管你叫王爷?” 出于礼貌,落座时王五特意问了下。 老张怔了一下,轻咳一声道:“有外人在场你管我叫声王爷,没外人在场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你我又不是外人嘛。” “噢,那行,我还以为你老张当了王爷就不认我了呢。” 王五放下心来,他就知道老张不会跟他见外。 说起来,他还是带领老张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 没他,能有伱老张的今天? “哼。” 老张脸色讪讪,不是很情愿的默认了“老张”这一称呼。 “据我所知大元帅那边对你定北王可是寄予厚望,你可不能叫大元帅失望,待大军渡江北上直取燕京,你老张就再也不怕被人骂作汉奸了,将来老了说不定还能配享太庙,这是多少当官的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你可要珍惜,千万不能犯糊涂” 王五“敲打”了下老张,因为不排除清廷在知道张长庚投敌后也派人来策反。 说话间王五不断打量老张身上那身崭新的郡王袍服。 这套郡王袍服是前几天吴三桂派人送来武昌的。 一同送来的还有新铸的定北王印及相应的配套铁券。 就是这身郡王服给王五的感觉有点不伦不类。 帽子是明朝的,衣服看着有点像宋朝的。 像个拼盘。 结合老丈人弄的什么六曹、总管的官制,王五也就释然。 草创阶段,礼仪这一块的确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谁手里有枪杆子。 按道理老丈人也应该给他送一套新官服,不知是礼曹工作疏忽,还是裁缝紧张,王五这总管都当一個月了,官服官印也没送过来。 搞的他现在穿的还是明朝总兵服。 而且这个总管到底算是文官还是算是武官,他也不知道。 老张这边听不下去了。 搁谁都受不了一个小年轻在自己面前老气横秋的样子。 于是从桌上取了一杆新烟袋递给王五强行打断对方:“抽两口?” “这玩意我不爱抽。” 王五随手将烟袋搁到一边。 “那喝茶吧。” 老张亲自给王五倒了一碗茶,一看茶水颜色就知道是上等的铁观音。 回座之后,老张给自个点了一锅烟丝。 “大元帅后天就到武昌,届时我与马宝将军亲自出城相迎,城中也组织了十万军民欢迎大元帅入城对了,你这驸马爷既然来了也当一同去迎,丑女婿总要见岳父嘛,何况你也是兴明讨虏的功臣” 老张想跟王五说一下入城式的细节好让王五配合,争取在吴三桂那里留下好印象。 不想却被王五打断,好奇的问他一句:“说真的,你半个月前还是满鞑子的鹰犬走狗,半个月后却成了兴明讨虏的定北王,这突然从大汉奸变成大英雄,你老张就这么坦然,老脸一点不红?” “你娘的,你到底是来恭喜我的,还是来讥讽我的!” 饶是老张脾气再好,也叫这话气的“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在其要发飙时,却被王五接下来的一句给愣在了当场。 “朱三太子是个幌子,我已经确认吴三桂手中没这人,对此你心中要有数。” 这次渡江来武昌王五的目的是游说张长庚、马宝等人同他一起劝说吴三桂拥立韩王,确保抗清联盟不会因为吴三桂的自立破裂,因此朱三太子查无此人的事实必须要告诉张长庚。 视线中,老张先是发了会愣继而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吴三桂个老王八手里压根没怀宗后人,喏,叫我说着了吧妈拉个巴子的,他吴三桂手里真有怀宗后人,我张长庚把脑袋割下来给他当球踢!什么忍辱负重,刺股为记,寄命托孤,宗社是赖,未敢轻举,养晦待时,全他娘的哄骗三岁小孩的!” 老张的激烈反应在王五意料之中,当下试探性问道:“既然你也知道我那老丈人说的都是假的,那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 老张眉头瞬间锁起,起身在屋中负手踱来踱去,看着好像正在做痛苦抉择。 王五耐心等侯,光他这个驸马劝说未必有多大作用,但要是把马宝这个老丈人爱将外加新封的定北王拉上,那份量就很足了。 阻止吴三桂自立是底线,韩王是否登基为帝则有商量。 实在不成,让韩王顶个监国名义把各方势力先笼拢住也行。 张长庚的政治智慧其实不在王五之下,能做到总督又有几个是蠢人。 之所以被王五一步步的牵着鼻子走,全是被俘后越陷越深的结果。 要不然,张长庚很有可能才是王五最强劲的对手。 因此王五相信老张会意识到反清联盟一旦破裂,将是他这个定北王叛清后面临的最大危机。 如此,配合王五劝谏吴三桂拥立韩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屋中很静,只有老张的踱步声。 在王五紧张注视中,张长庚终是拿定主意,将烟袋狠狠拍在桌上,斩钉截铁道:“开弓哪有回头箭!事已至此,为免局面崩坏,咱们得赶紧弄身黄袍给老东西披了,否则你我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270章 拥立吴三桂 王五足有十几个呼吸时间没有呼吸。 很震撼。 老张的建议不能说是天马行空,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完全颠覆了王五对他的认知。 以致被震撼到的王五下意识的确认道:“你是说拥戴我老丈人称帝?” “当然!” 老张一脸坚决,笃定道:“眼下这局面除了你老丈人做天子,谁还有资格做天子!” “你是说真的?” 王五忍住给老张一拳的冲动,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张长庚会这么糊涂。 老张莫名其妙:“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假的么?” 旋即大为意外,“吴三桂是你岳父,他若称帝你妻子就是公主,伱也成了名符其实的驸马爷,又据荆襄手握重兵,他日封王不在话下,怎么看你这样子反而不太高兴?” “高兴?我高兴个屁!” 王五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桌上,指着老张怒吼道:“你这是什么馊主意!难道你不知道吴三桂称帝的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眼下群龙无首,你岳父又一家独大,不赶紧称帝凝聚人心号召天下更待何时?” 老张似乎认定吴三桂称帝才是破局的唯一手段,眼见王五不支持此事,不由说出自己的一番看法,听得王五一愣一愣的,感觉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张长庚什么看法? 就是既然没有朱三太子这块招牌可用,那吴三桂不如赶紧自立称帝,一来可以安抚军民,提升军心士气;二来则可以名正言顺挥师北伐,成为朱元璋第二;三来可以及早与朱明切割,奠定吴氏法统,避免日后与朱明的种种纠葛。 王五气极败坏,指吴三桂若称帝,那眼下轰轰烈烈的“反清联盟”肯定会立即分崩离析,大好形势也会由于吴三桂的称帝急转直下。 “非也,非也!” 张长庚能说出拥立吴三桂的想法,自有其道理。 “台湾郑氏以明正统自居,必然不会向你岳父称臣,然郑氏远离大陆盘踞海外小岛,郑家又向来以自家利益为重,纵使不为你岳父驱使,也绝不会坏你岳父大事。” 按张长庚的看法,抗清各家中只有台湾郑家会强烈反对吴三桂称帝,但郑家长于水师,短于陆师,且自身实力有限,与吴军又隔着耿尚两家,因此有无郑家支持于吴军伐清的大局都无碍。 就是有郑家没郑家一个样。 所以,压根无须考虑郑家反应。 王五没有吱声。 张长庚对郑家的分析是对的。 前世吴三桂自立一事郑家的确反对,但不管是自立前还是自立后,郑家都没有在这场抗清运动中出力,反而不停的在后面戳耿家的屁股,拖耿家的后腿。 并且正如张长庚所言,反对吴三桂自立的郑家也没有能力攻打吴军。 由此可见郑家的反对实际并不影响抗清大局。 说白了,郑家就是個打酱油的。 甚至还是个猪队友。 如此,何必看重郑家。 有他没他,一个吊样。 郑家可以忽略,其他几家难道也能忽略。 王五直言明兵部尚书张煌言就在广西,此人是真正的明室孤忠,肯定不会支持吴三桂称帝。 孙延龄要是受张煌言影响反对吴三桂称帝,纵是不敢与吴三桂兵戎相向,广西也会成为吴军后方一个不安定的存在,势必会牵制吴军相当力量。 张长庚则是冷笑一声,道:“孙延龄一黄毛小儿,至今尚未统一广西,便是叫他据了广西全省,也不过是图一藩镇割据,当年孔有德留下的旧部能战之兵如今不过数千,就算有张苍水辅佐,我看这孙延龄也没有胆量与你岳父为敌。” 继而指出吴三桂命二女婿胡国柱留守云贵,又派侄子吴应期领军两万入广东,孙延龄和张苍水要是不识相,仅凭这两路兵马就能把广西荡平。 因此,不必考虑孙延龄怎么想。 到时,他不称臣也得称臣。 言语间对张煌言并无过高评价,也不似王五这般敬重。 说白了,在半个月前还是满清重臣的张长庚眼中,张煌言这类明室孤忠若是能力出众,也不至于二十多年来一事无成。 看人的立场和角度不同。 张长庚站在胜利者角度去看失败者张煌言,得出的结论当然与王五不同。 至于那位经历江难正在回广东路上的尚之信,反也好不反也好,于当下实际也可忽略。 因为广东不是吴军的战略重点。 “只要你岳父称帝之后立即派兵北上直取燕京,不管是广东尚家还是广西孙延龄,最后都得乖乖向你岳父称臣 耿家父子一心图谋江浙钱粮重地,如今也算兵强马壮,不过只要你岳父授予耿家父子亲王爵位,且许以江浙,耿家当不会现在与你岳父反目成仇,毕竟当下大敌乃清廷,非你岳父。” 张长庚的意思是对耿家只要施以好处,以耿家现在的积极性不仅不会反对吴三桂称帝,反而还指着从吴三桂这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如现在正请求吴军帮助解决江西清军。 至于将来耿家是做吴皇帝的忠臣,还是同吴皇帝大干一场,那是将来的事。 眼下何必杞人忧天,认为吴三桂一旦称帝这些势力就马上同他翻脸呢。 又指吴三桂麾下文武皆参与过镇压明室,且还缢死过永历帝父子,故而于吴三桂集团而言,吴三桂自立称帝比打着朱明招牌要实际得多。 一旦称帝,那政权就得升级,跟随吴三桂造反的文武官员也会随之水涨船高。 故张长庚断定吴三桂称帝一事吴军内部绝对支持,不用担心称帝一事会让吴军内部产生缝隙。 “眼下形势有利你岳父,若于武昌登基称帝,一正纲领,二正人心,三正文武,四正法统大军浩荡北上,迟则一年,快则半年,便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有何不可为?再说襄阳那位韩王不是说过正衣冠、复燕京者为社稷共主么,如此你我更应竭力促成此事。” 张长庚一番说辞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八个字——晚称帝不如早称帝! 与其羞羞答答藏着掖着顶着个根本不存在的朱三兴明讨虏,不如袖子一卷、裤腿一捞亲自上阵。 什么叫名正言顺? 这就是! “中国有句古话,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说完,张长庚端起尚温的茶水一饮而尽,继而满怀期待看着对面的王五。 眼前这个手握兵马且能战的吴三桂女婿同他一起劝进的话,事情成功可能性将大大提高。 因为吴三桂这人耳根子软,特别相信亲人的话。 女婿如半子。 王五没吭声。 他在想事。 印象中吴三桂打着朱三名义起兵仅仅几个月后就自立为周王,废弃康熙年号,改元利用,当年即为周王元年。 过了几年,由于吴军始终无法渡江,加之抗清联盟崩盘,为挽回人心吴三桂方在衡州匆匆称帝,正式建国大周,改元昭武。 如果说朱三的失踪迫使吴三桂自立,那几年后的称帝应是用来安抚人心,提升士气的手段。 可那个时候称帝真就是垂死挣扎了。 徒落个被人耻笑而矣。 但要是吴三桂现在就称帝呢? 即便西北战局打成胶着仗,吴三桂自领的中军进展依旧顺风顺水,耿精忠那边打的也很积极,孙延龄那边估计也不错,整个抗清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吴军上下更是士气高昂,对杀过长江去充满信心。 按张长庚分析另几家不反对的情况下,吴三桂于“高潮”时登基称帝然后以皇帝名义颁发北伐诏书,同当年的朱元璋异曲同功。 真当了皇帝,吴三桂还会在长江边犹豫不决么? 至于那些真正的复明人士,真的重要么? 便是襄阳的虎帅他们,恐怕也不重要。 枪杆子出政权。 兵强马壮的吴周集团在吴三桂称帝刺激下,打的只会更凶更猛。 一时之间,王五都动摇了。 但往往过于乐观的分析往往都会伴随巨大的风险。 张长庚说的再好,也不能保证事情真会如他说的那般。 将灭清当成头等大事来办的王五不敢冒险真的同老张一起去劝老丈人称帝,踌躇了下提出自己意见。 就是希望张长庚能同他一起劝说吴三桂拥立韩王,以确保反清联盟能够正常运转下去。 不想张长庚却是轻蔑一笑,道:“这个韩王根子不正,哪里能为天子。就算我肯承认,你老丈人也不会承认。” 闻言,王五眉头微皱。 韩王朱璟溧的亲王身份的确不“正规”。 虽说他是朱元璋之子韩宪王朱松的九世孙,但根据明朝的宗室降等制度,清军没有入关时朱璟溧连个宗室都不算,就是一平民百姓,与朱明皇室毫无关系。 山西反清运动风起云涌时,朱璟溧被义军首领虞胤、韩昭宣推举为“韩王”,兵败以后朱璟溧逃到湖广。 永历帝在宗藩凋零、谱系紊乱的情况下,出于策略考虑承认了朱璟溧的韩王封号。 如此,一个根本不是宗室的朱姓之人,怎么可能会被吴三桂承认为天子后备人选呢。 韩王不能,荆州的东安王更不能。 郑家手里的鲁世子等宗室,吴三桂也不会承认。 事情就又陷入死循环。 难不成还真要劝吴三桂自立为帝不成? “我手里有三四万人,你那也有三万人,再有你岳父几万人马,咱们合力渡江北上,何愁大事不成?” 王五眉头紧锁的样子让张长庚以为对方对自己的提议心动了,趁热打铁开始“诱导”起来。 王五微哼一声:“我不相信你张长庚会真心拥护吴三桂称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长庚知道要说实话了。 因为对方也猴精。 坦言他除了想要这份拥立大功外,就是真心希望吴三桂能把满清给灭了。 不然,他这个定北王怕是要被清廷挫骨扬灰。 盯着老张看了又看,王五发现老张的眼神无比清澈。 也就是老小子是真心想给吴三桂披黄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你点头,事我来安排,到时你站在我边上就是,对了,劝进表也由我来写,不用你操心” 张长庚热火朝天的就等王五点头提笔写劝进表了。 “这件事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我得问问马宝将军。” 王五还是坚持了自己想法,也想知道马宝对此事的态度。 此人是吴三桂封的右翼将军,于吴军中的地位仅次于金吾四将军和左翼将军张国柱。 也是同胡国柱、吴国贵一样的反清急先锋。 这次作为前锋接收官,马宝带了五千骑兵来武昌。 张长庚无奈只好同王五一起去找马宝。 “王五兄弟?” 看到同张长庚一起来的王五,马宝很是惊讶,他以为大元帅的小女婿在荆州呢。 “马将军!” 王五没心情与马宝叙旧,当下将自己欲劝说岳父拥立韩王为天子的想法说了。 张长庚怕马宝先入为主,待王五说完忙将自己想法也说了。 听了二人所说,马宝很是惊讶,也倍感错愕。 思虑片刻先是对王五道:“当年我之所以降大元帅,并非不能战,实是永历弃国寒了我等西营将士之心。” 王五听后没有说话,他知道马宝说的是实情。 永历弃国这件事令得西营数万将士向清军投降,也让不少永历朝臣就此丧失复国希望,纷纷隐入山林。 马宝当年投降时也说的很明确,他是投降吴三桂,而不是投降满清。 清廷知道此事后曾多次要吴三桂将马宝调往它处,但均被吴三桂以南疆刚定,人心浮动、降兵不稳为借口拒绝。 此事后来就不了了之。 只此时与当年不同,韩王的人品气节比那永历不知高出多少,因而王五对马宝还是很期待的。 只要马宝肯支持拥立韩王为帝,吴军内部肯定也会有人支持,对吴三桂也能起到一定影响作用。 未想马宝转头却对张长庚道:“定北王所言正是马宝心中所想,我愿与定北王劝进大元帅登基称帝。” 第271章 联名劝进 马宝的主张同张长庚一模一样。 都希望吴三桂马上称帝然后大军渡江北伐直捣黄龙。 这让王五的期望落空。 但这个期望本来就不现实。 马宝是被永历弃国寒了心这才投降的吴三桂,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同意王五的请求再推奉一个朱明宗室出来。 就是那个所谓的朱三太子,也是吴三桂不顾诸将反对非要捧起来的招牌。 如今三太子这块招牌没了,吴军上下除极個别人外,恐怕大部分都愿意成为从龙功臣。 让王五更错愕的是马宝拥立吴三桂之心比张长庚还要迫切,竟请张长庚这个定北王马上撰写劝进表、准备黄袍,后天他与三军将士一起于吴三桂入城时劝进,无论如何也将此事办成。 就以武昌为临时国都。 张长庚当然求之不得,在那不断附和,那架势恨不得跟马宝当场结拜为异姓兄弟才好。 王五看在眼中,知道老张这个家伙又开始搞政治投机了。 相对于马宝这个吴三桂宠信的大将,老张这个定北王明显是游离在吴三桂集团之外的,因此想要在新朝立住,保住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荣华富贵,老张势必要同马宝这类大将打好关系,将来有什么事也能相互照顾一下。 而且武昌是张长庚的地盘,吴三桂若在此登基称帝,张系势力肯定会全线飘红。 几十个涨停版不在话下。 连带着张长庚这个半路投过来的定北王于吴三桂阵营的话语权也会大大提高。 有百利而无一害,老张当然得撅着屁股不遗余力推进吴三桂称帝一事。 未想,马宝却忽然说了一句:“此事务必要快,否则恐出意外。” “意外?” 张长庚有些疑惑,“三宝将军指的意外是?” 马宝迟疑了下,闷声道:“我听说王爷现阶段不打算渡江。” “什么?!” 张长庚同王五不约而同色变。 马宝讲吴三桂进驻衡阳后听说衡山岳神庙里有一只白色的小龟,其大小如一枚铜钱,居此庙已有年头了,当地人以为鬼神之使,把它奉为神灵,藏在帏中,按时敬祀它,用它来占卜吉凶祸福之事。 “大元帅同夏国相一起上山,将山川地图铺在神座前,再将白龟置于图上,可那白龟于图上爬来爬去,始终爬不出湖南,最后竟然回转至滇,连卜三次都是同一结果,听说大元帅从山上下来后接连两三天茶饭不思。” 说完,马宝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吴三桂将大事问卜于鬼神感到不可思议。 “鬼神占卜之说如何能信,大军已经兵临长江,只要渡江北上我马上派人去衡山把那所谓神龟杀了熬汤!” 张长庚不是说气话。 如果吴三桂称帝率部渡江北上,那神龟自然就不神,不杀了吃肉留着过年不成? 王五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因为马宝用的是“听说”。 就是吴三桂和夏国相真的去了衡山,但是否找那白龟占卜前程,可能有“艺术加工”成份。 纵是吴三桂真去找白龟占卜,结果也不可能告诉部下。 毕竟,那白龟占卜的结果对吴军是很不利的。 就跟当年萨尔浒大战前杨镐杀牛祭旗差不多,连杀三刀那牛脖子都没断。 刘綎的义子刘招孙上马试槊,想以此提升军心士气,结果槊柄蠹朽,迎风一摆的槊头挥了两下竟然坠地! 这两件事搞的出征明军人人心头打鼓,对士气有很大影响。 世上事哪那么多巧合。 其实这两件事背后折射出的是就是明军的武器装备非常烂! 就是援朝之后明军多年未经战争,士兵使用的武器都是质量堪忧的老古董。 好在如今的十几万吴军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备,比当年的明军要强得多。 吴三桂也不可能蠢到告诉部下自己弄了个下下签。 所以这件事背后很有可能是忠于清廷的吴军内部人员故意传播谣言,打心理战。 可能性极大。 吴三桂可是收容了一大批清廷降官,这些人其实都是潜在的不可靠份子。 印象中傅弘烈就是这种人。 表面投降吴三桂,暗地给康熙写效忠信,并且不断给吴军制造麻烦。 吴军的失败同这些两面派的存在也脱不开关系。 这种心理战也是非常狠的,导致很多投降吴军的将领、官员再次反叛。 吴三桂称帝后的年号“昭武”也被这帮人屈解,拆“昭”字为“斜日”、“刀口”。 说什么日已过午,不可久照。 “斜日”又在“刀口”之侧,主凶兆,说什么“贼亡无日矣”! 眼下吴军形势大好,这帮人就开始造谣传谣,可想吴军一旦显出颓势,更多不利吴军的谣言肯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不断打击吴军士气,动摇人心。 王五认为想要杜绝这种心理战,必须要在吴军阵营内部进行肃反。 这件事由他这个女婿来办最好,可惜王五这会连老丈人面都没见到,甚至都没有融入吴周集团,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宝显然也不会因为鬼神之说断言吴三桂可能不渡江。 让他产生这种判断的根本原因在于一件事。 他离开长沙前来武昌时,吴三桂派人去了高原(藏)。 “高原?” 王五有点莫名其妙,吴三桂和满清的战争跟高原有什么关系,历史上高原人除了被李唐王朝出卖的子民诱惑介入唐朝内部平叛战争外,其它历史时间段高原都是个打酱油的存在。 明清打了这么多年,高原那边也没什么反应。 这会跟高原更没什么关系了。 那吴三桂抽什么疯派人联系高原人。 张长庚却想到什么,疑惑道:“莫非大元帅派人去高原是想获得蒙古人的支持,亦或请蒙古方面出兵?” 闻言,王五记起来这会高原好像是和硕特蒙古在控制,如果吴三桂有意和蒙古人合作灭清,那派人去高原联络确有必要性。 前世历史上吴三桂造反后的确有个蒙古部落出兵奇袭燕京,不知同控制高原的和硕特部有没有关系。 马宝点了点头,道:“王爷说的是其一,其二是大元帅想请那大和尚出面说和,让清廷放归世子。” “难道大元帅要同清廷划江而治不成?!” 张长庚惊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傻子都能想到吴三桂真是让高原大和尚出面说和,那必然会以极大的妥协退让换取说和成功。 眼下除了划江而治,张长庚想不出吴三桂还能以什么条件换回儿子。 可这样一来,他张长庚就是投机失败,抱错大腿了! “大元帅糊涂啊!此时不赶紧渡江北上直捣黄龙,便是坐失上天赐予中华良机,莫看清廷现在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但要给清廷一些时间,他们肯定动员关外留守八旗和漠南蒙古诸部入关!届时十数万骑兵蜂拥入关,我军哪里应付得了!” 张长庚急的脸都绿了,心中没来由生出悔意,早知道吴三桂这会还想着同清廷议和,打死他也不可能降吴的。 “纵是大和尚出面,此事也绝不会成功,我敢断言清廷宁可失去关内,也不会放世子南归!大元帅此举除了贻误战机,于我军绝无半点好处!” 王五心中也是又气又急,面上却不便表现太多,毕竟吴三桂是他岳父,马宝又是吴三桂的无比器重的大将。 可以说是吴三桂的头马。 心急之余,已是横下心来将刺杀吴应熊一事提上日程。 免得吴三桂还对此事抱有幻想,一步一步掉入清廷为他编织的幻想当中。 “自古强弱斗争,弱者之利在于行动迅速,强者利于较量实力。富者与贫者打官司,贫者乐意尽快使案子完结,而富者乐意把案子拖得长久,大元帅此举相当不智” 张长庚的意思是虽然如今吴三桂已得四川、湖南两省,兵锋也入了江西和陕西,但西南云贵川三省因清军荼毒人口十不存一,三省能被吴军完全掌控的人口最多两百多万,素有鱼米之乡的湖南如今总人口也就两百多万。 换言之,吴三桂目前控制的人口最多四百余万,而清廷则至少控制一千五百万人口,论地盘更比吴三桂多的多,尤其清廷在北方地区的统治非常稳固。 “吴越财货,山陕武勇,大元帅一个没有,能有今日完全在于一个迅速,打了清廷一个措手不及,若因世子缘故将大军陈于长江,简直就是弱者同强者较量实力,贫者想与富者比赛用钱去打官司,哪里又能取胜!” 老张急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定北王说的在理,我军虽进展顺利,然前线冲杀靠的是云贵老本,新降诸军尚不能完全依赖,各地响应起事兵马如今也是各自为战,根本不受大元帅统一指挥” 作为一线将领,马宝比任何人都清楚吴军目前状况。 起兵之根本在于原平西藩下汉军和绿营,总兵力十四万余,起兵后得四川绿营四万余,湖南、贵州降兵数万,今又有武昌张长庚部三四万人,荆州王永康部两三万人,看起来总兵力爆增到近三十万,但实际于前线冲杀的还是云贵老本,后劲明显不足。 反观清廷方面虽然八旗腐朽不堪,损失也是极大,但总动员的话无论人力、物力都远超吴军,一旦给清廷时间引入关外兵马,吴军现阶段取得的战略优势便将丧失怠尽。 因此,想要这几个月保持的优势继续下去,就必须马上渡江将战火烧到北方,使清廷能够动员的人力、物力下降到最低,这样一来即使清廷还能调关外和漠南兵入关,地盘和人力和清廷颠倒的吴军依旧能与他们正面对决。 可观吴三桂近来作为明显有止步迹象,如此就必须马上拥戴其称帝,从而斩断吴三桂对儿孙的骨肉亲情,斩断其对清廷抱有的不切实际幻想。 这就是马宝为何与张长庚一拍即合的原因。 没有人比马宝更急于渡江北上了。 王五没有反驳马宝的话。 因为马宝说的是对的。 滇、黔、闽、两粤等主要叛乱地区,原本驻军就是以属三藩的汉军、绿营兵为主,而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兵多集中在北方,虽然黄龙山一战和荆州一役他消灭了大量八旗军,也让天下人看清八旗现状。 可清廷的实力不仅仅是关内八旗,还有关外和漠南蒙古。 一旦清廷调关外和蒙古兵入关,其军事实力就会暴增。 且西北战局走向有往胶着持久战发展,这么一来西北这一块短期内根本解决不了。 两只拳头断了一只,余下这一只必须速战,借助各地起兵反清的有利形势,乘清廷目前兵力无法集中之时,一鼓作气,挥戈渡江,北涉黄河,直逼燕京,才可收全胜之局。 否则,必败无疑。 看起来,想要让吴军马上渡江,似乎除了给吴三桂披上黄袍再无它法。 就算吴三桂肯同意女婿建议拥立韩王为天子,在整个战略态势上也依旧处于不利。 可他若是听从张长庚的意见拥立吴三桂,襄阳那边肯定不同意,甚至于有可能和吴军刀兵相向。 万一吴三桂逼他解决襄阳的忠贞营,他这个女婿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新成立的忠勇、忠义、忠武三镇,几乎一个半镇的精兵都是吴三桂的人。 王五不听令,自己的兵马就会内讧。 听令的话,自己的部下又有几个愿意对忠贞营动手? 半数以上军官可都是闯营出身! 王五自己也是正宗的闯二代。 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拥立吴三桂就是新的内讧开始。 颇是心乱如麻。 老张偏是不识趣的问了他一句:“三宝将军的意思很清楚了,王总管还有什么说的?” 见王五不吭声,老张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大军不过江,清廷不亡,你我将来死无葬身之地,襄阳那边难道就能坚持下去?” “大元帅就算称帝,当下也不会与忠贞营交恶,再说有你这个女婿在,保住一些人总是可以的。” 马宝点到为止。 只要忠贞营不主动攻打吴军,吴军根本不会蠢到去打他们。 就忠贞营那点从山里跑出来的人马,再给他们在襄阳发展十年也不是吴军对手。 至于眼前这位驸马爷心中隐忧和担心,大可先抛到一边。 清廷不亡,什么都是假的。 半响,王五咬牙道:“我愿与二位一同劝进大元帅登基称帝!” 第272章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从汉阳渡江过来的参政钱文涛得知自家总管大人要参与劝进吴三桂称帝,惊的半天合不拢嘴。 半响才艰难说道:“此时拥立吴三桂称帝,恐怕难以服众,将军万不可糊涂啊。” 这是委婉提醒自家总管大人要三思再三思。 哪怕吴军兵强马壮,但吴军毕竟是打着朱三太子名义起兵,突然之间抛弃朱明自立为帝,各地响应的复明人士很难说会承认吴三桂这个天子,这要是因为吴三桂称帝导致联合抗清的各方势力分崩离析,无疑会葬送眼前的大好局面。 钱的顾虑王五都知道,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顾虑。 因此这才一心想要打朱明招牌,把十七世纪的统一战缐维持住。 然而吴三桂的优柔寡断和吴军有可能不渡江的现实,迫使王五必须参加劝进。 下定决心参加劝进的另一重因素就是马宝提出的以武昌为临时国都所在。 前世吴三桂自立周王的政权中心在衡阳,日后也是在此地称帝。 而衡阳远离长江,虽然比昆明和贵阳要靠北,整体依旧处于抗清前线的大后方。 这就导致衡阳方面没有过江发展的迫切需要。 但如果以武昌为政权中心的话,不管是北伐燕京还是为国都取得足够战略缓冲(保护)区,吴军都必须过江! 正如太平天国以南京为都城,则太平军必然要全力攻取江淮。 清廷在江北设立大营的目的也是阻止太平军获得江北地区。 哪怕吴三桂再如何舍不得儿孙,于武昌定都称帝吴军都必须过江。 不以个人意愿为主。 “谁当皇帝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大军必须过江!” 此事已经决定,王五能做的是要求部下们无条件服从,想不通也要想通。 视线中,马宝与麾下一众将领正在城门等侯。 老张刚才派人过来说吴三桂率部已经到了金口镇,此地离武昌城只三十多里,最迟一个时辰就到了。 陪同吴三桂一同前来武昌的除了三万兵马外,就是被其封为金吾右将军的大女婿夏国相,金吾前将军的吴国贵。 此外随行的还有右掖将军卫朴、铁骑左将军陶继志、铁骑右将军张足法、骁骑前将军线维明、后将军田进学等人。 留与马宝并立的左翼将军张国柱领兵8000坐镇长沙,又命骁骑左将军范齐韩领兵6000留守衡阳,右将军廖进中领兵7000留守常德。 之前铁骑前后将军王会、高启隆领军25000人攻江西,侄子金吾后将军吴应期、骁骑左将军范齐韩领军20000自郴州攻打广东。 因此这次吴三桂带到武昌来的三万兵马已是其手头最后的机动兵团。 连同马宝先期带来武昌的5000人,共计35000人。 不过这35000人仅骑兵就有12000余,实力不容小觑。 吴三桂搭建的政权班底除吏曹方光琛在西北未归,工曹吕忝子兼湖南巡抚留在长沙,礼曹钱点前往东南调和郑、耿矛盾外,户曹来度、兵曹韩大任、刑曹冯苏等官员皆随同而来。 王五对吴三桂封的御林、征讨十六将军大多不熟悉,印象深刻的就是王屏藩、吴国贵、马宝三人。 前世时看过一本记录三藩的书,虽然此书是站在清廷角度看待这场战事,但书中称吴军中骁勇善战者只三人,一为马宝;二为王屏藩;三为高得捷(高大节)。 马宝自是不必多言,此人不仅能打骨头也是极硬。 兵败被俘押到北京活剐前,曾被一八旗权贵耻笑,马宝却是浑然不惧,反耻笑这八旗权贵道:“阁下的脸我不认识,但如阁下的屁股我见得多了。” 说这话的原因是过去每与清军交战,战后马宝必将俘虏、斩杀的八旗权贵扒光衣服,命人吊于营门或城墙。 是谓屁股见多了。 猛则猛矣,但马宝和其老师李定国一样,战略眼光欠佳。 其一生犯了两個大错误。 一是永兴之战取得大胜时突闻吴三桂逝世,竟未坚持将永兴之敌尽数消灭再撤离,导致吴军错过在整个三藩之变时消灭八旗方面军的最好时机,给了清军喘息之机。 二是吴三桂死后决定吴周生死存亡的衡阳军议,马宝竟然反对吴国贵立即渡江全力北进策略,反而支持夏国相、郭壮图等人的退守云贵方针。 作为当时吴军实际的第一悍将,马宝的表态对吴军诸将的影响无疑很大。 结果吴军在湖南的撤退最终演变为各条战线的总崩溃。 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王屏藩眼下于吴军诸将排名次于金吾四将军、两翼将军,为名列第七的左掖将军。 但此人却被吴三桂委任为西北战事的统帅,由此可见其不仅战略眼光出众,也能征善战。 过去不久的蟠龙山之战是吴军起兵以来与清军打过的最大规模战事,此战王屏藩挫败了清军入蜀企图并顺势夺下汉中,虽然因为吴三桂的“乱指挥”导致王屏藩不得不放弃攻打西安,转而率军深入甘肃,继而因为兵力和粮草原因不得不和清军在秦州对峙,错失西北开局好时机,但也掀起了西北抗清运动高潮。 直至最后王屏藩也依旧在西北挡住了清军攻势,没能取得突破性成果原因就是这位猛将有点倒霉。 他碰到了清军平定三藩最能打的那帮人。 图海、赵良栋、张勇、王进宝、孙思克、陈福! 所谓的河西四汉将全被王屏藩一人扛着。 图海这个满洲能拿得出的悍将也被王屏藩顶着。 如此王屏藩能一直坚持到最后,最终在保宁自杀殉国,不得不说此人比马宝还要勇猛。 幸运的是图海在去年被王五借穆里玛的手除掉,王进宝也死于茅麓山明军突围一役,那个一直压着明军打的陈福比王进宝更倒霉,无头无脑的死于汉中兵变。 陈福的死有王五“设计”因素在内,但王五也没想到这位陕西提督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乱军所杀。 当时收到这个消息时还挺惊讶的。 最能打的那帮人如今剩下张勇、赵良栋、孙思克三人,肯定能让王屏藩的压力骤减。 但是清廷把老将卓布泰派到了西安,因此王五也不敢说王屏藩最终能在西北打成什么样。 这会也不指望王屏藩能在西北取得大捷,只要他能把陕甘绿营拖住就行。 王辅臣这老小子现在有点坏事,看起来多半不会反,此人若替清廷卖命对付王屏藩,王屏藩恐怕也够呛。 听汪士荣说方光琛劝吴三桂给王辅臣封王,不知这事吴三桂是否答应。 高大捷自不必说了,凭一己之力替吴三桂重创江西清军,勇猛与马宝、王屏藩并称。 不过好像这人是被吴军内部谁给气死的,原因不详。 好在高大捷现在自己麾下,王五当然不允许这位猛将兄出意外。 如果吴三桂称帝后决定立即北伐,他是愿意将自己家当拿出来配合吴军主力共同北上的。 夏国相、胡国柱这两人都是王五的连襟,王五对他们不太熟悉,胡国柱倒罢了,知道此人是反清急先锋,那个大连襟夏国相则蠢得跟一头号猪似的。 两次分兵方针就是这位大姐夫提出来的。 这次如果夏国相还反对渡江北伐,王五说不定就要派刺客提前请大姐做寡妇了。 整个吴周集团可称统帅级别的,王五认为当数吴国贵了,他与此人在巫山时有过一面之缘。 王屏藩在西北顶住的是以图海为首的陕甘绿营,吴国贵在湖南顶住的就是清廷最能打的亲王岳乐。 吴三桂死后也是吴国贵提出全力北上的正确主张,不被采纳后依然纠集残兵将清军死死挡在武冈一线,最终中炮而亡。 其余吴周集团包括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侄孙吴世综等人,王五基本没有印象。 毕竟前世关于三藩的史料太少。 作为短命王朝的吴周,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给他们写史。 写了也没用,因为有持续百年的文字大狱。 只能从一些清廷自己批准的书中推断一二。 乾隆搞的《贰臣传》其实是学他爷爷康熙,因为康熙平定三藩后编了本《逆臣传》。 这本书让后人知道了不少三藩将领生平。 在荆州的汪士荣肯定赶不上这场劝进大戏,王五意让钱文涛等劝进后马上回荆州,为即将到来的渡江北伐提供钱粮。 “最好准备两个镇的粮草,至少也要一个镇。” 三镇刚建,虽然兵员看起来有三万之众,但真正能拉出去野战的也就万人左右。 毕竟三镇组建时间太短,训练不足,装备也不足,上下磨合都需要时间。 一旦北伐,王五意带领忠勇、忠武两镇配合吴军,忠义镇留守。 那么就需要准备两个镇至少两个月的粮草,甚至还要更多。 钱文涛估算了下,前番缴获基本耗尽,想要凑齐两个镇出征粮草恐怕今年夏税就不能减免,而且荆州还得给北府提供一些支持,毕竟北府那边情况比荆州这边还要困难。 尤其北边还有达素的几万大军虎视眈眈。 “你回去后尽量想办法,能用钱解决的就用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你同宜昌方面接触一下,看看图副都统那边能不能给咱们提供一些粮食。” 王五说的这个图副都统自是指图尔格。 此人有过被俘经历,之后和王五有过默契,但这个默契配合度有限,不能算是王五的一心好朋友,只能说是个外围。 让图尔格投降肯定办不到,但让他暗中提供些军粮应该没问题。 何况,宜昌的驻军是牛万程的老部队。 那帮老兵痞两头得好处,日子过的很滋润,五爷真要他们起来杀泰君,估计不会过夜。 钱文涛点头应下,犹豫了下想问问是否将吴三桂称帝一事通报襄阳北府时,远处城门外奔来数十飞骑,皆背插三面小旗,至城门勒马定住,齐声呐喊:“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已至城外十里!” 闻言,城门内外顿时骚动起来。 以张长庚为首的众官员士绅急忙整顿衣冠,纷纷于脸上露出洋溢笑容。 开始安排组织好的军民准备隆重入城式。 看到老张于人群中四顾张望,王五知道老家伙是找自己,便于钱文涛又嘱咐几句,匆匆下城赶到城门。 “我还以为你这个总管跑了呢。” 老张唯恐王五开溜似的上前一把抓住他肩膀,不放心的叮嘱道:“等会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我怎么说你怎么说。” 说完,又指指后面外甥章阿庆手中捧着的盒子,意思黄袍和劝进表都准备好了,关键时候你王五可不能犯糊涂把事给搅了。 王五没好气的白了老张一眼:“吴三桂是我老丈人。” “嗯?” 老张侧过脸想了想,又扭头说了句:“你是不是王永康,伱以为我不知道?” “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王五微哼一声,转过脸不再看老张,而是看向马宝身后一众魁梧将领。 这帮人都是骑兵出身,年龄也都值壮年,可以说是吴军精华所在,放在长江以南真就“暴敛天物”,长江以北才是这帮人真正的舞台。 想到骑兵,不由想到一事,赶紧扭头暗中拽了把正在和随员说话的老张,低声道:“俺答公从燕京带来的那几千战马在哪?” “什么战马?” 老张故意装蒜。 “我要一半。” 王五不惯着他,直接索要。 老张脸顿时拉下来:“不可能,这些战马是我弄来的,你又没出力,凭什么给你?” “你手里这三四万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配得上这些上等战马?” 王五一声冷笑,如果不是有武昌这座坚城依仗,不需要吴军动手,他就能把老张撵到长江喝水。 “就你能打?” 老张也不惯着王五,“最多给你一千,其余的我自个手下也要。” 王五哼了一声:“三千,少一匹都不行。” 八旗都是一人双马,被老张弄进江中喂鱼的八旗兵有四千多人,留下的战马少说也有七八千匹。 王五就要三千,已经给了老张大面子,也照顾对方部下情绪了。 “你要这么多战马干什么?” 老张真心不想给,战马可是眼下最宝贵的东西,有这几千匹战马,就算他手里没那么多会骑马的士兵,给个半年时间也能练出一批来。 到时,他这个定北王腰杆子才能硬一些,不致被吴三桂小瞧了。 “你说的,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王五的回答险些让老张呛出来。 第273章 得国不正终有问鼎者 老张面前,王五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他知道老张就是个政治投机份子。 而且还是个野心家。 此人不管是背叛满清还是拥立吴三桂,都是出于政治利益,而不是跟当年幡然悔悟的李成栋一样真心觉得自己过去做错了。 也就是说老小子对吴三桂压根不存在什么忠心。 所以这种人,是值得王五进一步“栽培”的。 当然,如果不是张长庚一次弄死几千八旗兵彻底断了后路,王五也不敢这么对其推心置腹。 “” 在盯着王五看的好几个呼吸时间中,老张眼神中流露出的信息至少七八個。 最后,表情凝固的同时,对王五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你岳父纵是成事,终归得国不正,天下英雄未尝没有问鼎者。” 言罢,轻咳一声借故离王五远些。 “嗯。” 王五微微沉思之后,将视线挪到远处扬起的尘土中。 吴三桂来了。 浩浩荡荡的骑兵拍马而来,扬起的灰尘从武昌城头看去就如一条长龙正在向武昌游来。 最先抵达的是铁骑左将军陶继志、铁骑右将军张足法二将率领的8000骑兵。 铁骑一称或许同吴军前身“关宁铁骑”有关系。 不过吴军的这些铁骑并非如明军一般手持三眼铳,而是同八旗一样清一色长枪弓弩。 一些军官手中所持兵器看着更有“古典”味道。 长斧、铁锤、马刀、戟、槊。 于阳光照射下屹立在武昌城前,看着很是威风。 可能是为了向武昌军民展示吴军的“武力值”,先期抵达的8000铁骑竟然人马俱甲! 看着跟一支重装骑兵差不多。 这跟马宝带到武昌的那5000轻骑兵明显不一样。 王五估计是老丈人把家当都投在了这8000铁骑身上。 目的就是展示。 展示的目的用后世话的讲就是“招商引资”,让已经归降吴三桂的官员心定,也吸引更多官员来投。 8000吴军铁骑的到来令得武昌城下列阵欢迎的官员士绅和百姓们都是惊呼不已,老张这个定北王也叫吴三桂的豪华家当看的一愣一愣,继而目中满是艳羡。 下意识回头看向王五,发现这小子却是面无表情,不禁有些奇怪。 王五实际也是非常眼馋吴军铁骑的,但他知道就算老张给他三千匹马,连同自己原先弄来和敲诈自陕西方面的战马,顶天也就组建一支五六千人的骑兵部队。 数量与吴军、清军都差的很远。 根本不可能与两方进行战略级别的骑兵对决。 但他有杀手锏——领先这个时代军队的新式火器以及横扫天下的枪毙战术。 之所以不遗余力给自己也弄一支骑兵,不是指望用骑兵打天下,而是指望用骑兵扩大战果。 步兵再强大也只能阻止敌军的进攻,想要全歼敌军,尤其全歼一支被击溃的骑兵,自己手里还是要有一支趁手骑兵的。 否则,很容易就跟北宋一样对外战事其实胜多败少,但取胜后的宋军却根本没有办法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结果给敌军喘息之机,而自身一旦失败就会面临全军覆没危险。 一两万骑兵配合五六万装备新式火器、火炮的步兵,王五觉得基本可以吊打吴军和清军了。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他至少需要三年时间。 因此眼下还是当以灭清为首要任务,积蓄力量为次要任务。 吴三桂这个都招讨天下兵马大元帅领着行辕百官,以一身素白形象出现在武昌军民眼中。 究竟是为崇祯戴孝还是为永历戴孝,吴军对外说法其实很含糊。 聪明人也不会去盘根问底。 因为离的尚远,王五看不清吴三桂具体长相,就见一匹白马载着一头戴方巾、身着白衣之人向城门缓缓驰来。 白马左右皆是手持长幡的雄武壮汉,当先两面大旗,一面大旗绣有“兴明讨虏”四个大字;一面则绣有吴三桂自封的都招讨大元帅之职。 后方又是数千骑兵,同吴三桂一样也皆是白衣白甲。 再后方则是长达数十里的步兵队伍,内中装运物资的马车就多达上千辆。 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 军威之盛,饶是王五打骨子里瞧不起吴三桂,也不得不承认吴军于当下就是天下第一强军。 “大元帅到!” 发出疾吼之声的是吴三桂委任的兵曹韩大任,此人之前是平西王府的侍卫统领。 “恭迎大元帅!” 伴随这一声喝喊,城门内外数万军民在张长庚带领下齐致下跪。 王五也不例外,恭恭敬敬跪倒在地。 继而便听身后竟传出礼炮声,发愣之余看向背对着他跪在那的老张,也是有些佩服。 “大元帅有令,军民人等勿须多礼,起!” “谢大元帅!” 数万军民哗哗起身后,所有人视线都不约而同看向已经驰近城门的白马。 马上头戴方巾,身着白衣之人正是吴三桂。 望着眼前恭立的武昌军民以及身后这座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的长江重镇,吴三桂胸中自是豪气上涌,勒马立住翻身而下,然未等其假意询问定北王何在时,张长庚已然带着早打过招呼的一众武昌文武快步上前,黑压压的跪在吴三桂面前叩首高喊:“臣张长庚恭请大元帅顺天应人,早日建国,开元称帝,奋力逐虏,雪中国之耻!” 就跟复读机一样,城门前数千人同声复诵,声势极为惊人。 王五也在复读人群中,待人群声歇之后毅然扬声再道:“臣湖广路总管王永康同请大元帅早日称帝,以定社稷人心!” “臣右翼将军马宝同请!” 马宝的声音紧接其后。 这突如其来的劝进一幕令得吴三桂随行的文武官员皆是吃惊,本能看向吴三桂同时,已有数员将领也下意识的跪下参与劝进。 吴三桂本人则被武昌方面的突然劝进“打”了个措手不及,足足数十个呼吸时间才反应过来,继而立时拒绝道:“本帅才德凉薄,今日起兵讨伐暴满,只因狡虏逆天背盟,乘我内虚雄踞燕都,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率文武臣工,这才与天下群雄共勷义举,推奉三太子,郊天祭地,檄示布闻,告庙兴师,自始至终未敢有窃居大宝之念,尔等今日之举是置本帅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啊!” 第274章 岳父,天冷了,披上吧 吴三桂不是假意推辞,而是真心不愿称帝。 至少,现在不行。 因为他刚刚派人去高原请大和尚出面同清廷说和,愿意以划江而治为条件换取燕京释放应熊父子。 此举其实也是吴三桂有意拖延时间。 归根结底,是吴三桂不愿冒险。 他觉得眼下就算过江深入北方,仅凭其在湖南战场这数万人未必能打赢清军。 毕竟北方都是平原,有利于骑兵大规模运动,而骑兵这一块吴军虽然也有上万铁骑,但兵力上还是不能与清军相提并论的。 所以不如完全统合南方力量后再行北伐。 如此比一路孤军深入的把握性更大。 再说西北那边牵制了吴军一半精锐,且现时战局根本无法再调动西北兵马,甚至还得不断往西北投入兵力和钱粮。 云贵积蓄的老本最多维持一年,新占领的地盘除了湖南能够提供钱粮人力支持外,其它地方于吴军都属鸡肋。 真要立即渡江北伐,后方能够提供的支持明显不够。 清廷若是愿意和谈,吴三桂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两广乃至福建耿家。 完全据有南方之后,不管是兵力还是地盘、人口都足以支撑吴军北伐,就算北伐失败也可凭借南方地盘与清廷并立,形成南北朝格局。 此战略同当初两只拳头用兵一样,都是有进有退的策略。 或者说是十分保险的策略。 不用怀疑,这个策略依旧是吴三桂的宝贝大女婿夏国相吹的“耳边风”。 夏国相这人,真就老成持重的很! 偏夏国相对岳父心思捕捉的比谁都细,所以每每提出的建议都如恰到好处般挠到了岳父心窝窝中。 具体战略就是清廷同意议和,吴军在西北就停止攻势,必要时可以让王屏藩放弃秦州退回汉中,与清军形成对峙格局。 其它各路吴军派往广东的吴应期部先取广西,再攻广东; 派往江西的王会、高启隆名义上协助耿军攻打南昌、九江,实际是图谋整个江西。 若半年内能全取两广和江西,又于清廷达成局部停战,吴军就可动用至少十万精锐攻入福建,迫使耿家父子俯首听命。 再以水陆同时用兵江浙,江南大局可定。 这个方案实际也是当初在昆明军议时王屏藩和吴之茂提出的战略。 即大军入湖南攻取长沙、岳州后沿江东下收取江西、江南之地,仿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再行北伐的“加强版”。 夏国相认为燕京如今是鳌拜当政,此人兄弟穆里玛在黄龙山一役的失败,加之随后荆州以及吴军起兵的众多影响,执政地位已然动摇。 因此为稳固自身地位,同时也为满清换来喘息之机,鳌拜多半会同意议和。 双方都在大喘气同时也都在积蓄力量,故而不立即渡江北上不是什么战略妥协,又或真与清廷议和,不过是双方同时进入战略调整期。 但这個战略调整显然更加有利于吴军。 夏国相估计就算不收取耿家兵马,仅从两广、江西等地就能得至少十万之众,如此吴军的嫡系和外围兵马总数就会高达四十余万,如果耿家俯首听命,吴军就会暴增至五十万以上。 再有江浙财货,闽浙粤海上贸易,与清廷硬拼实力也能耗死他们。 毕竟清廷再怎么动员,他的总兵力也不可能超过三十万。 真让吴军统合南方,恐怕西北的陕甘绿营还有关外的那帮蒙古人,也会重新打量战局进而做出不同选择了。 吴三桂本就耳根子软,加之与大女婿意见相左的二女婿胡国柱留守云南,首席谋士方光琛又在西北,次席谋士刘玄初在昆明养病,另一个谋士汪士荣在荆州任巡抚,身边连个问询的对象也没有,渐渐的真就动摇起来。 这次来武昌其实就是想摆出渡江架势配合高原方面说和的。 哪想到武昌这边会给他这个大元帅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吴三桂现在若称帝,不仅与清廷的和谈要破裂,更会直接害死长子应熊,也会极大影响现在的抗清形势。 毕竟,吴军进展这么顺利同朱明招牌以及那些复明人士的努力脱不开关系。 虽然派去浙江的人没能接回三太子,但没有三太子吴三桂实在不成可以自立为王继续领导“抗清联盟”,反正有兴明讨虏这个口号在,不怕其他几家实力派跟他翻脸。 但要称帝的话,就是把他这个大元帅架在火上烤啊! 心中是又气又急,气的是张长庚这个降官擅做主张搞这么一出,急的是这劝进大戏要被燕京知道,应熊小命就悬了。 张长庚那边却不知道吴三桂这会想掐死他,因为按惯例被劝进者必须三辞三让。 这才一劝一辞呢。 趁热打铁带领文武再行劝进,慷慨激昂道:“元帅起兵天下从之,滇、黔、川、湘、楚、闽、浙、桂、粤、赣、陕、甘诸省皆有响应,所谓群雄不可一日无主,今大宝虚悬,海内无主,元帅一日不正大位,人心何安?还请元帅以天下苍生为念,弃私节而从大义,速登大宝!” 言罢,带头再叩。 王五这边捏着鼻子也叩了下去。 “定北王言过了,今半壁江山恢复全赖天下英雄、仁人志士出力,本帅不过带头揭竿而矣,怎敢贪功妄自称尊!定北王不要再逼本帅,本帅也绝不会从尔等之请!” 内心里气的冒烟,面上吴三桂是怎么也不可能把脸冷下来大骂张长庚要害死他儿子的。 王五注意到老张二劝时,老丈人身边的官员和将领又跪了一半,余者未跪的一个个脸上全是迷茫之色。 “元帅!当年明朝不幸遂有甲申国难,后满虏入关南都沦陷,明安宗蒙尘北狩,潞监国竟然主动献了杭州降虏,此国耻至极! 后有襄皇帝(隆武)继统,以期振作,然于事无补。等到绍宗殉国,走天子(永历)又畏虏如虎,弃国弃民而逃,致使汉家基业沦于胡膻,我汉家子民人人剃发易服,绝衣冠、断文明,皆为亡国亡天下之奴 今元帅移会总统兵马上将军耿、招讨大将军总统使郑,调集水陆官兵三百六十万员,直捣燕山。长驱潞水,出铜驼于荆棘,奠玉灼于金汤,义旗一举,响应万方,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 各地官员无不望风归顺,大军所到草木不损,鸡犬无惊,此正新主新气象,值此人心翘望之时,元帅顺承天意、登基践祚,天下幸矣!” 老张的三劝相当讲究,洋洋洒洒一通,听的人是热血沸腾。 言罢,命外甥阿庆将早已备好的黄袍和劝进表呈上。 两件世间“至宝”出现令吴三桂身边尚站着的官员再也无法坚持,哗哗全跪了下去。 就是听的目瞪口呆的吴国贵也盲从跪下。 更休提早在第一拨就跪下拥戴老丈人称帝的夏国相了。 此时局面,不管是否赞成吴三桂称帝都要随波逐流。 否则所有人都跪下愿奉大元帅为天子,你一人站着是何意思? 是对大元帅称帝不满,还是对大元帅不忠! 这一切张长庚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他早就预料到这些了。 人心洞察,可不是一般人就能掌握的。 三辞肯定要三让。 三辞三让后就可以勉为其难应下,表示为了天下不得不担此重任。 王五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搞出的这种繁琐累人的仪式。 他膝盖都跪疼了。 地上可不是泥土,而是实在的青石板。 偷偷瞥了眼老张,发现对方满脸潮红一点不觉累疼。 疑惑之余朝其双膝盖看去。 有点鼓。 不用问,定是套了护膝,有经验的很。 果然,吴三桂再次拒绝。 那黄袍也没人上前为吴皇帝披上。 时侯未到。 “元帅懿文允武,半壁重光,基业实乃开辟而非承继某家某姓。且自明室南渡以来,大位分燕唐桂三统,各系为法统纷争为断,以致君不似君、臣不似臣,人心军心丧尽,终至亡国 元帅重整纲领,带领我等振臂讨虏,天下英雄无不踊跃响应,正所谓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 让王五没想到的是四劝也就是正式劝或者最终劝的不是老张,而是一个身着文官服饰的人。 不知道是谁,只以为可能是他大连襟夏国相。 却是猜错了,那人乃是兵曹韩大任。 眼看刚刚投降没几天的张长庚在那大出风头,吴三桂嫡系文武哪个不是急的嗓子冒烟。 这可是劝进拥立大功啊! 轻易叫一外人得了去,任谁也不服。 眼看岳父那边已经三辞三让,夏国相便准备出面四劝,未想韩大任那厮竟抢在他这金吾右将军前开口了,不由心中微哼一声,大为不满。 可能规矩四劝不是单由某人劝进,而是群臣劝进。 因而韩大任话音刚落,武昌这边的同吴三桂带来的官员“嗡嗡”就炸开了。 “元帅不肯担这天下的大任,是惜私名乎?!” “元帅欲弃江山社稷置我等不顾耶?!” “元帅不肯担负国家大任,这是要再陷国家于危亡耶?” “天下大事不可无主,元帅岂可弃天下而全虚名!” “元帅称帝,人心所望,还请勿辞!” “” 一众文官武将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飞溅。 由张长庚“导演”的这出大戏已然成为吴周集团嫡系和外围共同参与的大片。 “你们为何非要逼本帅做这皇帝!本帅性子尔等都是知道的,既然说过不会僭位,就绝不会做这背君逆臣!你等若执意陷本帅于不忠不义,本帅这便掉头回滇!”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吴三桂没有按惯例就此答应称帝,反而气鼓鼓的扬鞭要大女婿夏国相马上传令全军回返长沙。 看样子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这?” 张长庚呆若木鸡,不明白吴三桂为何不肯称帝。 夏国相看着岳父的怒容,也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其余众文武也均是骇住,不知道这会是继续劝进还是赶紧散场。 本热闹无比的城门外顿时鸦雀无声。 马宝眉头微皱,下意识看向与他并跪的王五,可能是知道吴三桂重视亲人意见,眼下又只夏国相和他王五是吴三桂的亲人,所以这两个连襟应当为众人破局。 王五此时也惊诧无比,他不相信吴三桂真的对当皇帝不动心,也不相信今日这场面不够盛大、不够诚意,那么唯一能解释吴三桂反常举动的原因便是他对称帝一事充满顾虑。 不可能顾虑耿家、郑家、孙家、尚家的反应,只能是顾虑清廷! 而清廷手中能让吴三桂忌惮的也只有吴应熊父子。 念及此处,王五突然跃身而起,猛的上前夺过在那发呆的章阿庆手中捧着的黄袍,箭步冲向吴三桂,不等对方开口怒斥,二话不说就将黄袍展开披在其身上,之后“扑通”跪倒在地,当先疾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遭一众官员和亲兵见状,如同集体智慧升华般均是跪下三呼万岁。 你娘的,老子的风头你也敢抢! 闹半天,我替伱小子打了下手不成! 老张看的大怒,大有一番辛苦给别人做嫁衣的气愤,然顾不上作小媳妇哀怨状赶紧学着王五的样子带头喝喊起来:“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下没什么比吴三桂称帝更要紧的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昌城外数万将士齐齐叩首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天地。 万岁之声后却是静的出奇。 似乎长江也为之一静。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从未见过面的小女婿,望着黑压压跪在城门前的三军将士和文武百官,再望着被小女婿用手死死拽在身上不使脱落的黄袍,吴三桂急的用力跺脚之余亦只能长叹一声,以极其悲苦之音对众人道: “本帅从未想过今日之事,偏尔等非要如此,罢了罢了,为天下黎民,为汉家衣冠,本帅姑且便从你们,今后上苍若有惩罚,本帅一人担之便是!” 第275章 岳父命不长,女婿当勉之 黄袍加身的吴三桂终决定在武昌登基称帝。 不仅仅是众望所归,更在于这件黄袍他脱不了。 黄袍,人心向背也。 称帝也不仅仅是披件黄袍这么简单,最重要的新天子的登基仪式。 首劝有功的张长庚将吴皇帝的“加冕”仪式场地定在了武昌贡院。 此地宋代就曾设州学,明洪武年间为湖广贡院所在。 作为武昌“地头蛇”,张长庚很自然的成为吴三桂称帝仪式的“总导演”。 或者说总负责人。 除张长庚外,吴三桂又指定小女婿王永康、户曹来度协办。 根据张长庚的分工,户曹来度主要负责改易官职,册封勋爵、通知事宜。 这项工作很重要。 先前吴三桂以大元帅设政权置六曹,如今称帝为天子这六曹就得晋为六部。 谁是皇后,谁是皇贵妃,谁是太子(太孙),新朝爵位定等制度,又有哪些人能获爵位,这些都是事关各方利益的大事,怠慢不得。 另外新朝既定,用什么年号,造什么新历,制什么新钱币,恩科乡试、会试什么的,都要立即着手办理。 可谓事务繁多,以王五的见识水平根本办不了。 按规矩这些事情是由礼部、工部来办,可负责礼部的尚书钱点去东南代表吴三桂调和耿郑矛盾,工部尚书吕忝子兼湖南巡抚留在长沙,只能从随行的户部来度、刑部冯苏、兵部韩大任中指定一人负责。 其他人如夏国相、吴国贵、马宝等都不擅长。 韩大任、冯苏又都是武将出身,于典章更是不熟,只能由早年是明朝参政的文官来度负责。 许是知道这一点,老张便特意安排王五充任场地负责人。 说白了就是个监工。 活很轻松,监督工人将武昌贡院打扫一新即可。 整个仪式典制在老张的建议下全盘采用明制,御用仪仗、卤簿一应必用之物也皆仿明朝。 具体工作自有专人负责,无须王五操心。 接连数日都在武昌贡院打转,一心一意充当监工人选。 昨天吴三桂召集百官商量新国号,最终定下以“周”为号。 新朝即为周朝。 年号老张同来度他们拟了四个,一为“兴武”、二为“定武”、三为“洪基”、四为“昭武”。 老张倾向以“兴武”为年号,原因在于“兴武”更合北伐气势。 来度则希望以“洪基”为年号,意仿效明太祖朱元璋的“洪武”。 可最终“兴武”和“洪基”都没有被吴三桂采纳,“定武”也因为谣传郝摇旗拥奉明韩王用过被弃,选的是“昭武”。 据老张外甥章阿庆说,吴三桂选“昭武”为年号是受到一個道人影响。 这几天等着登基的吴三桂也常带那道人游览长江,很是看重。 对此,王五并不在意。 他只在意吴三桂登基称帝后的北伐,其它都不关心。 武昌贡院作为湖广贡院所在,占地很大,因为这里也是湖广乡试的举办地,整个场地完全利用起来可一次容纳五到六千人。 根据老张给的图纸,王五命人将贡院不必要的设施全部拆除,又叫工匠将贡院柱子刷上红漆,再将原先考生考试的地方格成一百来间类似朝房所在,以供官员、随员、士兵、百姓(士绅代表)观礼。 基本都是按总负责人老张给的图纸办的,没有在此基础进行大的修改,更没有将自己前世的大会场面搬来。 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也怕水土不服。 真搁贡院前拉上大横幅,把墙刷上白的,看着肯定不伦不类。 一圈巡视下来基本满意,正要回去休息时,目光突然停留在贡院房舍上的瓦片,思虑片刻命人叫来几个工头,吩咐他们马上安排人手逐殿检查殿瓦,有破损、滑落危险的全部更换,另外将所有殿瓦全部刷上黄漆。 另外想办法尽量加固瓦片,确保即使有大风也不会发生坠瓦事件。 如此安排是因为王五想起前世吴三桂在衡阳登基时碰上暴雨天气,导致殿瓦在狂风吹动下不断坠落,甚至于临时修建的朝房也被大风吹的乱七八糟。 湖南地气湿热,三月里骤风骤雨乃是常事,如今是在武昌登基,又是十月天气,本不虞这等场面发生。 但王五还是特意打了个“补丁”,防止出现这种叫人难堪场面。 毕竟,这种事一旦发生肯定会被有心人利用,进而大造舆论说吴周王朝是个短命王朝,极易动摇人心。 即便王五内心深处也不承认这个吴周王朝,但眼下他需要吴皇帝带领群雄北伐满清,所以就必须将一切不稳定、不团结的因素排除掉。 吴三桂那边已经将正式称帝的消息飞马通报各地将领,因为战事原因这些将领肯定不必到武昌观礼,只需呈上贺表即可。 “盟友”方面,不管这些势力怎么看待吴三桂称帝,该通报的还要是通报。 与“盟友”势力接壤的吴军将领也自然收到密令,做好防止友军袭击的准备。 刚要离开贡院,外面来报说是皇帝来了。 王五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去迎,远远见到吴三桂一行,忙跪下行礼:“儿臣永康参见父皇!” 吴三桂是便装来的,一身汉人儒士打扮,面带微笑道:“贤婿快起来!” 说完,竟伸手亲自扶女婿起身,之后细细打量强行给自己披黄袍的小女婿,越看越是喜欢,一脸欣慰道:“吾兄有后,朕实高兴,高兴啊。” 起身后的王五这才注意吴的随员中真有一道人,而且这道人还是他的熟人。 就是那日在汉阳知府张玉引荐的二眉道人朱方旦。 不由心中一突,不知道这个妖道怎么混到吴三桂身边的。 见王五盯着他看,朱方旦忙上前轻声道:“驸马,别来无恙?” 闻言,吴三桂有些意外:“怎么,道长与我贤婿相识?” “回陛下,贫道与驸马曾有一面之缘。” 朱方旦显然不会告诉吴三桂他女婿不待见他的事实,王五这边尽管对朱方旦心存顾虑,也不会当着吴三桂面表现出来。 当下含糊掩饰过去。 吴三桂没有多想,示意小女婿陪他到贡院走走,沿途所见让这位“内定”的天子很是喜悦,但在来到自己登基大典主会场时,吴三桂还是忍不住对王五说道:“贤婿那日不当逼迫朕的啊。” 这话听在王五耳中别提有多别扭。 又当又立的感觉。 不过吴三桂的矛盾心理是真的,纵使登基称帝一事不容更改,也对成为九五之尊充满向往,然心中还是打鼓,一是担心应熊父子安危,二是担心自己称帝之后吴军会四面树敌。 王五沉吟片刻,道:“父皇起兵为的是什么?” 闻言,吴三桂怔住,半响,方道:“自是为了驱逐暴满,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家之威仪。” 王五听后微一点头,道:“驱逐暴满之后,总要有人来当皇帝。这皇帝,以儿臣之见不是朱姓,便是吴姓,或者是参与起兵反满的其他人物,总之,能正我汉家衣冠、复我汉家威仪者,理当为汉家天子。而今天下大势,能全此功者除父皇外再无他人,如此,父皇登基为帝乃天经地义之事,何来烦恼。” 话音刚落,就见那朱方旦出言附和道:“驸马所言甚是,贫道观天象帝星自南方出,不正是应在陛下身上么?如此,陛下为帝,正是顺天应人。” 这会,饶是王五怎么厌恶朱方旦,也不敢说其妖言惑者,反而要做出一付深以为然的样子。 吴三桂则是沉吟不语。 “父皇一直对称帝心有顾虑,从前儿臣亦有此顾虑,认为拥保朱明总能是面旗帜,可号召天下来投。现在不拥朱明这面旗帜,表面上看来似乎食言于天下,使我军名不正言不顺,四方豪杰也对我军充满疑虑,然儿臣以为此举恰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乃给父皇一个崭新重振纲领的机会。只要父皇能领我军渡江北伐推翻暴满,父皇以为的所有顾虑都将烟消云散!” 王五这话的根本意思除了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外,就是告诉吴三桂只要他能带领大军北伐成功,自有大儒来替他辩经。 “噢?” 王五所言让吴三桂十分动心,可却为难道:“起兵之初毕竟是拥立三太子的,现在三太子虽不在,也没道理朕就此自立?朕担心天下人会说是我害死了三太子。” 吴三桂这个担心点倒是新奇,不过也验证了王五猜想,吴三桂的确没有找到王士元。 不加思索道:“父皇,朱三到底在何处,又是否活着并不重要,自古成王败寇!父皇当初拥立朱三,是因为这天下还有许多人认为天下是朱家的,在他们眼里朱家是天子之家,天下在朱家手中,天下人觉得心安理得。但父皇有想过为何天下人会如此认为?” “贤婿意思是?” 吴三桂眉头微挑。 “无它,朱家乃汉人也!天下人之所以认朱家,便是因朱家是汉人。之所以不认暴满,便是满人非我族类 由此可见在汉人心目之中都有自己的主。君主为万民之主,也是至高无上的主。各人还有各人的主,像当官者,上司是下司之主;像平民者,以官为主,或以主人为主;像商人,以钱为主等等。 汉人又有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就是说汉人认为有帝便是有主,无帝便是无主。有主之人往往会活得有滋有味,因为他心中会像有着支柱。无主人往往活得没精打采,因为他心中会像没有信仰一般,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心中没有着落。 可今日朱家早不为汉人之主,汉人又需有主,那主既不能是暴满异族,便当为新汉人之主! 如何能为新汉人之主?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即可!” “贤婿的意思是说这天下现在无主,而天下汉人却须有主,若是这主一日不立,天下便一日不自安?” “儿臣确是此意。如今朱明自失其主,父皇当为天下之主,唯有如此,天下汉人才能有新的信仰,父皇麾下之将士才会觉得自己在为自己的主公打天下,即从龙之功矣。有这从龙之功在,何愁将士不卖力,将士卖力,又何愁天下汉人不认父皇这个主?” “是这么个道理。” 吴三桂眉头渐舒,今日之所以来贡院走走,实是被几件事给坏了心情。 昨日城中有一儒生公然上书,反对他吴三桂自立,说他吴三桂必须奉明朝为主,也不当以王自居,因其是明朝所封的平西伯,且要为妄行窃尊之举缟素待罪,以告天下。 又有吴三桂在贵州招揽的原明少卿李长祥反对称帝,说除了立威宗后裔别无它途。 吴三桂想让在武昌的前明官员谢四新做礼部侍郎,可谢四新不仅不肯还偷偷溜走。 走前给吴三桂留了一首诗,对其自立大为讥讽。 说什么“复楚未能先覆楚,帝秦何必又亡秦!” 气的吴三桂怒骂谢四新为薄福小人。 有支持称帝自然也有反对称帝。 武昌城中本就因张长庚聚集了大批复明人士,这帮人中出一些激烈反对的也不过份。 可还是让吴三桂心情大坏,对称帝一事总觉有些难以心安。 待听小女婿所言,那坏心情自是一扫而空,看着小女婿欣然说道:“吾婿当为侯。” 吴三桂没有开玩笑,回去之后便册封王五为平虏侯。 册封留在昆明的妻子张氏为皇后,王五的岳母陈圆圆为皇贵妃。 没有册立太子,可能是出于保护吴应熊的目的。 来度他们定的周王朝爵制,首为国公、次为郡公,再次为侯,最次为伯。 吴三桂封大女婿夏国相、二女婿胡国柱为国公。 侄子吴应期、宗亲大将吴国贵为郡公。 又以马宝、张国柱、王屏藩、郑蛟麟、李本琛等十六人为侯。 陶继志、张足法、王会、高启隆等二十五人为伯。 加方光琛、刘玄初、来度、钱点为大学士,以方光琛为内阁首辅。 其余官员按等次晋爵。 此前以朱三太子名义封孙延龄的安东王改为安南王; 封张长庚的定北王改为安北王。 皆郡王待遇。 为拉拢郑、耿两家,周王朝承认郑经的延平王封号,且晋为延平亲王,准郑系国公一人、郡公两人,侯、伯各五人。 授耿继茂为安东王,同郑家一样准国公、郡公、侯、伯共十三人。 于襄阳的忠贞营永历系势力,出于拉拢目的,吴三桂派人赴襄阳改韩王为楚王,改荆州东安王为赵王,又授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为郡公。 襄阳那边是否接受,又是否同吴周王朝为敌,眼下不得而知。 张长庚这边动力十足,因为他这一系除了他本人为安北王外,麾下虽没有被封侯、伯者,但总兵实任七人,且湖广总督一职仍由他张长庚兼任。 为安抚张系,吴三桂又拨犒赏银80万两。 一通封赏下来,上上下下皆大欢喜。 十月初九这天,吴三桂按明制会典例斋戒三日,在礼部主持下亲谒武昌城南天坛圜丘、山川坛致祭,以示虔诚,随后驾至贡院举行登基大典。 宣读吴三桂登基诏书的是张长庚这个炙手可热的吴周王朝大宠儿。 内阁及六部成员、大小九卿衙门官员及家眷、军属分别安置一边。 王五这个新鲜出炉的平虏侯在驸马光环下,已然被吴军不少将领当成自己人。 大连襟夏国相也出面宴请了王五两次,虽然知道这个大连襟战略眼光一塌糊涂,但王五仍就对其保持了最大礼敬。 没办法,谁让老丈人喜欢大女婿呢。 而且,随着吴三桂登基称帝,立即渡江北伐已经成为吴周集团的统一认知。 纵是夏国相也在积极推动渡江事项。 忙碌了一整天,总算将吴三桂称帝过场走完。 王五觉得自己累成了一条狗,好在收获不小,根据各方综合意见来看,最迟月底吴军就要大举渡江。 渡江后具体战略可能还需要一两次军议才能确定。 从吴三桂给他封的平虏侯中的“平虏”二字来看,王五这个小女婿极有可能会在北伐中扮演重要角色。 刚想躺下休息,张长庚却找了过来,一进门就喜气洋洋的对王五说道:“大事已定,我这颗心总算能踏实下来了。” 王五强打精神应付了几句,刚要问老张这么晚找他干嘛,老张却一改喜气很认真的对他说道:“不过你岳父选的这个年号不好。” “嗯?” 王五不明觉厉。 老张拿手指蘸了蘸碗中茶水在桌上写下“昭武”二字,然后一脸神秘兮兮道:“你看啊,这昭字为斜日、刀口组成。所谓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斜日又在刀口之侧,主凶兆。 什么凶兆? 我看说的是你岳父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武字析为止戈二字,止戈何意? 没仗打呗。 由此推定你岳父这个大周皇帝命不长啊。” “嗯?!” 王五眉头挑的老高,“原来是你?” “什么是我?” 老张一脸莫名其妙,也不理会王五激动的样子,将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这是好事啊,如果你岳父命不长,伱这个女婿就当勉之噢。” 第276章 少保,皇上要练布库 吴三桂于武昌登基称帝的消息如插翅般飞向各地。 各地消息尚未反馈武昌时,被吴三桂封为靖虏侯的右掖大将卫朴便给皇帝献上了一份登基贺礼。 吴军在卫朴指挥下攻占了湖南境内最后一座重镇岳州。 岳州位于洞庭湖畔,三面环水,只一面通陆地,又因洞庭之水与长江一脉相通,因此借助洞庭之浪,水师可顺水至长江出湖南,水陆并行,随心所欲。 在军事上,可以说谁能得岳州,谁就能控制湖南命脉,断南北交通,故此城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湖南清军继省会长沙之后又一屯驻重兵的坚城。 吴军占领长沙、常德、衡州等地后,吴三桂当时便欲集中主力攻打岳州,结果因耿郑矛盾,被迫抽出两路兵马45000人分别进攻江西和广东,导致用于攻打岳州的兵力只有卫朴指挥的15000人。 岳州守军只有七千多人,清湖南巡抚韩世琦放弃长沙后原本是想过江逃回北方,可想到自己将长沙弄丢了朝廷不会饶过他,便在副将黄成卿建议下去往岳州,收拢各地溃散之兵万余,打算坚守待援好戴罪立功。 为此,一方面向燕京八百里告急,一方面派出几拨使者前往武昌求援。 然等来等去也不见湖广总督张长庚发一兵一卒援救岳州,不得已韩世琦只好派人向江西总督张朝麟求援,希望江西方面看在唇亡齿寒份上“拉他一把”。 江西总督张朝麟不是不知道岳州重要性,也不是不想派兵救援岳州,可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因为此时攻入江西的不仅有福建耿军,还有应耿军请求入赣助战的两万吴军。 为了集中兵力,张朝麟不得不放弃大量州县,凭借南昌、九江、赣州三座重镇与叛军周旋,饶是如此,江西局势也是万分危险,根本不可能抽出兵马救援岳州。 更何况占领长沙、常德、武昌等重镇的吴军,如今已是完全控扼湖湘之险,所谓“全楚之势”也彻底从清军手中转到吴军一边。 绝望的韩世琦在给燕京的奏疏上悲哀道:“吴三桂反叛以来,湖南绿旗官兵多附贼,以致五千里无只骑拦截,所经之地,诸府州县将吏非逃即降。” 此说倒也不是夸大,但韩世琦如此奏报燕京,可能更多的是想减轻自己放弃长沙的罪责。 岳州地理极是优越,本身又是坚城,若城中清军坚持死守,吴军虽得洞庭湖水师相助,短期内也难以攻下这座重镇。 为此,负责攻掠岳州的卫朴打算先断岳州水路,使其无法得到外援,再督造大炮猛攻。 降将丁宝却说城中参将李国栋与其有八拜之交,不如由他秘潜城中策反以收奇效。 卫朴欣然采纳,让丁宝告诉李国栋只要他献城归降,便保其为总兵,另给赏银五千两。 李国栋眼见岳州无外援,城中又尽是些失了斗志的溃兵,巡抚大人成天以泪洗面,知此城他不献出去也必为吴军攻占,于是答应丁宝降吴,暗中于城中生变活捉了巡抚韩世琦,将岳州这座湖南最后重镇轻易献给吴军。 至此湖南全境为吴军所有。 接卫朴捷报,刚刚登基为天子的吴三桂大喜,命卫朴于岳州加强防守,改编整顿降兵,做好配合王会、高启隆攻掠江西的准备。 韩世琦被吴三桂召至武昌好生安慰后选择断辫降吴,被吴三桂任命为工部侍郎。 岳州的归附给新生的吴周王朝开了一个好头。 如张长庚所料,吴三桂称帝消息如同一剂强心针,令各地吴军将士无不振奋。 被封为伯爵的铁骑前后将军王会、高启隆不遗余力发动猛攻,半月内连陷萍乡、安福、上高、新昌诸县城,兵锋直指临江府。 武昌这边吴三桂称帝次日即举行了关于北伐的军事会议。 在武昌的吴军高级将领包括王五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议对于渡江北伐基本达成一致,但对于北伐于何时开始却产生了争执。 马宝、吴国贵、王五坚持月底就渡江,目标是围歼河南的达素集团。 只要消灭达素集团,清军在河南就再也没有成规模的野战兵团,届时吴军便可顺利渡过黄河直捣京畿。 张长庚在会上表示全力支持大军北伐,不仅出兵还出钱出粮,保证大军后勤运输顺畅。 这番表态自是赢得吴三桂一通夸赞。 吴国贵认为河南达素集团兵马不过四五万众,武昌35000吴军精锐尽数渡江,再有定北王系20000兵马、平虏侯系20000兵马配合作战,即便不能全歼达素,也能迫使达素退到黄河以北。 兵部尚书韩大任却反对马上渡江北伐,其认为燕京方面不会坐视吴军以优势兵力围歼达素,极有可能从其它地方抽调兵马来援,弄不好吴军在河南与达素的对决就是与清军的最终对决。 因此参战兵力越多越好。 要么不打,要打就一锤定音! 韩大任建议给留守云贵的胡国柱、郭壮图下旨,要他们抽调土司苗、壮等土军15000人并象兵开拨武昌参加北伐。 另外从湖南各地留守兵马中再抽精兵组建北伐集团。 最好能使北伐兵马达到十万众以上,骑兵不低于两万。 韩大任的建议不能说不对,吴军起兵以来之所以进展顺利,除了大量起兵响应的绿营将领外,就是吴军在两个战场都集中了优势兵力,打的处处无备的清军节节溃退。 北伐,作为吴军的终极目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集中兵力都是正确的意见。 再者,吴军起兵数月以来虽顺风顺水,但大量降兵未经整顿,嫡系兵马在长时间高强度运动作战中也呈现疲态,需要有個时间进行休整。 被吴三桂委任为长江水师提督的谭弘对渡江也提出困难,认为眼下水师方面无法确保大军安全渡江。 因为,前番从武昌撤走的清九江水师时不时在江上袭击吴军水师。 不彻底解决九江水师的危胁,水师方面难以全力运输大军过江。 而且想要将几万大军连同大量战马运到江北,水师也需要时间准备。 不是随便将人和马拉上船就能运过去的。 谭弘认为至少要给他一个月时间准备,另外安北王张长庚控制的原武昌水营,平虏侯王永康控制的水师力量都要由他统一指挥安排。 洞庭湖水师也需要在岳州一带江面起到牵制清军水师作用。 兵力、运输、休整,各方面因素结合在一起,让吴军马上渡江变得有些不现实。 王五权衡利弊,只要吴军大举渡江北伐,早一个月晚一个月于战局并没有大的影响,反而会增加北伐力量。 毕竟他手头真正能野战的兵马最多一万余人,张长庚那边表面有四五万人,实际能战的估计也就五六千人。 北伐主力还得是吴军。 如此,参与北伐的吴军精锐自然越多越好。 现在仓促过江很有可能重蹈太平天国北伐失败下场。 当下与马宝他们议了议,同意将北伐时间拖延到下个月。 吴三桂最终同意韩大任的建议,命兵部立即拿出调兵方案加紧落实。 夏国相全程没有明确表态,因为韩大任的建议实际就是他的主意。 除了想确保北伐万无一失外,自然也是考虑到岳父心中营救儿子的“小九九”。 这次军议后王五立即赶回荆州,一是要妻子携侄子吴世璠去武昌;二是整军备战;三则是要去襄阳代表吴三桂争取韩王、虎帅他们不与吴军为敌;四是见见“五祖”,落实一下光复会,并派员前往燕京刺杀吴应熊,以绝吴三桂念头。 途中收到一个消息——达素集团内部“失火”。 清军郧阳副将洪福率部在都统张天福指挥下撤到河南后,突然率所部千余士兵围攻张天福,结果没能斩杀张天福,不得已带着残兵转投襄阳,说自己乃汉人,从前为鞑子卖命只是为形势所迫,今复明有望理当重复汉家威仪。 洪福的叛乱令得河南清军人心惶惶,此时若能自襄阳北击清军,有望取得大的战果。 可惜,襄阳北府实力不济,虽说招募扩充了万余兵马,但能战之兵有限,顶多小打小闹,不可能就此重创达素。 除非吴军此时北伐,利用河南清军动摇之际双方东西夹击。 可惜,吴军北伐恐怕还得一个多月。 不由有些遗憾。 有这一个多月时间,达素定然已肃清内部动摇份子,不会给吴军(明军)可趁之机。 抵达荆州后收到武昌转来的消息。 广西提督马雄派员同吴军接触,愿意归降吴军。 孙延龄在桂林发起叛乱时,马雄在柳州没有从叛乱,孙延龄在张煌言劝说下派人到柳州劝马雄参与反清,却被马雄拒绝。 孙延龄大怒,不顾张煌言劝说率兵两万攻打柳州,不想却被马雄用几千回回骑兵击败。 尽管大败孙延龄,广西以及附近省份局势变化让马雄独木难支。 放眼四方,除了他竟再无一支清军。 吴三桂侄子吴应期统军两万南下后声势极盛,马雄自觉无法守住柳州,便派人前往吴应期军中请降,说自己宁降平西王,不降孙延龄。 待知吴三桂已于武昌登基称帝为昭武皇帝后,马雄顿觉愕然,然已派人往吴军请降这时食言肯定会遭吴军攻打,再有孙延龄背后夹击,他多半就得身死族灭。 思来想去,只得给远在武昌的昭武皇帝呈上贺表,愿率所部八千骑兵归降大周。 吴三桂大喜,立时授马雄为怀宁郡公,要其率部听从侄子吴应期节制。 可能是真的没有将孙延龄放在眼中,吴三桂竟在孙延龄尚未明确表态支持自己当皇帝前,就给广西各州府颁发印信,派原平西藩下参领傅奇栋为广西巡抚,佐领李迎春为布政使,同马雄一起归降的柳州知府程可则为按察使。 得知马雄降了吴三桂,吴三桂绕过自己直接封授广西官吏,孙延龄自是大怒,可他也不敢公然反对吴三桂称帝,只得捏着鼻子打算接受吴三桂给自己改封的安南王爵。 张煌言对吴三桂称帝极为心寒,但在收到王五托罗子木带给他的密信后沉默许久,对吴三桂称帝一事保持沉默。 王五在信中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劝张尚书以大局为重,指眼下灭清才是复明人士的当务之急,也是首要之责。 其它事情,相较灭清都是其次。 孙延龄原以为张煌言这个前明孤忠会反对吴三桂称帝,也会劝说自己出兵与吴三桂为敌,不想张尚书对此事竟然不表任何态度。 摸不着张尚书究竟怎么想的孙延龄眼见马雄要引吴应期大军入广西,只得赶紧派人前往吴军表示愿意臣服昭武皇帝。 得知孙延龄臣服后,鉴于北伐需要大量兵力,孙延龄和马雄麾下又都是原定南王孔有德的藩军精锐,因此吴三桂授意侄子吴应期要马雄、孙延龄各自出兵前来武昌参与北伐。 马雄接到吴三桂旨意后判断吴军大举北伐后,清廷肯定撑不住,自己若不从中出力将来怕是没有好下场,于是爽快答应吴应期,愿意出骑兵5000赶往武昌参加北伐。 然而孙延龄却担心吴三桂这是借机削他的兵权,吞并他的部属,以“部众不从”为由婉言拒绝出兵北上。 此事让吴三桂大为恼火,怀疑孙延龄这人靠不住,万一马雄手里的精兵被抽走,此人肯定会在广西作乱。 无奈之下,只得让马雄继续留镇柳州监视孙延龄。 东南方面,代表吴三桂调和耿、郑两家矛盾的钱点一开始“工作”还比较顺利,因耿精忠指着吴军帮他搞定江西,所以答应郑军可以借道潮州讨伐广州。 毕竟和江西相比,潮州地区实在不算什么。 郑经这边本来就是想得到潮州地区,既然耿家同意他“借道”,那也没必要真和耿家闹翻。 岂料就在事情快要解决时,吴三桂于武昌称帝消息传来。 最先知道此事的是郑经麾下大将刘国轩,此人当面对钱点怒道:“吾家在海外二三十年称奉明号,若吴王真心兴明讨虏,吾家自是全力支持,愿结盟好。然吴王今日自立不肯归正奉明,吾家岂能与他再结盟好!” 郑经在得知吴三桂称帝后也立时派人对钱点说道:“大元帅若弃帝号仍奉大明,吾可再进军镇江、上南京!若大元帅不肯,便是吾郑家之敌国!” 钱点也没想到吴三桂会在武昌自立为帝,见郑家态度坚决,自知无法解决,只得灰溜溜离开福建。 钱点走后,郑经指使刘国轩马上备战,若耿家支持吴三桂称帝,则郑军立即攻打耿军。 耿继茂、耿精忠父子对于吴三桂称帝一事态度竟是截然不同。 耿继茂意只要吴三桂将江浙让给耿家,他们就承认吴三桂这个天子,毕竟没有吴军相助,光凭耿家一己之力很难克取江浙。 耿精忠却是不愿意臣服吴三桂,因为他心中本就有一个天子梦。 但耿军实力又远不是吴军对手,公开反对吴三桂称帝对耿军来说肯定十分不利。 思来想去,耿精忠打算对吴三桂称帝一事保持沉默,即不支持,也不反对。 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让耿精忠不得不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 耿军在金华吃了败仗,被清军斩杀七千余,总兵阎标以下172员校佐被清军擒(杀)。 此战虽不致于让耿军伤筋动骨,却让耿军在浙江取得的大好优势有翻盘危险。 无奈之下,耿精忠只得派人前往武昌为其父接受吴三桂册封的安东王爵。 广东方面,尚可喜的次子尚之孝虽取得潮州大捷,但其藩下总兵苗文秀、副将吴启镇、游击李有才等相继叛变,使得广东形势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剧恶化。 尤其吴应期统军南下兵锋指向肇庆后,广州形势越发紧张。 吴应期想逼尚可喜投降,如果尚不降就挥师直取广州,联合杨遇明、祖泽清等围攻广州城。 如此危局下,尚可喜心中焦急如焚,病情继续加重,自感无力抵御,又不甘心臣服吴三桂,遂决心以死报清。 命人在府中后楼准备薪柴,如果广州被叛军攻破,他就选择自焚殉节。 在这节骨眼上,险些死在长江的尚之信终是在数十满洲兵冒死护卫下回到广州。 尽管深深厌恶长子,可在次子之孝统兵在外情况下,尚可喜还是将守卫广州城的重任交给了长子。 燕京是在十月底收到吴三桂称帝消息的。 当时在内阁辅臣值房的一众满清高官俱是被这一消息惊的目瞪口呆。 虽说人人都知道吴三桂将来必定自立,但称帝如此迅速,且武昌重镇被吴军轻易占领,还是让一众满清高官义愤填膺。 辅臣遏必隆气愤拍桌说道:“吴三桂这个小人反复乱常,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他也配称天子!这等小人今日一时得势,将来必是万世之罪魁!我恨不得马上将这小人脑袋割下使人用竹子吊上游遍京师以泄我心中之怒!” 兵部尚书噶诸哈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一三姓家奴也配称帝,此贼吴自取灭亡!” 值房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其恶毒咒骂吴三桂称帝之举。 可咒骂的再狠再毒又有什么用? 人吴三桂已经自立为帝,且吴军渡江北伐已成定局,放眼各条战线,除了刚刚浙江方面取得的金华大捷,清军几乎全线惨败。 湖南完全沦为吴军所有,江西烽火连天,总督张朝麟就差一天往京师派十八拨人马告急,湖北本就被西山贼和反复叛将王耀武糜烂,派往广东的四千多八旗官兵更是被叛军喂了长江鱼鳖 各条战线全都摇摇欲坠,这会骂吴三桂三姓家奴不配称帝,可冷静下来这个三姓家奴恐怕明年就要带着大军兵临京师了! 到时,这值房内的众人难道还要屈膝向他吴三桂高喊万岁不成。 “调兵,马上调兵给达素,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夺回荆襄,阻止吴逆渡江!” 户部尚书马尔塞急的脸都绿了。 “调兵,哪里还有兵调,前番连宣府和山海关的驻防旗营都派到江宁去了。” 兵部尚书噶诸哈也急,兵部眼下真就没多少兵可调。 山东、直隶、山西倒是还能抽调些营兵南下,可去了也派不上多大用处,而且这些兵调不得,因为得留在地方镇着,不然肯定会有刁民趁机作乱。 河南的河北镇总兵蔡禄不就是打算起兵造反么。 北方各省,吴三桂的旧部也有不少! 大学士吴格塞想到一事,忙对坐在椅子上面色仍然泰然的鳌拜道:“少保,蒙古各部王公要求进京朝觐,他们主动上折子要求为朝廷分忧,愿意提供马匹和军队助我八旗平叛,以下官之见不如准了他们?” “蒙古兵?” 众大臣眼前一亮,齐齐看向鳌拜。 蒙古各部若主动提出入关平叛,察哈尔部至少能出两万人,与大清亲近的科尔沁、敖汉、奈曼、克西克腾连同归化城的十旗兵,至少也能调两三万人入关。 有了这五六万蒙古兵助战,无论放在哪条战线都将压倒吴逆叛军。 未想,鳌拜却是否决了吴格塞的提议,让兵部行文关外调留守八旗20个牛录入关,另外动员京师王公大臣府上包衣准备出征。 “少保,” 吴格塞认为关外留守兵力本就薄弱,这要调进关的话关外怎么办,听说朝鲜那边得知吴三桂造反后有点蠢蠢欲动,必须得防着朝鲜人背后插大清一刀。 王公大臣府上的包衣倒是能动员几万人,可这几万包衣又哪来战斗力,派出去打仗恐怕悬。 因此还是希望鳌拜能同意蒙古王公请求,让蒙古兵入关助战。 鳌拜却是不为所动。 其他大臣也没有支持吴格塞的。 原因是蒙古兵入关的话,恐怕比吴三桂的反叛大军更危险。 “大清过去遇到的危险比现在要大的多,不一次次都挺过来么,你们身为朝廷重臣遇事便惊慌,成何体统!” 鳌拜扫了众人一眼,铁青着脸走出值房。 莫看他表面冷静,实际心中也是慌乱。 因为局势进展实在是快的让他这个沙场老将也有些无法适应。 独自在屋外走了一会欲回值房时,被其提拔为内大臣的班布尔善前来奏事,说是小皇帝想在宫中练布库,他不敢擅做主张便来请示鳌少保。 “布库?” 鳌拜怔了下,旋即挥了挥手:“皇上终归是个孩子,喜欢些小孩子把戏没什么,练练布库壮壮身子也好,你让内务府安排便是。” 眼下战事焦头烂额,只要小皇帝和那老女人不给自己添乱,鳌拜随便他们干什么。 第277章 包衣可堪大用 吴三桂称帝消息是索尼长子、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带回来的。 噶布喇下个月就要晋升为国丈,他女儿去年被太皇太后指定为皇后人选,下个月初十就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因此关系,原正黄旗领侍卫大臣卓布泰出任平寇将军前往西北后,为了拉拢索尼一系鳌拜特意“提名”噶布喇接替卓布泰领侍卫大臣一职,使得不到四十岁的噶布喇成为上三旗六领侍卫大臣中最年轻的一个。 噶布喇显然不领鳌拜这個情,以种种理由不到侍卫处报到,对此,鳌拜也没与他计较。 不少人认为噶布喇之所以不愿到任,更大原因是避嫌。 毕竟领侍卫内大臣直接负责宫禁侍卫,现在的内大臣均是鳌拜一党,而他噶布喇却是皇帝岳父,因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担个虚名不实任或许也是明哲保身的聪明办法。 闲来空暇,噶布喇喜欢研究汉人文学,同其父索尼一样精通满洲、蒙古、汉文,是满洲权贵中少有的喜欢汉人典籍者。 得知吴三桂在武昌称帝后,噶布喇吓了一跳赶紧回到府中给阿玛报讯。 “吴三桂既然起兵造反,称帝是迟早的事,有何大惊小怪不过刚刚打到长江吴三桂就迫不及待称帝,倒显得急不可耐了,此举必不得人心,用不了多久那帮响应其的叛将就会弃之,真是蠢人一个。” 六十五岁的索尼从上个月起精神就越发不济,如果说一开始他是见鳌拜势力上升,与苏克萨哈势不相容,担心引火烧身这才置身是外,称病不出。 那如今这位三朝元老就是真的病的不能上朝。 十月的燕京虽说比南方冷得多,比起苦寒之地的关外却是暖和的多,可这会索尼却是连屋子都不愿出,因为他的身子骨实在是受不了外面的风寒。 当年追随太宗皇帝打江山的那个猛索尼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玛,吴三桂这个小人弃了朱明自立为帝固然不得人心,可眼下局面咱大清也是险的很,这要让吴三桂的兵马渡了江,恐怕局面会崩坏到无以收拾地步,阿玛您可不能再由着鳌拜胡闹了。” 噶布喇一脸担忧状。 所谓人心这个东西本就飘渺虚无,若说得人心者得天下,那大清就不可能坐这汉人的花花江山。 汉人怎么可能把心给“鞑子”呢? 归根结底,还不是八旗的屠刀够锋利,把个汉人杀的再也不敢反抗么。 同样道理,吴军渡江北上之后若和南方一样进展神速,那北方的人心也会被吴三桂这个小人得去。 此消彼涨之下,大清真就有亡国之危了。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在噶布喇看来就是一手遮天,肆意弄政的鳌拜。 自己阿玛作为先帝指定的四大辅臣之首,于两黄旗的威望不在鳌拜之下,凭什么不能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反而任由鳌拜继续将国事败坏下去呢。 “胡闹?” 索尼看了眼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天子岳父的长子,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貂袄,淡淡道:“鳌拜如何胡闹了?” “阿玛,要不是鳌拜胡闹,咱大清的江山社稷至于叫吴三桂得了一半去!” 噶布喇快四十的人,脾气明显不及他老谋深算的阿玛,说话间已然激动起来。 索尼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鳌拜跋扈是事实,但于国政处置方面并无什么不妥。 眼下局面崩坏也不能尽归于鳌拜一人,若说西山贼死而复生导致湖广糜烂,鳌拜或许有责任。但吴三桂造反一事,可不是鳌拜逼的。 先帝在时对吴三桂就百般提防,打压削弱吴三桂党羽势力也是他索尼主政时极力推行的。 削藩一事更是朝野共识,但不管是索尼还是鳌拜,都认为削藩不能操之过急,反正吴三桂也五六十岁的人了,故而可以将削藩延后一二十年,待吴三桂自行死去再行削藩便是。 届时,大清的国力也足以应付有可能发生的叛乱。 只谁都没想到吴三桂会在先帝死后五年就反,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只能说天意如此。 “吴三桂反就反了,汉人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莫看叛军如今声势浩大,吴三桂又在武昌自立为帝,可战火不是还没烧过江,西北那边卓布泰和富喀禅不是将叛军阻在秦州么。” 索尼希望马上就要当国丈的长子沉得住气,这世上事只要不惊不惧不乱,见招拆招便是。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怕敌人有多凶狠,就怕自己这边先乱。 “不管鳌拜为人如何,于此事有无责任,你要记住鳌拜与我们家毕竟同出两黄旗,根本利益一致,眼下我们若对鳌拜不满,内部起了纷争,只能是仇者快、亲者痛。” 也就是自家儿子面前索尼说掏心窝子话,换作别人他哪里会说的这么直白。 噶布喇也不是不晓事理的纨绔子弟,听了阿玛如此语重心长的话,自是明白其中厉害关系,当下点了点头,把听来的另三件事跟阿玛说了。 一是鳌拜让兵部从关外调20个牛录入关; 二是鳌拜打算征召京师王公大臣府上包衣以及内务府管辖的包衣出征。 三是鳌拜没有同意蒙古王公带兵入关助战。 当初多尔衮大举入关时,在关外只留了一万多八旗兵,归属盛京将军管辖,如今时隔二十多年,关外留守旗丁略有增涨,但也不到两万人。 20个牛录按满编算的话,才6000披甲旗丁。 这点兵力与现在各处战线动辄数万人规模的战斗相比,显然是杯水车薪。 因此蒙古王公大臣主动上书请求入关参战,无疑能减轻大清在各处战场兵力短缺的压力,于大清是天大的好事。 鳌拜为何不准,原因索尼当然知道,无非是害怕宫中引蒙古兵为外援要他鳌拜下台。 虽然自己与鳌拜并非同党,但同出两黄旗这个事实让索尼也不赞成蒙古兵入关。 哪怕不站在两黄旗角度,站在整个八旗利益角度来看,此时引蒙古兵入关也是不明智的做法。 满蒙虽是一家。 但蒙古人也曾做过中国的主人! 满洲如今虚弱不堪,谁敢说入关的蒙古王公大臣没有趁机窃夺中国的念头。 这会大清还能支撑,不到万不得已,索尼是不赞成引蒙古兵入关的。 当下将鳌拜为何不同意蒙古兵入关原因对长子解释了下,噶布喇恍然大悟,继而又说纵是现在不能引蒙古兵入关,鳌拜也不当征召包衣奴才出征。 说那些包衣奴才只是家奴,平日给主家打杂干活可以,叫他们出征打仗不是开玩笑么。 鳌拜这简直就是胡闹,死马当活马医了。 未想其阿玛却笑了笑,道:“你错了,那些包衣奴才上了战场不会比咱们的满洲子弟差。” 这让噶布喇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见状,索尼意味深长的给长子解释道:“那些奴才跟着咱们满洲是人上人,吴三桂来了他们就不是人。” 第278章 牛,好奴才! “这” 噶布喇正在消化阿玛这番道理时,在宫中担任头等侍卫的三弟索额图回来了。 索额图比大哥小的多,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先帝在时入宫为侍卫,从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做起如今已是正三品的头等侍卫。 索额图上面还有个早殇的二哥,下面三个弟弟。 另有一个嫁给安亲王岳乐为继福晋的大姐,小妹年幼同大哥家的侄女差不多大,尚未嫁人。 不过索尼与女婿岳乐关系并不好。 因为当初太皇太后在先帝驾崩后出面指定索尼、鳌拜四人为辅政大臣,断了岳乐成为摄政王的可能,后来更是变相将岳乐软禁在王府之中,使得这位八旗有名的贤王正值壮年时被迫远离权力中心。 在此过程中索尼并没有力挺女婿,也没有为女婿说公道话,反而坚决执行太皇太后的意图,如此一来翁婿之间的关系肯定紧张。 倒是索额图这個小舅子和姐夫岳乐关系不错,没事老往安亲王府跑。 听说大哥在阿玛那里,索额图顾不得换衣服便过来了。 “老二,怎么穿这身打扮?” 见弟弟没有穿官服,而是穿的一套紧打装束,噶布喇不由有些奇怪。 “皇上要练布库,要宗室中选一批子弟陪皇上练习,我寻思自个也得练练,便打算找人学学” 索额图一边解释一边上前给阿玛打千请安。 “皇上练布库?” 噶布喇怔了下,并未往心里去。 虽说下个月皇上就要同他闺女大婚,但终究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天性好动找些同年龄的孩子一起耍把戏再正常不过。 其实这样也好,瞧鳌拜这架势还有阿玛的心思,想来不会让皇上大婚后就亲政,眼下这局面他那皇帝女婿也应付不过来。 所以再等几年皇帝让亲政才合适。 这会在宫中“不务正业”是很不错的自保手段,起码不会对鳌拜产生威胁。 “既然皇上要练,那你这个贴身侍卫也不能太弱,赶明我找两个行家陪你练练,” 噶布喇正说着,边上本半躺着的阿玛却突然直起腰身,眉头微皱道:“好端端的,皇上怎么想起练布库的?” 索额图笑了起来:“阿玛,儿子又不是皇上肚中的蛔虫,哪知道皇上想什么。” “不要笑!” 索尼脸色却是凝重,紧紧盯着索额图:“老三,你给阿玛说实话,是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过什么。” “这?” 索额图被阿玛的样子有点吓到,赶紧摇头说自打去年鳌拜带兵进宫后,宫中内外哪还有人敢在皇上面前乱说话。 “是么?” 索尼明显不信,眼神无比锐利,逼问道:“最近皇上都见过哪些人,你老实说来!” “阿玛?” 这下不止索额图紧张,就连噶布喇这个老大也叫阿玛的样子弄得紧张起来。 “除了给皇上教书的那些师傅,就是内务府的人,除此之外没什么人进过宫噢,对了,几天前康亲王进宫见过皇上,不过康亲王进宫鳌拜是知道的” 鳌拜为何知道? 康亲王杰书就是他召回来的。 不管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杰书回京后都必须面见皇帝。 这点没什么奇怪,也没什么好瞒的。 索尼听后思索片刻,又问三子皇上是何时起意要学布库的。 “就昨儿个。” 索额图说完自个却怔住了。 “阿玛?” 噶布喇也意识到什么,不安的看着父亲。 索尼沉吟不语,半响方对索额图道:“皇上再问你关于鳌拜的事,你莫要乱说,皇上若有什么想法,伱就对皇上说这会动鳌拜,就是自毁长城!” “啊?” 索额图惊在那里,怎么皇上找人练摔跤跟对付鳌拜扯上关系的? 对付鳌拜怎么又跟自毁长城扯上关系的? 阿玛这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紫禁城,南三所。 新任内务府总管明珠、管佐领事的米思翰正陪着小皇帝为布库房选址。 布库就是摔跤,场地要足够大,宫中各处都不太合适,因此米思翰选来选去将地址定在了南三所。 这里不仅宽敞,也足够安静,挺适合皇帝在这锻炼身体。 年初从陕西调回京任职总理工程处郎中的包衣佐领塔阿拜正带人对场地进行平整,稍后还要将整个场地软包起来,以免皇帝练布库时摔倒受伤。 内务府的人忙着时,不远于用于歇息的廊檐下,小皇帝正对明珠发着脾气。 “吴三桂那反复小人都敢自称皇帝了,鳌拜这个狗鳌拜还留着他儿子干什么!明珠,你替朕拟旨颁出去,革了吴三桂这个小人的亲王爵,把他在京的子孙即刻弃市!” 可尽管小皇帝怒火中烧,喊打喊杀,作为内务府总管的明珠却是不敢搭半句话,更不敢应命。 不是他不愿奉旨,而是不敢。 朝堂内外大权都在鳌拜一党手中,鳌拜不杀吴应熊父子,谁人敢动? 更何况吴应熊的妻子还是皇上的嫡亲姑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真将建宁公主的儿子、皇上的表弟给弃市腰斩了吧。 总管不敢吱声,身为佐领的米思翰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见二人这幅模样,康熙不由气极,把脚下两只小凳子一脚一个踢飞老远,继而小孩子气的一屁股坐在长柱上,气鼓鼓道:“你们都怕鳌拜不怕朕是吧,哼,朕下个月就要大婚了,皇祖母说朕大婚了就能亲政,等朕亲了政,要你们好看,也要鳌拜好看!” 明珠和米思翰叫小皇帝这口无遮拦的话给惊的魂都要飞了,好在四下就他二人在,这才不虞皇上这话叫鳌拜听了去。 二人也依旧不敢接小皇帝半句话,只能祈祷小皇帝赶紧把脾气发完。 “是了,朕现在连宫都出不去,又能做什么。” 许是知道两个奴才担心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飞不出鳌拜手掌心,康熙渐渐的气倒也没了。 转而问明珠道:“王兄说的那个牛万程可在外面侯着。” 真就小孩子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明珠赶紧答话:“回皇上,人在宫外侯着呢。” “那把人带来让朕瞧瞧。” 康熙起身叫来远处伺候的一个太监,命他到宫门处将牛万程带来。 “嗻!” 那太监应声直奔宫外,到地就见有两名康亲王府侍卫领着一人坐在宫门值守处外。 见着有人过来,坐着的三人赶紧起身朝那太监看去。 当值侍卫有认识这太监的,上前问了几句,得知来意后侍卫头领不敢做主,来到门房内正在喝茶的当值领侍卫内大臣班布尔善处低语几句。 班布尔善乃太祖之孙,前年为太皇太后器重入领侍卫内大臣,可没多久就党附鳌拜,着实寒了太皇太后之心。 听侍卫说后,班布尔善看了眼过来带人的太监,对那侍卫道:“少保知道此事,让人进去吧。” “嗻!” 得了内大臣同意,侍卫们这才敢将人放进来。 两名康亲王府的侍卫仍在外面等候。 等了半天终是能进宫见皇帝的牛万程内心无比激动,又不敢在一众侍卫面前流露出什么,老老实实跟着那过来带人的太监身后往宫中走去。 待到没人注意处,牛万程这才敢将腰直一些,面带谄笑的询问那太监:“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那太监瞄了眼牛万程,见其模样恭敬,便点头道:“客气,咱家梁九功。” “原来是梁公公,久仰久仰!” 伴随久仰声,一枚十两重的银锭神不知鬼不觉的掉进了梁公公差服兜中。 这梁九公只是宫中的低等太监,平日月例不过一二两,突然得了十两好处,自是欢喜,也很上道的说道:“皇上和明总管在布库房,明总管那边把你的本事夸上了天,等会你在皇上面前可得好生表现。” “当然,当然。” 一听内务府总管都在替自己说好话,牛万程第一念头不是自喜,而是有点心惊。 小王八蛋手伸的够长的啊! 不过再想此事对自己有百利而无一弊,当下在心中也谢了姓王的两声。 四下瞅了眼,低声道:“下官眼下在城中没有住处,暂住在外城的湖广会馆,若公公下值有空不妨到湖广会馆坐一坐。” 这是请梁公公吃饭喝酒。 “看情况吧,未必有空。” 梁九功笑了笑,见牛万程为人不错,便把见着皇上应该注意的礼节嘱咐了下。 带着这牛万程转来转去,终是来到南三所,告诉对方皇帝在里面后便自觉在外面侯着。 “呼!” 一通深呼吸后,牛万程这才带着紧张而又激动的心迈过门槛,小心翼翼往内走去。 只地方不熟,不知皇帝在哪,正迟疑时,有一人朝他指指,又朝不远处指指,会意过来赶紧屁颠屁颠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罪臣牛万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究竟有没有看到小皇帝,反正扑通下跪就行起了大礼。 之所以自称罪臣,是因为牛万程的汉军副都统连同湖北总兵官职务都被鳌拜给革了。 倒不是鳌拜针对他,而是他未经朝廷批准便跟着康亲王跑到燕京,犯了擅离职守罪。 鳌拜没砍他脑袋偷着乐吧。 正同明珠说话的康熙听了牛万程喊转过身来便见一壮汉跪在自己面前,想着王兄杰书对其的称赞,不禁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嗻!” 小皇帝的声音如天籁之音让牛万程如痴如醉。 心中很是美滋滋。 仔细打量牛万程后,康熙微微点头:“王兄说的倒也不假,你这人瞧着是挺忠厚。” 继而又问了一句:“你摔跤本事很大?” 想着康亲王嘱咐自己要“低调”,牛万程自是谦让,说自己摔跤这本事只能说不错,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 才十二岁的康熙觉得有必要试试眼前这个被康王兄吹上天的牛教头,想了想挥手招来不远处的塔阿拜:“你过去也练过,跟他练一下叫朕瞧瞧。” 嗯? 牛万程心中不由一突,待见那塔阿拜个子不比自己矮,看着也很有肌肉的样子,心中更是突个不停。 “请指教!” 皇上的吩咐塔阿拜哪敢不从,当下袖子一撸,束带一系,晃着两膀子就来到牛万程面前,两条腿左一高右一高的不断抬跳着,一看就是布库好手。 “讨教!” 都到这份上,而且自己平日也练的不错,不管对方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都由不得牛万程不上。 当下也是同样动作。 二人面对面你晃膀子我抬腿的在那“霹雳叭啦”隔空精神攻击一番后,终是在小皇帝不耐烦的眼神中碰撞在一起。 电闪火光间,就见塔阿拜一声大吼,继而整个人三百六十度自由落地,重重摔倒在地。 落地之时,溅起的灰尘扑了塔阿拜一脸。 呃? 牛万程心中已然不能用震惊二字形容,而是可怖! 难以想象的可怖! 没等他从可怖中反应过来,身后传来小皇帝高兴的叫声:“好,好,真是好本事!” 连蹦带跳的就到了一脸懵逼状态的牛万程面前,拉住他的手就宣布道:“牛万程,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布库师傅了,啊,不对不对,你是朕宫中的布库总教头!” 说完,扭头问一脸敬佩的明珠:“明珠,你说,朕的总教头朕应该给他封个什么官?” 明珠却是一脸为难,宫中没这官职啊。 见明珠不说话,康熙似乎知道原因,想了想问牛万程原先做的什么官。 总算反应过来的牛万程赶紧说了。 “湖北总兵是正二品的官啊,怎么被革了职?” 康熙有些疑惑。 牛万程老脸臊红:“不瞒皇上,罪臣带兵同那西山贼在湖北打了许多仗,可罪臣无能总是打败仗” 说的自个也是不好意思。 事实是这么个事实。 但承认起来也的确有难度。 一听这牛万程老打败仗,小皇帝的高兴劲头明显正在“退潮”。 这时米思翰说话了,他道:“皇上,牛万程虽屡屡败于贼军,然其不畏贼势屡败屡战,单这份忠勇便是难得。” “对,对,穆里玛那么大的官不也吃了败仗,我那王兄” 康熙虽年纪不大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再次看向牛万程:“鳌拜连你的汉军副都统也给革了么。” “革了。” “那你还在旗?” “在旗。” 康熙“噢”了一声,吩咐明珠:“那就先给他授一个二等侍卫吧,这样进宫教朕布库也方便些。” 二等侍卫是正四品官职,相较牛万程原先的正二品官职肯定是不如,但侍卫的“含金量”又远远不是外官可比。 总体上,二等侍卫肯定要强于二品总兵。 牛万程这次算是发了,正要谢恩时那明珠却道:“皇上,牛万程隶的汉军,宫中侍卫非满洲上三旗不可担任。” 这话一说,牛万程就想骂娘。 “那朕给他抬旗,抬入满洲正黄旗吧。” 康熙毕竟年纪小,想到什么说什么。 明珠和米思翰却不能不懂事,同时出声提醒皇帝这事不能办。 先帝在时有过旨意,今后非大功不可抬入满洲。 因此就算皇帝同意,鳌拜那里也不会同意。 康熙有点生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让朕的总教头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吧?” 这话听在牛万程耳中,相当暖和。 “皇上,要不先委屈一下牛教头,让他先到内务府挂个包衣佐领?” 米思翰给出折中意见。 内务府的官不需要外朝任免。 “只能先这样了。” 康熙有点不好意思的握住牛万程的手,“牛,你放心,只要你本事教的好,又是朕的奴才,朕将来肯定不会亏待你。” 第279章 俺答公,弑父杀弟吧! 留守云贵的吴军得知吴三桂于武昌称帝消息时,已是十月中旬。 吴军留守云贵的兵力近四万人,其中原藩下精兵万余人,其余皆为收编的原明朝西营晋(李)秦(孙)兵马以及土司兵。 可以说吴三桂麾下兵马清一色由原明军改编而来。 这也是清廷始终不放心他的原因之一。 云贵留守诸将以金吾左将军胡国柱为尊,云南路总管郭壮图为次。 二将知吴三桂称帝后,一是面露忧容,一是狂喜不已。 忧容者,胡国柱。 狂喜者,郭壮图。 郭壮图之喜可以理解,吴三桂称帝他作为心腹之人地位肯定会水涨船高,果不其然,仅隔一天武昌封爵旨意便派了过来。 吴三桂以郭壮图留守云贵、料理钱粮、督转粮草有功,封其为滇南侯。 排名在吴周皇朝新封十六侯第六。 排在其前面的是马宝、张国柱、王屏藩、郑蛟麟、李本琛,紧跟着郭壮图的则是被封为平虏侯的王五。 从这封侯爵排名便能看出郭壮图于吴三桂心中份量之重。 欢喜之余,郭壮图连忙派人将自己的贺表快马加鞭送往武昌,又说风水先生指贵川交界的江津为南方龙脉之眼,今王既已称帝,则当拨银百万两于此处修建北定宫,以彻底压制满清龙脉,实现华夏一统。 为了说明北定宫的重要性,郭壮图还派自己胞弟郭壮勋与大将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一同去武昌说明。 郭壮图与王屏藩关系颇近。 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的妻子就是郭壮图的胞妹。 胡国柱这边则与大连襟夏国相一起被岳父封为国公,名义上次于孙延龄的安南王、张长庚的安北王、耿继茂的安东王,但国公于吴周阵营已然是爵位最贵者。 加之胡国柱又是金吾左将军,实际已经是吴周王朝仅次于吴三桂这个皇帝的第一人。 纵是夏国相也稍逊一筹。 只是这位名义上吴周第二人如今既没有被岳父委以方面统帅,也没有在行营主导军务,反而被任命为“不疼不痒”的云贵留守。 虽然留守云贵也是极为重要的任务,但与马宝、王屏藩、吴国贵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领比起来,这个留守差事看着更像是闲置。 与胡国柱交好的吴三桂侄子吴应期得知伯父安排二姐夫留守,气的找到当时尚未去西北的方光琛痛骂。 吴应期以为这个主意是方光琛提的。 方光琛也是当了“背锅侠”。 当时方提出的留守人选是夏国相,因为方知道夏国相这人眼光短浅,做事只图眼前利益看不长远,凡事也多求稳,如此必然在关键时候会提出看似稳重,实则贻误战机的主意。 故而让夏国相留在云贵最好。 不知吴三桂是怎么想的,最终决定让二女婿胡国柱留守。 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方光琛不想因为留守人选闹出什么风波耽搁起兵,便只能替吴三桂背了这口黑锅,叫吴应期骂的狗血淋头。 一心想要统兵北伐的胡国柱落個看家差事自是郁结于胸,眼看着前线不断告捷,大军进展神速,心中肯定十分不舒服。 好在他为人心软仁义,凡事以大局为重,不舒服归不舒服,于岳父安排交待的各项事情都是竭力去办。 可作为吴军阵营内部坚决主张反清复明的首领人物,纵是被封为国公,胡国柱也是无法接受岳父吴三桂称帝自立。 发脾气不受这国公封赏,甚至想辞官不做回乡教书,还是在昆明养病的刘玄初闻讯赶来将他劝住。 吴三桂没有忘记刘玄初,派人通知刘玄初病好之后立即前往武昌出任大周皇朝的内阁次辅。 刘玄初劝说胡国柱接受岳父称帝的现实,不是贪图吴三桂给出的高官厚禄,而是深知吴称帝一事已经无法挽回,那已经穿上身的黄袍不可能再脱下。 因此纠结于吴三桂称不称帝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军赶紧渡江北伐。 只有直捣黄龙,才能推翻满清恢复汉官威仪。 一番道理下,胡国柱渐渐的也消了气,知道自己不当于此时使小性子,但为表达心中不满还是给岳父上书要求离开云贵带兵出征。 为了让武昌早点渡江,刘玄初又给吴三桂写了封信,信中除了祝贺吴三桂称帝外,就是指出当前形势仍利在速战速决,绝不可在长江停留太久。 “此时形势利于我军,当渡江直捣黄龙痛饮矣,绝不能阻兵不进,坐失机宜愚以为十一月渡江最好,万不能拖至明年开春,否则清廷必四方动兵云集” 信中宗旨就是希望吴三桂既已称帝便当一不做二不休,速速恢复汉家天下。 如此,吴便为当世圣人。 信就是在胡国柱的将军府写的,但最后一句让胡国柱看着眉头微皱,担心刘先生这般说法,岳父那边怕会刺耳的很。 那一句是:“想儿子讲和,岂非妇人女子见识?” 这显然是刘玄初担心吴三桂哪怕称帝也会因为担心世子安危而举棋不定。 为谋士者,如果不清楚恩主性格心思,这谋士便做不了。 “气节名利,得失富贵,不过成王败寇,今既不能立义皇帝,则要做实皇帝,为天下计,为皇帝计,莫说担心儿孙安危,便是大义灭亲也来不得半点含糊。” 提醒归提醒,对于渡江北伐刘玄初还是比较乐观的。 吴三桂旨意要云贵调用苗壮土司兵北上武昌。 这显然是在为北伐集中兵马。 经刘玄初一番开导,胡国柱不再纠结岳父自立一事,当下除了调派土司兵北上外,又按岳父吩咐到王府请被册封为皇后的张氏等人前往武昌。 哪曾想张氏听说丈夫称帝,死活不愿离开昆明,说她宁愿以平西王福晋身份死在昆明,也绝不以什么大周皇后身份被朝廷解到京师游街。 皇后不肯去武昌,皇贵妃,妃嫔们自是无法出行。 不敢用强的胡国柱只得将情况如实奏报武昌,却是隐去了张皇后那番极度晦气的话。 云贵土司们得知吴三桂称帝,且要他们的士兵北上武昌,大多欣然出兵。 原因除了土司们本就不服满清外,便是吴军起兵取得的战绩太过惊人,使得土司们皆以为清廷必败无疑。 湖南各地留守的吴军在兵部尚书韩大任的调度下,也分别抽出精兵前往武昌参与北伐。 一时之间,武昌精兵云集,江上水师游弋,战船密布。 同吴三桂称帝后吴军阵营欣欣向荣不同的是,福建耿家颇有点流年不利。 不知道是不是吴三桂称帝把耿家的“运势”给吸走。 先是总兵阎标在金华被清杭州驻防副都统玛哈达击败,损失多达七千余众。这点兵力损失与已经扩充至十万人马的耿军相比肯定谈不上伤筋动骨,坏就坏在金华之地位于浙江中枢之地,如果任由金华被清军占领,那不管是围攻杭州的耿精忠主力,还是攻打江西的耿军都会面临被金华清军袭击粮道的危胁。 江西那边战局最近也有点不顺,奉耿精忠之命攻打江西建昌、广信等地的李连、李太兄弟被清南赣总兵刘进宝偷袭,导致原先占领的石城等地又被清军夺去。 虽然吴军已经攻入江西,整体战局仍是有利于吴、耿联军,但这个利于耿精忠眼里更利吴三桂,而不是利他。 想要吴三桂承认他对江浙地区的统治,耿军自身就得表现出足够的强势。 否则便如当年蒙古和南宋联合灭金一样,一旦被吴军看出耿军空有其表,那下一步吴三桂不可能不打江浙主意。 吴越财货、山陕兵勇,向来都是成王基业。 为了打破耿军不利局面,耿精忠一咬牙从围攻杭州的兵马中抽出两万人交由大将李大元指挥,配合金华附近的都督周列、总兵桑明消灭清副都统玛哈达、总兵李荣率领的清军。 西北方面,平寇将军卓布泰在秦州清吴双方打成胶着战后,立即同西安将军富喀禅、陕西总督白如梅、陕西巡抚贾汉复等人召开军议。 会中卓布泰一刀见血指出欲平陕甘诸寇,必先取秦州。 因为秦州北接平凉、南接汉中,东达关山,西通巩昌,是甘肃吴军同汉中吴军的关节点,如果清军收复秦州不仅能切断甘肃叛军同吴军本部的联系,也可以将战事主动权重新夺回。 一直关注西北战事的鳌拜也派人告诉兄长必须收复秦州,否则任由叛军在秦州活动日久,恐平凉方面有变。 平凉方面自是指王辅臣。 吴三桂叛乱后,王辅臣第一时间上书朝廷愿带兵前往汉中平叛,后因汉中失守太快未能成行。 其后因甘肃提督张勇率部挡住了吴军大将王屏藩,西安方面考虑到王辅臣过去同吴三桂的关系,对于王辅臣的主动平叛保持戒心,因此一直没同意王辅臣的请战。 一件事的发生让西安方面对王辅臣的疑心愈发重了起来。 甘肃提督张勇将吴三桂派来的劝降使者捆绑送往燕京,王辅臣那边什么也没有。 这不合常理! 同吴三桂关系一般的张勇都能被吴三桂拉拢,王辅臣这边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王辅臣对朝廷有所隐瞒。 此人意欲何为? 陕西巡抚贾汉复在给燕京的密折中说王辅臣被唤为当世活吕布,虽说是因其长的同画像中的吕布差不多,但人的名树的影,不可不防。 西安方面派在平凉活动的细作也不断报告,说王辅臣麾下有不少将领对朝廷不满,不断散布不利朝廷的言论。 不久前还发生过几名将领带着士兵在王辅臣提督府前闹饷。 虽然这事被王辅臣压了下来,但这么大的事王辅臣依旧没有向朝廷报告。 种种迹象表明,王辅臣不太可靠。 即便他依旧忠于大清,也很难说其部下不会被吴三桂的人蛊惑煽动。 鳌拜在陕西总督白如梅关于平凉方面奏疏上指示是不动。 既不调动平凉兵参战,也不往平凉派出任何官员,以免刺激到王辅臣。 卓布泰也是这个意思,至少在收复秦州前对平凉那边不要有任何行动。 鉴于秦州城池坚固,城中又有吴军三万兵马驻守,想要破此城非威力强大的红衣将军炮不可。 卓布泰遂请求燕京往西安派遣大量铸炮匠人就地铸造红衣大炮,另要鳌拜保证前线钱粮供应,同时不要催促于他,因他有把握在明年三四月间破城。 期间发生一事。 被西安方面从明军忠贞营手中交换回来的多罗贝勒董额一行原是要回京的,却被鳌拜以小皇帝名义不许归京,董额的爵位也降为固山贝子,于西安等候朝廷进一步安排。 广州。 尚之信正在大发脾气。 “老东西过去不喜欢我,现在我回来他还是不喜欢我,处处叫人防着我,就跟我这个儿子是个贼似的,既然这样他向朝廷要我回来干什么!” 尚之信是真的气。 表面上其父尚可喜把广州城防守卫交给了他,可那帮藩下将领却没几个听他的。 他这个世子有什么吩咐,那帮将领嘴里答应,屁股一转就跑老王爷那里请示,眼里根本就没他这个世子,能叫他不气么。 屋中是几个护送尚之信回广州的满洲军官。 说来也是讽刺。 尚之信过去在燕京处处同满洲人不对付,动辄还骂什么鞑子,结果如今父亲不喜欢他,亲人同他不亲近,就一帮从前他看着就来气的满洲人对他最忠诚,也最亲近。 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朝廷旨意俺答公回广州便当王的,今日怎么依旧老王爷?” 说这话的是努尔根。 尚之信叹了口气:“父亲不愿我为王。” 满达海听后不禁皱眉道:“俺答公,是朝廷大,还是平南王大?” 尚之信闷声道:“自是朝廷大。” 满达海立时说道:“既是朝廷大,那平南王就当立即传位于俺答公。” “王府的官都听他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尚之信一脸无奈,早知道回来是这么个吊样,他宁愿死在燕京。 努尔根疑惑道:“这么说来要是俺答公那兄弟回来,平南王还是要将王位传给他不成?” “多半是这样了!” 满达海有些气不过的看向俺答公:“今日局面,我等满洲人根本没有北归可能,若不随俺答公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今俺答公有难,我等愿助俺答公一臂之力!” “对,我们拼死护卫俺答公来广州除了朝廷交托,也是想求条活路和富贵,如果没了活路富贵,我等苟活又有什么意思!” 努尔根等人也是一脸决绝。 众满洲亲人的模样看的尚之信一怔:“你们的意思是?” “平南王老糊涂大大滴,局面不能再坏下去,那么俺答公你滴必须马上当王,当大王!” 满达海的汉话已经很流利了,但始终听着很生硬。 第280章 俺答公别糊涂 满达海、努尔根等满洲官兵竟劝俺答公强行上位。 如何强行上位? 囚父而矣! 很是大胆。 一心为俺答公着想的满达海提出方案,即由俺答公带着他们满洲官兵以问战事为由强行将老王看管起来,之后召集藩下文武传达朝廷诏令,造成既定事实。 “若有不从者,由我等以不遵朝廷号令意图谋逆为由斩杀!俺答公再以新王权威安抚余众,藩下必不敢违逆!” 满达海表兄弟杀气腾腾,跟着他们一路拼死护卫俺答公南下的众满洲官兵也是人人摩拳擦掌。 该方案成功可能性极大。 因为老王及藩下主事将领对满洲泰君们极为推奉尊崇。 满达海等人到广州后,尚可喜便亲自拖着病体出面宴请一回,赐金赐银。 谋臣金光、藩下都统雷孚言、总兵王国栋等人也不断宴请,除给满洲泰君们孝敬大量钱财外,王府内外乃至广州各处,泰君皆来去自如。 城中青楼更是免费对泰君开放。 只有泰君想不到的,没有藩下准备不到的。 城中文武百官见着满洲泰君们,不管是都统总兵,还是游击都司,在马上的下马,在轿中的落轿。 可谓是极尽礼遇。 比之那位把自己座骑让给满洲兵骑的前四川总督李国英还要甚之。 这就使得泰君们一旦于城中发动事变,不仅平南王尚可喜想不到,整个广州城的文武也都不会想到。 真想不到! 既然没人想得到,那这事就成了。 “只要俺答公当了大王,握了权柄,还怕俺答公那位兄弟不认么?他若不认,一道王命便可拿下。俺答公若顾着兄弟情份不愿动手,我等愿帮俺答公除了那隐患,将来朝廷问起来,由我等证明,俺答公何须顾虑” 见俺答公虽没有吭声,但神情明显意动,努尔根自是趁热打铁,不断“引诱”俺答公往坑中跳,甚至表示他们可以帮俺答公解决掉那个与其竞争王位的亲弟弟。 “” 尚之信听的大为心动,然而还是保持了最基本良知,摇头道:“老家伙虽不待见我,总是我亲阿玛,我若囚了他,天下人如何看我?中国人最崇孝道,子焉能犯父。” 满达海听后立时正色道:“俺答公的孝心那是大大滴,我等也是明白滴,但是老王糊涂的厉害,子是不能犯父,然我闻中国父杀子者比比皆是,俺答公不可妇人之仁,若是不幸遭了老王毒手,后悔药滴,俺答公滴,可吃不上滴。” “这?” 尚之信眉头紧锁,结合老家伙对他的态度,还有王府内那帮人看自己的眼神,尤其老家伙最为器重的金光更是对自己不理不睬,这就不能排除他这个回广东袭爵的准平南王会遭不测。 事涉权力之争,纵是父子又如何? 汉人这边父杀子历史数不胜数,满洲人那边太祖皇帝不也杀了嫡长子广略贝勒禇英,太宗皇帝也弄死了兄弟莽古尔泰和阿敏,多尔衮弄死了侄子豪格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 温情在权力面前不值一提。 老家伙真对他有骨肉之情,就不会请求朝廷废了他的世子身份,改由二弟之孝袭爵。 更不会二十年没见的长子回到身边草草见上一面就再也不闻不问。 金光和藩下将领若不是老家伙授意,岂会对自己这個朝廷已经诏令袭爵的世子冷漠至极? 霎那间,尚之信没来由的一阵寒心。 “俺答公家受三朝重恩,五代荣宠,我等本不应使俺答公担负恶名,然此时攻守维艰,形势危急,各路救援莫待,全城上下更是人情汹汹,俱无固志老王年老多病难以视事,放眼全城除俺答公外还有何人能救省会,能保全粤?” 满达海明确指出现在除了俺答公当家做主能聚集人心,众志成城外,别无它法。 也是奇怪。 一个汉话说的极为夹生的满洲人竟能出口成章,句句直指现实,也句句直戳俺答公心窝,看来不管满汉,都有天才存在。 “听闻长江以南多为贼有,贼势愈炽,气焰嚣张,朝廷平叛必需数年时日广东地虽有千里,然今半数沦陷,若想恢复非数万之众,数年之久不克奏功,如此若无年富力强之统帅坐镇,如何能图恢复?” 努尔根也是竭力劝说,但同表弟满达海不同的是,他说话时常有停顿,如同孩童背书般。 可尽管满达海表兄弟将心窝子掏给俺答公,也愿意为俺答公牺牲,但俺答公却依旧没敢轻举妄动。 只说此事重大,他需要三思。 见状,满达海等人也不好逼迫太甚,每日继续如从前般以满洲泰君身份监督平南藩下兵马。 尚之信这一三思就三思了两天,直到其弟尚之孝派人回广东报讯,说潮州叛将刘进忠被击败后竟求救于台湾郑经,郑经派大将刘国轩、赵得胜、总兵何佑率两万精兵会同刘进忠残部再攻潮州。 尚之孝前番虽大败刘进忠,斩获甚众,但自身伤亡也大,如今能战之兵只六七千人,见郑军两万精兵来攻,之孝担心寡不敌众遂带兵撤至普宁。 尚军这一退,广东与福建交临之处的饶平立时为郑军占领,又有逆贼朱缵率部众屯湖寮、廖昙等地劫掠村寨。 各地叛军和土寇再度活跃,剿不胜剿。 雪上加霜的是广西方面传来消息,说坚守柳州的提督马雄率所部回回兵降了吴三桂。 马雄投降后,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立即引兵杀向肇庆,欲同原广东提督杨遇明合兵共犯广州。 也就是差不多时间,广州得知吴三桂在武昌称帝,年号昭武。 病重的尚可喜大骂吴三桂狼子野心之余,抱着病体给燕京再次呈上急递,说自己病情加剧,叛军又近在咫尺,次子之孝领军在潮,担心广州会顶不住叛军压力失守,届时广东全省必定沦于叛军之手,因而请求朝廷赶紧往广州派遣威望大臣领真满大兵星驰抵粤,以鼓舞人心,使藩下军士不致动摇。 急递中只字不提长子之信袭爵之事。 这让尚之信怒火中烧,怀疑父亲还是不想让自己袭爵,苦闷之下又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半夜醒来时,就见满达海、努尔根等一众满洲兵围在他身边。 不等尚之信开口,那满达海猛的抽出长刀拍在桌上:“都什么时候了俺答公还如此不清醒,这是要将我等害死么!”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努尔根紧接着长刀出鞘。 “我等真是高看了俺答公,原以为俺答公是汉人中的大英雄,未想也是个瞻前顾后的懦夫!” “罢了,广东保不住俺答公或许能归降叛军讨个活路,我等满洲人怕是连投降都没人要!” “留在此地也是死路一条,我看不如就此与俺答公道别,弄些战马来拼死向北吧。” “” 在尚之信惊愕眼神中,一众满洲兵竟闹着离开广州北返。 哪怕北上之路已被叛军堵死,他们也是不愿再留在广州。 “诸位怎可弃我!” 尚之信急的当场就醒了酒,没有这些满洲兵,他于广州城中就是一孤家寡人。 莫说藩下将领,便是这平南王府的侍卫他都使不动一个! 甚至于老家伙之所以没把他圈起来,也是看在这些满洲兵面子。 这要是满洲兵弃他而走,那他尚之信真就是一人人捶的破鼓喽。 “不是我等要弃俺答公,实是俺答公太不上进,叫我等保无可保!” 努尔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满身酒味的尚之信。 “尔根兄弟如何能这般说我?我,我,我” 一连三个我,尚之信也噎在了那。 他能说什么? 见状,满达海叹了口气:“罢了,我等再问俺答公最后一次,这王做还是不做?若做,我等这就护着俺答公去寻老王。若不做,就此道别,俺答公好自为之吧。” 努尔根点了点头:“也好,但听俺答公说句痛快话!” “我,我” 在众满兵注视下,尚之信无比踌躇,神情也是极度复杂,许久之后方咬牙起身道:“我堂堂汉子总不能叫诸位看轻,今日便请诸位陪我尚之信做回大事!” “好,俺就知道俺答公有种!” 努尔根大喜。 “事不宜迟,这就去寻老王!” 满达海迫不及待,说话间就要带人出去。 可那俺答公却突然拽住他的胳膊说:“叫我犯父可以,但千万莫杀我父。” “俺答公放心,老王乃大清大大滴忠臣,我等恭敬还来不及,如何会杀他。今日只叫老王让俺答公真正管事便可。” 满达海这话是拍着胸脯说的。 都到这份上,又还有点酒劲的尚之信脑袋一热便豁出去了。 当下带着众人前往父亲尚可喜居住。 沿途自有王府侍卫阻拦,询问世子要做什么。 尚之信说有紧急军情需与父亲商量。 “那请世子稍侯,我等这就去通禀王爷。” 侍卫统领尚之节算起来是尚之信的堂兄弟,不过因尚之信一直在燕京为质二人并未见过面。 “混账,儿子要见父亲哪有通禀的道理!” 不等尚之节派人去通知,满达海已然上前抬手“叭叭”给了其两大耳光,紧接着不由分说簇拥着尚之信往王府深处走去。 “你们滴,留在这里,谁也不许走!” 努尔根带人跟表弟进去时,特意留了两名手下监视一众傻眼的王府侍卫。 结果数十名王府侍卫在两名满洲泰君面前,竟然谁都不敢乱动。 无缘无故挨了两耳光的尚之节也没敢动,此时心中只有委屈,隐隐觉得不对,想偷偷派人通知金大人,但在那两名满洲泰君的逼视下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这边尚之信见满洲兵用两个耳光就震住了王府侍卫,不由底气大增,腰杆无形中也挺直了许多。 众人就这么如若无人之境深入王府,途中自是撞到许多王府侍卫和奴仆,但在满洲兵的威压下均是老实呆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平南王府就是原先的绍武行宫,绍武行宫又是从原先的广东总督衙门改建而来,因此占地极大,院落房屋也是极多。 病重的尚可喜住在王府东南角的院中,此地相对其它地方比较安静。 尚之信一行气势汹汹而来,引发动静自是不小。 正与尚可喜议事的金光听到外面动静,忙起身出来查看,第一眼就看到被一众满洲官兵簇拥入内的世子尚之信。 疑惑之余不禁出声问道:“这么晚了,世子有事要见王爷?” “父王可睡了?” 尽管对金光恨之入骨,尚之信却没有生出杀心,因为他还需要金光配合他安抚藩下将领。 “王爷尚未歇,” 金光刚要示意尚之信先在外面等侯,却见一满洲兵突然向他奔来,继而一把长刀直接砍在其脖子上。 拔刀之时,“噗嗤”一声血溅如柱。 尚之信大惊失色:“不要杀人!” “此人对俺答公素来不敬,不杀了留着过年不成!” 动手砍杀金光的努尔根一脚将尚未断气,目中满是惊愕的金光踹倒在地,不顾尚之信的叫喊猛的上前踢开尚可喜住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正半卧在榻上的平南王尚可喜。 瞅见冲入自己屋中的满洲大兵手中长刀正在滴血,隐约又看到金光倒在屋外,戎马一生的尚可喜立即意识到出事。 等到长子尚之信一脸惊慌冲进屋后,不由将身后枕头猛的砸向之信,怒道:“逆子,你是要弑父吗!” “父王,儿子绝无此意,误会,是误会!” 毕竟是父亲,做儿子的尚之信下意识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响头,“儿子此来,只是想请父王” 话到嘴边,却是不知怎么说了。 “逆子,你还说你不是弑父!” 没想到长子会带满洲兵来“逼宫”的尚可喜又气又急之下大声咳嗽起来,尚之信见状赶紧起身想给父亲拍一拍背,不想那个刚刚一刀杀了金光的努尔根突然抢在他前面持刀恶狠狠隔着棉被便捅。 “你们!” 被长刀一下捅进肚子的尚可喜疼的满脸扭曲,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他曾亲自设宴款待的满洲大兵。 “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不杀我父王的吗!” 尚之信也是叫这一幕惊的魂都要飞了。 “俺答公糊涂了不是,自古哪有老王不死新王即位的道理?” 跟着进屋的满达海说话间见床上的老王没有咽气,仍就死死瞪着他们,便捡起地上的枕头用力捂在老王脸上。 表哥努尔根也配合的将老王双手死死压住。 尚之信呆呆看着这一幕。 却是自始至终没有起来制止。 第281章 苟富贵、勿相忘 六十四岁的平南王生命力之顽强出乎满达海表兄弟意外。 二人捂了至少数十个呼吸时间,拿开枕头却发现这位最早航海归诚大清,勋猷懋著的功臣竟然还有呼吸。 双眼噙满泪水,嘴角亦是粘稠涎液。 突然的轻松让险些就此窒息而死的尚可喜本能的张大嘴巴深呼吸一口。 然而,嘴巴刚张黑暗再次袭来。 粘满口水唾液的枕头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他的脸庞之上。 满达海表兄弟一人继续用枕头捂,另一人则暗自伸手至枕下用力捏断了对大清忠心耿耿的平南王喉骨。 为了确保平南王彻底魂归九泉,这一回兄弟俩坚持了很长时间。 直到平南王的双手变得僵硬,体温也开始变得冰凉时,二人方才松了手。 拿开枕头的霎那间,二人就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死的不能再死的平南老王竟活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溢下。 下巴、脖子乃至胸前,皆是鲜血。 老王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已然没有生机且正在黯淡的眼神无比空洞,也无比可怕。 屋中很静。 如同烛影斧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油灯的光影记录下来。 屋外是手执兵器却皆不发一言的满洲众兵,以及倒在地上被平南老王视为张子房再世的藩下第一人——金光。 金光死于动脉大出血。 努尔根那一刀就差将金光的脖子直接砍断。 看上去,金光的死是意外,实则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十六年前金光随尚可喜攻打广州城,因城中军民反抗激烈,使清军围城近十个月,期间战斗惨烈。 为尽早破城,金光绞尽脑汁想出筑垒相逼、楼车攻城等手段,甚至献计雇佣荷兰军队携荷兰大炮参战,如此才终是攻破广州城。 破城之后,眼见城中居民要与清军巷战,为避免清军于巷战大量伤亡,金光又献策哄骗广州居民,说只要他们在家中插上小红旗就可以得到大清兵的保护,免于屠戮。 广州居民听信金光鬼话不再抵抗,结果清军顺利控制全城后,主帅尚可喜悍然下达屠城令。 城中居民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兵是民,统统被杀。 屠杀持续十二天,和尚收尸七十余万具,“聚而殓之,埋其余烬,合葬立碑”。 此次屠城事件也是清军入关后屠杀汉人最多的一次,比扬州被杀的汉人还多了十几万。 纵观整个中国历史,这场屠杀也是无人可比。 许是良心不安,屠杀发生时金光特意在自己所住的书馆中收留了数十人。 谓施之以仁义,以解生灵之苦。 真就是假仁假义。 其后与尚可喜陷入无尽噩梦之中,内心无处安放的主仆二人为求心安,便于广州大造寺庙,扩建海幢寺,功德香水钱源源不断流入寺庙。 可这罪,真能赎么! 十六年后,当年施之以仁义从七十多万人中救下数十人的金光,没有被佛祖原谅而是死在了满洲大兵刀下。 这场大屠杀的始作俑者同样也死在了满洲刀下。 不知道是不是七十余万广州遇难生灵对他主仆二人的诅咒。 可笑的是,至死尚可喜都对满洲无比忠诚。 甚至于死前并不憎恨杀他的满洲大兵,因为他以为满洲大兵是受了长子之信的蛊惑。 屋中,顺利完成第一步任务的努尔根表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后,嘴角双双露出笑意,继而瞬间又将笑容收敛,默默直起身来。 努尔根朝表弟打了個眼色,后者忙轻步走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尚之信身边,弯腰试图将对方扶起。 尚之信却如遭电击一般愤怒推开了满达海的手,愤怒的咆哮道:“你们杀了我父亲,杀了我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你们答应我的,答应过我的!呜呜父亲,父亲!” 尚之信哭了出来。 声嘶裂肺。 很是痛苦。 但他并没有扑向自己父亲的遗体,甚至于都没有看一眼床上已经死去的父亲。 不知道是后悔愧疚不敢看,还是真就不敢看。 满达海二人见状不由眉头微皱,但能理解尚之信的心情,待对方嚎哭片刻后,满达海试图安慰对方,轻声道:“俺答公,事已至此,” 未想刚开口就遭表哥努尔根训斥:“什么俺答公,是王爷,平南王!” “是嘞!” 满达海醒悟的快,赶紧道:“请平南王节哀,如今木已成舟,尚有若干大事等着王爷处置,否则恐有大祸!” “老王不幸离世王爷纵是心哀也当为大局着想,现时王爷当速派人召集藩下文武,同时也要封锁全城,避免消息走漏,万一王爷那弟弟听了小人诬陷,恐怕兄弟必会相残” 努尔根说的也是实在话。 如果不能稳住平南藩下诸将,让他们承认尚之信这个新王,那天亮之后不仅是尚之信,就是他们这帮满洲大兵也会遭到忠于尚可喜的部下疯狂反噬。 何况还有个对清廷忠心耿耿的尚之孝领军在外。 尚之信不知是真的哀痛其父之死,还是被其父的死弄得六神无主,只呆呆站在那抽泣,不发一言。 满达海知道这样不行,外面的王府侍卫虽然被他们震住,可王府中有几百名侍卫,只要有人反应过来就他们这几十个满洲泰君根本不可能控制局面。 因此,尚之信必须“振作”起来。 也只有尚之信这个名正言顺的平南王继承人出面主持大局,再有他们以燕京朝廷替尚之信“背书”,平南藩那帮骄兵悍将才会乖乖听命。 可尚之信眼下这状态很不对劲,根本不上道的样子,让兄弟二人心中皆是不满。 耐着性子又劝说了一阵,发现这位平南新王还是不为所动,跟个傻子似的在那不住抽着鼻涕。 满达海不由急了:“王爷哭哭啼啼如小女人姿态,这是要让我等被藩下护兵乱刀砍死吗!” 见尚之信仍旧无动于衷,满达海气极之下上前猛的打了尚之信一拳,怒吼一声:“我等豁出性命做这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你俺答公!” “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彻底,老王不死,这城中有多少人肯认王爷这个新王?王爷不能主持大局,这广州城就守不住,广州守不住,全粤必为叛军所有,届时王爷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我等,又对得起老王吗?” 努尔根同表弟满达海就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似的。 外面等着的众满洲兵也不约而同的将压力给到了尚之信身上。 涌进不少满兵,吵嚷着要俺答公赶紧带他们主持大局。 “达海兄弟这一拳打醒了本王,打醒了本王” 在众满洲兵的催促之下,尚之信终是反应过来,看了眼父亲后咬牙道:“只是父王死讯暂时不能外泄。” “王爷放心!” 满达海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外面人知道尚可喜是被他们杀死的呢。 等控制广州后就说尚可喜病重不能见人,过些日子让其“自然死”就是。 尚之信也是这个意思,擦干脸上泪水后,带着众人退出父亲这间屋子,见地上金光尸体还在,忙要人将尸体也搬进屋中。 细细想了想,吩咐满达海:“让人用棉被将父王与金光尸体包住密裹,再使人封死屋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也不能靠近这里。” 满达海懂其中厉害关系,当下让几名满兵立即做事。 所谓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诚如满洲兵所言他尚之信得考虑自个下场。 不再多想带着众人来到王府议事厅,叫来侍卫统领尚之节让他去将藩下都统雷孚言、副都统颜国宝、总兵雷国栋等人叫来。 “世子?” 尚之节不知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尚之信的意思,在那有些迟疑。 尚之信见状勃然大怒:“叫你去就去,莫非你眼中没有我这个世子!” “世子息怒,末将这就去派人通知!” 尚之节虽是尚之信的堂兄弟,毕竟是隔了几房,又不知叔叔尚可喜已死,实在是不敢得罪眼前这位世子堂兄,只得安排人去通知。 未几,十几位平南藩下大将陆续赶了过来。 这帮人有的是在城墙值守被叫来,有的是在军营被叫来,还有是在家中睡得正香被叫醒。 通知他们的人又没说什么事,因此过来后一个个一头雾水,不晓得这么晚王爷喊他们过来为的是何事。 有人以为是二公子之孝那里出了事,也有人怀疑弄不好吴三桂的兵马杀过来了。 到地却发现平南王不在,金光大人也不在,召见他们的竟是不久前刚从燕京回来的世子殿下,当时就有不少人眉头微皱,觉得不对劲。 果然不对劲! 尚之信竟是直接拿出其父平南王金印,告诉众将其父已正式传位于他,即日起藩下大小事务均由他尚之信主持。 “这么大的事,为何王爷不出面?且为何不能明日再说,非要现在?” 提出问题的是藩下都统雷孚言,其早年也是辽东矿徒,跟着尚可喜三十多年了,是平南藩资历极老的一员大将。 藩下汉军多半由此人指挥。 “父王的身体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今日传位与明日传位又有何区别?难道我这个世子还能逼迫父王传位于我不成!” 已然镇定过来的尚之信摆出一副“太子”架势,表现也极其强硬,令得雷孚言一时哑口无言。 “俺答公回广东就是奉朝廷诏令袭平南王爵,本来俺答公一到广州平南王就应该传位,只因战事紧张这才耽搁下来总之,俺答公晋爵平南王是朝廷的意思,诸位莫非对朝廷的决定有什么不满?” 努尔根以满洲大兵身份替尚之信强硬站台,表明尚之信袭爵正统和合法性不容置疑。 老王爷上书请朝廷让长子之信回广州袭爵一事诸将都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世子回来后老王爷没有立即传位。 不少将领都怀疑老王爷可能是不想传位给世子,加之金光曾对他们打过招呼要他们不要理会世子,这就更坐实老王爷对传位一事还有其它念头。 老王爷究竟是传位给长子还是次子,对藩下诸将而言其实无所谓。 而且这还是朝廷的意思,这就更让诸将无法反对。 哪怕是对二公子之孝观感不错的将领,这会也不敢公然抵制此事。 “末将雷国栋参见王爷!” 总兵雷国栋率先承认了尚之信新王身份,旋即有几人赶紧跟着跪下。 都是雷国栋这一系的将领,大多在广州绿营任职。 “诸位是对本王不满,还是对朝廷有什么不满?” 见还有一半将领站着不动,尚之信脸色不由变得深沉起来。 那几个将领伱看我,我看我,虽然怀疑世子可能囚禁了老王爷,但终是无奈跪了下去。 就是与二公子之孝关系最密的都统雷孚言也最终屈膝承认了新王。 毕竟,尚之信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且朝廷诏令尚之信袭爵,因此哪怕这个传位有问题也是尚家的家事,他们这帮藩下将领不好过问太多。 再者,这么多满洲泰君在,纵是世子毒杀了老王又能如何? 难道他们还要跟朝廷做对不成! 得到诸将承认后,尚之信心中大定,立即行使平南王权力,将藩下兵马重新做了调配,最先承认他的总兵雷国栋被其委以重任。 又以满达海为藩下副都统,领王府侍卫。 以努尔根为副将。 其他护卫其南下的满洲大兵各有封赏。 这也是应有之意。 哪怕雷孚言等人有所不满,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尘埃落定时天已大亮,换了一身崭新王服的尚之信却是精神饱满,迫不及待要以新王身份检阅藩下汉军。 并听从努尔根的建议从王府藩金中拨出十万两犒赏藩下汉军。 自古收买军心,无非三样东西。 官位、土地、金银。 只要他尚之信舍得,藩下汉军将士必对他万分拥戴。 只刚准备出发前往大营时,满达海悄悄来报说是有帮女人吵着要见老王,怎么赶都赶不走。 为首的是尚之信弟弟尚之孝的妻子张氏,另外还有帮老王的妻妾。 不少女人手中还抱着孩子。 这些孩子都是尚之信的弟弟、妹妹,人数不少有十几个。 这么多的弟弟妹妹,得益于尚之信他爹尚可喜能生。 其共给尚之信生了三十六个弟弟,三十二个妹妹,连同妻妾、儿子的媳妇,广东平南王府赫然就是尚家的大家族。 “你没有跟他们说父王病重不能见人?” 尚之信一脸厌恶。 自他回来后,不管是父王的妻妾还是弟弟、弟媳妇们对他这个长子(兄长)都不亲近,尤其他那个二弟的老婆看到他这个大伯跟见鬼似的。 不用问,这些女人肯定是怀疑他尚之信“得位不正”,这才去找老王爷闹。 带头的张氏更是在为自己丈夫闹。 谁都知道老王爷喜欢二公子! “说了,但她们不肯走。” 满达海一脸头疼模样。 努尔根则一脸阴厉道:“王爷,不能让这些女人闹,否则要叫有心人知道必定利用此事,恐对王爷不利。” 话音刚落,就听满达海道:“斩草要除根,不如把这些女人都杀了!” “杀了?!” 尚之信一惊,他再是不喜欢父王那些女人和弟妹,也不至于把人给杀了啊。 说到底,总是他尚之信的亲人。 “王爷当她们是亲人,她们当王爷是什么人?” 努尔根微哼一声。 “这” 尚之信仍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王爷不杀她们,老王之事迟早会被他们发现,到时王爷如何自圆其说?已然弑父,还怕杀些女人不成?” 满达海幽幽一句。 “” 尚之信哑口无言。 是啊,他都弑父了,任他如何解释这事都是铁板钉钉。 要叫父王的那些小妾和弟妹们发现,他百口也难辩。 事情传出去,麻烦更大。 踌躇半响,终是狠下心来点了点头,但还是叮嘱不要杀他的弟弟、妹妹们。 多少还有点手足之情。 “末将这就去除了她们!” 满达海一脸凶光,平南王他都敢杀,况一帮娘们。 努尔根却又说了句:“王爷,二公子那里怕是也不能留了,是不是派人去普宁报丧,叫二公子回来奔丧,进城后就立即拿下,再,” 努尔根提起右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之孝可是我亲弟弟,是我的至亲之人。” 尚之信惊愕无比,没想到尔根兄弟又劝他杀弟。 “正因为二公子是王爷至亲,王爷才不能留他!须知二公子在藩下素有威望,又手握兵马,万一知道王爷弑父,怕是王爷心中有手足亲情,二公子那边也不会有” 努尔根一心一意替王爷着想,除了尚之孝不仅可以让尚之信的王位彻底稳固,还能趁机收回在外兵马! 现在不趁对方无备动手,难道等对方带着兵马杀回来不成。 想了又想的尚之信终是长叹一声。 虽没有明确说杀掉弟弟尚之孝,但满洲大兵们又哪里不知其心意。 未几,尚之信一手握着满达海,一手握着努尔根,恳切道:“本王的性命是你们所救,本王在广东又无一人相助,今后局面全靠你们了,本王掏心窝子与你们说,但使本王在广东富贵一天,这富贵便与你们同享之!” 满达海、努尔根闻言皆是动容万分,双双屈膝掷地有声:“誓为王爷效死!” 第282章 请三省为世镇之地 广东尚之信弑父夺位之时,西北形势发生重大变化。 一切源于吴三桂称帝。 吴军兵临长江、吴三桂于武昌称帝消息传至西北各地后,无疑给西北胶着的局势注入一针强心剂,不仅令吴军士气大振,也让大量原本还想继续观望的官员果断选择起兵响应。 相继有清朝委任的固原道陈彭、定边副将朱龙、巩昌游击袁承梁起兵叛乱,公然宣称拥护昭武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又有副将潘瑀策动阶州、文县、洮州、岷州叛变,守备鲁文耀于临洮发动叛乱。 响应的官员中不乏吴三桂旧部,如副将朱龙此前一直在云南任职,四年前才被清廷调到甘肃。 但多数与吴三桂没有关系,这些人之所以起兵响应反清,一是受吴三桂兵临长江、称帝消息刺激; 二是吴周集团首席谋士方光琛的功劳; 三是西安方面将西北清军主力调到秦州,给了这些官员在后方起兵的机会。 虽未能成功劝说王辅臣起兵响应,方光琛同吴三桂次子吴应麟却没有就此离开西北,二人留在平凉继续做王辅臣及其部下工作之余,更是不断派人潜入甘肃各地策反,以配合王屏藩发起的秦州战役。 方光琛同吴应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王辅臣如何可能不知道? 但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没有“约束”方光琛行为,更没有将二人献给清廷邀功。 对于那些受到方光琛蛊惑要自己起兵反清的部下,王辅臣也是极力安抚,以时机未到推脱。 这也是方光琛决定暂不回去的原因。 他认为王辅臣之所以不肯起兵,除了想看看局势发展外不过是待价而沽。 只要形势有利于吴军,且吴军开出的筹码足够,王辅臣终将起兵叛清。 为此,方光琛密请吴三桂册封王辅臣为安西王,再授其扬威大将军,对王的部下也给予破格晋封。 不知为何,吴三桂一直没有同意方光琛所请。 倒不是夏国相从中作梗,而是吴三桂认为眼下他已夺取武昌,大军随时可渡江,因此西北战事从一开始的两拳并进直取燕京变成了只需牵制西北清军主力即可。 如此,王辅臣的重要性自然下降。 而且无论是地盘还是兵力,以及资格,王辅臣相较耿继茂、郑经、孙延龄、张长庚都有所不如。 平凉兵虽精却不过八千,地再重也不过偏处西北一隅,眼下西北于整体战略地位又削弱许多,自然没有必要给王辅臣开出王爵筹码。 何况,大周皇朝新立,勋贵功爵理当珍贵,若滥发王爵,不仅易使大周爵位“贬值”,将来也会形成新藩镇林立、尾大不掉局面。 作为最高统帅,吴三桂的考虑自有一定道理。 内心深处,对于王辅臣没能第一个站出来响应自己,吴三桂其实也是有怨恨的。 因此适当给予“敲打”也很必要。 没有足够的筹码,方光琛自是没法说动王辅臣,但对其部下将领的策反却是效果明显。 平凉清军千总以上军官至少有半数愿意起兵反清。 甚至王辅臣督标的主要将领们也大多愿意尊奉吴三桂这个昭武皇帝,而不是燕京的那个鞑酋康熙小皇帝。 如果不是王辅臣御下甚宽,将领们感其恩情仁义,只怕早就有人铤而走险逼迫提督大人造反了。 所谓墙内开花墙外香。 平凉方面始终没有大的进展,甘肃那边在方光琛不遗余力策反以及吴三桂称帝消息刺激下,各路叛乱势力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如果说陈彭、朱龙等人的叛乱尚无法动摇甘肃局势,那省会兰州的兵变则让清廷在甘肃的统治摇摇欲坠。 发起这场兵变的是兰州绿营的游击董正己。 此人早被方光琛策反暗中降吴,但因力量薄弱不敢轻举妄动。 为让董正己成功促成兰州反正,方光琛将吴三桂交给他的二十万两银票,以及一枚甘肃总管大印交予董正己。 得了巨款又得了高官的董正己倍受鼓舞,秘密联络守备吴承印、马洪等人,将吴军策反一事全盘道出。 同时拿出十万两供吴、马等人收买军士。 吴承印、马洪等人在巨款面前纷纷动心,加之判断吴军年前肯定会渡江北伐,推演之下认为清廷在中原根本挡不住吴三桂亲自率领的大军,因此清廷败局已定,为求在新朝有晋身之阶,立即同意董正己提议在兰州发动兵变,响应吴三桂。 几人说干就干,各自出面煽动甘肃巡抚华善所属抚标各营校官士卒。 当夜,董、吴等人带领被他们拉拢策反的几百抚标官兵突然袭击甘肃巡抚衙门,只打了几铳就吓的睡梦中的甘肃巡抚华善连大印都没来得及拿弃城逃往凉州。 巡抚大人这一跑,城中清兵群龙无首,在董正己、吴承印等人劝说下纷纷放下武器。 整场兵变除死了十几個巡抚衙门的守卫竟无一伤亡。 天亮之后董正己即以吴三桂授予的甘肃总管身份命人张榜告示百姓兰州已经易帜反正,叫军民人等蓄发易服后即派人前往平凉告方光琛。 知兰州反正,方光琛大喜之余顾不得请示吴三桂,急忙让二公子吴应麟前往兰州主持大局。 吴应麟在平凉本就呆的无趣,其人智勇双全,前年奉其父吴三桂之命平定滇南土司作乱,曾连擒土司郎岱、土酋陇安藩、水西土目阿豆、女酋陇氏及部属万余人。 与其在燕京为质的大哥吴应熊相比,吴应麟更类其父。 在军中也与吴国贵、马宝交好,眼见其他人在父王麾下冲锋陷阵不断奏捷,自己却跟着方光琛在平凉受王辅臣的腌臜气,吴应麟胸中肯定郁闷。 因此一听方光琛让他去兰州会同董正己等对付甘肃巡抚华善,吴应麟二话不说就带了十余名随从赶往兰州,同时携带了大量官职文札。 方光琛对二公子的才能还是肯定的,唯一不满的地方在于二公子为人狂傲,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王辅臣之所以不肯起兵响应吴三桂,同当年二公子与其交恶脱不开关系。 因此与其让二公子呆在自己身边发挥不了作用,不如让二公子去兰州大显身手。 让方光琛惊喜的是这个二公子果然类父! 一路不断散布其父称帝、大军即将过江消息,劝降了沿途不少绿营、回回、贼匪为他所驱,边墙更有几个蒙古部落也接受了吴应麟的官职,或带千人、或带数百人来投吴应麟这个昭武皇帝二太子。 短短六天时间,竟叫吴应麟空手拉起了一支近两万人的兵马,其中蒙古骑兵3000多。 在定西为前线大军筹措粮草的甘肃布政使成额闻知吴三桂的二太子领兵杀了过来,这位满洲正红旗出身的觉罗宗室竟然不敢御敌,带着手下三千“打粮兵”开了城门投降了吴应麟! 这也是吴三桂起兵以来第一个向吴周投降的满洲高官,也是第一个投降的爱新觉罗宗室。 成额这一降,使得定西与兰州附近的州县均是望风而降,等吴应麟领军进抵兰州时,其手里的兵马已然多达三万之众。 除了三千多蒙古骑兵外,还有回兵四千多,驻防甘肃的八旗兵四百余! 再同董正己等合兵,吴应麟这一“光杆司令”硬生生拥兵四万余,不可谓不奇迹。 平凉的王辅臣听闻此事后,也是惊的目瞪口呆。 逃到凉州的清甘肃巡抚华善更是被吴二太子这一“神迹”吓的龟缩城中不敢动弹。 整个甘肃烽烟四起,唯一平静的就是河西走廊那一块狭长地带。 甘肃大乱,陕西这边更是没好到哪里去。 吴三桂称帝消息跟毒箭似的,使得陕西各郡邑无不骚动,叛乱纷起。 真是消息传到哪,哪就叛! 先是同州游击李师膺据神道岭起兵,连陷洛川、宜川、鄜州等城,后是陕西延绥镇所属鬻水、鱼河、波罗各营、葭州、吴堡、清涧、米脂等县先后叛乱。 吴三桂任命的陕西巡抚吴之茂也是大将之材,在积极支援秦州同时,组织兵马攻占了东边的兴安府。 各地叛军趁清军主力调往秦州之际攻城略地,绥德、延安、花马池、靖边等相继失陷,使得陕西全省只有西安、邠、乾二州没有叛乱,其余地方不是叛乱就是被吴军攻占。 原本还对清军有利的西北局势硬生生被吴三桂称帝消息搅得一塌糊涂。 陕甘绿营没有反叛的只有甘肃提督张勇、西宁总兵孙思克等寥寥几人。 眼见陕甘形势急转直下,陕西总督白如梅八百里加急奏请燕京启用因父辞官、回家守孝的赵良栋为陕西提督,以求镇压陕西各地的叛乱。 鳌拜准了白如梅所请,同时有感战事危急,为使陕甘诸将尽忠朝廷,以小皇帝名义授张勇为靖逆将军,加孙思克左都督。 陕西和甘肃的大乱如同后院失火,令得正在秦州同吴军对峙的陕甘清军主力人心惶惶,平寇将军卓布泰为稳住局面,亲自督统满汉八旗6000至西安赶往秦州坐镇。 卓布泰前往秦州时已是十一月中旬,此时武昌新生的大周皇朝正紧锣密鼓准备渡江北伐。 十一月十四日,马宝领兵12000人先行渡江于汉阳安营扎寨。 根据兵部安排,十六日、十九日各有三万人和五万人渡江。 十九日渡江的五万人中包括刚从云贵赶来的一万多土司兵,他们携带了不低于百头战象。 吴三桂已经决定御驾亲征。 其御营也将于十九日渡江。 大军经汉阳北上经德安攻打河南信阳,之后长驱北上攻汝宁、襄城转而西进,切断南阳达素集团退路。 争取一战聚歼达素集团,全军挥师东渡黄河直逼京畿。 这一战略是吴军大将吴国贵同夏国相共同拟定。 方案中被封为平虏侯的王五将率军自襄阳北上牵制达素集团不使北逃。 也就是说只要王五能拖住达素,接下来的围歼达素的战斗就无需他了。 任务相对而言比较轻松。 可能是吴三桂考虑到小女婿手里能战之兵不多,不想小女婿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当损失太大。 至于忠贞营是否配合这次作战任务,吴三桂没有强求。 王五却觉得有必要说服虎帅他们配合作战,不管顺系如何看待吴三桂称帝,眼下也当“搁置争议”。 为此送妻子吴小蛮携侄子吴世璠去武昌后,便让金冠三代表自己先去襄阳做工作。 他这边安排好出兵及粮草事项后就赶去襄阳。 其妻吴小蛮坐船到武昌时,耿精忠的使者礼通官郑裴正在觐见吴三桂。 在场的除了夏国相、吴国贵等人外,还有从东南回来的礼部尚书钱点,兵部尚书韩大任。 郑裴此来无疑是表明耿家父子对吴三桂称帝一事态度。 此事对于刚刚成为皇帝的吴三桂十分重要,如果耿家父子不承认他这个天子,那江西战局肯定会受影响。 原以为郑裴不会直接向自己行参见皇帝的大礼,未想这个耿家使者却是干脆利落的直接行了大礼,并呼吴三桂为万岁。 这让吴三桂极为高兴,命给郑裴赐座。 “多谢万岁!” 郑裴落座之后,又起身道:“当下局面,伪清无道,民心思汉,处处皆然。我家王爷应天顺人,响应陛下兴师北伐,旬日之内福建全省尽复,之后兵分四出,东复浙江、温州、台州处,北复浙江衢州等处,西复江西广信、饶州、建昌、抚州、南康等府” 郑裴洋洋洒洒一通,皆是为其恩主耿家表功绩。 虽有夸大,但大体与事实相差不多。 截止目前为止,“抗清联盟”出力最多者确是耿家。 故而吴三桂于殿上御椅上不住点头,面上也始终挂着笑意,待那郑裴为耿家父子表完功绩后,便欲开口夸赞耿家父子几句,未想那郑裴话锋一转却问吴三桂将来讨灭满虏后,江浙、福建、江西所属何人。 钱点过去与郑裴有过交道,见其话中有话,不由问道:“郑兄何来此问?” “我家千岁并无它意,只是想万岁能言而有信,以福建、江浙、江西酬我家千岁讨虏之功,以三省为我家千岁世镇之地!” 郑裴话音未落,殿上的吴三桂已然勃然变色。 第283章 四省冠名权 荆州。 湖广总管、平虏侯王五接到武昌朝廷通知,要在汉阳设立大军后勤粮草基地,同时汉阳也要归渡江后的行营直接管辖。 将汉阳设为大军的后勤粮草物资转运中心是因为汉阳紧邻长江,与武昌隔江相对水运方便,因此江南的物资通过水师输送到江北后肯定要在汉阳统一存放,再统一拨付前线诸军。 相当于一个前哨基地中转站。 跟汉中性质差不多。 但汉阳一旦归渡江后的行营管辖,就意味汉阳实际控制权从王五这个地方诸侯手里转移到了吴三桂的“中央”手里。 这对于实际仅控制荆州、汉阳、荆门三地的王五而言,无疑权力和地盘都受到极大削弱。 在这份朝廷公文上署名的是以户部尚书身份入阁办事的大学士来度。 由于首辅方光琛在西北未归,次辅刘玄初又在昆明养病,因此吴三桂设立的内阁实际主事者就是这个户部尚书来度和礼部尚书钱点。 二人都是原明朝在辽东的文官,追随吴三桂都有三十年时间,是吴三桂十分器重信任的“老班底”。 程序上,这份来自武昌内阁的公文应当直接派送给湖广总管王五,但公文是汪士荣拿到总管府的。 也就是说来自武昌朝廷的公文绕过了王五这個湖广总管,直接发给了总管下属的巡抚手中。 明显不合理。 好比过去燕京内阁公文不发给湖广总督张长庚,而是发给湖北巡抚胡全才,再由胡全才转交总督。 又或书记没接到通知,县长却接到了,这不倒反天罡么! 王五分析武昌内阁之所以这么做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还没有彻底将他这个平虏侯当作“自己人”,至少内阁那两位大学士对他存有偏见。 二是吴周王朝的官制存在不少问题。 大体上吴周继承的是朱明制度,但很多官职还是互相冲突,以致职责不明。 如张长庚降吴后被封为定北王,并仍任湖广总督一职。 可王五这个平虏侯同样也被任命为湖广总管。 这个总督和总管到底谁管谁? 要是总督是老大,那总管压根没必要设立,完全是多此一举。 设了总管就应该废除总督,哪有二者并立的道理。 你要下面的巡抚、布政、参政、知府给总管汇报工作,还是给总督汇报? 现行吴周官制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实是搞不明白吴三桂既然全盘继承明制,为何还要沿用先前别出心裁的官职。 自古官职混乱、职责不明必然会出现扯皮的事。 短期还好,长期下去肯定会出大问题。 但这个问题以王五的身份显然没法解决,也只能无奈自嘲自家这个总管有点橡皮图章的意思。 内阁那边直接给汪士荣这个湖北巡抚发文,也许是考虑汉阳归湖北巡抚管,因此没必要单独给总管、总督发文。 究竟是不是这样想的,王五不得而知。 他没有因为内阁对自己的“不重视”就消极对待此事,反而在汪士荣询问是否照内阁要求办理时,没有任何迟疑就爽快答应将汉阳控制权移交内阁,也就是吴三桂的“中央朝廷”。 见王五这么痛快就把汉阳府交还朝廷,汪士荣还稍稍愣了下。 他以为眼前的平虏侯多少会向朝廷提要求,拿汉阳跟朝廷换其它地盘,又或要钱要官。 没想人家什么也不要,直接爽快答应。 两相一对比,倒显得他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殊不知面前的侯爷也是强捏鼻子迫使自己“割肉”。 没办法,谁让这会再大的事也不及北伐事大呢。 用张长庚的话讲,吴军不北伐,他们都得玩完。 历史车轮在他努力作用下已经偏离原本历史,那他适当做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见左参政钱文涛在,汪士荣忙吩咐其准备三千头猪,五千只羊,鸡鸭、禽蛋若干,组织民夫送到汉阳供应渡江大军。 “我明日也要去汉阳坐镇,确保各处不出问题,不然哪个环节出了差子,皇上那边肯定不高兴。” 汪士荣不是请王五这个总管同意,而是打招呼的口吻。 许是吴三桂称帝让这位汪先生也开始“膨胀”起来。 人之常情而矣。 王五哪会计较这种小事,当下点头同意。 汉阳那边的确需要汪士荣这个巡抚出面同各方打交道,协调军地关系。 不然肯定乱套。 这次吴军北伐出动十万兵马,吴三桂更是御驾亲征,需要的粮草物资以天文数字计,汉阳如今不仅是个大兵营,更是个大粮仓。 属于重中之重。 不然吴三桂也不会让马宝先领15000骑兵渡江在汉阳北部起屏障作用。 此次吴军大举北伐所需粮草部分来源于云贵输送,部分来源于湖南和武昌提供,不需要王五这边承担多少。 但要是仗又打着胶着的僵持局面,那吴军的后勤压力就大了。 云贵地方太远,又要承担西北方面,多半是不能再指望。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湖南和湖北这两个距离主战场不远的省份了。 湖南人口四百来万,湖北这边也有三百来万,靠这七百来万人支撑北伐,以这个时代的交通运输能力来看,两省民众必定负担极大。 须知,往前线送一斤粮食,路上就得吃掉五斤! 巨大消耗也注定吴军这次北伐必须速战速决。 汪士荣又说还得组织三万左右的民夫为北伐大军提供后勤支持,这件事需要王五这个总管统筹。 因为这三万民夫都得从王五的地盘征召。 变相的又要割王五的肉。 王五思考了下,同意从荆州征召15000民夫,从荆门征召5000民夫,余下10000人由汉阳知府张玉征召。 征召的民夫出发时的干粮和工具由各县承担,不得要民夫自备干粮工具,另外嘱咐汪士荣要行文各县对征召民夫的家庭要给予免徭役以及一定的工钱补贴,不可让百姓因为壮年出役家中缺了劳动力,断了食物来源。 总之,尽最大程度确保民夫没有后顾之忧。 不然,不管不顾征召民夫随军的后果多半又是民变四起。 他新组建的三镇兵中就有几千随公弦造反的民夫。 任何一个时代,民夫都是造反的主力。 元朝之亡便源于在黄河充当挑河工的百万民夫。 “你这个巡抚大人是不是给朝廷汇报一下,争取朝廷拨些款项给我们?” 出人出力都可以,王五还是希望吴三桂那边能够给自己减轻一些压力。 毕竟他眼下也是百废待兴,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这种事又不好直接开口,由汪士荣出面最好不过。 “也好。” 汪士荣在荆州也一年多时间了,如何不知荆州实际情况,当下答应向武昌争取一笔款子。 这边刚说完,那边左参政钱文涛一脸为难的诉起苦来:“这么多猪羊鸡鸭,下官一时半会哪里能凑出来,是不是可以少些?若是半数的话,下官把握大些。” 钱参政是真为难,除了这么多牲畜确实不好在短时间内凑齐外,就是觉得这么把这么多牲畜白白送给吴三桂的大军委实心疼。 侯爷自家三镇嫡系兵也就七天才能吃上一顿肉! 这么多猪羊鸡鸭,全让自家兵敞开肚子吃不好么? “凑不出来?” 汪士荣抬头看向钱文涛,也不管边上坐着对方真正的主子平虏侯,以不容反驳的口吻道:“本官只提出问题,如何解决是你的事限你五天之内办妥,否则本抚必上奏朝廷夺了你这身绯袍。” 吴三桂称帝后礼部意同清承明制一样也承明制,故一到四品官员仍为绯袍,五到七品为青袍,八九品绿袍。 钱文涛这个参政是从三品的地方大员,因此官服是绯色。 夺了绯袍,自是以夺官威胁。 按道理,汪士荣虽是湖北巡抚,但参政并非巡抚直接属员,省内排名也仅次于巡抚、布政,分管粮储、军备的参政甚至可以和巡抚分庭抗礼。 因此汪士荣以夺官要挟钱文涛这个参政完全没有道理,程序上也走不通。 只是汪士荣身份特殊,其是吴三桂潜宅时期的重要谋士,身份地位不是钱文涛能相提并论的。何况汪来荆州是起“监军”作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作吴三桂派在小女婿这边的钦差大臣。 因此,汪士荣这个能直达天听的巡抚大人还真能随意搓捏钱文涛这个降官。 除非,其顶头上司王五这个湖广总管出面干预。 但王五显然不会因为此事给汪士荣难堪,所以坐在那不动声色。 钱文涛却是气的牙痒痒,实在是不服汪士荣跟个“太上皇”似的对他吆五喝六,不禁扭头看向坐在那喝茶的侯爷,希望自个真正的上司能替他撑腰。 “汪大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有困难,要克服;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克服。不管怎么说,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是为了北伐,再大的困难伱们也要克服。” 王五微微摇头示意钱文涛照办。 虽然也很心疼这么多牲畜无条件供应吴三桂的大军,但毕竟回荆州时吴三桂让户部给他这个湖广总管拨了三十万两军饷,又给了些军械,高大捷等将领也没有召回任归王五指挥。 而且这些牲畜是让吴军将士吃饱了有力气杀鞑子,因此没必要这么小气。 此外听说张长庚将前番缴获的八旗战马给了三千匹小女婿,吴三桂也没有干预。 所以这会给吴的大军提供些肉蛋,王五就算再穷也得支持。 见侯爷没有“挺”自己,钱文涛无奈只得苦着脸去办。 待其走后,汪士荣将自己收到的另外一个消息说了出来。 竟是吴三桂同意将福建、江浙二省交由福建耿家世镇。 准确说,是四省! 福建、江南右、江南左、浙江。 江南省即前明的南直隶,顺治二年改南直隶为江南省,巡抚衙门设在江宁。 这个江南省范围极大,大致包括王五前世的江苏、上海、安徽全境,以及浙江北部、江西一部。 无论是明朝的南直隶,还是清朝的江南省,皆为全国最富裕的地区。 所谓吴越财货,便是指江南和浙江。 眼下仅江南一省的赋税便占到了全国三分之一,科举考试江南一省的士子上榜人数就占了全国一半,故有天下英才半出江南一说。 正因为江南省太过重要,顺治十八年清廷将江南省拆为江南右省与江南左省。 大致江南右就是后世的江苏,江南左为安徽。 不过江苏和安徽目前都还在清军手中,耿军实际占领是福建全省、浙江三分之二和江西四分之一。 凭耿军自身实力,单独拿下浙江和江西其实很吃力,因此耿精忠派到武昌的使者郑裴要求吴三桂以四省归耿家世镇,其实是政治谈判的一种常规手段。 坐地开价、拦腰砍价。 耿精忠的胃口不可能真大到想要把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五省全吃下去的。 就算吴三桂答应,其部下也不会答应。 但吴三桂答应了耿家对江苏、安徽、浙江、福建的“冠名权”,只江西没有答应。 王五觉得吴三桂这么大方的原因除了想保住“抗清联盟”不分裂外,实际也是想驱使耿家吸引牵制清军在东南的军力。 毕竟中部战场即将北伐,需要耿家在下游不遗余力牵制清军。 而且想要实现对江苏和安徽的“冠名权”,耿家得凭自身实力说话。 与其说吴三桂同意耿家世镇四省,不如说吴三桂拿出了一碗毒药请耿家父子去喝。 有点先入咸阳者为王的味道。 你耿家有能耐就攻取江浙,没能耐那就不能怪他昭武皇帝了。 “是毒药也是良药。耿家父子真能吞了江南二省,弄不好就是第二个朱元璋。” 汪士荣的说法让王五听着颇为新鲜,仔细一想好像还真这样。 当年朱元璋能够于群雄中脱颖而出,不就是因为其占了江浙么。 不过不管是毒药还是良药,只要耿家能在下游牵制清军东南战场主力,于吴军北伐都是好事。 换作是王五也会毫不犹豫答应耿精忠请求。 口惠实不惠的东西,乐的施舍。 汪士荣也是这个想法,走到门口想了想还是转身朝王五作了一辑:“多谢侯爷对下官的支持。” “本侯不是支持你,本侯是支持北伐大计。” 王五坦率说道。 第284章 杀尽胡虏方罢手 汪士荣走后,王五让人将蔡德忠、胡德帝、李式开、马超兴、方大洪五人带来。 蔡、胡、李、马、方即洪门前五祖。 五人在河南河北镇总兵蔡禄起兵响应吴三桂反清失败后被迫南逃,逃到襄阳后却不肯留在正统明军出身的忠贞营效力,而是想渡江去找吴三桂的大军。 原因是蔡德忠的父亲蔡禄是响应吴三桂起兵方被清廷诛灭。 因此五人想到吴三桂处效力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此事也能看出五人对刚刚从茅麓山突出来的忠贞营并不看好,或者说对这支原来的闯军余部非常敌视。 哪怕忠贞营在夔东坚持抗清时间最长。 无它,只因五人包括起兵失败的蔡禄从前都是郑成功的部下。 而郑军一系对于农民军出身的顺、西两大阵营向来抱有偏见。 因此不管是郑成功在世还是如今的延平王郑经,都不愿意同顺、西阵营合作共同抗清。 不愿同流贼余部合作,也无法再回到郑氏麾下,五人只能去投已经扛起反清大旗的吴三桂。 一来吴三桂于当下反清人士眼中实力最雄,否则这些年来不会有那么多复明人士不断前往云贵策反。 二来吴军源于正统明军,相比流寇出身的顺、西二系更得人心,且吴三桂基本没有参与过对抗清军民的屠杀,这就使得吴三桂身上又多了一层仁义光环。 历史就是这么荒诞。 亲手消灭了永历政权的吴三桂却在永历死后,成了天下复明人士最大的希望。 大量复明人士对吴三桂的策反、逼迫,乃至造谣上血书什么的,逼的吴三桂都不得不向清廷自表忠心。 荒诞的一面则是历史的现实。 与其说永历朝廷覆没后复明人士将希望放在吴三桂身上,不如说大一统王朝必定削藩的这一铁律使得抗清人士必须将希望放在吴三桂身上。 除了吴三桂,复明人士已经找不到任何复国希望。 如果不是亲身参与了这个时代,王五也无法透彻了解这个时代以及处于这个时代的人性之复杂。 为了保存抗清种子,他选择降清。 降清之后又因为一场变故不得不再次反清。 反清之后又因为自身实力不足以坚持,不得不选择同吴军内部的抗清势力合作,继而又在抗清这一大计需要下彻底倒向吴三桂 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大的方向没有偏离,且所做的努力都在变成现实,然而总有一股被推动前进的无奈感。 或许,诚如一切的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那种被推动的无奈感便源于他自身的底气不足。 好在,形势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而不是一如过去般令人绝望。 “五祖”之所以留在荆州,除了金冠三代表王五对五人竭力挽留外,也是因为王五的身份。 虽出于西山忠贞营,但王五接受了吴三桂授予的官职,承认了吴三桂建立的朝廷,并且当初也因为降清同忠贞营分道扬镳,表面上“南北府”已经是各自经营,互不归属。 因此即便荆州军与忠贞营还有千丝万缕关系,在外人眼里王五这個原明朝的湖广总兵俨然已经彻底投靠吴三桂,成为吴军的一员。 既然荆州军就是吴军,“五祖”自然打消渡江去投吴三桂念头,愿意留在荆州为即将到来的北伐事业出一份力。 金冠三在王五的授意下曾问过五人今后打算。 五人答案一致,均愿在军中效命。 只要能带兵打仗,哪怕只是个低级军官都可以。 王五却不能满足“五祖”带兵打仗的想法。 虽然“五祖”在少林寺学得了一身好本领,过去也在郑军中当过军官,有一定行伍经验,但“五祖”身上的江湖气质显然更适合“敌后工作”,而不是在前线冲锋陷阵。 让五人在军中带兵大材小用。 金冠三替侯爷“考察”过五人本领。 兄弟五人中蔡禄之子蔡德忠能口含铁丸喷射目标,不但百发百中而且力度极强,能瞬间将铁丸穿入人体,堪称一绝。 这种本事显然更适合刺杀。 因为太隐秘。 马超兴则练就一双铁砂掌,据金冠三说这人一掌下去能把木柱击断,除此之外还能用筷子夹住疾速射来的铁丸。 听的王五一愣一愣。 险些想找火铳打马超兴一铳,看看这人能不能把铅丸也给夹住。 年纪最小的方大洪则练就一身轻功,能轻易不借助任何工具攀上两三层小楼,于屋檐上奔跑如同蜻蜓点水。 很像王五前世津门的燕子李三。 这种本领不拿来刺杀敌方重要人物,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李式开则臂力惊人,能同时举起两只重达上百斤的铁墩,面不改色。 就是典型的大力士,近身搏击的猛人。 若持重物近身格战,估计十来个护卫绝计挡不住。 五人中的大哥胡德帝武艺却是寻常,长相和英俊二字毫不沾边,看着倒像个常年在码头干活的苦力差不多。但胡德帝为人倜傥不泥,文采很好,遇事冷静,属于组织型人材。 好比刘关张,其余四人是关张,胡德帝就是刘备。 胡是广东潮州人,原本并无反清思想,甚至还想参加清廷的科举,只因顺治十年清靖南将军哈哈木在潮州屠城,导致胡德帝的亲人大多死于清军刀下,因而才对清廷恨之入骨。 后同外祖母前往南澳投靠舅舅,并在那里加入郑成功的部队,希望能为亲人报血海深仇。 未想几年后在铜山跟随蔡禄、郭义降了清廷。 不能说家仇不及国恨,只能说形势使然。 那时不仅是郑家,顺营、西营也是大量降清。 没办法,永历弃国影响太大。 五人被带来后,立时上前行礼:“参见侯爷!” “五位兄弟快快免礼!” 王五礼贤下士,不以侯爷为尊,上前一一扶起五人。 带五人过来的是去浙江找朱三太子不果的道长浮尘子。 “侯爷,吴王既已称帝,不知大军何日渡江北伐!” 说话的是急于报杀父之仇的蔡德忠,二十来岁的样子,长的颇为孔武有力。 吴三桂称帝消息是浮尘子不久前告诉五人的。 五人虽然惊讶,但并没有对吴三桂称帝生出厌恶。 说白了他们与吴三桂本质上没有不同。 也是降来降去,叛来叛去的。 甲申以来起主要作用的抗清势力哪个血统纯正? “大军已经渡江,不日本侯也将率众北上襄阳。” 王五估摸最迟月底肯定要挥师北伐,不能再拖了,清廷不可能不知道吴军正在渡江,因此肯定在全力拼凑兵马调往河南封堵。 再拖下去,关外的蒙古骑兵都能被清廷调到河南来。 一听大军很快就要北伐,五人自是兴奋连连。 看了眼几位结义兄弟,胡德帝突然上前单膝跪拜,道:“我等愿追随侯爷北上灭虏!” 见状,蔡德忠、方大洪四人赶紧也跟着跪下。 “驱逐鞑虏复我汉家天下乃本侯夙愿,五位兄弟能襄助本侯,本侯感激不尽!” 王五忙将五人再次扶起,却是没有对五人进行安排,而是看向年纪最小的方大洪,笑着问道:“听说方兄弟能飞檐走壁,一身轻功无人可及,却不知方兄弟一次能对敌几人?” 对敌几人? 方大洪愣住,想了想说道:“回侯爷,在下本领一次对敌七八人不成问题。” 言罢又补了句,“不过敌人就算多上一倍,在下虽不能应付,却也能轻易抽身。” “好!” 王五微微点头,不认为方大洪在吹牛。 眼下的武术不是后世的花拳绣腿用于观赏健身,而是十足的杀人技。 但武术再好也不可能如武侠小说那般一人单挑群雄,九阴九阳大放异彩什么的。 牛顿三定律,功夫练的再好也要遵循。 因此方大洪一人能应付七八人绝对是高手了。 就王五的本事最多也就应付三四人,而且还得是在有甲衣保护的情况下,不然也是吃力无比,甚至不排除被对手反杀。 当日与王进宝那一战,就险些被王进宝斩断脖子。 现在想来都后怕的很。 而且他问的对敌几人,不是问这些练家子能打几个普通人,而是能打几个同样是练家子的敌人。 又问李式开这个大力士一次能对付多少敌人。 “十个八个挡不住我,但要多了也不行。” 李式开对自己的评价是全力应付的话最多十五六个,而且是近身的情况。要是不能近身敌人又使用长兵器的话,他只能确保自己不败,但不能保证能够摆平敌人。 这种已经很了不起,配上战马就是百人敌。 蔡德忠、方超兴那边也是应付七八个没问题。 胡德帝功夫不及几个义兄弟,坦诚说自己能对付三四人,多了也吃力。 五人皆以为侯爷是在考较他们的本领,却不想侯爷询问完后却说请五人看一样东西。 “胡老二!” “卑职在!” 早在外面侯着的胡老二听到侯爷喊,赶紧提了一物奔了进来。 五人不知进来的胡老二是谁,也不知其手中东西是什么,均是疑惑看着王五。 “你们随我来。” 王五并不多言,示意众人随他到侯府的校场,继而让胡老二将手中方方正正看着像是用丝绸包裹的东西用力一拽,之后猛的掷向远处一排用于士卒操演歇息的木屋。 伴随“轰”的一声,那排木屋有三间被当场炸塌,碎裂的木头连同爆炸产生的浓烟扑天而起。 尤为可怕的是瞬间又有无数锋利铁片、铁钉飞出,“扑扑”扎在附近木屋和墙壁上。 扎在木头上的铁钉(片)瞬间而没,扎在墙壁上的叮当直响。 要扎在人身上,不死也能去了半条命! “五祖”叫眼前这一幕惊到,蔡德忠惊讶问道:“侯爷,此物是什么,为何威力如此惊人?” “这东西叫炸药包。” 王五拍了拍一脸自得的胡老二肩膀,这是对这位在西山捡到的“老军工”最大的肯定。 刚刚爆炸的就是炸药包。 按王五设想用丝绸密裹,内置火药和铁钉(片)的爆炸物。 不过里面的火药却是升级过的颗粒火药。 颗粒火药威力比原先的火药厉害三倍有余,也是目前王五能够大规模生产制作的最佳火药。 因为工艺简单,动员妇孺筛选便可制成。 忠武镇配发的燧发枪就是使用的颗粒火药,射程比普通铳多了两百米,威力也大了两三倍。 清军使用的弓弩、火铳射程均无法超越燧发枪。 只要原材料、生产力能跟上,未来三个镇都将全面配装燧发枪,以实现对清军的彻底压制。 “此物百步之内,中者必伤;十步之内,中者必死!” 虽说炸药包是按侯爷图纸研制,但内中胡老二也改进不少,展示效果也是惊人,因此颇为骄傲。 引信这一块就是胡老二改进的,原本火绳需要用火折子点燃,但现在只需用力拉拽一下,药包里面就会自燃。 自燃原因是胡老二在药包底部装了火石。 火石固定之后受外力猛拽之下就会发生剧烈碰撞,从而接触起火点燃火药。 这个创新的小发明让王五十分惊讶,因为这种击发模式非常超前。 若能将这种击发模式引入火炮,那将极大缩短火炮发射时间,再对炮弹改进的话,王五觉得他甚至不用等吴三桂死就能“窃取”反清的最大果实。 奈何,工业底子等于零。 需要时间建设,大冶矿那边更需重金投入。 此外,在不断尝试下,胡老二发现炸药包捆得越紧,里面的炸药脾气就越大,然后爆炸威力就越大。 最后,便形成了这种方方正正、压缩的不能再压缩的炸药包。 总重量三斤半,如果想威力再大些还可以添加。 王五觉得三斤半重量比较合适,太轻威力不够,太重携带和使用也不方便,将目光从炸塌的木屋移回后,面带微笑询问身边的大力士李式开:“李兄弟双臂力大,若于远处突然掷出此物,李兄弟以为能炸死多少敌人?” “几十个不在话下!如此威力,就算敌人身披铁甲也能炸死!” 李式开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看着不起眼的小东西竟有如此威力。 王五微微点头,又看向其他四人:“诸位都有一身好本事,也都愿随本侯北上灭虏,但战场上的敌人杀的再多,只要敌人后方稳固,便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因此正面战场固然重要,敌后战场同样重要” 这是王五第一次提出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观点。 何为正面,何为敌后,无须解释,“五祖”听的明白。 “因此本侯想请诸位专于敌后战场行动,试想若能携此炸药潜至敌人后方,专门刺杀鞑子官员和为鞑子卖命的汉奸,组织各地义士不断袭击清兵,久而久之,诸位以为敌人后方会出现什么情况?” 说话间,王五目光在“五祖”脸上不断梭视。 “那就没人再敢替鞑子卖命了,甚至鞑子自个也会因为害怕被炸死不敢抛头露面!” 说这话的是年纪最小的方大洪。 “不错!敌后战场的存在就是要让鞑子和汉奸们感到害怕!他们怕了就不敢出来,不敢出来,就到处都是咱们的人!” 王五赞赏的看了眼方大洪,将自己心中想法正式告诉“五祖”,就是请他们分别潜入清军占领区,专门袭击清方人员。 不限于官员。 只要是给清廷卖命的都在刺杀行列! 物资和资金、人员都由他这个平虏侯一力提供。 “侯爷是希望我们做汉留的事?” 年长的胡德帝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些年接触的“汉留”好汉们。 “汉留”是由崇祯进士殷洪盛为保留汉民族一线生机创办的民间秘密反清组织,除协助地方守卫抵御清军外,还招募勇士袭击清军将领和官员。 伪顺治二年殷洪盛阵亡殉国后,其子洪旭前往浙江投奔潞王,潞王降清后洪旭率余众转投国姓,此后一直在国姓麾下充任刺探情报和暗杀事宜。 胡德帝他们早年都是郑军,因此知道一些汉留的事。 “不错,本侯希望五位能以汉留好汉为榜样,以光复我汉家为志向,让北方的鞑子和汉奸人人自危!” 王五说完,命人取来笔纸,挥毫写下十六个大字。 众人上前观看,发现平虏侯写的是“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十六个大字。 这十六字乃前世反清革命团体光复会的纲领,为北大第一任校长蔡元培所定。 “昔年殷大人为存汉民族生机而创汉留,今日长江以南军民齐力伐清,正是光复汉家天下最好之机会,因而本侯便以光复二字寄予诸位!” 说话间,王五将墨迹未干的十六字转赠“五祖”年纪最大的胡德帝,“本侯蓄志灭满十余年矣,然始终无法圆梦,今愿与五位齐心并肩,誓扫胡妖氛围,报我汉家自万历以来五十年国仇家恨! 不求功名与利禄,不求富贵与荣华,只求钢刀握在手,杀尽满虏方罢手!” 第285章 刺吴 主张反清要彻底,要对满虏实施恐怖暴力以报汉家三百年血海深仇的光复会提前两百多年诞生。 王五功不可没。 建会纲领、会中框架、暗杀手段、起义组织、情报传递、人员招募 这些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屠龙利器的心血结晶都在王五递给“五祖”老大胡德帝的那本册子中。 内中引用了一些洪门的江湖手段,如切口暗号之类。 主要是起保密作用。 光复会总部就设在荆州,由王五这个吴周王朝的平虏侯任总舵主。 五祖中老大胡德帝负责河南、老二蔡德忠负责山东、老三马超兴负责直隶、老四李式开负责江淮、老五方大洪负责山西。 相当于光复会在北方数省的分舵主。 南方暂时不派员活动,一是王五手头资金、人手有限,不可能把摊子一下铺到全国; 二是吴军北伐在即,因此光复会眼下必须以北方为活动重点区域,从而在敌后起到配合吴军北伐的作用。 并且光复会初创,虽然王五拿出了完整的组织纲领,但再好的组织也要“试水”之后才能知道到底好不好。 也就是王五是在拿北方数省做试验,如果光复会在北方数省的敌后工作取得重大成功,那就依样画葫芦搬到南方。 届时,针对的目标就多样化了。 试验结果如果有很大问题,也能及时纠正改进。 为让光复会能迅速在北地扎根并掀起轰轰烈烈的敌后抗清运动,王五慷慨拨款七万两供光复会使用,另抽调包括自己亲兵在内的300名精卒供“五祖”调遣使用。 炸药、弓弩、火铳、刀枪 能够提供的暗杀武器包括毒药之类,王五也是全力保障。 并就具体暗杀工作“指示”五祖,深入北方后不要马上对八旗高官动手,也不要对地方督抚、布政下手,而是先拿州县一级官员开刀。 这样做一是难度较低,容易得手,且可以形成“处处开花”效果,令得为清廷卖命的地方汉官人人自危。 毕竟一个知县的“安保”等级跟一个巡抚是没法比的。 二是地方官员一旦畏惧光复会的刺杀,就很容易在立场上动摇,成为身在清营心在汉的两面派。 如此,拉拢策反就能起功半事倍效果。 虽然这样做容易打草惊蛇,让满清高层变得警惕,“升级”他们的安保措施让光复会的刺杀变得困难,但相比直接去动高层要保险的多。 杀了一個巡抚还会有下一个巡抚,刺杀不可能次次成功,刺杀也不可能做为推翻满极的终极手段。 只要能让给清廷卖命的汉人产生恐惧即可。 正面战场给力,恐惧就会转化为喜迎王师。 另外光复会在敌后也要破坏敌人运兵运粮的桥梁,袭击哨所,甚至于在清兵饮食、饮用水中下毒都可以。 只要能给清军制造麻烦,使之不得不将有限兵力从前线调一些到后方维持治安,光复会就立了大功。 五祖走后,浮尘子疑惑道:“我以为侯爷会让他们去燕京刺杀吴应熊,未想侯爷是这么安排。” “吴应熊的事我可不敢交给他们去做。” 王五说的是实话。 浮尘子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关节。 胡德帝五人虽然致力于反清,但他们从前也降过清军,且不是王五的嫡系,真要叫他们去杀吴应熊,恐怕前脚出荆州其中就会有人去武昌密报。 毕竟人家是因为响应吴三桂反清被迫南逃,怎么可能去刺杀如今的抗清总盟主的太子呢。 事情一旦暴露,等待王五的必定是岳父无情铁拳,甚至不需吴三桂亲自动手,汉阳的马宝带骑兵过来就能把王五给撵到长江喂鱼。 老张说不定还趁机棒打落水狗呢。 和王五这种行事不密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 “那侯爷打算派谁去做这事?” 浮尘子担心再不抓紧弄死吴应熊,吴三桂可能打到黄河还能幻想和清廷谈和赎回儿子。 这不是不可能。 吴三桂称帝之后皇后、贵妃、王爷、国公、郡公、侯伯封了一大堆,唯独没有册封太子(太孙)。 表面看有保护其子吴应熊的意思。 但未尝不是想将太子之位留给吴应熊。 真要舍了燕京的长子,大可直接册立孙子为太孙,如果担心孙子太小有夭折概率,咬咬牙册封老二吴应麟为太子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他吴三桂活着,谁当继承人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死了才麻烦。 王五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回来后就让妻子小蛮将吴世璠送去武昌,这样爷孙天天见着才能有感情。 印象中前世吴三桂死后,吴应麟和吴应期这个侄子好像都对皇位产生过想法,不然不会双双被郭壮图弄死。 因此,将吴世璠留在身边抚养其实是很危险,也很愚蠢的一件事。 只有让这个孙子陪在爷爷身边,皇位才能落到他头上。 同样前提也是吴应熊必须死。 吴军渡江北伐固然是他和老张一力推动的结果,也是大势所趋,但不排除吴三桂有可能是在以打促和! 反清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反清。 王五绝不能允许这种局面出现,哪怕清廷向吴三桂投降也不允许。 因为,那意味五十年的血海深仇极有可能报不了。 所以除掉吴应熊已然是当务之急,一刻也不能拖。 可惜鳌拜还是稳重,吴三桂都称帝了也没气的把吴应熊给宰了。 弄不好跟吴三桂打着同样心思,也指着吴应熊同吴三桂谈一谈。 王五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谁都谈不了。 就一个字——干! 只是派谁去燕京呢? 手底下将领很多,但暗杀这种事不是会带兵打仗就能轻松办成的。 专业的事情需要专业人去办。 蔡德忠五人为何被王五拉进光复会去敌后活动,还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很江湖么。 “不如这事交给贫道吧,贫道身手其实也不错。” 让王五意外的是浮尘子竟将这事给揽了去。 看着面前自告奋勇的道长,王五也是眼前一亮:是啊,这位跟同门师兄弟下山抗清的道长不就是一位武林高手么。 不仅是武林高手,还是个真道士,难得的是浮尘子为人也极其老到,简直就是刺杀吴应熊的最好人选。 当下也不客气,拱手道:“那就有劳道长!” 浮尘子摇了摇头:“若是杀别人,贫道心里可能过不了那道坎。可杀大汉奸的崽子,贫道腰间这柄剑还是锋利的。” 王五下意识朝浮尘子腰间看去,哪有宝剑。 “人心就是宝剑。” 话是这么说,浮尘子也没有托大,让王五给他安排几个精明能干的助手,另外就是把刚才那威力惊人的炸药包给他两个,确保一击毙命。 王五当然爽快答应,未几迟疑了下,还是对浮尘子道:“道长最好是在吴应熊与其嫡子都在时动手。” 言下之意是连吴三桂那个没见过面的嫡孙吴世霖也给除了。 虽然这个嫡孙是满洲建宁公主所生,血统不纯,不太可能得到吴周集团的拥护,但毕竟是吴三桂的嫡孙。 有这个嫡孙在,吴世璠这个血统纯正的庶孙想成为爷爷皇位继承人,肯定会有不小阻力。 一番沉思后,浮尘子抬头看向王五,闷声道:“贫道过去从未杀过妇孺,但这次却要破例,不为别的,只为贫道那些死于清兵刀下的师兄弟们。” 两天后,荆门。 在驻扎荆门的忠勇镇统制高大捷陪同下,王五检阅了才成立不过一个多月的忠勇镇官兵。 由于高大捷原因,此镇原属吴军义勇、忠勇二营的士兵多达三千人,且这三千人也是忠勇镇的精锐所在。 可以说没有这三千人,那忠勇镇的战斗力就要大打折扣,甚至连与清军正面野战都无法做到。 该镇下属三位标统一是王五老部下曹迪威,一是高大捷过去的副将李亨、还有一个是曾带领民夫起事的公弦。 三镇纯以老兵和战斗力计,无疑田文的忠武镇最强,再次就是高大捷指挥的这个忠勇镇,最差的是马昌元指挥的忠义镇。 吴三桂给小女婿的任务是在襄阳发起牵制达素集团的进攻,确保达素集团在吴军主力完成大迂回、大包抄前无法顺利北逃。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王五就得出动最能打的忠武和忠勇两镇,同时还得劝说北府那边出兵帮忙。 不然以他这两万人想把达素集团拖住,不太现实。 整体检阅结果王五还是很满意的,虽然忠勇镇的武器装备和清军差不多,但无论是军心还是士气都很高昂。 尤其是出身吴军的一众将领对北上攻打达素更是无比积极,拍双手赞成。 检阅过后,王五就召集高大捷等一众将领军议,就如何出兵具体商议。 田文的忠武镇正在向吴军移防,还需几日才能赶到。 在金冠三的组织下,大量粮草正在运来荆门,其中部分粮草是宜昌清军“借”的。 驻防宜昌的清满洲副都统图尔格得知吴三桂在武昌称帝,吴军即将大举北伐后便想率部撤出宜昌这块已经脱离清廷的“飞地”,可部下绿营以齐一奎、侯三江、宋恩为主的军官却拒绝逃走,一个个群情汹湧的说要替朝廷誓死守卫宜昌,不到弹尽粮绝,不打到最后一人他们绝不放弃宜昌。 硬生生把图尔格给架住,使得他想走都没法走。 然而就是那帮嘴里喊着誓死守卫宜昌的绿营军官们,转眼就将搜刮的粮草往敌人控制区运。 大白天,光明正大的运。 连掩饰都没有。 图尔格知道此事后更是心灰意冷,每日站在宜昌城头遥望北方家乡,内心深处说不出的戚凉。 军议中,高大捷提出一个棘手的事情。 就是军中火药数量不足。 其说忠勇镇现有火药储存量只能维持两个月,到时如果没有大的缴获又消耗太多的话,士兵手中的火铳和军中的大炮都会成为烧火棍。 这个问题引起了王五重视。 没有火药,再好的火器都没用。 清廷过去对火药的生产和管理非常严格,前线需要的火药都是由后方专门运来,同时也不允许地方督抚于辖区自行制作火药,除非得到清廷允许,工部和兵部专门派人监督。 顺治时期,包括汉军八旗在内的汉人军队火药数量更是定量供给。 原因自是防范汉人军队兵变。 夔东明军由于被困时间太长,无法得到火药补充导致与清军的战斗多以冷兵器为主。 王五虽然通过几场战役缴获了大批清军火药,但数量再多也经不住消耗,辖区内也没有发现大的硝矿,自然就会火药告急。 这个情况不是他一家,耿家也有。 耿精忠的部队之所以在浙江吃了败仗,就是因为火药告急,无法发挥火器作用。 为了解决火药不足问题,耿精忠派人前往琉球,要求该国向耿军提供大量硫磺。 琉球方面同意了耿军要求,每日都有大量装满硫磺的火药向福建和浙江耿军控制的海港输送。 吴三桂的军队倒是不缺火药,因为西南有很多硝矿。 王五当即给吴三桂任命的兵部尚书韩大任发去公文,请求对方能够从军中协调一些火药支援自己这个平虏侯。 但火药作为战争最主要的物资之一,肯定是不能受制于人的。 因此王五让金冠三组织工匠遍访所辖各地寻找硝矿,同时写信给张长庚希望对方能够帮忙解决一部分火药。 另外又要求荆州和荆门州所辖各县、各营庄动员百姓“土法熬硝”。 “土法熬硝”就是将老百姓家的茅厕粪坑、猪牛栏屋、老砖墙脚上那层碱泥刮下来溶解于水中后,再将硝水放入锅中熬煮,混入适量木炭粉和硫磺粉碾细过筛,放到太阳下晒干后便成为土硝。 这种方法制造的土硝量大,可以极大程度缓解王五的火药荒。 且土法制硝的原材料可以就地取材,方便快捷。 缺点是工序多制作时长,牵涉到家家户户,因此需要地方基层官吏组织和协调。 安排完相关事务后,王五让高大捷等田文率部赶到后便出发,他则带着亲兵队先行去见虎帅和韩王他们。 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到了襄阳后还是被人指着鼻子痛骂,说他自己投靠吴三桂那个小人罢了,反过来还要劝韩王、虎帅他们也替吴三桂这个小人卖命,简直就是无耻至极。 第286章 你娃替咱们出气咧 痛骂王五的是虎帅李来亨帐下总兵曹一虎。 九莲坪之战同虎帅之子李复国一同被擒,因拒不投降被清军施以酷刑活活锯断了一条腿。 因此任凭这位独腿将军如何痛骂,王五都保持沉默。 无它,一是佩服这位闯营老将的气节。 历史上有无数人并不怕死,真的不怕死,被砍头都不会皱下眉,但很多不怕死的人却在被俘之后迅速变节。 原因在于不怕死不代表不怕疼,不怕敌人的各种酷刑折磨。 当初王五毅然决定回援老木崆时,便曾给哑巴朱三下了一道秘密命令——若不支,杀我! 为什么下这道命令? 就因为他害怕自己扛不住敌人的酷刑,从而做出危害明军的事。 有时候,能死的痛快一点才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 曹一虎能在清军酷刑下咬紧牙关誓死不降,本身就是“超人”行为了。 如此英雄,他王五佩服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与之对骂。 二是他这次到襄阳不是来吵架的,而是来争取顺系同吴系的合作。 有点像前世的1937年。 清军即日军,吴军即中央军,顺军即红军。 实力对比的话,福建耿家很像广西的桂系,广西的孙延龄像粤系、台湾的郑经像晋系 在统一御侮的号召下,所有人都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抗日(清)运动中。 曹一虎骂的也没有错。 无论站在朱明立场还是李闯角度,投靠吴三桂甚至帮助吴三桂一起对付清廷,都显得那么突兀,那么荒唐,那么讽刺。 甚至让人有点时空错乱,世界完全颠倒、黑白不分的感觉。 显然,曹一虎代表的就是顺系嫡系将领的心声。 他们是不可能向与他们有血海深仇的吴三桂屈膝称臣的! 曹一虎的怒骂如同揭了盖子,立时又有几员忠贞营将领出声指责王五投靠吴三桂是对忠贞营的背叛,是令人不耻的叛徒行为。 不过相比曹一虎,这些将领的指责稍微温和一些,语气不是那么激烈。 尽量就事论事。 不是忠贞营内部对吴三桂的看法有不同,而是对王五的看法矛盾。 没有王五他们早就葬身西山,不管是在南府安置的军民还是北府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王五一力拯救。 然而带领他们走出绝路的救命恩人却投靠了顺系最大的敌人吴三桂,不管以什么理由、什么借口,这种做法显然都伤害了老将们的感情,也让王五个人形象在忠贞营内部变得复杂且矛盾。 这些,来的路上王五都想到了,所以在众人指责声中,他依旧不发一言。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更多的是王五不想与这些将领们有口舌之争,更不想因为争论让他和忠贞营彻底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行了,王兄弟难得来襄阳,你们就算对他有意见也容他喝口水再说吧?” 左都督郭升见王五一到就被众人怒骂,忙出面以倒茶为由替其解围。 说起来郭升可能是在场诸将最理解王五的人,因为他并非闯系出身,而是明朝柳沟副将降的李自成。 投降后的那几年,作为降将,郭升也一直没有被顺营真心接纳,直到他以事实证明了自己对顺营的忠心,对抗清事业的坚持。 “大伙有点过份了!” 皖国公世子刘亨也认为诸将对王五的指责没有道理,因而起身说道:“王五兄弟是咱大明的中军都督,诸位就算对其不满,是不是也应该注意一下分寸?” 明朝官制,五军都督以中军都督最贵,刘亨的意思是说曹一虎等人对中军都督如此斥责谩骂,显然过份了。 王五仅存的义弟王六就在刘亨身后站着,见五哥被大家攻击,王六很想站出来替五哥辩解,但限于身份只得红着脸站在那,内心其实也有点想不通五哥为什么同大汉奸吴三桂走到一起。 “这小子现在是吴三桂封的侯爷,哪还是咱们的什么都督!” 曹一虎还是气不过,将支在右臂下的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下,结果因为身体不平衡竟向边上倒去。 王五手明眼快,赶紧伸手扶住,未想却被曹一虎气乎乎的甩开他的手,“呸”了一声:“我老曹就是摔死,也不要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搀扶!”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虎帅不快的声音:“一虎,你发什么疯!什么背信小人!没有王五兄弟,你还能在这说胡话不成!” 众人转身看去,来的是虎帅、袁帅、郝帅,还有韩王、洪部院、潘监军等人,“哗啦啦”纷纷起身行礼。 虎帅长子李复国也在人群中,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前几天其妻刘云刚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因此见到救命恩人王五忙朝其微微点头,表示谢意的同时也是表示歉意。 “大老远就听你们在吵,吵吵什么?一個个都以为自己现在从山中跑出来,就能上天不成!” 郝摇旗大大咧咧进来后就瞪了诸将一眼,继而走到王五面前,抬起右手重重拍在对方肩膀之上,一脸不快道:“你娃娶媳妇昨不告诉我一声,是怕我老郝出不起份子钱么?告诉伱娃,老郝就算在山里穷困潦倒,几件宝贝还是有的。” 说完,真就从怀中摸出一物塞在了王五手中。 王五低头一看,是枚玉佩,看着很是普通。 但接下来郝摇旗说的话却让他一惊。 “这东西是崇祯身上的,老闯王赏给了我,我借花献佛当份子钱给你了。” 郝摇旗是压低声音说的这话,显然是怕叫韩王和洪部院他们听到。 说完,还做贼心虚的朝门口的韩王他们看了眼。 “多谢郝帅!” 王五有些尴尬的将玉佩悄悄收起,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娶吴三桂女儿的事一直没有跟老帅们说。 原因嘛,大家心知肚明。 袁宗第肯定见到郝摇旗给王五的东西是什么,也清楚这东西来历,当下也不敢点出,只笑着上前道:“你猜这娃讨媳妇为何不敢告诉我们,人家啊是怕我们知道了多想。” “多想?有什么多想的?” 郝摇旗嘿嘿一声,竟又朝王五竖了竖大拇指:“你娃把吴三桂的闺女睡了,那是给咱们这帮老球货出气咧!” 第287章 达素集团的援军 “” 郝摇旗独特的复仇论让王五开了眼界。 不过要按老郝这道理论起来,那他可亏的很。 因为丈母娘陈圆圆当年被刘宗敏弄的比较惨。 实在没话接郝摇旗这茬,也真不好接,只能尴尬的陪笑一声。 “摇大旗的,你好歹是个侯爷,怎的和人娃说这种粗胚话?” 洪部院没好气的白了眼一脸略带“猥琐”状的郝摇旗,朝王五微一点头后请韩王、虎帅他们入厅。 此前鳌拜为了离间忠贞营同吴三桂的关系,采纳工部尚书济世的提议派大学士泰壁图赴南阳招抚李来亨。 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李来亨愿意归降大清,则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清廷封李来亨为顺王。 这是亲王爵位,也是清廷继孙可望的义王之后给汉人封的第二个一字亲王。 吴三桂的平西王虽也是亲王,却是个二字亲王,份量不及一字重。 这也不是清廷第一次以顺字赐王,早在关外时就封过顺王。 不过这三位顺王前面都加了一字——孔有德为恭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 如今却直接给李来亨顺王封号,从中也能看出燕京方面对于招抚以李来亨为首的明忠贞集团的迫切性。 当时因为吴军尚在湖南,王五担心达素会不顾一切攻打襄阳,以忠贞营现在实力根本抵挡不住数万清军猛攻。 襄阳一旦失守战火就会迅速烧到荆州,这对于去年刚刚经历战火的荆州显然不是好事。 荆州真被打成无人区,王五再是舍不得也只能率部寻找新的根据地。 转移,就意味他在荆州的一切付出和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因此得知清廷果然不要脸的开始劝降虎帅后,王五特意授意拨归北府的部将赵进忠必要时候可以绕过“高层”同清军接触,让达素以为明军内部不是铁板一块,从而尽可能拖延达素南下的时间。 奉鳌拜之命到南阳的大学士泰壁图却是不敢亲自去襄阳招降,只派了随行的一個笔贴式到襄阳递话,结果那个笔贴式去了就再也没能回去。 被李来亨下令拖出砍了。 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对来劝降自己的鞑子使者,李来亨从来都是一杀了之,既表明与鞑子不共戴天,也向部下表明自己抗清的意志不受任何人动摇。 此举彻底让泰壁图意识到不可能成功招降西山贼,只得讪讪北归。 吴三桂于武昌登基称帝后,同样出于拉拢目的命汪士荣前往襄阳劝降忠贞营。 给出的条件是韩王改楚王,东安王改赵王,又授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为郡公。 韩王和东安王作为朱明宗室,被吴三桂高看一眼晋一字亲王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哪怕自立为帝,吴三桂也是自诩崇祯忠臣,如此他肯定就要善待前朝宗室。 将两位朱明王爷捧的高高的,对吴三桂而言也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多少也能团结不少势力。 封李来亨三人为郡公看着是有点小气。 因为李来亨是永历朝廷的临国公,袁宗第是靖国公,郝摇旗是南安侯。 在明朝是国公,到了你周朝不升反降成了郡公,怎么看都显得吴三桂小气了。 但真不是吴三桂小气。 郡公这个爵位于吴周集团乃是仅次于国公的显爵,吴三桂的亲侄子吴应期和宗室大将吴国贵就是郡公,其他手握重兵的大将马宝、张国柱、王屏藩、郑蛟麟等人也不过是侯爵。 仅有的两位国公也都是吴三桂的女婿。 如此看的话,能给闯营出身的李、袁、郝授郡公,吴三桂已然是非常大度。 三位老帅又凭什么要求吴三桂的王爵,又或国公? 要知道整个北府兵马加起来都不够吴军先锋大将马宝率部冲一回的! 甚至于吴三桂多半也是看在小女婿份上,才一次给了顺系三个郡公。 同燕京方面想的不同,达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西山贼会降大清,因此一直在调兵遣将准备对襄阳发起攻势,争取将战线推到荆州,尽一切可能收复荆州,从而将吴三桂的大军挡在长江以南。 战略和设想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达素手中的几万清军大半都是从西山前线撤回来的,虽然精锐但士气却是低迷,让他们封堵明军北上没问题,让他们南下去死磕襄阳和荆州两座重镇恐怕够呛。 而且由于汉军炮队的覆没,导致达素手头缺少大量用于攻城的火炮,加上突然发生绿营杨福叛乱,使得清军内部变得不稳,重重因素作用下达素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湖广总督张长庚不战而降交出武昌后,是否拿下荆襄地区于整个战局已然起不了多大作用。 因为吴军不走荆襄北上,也能从武昌方向北上。 在这种形势下,积年老将达素也不得不开始做选择题。 就是判断吴军到底走哪条路线进入中原。 以他手头现有兵力只能全力封堵一路,故而判断失误的话,等待达素的将是不可想象的后果。 郝摇旗这边拿王五开心后,低声问其吴三桂的大军何时北上。 今天已是十九号,估摸吴军后续五万大军已经过江,王五便说这两天吴军就应该行动了。 郝摇旗听后点了点头,继而神情有些凝重道:“刚刚收到消息,清廷给达素增兵了。” 王五一惊,忙问清廷给达素增了多少兵。 “具体不清楚,我们的探子说前两天有几千关外来的八旗兵到了南阳,另外听说燕京还会给达素派援军。” 杨福叛乱被平息后,清军加强了对各地关卡的盘查力度,使得明军的细作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活动,因此打探到的消息多数模糊,有的消息更是捕风捉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清廷调关外八旗入关王五不意外,随着吴军大举渡江,傻子也知道吴三桂将会单刀直入,双方的决战地也必然是在中原。 这节骨眼鳌拜再不给达素调派援军,就是坐视达素败亡,吴军兵临城下了。 事关两个集团的存亡,几千关外八旗援军肯定少了,王五估计接下来鳌拜至少要给达素再拼凑几万人马才行。 这就有可能会调动蒙古兵了。 如果清军调集的骑兵数量对吴军是压倒性优势,那吴军的北伐肯定会很艰难,连带着王五这边也会非常吃力。 突然,心中一个咯噔。 想到了被他借穆里玛之手弄死的图海。 第288章 人心在朱还是在吴? 王五想的不是图海这个人,而是图海搞出来的那支包衣大军。 前世历史由于吴军的步步进逼迫使清廷将手头能够调动的野战力量全部投入南方战场,结果蒙古一支部落万余骑兵突然南下,想趁清廷老巢空虚把满洲人的江山一锅端。 当时情况非常危急,不仅是京师乃至整个京畿地区都没几个清兵。 就在康熙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时,图海出主意把京师王公大臣府上的包衣奴才组织起来披甲御敌,由此凭空得到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且这支由包衣组成的大军极其善战,于战场上的表现比八旗、绿营还要抢眼,不仅歼灭了强悍的蒙古骑兵,稳定了清廷北方边疆,还在图海指挥下成为清廷平定吴三桂叛乱的主力兵马。 几万临时集结,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瞬间变身为一支无比强大的军队,的确是罕见奇迹。 然而这個“奇迹”的发生不是统帅图海治军有方,而是其祭出了屠城劫掠的法宝。 就是允许包衣出战后大抢特抢,女人、银子、孩子 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图海都允许包衣抢。 不仅敌占区可以抢,行军途中自己家的地盘也可以抢! 总之,只要是汉人的就行。 同清军刚入关那会不发军饷,只允许明朝降军屠城劫掠以战养战一个性质。 在这个手段刺激下,原本在清军面前一触即溃的明朝降军竟一个个摇身变成了猛张飞,打的明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包括高峰时拥兵二十余万的忠贞营也无力抗衡那些降军,直到大西军出滇抗清,局面才稍微改观。 由此可见此策之毒,之厉害,之有效! 足够利益面前,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不可能的事。 王五敢肯定,图海能想到的主意肯定也会有别人想到,眼下清廷同样兵力短缺,不出意外的话,中原战场不久后就将迎来一支以屠杀抢掠为乐的包衣大军。 根本不用怀疑满洲人的道德下限。 他们本就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 能够征服中国占领汉人的江山,在满洲人眼中完全是捡的天大便宜。 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走。 每当关内出现重大危机时,满洲高层总是会下意识想到退守关外。 早年的济尔哈朗,后来的顺治,包括现在的小皇帝康熙,于王五前世历史上都这么干过。 既然中国不是满洲的,那汉人的死活跟他们自然没有关系。 可以预见吴军一旦进入河南,清廷为了存亡必然会疯狂无所不用其极。 更不要高估包衣奴才的道德下限。 当年投降的明军都敢大肆屠城,况这些以奴才为傲的包衣。 达素集团现有兵力不到五万人,其中八旗只有几千人,因此吴周集团制定的战略是要王五在襄阳发起牵制达素集团的攻势,吴军主力则快速迂回包抄达素退路。 一旦达素集团被围,面临南北两个方向的同时猛攻,覆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达素现在得到几千关外八旗骑兵增援,鳌拜再弄出包衣大军派来河南支援,那达素集团总兵力就将突破十万人,甚至还要多。 总共动员了十万人北伐的吴三桂能否如愿击败达素,真就不好说。 毕竟这十万北伐军中,吴军的老底子也就一半,余下一半是土司兵和新降的营兵,战斗力不说有多高,忠诚度肯定不如吴军老底子。 万一吴军战败,新降的绿营兵肯定会反水,“抗清联盟”也会跟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想到这里,王五没由来的就出了一身冷汗。 吴军战略是既定的,大军一旦启动根本不可能临时更改用兵方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又太过落后,王五这边的消息传到吴三桂那里最快也得三到四天,吴三桂再将消息转发到前线将领处,一来一去又是几天。 所以即便王五将关外八旗和包衣大军的情报送到吴三桂那里,已经出发的吴军也不可能临时调整策略,只会继续按原先制定的策略进军。 那么,现在唯一能取胜的办法就是争取时间。 按之前定的计划,王五要在二十五日对达素集团发起攻势,现在看来进攻时间得提前至少三天,并且攻势一定要猛,让达素以为吴军主力得到了忠贞营配合在襄阳方向对他发起猛攻。 如此,才能让达素将其它方向的兵马抽调到南阳一线,从而让吴军主力能轻松突破,抢在包衣大军赶到前抢占关键城池,形成有力局面将南阳的达素集团同包衣大军一分为二,使之不能合兵一处,成为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北府这边虽然招募扩充了不少兵马,加上王五拨给的差不多有一万四五千人,但单靠北府这一万多人肯定不可能造成吴军主力大举进攻的假象,王五必须将手头的忠武、忠勇两镇全投上才能堪堪迷惑住达素。 忠武镇最快也要五天才能赶到襄阳,忠勇镇就在离襄阳不远的荆门,该镇轻装出发两天就能赶到,但轻装意味着火炮、辎重无法跟随大部队行动,攻击火力也会为之削弱,即使北府全力支持也未必能造成吴军大举进攻假象。 这让王五颇是头疼。 这边郝摇旗不知王五担心局面恶化,在那询问吴军北上的具体部署,王五忙一一说了。 说话间韩王他们已经进厅,待韩王、洪部院他们落座后,李来亨即开口对先前痛骂王五背叛大明的将领们道:“你们刚才说的我和韩王、部院、监军在外面都听到了,” 不等李来亨说完,曹一虎就气愤撑着拐杖站起:“虎帅!” “一虎,你行动不便,坐下说话。” 看着这个跟随李家祖孙三代三十余年的老将变成如今模样,李来亨心中很是心疼。 曹一虎却是倔犟撑起,一脸愤愤不平道:“虎帅,难道咱们真要承认吴三桂个大汉奸当皇帝不成!真这么做了,老弟兄们哪个不寒心啊!” “对,天下人哪个不知道吴三桂乃一反复小人,这等人妄自称尊,试问天下人哪个服他!” “先前吴三桂以威宗后人为名起兵,多少有些人心,现在这小人公然称帝,人心早已尽丧,败亡不远矣!” “人心思明,他吴三桂却倒行逆施” 不愿奉吴三桂为帝的几名将领也是纷纷出声表达心中不满。 又是人心! 本不想争论的王五听着终是忍不住道:“昔年我们于西山为明朝苦苦支撑,结果天下人却皆视我们为贼,放眼四方无一人响应,无一人臂援!那时人心难道在它满清不成! 今吴三桂起兵,大江南北无不相从,转眼长江以南半壁易帜,若说吴三桂不得人心,敢问诸问如今局面为何这般? 这人心到底是在朱,还是在吴?!” 第289章 这仗怎么打! 王五提出的实际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搁在其前世,是很多人不愿承认,也不愿正视的历史事实。 那就是人人唾骂的吴三桂起兵之后得到的响应比任何明朝正统势力都要多,其领导的抗清斗争持续时间之长、规模之大也远超之前任何一支明军。 哪怕是被后世认为最有希望推翻满清的西营,取得的成就也远远不如吴三桂。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人心的话,那岂不是说吴三桂远比明朝更得人心? 又或者说天下人宁可拥戴吴三桂这个大汉奸做皇帝,也不愿让朱明死灰复燃? 显然,这肯定不是正确答案。 但正确答案又无法解释这個局面。 真的无法解释。 所以,人心归结起来就是实力二字。 谁实力大,谁就有人心。 根本不是曹一虎等人所以为的那般。 真要人心在明,忠贞营也不会困死在半县之地了。 真要人心在明,也不至天下人皆骂明军为贼了。 王五之所以放下穿越者“高贵”的身段倒向吴三桂,还不是因为眼下只有实力雄厚的吴周集团才能替死难的几千万汉人报仇么! 现在不与吴三桂合作共同灭清,跟联合日军进攻抗日军民有什么区别? “当年闯王带领大家反抗明朝暴政,诸位有谁说过人心在明,这明朝的反造不得,所以大伙得乖乖回家做个饿死鬼? 闯王不幸于九宫山遇难之后,我大顺军先辈们为何选择归顺明朝襄皇帝,而不是继续造明朝的反? 还不是因为满洲异族率兽食人,使我华夏不仅有亡国之危更有亡天下之危! 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坚持联明抗清,矢志不渝! 但二十多年来我们做了什么,取得了什么? 诸位不要忘了就在几个月前,诸位还在深山老林中挨饿受冻,忍受清军一波又一波的围剿,那时候,诸位当中想必有很多人心生死志,宁死也不愿为鞑子奴吧? 苍天有眼,不使我等白白枉死深山,遂有今日局面。 然眼下之局面依旧危如累卵,光靠我们自己真能驱逐满虏、恢复中华? 时隔二十年,我等为何不能再次联吴抗清! 难道真要做一旁观者坐视吴三桂败亡,满清铁蹄再次荼毒这大江南北的生灵吗! 不管诸位怎么想,都当谨记一点,国可亡,天下不可亡!” 王五情绪有点激动,话也有点多。 不能怪他激动,实是内心压抑太久。 也实在是需要北府这边全力参战,尽所有努力和一切可能帮助吴军完成对达素集团的围歼任务。 与其说王五是在询问老将们,不如说是在质问老将么。 如果不能放开心结,正视现实,纵是他们的气节盖世无双,成就的也只是个人的名节,于这个国家,于这个天下毫无用处。 厅中余音绕梁。 一句又一句质问清晰传入在场众人耳中,令得众人扪心自问。 王耀武说的究竟对不对? “对,亡国可、亡天下不可!” 韩王再一次站出来支持了王五,只见他缓缓起身环顾众人,沉声道:“人心在我朱家还是在他吴三桂并不重要,只要这人心在汉便可。本王过去说过正衣冠、复社稷者为天下共主,这话非本王怕死不敢担责的托言,而是本王肺腑之言。” 说话间,韩王走到众人中间,“二十多年了,我们坚持了一代人,但依旧改变不了华夏大地遍地胡膻的事实,如今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扫胡尘、扬眉吐气的机会,我们怎能置之不理,抱着迂腐念头坐视不管呢!” 说罢,看向情绪仍在波动的王五,“当初你跟我们这些人说过吴三桂会反,我们都觉不可能,但现在吴三桂真反了,事实证明你这孩子的想法是对的,所做的一切也是对的,没有你我这个大明朝的韩王恐怕早叫人家割了脑袋挂在竹竿上示众了。” “殿下,” 王五哽咽难语。 韩王微微摆手示意王五不必说,他懂,他什么都懂。 目光看向了部院洪育鳌。 “吴三桂过去引清兵入关是可耻,坏了天下,但今天他能幡然醒悟举兵讨虏,我们便当与他联合共同对付满虏。” 洪部院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站起来支持了韩王。 显然,在是否联吴抗清这件事上,他与韩王早就有过共识。 “咱家同殿下、部院、临国公他们议过了,不管吴三桂过去做过什么事,眼下对付鞑子才是我们这些留发人的头等大事。” 潘公公虽然同意联吴抗清,但神情有些不自然,明显其心中还是充斥永历帝被吴三桂缢杀的悲愤之情。 作为永历朝廷的内相,潘公公能够表态支持联吴,已是他的极限了。 其深知以忠贞营现在的情况很难在与清军的正面作战中发挥太大作用,因此不管他承不承认,眼下灭清的主力就是吴三桂这个狗贼的兵马。 纵是对这狗贼恨之入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反对联吴抗清。 这是大是大非。 “吴三桂的兵马已经渡江了,咱们也得活动一下手脚,省得叫他吴三桂看轻了。” 说这话的是袁宗第。 李来亨同郝摇旗没有表态,因为袁宗第能够代表他们。 “想得通,想不通,这事都这么定了。” 袁宗第说完看向王五,想问问北府这边如何配合作战,曹一虎却是不甘心的闷声说了句:“那就是说咱们忠贞营向他吴三桂投降了?” 潘公公闻言立时道:“不是投降,是合作,联吴抗清,合作绝不是投降!” 说完,深深看了眼既是吴三桂女婿,又是吴三桂伪朝廷平虏侯的王五,“你告诉吴三桂,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以帮他打满洲人,但我们这帮老骨头绝不向他臣服,也绝不接受他的官职!” 王五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虎帅见状也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告诉你那岳父,我们忠贞营对抗清绝无二话,但若有人想趁机吞并我们,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我们这帮老骨头和伱老丈人之间的账总会算的,不过你娃把心放进肚子,我们这帮老骨头脑子没坏,不会蠢到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郝摇旗上前拍了下王五的后背,“说说吧,这仗怎么打。” 第290章 攻城打援 监军潘应龙同虎帅李来亨的话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个王五前世的观点。 坚持独立自主的抗清方针。 在这个方针下,忠贞营愿意配合吴三桂的军队作战,但不接受其指挥,也不接受其任命,更不接受其监督,同时也不向吴三桂提出任何要求,包括要求吴三桂向忠贞营提供钱粮军械。 十分有骨气的方针。 王五赞同虎帅他们提出的这个方针,事实上吴三桂没有要求忠贞营向其彻底臣服,接受吴军改编。 只是要求忠贞营能够同小女婿王永康一起在襄阳牵制达素集团。 诚如郝摇旗所言,吴三桂对忠贞营未必安了好心。 但只要有共同大敌满清在,双方眼下都不会撕破脸皮。 顺系余部能够在“三不”条件下同吴军联合作战,无疑是抗清斗争的一大胜利。 韩王作为朱明仅存的亲王(因郑成功不准,鲁王世子未袭爵),于此事出力甚大。 得知吴三桂称帝、吴军将要北伐后,北府这边对局势有过推演,推演过程中肯定有过是否联吴抗清的讨论。 一开始虎帅是不同意联吴抗清的,毕竟祖父李自成的死很大程度是因为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其父李过虽然是病死,但也是因长年抗清斗争心劳力瘁所致。 李家与吴三桂的仇恨,整個顺系同吴三桂的仇恨,都让李来亨这个李自成继承者很难大度的同仇人吴三桂合作。 因此李来亨的态度是不承认,不支持,不配合。 也就是为了抗清大计,忠贞营可以不与吴三桂为敌,但也绝不参与吴三桂组织的“抗清联盟”。 是韩王的不断劝说让李来亨改变了主意,也是韩王拉着洪部院反复做监军潘应龙的“工作”,才让这位永历朝廷的司礼秉笔太监同李来亨一样放下对吴三桂的仇恨,同意在必要时候配合吴军作战。 这一幕,同当年高一功等极力劝说李过联明抗清几乎如出一辙。 但这些,王五不知道。 韩王和虎帅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其实是等王五自己过来说。 用韩王的话说:“耀武那孩子真过来了,就说明这孩子是真心想让咱们帮帮他,你们谁好意思说不帮?” 言下之意忠贞营上下都欠王五一份救命之恩,又是为了抗清,不帮实在是没天理。 “高层”意见的统一,以及忠贞营如果置身事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民族罪人的现实,让北府诸将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无奈,都开始投入即将开始的大战中。 怎么打,如何打? 三位老帅不约而同的将指挥权交给了王五。 原因是北府现有兵力中半数是王五拨过来的,如赵进忠、麻思忠、许德义、张天放兄弟原先都是王五的部下。 在荆门被迫“起义”的张所蕴部实际也是向王五投的降。 当时从山里突出来的大多是妇孺,士兵仅余不到三千人。 后来王五拿自己手中的俘虏跟陕西方面交换回七千多人,但里面大多也是女人孩子,包括郝摇旗、李复国在内的明军俘虏只有少得可怜的一千多。 并且多数被清军折磨的不成样子,很多士兵伤养好后也是残废,如同断了一条腿的总兵曹一虎般,再也无法上阵杀敌。 虽然虎帅他们在襄阳、郧阳陆续招募了几千新兵,但这几千尚未训练完的新兵根本派不上用场,因此北府可用之兵就是突出来的那三千老兵,加上王五拨给的几千人。 故而哪怕南北分府后王五从没有干涉北府的任何事情,其对北府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 这一点,包括三位老帅在内都是心知肚明。 由王五指挥这场战役也是多数将领的“共识”,毕竟其是有“赫赫武功”的,不管是黄龙山之战还是荆州保卫战,亦或茅麓山突围战,王五的能力有目共睹。 加之虎帅自觉指挥这一块很是欠缺,对忠贞营被困夔东十几年更是深感自责,因而其他人再是不同意,在虎帅的坚持下王五依旧成为这次南北府联合作战的“总指挥”。 王五这次没有谦让,爽快从虎帅手中接过其钦命提督御营大将军的虎符节印,之后详细了解了下北府兵马部署。 其中约六千人驻扎在襄阳和对岸的樊城,四千人驻扎在郧阳,其余分散在各地。 能够抽调的兵马除了驻防在樊城的降将张所蕴部3000外,就是驻扎在谷城、均州一县的赵进忠、张天望部,二部加在一起近5000人。 襄阳这边还能再抽出2000精锐,其中有1000骑兵。 这支骑兵是以王五交给北府的一千多匹战马为基础组建的,不过战斗力可能比王五自己组建的骑兵要高。 原因是突出来的老兵中有不少人过去都是骑兵,哪怕年龄大了马上的身手也不是从未接触过战马的新兵可言。 就算体力不支无法再在马上奔驰作战,教授水平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根据北府派出渗透到清军控制区的细作情报显示,达素在南阳一带集结了三万左右的清军,又在南阳以南的邓州、新野、唐县组建了一条防线。 “邓新唐”防线比较特殊,因为三地呈三角形状,新野是顶角,邓州和唐县是底角。 顶角受到攻击,两个底角就会迅速出兵支援。 底角受到攻击,另一个底角同顶角也会马上给予支援。 除非进攻方的兵力对这个三角防线的清军总兵力形成至少五倍以上的绝对优势,否则很难撕破这道防线。 不能突破这条三角防线,就无法攻打位于这条防线后方的南阳。 因此想要在襄阳方向造成吴军大举来攻假象,王五就必须要撕破这条三角防线,让后方的达素产生战略误判。 只要其将手头能够动用的机动兵力全部投入襄阳一线,从信阳北上的吴军主力就能让其永远也回不到家乡。 情报显示驻防在邓州的清军有八千余人,守将是从西山撤到河南的镶黄旗汉军都统张天福。 此人早年和兄长张天禄都是明军,多铎南征后降清,张天福在其兄张天禄带领下参与“嘉定三屠”,杀死百姓十余万人。 然而讽刺的是,张天禄竟然治军甚严,尤重“兵贵纪律”。 其领军驻扎在徽州时于城外依山为营,严禁士兵入城骚扰。时值阴雨,城中官绅请张天禄入城居住。 这位屠夫竟说自己的士兵都在泥泞之中,他何忍一人在城中住那干净之房,睡那干净之地。又说倘若带兵入城,那百姓一定睡不安稳觉。 如此姿态,同几个月前在江南屠杀百姓时判若两人。 后张天禄因向清廷谎报战况,隐瞒损失实情被清廷怀疑通敌,革职押至京城受审,虽查无实据仍被罢官。 同哥哥的倒霉不同,弟弟张天福官运亨通,是汉军八大姓以外唯一的一个汉军都统。 去年杰书南征至襄阳后,便以张天福统领西山防线诸军。 不过这位张都统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群满洲大兵给制住,又在满洲大兵威胁下被迫给突围的明朝军民开了一个口子,之后更是被迫砍了曾逼死耿仲明、挖黄河大堤水淹山东榆林义军的总督张存仁之子张朝义。 因此,王五觉得这个张天福可以争取一下。 此人过去虽劣迹斑斑,但之前在茅麓山不算友好的“合作”可以利用起来。 清廷直到这会也不知道张朝义是被张天福“冤杀”,只以为张朝义是力战不支殉国。 因此故意放“贼兵”逃出包围圈再加上杀害张朝义的事要是被清廷知道,张天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但仅凭威胁就想让张天福反水显然也不可能,而且其驻防的邓州是三角防线的底角,在顶角尚在底角没有任何压力情况下,张天福不可能跳反。 否则,其身后的达素分分钟就能将其绞杀。 杨福造反被诛的教训摆在那。 想要动摇张天福进而迫使其反正,就必须拿下新野这个三角防线的顶角! 驻守新野的是山东临清总兵郑天均,其部约有四千人。 驻守唐县的守将是南阳总兵汪国全,约五千人左右。 连同邓州张天福部,达素在整个三角防线上部署的兵力有一万七千余人。 仅以兵力来看,王五出动两个镇会同北府一万人共计三万左右兵力攻打新野的话,兵力是新野守军的八倍有余,即便因为攻击时间提前导致火炮无法跟上,凭借巨大的兵力优势也能拿下新野。 问题在于新野还有两个底角支援。 想要顺利拿下新野就得阻截来自两个底角方向的支援,也就是“攻城打援”。 谁攻城,谁打援? 不管是攻城还是打援,任务都不轻松。 同三位老帅商议后,王五决定由北府兵攻城,自己带领最先赶到的忠勇镇打援。 以不到万人既要打唐县的援,也要打邓州的援! 压力可想而知。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管鳌拜有无可能搞出那支包衣大军来,王五都得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事不宜迟,得到三位老帅同意后,王五立即出发前往樊城。 在汉江渡船上,其吩咐书办赵福源:“你马上派人给清军下战书,就说大周昭武皇帝御驾亲征,若有归顺者大军所过草木不损,鸡犬无惊,大小官员尽皆留任。若有冥顽不灵者据险扼隘,抗我王师者,必蹈巢覆穴,官绅不留,家小皆诛!” 第291章 易帜 王五抵达樊城后,即让守将张所蕴搜罗船只利用白河运输粮草军资。 白河古名白水,源头在河南,但流域却经南阳、新县直至襄阳的两河口注入汉江。 因此在制定作战计划时,左都督郭升便建议王五利用白河运输粮草物资,如此可以大大减轻北上兵马的后勤负担,也能利用船只将后续抵达的大量火炮北运。 同时也暗示如果战事不顺,明军也能利用白河撤退,避免在陆地被清军大量杀伤。 张所蕴部原是洪承畴的亲军标营,曾随征南将军卓布泰攻占过贵阳,也曾参加磨盘山一战,是清军绿营部队精锐存在。 可惜因为洪承畴回京,导致这支绿营精锐几年来一直“飘浮不定”,差点被原湖广提督董学礼肢解吞并。 张所蕴是被迫投降的明军,但其投降意志也是坚定的。 其部在荆门杀死了以满洲副都统阿密达为首的三百多满洲大兵。 因此就算张所蕴还想回清廷,其部下也不会答应。 南北分府后,为了加强北府兵力,张部的2000人被王五拨给了北府,李来亨以大将军身份任命张所蕴为前军后都督,率部驻扎襄阳门户樊城。 其部将被授总兵两人,副将四人。 都是记名。 在樊城张所蕴又陆续招募了些新兵,目前手头有4200余人。 得知明军要大举攻打清军在邓新唐的防线,其部作为主力联合其他北府兵马共同攻打新野县城时,张所蕴心中打鼓,面露难色。 小舅子李斯一眼看出姐夫心事,将姐夫偷偷拉到一边道:“吴三桂都称皇帝了,大军也已过了江,鞑子的尾巴长不了,姐夫你还怕个球啊?这会不出力,将来论功行赏没姐夫的份不说,万一人家再追究姐夫当年在磨盘山的事,姐夫你怎么办?” 张所蕴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当年他随吴三桂追击明晋王李定国结果惨遭明军伏击,虽明军伏击被叛徒泄密令清军有备,但战事仍然打的格外惨烈。 张所蕴被明将窦民望带兵不断猛攻,见部下损失太多,在未得吴三桂允许下张所蕴就擅自率部后退,导致侧翼与明军血战的吴军被明军合围,死了好几千人。 其中还有监军的满洲固山额真沙里布,辅国公干图、扎喀纳,吴三桂的表弟祖泽润等。 现在来看,清军惨败尤其满洲贵族的死是大快人心的事。 他所张所蕴不仅无过,还大大有功。 问题是当年损失最大的就是吴三桂的嫡系关宁军,如今起兵伐清的也是吴三桂! 虽然眼下他名义上投的是忠贞营,但忠贞营都联吴抗清了,将来多半也要归顺吴三桂。 万一哪天吴三桂回头想起磨盘山那事,让人问问他张所蕴在哪,他能有好果子吃? “王将军不仅是吴三桂封的平虏侯,还是吴三桂的女婿,为人又重信守义,姐夫想要立身安命只能求其庇护,如此,姐夫理当为将军驱使,以求将功赎罪!真要犹豫不定,心存它念,到时天下再大,也无姐夫容身之地啊!” 都说小舅子坑姐夫,不过李斯这个小舅子一直以来却是不断替其姐夫擦屁股,甚至还两次救了姐夫的命,不得不说是个贤舅子。 在小舅子的劝说下,张所蕴息了保存实力念头,也息了清廷会重新接纳他的幻想,打起精神按“总指挥”王五要求一面派人搜罗汉江两岸船只,一面组织精锐士卒做好北上攻击准备。 随着北府参战各部及最先抵达襄阳的高大捷部渡过汉水,云集在樊城的明军总数达到了两万人。 骑兵有两千人,一支是袁宗第麾下总兵卢三畏带领的骑兵;一支是隶属忠勇镇由张鹏羽指挥的骑兵团。 卢三畏出身原顺军“三堵墙”骑兵,不过早年是马匪。 张鹏羽原是锁彦龙的亲兵,后来跟了王五一直任其亲兵队长,组建三镇时被王五派出统领忠勇镇的骑兵。 忠勇镇的炮兵和后勤辎重都落在后面,估计同田文指挥的忠武镇一起赶到樊城。 最快也需要四五天。 北府各部武器装备不如忠勇镇,火器数量不多,能够调动的火炮只有二十多门小炮。 负责明军后勤调度的是永历朝廷任命的广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曹一铨,当初南北分府虎帅要让帅时,就是曹一铨提出将中军都督一职授予王五从而解决王五身份问题。 临国公世子李复国、皖国公世子刘亨、左都督郭升、总兵应绍等人也均是赶到樊城听从指挥。 赵进忠领兵2000,张天望领兵2500,许德义领兵1200,麻思忠领兵1400分别在20日,21日抵达樊城。 可能是怕影响到王五,三位老帅均没有过来。 郝摇旗托人带话给王五,就三個字——“好好打!” 在原樊城知县衙门召开两军联合作战的军议后,王五便下令北府兵全部使用吴三桂的周军旗号,以造成是吴军主力大举来攻假象。 军服、军帽这一块倒不需改动,因为眼下不管是吴军还是明军又或清军,甚至是满蒙八旗,基本都是过去明军的装束。 如果不打旗号的话,远看的话很难分清交战的双方到底是明是清。 只有走近了通过是否有辫子才能做出准确判断。 造成这一混乱原因说白了就是八旗过去也是明军! 努尔哈赤以十三付甲起事,这十三付甲就是明军的铠甲。 其本人更是明朝任命的龙虎将军。 王五自己的部队早就在其接受吴三桂委任的湖广总管时就易帜了,现在只要北府兵易帜,虽然实际动员兵力才两万人,但在清军不明底细的情况下摆出的架势也是够唬人的。 尤其王五让人给清军下的战书宣称吴三桂御驾亲征,因此只要攻势够猛,声势够大,后续忠武镇能及时加入战场,达素战略误判的可能性会很高。 然而以忠贞营为主的北府兵在易帜时却出了情况。 一名早年担任过李自成亲兵的将领见上面要求他们收起明旗,改打吴三桂旗帜,气愤的将那吴旗“叭”的折断,怒道:“要不是吴三桂这狗贼,闯王怎么会在一片石惨败,我大顺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血仇不报就算了,怎么还降了他吴三桂呢!” 第292章 换旗! 如同导火索,那位折断旗杆的闯营老兵一下点燃了在场老兵心头怒火,他们群情激愤的反对投降吴三桂,更有脾气大的老卒想到当年惨死在吴军刀下的同胞手足,火冒三丈的将发下来的吴军旗号撕个粉碎。 聚集在校场的上万即将出征的明军将士被老兵们情绪带动,也纷纷诉说不愿当吴三桂这个大汉奸的兵。 其中不乏曾在荆州追随过王五的西山老卒们。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李复国不由眉头紧锁,见王五表情凝重,忙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能怪他们,这事还没来得及传下去。” “世子放心,我没有怪他们。” 王五点了点头,形成“联吴抗清”决议时间太短,除了统一认知的“高层”外,底下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只知奉命赶到樊城,具体做什么也不清楚。甚至很多人尚不知道吴三桂已经称帝,吴军渡江北伐。 就是赵进忠、张天望他们这些带兵将领,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由于时间原因他们也来不及向下面传达,更没有时间做思想工作。 所以眼前这一幕是意外,也是必然。 怪不了任何人,更不能怪这些情绪激动的老兵。 毕竟,没有人比他们更恨吴三桂。 过去的血海深仇不报不说,反而要给仇人卖命,这事搁一般人还真无法接受,脑子拐不过弯很正常。 但现在闹这一出无疑会动摇军心,进而导致王五诱使达素战略误判的目的失败,对整个抗清斗争将会带来无可挽回的损失。 有鉴于此,王五便准备出面安抚,尽量同这些老兵解释清楚,争取他们的支持。 哪怕心里仍然想不通,也必须执行命令。 为此,他甚至准备把一些闹的凶的先关押起来,等他们冷静了再说。 总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他刚准备出面,李复国已经走到官兵面前开始安抚将士情绪,解释之所以打吴三桂旗号不是因为忠贞营投降了吴三桂,而是决定同吴军一起共同抗清。 “合作不是投降,是为了更好的打击满清,只有将满鞑子赶出中国,我们才能让全天下为鞑子奴役的百姓恢复衣冠” 作为虎帅之子,李复国是忠贞营承认的第四代“领袖”,在一些老闯军心目中更是大顺的太子爷,他的出面自然让一些情绪激动的老兵开始冷静,继而思考联吴抗清到底对不对。 自個又能不能过得了心中那道坎。 皖国公世子刘亨见状也赶紧上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众人,重点是吴三桂大军已经渡江北伐的事。 刘亨父亲刘体纯是老闯军大将,地位不在高一功之下,虽然刘体纯壮烈殉国,但其威望犹在。 两位世子的出面让骚动的官兵渐渐平息下来。 王五看在眼里,细细琢磨,便知襄阳特意将两位小国公派来,显然是预料到军中对联吴抗清会有不满。 而王五这两年虽然战功卓越,但在忠贞营内部资历还是太过浅薄,所以安抚将士这一块明显不及两位小国公。 “我们对新野的进攻是为了牵制南阳的鞑帅达素,只要达素战败,鞑子在中原就无兵可用” 见官兵心情渐定,李复国忙又指出这次出兵北上的意义所在。 然其正解释时,一名满脸是疤的老卒却不满的打断了他,继而将手中的佩刀猛的丢在地上,痛心疾首道: “我不管上面怎么想,我只知道我两个兄弟都是死在吴三桂手里,真要打他吴三桂旗号,我宁肯回家当农民种地也不当这个兵!你姓李的要不让我走,就给老子一个痛快!” “周大,小公爷面前不得无礼!” 麻思忠识得那老卒,见其对世子无礼忙上前将其拉住。 “他李家都投靠吴三桂了,凭什么还要老子为他李家卖命!” 那叫周大的老卒情绪却是更激动。 左都督郭升忙上前喝斥周大:“你疯个什么劲,胡咧咧个什么!告诉你,虎帅没有投靠吴三桂,咱们这帮人也没有谁真愿意打吴三桂的旗号!” 周大不服:“都打吴三桂的旗号了,咋就不叫投靠了!” “打吴三桂的旗号是因为更好的杀鞑子!这道理你明白也得明白,不明白也得明白!” 郭升也是气极,“这鞑子一天不亡,你以为你就算回了家就能安心种地!就算伱安心种了地,你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兄弟,对得起死去的老闯王! 你恨咱们打吴三桂旗号就不替兄弟报仇,不替千千万万死去的百姓报仇,算的什么好汉,又算的什么兄弟! 我看你周大分明就是怕了鞑子,不敢跟他们拼命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怕鞑子!” “不怕鞑子你回家种什么地!” “我!” 被麻思忠抱着的周大被郭升说的一时滞住。 “各位叔叔伯伯,复国是你们的晚辈,晚辈绝不敢欺瞒长辈!我爹说过,虽然这次我们是打吴三桂的旗号抗清,但我们忠贞营的本质不会变,我们的坚持也不会变!” 说完,李复国弯腰将被众老兵踩在地下的吴军旗号捡起,再抬头时眼眶已是泛红,近乎哽咽对众人道:“复国请求各位叔叔伯伯看在我李家四代份上,看在我爹带着大伙在山里坚持二十多年份上,看在被鞑子屠杀的千万无辜生灵份上,把这面旗先打起来!” 言罢,天空竟然落下雨滴来,继而雨势越来越大。 “复国也不强求诸位叔叔伯伯,愿意随我李家父子同鞑子战斗到底的请留下,不愿意的复国在这里也不勉强,更不会为难!” 说完,李复国将那面吴军的军旗重新绑在旗杆上,用力插在脚下泥土中。 “小公爷!” 人群竟然哭泣起来。 周大在哭,那位率先折断旗杆的老卒也在哭。 如被感染般,大雨下近万北府将士都在哭。 泪水和着雨水顺着老兵们的脸颊滑落。 “忠贞营!” 猛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的李复国怒吼了一声。 “忠贞营在!” 上万将士齐声高吼。 “换旗!” “换旗!” 一面面明军旗号被老兵们不舍解下,小心翼翼的叠好收在各自怀中。 一面面吴军旗号在老兵们复杂眼神中,从各个角落竖起。 整个过程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雨水,打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 第293章 御驾已至,速速来降 深夜的白河,漫天落下的雨滴打在河面,如同一朵朵绽放的水花。 水雾之中,一支延绵数里长的船队正向北方艰难划行。 白河两岸,同样亦有两支队伍踏着泥泞的道路,顶着呼啸狂风冒雨北进。 东岸队伍是奉命攻打新野的北府军各部。 西岸队伍则是负责打援任务的忠勇镇。 白天落下的这场大雨始终没有停歇,及至深夜依旧没有减缓趋势,以致白河水位暴涨。 好在白河水面相对宽阔,水流并不湍急,因此船队虽然行进速度较慢,但比在岸上于泥泞之中行军的队伍要好的太多。 明末以来几十年战乱拉锯导致整个大江南北的“基建”设施都处于半瘫痪状态,樊城通往新野的这条道路原本就非主要驿道,年久失修之下很多地方连路基都没有,大雨浸泡的结果就是几十年前以青石板和石子铺就的道路变成了让人寸步难行的水泥地。 有些地段更是被雨水泡的稀巴烂,人踩上去直接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无比吃力,脚下如千钧重般。 鉴于实际困难,不少将领建议将进攻时间延后,毕竟这种路通行小股人马没有问题,但上万人马通过的话肯定会混乱一片,且会高度消耗士兵体力,届时以疲惫之师强攻以逸待劳的清军,伤亡必然极大。 王五却坚持照原计划出发,不管雨多大、风多大,路有多难走都要立即出发。 除了粮草物资可以利用白河运输这一有利条件外,就是王五害怕自己成为第二个杰书。 眼下已是十一月底,马上就要进入腊月,万一气温陡降道路结冰,那样一来明军的处境就跟去年的清军一样了。 时间也不允许王五延缓进攻,因为他这边可以停下来,吴军那边却停不下来! 万一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吴军无法完成迂回包抄任务,从而歼灭盘踞在中原的达素集团,那他王五就是此战最大的罪人。 当下也只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哪怕困难再大、损失再大也要立即发起对达素集团的攻势。 为此身先士卒拒绝坐船,同将士们一起顶着风雨艰难于泥泞之中行进。 随队伍踩着膝盖深的烂泥地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的道路才稍稍变好些。 原因是快到一处名为新甸的小镇,此地距离新野县城不足四十里。 从樊城出发到现在,队伍已经不间断走了近四個时辰,再继续下去真就人马困乏不堪。 王五便下令在新甸镇作短暂休息。 雨仍在下,较前半夜明显小了一些,以前世的气象观点看应该属中雨。 镇上没什么人,明军搜了半天也才找到十几个老弱病残,其他腿脚方便的早就陆续搬离此处了。 不是清军勒令此地居民搬走,而是百姓对危机有着天然嗅觉。 只要不傻或是实在没办法走,谁敢在两军交界处生活呢。 仗一打起来,最先倒霉的从来不是双方的军人,而是夹在双方中间的无辜百姓。 不管是官军还是贼军,只要有刀在手,百姓都怕! 从这些老弱病残口中问不出什么,唯一得到的情报就是几天前有一支清军小队曾经来过新甸,但很快就又撤走了。 王五估计来的可能是清军派出来打探明军情况的巡逻小队。 自明军占领襄阳以后,河南方面的清军并没有主动进攻过明军,因与先前的混乱以及随后清廷的招降有关。 镇上没什么人的好处就是空房子不少,这让挨了一路风雨的明军将士得以有个遮风避雨处。 不过两万人不可能都住进镇子,因此大部分明军将士还是只能在镇子附近歇息。 能找到避雨处更好,不能找到的也只能找块木板顶着,又或靠在树林下啃食干巴巴的口粮充饥。 王五没有住到镇子里,而是来到镇子靠近白河的一处码头,默默看着正陆续靠岸的运粮船队。 船大部分是张所蕴搜罗的,除了几十条在汉江常年运输的商船外,多是容积小的渔船。 两岸明军各自往北方派出了警戒人马,最远多达五六里地。 王五判断驻守新野的清军不可能预料到明军会冒着这么大雨,顶着严寒摸黑前来。 雨夜行军虽然困难重重,但也是明军最好的掩护。 因此不必担心会有清军袭击。 “五哥,你身上都湿透了,要不换一身衣服吧?” 狗剩拿着一把伞走到王五身后,刚要把伞打开给五哥遮一遮,却被王五伸手制止,继而视线落在河两岸休息的将士,问狗剩:“弟兄们哪个有伞?” 狗剩愣了下,旋即默默将伞收起,陪着五哥在风雨中发呆。 许久,王五突然问了狗剩一句:“怕吗?” “怕是怕,但只要有五哥在,我就不怕。” 狗剩咧嘴嘿嘿一笑。 “其实我也怕的很,我怕打败仗,我怕会死很多人,更怕就此灭不了鞑子。” 说话间,王五走到码头下方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一把浑浊的白河水,怔怔的看着河水从他的指缝间一点一点流淌。 新野的守军只有四千多人,但明军的敌人却接近两万之众。 如果围城打援失败,王五只能被迫退出战局,那样一来吴军的压力就大了。 “嘶!” 对岸传来一声战马嘶叫让王五的思绪回到现实,耳畔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水浪拂过船底的“哗哗”声。 “不过我更怕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五的双手猛的松开,河水顿时全部抛洒下去。 他直起身,看着北面,肃穆万分,眼神之中是坚定,同时也是渴望——对胜利的渴望。 黎明时分的新野城依旧很黑,冬天的夜本就比夏天要长。 山东临清总兵郑天均已经在新野呆了三个多月,在这段时间内这位总兵大人除了积极部署防御外,就是抽空纳了两个小妾。 也不是好色,就是想着天冷能有人替他捂捂被窝。 毕竟一个人睡的话,那脚底板实在是冷的很。 三个多月来襄阳的西山贼始终没有北犯,郑天均分析西山贼虽从山里跑了出来,但突围时肯定损失极大,因此眼下再凶也不过是只伤痕累累的病虎,所以没有必要如临大敌般对待。 甚至郑天均还想主动出击拿下樊城,可惜南阳的大将军达素死活不同意,无奈之下郑天均只能带着他从山东带来的四千多临清兵窝在新野。 吴三桂造反称帝的消息郑天均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知道,但这位出身明弘光朝江北四镇之一高杰部的汉军总兵大人不仅没有动摇对清廷的忠心,反而出奇愤怒,当众将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 原因是他年仅11岁的女儿被宗人府相中选为秀女,待皇上大婚之后有可能被册立为贵人。 要是女儿入宫后能给皇上生下一儿半女,那他郑家必然会因此飞黄腾达,成为大清的皇亲国戚。 美梦即将如愿,吴三桂这狗贼却造反称帝,“预备国丈”郑天均能不怒么。 为此三番两次向达素请战,要求带兵杀到长江剿平吴逆叛军,结果未能如愿。 这让郑天均憋屈不已,私底下对亲信说大将军有可能是畏贼。 殊不知人大将军是站在全局角度考虑,掌握的情报比他一个总兵不知多了多少。 真要畏贼如虎,大将军早就带兵退到黄河以东,而不是留在南阳死死盯着吴军动向。 新野是座小城,排水功能不好,因而昨天落下的这场大雨让城中不少地方都被水淹了,积水最多的地方深达两三尺。 不少居民家中都是积水,严重的门槛都被积水淹没,屋内一塌糊涂。 排水的事有知县负责,与总兵大人肯定无关。 加之这雨始终不停,因而郑天均早早就回住处抱着新纳的两个小妾饮酒作乐,夜里又是好生折腾一番才睡,结果天还没大亮熟睡的总兵大人就被部下的叫嚷声给吵醒。 气的郑天均不顾两个小妾都是光着身子直接掀起被子,光着脚就冲到门口朝来人骂了起来:“他娘的,大清早的嚎什么丧!” “大人,不好了,吴三桂打过来了,吴三桂打过来了!” 来报讯的是城门当值千总马国荣,一路跑来报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郑天均吓了一跳,眉头一挑骂道:“胡说,这么大的雨,吴三桂怎么可能打过来!” “大人,是真的,城外好多兵,好多兵!” 马国荣一边喘一边拿手朝远处城墙指去,神情十分恐惧。 “他娘的,见鬼了不成?吴三桂不是在武昌么,怎么打到我这里来了!” 马国荣带来的消息把郑天均的“起床气”给惊的彻底消失,心中震惊之余也是无比纳闷,回屋匆匆穿好衣服便来到城头,结果眼前一幕让他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视线中,雨水形成的水雾(汽)中,密密麻麻满是旌旗,旌旗下则是黑压压的人头。 一眼根本看不到头。 一面绣有吴字的大旗更是在一众骑兵簇拥下直奔城门而来,尔后在距离城门尚远时突然止住。 一浑身披甲的吴军将领纵马向前朝城上大喝道:“大周昭武皇帝御驾已至,城中军民人等还不赶紧出城来降!” 第294章 狼来了 从新野城头看去,城外的吴军至少好几万。 真就是遮天弊日! 郑天均惊住了,大前天他收到过一封劝降信,信中说什么吴三桂亲率大军北征,要求北地大小官员都要向其归顺,否则大军一至官绅不留,家小尽诛。 当时只以为笑话,因为吴三桂刚在武昌称帝,就算其组织大军北伐,也不可能瞬间就打到新野来,因此这种劝降信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而矣。 然而眼前的数万大军让郑天均意识到他错了——吴三桂真来了! 怎么来的?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西山贼同吴逆合流了。 要不然吴逆的大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一想到西山贼竟不顾血海深仇同吴三桂合流,郑天均就气的牙痒痒。 这帮贼子能归顺吴三桂,凭什么不能归顺大清! 大清哪点不及吴三桂了? 流贼果然是流贼,乱臣贼子本性一览无遗。 “大人,怎么办?” 马国荣见城下有贼将劝降,下意识看向面色发白的总兵大人。 言下之意城中只有四千多人,城外却有吴三桂几万大军,这仗怕是不好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慌什么,今日唯一死以报朝廷厚恩!” 郑天均把心一横,从身边一名士兵手中夺过大弓,搭箭上弦,“嗖”的一声利箭从城头破空而出,以极大力道向那劝降的贼将飞去。 却在距离贼将还有二三十丈处倾斜而下,“噗嗤”一声没入土中。 余劲犹在,箭尾羽翎如波动般晃个不停。 雨点落在上面,瞬间将羽翎打蔫。 随之又有几十枝利箭射来,“噗嗤噗嗤”扎在郑天均那箭附近。 王五见状也不二话,打马返回大阵。 城中已经给出答案——不降! “都督!” 张所蕴上前询问是否攻城。 “不急!” 王五命诸将就地扎营,除在营中多插旗帜、多树稻草假人外,又叫各部于夜间潜出,待明日白天再返回,做出吴三桂大军不断抵达的假象。 只恨手中没有黄伞大盖,就算有也不能使用,否则真就找一人冒充大周昭武皇帝吴三桂本尊了。 不怕新野城中看出虚实。 所谓人过一百,驾车拄拐;人过一千,遮云蔽天。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人过十万,头碎肠断! 两万大军连同随军民夫于新野城外摆开架势,给城内的清军本就造成极大压力,甚至是压抑,再来回秘密运动制造增兵假象,不怕郑天均不上报吴军主力杀到。 也没有下令今日攻城,一是因为将士雨中行军精疲力竭,二是因为雨仍在下,虽然雨势小了许多,但对攻城部队绝不友好。 因为明军的火器和携带的小炮无法在雨中作战,二来新野城墙被雨水浸泡后不利攀爬,甚至云梯架在上面都打滑。 虽然决定不顾一切把达素集团吸引到自己这边,但王五也不可能真无视将士性命,一味拿人命去填。 而且攻城需要的器械也需时间打造,再者此次北上乃是攻城打援。 两者都很重要,真把有限兵力全砸在新野城如何打援。 王五显然多虑了,哪怕他不做出增兵假象,城中的山东临清总兵郑天均也坐不住。 发现吴军尚未合围新野,这位汉军出身的总兵大人赶紧派人分别前往邓州、唐县求援。 措词都是一样——吴三桂来了! 收到新野告急的邓州守将张天福吓了一跳,虽然也想不明白西山贼怎么和吴三桂合流的,可吴军主力出现在新野的情报不是假的。 其深知一旦新野失守,吴军肯定会趁势攻打其驻守的邓州,唇亡齿寒之下,赶紧带领5000兵马紧急增援新野,同时派人向南阳的大将军达素告急。 达素收到张天福告急时,正与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分析汝宁府方面急报。 汝宁急报说三天前吴军一部在大将马宝带领下猛攻宣化店、大胜关,得手之后大举攻向信阳,又有吴军一部在将领吴国贵带领下自罗山方向攻打光州。 坐镇汝宁的河南总兵王普断定马宝、吴国贵部就是吴军主力,因为这两支吴军骑兵众多,清军根本不能与之野战,只能凭城坚守。 王普恳请大将军火速发兵支援汝宁,否则汝宁被敌攻占,吴军就能长驱直入北上,许州、开封、洛阳危矣。 一旦吴军出现在大将军身后,也意味着大将军后路将被吴军斩断。 都是狼来了! 来自汝宁和邓州两封都断定吴三桂主力来袭的急报让达素一时难辩真假。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吴三桂肯定在其中一路,即所谓御驾亲征。 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认为攻打信阳方向的吴军才是吴三桂主力,因为吴三桂是在武昌称的帝,其部渡江北上肯定走汉阳北上,不可能绕到上游的荆州方向自襄阳北上,那样不仅费时还费力。 因此请求达素派自己领兵救援汝宁,务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吴三桂主力挡住,以为燕京援军赶到争取时间。 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却提出不同看法,所谓兵不厌诈,既然清军能想到吴三桂的军队走汉阳北上省时省力,那吴三桂也会想到清军必在这个方向上部署重兵拦截。 “万一吴三桂以偏师在汝宁、信阳、光州吸引牵制我主力,其主力真走荆襄怎么办?届时南阳空虚,恐怕难以抵挡。” 瓦尔喀指挥着关外紧急调来的六千八旗骑兵,“话语权”比硕岱要大一些。 其提出的设想也并非不可能。 吴三桂为人多疑,其用兵也必然会以奇诡为主,因此万一南阳误判了吴军主力进攻方向,那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眼下鳌少保虽拼凑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紧急开拨河南,可这支大军是包衣奴才组成,战斗力堪忧,一众满洲将领可不敢真将希望放在这支包衣大军身上。 两位满洲都统的意见都有道理,但两個方向都在告急,都说吴三桂来了也不是假的。 最终,达素倾向吴军主力可能由荆襄北上,一来此地的实际控制者那个反复小人王耀武据说接受了吴三桂册封的侯爵,二来由荆襄北上攻打南阳可以快速推进河洛,有利吴军速战速决。 因此达素决定由他带领主力南下增援“邓新唐”,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瓦尔喀领关外八旗增援汝宁,伺机重创马宝、吴国贵二员贼将,迫使贼这一路偏师退回长江以南。 王五伪造的狼来了假象由此得以成功,但他也把真正的狼给引来了。 鹿死谁手,真就要问老天爷了。 第296章 援军在哪! “开炮!” 伴随一声令下,二十多门小炮同时向着新野城头发出怒火,炮弹呼啸从炮口射出向着远处城墙飞去。 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不偏不倚打在城头一口正在熬煮金汁的大铁锅上,装满金汁的铁锅瞬间原地翻转,滚烫的金汁如仙女散花般飞向周围几个尚未反应过来的清兵身上。 “啊,我的眼,我的眼!” 一个被金汁溅到眼睛的清兵惨嚎一声拼命去揉自己的眼睛,右眼传来的炽热疼痛感旋即让其难以忍耐,趴在地上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满地打滚。 可这丝毫不能缓解疼痛,被折磨的快要疯了的清兵竟咬牙去抠自己的眼珠,碎裂的眼珠被其活生生抠出,血淋淋且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味。 边上一个被吴军炮弹吓坏的清兵定定的看着这一幕,愕然发现同伴手中那眼珠还在冒着热气。 忍痛将金汁连着自己眼珠一起抠出的清兵用另一只眼也在呆呆的看着自己掌心,虽然没了一只眼,但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然而很快,这名堪比三国猛将夏侯惇的清兵却绝望了。 他发现自己还是很疼,疼痛不是从没了眼珠的右眼眶传来,而是从他的下腹部传来。 独眼看去,自己的裤裆正在往外冒着热气。 整条裤子上满是污秽和热油。 这一刻,他的脸变得极其难看。 离铁锅最近的那名清兵则被金汁喷了一身,嘶心裂肺哀嚎声中其整個衣服被烫的起了皱,轻轻一揉就如干脆薄饼般碎成一片。 胸口、脸上、双臂,无一不是被金汁烫得通红通红,最严重的地方那恶臭的粪便和着热油“嗤嗤”作响。 无法忍受痛苦的清兵发疯般从墙上一跃而下。 周围的清兵见到这一幕心惊之余却知道这是最好的解脱办法。 金汁的烫伤根本无药可治,即便还有气也不过是在那饱受折磨。 与其被伤势折磨而死,不如寻个痛快。 坏掉的铁锅整个趴在地上,锅中泼洒出来的金汁把个城墙地砖都烫的“嗞嗞”作响。 金汁流到哪里,哪里的清兵都会跟见鬼般猛的跳起窜的远远。 倒霉的不仅是清兵,还有帮清兵熬煮金汁的青壮。 为了加强城墙守卫力量,山东总兵郑天均强征新野十四岁以上的居民上城助战,青壮年同清兵一样抵御吴军的进攻,年纪小的和老人则帮清兵搬运器材、熬煮金汗、抬运伤员和尸体。 城中的妇女和孩子也参加了城池保卫战,尽一切所能支持守军。 原因是郑天均威吓城中居民说吴军一旦破城就会屠城,男女老少统统不留。 两名帮清兵熬煮金汁的青壮一个被炮弹当场砸穿胸膛,血流不止而死;一个则被支锅的铁架扎穿钉在墙上一动不动。 吴军的火炮仍在不断朝城上发射炮弹,大部分炮弹砸在了城墙外立面,少数越过城墙落在了城中,真正落在城墙上的炮弹可能只有十之一二,对清军造成的伤亡其实并不大,但吴军的这次炮火攻击还是让城上的清军乱成一团。 一颗炮弹落在城门楼子东侧几十丈处的垛口上,溅起的飞石直接击穿一名手持盾牌半蹲在地上的清军把总脑袋。 飞石虽然很小,从那把总前额穿过却在其颅后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洞里被飞石搅的一塌糊涂,红白之物如猪脑般不断往外渗出。 让人惊奇的是那把总脸上却是无比安祥,没有惊恐,没有扭曲。 甚至身体的动作都没有任何变形,看着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炮声刚停,先前被清兵拼死击退的吴军就再次纠集起来扛着云梯、推着挡箭(铳)盾车涌了上来。 “顶住,顶住!杀一个贼兵老子赏银十两,十两!” 郑天均没想到吴军攻势这么猛,从昨天开始直到今天已经连续发起了四次攻势,且一次比一次猛。 今天更是动用了火炮。 这该死的雨怎么就停了呢! 总兵大人下意识看向天空,连日的乌云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晴空万里。 空气却很冷。 “大人,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灰头土脸的千总马国荣焦虑万分,虽然他们击退了吴军几次进攻,城墙下丢下的尸体至少两三千具,可他们自身伤亡也不小,再这样打下去迟早被吴军消耗殆尽。 要是援军不能在城破之前赶到,他们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快了,快了,告诉弟兄们援军马上就能到,让大伙咬牙坚持下去,不管贼兵多凶都得把他们打回去!” 话是这么说,援军究竟什么时候能到,郑天均心里其实也没底。 按道理,离新野最近的邓州援军应该已经来了,可这都三天了为何始终见不到援军身影的。 难道是吴军分兵拦住了援军不成? 想到这里,郑天均的心不由下坠。 这两天通过对吴军的攻势观察,他注意到攻城的吴军装备看着很差,棉甲和盾牌配备极少,因此进攻的不少吴军是扛着木板用以抵御城上清军的箭枝,甚至有吴军把做饭的铁锅顶在头上。 看着根本不像是吴三桂麾下那支从关外一直打到云南的精锐。 有点像炮灰。 结合援军迟迟未至,郑天均想到一个可能。 那就是这两天不断发起进攻的极有可能是从茅麓山突出来的西山贼,而不是吴军主力。 那吴军主力去哪了? 除了去拦截新野的援军,郑天均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甚至新野很有可能只是吴军的一个诱饵,目的就是吸引其余地方的清军前来增援,从而让吴军能够集中优势兵力不断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 只是郑天均想到了这个可能,但却对这个局面束手无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守住新野,期盼援军能够突破吴军的拦阻成功与其会合。 新野很重要,一旦失守吴军就能获得进军中原的跳板,邓新唐防线也会瞬间被吴军撕毁。 南阳的大将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也不可能放弃新野! 第297章 敌人的味道 新野城中的山东绿营抵抗很是激烈,眼见连攻几次都无法破城,皖国公世子刘亨和左都督郭升都认为应停止攻城,等待王五兄弟的忠武镇和炮兵赶到再行攻城。 毕竟几次强攻下来各部损失太大,截止目前为止张所蕴部损失四百余人,张天望部损失三百多,麻思忠、许德义二部加起来损失也有八百人,赵进忠部也损失了五百多。 两千多人的伤亡对于这次只出动了一万人左右的北府兵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大损元气。 若是和清军野战的话,五分之一的伤亡早就让明军崩溃了。 事实上不管是明军还是顺军、西军、清军,精锐都只占五分之一甚至六分之一。 也就是一千人中能战之兵最多两百。 当年大顺军围攻荆州时总兵力高达20万,其中王进才部就有76000人,郝摇旗拥兵40000人,从陕北经汉中突围过来的李过、高一功部更多达10万人。 然而20万大顺军能战的精锐却少的可怜,投降清军的顺军如贺大成部5000人,清军只选了400人;王寰部4000人,只留300人;李节贵部万余人,只留500人。 也就是二十年前十到二十个大顺军,能称之为能战之兵的只有一个! 李过、高一功以十万人攻打荆州,可十万人硬是没能拿下只有3000守军的荆州。 讽刺的是这3000守军就是原来的顺军,城中守将清副总兵郑四维原为大顺军裨将。 由此可见顺军战斗力之差。 在夔东被困的二十年间,由于清军的包围绞杀,顺军兵员急剧下降,生存环境也极其恶劣,但某种程度上能战斗到最后的真能称精兵了。 可惜人数太少。 也就两三千人。 这次参加北征的突围老卒就有一千多人。 其它参战各部精锐实际也只占所部五分之一。 因此两千多人的伤亡真就足以动摇北征军根本。 庆幸的是明军是进攻方,清军是守城方。 且清军兵力有限,在明军的连番强攻下损失也不小,否则说不定就会被清军出城反杀。 伤亡大的原因固然跟天气及守军顽强抵抗有关,但主要还是北府兵的装备太差,基本上三四个人才能拥有一件棉甲,搜遍全军也只凑出两百多付铁甲。 盾牌也是稀少,攻城器械更是临时打造,质量很差。 当初从山里突出来时,忠贞营几乎丢掉了一切辎重,进驻襄阳时间又短,哪怕王五尽力支援,忠贞营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個月内恢复过来。 这也是当初王五为何反对忠贞营北上河南“扩地”的原因之一。 受大雨影响军中携带的火药大都受潮无法使用,刚刚炮击使用的火药是各部你一点我一点凑出来的。 饶是如此,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何况新野虽只是座县城,城墙不高,但也不是明军的小炮能够轰塌的。 王五率部离开沿白河深入北上准备打援时,将攻击新野的任务移交给了虎帅之子李复国。 这个决定没有问题,因为李复国作为李来亨之子本就是忠贞营的“太子”,在场忠贞营诸将没有人的地位能比肩李复国。 走时王五特意交待过李复国他走后北府以佯攻为主,等后续部队抵达再行强攻,以避免伤亡过大。 可这位小公爷可能是想洗涮自己曾被清军俘虏的耻辱,亦或是想证明自己,在王五率部北进后便立即组织了对新野的攻势。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明显有点操之过急,也造成了明军无谓伤亡。 看着新野城下己方来不及抬回的战死将士尸体,李复国意识到自己犯了轻敌的错误,因此在刘亨和郭升反对继续强攻后,这位小公爷果断听从二人劝谏暂缓攻势。 可南府拨过来的记名总兵赵进忠却坚持再攻一次。 理由是己方伤亡虽大,但清军伤亡也不小,而且新野的得失也关系打援部队。 赵进忠认为拿下新野,即便都督那里打援失败,明军也能以新野为依托顶住清军的反扑。 否则,纵是有白河可以利用,撤退的明军也会被追击的清军大量杀伤。 将领中只有张天望支持继续进攻,其他人都认为还是等后续兵马抵达再攻的好。 赵进忠见状便提出由他的人主攻,其它人配合就好。 见赵进忠态度坚决,出于其是王五嫡系因素,李复国同刘亨、郭升商量了下同意让赵进忠率兵再攻一次。 因赵进忠部损失也大,刘亨便让自己的亲兵队长王六带人支援赵进忠,又请其他将领将铁甲都集中到赵部,以加强赵部的防御攻坚能力。 在明军最后一轮炮火攻击后,赵进忠身披铁甲亲自带领士兵向新野城下冲去。 其部原是王五创建的右营,大多是随王五从巫山突出来的皖国公刘体纯部精锐,因此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相较降军张所蕴部、“团练”张氏兄弟要强。 进攻号角发出后,赵部连同其他各部支援的精锐一同冒着城上清兵的箭雨拼死抵进城下。 赵进忠是军中有名神射手,因此其部弓箭手颇多。 在赵指挥下,数百名明军弓手不间断以箭雨压制城上清兵。 清兵也不示弱,居高临下利用垛口不断反清明军。 一时间,城墙上下箭枝横飞,嗖嗖声不绝于耳。 双方箭手互相压制时,明军身披双甲的死士不顾一切沿着云梯往城上攀爬。 清军动用一切手段拼命阻止明军攀城,金汁、木头、石块,只要能砸死人的东西都被清军从城上抛下。 李复国、刘亨等人在后方看的清清楚楚,城上拼死抵御明军的不仅是留着辫子的男人,还有大量妇女。 与其说新野城中的居民是在清军威吓哄骗下同仇敌忾,以死守护家园。 不如说是二十年的太平让城中居民再也不愿回到二十多年前民不潦生、以人相食的时代。 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打的什么旗号,是明军还是周军又或什么军,百姓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满清虽是强迫他们剃发易服的异族鞑子,可鞑子却给了他们太平,给了他们土地,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这就足够百姓为鞑子卖命了。 对此,一众明军将领只能微叹一声,心情皆是有些沉重。 可以预见,眼前这一幕将在日后不断上演 赵进忠已经杀红了眼,也是豁出去了,不顾亲兵劝阻竟是执刀亲自攀城。 从随王五发起坝场之变袭杀锁彦龙以来,他们经历过不少恶仗险仗,但却从来没有今天这般难打。 不是明军将士不够勇敢,而是他们缺乏攻坚经验。 事实上,这次对新野的进攻是明军继各家大联合攻打重庆以来第一次对敌方城池发起的作战。 当年参与过重庆之战的将领大多不在,对攻城有经验的军官更是寥寥无几,加之各种器械的缺失,这才导致明军陷入苦战。 赵进忠带头上城同时,明军的弓箭手尽可能压制上方的清兵。 见两名清兵探出身子试图用绑在木棍上的勾刀切断明军的云梯,一个明军老箭手立时将箭头瞄向其中一名清兵,“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那清兵左下巴,伴随入肉声那清兵哀嚎一声整个人翻出垛口,重重砸在地面。 另一个清兵见状赶紧将身子往回缩,可不等其脑袋退到垛口后方,一箭自下而上笔直射在其面目,那清兵身子顿时为之不稳,摇摇晃晃几下“扑通”向后仰倒。 城上清军射出的箭枝明显变得稀少,明军的几次强攻大大消耗了他们的箭矢,火铳又因阴雨天气受潮无法使用,令得清军渐渐无法“远程”压制明军。 城上的清军将领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但又无法改变这个现实,只能不断催喝士兵堵住垛口,绝不能让明军攀上来。 明军的弓箭手得以腾出力量,不断从各个方向往城上垛口放箭,被射中的清兵不时惨呼坠城。 受伤的清兵也开始增多,城墙上开始变得混乱。 不少清兵因为害怕被明军箭枝射中不敢探出脑袋观察敌情,只躲在垛口后将青壮运来的石块、木头拼命往下丢。 砸没砸中全看运气。 攀城明军勇士顶在脑袋上方的盾牌被砸的“咕嘟咕嘟”响。 郑天均见明军越攻越猛,不少垛口处己方士卒正和明军反复争夺,情急之下竟下令士兵将城墙上的尸体抬起直接往外面丢。 大量尸体的掷出让攀城的明军防不胜防,不少云梯上的明军被尸体砸到掉落下方。 “都愣着干什么,快丢下去!贼兵要是攻上来,谁也活不了!” 千总马国荣见两个士兵不肯把尸体丢下去,上前用刀背猛砸了其中一人。 “大人,他们还有气,没死呢!” 被打的士兵委屈的指着两具倒在血污中的“尸体”,告诉千总大人他们并没有死,怎么能丢出去呢。 “没死?” 马国荣一怔,用脚踢了踢其中一具一动不动的“尸体”,结果这具“尸体”立时发出痛苦的叫声,这让马国荣不由眉头皱起,可就在士兵们以为马千总会下令将伤员抬下时,马千总却突然提起那伤员用膝盖顶住奋力丢下垛口。 “救不活了,都给我丢下去!” 马国荣不是无视士兵性命,而是知道那伤兵的确救不活,与其让这些伤员在城墙上影响军心,耽误守城,不如物尽其用。 这节骨眼,一具尸体的杀伤力要比石块、木头大的多。 两名快要爬到垛口的明军被尸体当场砸下证明了这一点。 可士兵之间朝夕相处怎会没有感情,真要是死了咬咬牙能丢下去,这还有气也当死人丢下去,心中那关哪里能过。 现在他们把没死的同伴丢下去,那他受伤之后会不会也被丢下去呢。 “这是军令,不从军令者斩!” 见士兵们没动,马国荣恶狠狠的挥刀威胁,然而其长刀刚刚举起,耳畔却传来破空之声,求生本能让其往边上闪去,却是慢了一步。背朝垛口的后脑勺传来钻心巨疼,一枝锋利羽箭贯穿其头颅。 伴随巨痛的是一股无力感,如同双腿长时间坐着突然麻木,好似整个骨髓酸痒难耐。 “呃” 痛苦声中,马国荣的身体像被抽了筋般缓缓瘫坐在地,脑袋也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点一点耷拉下来。 迷迷糊糊中,千总大人感觉有什么人将其扶起。 不,是托起。 之后是一种离地的悬浮感。 好像飞起来。 最后,重重落在地上。 “上!” 在赵进忠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十几名明军勇士终是冒死攀上城头,抢占了两个垛口。 不等他们喘息立定,发现明军攻上来的清兵立时从垛口两侧涌了上来。 其中包括那些穿着平民衣服的百姓。 敌我兵力的巨大悬殊迫使登上城的明军勇士只能就地结阵,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压制住清兵的反扑。 如果不能稳住阵脚让后续同伴跟上来,他们就将被清兵吞没。 赵进忠从垛口跃下后,也顾不得查看城墙上清兵状况,提刀便向一名手持长矛向其戳来的清兵砍去。 一刀直接砍断矛身,吓的那名清兵下意识扔下半截矛棍往后躲避,结果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被紧跟上来的赵进忠一刀斩死。 “弟兄们,撑住!” 赵进忠嘶吼着拼命阻挡清兵的靠近,可清兵人数实在太多,攀上来的勇士也是越来越少,无奈之下赵进忠只得含恨带着仅余的四人在清兵涌上来前翻出垛口撤了下来。 又一次付出数百伤亡后,明军偃旗息鼓。 望着狼狈撤回的明军,城上的清军精疲力竭同时无不庆幸自己还活着。 也在祈祷在明军的下一次进攻中能活下来。 总兵郑天均也是浑身浴血,这位年近五旬的汉军总兵始终钉在城头,做到了和部下共进退。 附近那些喜极而泣的百姓欢呼声却没有让这位汉军总兵感同身受,反而愈发忧心。 城中的物资越来越少,士兵也是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到援军的到来。 几十里外的白河在一处名为大韩营的地方与一条名为湍河的大河交汇。 两河并汇的三角地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 大雨过后田里的麦田看着一片清绿。 一处突起约有里许长的高地上,一直沉默的高大捷突然闷声对身边的平虏侯道:“味道不对?” “什么味道不对?” 王五有些疑惑的朝高大捷远望的地方看去,视线中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人味,” 高大捷长长的吐了口白气,搓了搓冻的通红的双手,“侯爷,敌人来了。” 第298章 二鞑子 新野有两个底角,一是邓州,一是唐县。 邓州守将是汉军都统张天福,兵力八千人左右。 唐县守将是南阳总兵汪国全,兵力约五千人左右。 距离上,邓州离新野近,唐县则远。 因此王五决定先打邓州援军,得手后再对付唐县清军。 也就是把威胁最大的张天福部解决掉,再腾出手来对付威胁相对小一些的汪国全部。 如此必须要有一个时间差。 以王五手头能够动用的打援兵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同时阻击邓州、唐县两路清军。 只能集中兵力对付一路。 因此为免唐县清军在其全力对付邓州清军时先一步赶到新野,导致整个战局倒向对明军不利的一面,王五又命归属其指挥的北府将领卢三畏率所部千余骑兵前出,尽可能迟滞唐县清军。 之所以让卢三畏迟滞唐县清军,而不是让其率部歼灭清军,原因在于连日大雨导致道路极其泥泞不堪,使得骑兵机动性大打折扣,而且想凭千余才组建两三個月的骑兵解决几千成建制的清军,也有点太过托大。 故而王五给卢三畏的军令是至少要拖上三天。 三天后要么王五率部赶到合围唐县清军,达成战略目的;要么清军两路援军同时进逼新野,明军因为战略破产放弃新野南逃。 卢三畏奉命率部东进后,王五手头用以阻击的兵马只有忠勇镇的三个协加一个骑兵团。 分别是曹迪威指挥的第一协,李亨指挥的第二协、公弦指挥的第三协以及张鹏羽指挥的骑兵团。 此外还有一个不到五百人的镇直属工兵营。 总兵力八千多。 北府先前对邓州守军侦察情报显示张天福麾下有八千多人,其中还有汉军八旗4个牛录,蒙八旗2个牛录,能够动用的骑兵数量在1500到2000之间。 仅从兵力对比来看,王五手头的忠勇镇毫无优势。 但从战斗力来看,以原吴三桂组建忠勇、义勇二营为底子组建的忠勇镇要强于张天福指挥的旗汉清军。 毕竟忠勇、义勇二营是以原西营孙可望驾前军、李定国的西府降军组建,这些西营降兵的战斗力从来就不弱于清军,之所以投降吴三桂无非是受到永历弃国影响而已。 王五估计张天福就算来援新野,也不可能把邓州的八千多人全带来,怎么也要留点兵看家,因此判断来援的张部大概五六千人。 这个判断是准确的,张天福的确只带了五千兵马支援新野。 明军全力以赴的话,纵是不能歼灭张部,也能将其死死抵挡在增援道路上“最后一公里”。 但显然王五不想和清军打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而是决定伏击。 兵法上说攻敌必救,那王五则是伏其必经。 两河交汇的大韩营是邓州往新野的必经之地! 此地为白河、湍河交汇之地,虽然是平原地形,但河滩众多,不利骑兵作战。 若能诱使清军钻入大韩营西北交汇的三角地带,即便无法封死清军退路,也能凭借出其不意重创清军。 只要张天福部狼狈退回邓州,这个方向的打援任务就算完成。 整个战术看着很老套,无非诱敌深入再扎口袋,王五前世随便拉个看历史小说的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却是中外历史名将屡试不爽的战术。 被伏的也大多是被牵着鼻子往坑中跳,除了极个别头铁中心开花的另说。 在王五部署下,高大捷领第一协充任诱饵与敌在大韩营遭遇后被迫“南逃”,王五指挥第二协、第三协分别在三角地带的东西两河滩埋伏,清军一旦被高大捷引诱过来,藏在大韩营东边小韩营的张鹏羽部骑兵则不惜一切代价封堵清军退路,并破坏湍河上那座石桥。 战前“动员”,高大捷以忠勇镇统制身份给全镇参战官兵下了一条严令——一什不进斩一哨;一哨不进斩一队;一队不进斩一营;一营不进,团协军官皆斩! 王五则以湖广总管身份补了一条军令,战后缴获除军械外皆归士兵。 也就是说清军将领、士兵身上携带的金银财货都归士兵所有。 为免战场上出现士兵抢夺敌军身上财货导致混乱,又规定所有缴获战后平均分配,不得私藏。 各部立即按计划行事,并将未受潮的火药集中交由骑兵破坏石桥用。 明军各部紧锣密布开始准备伏击时,自邓州出发的清军顺着湍河抵达距离大韩营不到二十里的周湾。 清军行动速度并不快,且始终不断往前方派出探马,表现极为慎重。 这是因为清将张天福担心遭到遭到吴军袭击。 郑天均急报说是吴三桂主力大军自襄阳北上进犯新野,来势极为凶猛,那张天福就不能不担心吴三桂在包围新野同时派出兵马继续北上。 小心驶得万年船,提前知道前面有没有敌人总没有错。 同明军冒雨行军一样,清军也是被这场大雨折磨的精疲力竭。 湍河水位同白河一样暴涨,导致河水在一些地段没过堤坝,附近的麦田和道路被淹了不少。 虽然不像夏天那般形成洪灾,却也让住在湍河两岸的百姓叫苦不迭。 因为道路毁坏严重,除了探马外,大部分清军骑兵都是下马步行,深一下浅一下走的人人大汗淋漓,膝盖往下全是泥水,往上也是一块一块的烂泥。 就这走的也是极慢,因为八旗兵脚上穿的靴子实在是走不快,走着走着原本轻巧的靴子就重的跟什么似的,搞的八旗兵走一会就得停下来用手抹掉粘在靴子上的泥巴。 然而没卵用,越走越累,越走越重。 反观没资格穿靴子的绿营兵倒是走的还算轻松,因为除了军官有资格穿战靴,大部分绿营兵穿的都是草鞋。 不是没有布鞋,而是士兵根本舍不得在这烂泥地穿布鞋。 同皮靴相比,草鞋肯定走的轻松许多,穿坏了也不心疼直接丢掉,从耷在脖子上的新草鞋再取一付便是。 八旗兵中有人注意到了绿营兵脚下草鞋的轻便,因此蒙八旗佐领恩尔古便向张天福提出将绿营兵的草鞋让给八旗。 张天福眉头皱了皱,知道这样做会让营兵不满,但还是下令营兵将草鞋让给八旗兵。 这自是让一众绿营兵不满,奈何上面的命令不能不听,一个个满腹牢骚的把自己都舍不得换的新草鞋交给那些高他们一头的八旗兵。 一些没资格穿靴子的绿营低级军官也怪话连篇的把草鞋让了出去。 其中有个赵福贵的军官在解下脖子上草鞋时还往鞋里面呸了两口唾沫,对边上的手下道:“这次要不是打吴三桂,老子早带你们跑了,省得受这帮二鞑子的气!” 第299章 首战告捷 赵富贵,河南舞阳人,之前隶属河南总兵金万镒部任七品把总,荆州之役逃归后被河南巡抚张自德革去把总一职,以哨官之职留在归德营听用,手下管着三四十个营兵。 按清廷官制,把总为正七品,把总下面又有正八品的外委千总、正九品的外委把总,另有从九品的额外外委一职。 也就是说赵富贵这个管着三四十人的哨官其实没有品级,属于一撸到底。 这让赵福贵自然心生不满。 不管怎么说,他也替大清流过血流过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他能带着弟兄们全身而退已是万难,凭什么巡抚大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他给撸了呢! 真要算账,你张抚台有本事去撸那个鞑亲王啊,跟他一小小把总较什么劲。 气归气,牢骚归牢骚,真要脱了这身衣服回乡种地,赵富贵也是不愿意的。 毕竟,他十三岁就跟着叔叔们替鞑子卖命,除了拿刀啥也不会。 而且也实在是不甘心拿命拼来的七品官叫人就这么撸了。 哨官虽然没品级多少也是個军官,后面努力努力不是不能再升上去。 这不机会来了么。 咱打不过五爷,还打不过狗汉奸吴三桂? 想是这么想,可瞧着不远处正在换鞋子的二鞑子们就浑身来气。 若不是为了前程,赵增贵肯定半道就带兄弟们开溜,这仗谁爱打谁打去。 上面突然传令加快行军,说是到前方大韩营就让队伍休息一下。 听说能休息,“龟速”的清军大队立时开动起来。 只是几千旗汉清军在泥泞道路上纷拥前进,人马不可避免挤成一团,导致绵延七八里地的队伍很是混乱。 张天福看在眼中,知道这样行军肯定不行,万一被贼兵偷袭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好在前方探马传来消息显示附近并无贼兵踪迹,加之队伍一路从邓州开来实在是疲惫的很,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到大韩营休整时再整顿队伍。 闹心的是那帮换上草鞋的八旗兵表现还不如刚刚穿靴子时的样子,看的张天福直摇头,心道难怪穆里玛在茅麓山叫人家西山贼打的差点全军覆没,就八旗现在的表现哪里能跟从前比。 如果二十多年前八旗兵是这德性,他和兄长张天禄打死也不可能投降清廷。 一路紧赶慢赶,终是在中午时分抵达大韩营西侧,前方镇子肉眼可见。 刚到镇口,不少八旗兵就直接找干燥地方歇了,并吆喝营兵将他们的战马拉到边上湍河洗涮。 “去,把靴子洗了!” 蒙八旗佐领恩尔古将战马交给一营兵后,一边扑打身上的泥巴,一边将自己的靴子扔在一名绿营千总面前。 “嗻!” 那千总竟是点头哈腰的真将恩尔古的靴子拿去洗了。 有一学一。 不一会湍河边不仅挤满了给八旗兵洗涮战马的营兵,也挤满了抱着一堆靴子在那冲洗的营兵。 “他娘的,骚鞑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赵福贵一边替蒙古兵洗涮战马,一边不住的问侯人家里的女性。 战马可能有灵性,听到这汉人在骂自己主人,竟然撅起双腿蹬了下,险些把赵富贵给踢进河中。 “你娘的,信不信老子把你马掌给剁了!” 吓出一身冷汗的赵富贵不敢再接近那战马,也不敢真把马掌给剁了,讪讪的示意边上一手下继续洗,自个则跑到河堤靠在一棵树上四下瞎望。 不远处镇口,一名汉八旗的领催正吩咐手下将镇上百姓都喊来替大军煮饭,还没说完耳畔却传来喊杀声,继而一枝利箭向其袭来,“扑哧”一声入肉闷响,利箭从其脖颈穿过,使其喉中尚未来得及说出的话语变成鲜血狂飙。 “敌袭!” 那领催一声惨叫后赶紧抬手按住伤口,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只能徒劳的捂着脖子蹲在地上,尔后双膝一软跪倒在那,再接着身子往前一倾,脑袋重重落地。 鲜血伴随“嗤嗤”声不间断从其脖间喷射,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有贼兵,有贼兵!” 反应过来的八旗兵乱成一团,纷纷操起武器有的向来袭方向涌去,有的则是下意识往后跑。 尖厉的示警号角声也瞬间响彻湍河两岸。 袭击清军的是高大捷指挥的诱饵部队,也就是王五亲兵出身的曹迪威部。 该部隶属忠勇镇第一协,战斗力三协最高,因此承担诱敌任务。 很快,双方士卒的喊杀声从大韩营镇各处响起。 正深入镇子搜寻百姓的河南绿营河北镇首当其冲。 这个河北镇之前的总兵蔡禄因为响应吴三桂造反被杀,所部三千多人被河南巡抚张自德打散后编在各军。 拨到邓州的就是其中一部,约有六百多人。 因为该镇有“变节污点”,所以被张天福当作前军炮灰使用。 当先开路的是他们,最先遇敌的是他们,如果强攻的话炮灰也是他们。 河北镇的营兵显然也清楚朝廷对他们不信任,因此本也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混日子,结果就是吴军突然发起袭击后,几百河北镇的营兵竟然连抵抗都没有便纷纷从镇子窜出,吓的张天福以为镇里藏着吴三桂叛军主力。 尚未进入镇子的各部清军听到镇中动静后,在军官的组织下赶紧聚成一团准备作战。 两个牛录的蒙八旗兵最先反应过来并第一时间组织人手抵御吴军攻击,这两个牛录的蒙八旗兵是征南将军达素为了加强“邓新唐”防线特意调过来的,三分之一都是四十左右的老卒,比青黄不接战斗力急剧下降的满州兵要强得多。 在这些蒙八旗兵的拼命抵御下,袭击的吴军并未能趁势冲散清军,加之受镇子地形影响兵力无法集中,因此在清军形成有效防御后很难再对清军造成多大杀伤。 但也没有马上撤退,而是在统制高大捷、标统曹迪威等军官指挥下不断压制清军,甚至还不断组织勇士试图突破清军防线。 随着战况持续,叛军的兵力也被清军摸了出来,估摸也就一两千人,不是吴军主力,多半是北上探路的前锋队伍。 “抓几个活口!” 张天福迫切想知道新野城现在还在不在己方手中,如果不在的话他得马上撤兵退回邓州。 两个牛录的蒙八旗兵从中间向前突破,四个牛录的汉八旗从左翼突破,绿营兵沿河堤从右翼挤压吴军,渐渐的吴军开始支撑不住不断后撤。 看样子是想从大韩营撤到湍河南岸。 “追,别叫贼人跑了!” 蒙八旗佐领恩尔古求功心切,在未得到“总指挥”张天福同意下竟然直接带兵追了上去。 见状,汉八旗兵也大呼小叫撵向了正在败退的叛军。 八旗大兵都追了,绿营兵哪敢窝着不动,也纷纷吆喝着顺着河堤一股脑冲了上去。 到处都是清军的喊杀声,于声势上完全压倒正在后撤的吴军。 便是赵富贵也提着刀一脸兴奋的往前跑。 送上门的功劳不要的话,他那把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300章 败了,败了! “大人,小心有诈!” 汉军参领林进忠见己方兵马一窝蜂去追吴军溃退人马,又见此地为两河交汇之地,其中不仅麦田沟渠众多,河道也是众多,担心吴军可能在其中设有伏兵,因此赶紧跑来提醒都统大人。 张天福确有此担心,因为吴军迹象有点反常。 按道理溃退兵马在后方没有敌人堵截情况下不可能只朝一个方向跑,但眼前正在败退的吴军并没有乱跑,反而都在往湍河南岸跑,这显然有问题。 可即便有问题,张天福眼下也收不住正在狂追吴军的兵马,也不敢下令吹号收兵,因为那样很有可能会造成己方混乱,从而给溃退吴军反击机会。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到最后定局,谁也不敢轻易下令,也没谁敢说自己一定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带人上到河堤四下查看后,张天福吩咐林进忠带人把湍河上的那座石桥守住,以防对岸真有吴军设伏己方兵马无法退下来。 “嗻!” 林进忠知道石桥重要性,当下带所部三百多人奔去石桥所在。 仍不放心的张天福也带人赶到石桥,并将在后面尚未来得及上来的磁州、嵩县两营千余兵部署在石桥北岸,确保这条湍河大动脉不失同时,也确保自己手头还有兵力可以应付突发状况。 不过看起来都统大人的担心有点多余,视野内有的只是被清军不断朝河滩追撵的吴军溃兵,并无任何伏兵迹象。 不管是脚下的湍河还是远处的白河,也没有任何船只停靠。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这支突然出现在大韩营的吴军的确是支冒进的孤军。 许是吴军造反以来进展太过顺利,以致真以为清军不堪一击,这才两千多人就敢沿白河北上。 想着这场遭遇战取胜,哪怕不能解新野之围,自己也能向朝廷交待,张天福的心不由松了下来。 说实在的,在听说吴三桂主力迫近新野时,他这个都统大人内心是不住打鼓的。 因此在南阳大将军达素带领大军赶到前,张天福是绝计不敢真和吴三桂主力硬拼,对于增援新野也是提心吊胆。 能援就援,不能援就撤。 要知道吴三桂可是号称百万大军的,虽然都知道吴三桂不可能有百万大军,但十来二十万肯定是有的,纵是不可能将兵力都投在中原战场,北上的精锐至少也有几万人。 如此,只有五千人的张天福哪敢和吴军主力对阵,救援新野真就是硬着头皮。 现在好了,不管能不能救得了新野,有这场胜仗在达素也不会苛责于他。 心定同时,突觉脸上有股暖意,抬头一看连日遮蔽天空的乌云已经消散,消失多日的太阳终是升起。 阳光照射下来的那刻,张天福感到身上传来一阵暖意,不由策马越过脚下的石拱桥,于马上探头眺望远处战况。 视线中,溃退的吴军残部被清军压缩到了东南方向的河滩,许是自知没有退路,那帮吴军溃兵竟然组织起来就在河滩抵御清军。 困兽犹斗之下,追击的清军为之一滞。 一些骑马追击吴军的八旗兵因为麦地被雨水浸泡泥泞原因不得不下马步战,虽然因此无法快速追击,但于整个战局影响不大。 只要清军一鼓作气打掉溃兵的最后一口心气,吴军要么投降要么就得自個往河里跳。 “贼人没有路逃了,攻上去!” 佐领恩尔古没有被吴军的困兽犹斗吓到,带着所部旗兵不断冲击那帮吴军溃兵的防御圈。 “杀!” 汉军八旗同追上来的绿营兵也是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吴军防线,棍打落水狗的道理谁不知道,现成功劳谁不乐意捡。 然而让清军意外的是刚才还跟兔子一样狂奔的吴军竟出奇的坚强,在一名身披铁甲手执大刀的将领带领下不仅稳住阵脚,还以箭头状将当面的汉八旗兵给反推了数十丈。 执刀率部反推的自是高大捷! 从军以来就喜欢带几十人冲击上千乃至上万人的这位吴军悍将在成功将清军吸引过来后,带着几十名亲兵掉头就猛冲。 其手持一柄加长大刀不断挥舞劈砍,地上赫然多了几个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的清兵,吓的当面一群八旗兵纷纷变色不住后退。 “高大捷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长刀之下没有敌手的高大捷脸上的狰狞之色甚至比清兵还要凶恶,好似这帮刚才拼命追他的清兵才是猎物,而他才是真正的猎人。 什么样的将领带什么兵! 随主将反击的几十名亲兵也是人人悍不畏死,如同要泄心中恶气般顶着清军箭雨愣是打穿了当面一个牛录的八旗兵。 不仅打的八旗兵发懵,也把附近的绿营兵看呆。 附近的吴军士卒也随之反扑,一时河滩之上双方厮杀成一团,未多时鲜血就将河滩映得通红。 一名八旗军官眼见那铁甲贼将凶悍,又挥刀直朝他而来,吓的本能往回跑,可没跑出几步整个身子就被什么重物击中,继而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在烂泥地上。 顾不得一嘴的烂泥,那八旗军官回手摸向后背,结果摸到的是已经被破开几寸长的伤口。 背上的肋骨被锋利大刀斩的如同屠夫砍下的排骨。 “不对劲,不对劲!”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十多年的经验让刚才还追的浑身来劲的赵富贵突然心中一凛,警惕的侧脸向西南方向看去。 这一看却是骇的他猛烈跳动的心肝都要为之爆停。 本空无一人的西南方向不知何时出现许多身影,在一面面吴军旗号引领下向着清军压了过来。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的河滩、麦田的沟渠中也跃出许多吴军身影,向着被诱到三角地带的清军黑压压的扑了上来。 其中一个身影让赵富贵的瞳孔都为之放大,失声骂了句:“妈的,怎么会是五爷?!” 在其手下士卒尚未反应过来时,赵富贵已然跳将起来一边往石桥跑,一边大喊:“败了,败了,快跑!” 第301章 我有证,我有证! 清军并没有全部被诱入伏击圈,这让王五有点遗憾,也佩服张天福还是够稳健。 不过世上事哪有十全十美的。 估摸被诱过来的清军三千人左右,其中不少还是有马的八旗兵。 充当“诱饵”的第一协虽然是忠勇镇战斗力最高,战斗意志最强,但在清军不停追击下也不免真要崩溃,眼见第一协被清军压缩到了河滩,王五不敢再等下去,果断下令伏兵尽出。 听到号角声,躲藏在麦田沟渠以及河滩芦苇中的李亨、公弦立即指挥所部从藏身地跃出,向着前方的清军压了过去。 李亨是高大捷的副将,其父李锦荣阵没于松锦之役后被吴三桂收养,后在平西藩下任佐领,指挥能力不弱,属吴军嫡系。 公弦本是被清军征召往夔东运粮的民夫,因不满清军苛待才铤而走险率民夫起事,因此“军事素质”相对较差,被任命为标统原因主要还是其带了七千多民夫在王五急需人手时投了过来,属于荆州系的“原始股东”之一,因而王五必须加以“酬功”。 已埋伏多时的两协忠勇官兵在兵力上优于被诱入伏击圈的清军,突然的出现更让清军上下惊乱,可意识到中了埋伏的清军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有一股绿营兵没头没脑的向着石桥方向疯狂逃奔,边逃还边喊败了什么的。 这一喊让本就惊乱的清军彻底大乱,乱哄哄中败没败清军不知道,但吴军的伏兵是真真切切出现了,结果就是三千多旗汉清军不约而同掉头狂奔,争先恐后谁也不甘落后。 王五也是叫清军这一出搞的莫名其妙,当初牛万程被他接连伏击时还晓得多少要抵抗一下碰碰运气,怎么眼前这几千刚才还追的无比凶猛的清军连样子也不做就全线崩溃了呢。 待听到远处逃奔的绿营兵中有个熟悉声音时,不禁老怀甚慰,向着那跟兔子一般飞速逃窜的赵富贵投以饱含感激的眼神。 果然,只要一心交朋友,朋友就能一心对自己。 眼下局面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淝水之战了。 全线崩溃的清军不可能组织有效反击,剩下的就看吴军能取得多大战果了。 如果埋伏在小韩营的骑兵能及时封堵清军后路,占领石桥,估摸张天福这个“总指挥”都能被兜进来。 清军的疯狂后撤让参与伏击的吴军将士個个如打鸡血般嗷嗷叫唤着扑了上去,哪怕之前心中还有着那么一丝害怕的士兵都兴奋无比的撒开双脚狂追。 先前被清军追的都快喘不上气的第一协将士更是原地变了个人似的,在统制高大捷、标统曹迪威等将领带领下,疯一般的挥刀砍杀如同羊群般的清军。 双方现状完全颠倒。 公弦的第三协甚至是全员光脚,因为这位种地出身的标统深知在烂泥里跑光脚比穿鞋子更轻巧,速度也更快。 这个简单的常识让伏击点距离清军有一里地的第三协,竟然比距离清军近些的第二协更快追上了清兵。 后面是刚才被追的要跳河的吴军,左右两边是黑压压涌上来的伏兵,饶是再胆大再冷静的人也不敢停留半分。 战场之上,生死有时候往往就在一个速度。 打不过敌人没关系,只要跑的比友军(同伴)快一些就行。 生死一线间,拼的就是一个腿快! 谁慢谁倒霉。 部分骑在马上的八旗兵拼命鞭打座骑,想靠四条腿抢先逃出吴军伏击圈,可麦田已经被踩得到处都是凹坑,不少战马在奔跑途中失蹄绊倒在地,把上面的主人一个个摔的跟狗吃屎一样。 十几个倒霉的八旗兵还被倒下的座骑压住,疼得直哀嚎。 有一处积水明显多于其它地方的区域接连陷住七八匹战马,任由马上的八旗兵如何吆喝鞭打,战马就是没法从泥泞中拔出双腿冲过去。 越用力蹄子就陷的越深,眼看吴军冲了过来,八旗兵吓的赶紧跳下连马也不要了就往石桥方向跑去。 一条当地农民用于储水排水的沟渠挡在了一部清军面前,没有任何迟疑这帮清军就纷纷快跑跳了过去,结果由于沟渠过宽导致跳渠的清兵大多滑落沟中,侥幸跳到边上的清兵也因为泥土被泡烂的原因无法抓力,跟个猴子似的在渠边上手足并用蹬来蹬去,却怎么也蹬不上去。 追上来的吴军被这帮绿营兵的狼狈模样乐坏了,一边笑一边举起长矛朝渠中戳去,没一会功夫渠水就变成了血水。 死在渠中的绿营兵至少有二三十个。 一名踩着同伴尸体拼命爬上去的绿营兵眼见对岸的吴军要用弓箭射死他,情急之下大叫:“别杀我,我有条,我有条!” 在对面吴军弓手迟疑之时,那绿营兵快速摸向怀中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拼命挥舞:“这是大明王将军开给我的路条,免死,可以免死!” 说完这话,那营兵突然面如死灰,拼命挥舞的右手不动了,因为他想到路条是明朝的王将军开的,可眼前的人是大汉奸吴三桂的兵。 明朝的剑能斩清朝的官? 但就在其绝望等待死亡降临时,对面要射死他的吴军弓手却放下了弓,没好气的对他骂了句:“他娘的,有路条你跑什么,怕个毛啊!” 之后竟是不再理会这营兵,骂骂咧咧的走了。 其他吴军士兵见状也没有为难这营兵,从这营兵面前路过时一个个满脸“贼笑”。 搞的那营兵一脸懵逼。 一会看看不杀自己的吴军,一会看看手中的路条,虽然无法解释刚刚发生的事,却意识到这张荆州王将军开出的路条真的管用,关键时候能保命。 甚至在叛军中能通用! 想到这一点赶紧将路条当作传家宝般又小心翼翼用牛皮纸包好贴在怀中,之后不再乱跑,就坐在田梗上等着吃饭,完事拿路费回去。 等了会又觉无聊,回头看了下,发现本镇的赵哨官领着帮弟兄就坐在自己不远处的麦地中抽着旱烟。 第302章 死亡争夺 “你们以后都得给我脑子灵活些,这事没什么丢人的,当兵图的什么,不就是图吃口饭,混俩饷钱?难不成真为这三瓜两枣给鞑子卖命不成?你们要这么想,那可真就是作践自个,真不拿自个当人看了。 何况人五爷待咱们不错,当初在荆州要不是人五爷接应咱们柴禾,你们这帮小子早冻死了。老话讲吃水不忘挖井人,人五爷仁义对咱,咱能做白眼狼?” 赵富贵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给手下弟兄们讲道理。 其之所以不跑,也没什么原因,就是跑不动了。 与其累的跟什么似的,不如等完事领了赏定定当当的走人。 就他刚刚的义气表现,五爷怎么也要给他个千八百两吧。 “不能,肯定不能,弟兄们不是那种人!” 众弟兄纷纷拍胸脯说自己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这不就结了?一個个的都给我听好了,回去后要是上面问咱们怎么跑回来的,就按我刚才吩咐说的回行了,别瞎看,等五爷忙完了咱们把肚子垫一下就能回去。” “赵头,五爷这么仁义,拿咱们当弟兄看,咱干嘛还要回去呢?给鞑子当兵也是当,给五爷当兵不也是当么?” “糊涂了不是!咱这帮歪瓜裂枣人五爷能看上?真看上了咱也不能坑五爷啊,还是老老实实当辫子兵来的实在,挣不了大钱当不了大官,起码能保命,懂?” “懂,懂!这辫子咱得留着,他娘的,要早知道打过来的是五爷,咱们跟着起啥哄啊!” “对,对,天大地大不及五爷恩情大,谁跟五爷过不去,就是跟咱们过不去!” “” 见手下弟兄能明白自己的苦心,也懂其中的道理,赵富贵不由满意点头,可他不让手下弟兄瞎看,自己却不停朝石桥方向看去。 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则很紧张。 倒不是担心五爷的军队赢不了,而是担心上面那个张都统要是跑了的话,他们这帮人回去可能会露馅。 又见五爷的兵打的是吴三桂旗号,心里也是着实纳闷,不晓得五爷啥时候跟大汉奸混到一块去了。 转念一想:关我屁事! 真要说汉奸的话,他赵富贵不也是汉奸么? 五爷能跟他这个小汉奸做朋友,就不能跟吴三桂个大汉奸做朋友了? 这么一寻思,心念顿时豁达 石桥那边已是乱成一团。 吴军伏兵出现那刻,张天福就知道坏了,但他手头还有两千兵力可用,只要中了埋伏的各部能够死战不乱,他还是有把握把他们接应出来的。 毕竟伏击区域并不算太大,吴军不可能伏下几万大军。 然而就在张天福准备派出接应人马时,前方己方人马却崩溃了,不管是绿营还是八旗都在疯狂向石桥方向撤来,导致紧随其后的吴军轻而易举就将清军压缩在了石桥前方长约里许,宽不足半里的区域。 张天福原本想要派出接应的人马有一部也被溃军冲散,余下的见状赶紧退到北岸,哪里还敢过桥了。 蒙八旗另一名佐领阿尔虎达是满洲正蓝旗出身,也是清军中唯一的一个满洲军官,见己方人马被叛军压在石桥南岸进退不得,情急之下带领几名马甲催逼士兵试图组建一个防御圈,否则再这样下去不用叛军打,他们自个就得崩溃。 可阿尔虎达的声音很快被急于过桥的士兵声音压倒,几个奉命想要把溃兵拦住的蒙八旗马甲兵更是被潮水涌来的营兵吞没,当场活生生叫踩死了两个。 这节骨眼,别说蒙古二鞑子兵了,就是满洲大鞑子兵营兵们也照推不误。 神来杀神,佛来杀佛,那是不带半点假的。 混乱的清军让追杀的吴军几乎是在砍瓜切菜,只要没有路条、没有放下武器投降的不是一刀砍翻,就是一矛戳死。 吴军的弓手更是没有任何顾忌的将箭枝抛射进拥挤不堪的清军阵中,如同冷箭一样让清军防不胜防,不住有清兵中箭哀嚎倒地。 真就是兵败如山倒。 一些急于逃生的清兵眼见石桥被己方人马堵住根本过不去,不顾冰冷刺骨的河水就跳了下去拼命往对岸游去。 然而很快就有几名仗着水性好的清兵在挣扎中被湍急的河水吞没,身上的冬衣和棉甲如同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将他们一点一点拽入深渊。 两个脱光衣服的聪明鬼也没能斗得过湍河,一个被河水带着撞向石桥的桥墩,转瞬不见。 一个则幸运抓住桥墩不断大呼救命,刺骨冰冷河水冻的这光着身子清兵脸上白的跟死去多时尸体一样。 河中惨状吓的那些想要跳河求生的清兵面无人色,在岸边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往下跳。 可随着吴军的逼近,被堵住的清军包围圈越来越小,导致大量无法通过石桥的清兵被人流强行逼到了河边。 当挤在河边的清兵人数达到顶峰,压力也随之爆发。 一个个不敢下河的清兵就这么在后方人群不断推搡下掉进河中,从石桥上向两侧看去,挤在河边的清兵就跟下汤圆似的不断坠河。 河对岸的清军见到对岸惨状也是急的想要救援,可附近莫说有条船了,连木板都找不到一块! 只能眼睁睁看着友军就在自己眼前被湍急的河水夺去一条条人命。 石桥那边更是乱成一团。 好似一个窄口罐子,罐子里的人拼命想从窄口爬出来,可那窄口每次只能容一人通过,结果就是围绕着窄口,被困于罐中的人群开始互相残杀起来,只为争夺那一线生机。 尽管张天福等人竭力弹压,也无法改变眼前这幕可怕的场景。 让张天福惊惧的是本就骚动的北岸清军也大乱起来,一支从他们背后方向出现的吴军骑兵驰杀了过来。 这支突然出现的吴军骑兵显然是吴军事先伏在北岸的奇兵,目的就是为了封堵清军后路。 眼看那支吴军骑兵越来越近,为了避免全军覆没,张天福只得放弃接应南岸被困兵马,咬牙下令撤退。 第303章 吃完饭再走 撤,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从小韩营冲过来的吴军骑兵在张鹏羽指挥下沿着百姓修建的砖头路突然冲杀出来,让北岸早就人心惶惶的清军也是立时崩溃。 一部清军仓皇往来时方向逃跑; 另一部清军则被吴军骑兵往石桥方向驱赶,导致想撤退的张天福被乱军堵住无法脱身。 就这局面,原本应由张鹏羽部炸毁的石桥都不必炸了。 有这石桥在,清军倒更乱一些。 没了这石桥,说不定还困兽犹斗给吴军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胜利已经没有悬念,望着眼前己方摧枯拉朽的横推,王五长出一口气。 他真的没想到这场伏击战会打的如此顺利,如此成功。 北岸吴军骑兵的出现让南岸被围的清军彻底绝望,为了活命纷纷向吴军跪地乞降。 最开始乞降的是绿营兵,等发现吴军不杀降人后,八旗兵们在痛苦抉择后也选择跪地乞降。 “降者不杀!” “优待俘虏!” 蜂涌而至的吴军士卒在军官约束下没有屠戮降兵,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乞降的清兵,不少吴军士卒甚至很是同情。 因为他们从前也是清军,也经历过眼前这一幕。 当初如果明军杀降的话,就没有现在的他们。 同样的经历让这些吴军士卒自然放下“屠刀”。 “投降的都到那边坐着去,乱动乱跑者杀!” 在吴军指引下,投降的清军纷纷双手抱头走到指定区域一屁股坐在烂泥地中,大口喘息同时也担心自己的命运。 “大家不用担心,五爷不杀降人,五爷的兵也优待俘虏,只要你们老实听话,回头五爷会给你们发路条、发路费、发干粮,让你们完好无损回去!” “别不信,这是真的!因为去年我们几个也是俘虏!” 安慰俘虏的不是吴军派出的“工作组”,而是那些因为出示路条获得吴军高度认同的清兵。 见大局已定,这帮老油条们闲着无聊,便过来替五爷的手下分担一些工作,同时也给这些被俘的友军传授一下经验。 这样下一次就懂的如何自保了。 其中干的最积极的无疑是赵富贵了。 不过对于那帮被俘的八旗兵,这帮老油条却是一个个坏笑起来,彼此眼神透着不善目光。 五爷说过汉人不打汉人,可没说不打你们这帮二鞑子。 等会有你们这帮二鞑子好看! 蒙八旗兵也有投降的,佐领恩尔古却没有降,原因很简单——他不信汉人会饶过他。 知大势已去的恩尔古同十几名誓死不降的蒙八旗兵被吴军驱赶到河滩,一個个脚上在北岸刚换上的皮靴令得他们在泥地中行动迟缓,不时被逼近的那帮光脚吴军戳死当场。 恩尔古知道自己活不了,索性脱掉甲衣,脱掉战靴,发狂扑向逼近的吴军。 直至被几名吴军合力按倒在泥地上。 打量了眼这个宁死不降的鞑子佐领后,第三协的标统公弦上前揪住其辫子,用手中长刀用力割掉其气管。 满洲正蓝旗出身的佐领阿尔虎达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不远处恩尔古被尼堪叛贼割断喉咙的一幕却让他从内心深处生出恐惧。 他怕,他不甘! 这仗败的太惨,也太憋屈。 无数士兵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刀下。 这一切,只因远处那座毫不起眼的石桥。 视线中已经没多少还在抵抗的清兵,有的是正在补刀的尼堪叛军。 “大人,汉人不杀降,我们也投了吧!” 骁骑校恩铭见已无路可退,试图劝说佐领大人带领他们投降。 “降?” 阿尔虎达一刀砍断恩铭的脖子。 他是怕,但他怕的是大清的江山社稷被尼堪再次夺回,而不是怕死。 见状,仅存的三十多名蒙八旗兵也是息了投降念头,颤抖的紧握兵器团在佐领大人身边,要同敌人战斗到最后。 “八旗誓死不降!” 对着黑压压涌上来的尼堪叛军,阿尔虎达大吼一声持刀向前。 “八旗誓死不降!” 三十多名蒙八旗兵嘶吼着上前同敌人做最后的搏杀。 对面的吴军却压根没有理会他们,只将一轮箭雨泼了下来。 倒下去的阿尔虎达再次站了起来,迎接他的又是一轮箭雨。 直至浑身插满利箭,这位满洲佐领才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远处大韩营方向的喊杀声已经消失,逃出来的一众清军心有余悸的看着浑身满是鲜血和污泥的都统大人。 在部下拼死护卫下,张天福侥幸突了出来。 “大人,走吧!” 参领林进忠一脸悲愤,却知此地不宜久留。 “完了,完了” 张天福失魂落魄,看着身边聚拢的上百名士兵真是欲哭无泪。 王五这边却高兴的在麦地中大踏步走向他的朋友。 “五爷!” “富贵兄弟!” 亲切的呼唤声中,王五同赵富贵紧紧拥抱的同时,问跟上来的高大捷、李亨诸将身上有没有钱。 “钱?” 高大捷愣了下赶紧摸腰包,可找遍全身也只不过找了两块几钱重的碎银子。 李亨等人身上的钱也不多,几个人加起来可能才三五两。 “不够,不够!富贵兄弟对我们的帮助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王五让将领的亲兵和军官们都凑一凑,凑来凑去也只凑了一百多两散碎银子和几千文铜钱。 无奈,只好将这些散碎银子和铜钱用布兜住塞到一脸感动的赵富贵手中,十分不好意思道:“富贵兄弟,我这出征在外身上真没带多少钱,这样吧,我给你和弟兄们先打个欠条,回头我一准把钱送到位。” 说完,跟发誓似的又补了一句,“要是我王耀武赖弟兄们的账,那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言罢,让人取来笔纸,唰唰就在麦地中打起欠条来。 “富贵兄弟,这欠条伱收好!” “呃” 赵富贵木木呆呆的从王五手中接过欠条下意识看了一眼,本就炯炯有神的两只大眼珠瞬间如冒金光。 五爷给他打的是一万两欠条! “收着吧,一点小小心意而已,” 王五拍了拍赵富贵的肩膀,特意叮嘱了一句:“叫弟兄们别急着走,等会吃完饭再回去。” 第304章 一视同仁 不为别的,就为一万两银票也要誓死守护五爷的赵富贵带弟兄们去吃饭后,高大捷摇了摇头,认为这种无胆鼠类哪里能值一万两,打发个千儿八百的就行了,侯爷这钱给的实在是不值。 一万两发军饷的话,能够四五百人一年的饷呢。 “大捷认为不值,本侯却认为值,且值的很!花小钱办大事,便宜的很呐。” 看着远处等着开饭的赵富贵一行,王五笑了笑,如果不是赵富贵机灵表现导致清军全线败退毫无斗志,纵是吴军占了伏击优势,想要全歼数千清军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困兽犹斗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各部的具体伤亡数字尚未报上来,估计战死和受伤的将士大概有七八百人。 这是建立在清军全线溃败基础上的伤亡,倘若清军负隅顽抗,伤亡肯定会成倍增加。 毕竟双方装备差不多,吴军在兵力上也不是绝对优势。 因此可以说导致清军大败的赵富贵救了至少几百吴军将士的性命。 这对向来重视士兵生命的王五而言,别说一万两了,就是再给一万两也是划算的。 而且朋友之间的“义气”有时候也需要用物质去维护,去提升。 可能一心朋友有点狐朋狗友的味道。 但只要物质到位,这帮狐朋狗友的破坏性却是会让人瞠目结舌的。 赵富贵在这场战斗中的表现便是“技惊四座”的存在。 今天有赵富贵,明天就会有马发财、后天会有钱多多 试问,有一大帮愿意和五爷做朋友的绿营军官,何愁满清不亡! 再说为了抗清,王五都把自己卖了给吴三桂做女婿,还同张长庚一起拥立吴三桂为帝,可以说气节名声全不顾,如此,又岂会在乎钱财这等身外之物。 真不明白那些带兵的为何贪婪无度,甚至连士兵的军饷也要克扣。 不管什么时候,刀把子硬不硬才是保住荣华富贵的唯一检验标准。 具体伤亡数据报了上来,阵亡官兵419人,负伤518人。 比王五估计的多了一百多。 伤亡主要集中在诱敌的第一协,占了总伤亡三分之二还多。 原因是第一协只是忠勇镇的精锐,相对另外两协能打,本质上和这个时代的军队却没什么不同,因此在清军疯狂追击下哪怕士兵知道自己是诱敌的“诱饵”,可在追兵的压力下也会无形之中生出恐惧,进而忘记自己的职责崩溃,导致伤亡不断增加。 如果王五在清军进入伏击圈时想一口吃成胖子等清军全部被诱进来再伏击,恐怕第一协就不是伤亡几百人的问题,而是彻底瘫痪失去建制。 哪怕是高大捷这个悍将在亲自指挥第一协诱敌。 想要解决这個问题,放眼古今中外无非一个办法。 那就是引入信仰二字。 可这信仰还真不好引。 原因是没有土壤。 眼下不仅仅是地多人少,而是几十年前的良田到处都在抛荒。 别说佃户了,不少“地主老财”们甚至连长工都请不了。 因为百姓们只要肯开荒,那就到处是良田,何至于给人帮工。 无法信仰加成,只能事实说话。 思索片刻后,王五决定等配合吴军主力消灭达素后,就在军中建立类似政委的制度,通过这个制度让自己的士兵知道满洲人在这几十年到底干了什么。 将一桩桩屠城惨案,将一个个遭到灭顶打击的不幸者的经历,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士兵。 甚至可以请那些清军屠刀下的幸存者为士兵讲述这几十年发生的事。 让士兵感同身深之余将仇恨转化为奋勇作战的动力。 王五也想到了军歌。 当初他带领巫山军民突围前往茅麓山的路上曾经创作了一首《杀虏歌》。 虽然这首《杀虏歌》是他的艺术加工作品,但歌中所唱的一切却是真实的。 完全可以将这首《杀虏歌》修改后作为军歌之一,以使全军上下无时无刻谨记自己的使命——杀虏! 军歌在军队行军和作战时也是能极大提升军心士气的。 稍琢磨了下,王五让随行的书办赵福源去问当初从巫山突围的老兵《杀虏歌》是怎么唱的,然后根据曲调将其修改为朗朗上口的一首军歌。 这让从前只在州衙门六房干活的赵福源一脸为难,他哪懂什么唱歌啊,而且编歌这种事是下九流干的,他好歹也是个秀才哪里能做这种事。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 只能苦着脸领了这任务,寻思是不是找唱戏的研究研究。 王五在一众将领簇拥下去了河堤。 堤上,是刚刚从麦地和滩涂找到的一具具阵亡将士的遗体。 望着眼前一具具失去生命、身体变得极度冰冷的尸体,王五沉默许久后突然摘下头上的铁盔,单膝屈地向着阵亡将士叩了三叩。 见状,高大捷等人忙也跪了下来。 由于条件有限无法对阵亡将士遗体进行火化捡骨带回,也不可能将尸体运回后方安葬,故而只能在附近就地集中掩埋,标注方位等抗清成功后再行处置。 王五四下看了看,亲自选了一处不易被河水淹没的高地作为阵亡将士埋葬地,并命人将大韩营改为杀虏镇,以纪念死去的将士们。 安排死者后,王五又去看伤员。 轻伤员简单包扎后转移到几里外的船队送到新野养伤,重伤者则需运回樊城和襄阳救治。 一路看过来,王五有建立类似野战医院的想法,并且迫切需要大量能动刀截肢、能缝合伤口的“外科医生”,从而确保受伤士兵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救治,不会因为没有郎中和药材白白失去生命。 “医疗体系”的建立不仅能挽救大量伤员,使之重新回到战场上,更会让士兵在杀敌时没有后顾之忧。 命只有一条! 如果因为奋勇作战负伤不仅得不到救治还会被抛弃,那这支军队根本长久不了。 很多时候,不是士兵不想拼命,也不是真就怕死了,而是害怕负伤。 明朝军队在和清军作战时,往往发挥作用的是将领养出来的那批家丁,其余士兵大多跟“打酱油”似的,赢了跟着一起冲,输了跟着一起跑。 一千人的明军真正堪战的就百人左右,甚至可能几十人。 原因除了很多明军将领不把士兵当人看外,也跟明军的医疗救治体系基本瘫痪有关。 只要将“工资”、“医疗”、“抚恤”系统重建并制度化,再在武器创新上取得突破,王五不想披黄袍部下们恐怕也不答应。 探望过伤员后,王五让将领们把今天这场仗的得失回头都写一份“报告”给他,再组织营以上军官会议,通过集思广议的办法开始培养早期的“参谋制度”,为下一次战斗“避坑”同时,也提高军官们的指挥能力。 等到军官团成熟以后,这个制度再向下拓展。 做到让每一个士兵知道为什么打仗,这仗又怎么打。 为免遗忘,王五直接就把这些想法写了下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第二协官兵正兴高采烈的将缴获的清军物资,一堆堆的抱到一起集中,除补充外其余缴获都用船运回新野,一部分作为储存,一部分则装备北府所属的忠贞营。 最大的缴获无疑是清军那四个牛录八旗兵携带的战马,除逃掉和受惊跑太远的,吴军总共缴获了1300多匹战马。 高大捷问如何分配战马,王五大手一划直接将这一千多匹战马全交给伤亡较大的第一协,以让第一协能够实现半机动,同镇属骑兵团休整后先行东进会合北府卢三畏的骑兵,阻断唐县清军退路。 邓州清军的溃败让王五终是可以放心大胆对付唐县清军,且终是不用担心兵力短缺问题。 先头部队的行动仍由高大捷负责,为了更好利用这一千多匹战马,高大捷下令第二、第三协将军中会骑马的士兵都补充给第一协,又派人去询问俘虏有没有愿意参加吴军的,如果有愿加入吴军且会骑马的立即就地“转正”,从拿满清饷的汉奸成为拿大周饷的杀鞑好汉。 抓到的俘虏比缴获的战马多的多,总共有3200多人,其中汉八旗俘虏400余,蒙八旗俘虏100多。 被俘清军将领中有两个游击,一个都司和一个汉军佐领。 可惜张天福这条大鱼没有被吴军抓到,不过王五也不想抓张天福,因为他觉得张天福逃走比被抓的好。 只要他这边能够攻下新野,并重创邓州和唐县两地清军,吸引南阳的达素亲自率军过来,吴军主力肯定能完成大迂回、大包抄的任务。 因为,吴军主力前锋两员大将是马宝和吴国贵。 二人都是骁勇善战,马宝之悍勇更不在高大捷之下。 等清军发现自己被包围后,同王五有过不愉快“合作”的张天福极有可能反水,从而帮助吴军顺利解决达素。 看管俘虏的是公弦的第三协。 胜利的喜悦让不少第三协的官兵都忘记穿鞋子,一个个仍光着脚在地里跑来跑去。 王五在荆州定下的对俘虏优待政策沿袭了下来,不少第三协的军官正在按优待办法问询俘虏,同时做甄别工作,防止有将领混在俘虏当中逃脱。 俘虏身上的钱财均被勒令上交,碎银子和铜钱东一堆西一堆,这些连同在清军尸体上找到的缴获将平均分配给参战的每一个士兵。 王五肯定不会食言不分,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钱财,而是在几个正在甄别俘虏的军官身上。 他发现这几个军官甄别俘虏的办法十分有趣。 就是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擦屁股纸。 有的立即拉出来不管对方如何辩解都塞到军官堆里去,没有的则交给其他人开始问询工作。 方式看着让人啼笑皆非,但却是甄别俘虏最好的办法,十分有效。 因为长年战乱导致各种物资都是极度匮乏,擦屁股纸作为高档货根本不是普通士兵能用得起的,包括王五自己手下的兵大多数用的都是竹片,以及一些干燥的树叶、切成小段捆在一起的草。 有的士兵嫌麻烦甚至连这些都不用,方便完手边有什么用什么,不乏用泥抹的。 五花八门。 导致军中卫生一直是个问题。 可即便王五再如何爱兵如子,眼下也不可能将草纸作为士兵的标准装备。 没别的原因,就是没有。 王五已经让金冠三想办法在荆州、荆门两地建立纸厂,不仅要造印刷、识字以及各级官府使用的纸张外,还得造草纸。 因为时间原因,想要大规模普及草纸加强士兵个人卫生,起码得明年。 急也急不来。 不断被从人群中拖出来的军官们在意识到自己是被擦屁股纸“出卖”后,一个个表情十分有趣。 好在吴军拉他们出来不是要杀降,只是让他们交待所知道的军事情报。 互相佐证确认交待情报没有问题后,会有专人找他们“谈话”。 是否能和士兵一样领路条回去,就要看他们的觉悟有多少了。 草纸王五没多少,一心的木头牌子他可是能开批发店的。 绿营的甄别工作结束,约600多名营兵在问询时表示愿意加入吴军共同抗清,随后就被补充到各协。 被俘的八旗兵们却一直没有人过来甄别问询他们,这让八旗兵们开始骚动不安。 一些看热闹的老油条们也摩拳擦掌,只要吴军同意这种事他们是可以代劳的。 一是能泄心头之恨,二这样做也能让他们同吴军的关系更加密切。 公弦过来请示如何处置八旗俘虏,其个人意见是将这些八旗俘虏全杀了,不然放回去还是替满洲人卖命。 “除满洲以外,不管是蒙古八旗还是汉军八旗又或绿营,我们都要优待。” 王五要公弦将绿营优待办法也用于八旗俘虏,路条、路费、食物一样都不能少。 临走时想到一事,又吩咐公弦,“对了,你们不要对蒙八旗、汉八旗有歧视,要一视同仁,派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参加我军,若有愿意的统统收下,不愿意的让他们吃完饭同绿营的人一起回去。” 第306章 抱团取暖 将蒙八旗、汉八旗同满八旗区别对待,无疑是王五对统一战缐的又一具体补充。 也是针对满清八旗制度的剥离手段。 八旗,是一种军事社会组织,而不是族群组织。 旗人有满,有蒙,有汉,甚至在奴尔哈赤时期就有朝鲜牛录、倭国牛录的存在。 王五前世,康熙年间旗人又有新鲜血液加入,即罗刹佐领。 也就是在雅克萨一战向清廷投降的俄国人,以及后面的俄国“逃人”。 多为哥萨克。 清廷对归诚的罗刹人非常重视,重视到不仅让他们直接驻守燕京东直门,更将这些罗刹人全部编入上三旗之一的镶黄旗满洲。 除了给予极高待遇外,清廷还给这些上三旗的罗刹人分房子,修寺庙,强制汉人女子嫁给他们为妻。 时间久了这些罗刹八旗兵基本上就没了罗刹人体貌特征,一口京片子说的比满八旗还溜。 而那些在关外加入八旗的朝鲜和倭国人,更是早就融入八旗这个大家庭。 所以,八旗从来不是满洲一家的八旗。 这也是王五为什么要把蒙八旗和汉军旗拉出来同满八旗区别对待的原因。 而且八旗这个成员组成极其复杂的军事组织,目前拥有的人口数量还是极多的。 满洲八旗除了京营八旗以外,还有大量在各地满城的驻防八旗,虽然长达二十多年的对明战事让入关后的满洲八旗兵数量急剧下降,但满洲人口繁衍速度却始终保持在高位。 原因是入关前和入关后,满洲兵大量掳掠汉人女子为奴,这些可怜的汉女不断的替满洲主人生育后代,导致满洲新生儿数量比在关外还要多。 虽然满洲八旗现在的战斗力很差,但燕京、驻防、关外三地的满洲总人口数量却高达五十几万。 再不堪战全民总动员的话,也能凑几万披甲人出来,何况还有十万以上的幼年满洲正在成长中。 蒙八旗入关后损失较小,丁口维持在四万人左右,总人口应该不到二十万。 汉八旗相对蒙古八旗人口要多,可征召的披甲人至少有七八万人,汉军总人口也高达三十几万,其中三分之二都是清军入关后归降编入汉军的前明降军。 如果把归属三藩的汉军也算上去,那汉军总人口离五十万也不远了。 实际汉军腐朽速度远不及满洲八旗,因此当下汉八旗才是八旗当中最能打的。 可能是因为吴三桂、耿家父子造反原因,搞的清廷现在不太信任汉八旗,因此几条战线上汉军八旗出动的数量很有限。 但不信任并不意味清廷会放弃汉八旗,真到了危急时刻哪怕是毒药也得先吞下去。 此外清廷拥有的汉人包衣阿哈数量也高达二十几万。 包衣作为奴才的忠诚度比汉军八旗要高不少,这也是王五担心燕京会出动包衣大军的原因所在。 严格来说整个八旗里面的汉人总数实际比满洲总人口还要多一些。 因此这才有了王五前世从康熙晚年到乾隆中后期持续几十年的“汉军出旗”政策。 不把汉人撵出旗,八旗真就是汉人的八旗了。 形象比喻,满八旗是老大,蒙八旗是老二,汉八旗是老三,包衣是老四,绿营是老五。 想要把总人数高达一百多万的八旗解剖掉,拉拢老五绿营同时,肯定要对其余满洲小弟们释放特殊信号。 不要求小弟们马上抛弃大哥,只要让他们生出被俘也不算是坏事的想法就行。 因此,当叛军将优待政策一一讲给那些八旗俘虏听时,这帮俘虏的表情比先前那帮被擦屁股纸出卖的军官们还要有趣。 有种还有这种好事的感觉? 不太相信,又不得不相信。 叛军真的优待了他们! 不过没有八旗俘虏主动加入吴军,这一点王五并不意外,清廷这会虽然摇摇欲坠,但离众叛亲离还远。 也没有八旗高级将领被俘,就一個隶属汉军镶蓝旗的佐领郭广恩。 其是因为坠马时被座骑压住难以动弹才当了俘虏的。 鉴于这个正四品佐领郭广恩是被俘的唯一八旗军官,王五亲自与他谈话。 谈话地点选在杀虏镇一间民房。 这样做是保证郭广恩的隐私权。 毕竟被人看到他和叛军首领密谈,就算其没有背叛大清,流言蜚语也会让其永不翻身。 其余领催、骁骑校、马甲头等八旗低级军官,都有专人对接。 谈话时间不长,郭广恩同被俘的一众八旗兵就被带到河堤临时设置的开饭点吃饭,吃完就同其余被俘绿营兵一起被释放。 被释放的清兵是回邓州,还是就此脱下军装回家乡种地,王五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自己的优待政策能否在北地迅速传播。 当真是怎么来的就怎么回。 只是来的时候甲衣齐全,兵杖一应俱全,回去的时候除了衣服外啥也没有。 整个队伍的反应也是截然不同。 士兵们因为庆幸自己可以活着回去兴高彩烈,军官们却个个如死了爹娘般心头沉重。 他们不知道回去后怎么跟上面交待,也不知道上面还信不信他们。 哪怕自己经受住了叛军诱惑,咬紧牙关不被叛军策反,可上面当真相信他们没有变节? 相信叛军这么好心把人放回来? 前途不前途的没几个军官还去想,性命这一块却是谁也不能不想。 作为被释放军官中品级最高的一位,郭广恩的心情已经不是沉重,而是痛苦。 巨大的心理压力导致他每一步走的都比别人还要艰难,渐渐的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来到一处拐弯地时,发现前方稀稀拉拉的坐着几百正在歇脚的士兵。 绿营的有,八旗的也有。 彼此仍是泾渭分明,各坐各的,互相也不招呼。 扫了一眼后,郭广恩选择坐到八旗那边,但刚走几步耳畔就有人叫住了他:“郭大人,累了吧,要不抽袋烟缓缓?” 向其打招呼的是郭广恩不认识的一个绿营哨官,不禁有些狐疑。 “胜负兵家常事,咱们这回败了,下回打回来不就行了,大人何必在意旁人眼光,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不是?” 热情的赵富贵将手中的烟枪递到了郭广恩面前。 犹豫了一下,郭广恩还是接过烟枪坐了下来。 身心俱疲之下,确是需要缓解一二。 “小的给大人点上!” 赵富贵赶紧装了一锅烟丝,取出火折子给郭佐领客客气气的点上。 郭广恩点了点头拿起烟枪开始抽起来,但始终默不作声,只闻“吧嗒吧嗒”抽烟声。 赵富贵也没说话,只在边上陪抽。 二人正抽着呢,却见绿营的人群中有人起身拿着烟丝和烟枪招呼八旗一块抽。 “上等的云丝,不尝尝?” “真是云丝?” “嘿,是真是假你们抽了不就知道了。” “那成,兄弟您借我抽几口。” “什么借不借的,见外了不是?” “” 未几,本来泾渭分明的两帮人竟然混在了一块,到处都是吞云吐雾的。 天知道哪来这么多烟枪和烟丝的。 “哥几个过去在哪高就?” “什么高就,不跟你们一样混口饭吃。” “哥几个可是旗人,哪能跟我们这帮汉人比。” “什么旗人不旗人的,早二十年不跟你们一样?” “那倒是。” “对了,兄弟,这释放条上写的是什么,我不识字能帮我读读吗?” “好嘞!今有汉军正红旗第三佐领马甲汪大强” 附近绿营和八旗士兵间的热闹景象看的郭广恩有些发愣,感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愣神间,那个请自己抽烟的哨官把头凑了过来道:“其实吧,小的以为大人您现在千万别多想,想的太多真没意思。” 郭广恩眉头微皱,不知道这个哨官想对自己说什么。 “小的意思是朝廷眼下是用人之时,咱们这帮人虽然叫贼人给抓了,但不管怎么说咱们回来了不是?咱们又没背叛朝廷替贼人卖命,朝廷凭什么怪罪我们? 是,这仗我们是打败了,可带兵的不是大人您,更不是小的我,而是上面的都统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朝廷真要追究责任,也是他张都统顶着,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富贵的一番安慰让郭广恩眉头舒缓下来,细细这一琢磨这哨官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们能回来就对得起朝廷了,顶上天去这兵败责任也跟他们没关系。 最多降职而已,如此,何必担心。 念及此处,心情不由好的多。 那哨官却又接着说了句:“咱们这帮人中以大人您官职最高,所以小的和弟兄们商量过了,回去后咱们就听大人的,他张都统要敢拿大人当背锅的,弟兄们就替大人您打抱不平。” 这话让郭广恩心中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 “小的没什么意思,就想图个安稳,大人心中要能想着小的,小的这边肯定替大人张罗一二。” 说完,赵富贵起身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么多放回来的兄弟要是能在大人带领下抱成团,谁还敢欺负我们?” 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竟将别在腰间的木牌牌在佐领大人眼前晃了一下。 第307章 虎父无犬子 信阳,长乐关。 上百名身披皮甲的清军探马远远看着对面的叛军探马。 陡然相遇的敌我双方都没有紧张害怕,各自带队军官都在认真审视对面。 清军探马是刚刚抵达汝宁的关外八旗兵,得知信阳失守,指挥关外八旗的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立即向信阳方向派出多支探马。 成功攻占信阳的吴军大将马宝也同时往汝宁方向派出探马,双方都想搜集对手的第一手情报。 由于信阳地区多山,马宝虽然进军神速,可其后勤辎重却跟不上他的脚步,加之情报显示驻守汝宁的清军是河南总兵王普指挥的近万清兵,因此攻克信阳后马宝暂停攻势,派人督促后方速将攻城器械连同火炮运抵。 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以及后续大队步兵的增援,马宝再是骁勇善战也不可能拿骑兵去碰汝宁的城墙。 只要拿下汝宁,摆在吴军面前的就是一片坦途。 实际当初马宝是反对从信阳方向北上的,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片区域多山,会给吴军造成极大的后勤压力。 走荆襄就没有这个压力了。 可惜,因为荆襄地区存在明朝势力这一因素,导致吴军主力根本不可能从荆襄方向北上,只能选择信阳这一方向。 虽然后勤压力大一些,但相对军事压力却少了许多。 毕竟由于忠贞营在荆襄缘故,河南的达素集团是以南阳为核心部署针对襄阳方向防御的,在信阳这一方向投入的兵马有限。 吴军另一大将吴国贵没有同马宝一起攻打信阳,而是领一万士兵攻打光州。 这个分兵不是吴军想占领这片区域,而是为了确保大军右翼方向不被来自江南左的清军攻击。 不久前,江南地区有暗中同情吴三桂的清军将领将一重要军情送到了武昌。 清两江总督郎廷佐在燕京压力下,急命江南提督梁化凤率领8000士兵自江南左(安徽)方向阻击袭扰吴军。 梁化凤是清军悍将,七年前曾率500人夜攻郑成功部大军,同时任提督管效忠以几千人重创了郑军十万之众,取得江宁保卫战的胜利。 战后,立下大功的管效忠却与巡抚蒋国柱因惧战有败绩被清廷革职,蒋国柱发给王下为奴,管效忠革职发包衣辛者库为奴。 梁化凤不仅没事,还被清廷擢为江南提督,加太子太保、左都督,声名显赫。 但他奉命带往安徽的八千精兵是两江总督郎廷佐手中最后的机动兵力了。 福建耿军在浙江攻势很猛,江西又遭耿、吴两家叛军围攻,不管是杭州失陷还是南昌失陷,对江宁都是灭顶之灾。 若非燕京严令郎廷佐务要在江南左的六安、颍州方向发起对吴军的侧击战,牵制吴军北伐兵马,郎廷佐是打死也不愿把梁化凤派过去的。 吴三桂给吴国贵的命令是占领光州、商城,确保江南清军无法从这个方向对吴军主力造成威胁。兵贵神速的吴国贵只用半天时间就拿下了守军兵力薄弱的光州,商城清军得知光州失陷主动归降。 这意味着吴国贵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大可以将两地防务交给其他人,自己继续同马宝配合一路朝北猛攻。 但吴国贵没有这么做,在亲自带人查探后,他向吴三桂请命由他领军直接东进攻打江南左布政使司所在地庐州(合肥)。 这样不仅可以逼迫自江南来援的梁化凤无法西进威胁吴军主力,也能造成吴军大举进攻江南的假象,迫使江南清军不得不分兵增援庐州。 如此,就能大大减轻耿家的压力。 若耿家能趁这机会夺取杭州兵临江宁,那清廷的漕运大动脉就会被切断,对正在北伐的吴军主力也是一大利好。 战争,除了拼双方有多少人马外,更拼的是军饷和粮食。 没有江南地区的钱粮输送,清廷就是凑一百万人出来都没用。 因为没有粮食填肚子的士兵会主动推翻清廷。 接到吴国贵的请求后,将御营设在汉阳的吴三桂权衡再三后同意吴国贵出兵庐州。 攻打汝宁的重任就完全落在了马宝肩上。 为了让马宝能顺利拿下汝宁这条挡门狗,吴三桂又派范齐韩、廖进中两员大将各领步兵6000归属马宝指挥。 如此安排使得作为前锋大将的马宝手头可用兵力达到了三万人。 清军的不堪一击让吴军将士士气高昂,马宝却是谨慎,他怀疑清军会在信阳至汝宁这一段区域设伏,因此派次子马自援领探马前出侦察。 任何一支军队探马非精锐不能充任。 虎父无犬子,二十出头的马自援胆子比他爹还大,因此哪怕自己手下的兵少于对面清军探马,也没有退走念头。 对面的清军探马指挥官前锋校奇塔鼐确认附近没有叛军其余人马后,跃跃欲试也想为自個挣上半个前程。 大清论军功是看前程的,半个前程就是最低的爵位拖沙喇哈番,汉语叫云骑尉。 有半个前程,后面再要立功的话,战后奇塔鼐很有可能就会留在关内,而不是回关外继续过那苦寒日子。 双方指挥官都想立功,一场小规模的接触战立时打响。 奇怪的是,来自关外的八旗兵同来自西南的吴军装备的都是长刀、骑矛和背在身上的大弓。 双方也不是第一时间纵马对冲,而是各自策马抵近对方后从马上跳下,熟练的拿起大弓就向对方射去。 几轮箭雨后,双方的伤亡都不大,也都没有任何动摇。 马自援的亲兵郭四见状,不禁提醒道:“二公子,这帮鞑子不像关内的!” “管他关内还是关外,冲一下再说!” 马自援也意识到了对面清军探马有来头,根本不像燕京那帮废物,但越是如此越是要带人冲一下争取抓一两个活口,否则就没法弄清这支清军的底细。 “跟我上!” 大喝一声马自援弃弓翻身上马,当先纵马向着清军冲了过去。 吴军这边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几十匹马同时提速向前冲去,气势也是惊人。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勇敢的尼堪了,走,会会他们!” 给了对手一声赞扬后,奇塔鼐同他手下的探马也迎着吴军冲了上去。 双方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均是将骑矛直直放平,后面的人则是长刀半举呈劈砍状。 接触的瞬间,双方又迅速脱离。 勒马回头的敌我双方各自立在对手先前所在地,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倒下的十几具人马尸体。 第308章 借刀杀人 马自援以所部探马折损三分之二的代价生擒了一名满洲八旗兵。 这个名叫三十六的满洲兵年纪不大,骨头却是硬的很。 马自援连施酷刑,三十六都不肯透露所部情况。 大怒之下马自援竟命人将三十六裤子扒下,以匕首威胁其裆部,三十六方才老实招供。 得知有六千关外来的八旗骑兵自南阳增援汝宁,马自援不敢耽搁赶紧将这一情报送呈其父。 不想其父已经知道这一消息。 消息是汉阳御营转来的,来源是正率部攻打清军“邓新唐”防线的平虏侯王永康。 平虏侯意在新野制造吴军主力自此方向北上的假象,借以吸引达素主力南下,吴军主力则利用这一机会迅速北进切断达素后路夺取南阳,将达素集团包围在邓州附近,南北两路吴军同时夹击,争取一战全歼之。 达素集团一旦覆没,清军在黄河以南再也没有像样兵马,洛阳、开封唾手可得。 这两个地方自古就是中原得失之关键。 毫不夸张说得一可得天下。 当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主力同明朝为争夺洛阳、开封,不知死了多少人也没有真正拿下。 结果清廷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了这两座中原重镇,并以河南为跳板迅速南下终是夺了汉家的天下。 由此可见洛阳、开封之重要,河南之地的重要。 另外,平虏侯提醒朝廷燕京方面还会向河南派来援军,这支援军可能是八旗中的蒙古和汉军,也可能是由包衣奴才组成,人数不会少于五万。 因此为免燕京援军同达素集团会合形成一股难以啃动的力量,使吴军的北伐变成双方对峙的消耗战,平虏侯希望吴军主力能够不要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快速推进并及时抢占黄河关键渡口,不使燕京援军渡河南下。 小女婿的情报和建议吴三桂十分重视,对小女婿不惜一切代价吸引达素的行为也给予了“高度肯定”,不无感动对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来度道:“当初朕因念亡兄情义,不愿亡兄九泉之下不安,这才将蛮蛮嫁于永康,本对这女婿并不抱多少希望,未想却是朕之臂膀,于朕之帮助不在国相、国柱之下啊。” 吴三桂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初之所以承认那份婚帖将小女儿嫁出去,只是不想被人笑话他吴三桂是个忘恩负义、言而无信的小人,因此女儿嫁过去幸不幸福他这個当爹的也实在是顾及不了。 可现在女儿不仅幸福,女婿对他这个岳父的帮助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先是在武昌劝进岳父称帝,现在更是将自己的家当都压上只为帮助岳父夺取满清天下,单这份孝顺,吴三桂觉得大女婿和二女婿都有所不如。 人心都是肉长的,感动之余昭武皇帝便觉先前只给永康封了个侯爵有点对不住这个小女婿。 待清廷灭亡后,怎么也要晋其为郡公,国公也不是不行。 “国相、国柱,再有永康,这是上天降给大周,降给陛下的祥瑞啊!” 来度跟了吴三桂三十多年,如何不知这位昭武皇帝对亲人最为重视,因此一句话把皇帝陛下的三个女婿都给夸了下。 国相意治国有方,国柱意军队强盛,永康意天下太平。 不是祥瑞又是什么? “噢?” 吴三桂细微一品,不由莞尔一笑,哈哈笑道:“我这三个贤婿的名字,倒真是老天降下的祥瑞,好,好,好啊。” 当下传旨让大女婿夏国相与兵部尚书韩大任亲往信阳与马宝会商,如何全力配合西线完成对达素集团的快速包围。 夏国相同韩大任接旨后立即前往信阳,路上又会同奉命率部增援马宝的骁骑左将军范齐韩、右将军廖进中等人。 得知夏国相等人赶来,马宝忙出城相迎。 他虽是前锋大将,也被吴三桂收为义子晋为侯爵,然与夏国相地位仍差了许多,且深知夏国相这人有些小心眼,倘若有所得罪必睚眦必报。 果然,马宝出城相迎让夏国相颇为满意,进城之后即将连襟王永康所报之事告于马宝。 听了夏国相所说,马宝立即道:“若达素主力为平虏侯吸引,我军便不当再为汝宁牵制,因选奇兵绕过汝宁奔袭襄城、汝州切断达素退路,再遣一军飞奔洛阳,抢占黄河渡口,不使包衣军南下增援。” 话音刚落,就有两员将领出列齐声道:“末将愿领兵先行!” 二将一是李远,二是焦宏曹,都是随马宝投降吴三桂的原西营李定国部将,李远还是李定国的养子。 晋王死于荒外后,就是李远代表吴三桂前往缅甸劝降了晋王次子李嗣兴。 马宝对李远、焦宏曹也极是看重,见二将主动请为前锋,当下便要应允命二人领骑兵数千经确山绕过汝宁奔袭清军后方,自己则领大队沿长乐关向汝宁方向推进。 若汝宁清军龟缩不战,则留一部牵制,其余兵马随自己轻装奔襄城。 未想兵部尚书韩大任却提出另一个意见,其认为若不夺取汝宁,那大军的粮道很容易被清军截断,万一河南清军再采取坚壁清野的办法,冒然深入的吴军主力就会陷入无粮境地。 因此即便西线有平虏侯牵制达素主力,吴军主力也不当冒险,还是稳打稳扎的好。 骁骑左将军范齐韩也指出有六千八旗骑兵出现在汝宁附近,不消灭这支八旗骑兵大军就轻率前出,恐怕会有难以预料的危险。 二人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俱有道理,可若先集中兵力攻打汝宁的话,马宝担心一时半会难以破城,要是时间拖的久了,恐怕西线平虏侯那边可能抵挡不住达素的主力。 毕竟,平虏侯手中能战之兵也就一两万,强行和达素主力硬拼凶多吉少。 万一西线撑不住全线败退,那清军很有可能一鼓作气冲到长江,就算攻不下荆州也能对汉阳御营构成威胁,到时候为了保护御营所在,前线吴军只怕还得回兵来救,如此,北伐就前功尽弃了。 “公爷如何说?” 马宝希望夏国相能支持自己,不计一城一地得失,先全力推进把达素后路斩断。 然而夏国相并没有说话,只兵部尚书韩大任轻咳一声道:“平虏侯对朝廷,对陛下的忠诚没有问题,但那西山贼未必对咱大周忠心,且这帮贼人历来与咱们就仇深似海,若能借此机会重创,于我大周未必不是好事。” “都什么时候了尚书大人还想借刀杀人!” 韩大任的话让马宝惊怒万分,气的一拍桌子怒声道:“我马宝只知杀鞑子,不知什么好不好,韩尚书要有别的念头请与陛下说,勿要让我知道!” 第309章 马歇人不歇 马宝是西营出身,当初率众投降吴三桂时乃是无奈于澜沧江畔嚎哭剃发。 降吴之后也一直致力于撺掇吴三桂反清,因此被清廷列入平西藩将领“黑名单”中,要求吴三桂将马宝调往它处秘密解决,结果被吴三桂借口若调马宝降兵定会作乱为由顶了下来。 如此坚决反清之人,怎么可能利用清军之手消灭始终坚持抗清的顺系力量呢。 往前推三十年,八大王和李自成那好的可是穿一条裤子的。 西营和顺营也都是推翻明朝的农民军主力。 因此马宝不可能同意韩大任的借刀杀人之策。 然而有些事马宝做不了主。 韩大任虽是兵部尚书,不过这个尚书并无多少实权,所以韩大任不满足只当一个空壳尚书故一直想带兵上前线,然而由于他之前只是王府侍卫统领并无多少领军经验,因此吴三桂始终不同意其带兵出征。 无奈之下,韩大任便一心巴结大周王朝的大红人夏国相,希望这位皇帝最为看重的大女婿能帮他圆梦。 兵部尚书再无实权,于军事部署上也有一定发言权,军中人事晋升、物资调度兵部也是能干涉的,以皇帝之下第一人自居的夏国相为丰富羽翼自是乐得接受韩大任的巴结,对其许诺若是能歼灭达素集团,则在岳父面前为其游说使之代替右掖将军卫朴成为江西方面的吴军统帅。 有这承诺在,韩大任更是积极为夏国相所驱,不仅大事小事附和夏国相,更是甘愿充当这位国公爷的“出声筒”。 说白了,借清军之手消灭顺系余部就是夏国相的主意。 目的有二。 一是帮岳父吴三桂解决心中刺闯军余部; 二是借机削弱连襟平虏侯王永康的实力。 虽然因为王五这个小女婿的存在,吴三桂没有将消灭忠贞营视为当务之急,只想等推翻满清后再腾出手收拾忠贞营,但若能有机会借清军之手收拾掉忠贞营,吴三桂恐怕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闯军和吴三桂之间的仇恨不在清廷之下。 忠贞营包括那位朱明韩王、洪部院、潘监军也不可能向他吴三桂俯首称臣,双方将来必有一战。 那深知岳父心思的夏国相肯定要不遗余力帮岳父解决这個隐忧。 利用清军解决忠贞营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连襟,夏国相一开始根本不放在眼里,甚至认为这个妹夫就是个笑话,所谓能打也不过是占了西山地利,穆里玛个蠢货以己之短击人之长而矣。 荆州满城之战也不过是关门打狗,趁人不备。随后的荆州保卫战与其说清军是被王永康击败,不如说清军是被严寒天气打败。 正所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 充其量也就是第二个马宝,不足为虑。 不曾想这个之前从未放在眼中的小连襟竟然伙同张长庚一起在武昌拥立岳父称帝,把本应属于大女婿夏国相的拥立首功给“窃”了去,加之庶孙之事,原本游离在吴周阵营的王五地位不断攀升,不仅被岳父封为湖广总管,还与马宝、张国柱、王屏藩、郑蛟麟、李本琛等吴军大将一起被封为侯爵。 风头盛的很,让夏国相这个大姐夫如芒在背,十分不舒服。 加之小连襟还据荆襄要害四地,手中兵马三万,还与忠贞营关系密切,这真要把达素主力吸引过去给吴军主力创造围歼机会,战后不管是信任还是地位这个小连襟必定直线上升。 很难说在岳父心中这个小女婿的地位有朝一日会不会和大女婿比肩。 作为大女婿的夏国相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好不容易让与之不和的二连襟胡国柱留在云贵做了“冷板凳”,怎么能让一个半路冒出来的小连襟坐享其成,抢了其在岳父、在大周王朝的份量呢。 但利用清军削弱妹夫这种事,夏国相再是厚黑也不可能当众说出,只能借由韩大任这个外人之口道出。 从军事角度看,绕过汝宁直接奔袭达素后方也确存在诸多危险,真要因为粮道被断导致吴军北伐失败,责任谁能承担? 夏国相知道马宝会反对,也知道自己也不能真就坐视西线不管,毕竟岳父那里是倾向小女婿方案的。 为求公允,也让人无话可说,夏国相在马宝和韩大任吵的不可开交时,以“和事佬”身份拿出了一个看似可行的方案。 就是马宝以骑兵一万快速推进抢占黄河渡口,其余兵马则由他夏国相指挥攻打汝宁,拿下汝宁后大军立即西进,会同马宝完成对南阳达素集团的合围。 这个方案看着比较稳妥,照顾了两头,但却变相的将吴军主力的指挥权从马宝手中夺了过来。 只要马宝同意这个方案,他就只能指挥那一万骑兵了,而不是指挥云集在信阳的四万步骑大军。 马宝麾下将领哪个没看出夏国相的用意,一个个均是变色。 不是担心他们以一万骑兵能否快速穿插,完成抢占黄河渡口的任务,而是担心夏国相万一故意在汝宁耽搁怎么办?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直以来马宝都是站在皇帝二女婿胡国柱那边,与夏国相时常冲突,谁敢保证夏国相不会猪油蒙了心借机报复马宝呢。 未想马宝听了夏国相方案后,竟是当即说道:“就这样定了!汝宁由公爷负责,我带兵穿插。” “将军,” 李远情急之下便想开口劝阻,马宝却是挥手止住,对在场奉命率部赶来增援的骁骑左将军范齐韩、右将军廖进中等人道:“我走后,诸位皆当以国公之令马首是瞻,以大周存亡为系全力攻打汝宁,不使北伐大业功亏一篑!” 范、廖等将领不敢掺和夏国相和马宝之间的事,当下皆是应声。 马宝也不耽搁,当下与夏国相交接,径领本部一万骑兵直奔长乐关而去,途中麾下诸将还是不放心不断劝说马宝不要过于相信夏国相,起码得派人将此事上报御营,请陛下督促夏国相才行。 “我马宝是为陛下打天下,夏国相真敢害我,纵是陛下至亲之人,陛下也饶不过他!” 马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唯恐错失战机的他于长乐关会合次子马自援等人后即行北上,沿途根本不与清军纠缠,将士皆一人双马,马歇人不歇,昼夜疾驰浩荡北上。 第310章 人间蒸发的总兵大人 马宝决定领军绕过汝宁奔袭达素后方之时,增援新野的清南阳总兵汪国全身陷重围。 自两天前同叛军遭遇以来,汪国全的神经就一直高度紧张。 叛军的骑兵虽然不多,却跟幽灵一样反复袭扰,令得清军上下苦不堪言。 汪国全知道这支叛军骑兵对其的袭扰是阻止其向新野进军,可身为南阳总兵他不能坐视新野失陷,否则大清军法难容。 哪怕朝廷饶过他,大将军达素也不会放过他。 因此明知正在攻打新野的是吴军主力,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带着所部四千余官兵赶去增援。 所幸叛军用来阻止其进军的骑兵人数不多,加之接连几天的大雨导致道路泥泞,使得骑兵根本无法发挥机动优势,这才让清军在叛军骑兵袭扰下仍然保持向新野推进姿态。 谁想就在距离新野不到二十里的这处小村庄,那支本来只是袭扰的叛军骑兵突然不再后撤,而是组成防线拼死阻止清军继续向前推进。 汪国全判断新野那边已经到了存亡关键时候,这时候援军的抵达无疑能让城中守军看到希望,从而用最后一口气击退叛军的进攻。 同畏惧吴军主力的邓州守将汉军都统张天福不同,汪国全并不怎么害怕吴军主力。 只要新野还在,他就有把握配合守将郑天均把吴军给挡在城外。 人多不一定就能破城。 何况援军不止他这一路,还有邓州那一路。 两路援军再加上新野城中兵力就是一万多守军,吴军想破城的话至少得十万才行。 他吴三桂有这么多兵么? 何况,南阳的大将军也不会坐视新野被吴军攻下,说不定已经派兵来援了。 因此为早点赶到新野,汪国全立即下令所部对叛军发起猛攻,务要在下午赶到新野。 双方围绕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反复拼杀,血流成河。 汪国全指挥的清军部分是其总兵直属标兵左右二营,以及河南巡抚张自德拨给其的抚标中营,虽然只有四千余人,战斗力却远不是普通营兵可比。 河南绿营其实能打的精兵有两万多人,可惜去年被总兵金万镒在荆州葬送了几千,否则部署在“邓新唐”防线的清军不可能就这么点。 袭扰汪国全部的骑兵是北府将领卢三畏指挥的千余人,虽然其中有不少都是突出来的老卒,但地形迫使他们不得不下马步战,双方兵力又过于悬殊,战至午时卢部在丢下两三百具尸体后不得不向后方缓缓撤去。 汪国全见状大喜,急令所部追击叛军,务将这支袭扰他们两天的叛军尽数歼灭。 然而追了几里后,后方传来的消息让汪国全如堕冰窖。 一支足有两三千人的叛军骑兵突然自西北方向绕到了清军后方,前方被迫后撤的叛军也随之停止溃退,就地反击追上来的清军。 又是典型的诱敌法。 汪国全知已无法再向新野进军,如果不能击退身后那支堵了其退路的叛军,他这个总兵也得把命丢在这里。 情急之下,赶紧组织兵力攻打后方那支叛军,以求杀出条血路退回唐县。 可出现在其身后那支叛军却出奇悍勇,任凭汪国全怎么督兵猛战,对方的防线始终稳如泰山。 甚至,指挥的叛军将领还组织百人披甲队亲自冲杀清军,险些把汪国全撵进唐河喂鱼。 这支出现在清军后方的叛军正是高大捷带领的忠勇镇官兵。 虽然官兵们刚与邓州清军大战一场,东进途中也是人马困乏,但在高大捷指挥下还是及时赶到,并第一时间穿插到了清军后方,堵死了他们退往唐县的归路。 随着时间流逝,下午时分清军上下已经知道不可能突破叛军封堵。 此时叛军当中突然有人高喊让他们投降,说邓州张都统已经全军覆没。 又叫喊什么优待俘虏,降者不杀,只要丢下兵器清兵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证实邓州清军的确被消灭,叛军将大量缴获的军旗和官印丢了出来。 优待不优待的清军不相信,但邓州援军覆没的消息却让清军上下彻底绝望。 眼见如此,汪国全知道大势已去,但这位南阳总兵没有杀身成仁一报大清,而是一面下令部下死战,一面偷偷带领亲兵逃跑。 总兵大人逃跑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军,尚存的两千多清军就此崩溃,除部分向叛军投降外,其余多往附近村庄跑。 汪国全连同十几名亲兵窜进了一处名为新岗的村落,村子里的男人大多已经跑光,就剩一些老弱妇孺在家中藏着躲避兵灾。 结果一个个慌不择路的清兵跑进村子后立时鸡飞狗跳,老弱妇孺们被吓的失声尖叫,急于逃命的清兵更是被吓的乱窜。 追击的叛军根本不用刻意去找,听到哪里有动静就寻过来,一捉一個准。 眼见四面八方都是搜寻的叛军,汪国全见一行十多人目标实在太大,便让亲兵们自行逃生,其则脱掉身上的总兵官服,从一户民宅中抢了件老人衣服换上。 原是想冒充村民躲过叛军搜捕,未想叛军却是极为狡猾,进村之后挨家挨户搜寻,倒也不为难妇孺,但只要是男人不管多大都先抓起来,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如床底、柜子、包括院子的牲畜圈也是一一搜寻,这让想冒充百姓蒙混过关的汪国全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 其躲藏的这家村民只一个年过七旬行动不便的老妇人,家中突然闯进一个拿刀的男人,老妇自是害怕的不行。 汪国全原是想一刀砍死这老妇,免得叛军搜过来时老妇乱喊将其暴露,但又怕这一刀下去到处都是血,叛军进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当下一咬牙,走到那老妇面前猛的勒住其脖子,活生生将这本就吓的浑身直哆嗦的老妇人给勒死,之后用被子将老妇尸体盖住,还“体贴”的将老妇身子侧过来,乍一看好像老妇正在熟睡似的。 做完这一切,耳畔就传来士兵哀嚎和求饶声,附近的脚步声也是越来越密,到处都是搜寻的声音。 屋中肯定是藏不住了,急的团团转的汪总兵悄悄来到后院四下看了眼,也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就在其六神无主时前院的大门突然被叛军踹开,这一踹吓的汪总兵魂飞魄散,下意识窜进老妇家的茅房。 可这茅房很矮,他一大高个在里面根本站不直,且用于遮挡的木门也矮,叛军只要不是傻子用眼一瞄就能看到他汪总兵。 眼见叛军已经进入屋子翻箱倒柜,且有一人惊呼道:“婆婆死了!这院子有清狗!” 一声“清狗”骇的汪总兵面无人色,如热锅蚂蚁般回头看了下,眉头立时皱了起来,尽管万分厌恶还是咬牙小心翼翼顺着墙缓缓将自己沉进了粪坑之中。 没办法,不这样做他根本跑不掉。 本来还不算太臭的茅坑因为总兵大人的屈尊降临被搅动开后,顿时变得奇臭无比。 刺鼻的臭味熏得总兵大人也不敢用鼻子呼吸,只能用嘴大口大口呼吸那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 胃中更如翻江倒海,愣是憋着不敢吐。 呕吐物哪怕上到喉咙也强行往下咽。 就这么贴着粪坑周围,将脑袋小心翼翼靠在方便用的木凳下面,盼着叛军赶紧走,要不然真就是受了大罪。 屋中找了一气没有发现的叛军士兵很快来到后院,到处搜寻不果后有名叛军士兵探头看了眼茅房,见没人也没仔细往粪坑中瞅便吆喝着同伴离开去别的地方找。 脚步声消失后,汪总兵如同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无比畅快,一颗紧悬着的心也是瞬间松下。 鼻间传来的臭味也似乎变成了蟠桃的美味,让他如释重负。 同性命相比,区区粪耻实在是不值一提。 反正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汪国全没急着上去,而是又等了一阵,确定周围肯定没有叛军后,这才赶紧抓着木凳用力往上爬去。 瞬间,心却猛跳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用力,身体始终都无法从粪坑中爬出。 甚至,他的身体还在缓缓下沉。 意识到不对的汪总兵惊恐欲绝,其置身的粪坑挖的比人还深! 先前没有下沉,只因底部积蓄了太多粪便,加之其一只手拽着木凳下方,这才让他在坑中保持了一种暂时性的“悬浮”状态。 当这一状态因为其用力往上窜时瞬间便被打破。 不想就这么窝囊死去的汪国全疯了般想将右腿抽出,可不管怎么挣扎怎么用力,身子都如被什么东西缠住重的让他窒息,脖子以下被浸泡的地方就是抽不出来。 绝望,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弥漫在汪国全心中。 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比被叛军找到还要怕。 “救命,救命!” 顾不得身份暴露,急于脱困的汪国全大声呼救,可附近的叛军早就没了影,任他怎么喊都没人过来。 被其勒死的老妇直直躺在床上,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面朝着茅房方向。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 四下里无比寂静,院子里更是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茅房里也很安静,安静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几个突然“咕嘟咕嘟”泛上来的泡泡,表明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 想来,总兵大人到了那边不会被判官认为是个饿死鬼。 南阳总兵汪国全就此失踪,无论事后周清双方如何查找此人,此人都好像凭空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说其畏惧清廷治罪出家当和尚,有说其是失足掉进唐河溺死,有说其到山里隐居的 什么说法都有,就是没有证据。 第311章 破城 接到高大捷奏报唐县清军覆没消息时,王五正率忠勇镇其余官兵在赶往战场途中。 原以为与南阳总兵汪国全还有一场恶战,未想该部败亡如此迅速,不由惊喜连连。 可惜未能擒斩清军主帅南阳总兵汪国全,不免有些遗憾。 总兵是绿营仅次于提督的高级将领,搁王五前世相当于统领一省兵马的少将,清廷在各省委任的总兵通常只有两到三人,因此含金量相当高。 截至目前为止被王五斩杀的绿营高级将领有提督董学礼、总兵于大海、穆生辉、高守贵、刘泽洪、高进库共六人,如果再加上这个汪国全,那便相当于清廷有一个中将、六个少将死于王五之手。 再算上河西四汉将之一的王进宝(副将),以及若干“中央军”体系的八旗都统、副都统、杂牌降清明将等,毫不客气说王五大概已经干掉了一個兵团规模的清军。 如此战功,真就万历四十八年辽事以来从未有过之。 虽然这些战果有侥幸、有运气、有敌人自身愚蠢等种种因素在内,但若这年头有战功排名的话,王五已然超越两蹶名王的晋王李定国,位列榜单首位。 世上事没有十全十美,汪国全跑与不跑都无关大局,当下王五传令高大捷率本部将俘虏连同缴获一起押往新野,自己则率其余忠勇镇官兵改道直接去新野。 算起来后续北上的忠武镇也应该到了。 该镇的到来将使王五可用兵力达到三万人,拿下新野后纵是达素率主力前来,也能有一战之力,不致于被达素压着打。 而且王五在南线也只是起吸引牵制达素作用,断然不会将全部家当同达素硬拼,因此真扛不住的话就撤回襄樊。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吴军主力一旦完成对达素集团的迂回包抄,到时面临退与不退抉择的就是达素了。 抵达新野后,果然忠武镇在统制田文、标统哑巴朱三、曹迪威、徐霖等将领带领下已经赶到,一同赶到的还有忠勇镇落在后面的炮兵和辎重队伍。 白河上大小船只络绎不绝,一门门火炮被炮手和征召的民夫们小心翼翼从船上往下运,可即便再如何小心也有几门炮因为种种原因坠入白河。 坠河的炮因条件有限无法再行打捞,只能作为白河的镇河之物。 大量吴军新生力量的抵达,让龟缩在新野城中的清军很是心惊,不敢出城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军将一门门大炮运到城下。 守将郑天均更觉末日来临,因为整整四天过去,援军却无一兵一卒抵达。 要么是援军被吴军击退,要么就是上面放弃了新野。 没有别的原因。 唐县距离新县只有一百多里,邓州距离新野更是不到百里,四天时间援军就是爬也爬过来了! 当官的知道援军多半来不了,当兵的却是不知道,城墙上的清兵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吴军,只能默默祈祷援军快一点过来。 帮助清军守城的百姓却是有些乐观,认为城外的叛军也不过如此,只要他们上下齐心,人人奋勇,叛军就是再多也攻不进来。 为了尽可能帮助官兵守住自己的家园,城中居民竟然主动拆卸自家居住房屋,只为能将一根根梁木和一堆堆砖头运到城中。 和一家老少的命比起来,房子真就是身外之物。 大不了和邻居们挤挤,等打退了贼人大伙再一起重建家园就是。 听说城上熬煮金汁的热油告急,不少居民更是将家中舍不得吃的油拎上城。 新野城墙上真就天天上演着军民鱼水情的场景。 甚至每天天还未亮,就有成群的小孩拿着各种器具挨家挨户收集粪汁,只为让城上的官兵叔叔们能用这些污秽多杀几个贼兵。 城中发生的事王五知道,但知道也只能苦笑一声。 毕竟,北方各省被清廷统治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北方百姓真就安居乐业。 能吃饱饭,能睡安稳觉,能有地种,能有营生做,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好待遇了。 还能奢求什么? 谁能让他们安生,他们就支持谁。 这有错么? 明朝让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让百姓易子而食,让百姓天天提心吊胆活着,试问,百姓怎么可能想着你明朝呢。 明朝都不要,况大汉奸吴三桂! 同活着相比,谁是皇帝真不重要,脑后有没有辫子也不重要,什么衣冠传承更不重要。 那些,本就不是百姓在乎的东西。 是老爷们才在乎的东西。 现在连老爷都不在乎,百姓就更不在乎了。 新野城中的一幕大概和清末百姓帮洋人对付清军差不多。 不在乎百姓的朝廷,百姓也不在乎。 王五不会认为新野百姓愚昧无知,只是觉得这只是人与人立场,对家国概念认知的不同。 所以,在知道新野居民全民动员帮清军守城后,没有就此生出屠城之心。 而是重新审视起眼前这座小小县城,思考更好的攻城办法。 以城中军民总动员的现实来看,强攻绝对不可取。 李复国强攻四次不果反而折损近三千将士的教训血淋淋的摆在这。 “这位小虎帅急于求成,不是大将之材。” 田文在了解新野攻防经过后给虎帅之子李复国下了这么句评语,并抱怨赵进忠不应该逞能白白折损弟兄。 自知有错的赵进忠红着脸不吭声。 “谁也不是天生会打仗,所谓精兵不过是百战余生而已,所谓天纵之资名将也不是没有,然而更多的是不断跌倒不断爬起的名将。” 虽然伤亡很大,王五却没有把责任都归咎于李复国,在他看来世间大多数名将成功的经验在于不断总结错误,减少错误。 小虎帅出生时其祖父李锦在南宁刚刚病死,祖父死后襁褓中的李复国便随其父李来亨转战各地,最后在夔东山区落脚。 因而二十年下来李复国其实没有受过系统化军事教育,成年之后所经历的战事都是围剿与反围剿,于如何攻城这一块基本就是个“小白”,没有任何经验可言。 所以,这件事他王五有一定责任。 如果他将指挥权交给经验老道的左都督郭升,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但显然,于政治上,他只能将指挥权交给李复国。 即便给郭升,郭升也不会接受。 有些事,无奈也要做。 世上也没有人不犯错,关键在于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如果李复国能从中吸取教训,将来未必不会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名将。 可王五担心这位小虎帅会因自尊心作祟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也就是嘴犟。 不过,在见到这位小虎帅时,王五发现自己多想了。 李复国在见到他时便主动将攻城失败的责任承担了下来,请求王五以中军都督“前敌总指挥”的身份对其严惩。 严惩? 王五怎么惩罚,对方不仅是明朝的临国公世子,更是顺系的“太子”,而他现在名义上是吴三桂封的平虏侯,压根没资格惩罚李复国。 双方其实是“友军”。 皖国公世子刘亨和左都督郭升等人见状也一同下跪求罚,这更让王五不好惩治,只能象征性的斥责几句,让李复国将功赎罪。 随后亲自带人仔细观察新野城防,继而命人将缴获的邓州、唐县两支清军的军旗丢在城下,劝说城中守将郑天均弃城投降。 只要郑天均现在投降,王五仍可免其一死。 毕竟,从双方立场来看只是各为其主。 然而,郑天均害怕吴军因为前几次攻城伤亡太大不肯放过自己,因此咬牙不愿投降。 真就要和新野共存亡了。 事到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王五立即召集诸将部署攻城。 命忠勇镇主攻新野东门,忠武镇主攻新野南门,北府兵余部主攻新野西门,留北门不攻。 张鹏羽同卢三畏各领骑兵千余于北门五里外机动。 围三阙一的道理。 若清军弃城由北门出逃,则由骑兵负责歼灭。 吸取李复国强攻教训,又于攻城之前下令集中忠武、忠勇两镇所有火炮,对准新野南门狂轰。 指挥炮击的是原西营降将王胜明,现任忠武镇炮兵指挥,该镇与忠勇镇的炮手除部分原先归降的绿营兵外,大多都是被俘的汉军八旗炮手。 因为炮兵的专业性太高,导致不少被俘的汉军八旗军官在两镇任职。 王胜明的副将就是原汉八旗佐领安胜忠,此人归降以后对忠勇镇炮兵建设出了大力。 只是那帮汉军炮手被俘以来还没有参加过对清军的战斗,不少炮手情感上仍然倾向于清军,因而在将大炮向新野城墙瞄去时,一个个心中都很复杂。 既不想“友军”死在自己炮弹下,又不敢抗令不发炮,真就是左右为难。 “敢有不发炮者,空炮者,故意不中者,斩!” 安胜忠如何不知道炮手们心中作何想,为在总管大人面前表现自己,亲自带人压阵监督。 最终,现实的压力还是迫使那帮汉八旗的炮手向着城中打出了炮弹。 “轰”的一声,炮弹的轰鸣声在新野城头响起,惊得城上的清军下意识蹲了下来。 接连几发,却都是试射,不像之前北府炮兵那般一窝蜂的打出去。 这就是“专业”了。 清军的汉八旗炮队绝对是这个时代最职业的炮兵存在,源于明朝的登莱新军,师从葡萄牙军队,说汉八旗炮队是亚洲最强的炮队也不为过。 然而这支被清廷寄予厚望的炮队却没有败在与敌人的正面较量中,而是败在前往战场的途中,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不再眷顾紫气东来的大清。 城墙上郑天均脸色极度难看,吴军新运来的火炮实在是太多了,远处一字排开那一门门黑洞洞的炮口看的不止他这个总兵大人头皮发麻,也把城墙上的绿营兵和守城青壮们看的心头狂跳。 “预备,放!” 随着王胜明手中三角红旗落下,两个镇的上百门火炮同时向新野南门轰去。 持续的轰鸣声一直没有停,不断有炮弹落到城头,掀翻那些躲在城墙后的清兵,或是“砰”的一声将城垛砸得稀巴烂。 密集如雨的铁弹砸在城墙上,使得站在城头上的清军都有些站立不稳,脚下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城墙传来的震动。 守城的青壮更是吓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只觉城墙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塌,吓的在城上惊慌乱跑。 “轰”的一声,一颗砸过来的大铁球正中城门楼子的木柱,巨大重击之下那木柱“叭”的一声断成两截,十几个呼吸后城门楼子也轰然倒塌,坠落的瓦片和房梁、砖石将下方蹲在那避炮的十数名清兵掩埋其中。 “大人小心!” 若不是亲兵眼尖手快将总兵大人拽了出来,恐怕郑天均也要被掩埋,不死也是重伤。 惊魂未定之时,耳畔吴军大炮的炮声如同雷声般持续不停。 伴随一发硕大无比的实心铁弹落下,先前被吴军小炮轰过的一处垛口整个坍塌,躲在后面的两名清兵被那实心铁弹直接从肚中穿过。 前面那个清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啍一下就倒在地上,后面那个直到发现自己的肠子从肚中哗啦掉落才发出恐怖的惨叫声,于一片废墟中哀嚎打滚。 一枚又一枚炮弹落在城墙上方,将城墙轰的一片狼藉。 “要是先前能等王五兄弟的炮运过来再攻就好了。” 观战的李复国心中无比后悔,恨自己折损了那么多将士,愤恨之余紧握双拳只待炮击一停便亲自带兵夺城。 王五也是第一次指挥攻城,别的不知道,只知道有炮一定要用炮,如果炮轰不下来就用火药炸,两个办法都不奏效才会让士兵去蚁附攻城。 视线中,南门楼子左侧几十丈处的一段城墙开始坍塌,不住有条状的城砖在炮弹重击下坠落,肉眼可见一条硕大无比的裂缝也出现在那段城墙。 炮击指挥官王胜明也注意到了那条裂缝,立即让人集中火炮专往那段城墙轰。 在吴军火炮的不断猛轰下,那段城墙终是支撑不住向下倾斜,坠落的城砖扬起的灰尘如同发生过爆炸。 城墙坍塌同时,王五已经拔刀:“传令,城中敢执兵杖者,皆斩!” 第312章 谁对谁错 坍塌的城墙并不长,也就三四丈距离,大概十二三米的样子。 这样一个缺口对于迫不及待要攻入城的吴军而言,已经足够。 甚至都不需要这么长的缺口,两三米就足够。 新野守将郑天均一开始并不知道城墙塌了,等听到士兵惊叫时才反应过来,望着眼前赫然出现的缺口,纵是心中早已做好殉国准备,霎那间这位临清总兵的双腿还是不禁颤抖起来。 失去城墙的保护,对新野意味着什么,郑天均很清楚。 远处,皖国公世子刘亨松了口气,身边的左都督郭升也是如喝了一碗烈酒,心头无比痛快。 这仗,就应该这么打! 已经换上甲衣的李复国则默默走到准备攻城的忠武镇那边,要与将士们一起攻城。 这个举动是很危险的,虽然城墙塌了一段,己方也占据优势,但战场上刀枪无眼,谁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可诸将谁也劝说不了这位一心要报仇的小虎帅。 跟他爹一样,犟! 得知小虎帅要亲自攻城,王五眉头皱了皱后吩咐田文务必确保小虎帅安全,绝不能让这位李家的第四代“扛旗人”出事。 虽知这位小虎帅是想亲手为阵亡将士报仇,但王五好不容易把他从陕西清军手中赎回来,怎么可能再让他出事。 城墙是塌了一段,可清军没有投降呢! 接下来肯定还有一场恶战。 不管是出于个人对李来亨父子的情感还是大局需要,王五都不能让李复国出事。 田文这边当然知道李复国的重要性,又不便安排的太过刻意,只能授意攻击开始后所部标统徐霖带人顶在小虎帅前面。 “放心,有我在,那位小公爷出不了事!” 徐霖痛快应下此事,安排一帮亲兵悄悄保护李复国。 有清军将领发现城墙坍塌后开始组织人手试图将缺口堵住,虽然坍塌的城墙惊的不少清兵目瞪口呆,本能生出逃跑念头,但在军官组织下还是有不少清兵鼓起勇气冲向了缺口处,帮清军守城的青壮也冲过去了不少。 说来也怪,城墙没塌前清军被吴军的火炮打的乱成一团,個个惊慌失色,可城墙真塌了后不管是清兵还是青壮,竟出奇的镇静了下来,争先恐后前来封堵。 大量清兵和青壮人挨人的紧靠着将缺口堵得密密麻麻,头上两侧城墙上也出现了手拿火铳和弓箭的清兵。 一根根木头和一袋袋装满泥土的沙包也跟下雨似的不住从城下往下砸落,只为能抢在吴军攻上来前将缺口堵住。 吴军的炮击声在所有人焦急的心情中嘎然而止。 炮声一停,攻城信号立时打响,早就等候的官兵如潮水般向城墙涌去。 不止是南门的忠武镇,东门的忠勇镇、西门的北府兵也均是攻了上去。 厮杀最激烈的无疑是南门。 哑巴朱三亲自带队抢夺缺口,因为无法说话,哑巴只能不断挥刀“啊啊”大叫,身先士卒激励手下同他一起奋勇攻击。 接触的那刻,争夺缺口的吴军也好,拼命守卫的清军也好,都在拼命厮杀。 双方铳来铳往,箭来箭往,打的不可开交。 从城墙上往下看去,下面尽是顶着盾牌不要命往缺口攀爬的吴军将士,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 哑巴朱三身先士卒,城上的守将郑天均也是亲自督阵。 双方都清楚谁能抢下这处缺口,谁就是今天的胜利者。 围绕缺口的争夺极其残酷血腥,近战之后双方更是血肉搏杀,大刀长矛之下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如同一处屠宰场。 为了能将吴军打退,郑天均将自己的亲兵以及最后一支约四百人的“机动兵力”投在了这处缺口,双方士兵杀到最后因为拥挤在一起无法挥刀,只能各自用盾牌拼命往前顶。 彼此爆发的吼叫声几里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由于双方近距离厮杀在一起,导致城墙上面的清军都不敢随意放铳,更不敢将石块往下丢掷。 激烈的拼杀使得缺口处尸体层层叠叠,一层连着一层。 这一幕让远处观战的王五也是心惊,终是理解之前北府兵为何损失会那么大,也理解了当年为何十万顺军攻不下只有三千人防守的荆州城。 二十多年前以乡民组成的江阴守军,为何又能在十几万清军攻击下坚守了八十一日! 说到底,守城一方相对攻城一方所占的优势真的太大了。 同时也心生困惑,如果说城中守将郑天均抱着与城共存亡誓死不退念头坚持到现在,其手下营兵怎么也不退的。 人,没有不怕死的! 何况北门那里王五还给清军留了条“生路”。 答案,并不是郑天均这个汉军八旗出身的总兵爱兵如子,使得士兵愿与总兵大人同生共死。 而是临清不同于其它地方,这地方有驻防八旗。 因此出征的临清绿营兵如果敢抛弃上官逃跑,他们的家人一定会被发给驻防八旗为奴。 本质上同新野居民因为担心吴军屠城这才拼死帮助清军守城一样。 人一旦有顾虑,有恐惧,那就身不由己了。 反观没有多少顾虑的绿营兵逃跑和投降就“自由”的多。 尽管南门清军拼死封堵,在吴军巨大的兵力优势下,胜利的天平毫无意外向着吴军倾斜。 郑天均想从其它方向调兵过来,可东门、西门的喊杀声一点不弱于南门。 攻打南门的忠武镇并非只盯着缺口攻,同时也在攻打其余方向,导致郑天均根本无法抽调兵员加入这场缺口争夺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名浑身浴血身披铁甲的吴军死士终是攀越尸堆,将一面军旗插在了上方。 如同决堤般,黑压压的吴军将士顺着缺口涌进了城中。 虽然东门和西门仍在清军手中,但郑天均知道大势已去,在几名亲兵保护下逃到城中一处民宅,喘息之余,发现亲兵们给他找了一身百姓衣服,显然是希望他这个总兵大人能够换衣服逃跑。 “大人!” 几名亲兵跪在郑天均面前,恳求他把衣服换上。 “你们可以走,我不能走。” 郑天均苦笑一声,他不是不想逃跑,但他真的不能逃,因为那样会连累他的儿女,尤其他的女儿已被内务府选为秀女。 如果他在逃跑途中被叛军俘虏,那他有望成为皇帝嫔妃的女儿一定会受到牵连。 反之,如果他为大清战死,那他的女儿一定会被皇帝青睐,如果能为皇帝生下儿子,他郑家肯定会因此“水涨船高”,从而成为真正的皇亲国戚。 亲兵们不知总兵大人的真实想法,只在那苦苦哀求,无非是些留得青山在不、不怕没柴烧的话。 “我死志已决,你们不要再劝了,各自逃命去吧,若真有心,便在我祭日多烧些纸钱便是” 郑天均长叹一声,让亲兵们都去逃命,只叫跟随自己最长的郑训留下。 郑训是郑天均族侄,也是其一手带大,自是知叔叔心意,当下强忍泪水让其余几人赶紧逃命。 众人见状,知总兵大人死意已决,当下各自磕头分别逃命。 待众人走后,郑天均缓缓摘下官帽,看了眼郑训后低声道:“我死之后,你将我首级带到燕京。” “燕京?” 郑训一愣,虽知叔叔是想自杀殉国,但不明白为何要将首级带到燕京而不是带回家乡。 “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做便是。” 已无生念的郑天均突然扬刀朝自己脖子割去,刀刃瞬间入肉,巨痛令得郑天均持刀右手为之一滞。 这一滞那刀刃却是再也无法深入,如同卡在脖子上。 任郑天均如何想使力往下切,那刀都跟粘了胶水般纹丝不动。 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渗出,好似一条红线。 “帮我,帮我!” 说话明显不清的郑天均跪在地上痛苦看着族侄,见状郑训只得咬牙上前猛的用力切断了叔叔的脖子。 “咕嘟”一声,郑天均人头落地。 眼睛犹自睁着,甚至还朝郑训眨了几下。 不知是否感谢侄儿的意思。 望着叔叔的脑袋和身畔犹在喷血的身体,郑训想失声痛哭,又怕引来叛军,只得强忍心中悲痛用那件百姓衣服将叔叔首级包上,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眼向着北门方向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吴军此时已从南门和东门分别攻进城中,按理城中应该不会有激烈反抗,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清军仍在顽强与吴军厮杀着。 准确说不是清军在拼死抵御,而是新野居民在清军溃败后竟自行组织同吴军为敌。 因为他们的老婆孩子、爹娘兄妹都在城中! 当兵的可以跑,他们跑不了。 不管怕还是不怕,为了妻女不被淫辱,为了亲人不被杀害,城中的男人就这样硬着头皮同吴军打起了巷战,一些无路可逃的清兵也加入其中。 倒显得可歌可泣。 城陷之时,新野知县边振没有同那些丧胆的清兵一样往北门逃,而是留在城墙继续组织衙役和青壮御敌。 随着上城的吴军越来越多,衙役们跑了,青壮们也跑了,就剩边振在城中失魂落魄的胡乱跑着。 逃跑,边振干不出来; 降贼,他更干不出来! 看着如潮水般涌进城中到处砍杀的叛军,这位新野知县极不甘心,心也痛的很。 跌跌撞撞中,嘴里呢喃的都是反复一句:“吴三桂,你个狗贼不得好死!” 一群在城墙上搜寻清兵的吴军士兵发现了身穿知县官服的边振,兴奋的冲过来要活捉。 边振看到了那帮吴军士卒,但他没有害怕,而是鼓足勇气走到垛口撅着屁股爬上去,继而朝那帮奔过来脑后没有辫子的吴军怒骂道:“尔等贼子为虎作伥,荼毒生灵,本官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余音未了,知县大人的身子已然快速向下方坠去,“扑通”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他妈的,这汉奸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们?” 一名吴军小校实在是气不过,腾腾跑到城下找到边振尸体,见这个知县还有气二话不说提刀就将其脑袋割下,尔后从身上摸出几道黄符叭叭就打了上去。 竟是个学过道术的。 王五是走城门入的城,进城之后得知新野居民竟然在同自己的士兵巷战,且很激烈时,真就一时无语。 许久,叹了口气。 为免百姓无谓伤亡,命人不断于城中喊话,只要百姓放下武器不与吴军为敌,那就人人都可活命。 不知道城中居民是被清军屠城说蒙骗太狠,还是真的恨绝了从南方打过来的抗清义师,竟然在吴军劝降喊话中还在负隅顽抗。 甚至有帮县学的读书人在一个老先生带领下也拿着木棍袭击吴军。 一个秀才被砍翻在地时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吴军士兵咒骂道:“你们这帮天杀的贼人,好端端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要造反!” 那老学究咽气时也不住叨叨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什么的。 居民的激烈抵抗以及对吴军的恶毒咒骂激怒了入城将士,哪怕上面要求不得滥杀无辜,还是有许多本应该能活下来的居民被无情斩杀。 将士们也是人! 他们以驱逐鞑虏为荣,可不仅被眼前的同胞视为洪水猛兽,更被他们极其恶毒咒骂,是人都忍不了。 无情的杀戮在清兵放弃抵抗后竟然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只到王五强令各军停手,不要理会那些聚集在各处的新野居民时方才结束。 可惜,这时城中已是死伤一片。 不少被下令不得再攻击反抗居民的士卒仍就愤愤不平,觉得他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袭击他们的居民。 “侯爷,杀鞑子有什么错,这城中的居民既然不想当回汉人,凭什么要饶过他们!” 徐霖也想不通为什么不能再攻击那些反抗的居民,不是说过手执兵杖者皆斩的吗。 面对部下的质疑,王五也不知说什么。 事实上,过去不管是明军还是顺营又或西营,对于帮助清军的百姓都是视为敌人对待,不乏和清军一样屠城的。 甚至将有辫子的百姓一律当作敌人斩杀。 故而才有了隆武帝那句“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的甄别标准。 但眼下这状况,饶是王五也不知如何跟部下们解释,因为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根本解释不清。 “徐标统,伱把百姓都杀了,谁来种地谁来做买卖?谁给咱们提供钱粮?” 说话的是皖国公世子刘亨。 第313章 王者之师 刘亨的意思其实就是如何自存的道理。 好不容易攻下一座城池,却因为城中居民受清军蛊惑反抗就把人都杀了,那攻城的意义何在? 难道就为得到一座什么也没有的空城? 没有百姓,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又拿什么支撑部队继续打下去? 新野居民已经死的够多了,刘亨不想再无谓杀戮下去。 他相信只要明军不再主动攻击居民,居民们终会知道他们的作为是错的。 左都督郭升上前拍了拍有些不服气的徐霖:“抗清不是为了把当了鞑子顺民的百姓杀光,顺民也好,难民也好,都是咱们的同胞!” “百姓之所以反抗咱们,无非听了清军谣言以为咱们会屠城,那咱们真屠了城不正中清军下怀么?此事一旦传开,百姓就会都帮清军打咱们,到时咱们不仅得不到百姓支持,自身也会死很多人。” 看了眼远处满是被杀百姓尸体的街道,刘亨不禁摇了摇头,纵是王五兄弟强令各部停止屠戮,这座县城中的居民恐怕也就剩些老弱妇孺,男人多半十不存一。 “怕个鸟,鞑子能占咱们江山,不就是靠屠的凶么!他鞑子能,咱也能,倒要看看他河南百姓有多少真要做他鞑子奴的!” 徐霖心中那股恶气始终泄不掉,进城后他手下有两名当初随他一起投降的弟兄被一帮乱民活活打死,这让他着实恨极了这城中百姓。 “鞑子当年是屠的凶,也确是靠屠城吓倒了不少地方,可鞑子不是只屠了一座城,而是屠了几十座城,杀了千千万万人! 难道你徐标统也要把学鞑子把北方所有城池屠上一遍!这北方又有多少百姓能让你杀!要是抗清是为了跟鞑子一样屠戮百姓,这清还不如不抗!” 刘亨虽然是闯营大将刘体纯之子,但真见不得这种大规模屠城暴行,非必要能少杀就少杀。 几十年战乱下来,世间没多少人了。 为了驱逐满虏将北地汉人如割麦子般再杀一遍,不是天大笑话么。 “若遇抵抗就行屠城,我们与鞑子有什么区别?我看连吴三桂都不如!” 郭升说的是一个让人不得不正视的事实,那就是明军屠过城,顺军屠过城,西军屠过城,清军更屠城,但作为清军之中的异类吴三桂却没屠过城。 一个被天下人痛骂的大汉奸都做不出屠城恶事来,坚持抗清的兵马却这样做了,那谁才是“好人”呢? 道理是这個道理,可大字不识一个的徐霖还是嘴犟的很,嘟囔道:“不屠城,百姓一个个都帮清军打咱们,这要打到猴年马月?” 一直没吭声的王五反问徐霖:“百姓为何帮清军打咱们?” 徐霖想都不想便脱口道:“怕被咱们屠了呗。” “那就必须让百姓知道咱们不仅不屠城,还不滥杀无辜,是真正的王者之师!” 王五坚绝反对屠城,他知道北方遇到的反抗肯定比南方激烈,原因无它,北方“太平”时间比南方早。 为了安生日子抵抗南方的反清军队不是什么荒唐事,而是人性使然。 甚至留了辫子就拼死帮助曾经屠杀过他们的清军,更不是什么荒唐的事。 十几年前广东新会城被清军攻占时屠了一遍,几年后明晋王李定国大军攻打新会,城中居民却一边看着亲人被清军充为肚中食物,一边却拼死帮清军守城。 这种事,荒唐么? 可笑么? 那些新会居民为何忘记亲人被清军屠杀的仇恨,为何能一边看着妻女被清兵放进大锅,一边默默埋头帮清军守城? 真是胆小么? 不知道,王五真不知道。 脚下这座新野城发生的事不过是新会的另一个版本。 庆幸的是王五打下了这座城,否则很难说这是不是又一个新会。 从决定奋起抗清那天起,他就知道抗清会让好不容易太平下来的这个时代再次烽烟四起,会让许多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百姓死于非命,但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有自己的信仰。 可这不代表他真能视人命如草芥,满脑子戾气,所以他选择尽最大努力减少百姓的痛苦。 不是清军屠一城就能活无数的道理,而是少死一人就是活一人的道理。 “当初你降我前也在帮鞑子打我,也残杀过我抗清军民,若我当时下令杀了你们这帮人,你觉得你和这些百姓谁更冤?” “我!” “伱徐霖都能成为抗清英雄,这些百姓为何又不能?难道非要杀了他们才行?我给了你们机会,你们为何不能给这些百姓机会?” 看着无话可说的徐霖,王五知道根子问题其实没有解决。 想要让北方汉人不再心甘情愿支持满清,不再发生如新野这般全城誓死抵抗反清义师的荒唐事,除了做到真正王者之师外,更要主动宣传。 只要让北方汉人知道南方打过来的抗清义师只杀鞑子和为鞑子卖命的汉奸,不屠城也不滥杀无辜就能让清军“妖魔化”抗清义师的企图破产。 这件事由已经启动的光复会去做最好,他们本身就在敌占区活动,天然适合这种宣传工作。 一次,两次,只要吴军切实做到不屠城,百姓对吴军的恐惧心理自然会慢慢消失。 当然,王五也不是什么圣母,不杀无辜百姓是底线,那些在百姓当中有号召力并组织百姓反抗的官绅却是一个不留的。 当下看向气性小了许多的徐霖:“当初我曾说过凡抗我王师者,必蹈巢覆穴,官绅不留,家小皆诛,此事由你去办。” 又吩咐赵福源找找看有没有活着的县衙“工作人员”,通过他们去做那些聚集在城中各个角落的居民工作,让这些居民尽快放下武器回家去。 若还不肯回家,那也只能视为敌人加以歼灭了。 另命田文组织人手将城中尸体尽数搬到城外掩埋,然后立即开始修复城墙和防御措施,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到来。 达素率领的清军主力应该奔邓州来了。 第314章 有功无过 邓州。 兵败逃回去的汉军都统张天福望着城外一众狼狈至极的溃兵,实是不相信这些溃兵是叛军放回来的。 参领林进忠提醒都统大人这些溃兵当中说不定混有叛军,只要他们开门放这些溃兵进来,混迹其中的叛军必定趁机夺门。 就城中状况,一旦城门失守,恐怕又是一场崩溃。 邓州万一丢了,恐怕上面不摘他们脑袋也要摘了。 张天福也知邓州关系全局不能有失,可总不能真把城外的溃兵拒之门外吧。 一显得他这个主将无情无义;二也会动摇城中官兵士气。 怎么说这场仗也是他打的,结果他这个都统大人好意思回来却不让被俘的弟兄进城,上上下下怎么也交待不过去的。 一时很是踌躇,不知是放人进来还是不放。 “城上的弟兄,我是归德营的赵富贵啊,你们不认识我了?” 见城门迟迟不开,人群中的赵富贵急了,鼓动溃兵向城上通名,以证实他们的身份绝对没有问题。 顿时,城外溃兵你一声我一声向城上叫喊起来,叫的张天福心头更是乱的很。 汉八旗佐领郭广恩知道城上担心什么,换作是他也会谨慎对待。 可城中要不纳他们,他们也没地可去,总不能真去投奔叛军吧。 那样做是要害死燕京的妻儿家小的。 见绿营兵们开始吵嚷起来,索性让八旗兵们也跟着叫唤,无论如何也要让城中放他们进去。 其也走到前面对着城上高呼自己官职、姓名,并对看着他的张天福喊道:“都统大人,我郭广恩拿一家老小性命担保绝无叛军混迹在我们当中!” 张天福是识得郭广恩的,见其拿家小担保不由信了几分,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开门放溃兵进来。 林进忠知道不放人进来肯定不行,但为安全起见还是带了数百精兵守在城门,一旦不对立即封堵城门。 结果证明这位林参领杞人忧天,直到最后一个溃兵进城,想象中的叛军细作夺门一事都没有发生。 还不放心的林进忠又把溃兵分开,找来各营花名册让人一一核对。 核对的结果也是无一有误,所有人都是实打实的清军,绝无冒充者。 这让林进忠大为诧异,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叛军为何把俘虏给放了回来,便把包括郭广恩在内几個被释放的军官找来询问他们被俘后的“细节”。 郭广恩都是如实回答,还将叛军发给他的路条、路费拿给林进忠看。 “贼兵说了,只要有这路条下次再被俘虏的话可以不经审讯直接释放。” 说完,郭广恩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其余几名军官也都是个个脸红,被俘本来就够丢人的,现在还拿了人叛军的优待条回来,那脸是丢的不能再丢。 可一个个尽管脸红,视线却还是盯着林进忠手中的路条。 也就是不敢,不然恐怕就要请林参领把路条还给他们了。 这玩意,听说真能保命。 林进忠拿着郭广恩等人的路条看了半天,不敢耽搁赶紧将这些情况上报给都统大人。 “贼将这是想动摇我军心,使我官兵日后不肯与之死战。” 张天福冷哼一声将几张路条给撕了个粉粹,并下令马上收缴溃兵手中的路条,绝对不能让这种东西在军中传播。 林进忠动作很快,两千多溃兵的路条没一会功夫就被全收了上来。 可惜,林参领不知道的是这帮溃兵被释放时,叛军那边早就考虑路条有可能被收缴,所以告诉俘虏们没有条也不要紧,只要在战场上碰到时主动喊一声“我有条”就行。 口说的也算。 路条是收了,但这是个阳谋,根本无解。 除非张天福把两千多溃兵全部解散,不然只要这些溃兵还在军中,那他们下一次肯定不会和叛军拼命。 不仅不会,这帮溃兵还会将叛军所谓的优待告诉没有被俘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所有清军都知道叛军这劳什子优待方针了。 被俘后不仅不会有性命之危,还能拿路费回来,搁谁还愿意同叛军拼命? 但这件事现在不是张天福最担心的事,他担心的是自己如何面对大将军达素的怒火。 不管他如何掩饰这场惨败,兵败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昨天南阳大将军行辕发来通报,说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率副都统喀锡泰、二等轻车都尉武喇岱、参领业陈、巴朗、布思塔等满汉官兵8000将于今日赶到邓州。 大将军本人则率26000官兵于后日抵达。 军令要求张天福同唐县的南阳总兵汪国全统一在硕岱指挥下救援新野,并要求邓州方面为大军提供半个月粮草。 增援大军马上就到,自个却被叛军揍的连牙都找不到,叫张天福如何见达素? 万一达素恼羞成怒拿他张天福脑袋杀一儆百,那他真就有冤无处喊。 正头疼着,林进忠请示如何处置郭广恩等被俘军官,其意将这些军官秘密处死后上报说他们阵没,免得这帮被放回来的军官暗中串连,再闹出什么事来。 别看这帮军官都老实交待了,可谁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人被叛军收买。 稳妥起见,还是都杀了的好。 未想都统大人却摇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是不同意处死被放回来的军官。 “大人,” 林进忠想提醒都统大人这事有隐患,却被都统大人吩咐去将被俘哨官以上的校佐全叫来。 无奈,林进忠只得去了。 未几,几十名军官都被带到了都统大人面前。 这帮人被带过来后面色都很难看,甚至有人在路上磨磨蹭蹭不肯来,显是害怕上面会把他们宰了。 赵富贵也怕这一出,进来时到处张望,唯恐埋有伏兵。 好在,真是都统大人召见他们,除了几个军官和亲兵外并无其他人。 扫视了一帮被俘军官后,张天福径直问当中品级最高的郭广恩贼军现在何处,是不是向邓州杀了过来。 郭广恩忙说贼兵取胜之后没有向邓州进军,而是打扫战场带着缴获撤走了。 “你是说贼军把你们放了后就撤走了?” 张天福心头一动,目露精光。 郭广恩忙道:“是,下官不敢欺瞒都统大人!” 沉思片刻后,张天福轻叩桌面,一脸凝重道:“这么说来,咱们虽然没能成功救援新野,但也将犯我邓州的叛军击退了。” 第315章 最好是大家都好 张天福过去就是明军,邓州城中的清军除了蒙八旗,不管是汉八旗还是绿营也都是明军。 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明朝官军。 反而是忠于明朝的那帮人,一个个都不正经。 张天福与其兄张天禄从小小义勇做起,仅花了不到十年时间就当上明军高级将领,靠的不是他这个弟弟多能打,而是靠了其兄张天禄够机警。 虽然老是打败仗,偏兄弟二人指挥的兵马都能保存完好,降清前更是被弘光朝重臣史可法倚为江防重柱,对二人寄予厚望。 结果,史可法被兄弟二人卖了。 清军刚到扬州城北,兄弟二人就果断剃发,不带半点含糊。 哥哥张天禄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提督,弟弟张天福也官至汉军都统。 说白了,兄弟二人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明军老传统——宁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老这么死道友肯定不行,次数多了朝廷岂能不怀疑? 因此老传统之外还得加個保险——瞒报。 也就是讳败为胜。 先前张天福之所以担心被达素治罪,是因为他损失太大,五千人带出去只跑回来几百人,任他再如何巧言令色,所部伤亡实打实的摆在那,上面派人一查便知。 现在情况有了些许改变。 两千多回来的俘虏能有效抹平账面上的损失,让战绩看起来“水份”不那么大。 救援被阻狼狈逃回邓州,变成主动出击来犯贼军,性质也完全不同。 如此,这次被叛军伏击就不是过,而是功。 大大有功! 但这种点金手段需要下面的配合。 下面人不配合,上面查起来亦或有人偷偷把这事捅出去,问题就很棘手。 大清现在虽然被吴三桂搅得一塌糊涂,可比起当年的明朝还是强的太多。 至少,北方还牢牢掌握在大清手中。 而当年,是南方被明朝牢牢掌握,北方则遍地反民。 出战的两位蒙八旗佐领均已阵亡,四个汉军佐领只回来了一个郭广恩,因此张天福希望这位虽然只有四品,但话语权等同副将的汉军佐领能够务实一些,不要感情用事。 这样,大家都好。 “这” 郭广恩哪里听不出都统大人的意思,可他多少还是要点脸的,实在是没法厚着脸皮附和都统大人。 “嗯?” 张天福的神情已经不是凝重,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要是这帮被叛军放回来的军官不肯配合,说不得也只能采纳林参领的意思把他们都杀了。 死无对证。 就在郭广恩犹豫不定时,站在其身后的赵富贵却果断喊了起来:“对,没错,贼兵是叫咱们打退了!” 喊着不忘不能捅了下边上发呆的磁州营张把总。 那张把总也是机灵,赶紧也跟着叫道:“没错,卑职看的明白,好几千贼兵被咱们弟兄拼死打退,要不然贼兵早就把咱们邓州给围了!” “什么好几千?是好几万!带兵的是吴三桂这个狗贼手下大将夏国相!” 喊出这等不要脸话的是原河北镇千总丁大千,此人受总兵蔡禄造反牵连被河南巡抚张自德给降为把总听用。 “那夏国相口气狂妄,竟说半日便能攻克我邓州,要不是都统大人指挥有方,弟兄们拼死力战,还真有可能叫夏贼得逞!” “这一仗,弟兄们浴血奋战,那喘河水都叫鲜血染红了!” “贼兵当时来势凶猛,仗着人多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嘿,所谓骄兵必败,最后丢盔弃甲的可不是咱们!” “没有都统大人,就没有邓州!” “” 一众被俘军官你一言我一语的描绘当时惨烈战况,不少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这一仗打的真是艰险万分啊。 郭广恩整个人又一次懵了。 上一次这么懵时还是那位年轻的贼将亲切叫他一声:“郭老总。” 发懵时,身后的赵富贵悄悄挤到他边上轻轻拽了拽他衣袖,低声道:“郭大人,都统大人不好过,咱们就没法过了。” “这?” 短暂的心理斗争以及理清利害关系后,郭广恩也是豁出去了,反正大家都不要脸,他还抱着这张老脸做什么。 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在了都统大人面前,泪流满面道:“要不是大人您亲自带兵救援,下官这会早就是个死人了大人您就是下官再世父母啊!” “” 尽管十分别扭,张天福还是坦爽受了郭广恩这一拜,亲自扶他起来,又看向一众情绪激动的军官,不无勉励道:“诸位功劳本官必向朝廷如实奏禀,希望诸位在朝廷封赏下来前能与本官齐心协力报效大清!” “报效大清!” 堂上一片慷慨激昂声。 张天福很是满意,扭头问一脸木然的林进忠:“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五万多两。” 林进忠心头苦涩,知道都统大人这是要拿钱收买众人共同瞒报了。 心中十分不情愿,觉这事简直就是胡闹,但又不敢反对都统大人的决定。 “拿出三万两给弟兄们发赏。” 想了想,张天福又果断道:“全取出来给弟兄们发了,难得打个胜仗,总要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嗻!” 林进忠无奈应下,等那帮与都统大人共进退的军官欢天喜地的走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人,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份?” 看着眼前忠心的部下,张天福竟是问道:“进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林进忠忙道:“卑职顺治三年追随大人,至如今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年头不短了。” 张天福点了点头,“回头我跟大将军保荐你一个副将实衔,待你有了功劳再为你争取外放总兵。” “多谢大人栽培!” 林进忠慌忙就要下跪,却被张天福止住,许是知道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部下心中仍有疙瘩,便轻声道:“如今长江以南大半省份已经沦陷,吴军主力既已过江必然直捣燕京,你我纵是对大清忠心耿耿,有些事也不得不想在前面。” “大人意思是?” 林进忠隐隐猜到都统大人想法,但不敢说。 “看吧,但愿大将军能将吴三桂挡住,否则,” 否则什么,张天福也没有说,只是在那摇了摇头。 第316章 安全第一的将军 杭州城外,激昂战鼓声响彻上空,数万耿军将士呼吼着冲向杭州城。 耿精忠以父之名起兵后分兵两路,一路在大将白显忠指挥下攻江西;一路则由大将曾养性、马九玉指挥直扑浙江。 马九玉指挥12000耿军出仙霞岭攻浙江金华、衢州等地。 曾养性则率10800人由东路进军,专攻浙江沿海地区。 曾养性是沈阳人,顺治初从耿氏征广东,归其藩下为都统,此人骁勇善战,深为精忠倚重,故起兵后即授曾养性为大都督。 曾果不负耿氏父子厚望,进军浙江后先至平阳,该城游击司定猷献城降,合兵后渡飞云江围瑞安,又遣兵转赴温州,结果温州守将总兵官祖宏勋不战而降。 曾养性不费吹灰之力收取司定猷、祖宏勋两部降军万余人,北上直取台州、宁波,先下天台、仙居,再下宁海、象山、新昌、余姚等数十城池,收取降兵连同地方义师多达十万之众。 虽说这十万之众能战之兵也就两三万人,但声势之浩大已令浙江清军闻风丧胆。 兵威之下,驻守黄岩的满洲总兵官阿尔泰不敢出战,被围三日后以城出降。 至此,曾养性这一路耿军不仅多达十万余众,还尽取温州、台州、绍兴、宁波等地,可谓横扫浙江沿海。 马九玉中路军进展也是顺利,接连攻占处州、衢州、金华等地,所部也扩充到了四万余众,未想马九玉部在金华义乌吃了一场败仗,所部被清军斩杀足有七千余。 此战让马九玉中路军的攻势为之一缓,不仅给了杭州清军喘息之机,也让东路军侧翼完全暴露在清军威胁下,更让浙江清军看到了翻盘希望。 在此压力下,耿精忠不得不向吴三桂臣服,派使者前往武昌送上贺表同时请求吴军能够在江西投入更多兵马,以使耿军能够从江西抽身。 这位以未来天子自居的耿小王爷已然决定让出江西。 得知马九玉战败,曾养性急忙派人向世子表示由他东路军独力攻击杭州,马九玉部在严州和杭州以西地区牵制清军,并派一部兵马北上湖州、嘉兴起骚扰作用,尽可能截断江宁清军对杭州的增援。 吴三桂许诺将江浙连同福建给耿家世镇,虽说傻子都知道这不过是吴三桂的权宜哄人之计,但江浙又确如一块大肥肉摆在耿家面前,不吞也是傻子。 只要能将江浙收入囊中,纵使吴三桂真的北伐成功掀翻清廷,耿家凭此财赋之地也依旧可同吴三桂抗衡。 故而耿精忠毫不犹豫答应曾养性所请,并亲自带人到曾养性军中督战。 为让将士奋勇卖力,战前耿精忠许下一旦破城,则杭州满城不问子女财帛皆由将士分取。 就是允许耿军洗劫满城。 此令一下,参与攻打杭州城的数万耿军自是士气大振,人人皆愿死战破城。 曾养性指挥大军自绍兴北上先取萧山,继而在归降的定海水师帮助下渡过钱塘江,击败出城阻敌的严州副将鲍虎部,顺利将杭州城围住。 此时杭州城中除浙江总督赵廷臣外,还有杭州将军图喇。 杭州满城乃顺治二年设立,先为杭州总管,康熙二年改杭州将军,下设满洲副都统两员,驻防八旗兵官5900余人,另有匠役、包衣、家眷两万人。 是除江宁以外驻防八旗人数最多的满城。 除驻防八旗外,城中另有归总督赵廷臣指挥的标兵3000,浙江提督哈尔库指挥的标兵2000余,此前奉命增援杭州的湖州、嘉兴等地营兵3000余。 全城守军不到15000人。 哈尔库部先前在宁波被曾养性击败过,这会属于惊弓之鸟,兵再精士气也不高。 杭州满城的几千驻防八旗兵更是在耿军攻入浙江后集体龟缩在城中,任凭浙江总督赵廷臣如何请求,杭州将军图喇都不肯派旗兵协助绿营作战。 杭州附近也有一些清军,但总数只数千人,且分散守卫各地,一时难以救援。 余杭守备周兆国本带所部1200人准备支援杭州,走到半路听说叛军已经渡过钱塘江,竟以道路不通为由掉头回去了。 在金华重创耿军大将马九玉的“授剿总兵官”李荣倒是个悍将,得知耿军另有大军攻打杭州,当即便率所部5000余人准备回援,结果被马九玉死死拖住,使其无法回援。 总督和将军被围在杭州,杭州以外浙江当局的最高指挥官是新任浙江巡抚蒋国柱。 此人是几个月前刚刚被朝廷征召出任浙江巡抚的,此前因镇江失守后即檄梁化凤军援江宁及崇明败贼事被清廷革职,一家老小发王下为奴。 顺治驾崩后,在索尼提议下清廷重新启用了蒋国柱,先补其为右通政,后迁秘书院学士,授山东巡抚。 没等蒋国柱上任山东,其父就去世,不得不丁忧回家。 被各路叛军烧的焦头烂额的鳌拜无人可用,不得不将正在丁忧的蒋国柱征召。 启用蒋国柱的另一个原因是燕京方面对浙江总督赵廷臣不太信任,因为赵廷臣曾在云贵任职总督四年,期间与吴三桂关系密切,简直成了吴三桂的出声筒,故当初将赵廷臣调往浙江就是为了削弱吴三桂羽翼。 如今吴三桂、耿家相继叛乱,虽然赵廷臣并没有响应,但燕京方面对其还是很不放心的。 有消息表明赵廷臣曾与耿家接触过。 查无实据且赵廷臣并未响应叛乱,燕京方面也不好临阵换帅。 耿军大举攻打杭州时,蒋国柱这個新任巡抚正在嘉兴筹粮,其手中只有千余兵马哪里能救杭州,只得赶紧派人向江宁的平南将军赖塔求援。 接到蒋国柱求援信后,带了满蒙八旗15个牛录4000八旗兵驰援江南的平南将军赖塔却不敢自己去救杭州,只叫江宁将军额楚带兵救援。 额楚去是去了,可出了江宁走到百里外的溧阳后,却是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急得两江总督郎廷佐团团转,纵是郎廷佐想派兵救杭州,手里也挤不出一个兵来。 梁化凤在庐州发来急报,说是吴军大将吴国贵正领军进犯庐州,为保江南左布政使司所在地不失,梁化凤只得放弃袭扰吴军主力的任务,带人坚守庐州。 否则庐州要丢了,整个江南就完全暴露在吴军面前。 前有耿家,后有吴军,江南重地瞬间就要易主。 这边不敢救援杭州的江宁将军额楚恐朝廷怪罪,在明知杭州已是十万火急的情形下,竟然还若有其事给燕京上报说:“查杭城倚山面江,形势险峻,约计在防兵勇旗丁足可守御”。 也就是说杭州城中军力可观,根本不必救援,万一叛军目的是围城打援,岂不中了他们的奸计。 将军不愧是将军。 端的是考虑周全。 第317章 后院失火 杭州过去有十座城门,设满城后主要城门变成了六座,其中又以武林门、钱塘门、清波门、涌金门四座城门最重要。 浙江提督哈尔库部并总督标营守武林、钱塘二门,驻防副都统安珠琥领旗兵2000并湖州绿营1200人守清波门,副都统乌纳哈领旗兵1400并嘉兴绿营1600人守涌金门。 城中其余清军由杭州将军图喇统一节制,随时支援各门。 耿军兵临杭州以后,即在大都督曾养性指挥下开始攻城。 在曾养性安排下大将徐万耀领8000人攻打钱塘门,总兵王世瑜领兵9000人攻打清波门,总兵王振邦领兵7000人攻打涌金门。 其余主力25000人由大将江元勋指挥攻打武林门。 也就是武林门为耿军主攻城门,其余方向均为牵制性的佯攻。 另总兵蒋和等领兵万余外围警戒,不使清军的援兵抵达。 耿精忠完全同意曾养性的安排,为给将士鼓气亲自与曾养性于武林门观战。 为能一举破城,曾养性将军中包括6门红衣炮在内的各式铜铁炮180余门尽数交给江元勋。 耿家同孔有德、尚可喜一样均出于前明登莱新军,降清后被清廷称为“天佑兵”,因此对火器十分重视。 耿精忠归藩后更聘请大量荷兰人帮助训练耿军,又瞒着清廷从荷兰人手中秘密购得新炮数十门,耿军之中甚至有200多荷兰雇佣兵。 荷兰方面对帮助耿家是积极的,原因是当初正是耿家出面邀请荷兰人共同对付郑家,且耿家对于海贸格外重视。 起兵后耿精忠曾派人同荷兰人联络,请其能够出兵出战,条件是推翻清廷后荷兰人可以在耿家控制的沿海地区入港贸易。 双方甚至可以联合对付台湾郑家。 荷兰东印度公司实力很雄厚,拥有超过150艘大型战船,40余艘领先的三桅战舰,分布在东方各地的员工就多达五万余人,公司另外还有一万多雇佣兵。 虽然无法同东亚真正的海霸王郑家对抗,但在东南亚地区荷兰人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同时东印度公司对败给郑家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想重新回到台湾。 因而接到耿家的请求后,东印度公司高层很是心动,但这么大的事必须国内同意,而且他们也不想在中国反抗势力没有彻底压倒鞑靼人之前就下注,所以一方面推脱出兵需要国内同意,另一方面则尽量满足耿家的军事需求。 即向耿家出售火器,并派遣教官和技术人材。 自身火器装备数量足,降清之后耿军又一直在南方征战,士卒皆精锐,此次又是号称十万之众围攻杭州,世子更许下破城可纵兵洗劫满城,故而耿军士卒的士气之高远非城中清军可比。 琉球方面对耿军的硫磺支援也让耿军不再担心火药短缺。 实际指挥攻城的江元勋底气十足,下令炮兵对武林门炮击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导致武林门一带部分城墙出现松动和坍塌。 隆隆炮声甚至十几里外都能听见。 城中浙江提督哈尔库看出耿军主攻方向是武林门,亲自于此门坐镇,由于城中火炮数量不多,因此哈尔库没有浪费火药同耿军对轰。 炮击结束后,江元勋立即组织人手开始负土填埋武林门外的护城河。 杭州护城河开凿于唐代和五代,都连通京杭大运河和钱塘江,虽然河面并不宽,但填河也相当困难。 当年清军入关后遇到有护城河守护的明朝重镇,大多强行驱使汉人百姓背泥填河,耿军也不例外。 早在进军杭州途中时,曾养性就下令将沿途百姓裹挟从军,目的就是让这些百姓充当耿军的炮灰。 一路过来足足裹挟了两万多百姓,多是绍兴、萧山一带的穷苦百姓。 加之耿军军纪很差,使得浙江百姓对他们极为憎恨。 当初清授剿总兵李荣能在金华重创耿军,靠的就是当地百姓为清军提供情报,使李荣能在耿军抵达前及时部署埋伏。 虽然耿军之中有人提出应当善待百姓,毕竟江浙这一块将来是他们的地盘,若是百姓离心离德,他们岂能长居久安。 然而世子耿精忠却视百姓生命为草芥,只要能拿下杭州他才不在乎死多少百姓。 其对几位大将说过那么一句:“若因痛惜百姓而事败,将来谁痛惜我们?” 在耿精忠的支持下,曾养性更是放开手脚,再无顾虑。 随着大将江元勋一声令下,近万被耿军抓来的百姓分成若干队从营中冲出,人人背上皆负一袋泥土或背一石块,在鼓声中硬着头皮冲向远处的护城河。 虽然知道城上的清军肯定会射杀他们,但这些百姓没有选择,他们不去的话身后从福建来的叛军也会杀他们。 城上清军知道耿军这是想让百姓替他们填平护城河,也是丝毫没有犹豫就向涌近护城河的百姓开炮。 一颗颗实心炮弹砸在密密麻麻人群中,当场被砸死的就有上百人。 倒下去的就倒下去了,没倒下去的在人潮带动下继续往前冲去。 眼见耿军驱使的百姓已经冲到护城河边,城墙上的清兵放铳的放铳,放箭的放箭,铳声、炮声和着百姓的哀嚎声响彻武林门上空。 成功跑到护城河边的百姓将背负的泥袋丢下就回头跑,唯恐跑慢了一步就会被城上的铳子、箭枝射中。 一拨又一拨,死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当尸体多到一定数量时,这些尸体就迅速被活着的人丢进了护城河中,哪怕是受伤未死的也统统抛进去。 倒下去的人,跟丢进河里的麻袋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一具尸体比几袋泥土的价值更大。 城上清军一轮又一轮的放着铳(箭),一颗颗实心铁弹也不断从半空落下继而在地面飞弹而起,从一个又一个百姓身体中穿过,断肢残壁连着五脏六腑让河畔异常滑溜。 不少背着麻袋低头往前冲的百姓摔倒在血泊之中,不等他们爬起,一双又一双脚无情从他们身上踏过。 尖叫声、哀嚎声,于这残酷战场上不起任何作用。 后方用千里镜观战的耿精忠更是面无表情,他不关心死多少百姓,他只关心能不能拿下杭州城。 同时也是恨透了城中的浙江总督赵廷臣。 此人明明是吴三桂党羽,却不仅不肯铤身而出反清,还帮着清廷积极对付耿军,着实让耿精忠气不打一处来。 打定主意破城之后就把赵廷臣腰斩掉,看看浙江还有谁敢与他耿家为敌! 在耿军的驱使下,一波又一波百姓被屠刀驱赶着冲向前方。 一千人过去,回来的可能不到一半。 人命的牺牲是值得的,肉眼可见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一半。 可能是觉得效率还是不高,江元勋下令继续炮击,以压制城上清军的火力,好快点填平护城河。 又一轮血肉开始。 成片成片的百姓倒在河中,鲜血将河水染的通红。 耿军视线中,那些背着泥土填河的百姓早就变得麻木。 为了活下去,这些可怜人甚至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不少冲到河边刚把麻袋扔进去想回头的人却突然掉进河中。 不是脚滑失足,而是被后面那看着无比憨厚、无比老实的同乡推下去的。 到这份上,谁都知道不早点把河填平,那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着回去。 被推进河中的拼命伸手扒拉想往上爬,可就算他们爬上来,也逃不过岸上如雨点般落下的麻袋。 哪怕认识的人,这会也不敢伸手去拉那可怜的落水人。 一轮又一轮。 武林门外的护城河就这样被百姓用性命生生填平。 护城河被填平的那刻,交战的双方都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 随着号角声响起,一队队早就准备好了的耿军士卒从各处向武林门冲去。 有扛云梯的,有推盾车的,有推跟城墙差不多高的楼车 为了拿下杭州,耿军的准备工作还是很充分的。 双方的厮杀无比惨烈。 清军几度出现危险,几度生生压了下去。 城墙上落下的石头如同冰雹,根本不用看,只要丢下去肯定能砸到人。 一锅锅金汁劈头盖脸的往城墙下浇去,滚汤的热油和着难闻的臭味烫的下面攀城的耿军士卒哀嚎一片。 大量金汁的倾泄,让城墙和城墙下方也变得滑溜万分。 更是热气腾腾。 不出意外,耿军的第一次攻势被清军扛了下来,付出的伤亡足有上千之多。 可不管是耿精忠还是曾养性,又或一线实际指挥的江元勋对这個伤亡都毫不在意。 损失的只是那些降兵,并非耿军精锐。 不管是百姓还是降兵,本质上都是炮灰。 他们的存在不过是用以消耗守城清军器械而已。 待第一批次攻城兵马撤下后,江元勋二话不说派出了第二批、第三批 每批次都是三千人。 伤亡过半时撤下。 一批接一批,令得清军苦不堪言,也知道这是叛军在消耗他们的物资。 好在,杭州有满城。 满城屯有大量军械。 短期不虞有弹尽粮绝之危。 战至下午,耿军前后投了四批攻城兵马,均未如愿攻下。 曾养性见状调整部署,命炮兵集中火力轰击武林城门,同时派出装备火铳的耿军精锐进抵城墙压制城上清军,另组织人手将一袋袋装满泥土的麻袋运到城下,就地垒成一条长一里多地、宽足有大半人高的掩体。 这道掩体不仅可以让耿军持续压制清军,也让城上清军的火铳、弓箭射击效果大打折扣。 清军提督哈尔库见状,试图派出死士出城袭击耿军,但被耿军击退。 至此,天色也黑了下来,耿军没有夜间攻城。 清军也不敢出城夜袭。 双方静默了一夜后,第二天的厮杀更为残酷。 耿军继续昨日战法,利用掩体遮挡自身同时用轮流发射密集铳子的办法压制城墙上的清军。 在耿军火器的强力压制下,清军连探头都困难。 三十多门火炮被耿军拉到了城下,近距离对着城门猛轰。 其余各门清军与耿军的交战也很激烈。 杭州将军图喇亲自督战,守清波门的副都统安珠琥与副将郭再升等手刃执旗攀城的耿军将领数名,迫使攻城的耿军不得不后撤。 涌金门一带,副都统乌纳哈指挥旗汉守军奋勇抵御,战况很是激烈。 总督赵廷臣在战况吃紧之时,将手头的亲兵队数十人都派上了城。 只清军上下再是顽强,在耿军数门同攻下损失也是惨重,战至第三日清军已是强弩之末。 尤其耿军主攻的武林门不仅城门被耿军轰塌,炸毁城墙也有两处,眼见根本没有援军抵达,叛军又士气高昂,杭州将军图喇生出惧意,同总督赵廷臣商议将各门兵力不管八旗还是绿营全部撤入满城。 相比外城的几座城门和城墙,满城修建的更为坚固,城中存粮能坚持数月之久,只要守军兵力足够,图喇认为还是能等到援军的。 赵廷臣却认为不妥,要是轻易放弃外城退入满城,那满城真就是被叛军围死的绝地了。 眼下形势虽然危急,可蒋国柱就在嘉兴,杭州附近也有数千兵马,不如咬牙撑一撑看看是否有援军抵达,实在不成再退守满城。 图喇表面答应了赵廷臣,暗地里却通知两个副都统悄悄部署退入满城事宜。 满洲大兵突然撤走让守御各门的绿营兵不由哗然,赵廷臣得知此事后更是急的想投井自杀,岂料城外连日猛攻的叛军不知为何突然停止攻势,第二天数万叛军甚至直接拔营而走。 这让都准备要投井自杀的赵廷臣目瞪口呆,以为是朝廷援军来了。 不想压根没有援军接近杭州。 直到数日后杭州方面方才从落单的耿军俘虏口中得知耿军是后院失火,不得不放弃攻打杭州。 几天前,台湾的明延平王郑经以耿家支持吴三桂称帝为由,不顾耿军主力正在浙江与清军鏖战,悍然出兵攻打耿家控制的福建沿海地区。 由于主力都在与清军作战,留守福州的耿继茂不得不赶紧派人通知长子领军回援,否则“老巢不保”。 第318章 耿郑内讧 耿精忠素对郑经不满,原因是郑经屡屡背信弃义,且不断趁火打劫。 为了抗清大局,耿精忠始终隐忍,甚至默认郑军进入潮州。 在其心中,眼下台湾郑军的水师乃是联合抗清利器,若郑军海船能再入长江,那清廷在江浙的统治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至于将来两家利益如何分配,那是将来的事。 眼下不灭满清,郑家也好,耿家也好,都得死。 不过谁早死,谁晚死而已。 为了争取郑经联合抗清,耿精忠以父之名起兵后第一时间派出使者去找的就是台湾郑经,而不是贵阳的吴三桂。 因为其深知耿军主战场就是东南沿海,吴三桂兵马再强也不可能这会跑东南来同他耿家争夺财赋之地,所以只要郑经愿意同耿家联合,陆有耿军,水有郑军,东南清军根本不堪一击。 为说服郑经,耿精忠不顾父亲耿继茂的强烈反对,果断以福建南部沿海府州县“割”给郑家为条件。 郑经接信后当即下令大将刘国轩率兵一万五千人从耿军手中接管漳州、泉州、同安、绍安、海澄等地,又从耿军手中接过清廷耗费重金打造的福建水师战船一百余艘。 整个过程中,耿精忠都是诚意满满,除了撤出这些府州县的耿军外,只拿走不多的府库钱粮,土地连同人口全部留给郑家。 要知道“割让”给郑家的地盘是福建精华所在,因此即便郑军内部也都认为耿家联合抗清确系真心。 然获得如此巨大利益的郑经不仅没有立即应耿家要求出兵北上,反而在漳州和泉州招兵买马,强迫当地壮年男子加入郑军。 之后按兵不动,只字不提入长江的事,也不提派水师配合耿军沿海作战。 这让已经率军前往浙江的耿精忠暴跳如雷,可发火无济于事,只能不断派人督促甚至恳请郑军北上长江。 郑经竟于此时让刘国轩向耿家提出割让潮州要求。 潮州是广东尚家的地盘,潮州总兵刘进忠响应吴三桂起兵反清,将一同驻扎在潮州的清续顺公沈端诛杀,并派人去福州愿将潮州献给耿家。 耿精忠接到刘进忠书信后,立即派总兵刘炎统兵支援潮州,欲让二刘配合于广东乱局中争取抢占更多地盘。 郑家现在提出要潮州,显然就是趁耿军主力尽数北上和清军鏖战之际趁火打劫。 耿精忠实在无法忍受,派人指责郑经不守信诺,坚决拒绝郑经无理要求,并断绝和郑家的贸易,与郑军接壤的耿军也迅速戒备,防止郑军发难。 越想越气的耿精忠甚至以父亲耿继茂名义封郑经为大将军,派人送去敕印。 意思你郑经算什么东西,最多就是我耿家一臣属。 这显然是小孩子意气了。 事后耿精忠也想到了郑经会翻脸,因此忙派原王府护卫吕应计前往吕宋游说荷兰人,万一郑经真的翻脸不顾抗清大局从背后捅他刀子,那他就引荷兰人共同对付郑家。 郑经这边被小一辈的耿精忠羞辱自是大怒,当即就要发兵攻打耿家,幸被部下刘国轩劝阻,称此时耿军正在浙江和江西与清军作战,他们若在其后方发起进攻,势必会迫使耿军回撤,这显然对抗清大局不利。 刘国轩建议将此事报给吴三桂知晓,请吴三桂从中协调。 可吴三桂派来协调的礼部尚书钱点并没能调解成功,因为郑经坚持要耿家割让潮州再发兵北上; 耿家则要求郑经必须守约先派出大军入长江,否则将前番割让地盘尽数交还。 双方僵持不下。 钱点无功而返。 等得知吴三桂公然在武昌称帝后,郑经立即不再承认吴三桂抗清盟主地位,让刘国轩对吴军使者说只要吴三桂放弃帝号仍奉明朝为正溯,郑军就可以进军镇江上南京,否则吴军也好,耿军也好,都是郑军敌人。 已经被强行黄袍加身的吴三桂怎么可能放弃帝号,至此与郑家不再通讯。 显然已经大军渡江的吴三桂根本没有把郑经放在眼里,只认为这个海贼之后不过虚言恐吓,尽可能捞取好处而矣。 未想,郑经不是说说而已! 真就在耿家承认吴三桂这个昭武皇帝后,派兵袭击了耿军驻守的兴化府。 兴化府是福州门户,若被郑军攻占则福州门户尽失! 留守福州的耿继茂得知郑军攻打兴化,一时也是气急,原藩下副都统王进在福建与郑军交战多年,素来轻视郑军,且痛恨郑经背信弃义不顾大局,当即怂恿王爷发兵抢夺泉州、漳州、潮州,把郑军赶回台湾。 在王进的一再怂恿下,耿继茂最终命王进统率留守骑兵三千、并福州、兴化二府步兵一万多人前去攻打郑军,同时又命兵曹王子玉、亲军都尉徐鸿弼统兵一万由汀州进入漳州,会合漳浦刘炎所部与王进一起围攻泉州。 郑经听说耿继茂出兵来争泉州之后,以刘国轩总督郑军各镇并提督王进功所属五营兵马30000人出兵抵御。 双方在惠安摆开架势,谁也不肯退让。 王进见刘国轩营寨坚固、防守严密不敢贸然进攻,于是便率所部退往枫亭驻营。 刘国轩一面令大军尾随耿军,一面亲率轻骑前行侦察,不想陡然间与王进所统大军相遇于涂岭。双方交战半日,混战中郑军戎旗一镇总兵许耀奋勇当先,斩杀耿军多人,刘国轩趁机命麾下各镇兵马分多路直击王进中军。 王进一时难以抵挡,坚持半個时辰后全军大溃,损失五六千人,狼狈逃回叮当关组织兵力反击,再次被许耀击败,只得退入兴化固守。 刘国轩指挥郑军将兴化大举围困。 得知兴化被围住,郑经大喜之下竟生出全取福建念头,不顾陈永华、洪磊、杨英等大臣劝阻,又发兵三万余增援兴化。 并遣侍卫冯锡范、兴明伯赵得胜为正副总督率左虎卫何佑、宣毅前镇江胜、宣毅右镇许贵、前冲镇洪羽、元戎旗一镇林升、戎旗二镇林应等明郑各镇五万余官兵由海澄采水路进取平潭,欲从福清登岸直取福州。 水陆官兵十二万余,可谓倾巢而出。 急的耿继茂不顾儿子精忠即将拿下杭州,三天内连派八名使者督促精忠回师救援。 第319章 俺答公的痛苦 得知郑经悔约派遣大军欲夺福州后,耿精忠自是大怒,恨不得马上飞回去将郑经人头斩下。 然而,其一开始并不想立即回援福州,毕竟只需数日杭州就可拿下。 拿下杭州,湖州和嘉兴清军兵力薄弱,基本可传檄可定。大军北上主力直接进军江宁,苏松常等地只需遣一偏师即可攻占。 如此不仅江南唾手可得,衢州、严州、金华等地的清军也将被耿军彻底切断与北方联系,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 连带着也会对一直僵持的江西战局起到不可估量作用,说不定还不用将江西让给吴三桂。 可以说杭州得失关系耿军能否奠定东南之基础。 杭州满城亦将大大提高耿精忠的武功威望,使耿家成为天下抗清势力两大支柱之一。 为将来计,人望、威望、地盘、财赋缺一不可。 大将曾养性也坚绝不同意放弃杭州回救福州,其意速令在金华的马九玉部回援福州,东路军主力加快攻城,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杭州后再抽部分兵力回身抵御郑军。 长史陈仪则认为郑经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此事可能有什么误会,不如派他去见郑经,尽力化解此次危机。 为换取郑经退兵,可将潮州完全割让给他。 倘现在为了回援后方而放弃杭州,前番所有努力和牺牲必将付诸东流,浙江抗清形势也将随之颠倒。 陈仪虽是文官,也知用兵首在迅速,次在形势。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这次不能一举拿下杭州,耿军再想拿下杭州可就难了! 大将江元勋、徐万耀、王世瑜等人均认同曾养性意见,甚至提出将郑军来犯一事压下来不令军中知晓,然而消息早已走漏。 得知台湾明郑不仅没有发兵北上抗清,反而趁耿军主力在浙江之际偷袭耿军后方,参与围攻杭州的耿军将士顿时哗然,在军官带领下纷纷要求世子立即回师同郑经决一死战。 这显然不是耿精忠愿意看到的结局,他还是想先拿下杭州,因此下令将领们尽可能压制士兵心中不满,督促攻城,可将士家眷皆在福州哪还肯在杭州卖命。 其叔耿继善更是不顾侄子劝说领所部兵焚毁营盘撤走回救兄长。 耿继善这一撤,使得耿精忠处境极其尴尬。 虽然一手主导抗清的是他这个侄子,但他毕竟只是世子,其父耿继茂才是真正的王。 因此他这个侄子都没法指责叔叔擅自撤军。 眼见形势已经由不得他不撤,耿精忠无奈只得下令全军放弃杭州南撤。 曾养性担心杭州清军尾随而击,自领精兵6000担任后卫,并向世子表示放弃杭州可以,但绝不能再放弃绍兴、宁波、台州。 耿精忠留给曾养性三万兵马继续与清军周旋,亲领主力四万余昼夜回援福州,同北上时意气风发不同,南下“回家”路上,耿精忠不仅心烦意乱,还屡屡无端对部将发脾气。 耿军这一撤,真就挽救了杭州满州两万多驻防八旗,也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浙江战局。 得知叛军南撤,先前在溧阳顿兵不进的江宁将军额楚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日猛进八十里,浙江总督赵廷臣、杭州将军图喇也不约而同向燕京派去报捷的快马。 原先不少投降耿军的清军也再次改换门楣,使得耿军在浙江的大好局面坏了许多。 两江总督郎廷佐得知耿家和郑家闹翻且正在兵戎相向后,大喜之余向燕京上书称:“精忠被海寇所逼无疑,我大兵宜乘机前进收复失地。” 浙江巡抚蒋国柱则上折子建议继续招抚耿氏父子,可令耿精忠亲弟耿继忠奉皇帝敕谕前往福建,重申朝廷宽免其弟聚忠、昭忠及族中官员、一切亲属及精忠属下官兵之罪,向精忠“明白晓谕招抚”,促其投诚。 若耿氏父子愿意重归大清,父子皆可为王。 蒋国柱折子最后提醒朝廷广东平南王尚在坚持,若广东战局稍有缓和,不妨令平南王遣兵同台湾郑氏合击耿氏父子,以迫耿氏重新投诚。 这位曾经在江宁重创郑经之父郑森的巡抚大人,竟视郑氏为大清盟友。 然而蒋国柱不知道的是平南王尚可喜早就被其子尚之信杀害,封尸隐瞒已有两月之久! 而此时以平南王自居的尚之信正处于极度纠结之中。 部下大将满洲人努尔根劝他赶紧把被囚禁的弟弟尚之孝处死,同时让满达海代替尚之孝前往惠州出任大营统帅,以满洲和朝廷之威压制藩下忠于尚之孝的将领。 同时,领军进入肇庆的吴三桂侄子吴应期多次派人前来劝说尚之信反正,称只要尚王肯臣服大周,则大周封其为亲王,世镇广东。 尚之孝是一個月前被尚之信以父亲病危为由骗回来的,刚入城未等尚之孝反应过来就被满达海带人抓捕,追随尚之孝回来的一众藩下军官也皆被秘密处死。 可让满达海等人没想到的是,尚之信却不肯处死弟弟之孝,说尽管父亲恶他这个长子,可老二对他这个兄长始终恭敬有加,当日若非老二向朝廷上书坚请辞袭,只怕老二早就已是平南王了。 结果就是尚之孝被关了一个月,满达海他们劝了一个月,尚之信都狠不下心弄死这个弟弟。 问题是尚之信是自称其父主动让位而自行上位的平南王,上位以后也一直没有派人去燕京跟朝廷“知会”一声,这让不少平南藩下官员误以为尚之信是想向吴三桂投诚。 如此广州城内私下暗通叛军、吴军的将领大有人在。 近来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本来和耿军大将刘炎、刘进忠一起攻打广东的郑军突然掉头北上去打耿家了,虽然不知道郑家和耿家闹什么幺蛾子,对于刚刚上位成功的尚之信肯定是好事。 到底是继续忠于清廷,还是接受吴应期的劝说反清,尚之信迟迟拿不定主意。 同之前在燕京极度痛恨满洲的形象判若两人。 咎其原因竟是感念满达海、努尔根等满洲兄弟! 没有满洲兄弟就没有他尚之信的今天,如此,岂忍置满洲兄弟于险境之中。 当真是痛苦万分。 第320章 满洲好兄弟 到了十一月,形势又变得紧张起来。 见尚之信迟迟不肯投诚,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即从肇庆督兵向广州进逼。 响应吴三桂的原广东提督杨遇明、高廉总兵祖泽清、惠州总兵董重民及副将李廷栋、王洪勋等亦听从吴应期指挥,各自率部从四面八方向广州扑来。 除吴应期本部两万兵外,其余各路叛军多达四五万之众,广州城中守军却不足两万。 吴应期原本还想调广西柳州的马雄部入粤作战,然考虑桂林孙延龄听宣不听调,恐马雄部入粤后孙延龄会趁机攻占柳州,遂未令马雄入粤。只命广西另一投诚吴周的总兵郭义自南宁方向进军广东廉州,清扫仍听命于尚家的沿海部分清军。 肇庆离广州不过二百里左右,吴军疾驰之下三日便能至。 雪上加霜的是,平南藩所辖总兵吴启镇、游击李有才等在吴应期的招揽下相继叛变,整个广东全省除广州、惠州、韶州等地以外基本全部叛乱,使形势更为恐慌,广州城中人情汹汹,罔有固志。 最先效忠于尚之信的总兵雷国栋建议赶紧派人召回普宁大营兵。 普宁大营兵是原先尚之孝带往潮州平定刘进忠叛乱的兵马,有藩下汉军精锐七千余人,另有忠于尚家的营兵一万多,战斗力相当高。 靠着这支精兵尚之孝差点平定潮州之乱,但潮州总兵刘进忠战败之后引来耿军大将刘炎共同抵御清军,一直图谋潮州的郑氏见有机有趁也派兵进入潮州,两相攻击之下尚之孝因兵马不及耿郑联军退到了普宁。 若形势仍然不利清军,尚之孝只能再撤往惠州的陆丰。 陆丰再守不住,真就完了。 然而耿郑突然反目且自相攻伐,导致原本“并肩”作战的二刘同郑军成了敌人,因郑军不断增兵二刘兵力难以抵挡不得不退走永定。 如果郑军就此攻打普宁,凭借兵力优势完全能将尚之孝率领的清军一路赶回惠州,甚至还能完成当年明晋王李定国构想的与郑军合攻广州战略。 今非昔比。 当年李定国在新会受阻八个月,如今广州附近十之七八均为叛军占领,清军更是人心惶惶,只要郑军以主力推进广州必能与吴军在广州成功会师,从而促使广东全省完全反正。 “抗清联盟”不仅可以不用在广东再投入重兵,还能利用广东的钱粮人力支援其它战场。 整体形势上长江以南除江浙、江西部分地区外,也全部连成一片。 于郑军而言,哪怕不能从吴军手中得到广州,粤东之潮州、惠州、嘉应数府也足以支撑其养兵,再有耿家割让的漳州、泉州等地,无疑也是一省之地盘。 可惜的是延平王郑经满脑门子想的是福建,不顾耿军主力在浙江与清军鏖战,也不顾广东唾手可得,竟命在潮州的郑军放弃攻打普宁立即北上支援福建,从而给了粤东清军喘息之机。 也让普宁大营的两万余清军成了广州尚之信的救命稻草。 雷国栋分析耿郑反目必有大战,没几个月根本不可能分出胜负,粤东在这段时间内完全没有军事压力,不如趁此机会赶紧把普宁大营兵调回加强广州城防力量。 只要广州能在吴军攻击下撑上几個月,劳师远征的吴应期必定撤兵,到时腾出手来收拾各地叛军易如反掌。 尚之信不是不想调回普宁大营兵,可普宁大营的将领大多是其父亲尚可喜的亲信,这些人都知道老王爷心目中的继承人是二公子之孝,而非在燕京的世子。 因此尚之信担心普宁大营兵一旦调回广州,那帮忠于其父的老人们可能会拥戴老二,不认他这个新王。 最明智的办法就是赶紧把关在牢中的老二之孝杀掉,绝了那帮老人念想,再委派满洲兄弟前往普宁大营以朝廷名义震慑,他这边再及时放出父王去世消息,双管齐下,藩下老人们失去效忠对象,只能效忠他尚之信这个新王。 问题是尚之信真不忍心杀害二弟,除了二弟之孝真的对他这个长兄恭敬外,也是因实在没有理由杀掉二弟。 他不能一错再错。 如同一个死循环。 不杀之孝就不敢调回普宁大营兵,不调回普宁大营兵广州城就守不住。 没了广州,他尚之信就是一孤家寡人,到时莫说封王了,恐怕吴三桂能给他个全尸就不错了。 心乱如麻之余,竟是跑到父亲封尸处喝闷酒。 “王爷也难啊。” 统领平西王府侍卫的满达海微叹一声,示意身边的侍卫统领尚之节上前将王爷劝回去。 这地方实在是不吉利。 尚之节是尚之信的远房族弟,一直都在族叔尚可喜手下任职,原本也是受族叔影响对族兄之信不喜,现在却成了尚之信得用的“打手”。 此人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老王爷已经去世的人。 可尽管知道族叔是死于非命,为自身性命和富贵计,尚之节也不得不选择将这个秘密压在心底,为了取得族兄信任,更是亲自去普宁大营以王爷病重为由将二公子之孝诓骗回广州软禁。 凭借此事,让本应被逐出平南藩权力核心的尚之节荣升侍卫统领,还被其兄之信赏了一座大宅子。 王府上下共有侍卫362人,外围又有护卫亲军3000人,除尚之节等人外,无论是侍卫还是亲军的重要岗位,均被随尚之信南来的满洲人占据。 对此,却是无人以为不对。 王府大小事务也皆由泰君决断,尤其是升任平南藩下副都统的满达海泰君,藩下亲军总兵的努尔根泰君,那都是平南王最为器重之人。 这二人每日必有一人时刻陪侍尚之信,尤其那负责王府安危的满达海泰君,更是入夜就执剑守护在王爷卧室外面。 不过这些满洲泰君跟燕京的那些满洲人又有所不同,于藩下不仅不耀武扬威,动辄打骂,反而与侍卫、亲军打成一片,当真是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钱一起花。 平南王每次给满洲发下的赏赐,那些泰君们回头就拿出来与手下侍卫、亲军均分。 如此作为,令得藩下文武均是对满洲勇士赞不绝口。 尚之节亦是如此,当下走到族兄身边正欲开口劝说时,却听族兄突然说道:“你带人把这屋子打开吧。” “这?” 尚之节怔住,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满达海大人。 满达海轻步过来看了看被封的死死的老王生前住处,低声道:“王爷是准备为老王发丧吗?” “父亲去世也有些日子了,是时候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了。” 尚之信微叹一声放下酒杯,起身上前对着屋内磕了三个响头。 抬头时,双眼通红,噙满泪水。 “眼下叛军气焰嚣张,城中人心不定,此时为老王发丧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满达海觉得现在给尚可喜发丧有点不合适,毕竟形势太紧张。 犹豫时,表兄努尔根赶了过来,得知王爷打算让老王下葬,略微思考竟是支持这样做。 原因是老王离世已有两月,虽然对外一直封锁消息,称王爷病重不能见人,但外面还是各种谣言不断,为正人心不如正式宣布老王逝世,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满达海听后点了点头不再反对,吩咐尚之节带两名侍卫将封在老王住处上的木板卸下。 “嗻!” 尚之节忙带人上前开始撬木板,一块又一块,三人干了有一柱香时辰才把封在屋子上的木板都给卸了下来。 之后又将缠绕在门窗上的丝绸一一解开。 在此期间,尚之信始终面无表情站在那默默看着。 当门被推开时,一股恶臭瞬间溢出,让零距离的尚之节三人险些当场呕吐出来。 臭味很快弥漫在院中,奇臭难闻,纵是尚之信这个“孝子”也是忍不住以手捂鼻,眉宇间尽是厌恶之情。 令人毛骨耸然的一幕出现了。 门刚刚被推开,恶臭尚未散去时,一个侍卫却尖叫着跳了起来。 尚之节和另一名侍卫也是脸色大变双双往后退去。 满达海和努尔根这对表兄弟顺着侍卫惊恐视线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蛆虫顺着门槛正不断往外蠕动。 昏暗的屋中,盘旋的尽是指甲盖大小的绿头苍蝇。 “混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这是对老王爷不敬!” 满达海强忍胃中不适,以手捂鼻小心翼翼迈入屋中,每走一步脚下都是蛆虫被踩死传出的“霹叭”声。 “王爷,您莫要进去!” 努尔根却是大喇喇的直接进了屋,丝毫不在意脚下蠕动的蛆虫,径直走到深处发现地上被用布裹着的金光尸体早已腐烂,又走到床边看向用被子盖着的尚可喜尸体。 发现床上尽是蠕动的蛆虫,被子早已发黑,散发着难闻臭味之余,那被子竟然还在动! 不用问,被子下面的尚可喜尸体肯定成了蛆虫老窝。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双双退出,满达海吩咐脸白的跟死人差不多的尚之节:“你带人去找两具棺材来,赶紧将老王爷和金大人的尸身收敛入棺。” “嗻!” 尚之信不敢怠慢,刚要同手下去找棺材,耳畔却传来王爷的喝声:“站住!” “王爷有何吩咐?” 尚之节同那两名被吓的不轻的侍卫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今日之事,外界若有片言只语,尔等全家不保!” 说完,尚之信阴沉着脸走进屋中,却只呆了十几个呼吸就又迅速退了出来,继而在满达海和努尔根的注视下跑到远处墙角狂呕不止。 表兄弟见状又对视一眼,这次兄弟俩人的嘴角不约而同露出一丝笑意。 讥讽的笑容。 等尚之信把肚中所有吃下的东西都吐个一干二净后,努尔根方才拿出手帕轻步走到尚之信身后,递帕同时压低声音道:“王爷既要为老王出殡,那二公子不能再留了。” “呃嗯?” 没从不适中回过神来的尚之信定睛看向努尔根,断然摇头:“我已弑父,焉能再杀弟。” “既已弑父,焉能不杀弟!” 满达海一脸痛心走来,“王爷受三朝重恩,五代荣宠,值此攻守维艰救援莫待之时,岂能有半点妇人之仁!今不杀二公子,王爷岂能调兵!普宁兵不来,广州城保不住啊,王爷!” “末将观这城中汉军营兵,皆无斗志,暗中通敌之人不知又有多少,唯今之计除普宁大营兵回防广州方有一线生机,否则全粤尽失啊,王爷!” 努尔根自也跟着劝说。 表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直指尚之信心底,也句句直指现实。 “难道王爷真要将平南藩葬送,要将全粤葬送吗!” 说到痛心处,满达海竟是“扑通”跪下。 “有广州在,王爷方是王爷,我等亦才有富贵!我等虽是满洲人,但如今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爷的命就是我等的命,王爷的一切就是我等的一切!为了王爷,我等只能请王爷行霹雳手段!” 努尔根也是跪下。 他说的实话,至少现在是。 望着眼前二位对自己无比忠诚,也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满洲好兄弟,尚之信心中真就天人之斗,半响,终是叹了一口气,道:“依你二人便是,我这也是为保全尚家基业,父王在天之灵当不会怪我。” “末将这就去办!” 满达海唯恐尚之信反悔,当即就要带人处死尚之孝,未想其表兄努尔根却没有跟着站起,而是是仍跪在那对尚之信道:“王爷,除了二公子,王爷其他兄弟都不能留!” “什么?!” 尚之信大吃一惊,没想到努兄弟竟要他连其他弟弟都除掉。 “不这么做,老王出殡万一有人闹将起来要开棺查验,王爷如何处之?” 努尔根指向仍散发恶臭的老王屋子,“难道王爷要让老王这样子为世人所知吗?” 满达海会意过来,也赶紧道:“老王生前不喜王爷,多次当众声称绝不传位于王爷,现王爷虽得大位,可那普宁大营多是忠于老王之人,万一有人为老王死忠,铤而走险拥立其他公子,王爷届时还不是要兄弟相争?” 第321章 灭尚须拔根 灭尚分三阶段。 一阶段,保尚。 即不惜一切代价把尚之信送回广东当上平南王。 这个阶段的工作满达海和努尔根他们完成的很好,在他们的帮助下尚之信成功弑父上位。 因为亲信随员都死于长江之难,这就使得即便上位成功的尚之信依旧是个孤家寡人,不得不倚重追随他的满洲志士们。 满洲大兵对汉军天然的“血脉压制”,也令得平南藩下那帮忠于清廷的官员不敢对尚之信上位提出任何异议。 真就成也泰君,败也泰君。 二阶段,弱尚。 即利用形势逼迫尚之信杀死于藩中有影响力并忠于清廷的人物,包括其二弟尚之孝以及其他弟弟。 满达海他们显然正在进行这个二阶段工作。 说忠于尚可喜的藩下老人有可能拥立尚之信其他弟弟,倒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莫须有的推测。 尚可喜一共生了37個儿子,现在成年的就有19个。 成年的19个儿子中除了尚之信这个平南王,有大将军号的老二尚之孝,其他弟弟也均有官职,如老三尚之廉是右翼总兵,老四尚之盛是副都统,老七尚之隆还是和硕额驸加太子太保 官最小的老十九尚之琳也是诰封奉直大夫。 加之尚可喜生前多次当众表示不会传位给长子之信,那么即便是处死最有威胁的老二尚之孝,尚之信其他成年弟弟同样也会对其王位构成威胁。 可以说没一个弟弟喜欢这个大哥,除了受父亲影响外,其实也是尚之信自个作的。 其到了广东也没改掉嗜酒的坏毛病,常于酒后发疯凌辱藩下人,甚至连弟媳妇、小妈们也被他欺凌作弄。 搞的平南王府内没一个喜欢他这个世子,均对其厌恶万分。 这也是为何尚之信弑父成功上位后次日,尚可喜的妻妾和一帮儿媳心生怀疑跑到尚可喜住处去闹的原因。 最后在满达海他们劝说下把这帮女人秘密处死,把弟弟、妹妹们全圈禁在王府中,这才让王府安静下来。 此事也让尚之信那帮成年的弟弟敢怒不敢言,但这不意味着这帮成年的弟弟真的甘心生活在大哥淫威之下。 要知道他们的娘,他们的媳妇可都被大哥给弄死了! 之前兄弟们不敢发作是因为没有条件,可一旦大哥要给爹发丧,这帮孝子们肯定要出场。 总不能爹就只有你一个儿子吧? 届时这帮“孝子”真要有人咬牙在葬礼上发难,要求瞻仰一下早就成了蛆虫老窝的父亲遗容,试问,当大哥的是给看还是不给看呢? 给不给看,他尚之信都坐实弑父这件事! 因此,不能光杀一个尚之孝,得把其他对大哥王位有威胁的兄弟全杀了。 所以,与其说是满达海他们是在完成总管大人交办的工作,不如说也确有替尚之信解决隐忧的意思。 谁让你非要在这节骨眼给老爹出殡呢。 王爷出殡,肯定得风光大葬,总不能偷偷摸摸把老爹弄个席子裹了拖城外秘密掩埋吧。 更何况不仅普宁大营那边对尚之信不满,广州城中暗流也是涌动。 真要葬礼上出事,谁知道兄弟之间会不会手足相残。 该提醒的满达海表兄弟都提醒了,要是你尚之信听不进去,他们也没办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只要广州城没落在叛军手中,他们这帮满洲人就永远是赢家。 不管哪方胜出,都得把泰君们恭奉起来! 因为,泰君才是尚家真正的天。 脑子是被酒精烧坏不少的尚之信还没到彻底糊涂之时,兄弟情义再重也不及自家性命要紧,说句难听点的,哪个弟弟真要取代了他,难道还能留下大哥的几个侄子在那将来报仇不成? 却始终没有明确说杀弟,只在那含糊说了句:“这么多兄弟,未必都是反我的。” 努尔根看了眼表弟满达海,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未几,人出现在囚禁二公子尚之孝的地方。 负责看守的是随努尔根一同南下的满洲人安尔吉和额思特。 见到努尔根出现,当值的安尔吉忙上前,待努尔根说了几句后,安尔吉忙点了点头吩咐一同看守的几名王府侍卫去找一把锯子来。 “锯子?” 侍卫们听的一愣,奇怪找锯子干什么,但在安尔吉大人喝令下还是赶紧去找了一把王府匠人所用的木锯。 这锯长不过三尺,是木匠打家具用的小锯,可能用的次数多了,锯齿上都有好几处磨秃,上面也是锈迹斑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努尔根上前接过锯子上下看了眼,朝安尔吉点了点头,吩咐道:“传王爷令,尚之孝不忠不孝,阴连叛军,着令处死!” 说罢,将锯子递给安尔吉:“就用这锯将逆贼之孝锯成两片!” “嗻!” 安尔吉忙带人冲进屋中将被囚一个多月的尚之孝带了出来。 由于囚禁期间一日只给一餐,导致被清廷封为讨寇大将军的尚之孝饿的只剩了皮包骨,压根无力反抗侍卫。 也压根不知其兄长要处死自己,只以为是要将自己带去见大哥,未想却被两名侍卫突然夹住,尔后那看守自己的满洲人突然拿锯子朝其脑袋猛的一拉。 吃痛之下,尚之孝不禁惨叫出声,竭力挣扎反抗,两名侍卫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其死死夹住。 “锯!” 努尔根担心夜长梦多,不由催促。 “好!” 安尔吉也不耽搁,用力再锯,“噗嗤”一声响,尚之孝脑袋被锯子狠狠锯进,皮肉一下翻开。 木锯每锯一次,都有鲜血从尚之孝脑袋上喷出,溅得安尔吉同侍卫均是满脸鲜血。 不知锯了多少次,尚之孝被从中一分为二。 场面极其可怖。 瞥了眼死得不能再死的讨寇大将军尚之孝,努尔根鼻中微哼一声,吩咐安尔吉道:“留两人收拾一下,将尸体拖到城外喂狗,其余人跟我走。” “去哪?” 安尔吉将手上满是鲜血的木锯扔在地上。 “王爷有令,诸弟子侄皆阴逆不法之徒,一个不留。” 说完,努尔根目露凶光向着尚之信弟弟们的圈禁之处奔去。 第322章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尚可喜刚刚25岁的三子尚之廉是努尔根处死尚之孝后的第一个目标。 当他带人将软禁中的尚之廉从屋中拖出来时,这位右翼总兵同样不相信大哥会杀他,直到大哥身边的满洲红人命人取出王府用于腰斩人的铡刀后,方才意识到自家亲大哥真要弄死他。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父王,我要见大哥!” 不甘受死的尚之廉与其二哥尚之孝一样竭力挣扎,终是被一名侍卫按着头,一名侍卫抱着腰,两名侍卫各执一条腿抬到了铡刀下。 这一刻,三公子真的吓尿了。 “铡!” 努尔根面目狰狞喝了一声,一帮侍卫尽管心中顾虑万分还是咬牙将铡刀朝三公子后腰铡去。 “噗嗤”一声响,一股鲜血狂喷出来,溅得众侍卫满脸都是。 血,是热的。 咸咸的,又腥腥的。 看着地上一分为二的三公子尸体,努尔根面无表情,命人将下一个被处死的对象抬进来。 是尚可喜年仅24岁的四儿子尚之盛。 先前还奋力挣扎的尚之盛看到地上被拦腰铡成两半的三哥,当场就吓的昏死过去。 未多久却是被活活疼醒。 再瞧自己竟是上半截在前,下半截在后。 老五尚之典、老六尚之信、老七尚之隆、老八尚之左、老九尚之广 平南王的弟弟们被从王府各个角落如死猪般抬了过来,一個接一个的被铡刀拦腰铡断。 老十五尚之瑛反抗最为激烈,加之铡刀架上都是污血太过滑腻,搞的几个侍卫都没能按住他。 “妈的!” 赶来的满达海见状抄起手中刀鞘就朝尚之瑛脑袋砸去,一下两下,也不知砸了多少下,活活将这位平南王的十五弟脑袋砸的如同开瓢西瓜。 可能人铡的太多,那铡刀竟不是锋利了,轮到老十八尚之瓒时,一刀竟未能铡断。 疼的尚之瓒在那满地打滚。 满达海二话不说将尚之瓒又拖到刀架下,亲自切了第二刀。 落刀之后,就见尚之瓒于惨叫中不停挥舞双手,双腿却是没有本能的乱蹬。 因为,上下已经分离。 咽气前那十几个呼吸,恐怕是这位十八爷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刻。 老十九尚之琳刚刚17岁,被侍卫们带过来时压根不知道出什么事,结果眼前一地哥哥们的惨状骇得尚之琳当场失禁,两条腿跟被抽了筋般怎么动也动不了。 任凭尚之琳如何哀求,还是被已经杀出性子的侍卫们拖上了刀架。 一刀下去,十九爷的后半截身体在那里抽搐着,没有什么大动作,前半截身体却好像蜻蜓一样去掉了后半截还能飞舞。 没有断气的尚之琳用双臂撑着刑台,硬是把半截身体立了起来,在台子上乱蹦哒,嘴里不住喊着:“疼,疼,疼啊!” 刑场如同屠宰场。 十九爷的哀嚎停止之后,院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侍卫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这场梦魇般地狱景象时,努尔根大人却催命般的又下令道:“下一个!” 一名侍卫硬着头皮道:“大人,没了。” “没了?” 努尔根怔住,旋即意识到真没了。 余下都是些年纪小的,最大的老二十尚之瑶才十五岁。 按大清制十六岁为丁,所以尚之瑶不在成年之列。 当下吩咐道:“既然尚未成丁,那就不必铡了。” 侍卫们闻言皆是松了口气,未想努尔根大人紧接着却命令他们去将剩下的小公子们全抓起来。 不过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要将小公子们统一安置。 哪知道努尔根大人随后又开始大开杀戒了。 有个侍卫下意识想去通知王爷,却被满达海大人一个可怕眼神震住。 “狗贼,你们怎敢杀我!” 十五岁的尚之瑶被抓后意识到自己大难临头,震怒之下破口便骂:“你们这些狗奴才,我大哥就算是失心疯了,总有醒悟一天,到时你们这些狗奴才谁也不得好死!” 一众侍卫听了二十爷这话,不由都愣在了那里,不少人也想到了此事后果。 万一王爷回头心生愧疚,那他们这帮人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未想努尔根大人直接提刀上前对着二十爷脖子斩了上去。 刀到脖间,尚之瑶两眼瞪得如珠般大,开口要说什么,脖子一凉,旋即歪倒,只觉眼前众人如颠倒般,很快两眼一黑,整具身子瘫软在地,只有那断脖处血如泉涌,溅了几个侍卫一身。 一刀宰了尚之瑶,努尔根擦也不擦刀尖血迹,视线便转向那些侍卫,无情吩咐道:“把剩下的统统装进麻袋,乱棍打死,一个不留!” “” 众侍卫你看我,我看你,终是无奈应命。 圈禁所在各处院子顿时乱成一团,公子们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丫鬟和仆人们也是尖叫连连,有忠心护主要与侍卫拼命的,奈何哪里是如狼似虎的侍卫对手。 一个个公子如同畜生般被拖了出去,继而不由分说就往每人嘴里塞团麻布,将早就备下的麻袋往头上一套,一拉到底,绳子顿时捆得结结实实。 你一个我一个,就这么着余下十几个尚公子被侍卫们装在麻袋中不是摔死,就是用棍子打死。 几间院子不一会便躺了一地装满人的麻袋,除了尚家诸子外,还有不少忠于小主子的奴才也跟着被杀。 尚未死去还有口气的在麻袋中扭曲的身体,如同一只大青虫般扭来扭来。 这一幕却是远不及先前铡刀那一幕让人头皮发麻。 得知自己所有弟弟都被满洲兄弟们下令处死,尚之信呆若木鸡,一屁股瘫坐在地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到浑身是血的努尔根、满达海进来,气的暴跳如雷,指着二人鼻子不住痛骂。 努尔根和满达海却是一声不吭,任凭尚之信如何痛骂如何鞭打,二人都是保持沉默。 等到尚之信骂够了,打累了,表兄努尔根才说道:“千错万错是我等的错,与王爷无关!” “伱!” 尚之信气的扬鞭又要打,可见努尔根一脸赤诚至极的模样,那鞭子是怎么打也打不下去的。 千里外的新野城,王五正在研究手中的燧发枪,对着铳管看了又看后,询问随军的胡老二:“就是说这些铳丸打出去容易飘,不太容易击中敌人?” 不等胡老二开口回答,又一脸若有所思状道:“你说,若是在铳管内开出些凹凸长线,铳丸打出去会不会稳定多了?” 第323章 达素的困境 膛线的诞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枪。 这一点,王五是知道的。 火器淘汰冷兵器是历史发展必然,现在他已经弄出了燧发枪,虽然因为工业原因无法大规模制造装备部队,但不影响王五进一步升级燧发枪为线膛枪的想法。 线膛枪,就是来复枪。 把这玩意弄出来,任它敌人再如何强大,管它步兵还是骑兵,王五都是浑然不惧。 哪怕只能装备五千杆,他都敢带这五千来复枪手孤军直捣燕京。 因为打进燕京的英法联军装备的也不过是前膛枪,总兵力也不过六千。 正好负责检验燧发枪实战效果的忠武镇反馈这种枪装备的铁制弹丸打出去容易飘,王五便籍此向胡老二提出线膛概念。 希望借此能再提升一下自己部队的火器。 那胡老二却说侯爷想的这凹凸线早在明朝初年就有了,也的确能解决弹丸发射出去不稳定、易打偏的问题,但两百多年来一直没有在铳管上普及使用。除了爱好此道的人外,基本上也没人知道火铳的铳管内壁可以开凿。 也就是属于鸡肋的技术。 “为什么?” 王五奇怪,既然前人早知道线膛存在的好处,何以没有普及。 线膛没用的话,枪这个概念就不存在啊。 “侯爷,” 胡老二也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拿起一杆燧发枪,说如果在铳管内部开凿膛线的话,那装填起来将十分麻烦,最后还得用装填棍反复击捣才能把药子彻底压实在膛底。 单这道程序,比火绳枪装填还要久一点。 “铳管内若有凹凸线,那弹丸发射时必须紧这些凹凸线才能旋转打出,可如此一来弹丸与铳管间的缝隙要小到不能再小,并且打出去的威力是没有膛线的三分之一如果侯爷非要坚持在铳管内壁开凿凹凸线也不是不能,只是工艺极其复杂,一年最多只能造几百杆出来,费时费力,还请侯爷三思!” 胡老二早年是明朝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造铳匠人,算是这年头中国土生土长的军工人材,加之其打小对造铳有特别兴趣,因此当初被从西山突出来准备押着穆里玛叫门的王五破格点录。 就是强行带走,不干就杀你脑袋。 搞的胡老二搁心里把王五这个西山贼给骂了一万次。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两年前只是在绿营任千总的胡老二如今在王五手下也算是重用了,不仅全面负责荆州制造局的事,头上顶的也是三品官的帽子。 要真能推翻清廷,就凭王五对火器这一块的重视,胡老二未必不能成为封疆大吏。 有了膛线的枪反而射程只有没膛线的三分之一,这个王五还真是头回听说,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不可能会这样,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疑惑之下,看着手中的几颗实心铁制弹丸,心道多半和“子弹”有关系。 眼下军中使用的弹丸分两种。 一种是王五手中这种类似后世玻璃弹珠的铁制(铅制、石制)弹丸,一次只能发射一颗。 另一种是类似霰弹枪的散子,就是将一把大小跟绿豆差不多的弹丸倒进铳管,继而在火药推进下发射如同仙女散花般散射出去。 前者优点是发射距离远,且易破甲、破盾,缺点是一次只能发射一颗,装填慢,易被敌军趁机抵近,故而才有三段击这一射击手段。 明朝为解决单次只能发射一颗弹丸的缺点还搞出了三眼铳。 “三段击”本是個非常有效的射击办法,可惜明军整体武备已经糜烂,加之火铳粗制滥造极易炸膛,士兵更是连吃饱都是奢侈,哪里还肯为明朝卖命,临阵能在敌人未冲近时发上一铳便称上勇对得起朝廷了。 结果就是“三段击”只剩个三。 数到三就跑! 明朝不亡才怪。 后者优点是近距离打中敌人容易形成“面”的效果,杀伤目标远比单发弹丸要多,缺点是射程太短,而且不太容易破甲。 当年戚家军对付倭寇多用散子,原因是倭寇的披甲率太低。 要怪只能怪领导倭寇的汉人大海商们舍不得投入。 或者说那帮汉人大海商们压根就是拿倭寇当炮灰用,根本没必要在炮灰身上投入太多资金。 王五猜的不错,有了膛线反而不及没膛线打的远,问题就出在“子弹”。 可子弹不是想升级就升级的,就王五在荆州的那点小的可怜的工业生产能力,压根不可能弄出什么真子弹来。 除非统一中国后以举国之力来干这件事,又或让他在荆州安安生生搞个一五计划什么的。 不然,知道答案也没法去解决。 王五还知道铜子弹更好呢,可就眼下的生产力,那铜子弹造出来多半被士兵当去化了卖钱。 铜钱,才是眼下各方真正通用的货币,抢手的很。 胡老二又说不管是燧发枪还是火绳枪前装弹丸都很繁琐,哪怕是火药用油纸包定装倒入也很麻烦,所以制造局那边眼下重心除了继续生产燧发枪外,就是在想办法解决装填繁琐问题。 如果能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必定会让燧发枪的威力再提高一个台阶。 王五听后突然指着胡老二手中燧发枪底部装火石的地方,道:“从铳口装填药丸是很麻烦,要是能在这燧石前边开个宽形口直接把弹丸装在这里,一击就发,不是比从前面装药要好吗?” “哎?” 胡老二眼前一亮,双眼死死盯着火铳底部,盘算将前装改为后装的可能性有多少,又是否能大规模改进。 王五笑了笑,让胡老二回荆州时找人好好研究一下,另外又吩咐其膛线这一块也不要轻易否定,既然膛线能解决弹丸发射不稳定,那说明膛线肯定是有用的,如此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弹丸。 “弹丸不一定要是圆的,可以是长长尖尖的嘛,说不定尖弹比圆弹打的更远,穿透力更强也不要想着马上就装备军中,弄些样品出来看看效果,需要多少钱,需要买什么,造什么,你直接开条子找金大人让他批就是。搞错了,搞砸了都不要紧,放心大胆去试便是” 武器生产这一块,王五从来都是不吝投资的。 如果有需要,他甚至可以天天接客。 只要客人给钱让他去搞发展就行。 对“科研人员”的容错率也是奇高。 胡老二走后,高大捷有些疑惑,说燧发枪经忠武镇实战检验确比火绳枪要好,甚至一杆燧发枪能顶三杆火绳枪,如此侯爷只需让后方大力将火绳改为燧发即可,为何还要想着改铳管。 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王五却是说道:“本侯听说当年北宋和辽国澶渊之盟前夕,有辽国大将萧哒凛率几十人在澶州城下转悠,城上宋军见到之后立即发射一种射程很远的弩箭,结果正中那辽国大将萧哒凛,令得辽军丧胆从而与宋议和。” 说完,对一边的王胜明道:“你是西营出身,当年你们八大王张献忠不就是这么被清兵一箭射死的么?” “西王是死于清军冷箭,唉。” 王胜明微叹一声,当年要不是八大王亲自带人到敌前探查清军动静就不会中了清军冷箭,八大王不死,西营也不至于落得后面下场。 高大捷反应过来有些吃惊道:“侯爷莫非是想一箭射死达素?” “我们哪有这么厉害的箭?只是寻思着能不能改改火铳,远远的一铳就能打死人,眼下看怕是不行喽。” 王五笑着摇了摇头,他是真想通过精工细作打造几杆“狙击枪”把达素干掉,现在看来基本不可能。 火铳的射程不是光靠膛线就能增加的,还得需要更合适的子弹,甚至火药还要改进,这些都需要时间。 不是一个想法出来,明天实物就能摆在面前的。 好在,达素终是被他牵着鼻子一步步引到了新野。 五天前,达素率领满汉清军近四万人由邓州出发,声势浩荡的扑向新野,准备与吴三桂的主力一决高下。 哪怕不能取胜,也要重创吴军主力,为燕京后续援军的抵达争取时间。 邓州守将张天福谎报军情,说自己率部与三万余叛军精锐在喘河大战一场,虽自身伤亡两三千,但却成功击退叛军。 可张天福等来的不是达素的夸赞,而是一句反问:“你俘虏的叛军在哪里,割取的首级又在哪里?” 两个问题让张天福当场吓的跪倒在地,双腿不住打颤,老实承认自己只是击退了几千叛军,而不是什么三万精锐。 达素明知张天福的话还有水份,甚至怀疑其说的击退来犯叛军实际是增援途中被叛军击退,为了掩饰战败这才瞒报谎报,但眼下又是用人之时便没有与其计较,只是冷言喝斥一番。 张天福打达素那里出来时,大冬天的后背都叫吓出来的汗水给浸湿,风一吹,冻的他直哆嗦。 鉴于张天福很有可能是被叛军打退,云集在新野的确是吴三桂主力,达素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唐县方面发来急报说总兵汪国全率部增援新野途中被叛军全歼,汪国全本人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让达素意识到叛军是在围城打援,如果坐视新野失陷,叛军下一步必然大举北上邓州,与其让叛军一路无阻兵临城下,不如去解新野之围。 哪怕不能解围,也要重创叛军,为燕京即将抵达河南的援军争取时间。 可等达素率主力抵达新野外围时,方知新野已经被叛军攻陷。 为防叛军大举来攻,达素赶紧命人沿白河两岸布防。 可等了两天却不见叛军来攻,探马传来的消息表明叛军都龟缩在新野城中根本不出来。 新野附近也没有叛军大队人马活动迹象。 达素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攻打新野的叛军绝不是吴三桂的主力,否则不会窝在城中不敢出来。 只是明知上当,达素也已骑虎难下,只能将怒火发泄在谎报军情的汉军都统张天福身上。 张天福也委屈,说吴三桂来了的明明是守新野的临清总兵郑天均,关他什么事。 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替张天福说了几句好话,终是把大将军的怒火给平了下来。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硕岱率八旗兵先达素一步抵达南阳后立时被张天福盛情款待,吃喝之余还拿了张天福三千两孝敬,这会不替人张天福说话,他硕岱未免太不懂做人了。 满洲正红旗副都统席里森判断纵使城中不是叛军主力,也当有三四万人,否则不可能做到攻打新野同时还能向邓州、唐县分别派出拦截兵马的。 这个判断让帐中的张天福心又突了下,因为他可是咬死叛军是攻打邓州,而不是什么拦截他这路援军的。 好在,达素只是微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硕岱则推测叛军极有可能是襄阳的西山贼和荆州降而复叛的王耀武部同吴军一部。 之所以打着吴三桂旗号就是引诱大将军率主力南下,从而让东边的叛军主力能够趁机快速迂回到清军后方。 “西山贼什么时候听命于吴三桂了?” 席里森对此着实不解,印象中闯贼的人跟吴三桂可是有血海深仇的。 “此事不重要。” 达素无意去探讨西山贼和吴三桂为何合流,也不想知道二者之间的关系,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做出决定,是立即掉头返回南阳封堵叛军主力,还是拿下新野城将这支引诱自己过来的叛军偏师歼灭掉。 如果现在立即掉头回撤,应该还来得及在叛军主力杀过来前将他们挡住。 哪怕为此放弃南阳退守河洛防线也是值得的。 但显然新野的叛军不会就这么让他轻易撤回,达素相信只要他率部回撤,城中的叛军一定会尾随追击他。 届时,他的处境就会更难。 真就应了汉人那句话,顾头不能顾尾,顾尾则不能顾头。 实在是不敢轻易下决定。 毕竟他手里这四万人是朝廷在中原的最后一支机动兵力,一旦有失黄河以南必将完全沦陷。 是走还是留,真就令这位与鳌拜齐名的八旗老将左右为难。 第324章 马宝威震中原 达素于新野进退两难之时,数百里外的郾城,马宝突然停止北上转而在郾城摆开架势要与撵上来的八旗决一死战。 自信阳北上之后马宝率部昼夜疾驰,绕开沿途清军控制的城镇直奔襄城。 襄城若破,洛阳、郑州、开封尽在吴军兵锋之下,各处黄河渡口一旦被吴军抢占,燕京正在南下的兵马势必被阻于黄河北岸,届时得不到援军的达素集团在劫难逃。 吴军动向很快被清军探马侦知,知马宝率精锐骑兵绕过汝宁北上,率部增援河南总兵王普的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意识到不能让马宝得手,否则南阳方面的征南大将军达素后路就会被叛军切断,当即令王普死守汝宁拖住吴军主力,自领关外八旗拼命追赶马宝。 已到郾城的马宝派人进城劝降未果,得知有八旗兵自后方撵了过来,带人查看地形后,马宝决定就在郾城迎战这支八旗。 不是马宝托大,而是不将这支追在屁股后面的八旗歼灭,其袭取的城池就会又落在清军手中,万一夏国相真有害他之心,那他这支奇兵可就真成了没有任何后勤保障的孤军。 反之,若能在郾城歼灭这支八旗兵,一来可以确保道路通畅;二来也能借此震慑河南各地,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目的。 郾城守军只有区区几百人,倒是不足为虑。 若非轻装疾行没有携带攻城器械,马宝早就踏平郾城了。 得知叛军受阻于郾城,瓦尔喀立即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也想在郾城重创马宝。 双方怀着一样心思于十九日在郾城西南的孟庙展开架势,彼此没有任何接触就各发号令发动起来。 清军前锋盛京八旗参领业陈一马当先,很快与手持长枪的马宝部将、原明晋王李定国养子李远厮杀在一起。 没有任何花样,双方甚至都没有对射就撞在了一起。 骑枪之下,人仰马翻。 厮杀了足有半个时辰,业陈部6个牛录近两千八旗兵始终没能悍动吴军,甚至一度被吴军逼退。 这让后方观战的都统瓦尔喀气的一甩马鞭怒道:“业陈干什么吃的,怎么冲不破贼兵!” 左右均是不好回答。 因为敌将马宝不仅是吴三桂手下的悍将,也是当年李定国手下的头号猛将,前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将领败在这马宝手下。 要不是明朝的那个“走天子”永历弃国,那马宝压根不会投降。 如今吴三桂公然发动叛乱还在武昌称帝,吴军又大举渡江,各处战场形势进展均不利于大清,那马宝与手下贼兵士气必定极高,如此就更难对付了。 “大人,末将愿领兵砍了那马宝!” 瓦尔喀身边的参领格巴库见状上前请战。 此人很是年轻,今年只有19岁,初生牛犊不怕虎。 副都统博尔屯则认为不能小看马宝手下这群贼兵,能冲就冲,不能冲还是当吊着他们,不使这帮贼兵窜走即可。 “博大人这话在理,吴三桂的兵还是有些真本事的,那马宝更是個厉害人物,我们不能小瞧了他们。” 参领色尔古愣赞同博尔屯的分析,也认为没有必要同叛军硬拼,他们的目的是拖住这支叛军,而不是消灭他们。 毕竟己方只有六千人,而叛军至少七八千。 眼下郾城也没有被叛军攻破,根本无虑叛军继续深入。 “真有真本事,他吴三桂也不会做了咱大清二十年的狗!至于这个马宝,不过是反复小人,有何可惧的?你们不敢打,我来打!” 格巴库打小就出生在关外,听多了父辈们如何痛宰汉人的事迹,哪里会把一条狗放在眼中。 “富察家的,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晓得” 色尔古愣可是知道吴三桂手下兵马底细的,见格巴库个愣头青如此轻敌,不禁好意相劝,谁知好心被格巴库当成了驴肝肺,竟说他色尔古愣是被贼兵吓破了胆,畏战怯战。 “说我没胆!” 色尔古愣气的脱下衣服,指着身上大小十几处的伤口,瞪着格巴库厉声道:“我十三岁就跟太宗皇帝打天下,哪一战我不是冲锋在前,哪一战我不是浴血厮杀,我这身上大小伤疤十几处,哪一处不是我拼命换来的,你这关外小儿懂个什么!” “你若有胆冲阵便是,朝我摆什么老资格,上阵杀敌哪有不受伤的!若受伤就是好汉子,那这好汉子未免也太不值钱,人人都能做了!” 格巴库仍是不服气,气鼓鼓的不甘示弱。 色尔古愣气的就想上前狠狠收拾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够了!吵什么!” 瓦尔喀怒色看向色尔古愣和格巴库,二人见状不由将头低了下去。 远处,业陈仍在奋力冲杀叛军,只几个回合下来依旧没有进展。 叛军主力也同清军主力一样都没有动,显然是在等清军动。 是全军压上还是就此收兵,瓦尔喀也是犹豫。 那马宝和手下骑兵太厉害,真要再冲的话,损失肯定会大到他无法接受的地步。 纵是能重创了马宝,汝宁那边还有叛军几万主力,到时拿什么抵御。 “大人,现在若收兵,贼兵气焰必定嚣张,无知小儿也会以为我八旗外强中干,恐人心难以收拾。” 协领觉和托提醒都统大人退不得,眼下八旗实为河南清军主心骨,要是八旗也避战的话,那绿营哪里还肯为大清卖命。 不说其它地方,就是汝宁那边恐怕就会生变故。 再者,真要让马宝带兵绝了征南大将军的后路,那他们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所以无论如何这仗都要打下去,哪怕是伤亡惨重也要打。 要让天下人知道八旗捍卫大清江山社稷的决心! “也罢,就在这里与贼人死战便是!” 瓦尔喀当下不再迟疑,命诸将各领本部牛录投入战场,务要重创叛军。 诸将听后不管是支持还是不支持,都立即赶回本部参战。 否则,军法无情。 见清军全部主动,等了许久的马宝也令各部压上,双方上万人马在孟庙不到数里的战场上来回冲杀。 当真是万马奔腾,震天动地。 马宝本人更是不顾部下劝说,亲自披甲冲阵,手持一把大刀接连砍翻数名清兵。 悍勇不下当年。 叛军战斗力之高及战斗意志之强也远超清军,士卒观念早已从一开始的盲目追随变成了要搏个封妻荫子。 甚至不少将领在争做从龙功臣之余,也想扬名千古,做那徐达、常遇春。 这一切,皆是由吴三桂武昌称帝始。 不到半个时辰,八旗就损失了三分之一,这让瓦尔喀大惊失色,但也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同叛军继续厮杀下去。 混战中,副都统博尔屯被马宝次子马自强一枪从马上挑落,博尔屯的阵亡让所部八旗兵顿时失去主心骨混作一团,马自强见状带人不断冲击清军,若非参领格巴库拼死抵御,清军左翼就要被马自强打穿。 战时午时,战场形势明显不利兵力少了一些的清军。 瓦尔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亲自带领数牛录披甲精锐冲击马宝中军,妄图迫使马宝中军大乱从而迫使左右两翼叛军回援中军。 然而,马宝的中军就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瓦尔喀面前,任他如何组织兵力冲杀都纹丝不动。 几次冲锋下来,不止瓦尔喀心惊,八旗上下均是惊讶于叛军之厉害。 便是那个不把汉人放在眼中的年轻参领格尔巴在几次被叛军打退后,也怀疑起阿玛他们说的汉人如牛羊到底是夸大还是真有其事。 绰号“死不了”的马宝麾下悍将焦宏曹注意到清军统帅瓦尔喀所在,当即便带着上百精兵纵马冲了过去。 焦宏曹同其亲兵使用的兵器非刀非枪,乃是一种长柄铁锤,于马上一锤下去,纵是穿的铁甲也挡不住这一锤之击。 一路过来,身后满是被锤落马下的八旗兵。 参领色尔古愣见都统大人有危,纵马带人冲了过来,与焦宏曹错马而过时,手中长枪直指焦的咽喉部位,结果不等枪尖戳中,身子就如断线风筝从马上猛的向后飞去。 落地之后艰难站起,赫然发现其胸甲已被砸出一个硕大无比的凹坑。 晃了两晃,随着一口鲜血喷出,这位太宗年间就南征北战的八旗将领轰然倒地。 胸骨无一完整。 焦宏曹的冲阵令得瓦尔喀不得不拍马后撤,其余方向清军见中军后撤,纵是有所不甘也不得向后退去,以求脱离和叛军的接触重新组织兵力。 “擂鼓!” 擅于捕捉战机的马宝看出清军力竭,哪里会让清军就这么退走,当即下令全军冲杀,更是手持长刀跃马冲上。 一名来不及退走的八旗佐领被马宝一刀扫落,旋即被如潮水涌上的吴军战马铁蹄踏成肉泥。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参领格巴库也被马宝部将李远带兵围住,双方于几棵老柳树畔反复绞杀,最终这位看不起汉人的年轻满洲参领被李远在胸口戳出老大一个血洞。 将死之时,望着从眼前不断策马奔过的汉人骑兵,格巴库竟是哭了起来。 见己方完全被叛军压制,瓦尔喀不得不下令吹号命各部赶紧撤。 战前皆以为叛军不堪一击的关外八旗兵们纷纷打马逃奔,再也没了入关时的意气风发,这会只想远远避开那些马上如恶狼般的汉人。 要是朝廷能就此放他们出关,那就再好不过。 清军的全线后撤让吴军上下精神大振,人人奋勇上前追杀。 马宝眼中只有清军统帅瓦尔喀,一路追杀终是发现瓦尔喀所在,立时挥刀朝左右疾喝:“杀瓦尔喀!” 喝完,一马当先直奔逃奔的瓦尔喀而去。 “杀瓦尔喀!” 两百多马宝亲兵紧随主将身后,如拳头砸向正疯狂后撤的清军。 马宝,不愧吴三桂对其评价的四字——悍勇无双! 一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等追到瓦尔喀时,其刀下又多了几条八旗兵性命。 “保护都统大人!” 协领觉和托为保主将不失,不顾自身安危带领上百名披甲人挡在了马宝前方。 未等与冲上来的马宝缠杀在一起,就被另一支突过来的叛军冲跨。 马宝部将王洪恩箭术惊人,抄起大弓从箭壶中取出一箭搭弦便射。 尖锐破空声响起,冰冷的寒意自身后掠空而至,觉和托目光一凛,本能举刀向后一挡,只听“铛”地一声锐响,霎时激溅起一丝炫目火星,一支锋利地羽箭已然被他一刀格飞。 来不及庆幸,又是一支羽箭闪电般射至,这箭力道比先前那箭更猛,觉和托正要格刀再挡,却发现这箭并非射他,而是射他胯下座骑! 心中不由猛的一惊,为时已晚,只听“噗”地一声脆响,锋利羽箭已然准确射中其胯下战马后臀,深没及羽。 “咴律律!” 觉和托座骑中箭之后顷刻间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天悲嘶,将骑在身上的主人狠狠掀了下来。 落地后的觉和托本能打了一个滚,等他站起时,两名吴军士卒挥刀拍马而过。 愣神中觉和托只觉颈项一凉,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项上人头已然离身飞去。 得益于觉得托的忠心护卫,瓦尔喀带领残兵狼狈逃出战场,一路如惊弓之鸟般疯狂逃奔,却是不敢逃回汝宁,而是逃往东北的陈州。 此役,马宝率部重创瓦尔喀指挥的关外八旗,斩副都统博尔屯以下满洲军官87人,披甲人3450人,俘虏八旗兵600余。 吴军自身伤亡2400余。 战后,马宝竟然命人将俘虏的八旗兵尽拖到郾城外,当着守军面全部斩首。 并放言郾城若不降,大军破城之时便是屠城之始。 在马宝的强力威胁下,郾城知县同守备不得不开门投降。 郾城一战也是继黄龙山之战、荆州之战后,汉人军队对满洲八旗取得的又一重大胜利。 消息传出,临颖、舞阳、襄城、叶县、许州等十一座城池均向吴军请降。 马宝威名顿时传遍中原。 第325章 宝国公 马宝于中原郾城取得大捷时,被迫率军回援福建的耿精忠刚率部抵达温州府的乐清。 得知耿精忠竟从浙江班师回援,明延平王郑经心有忌惮,派兴明伯赵得胜遣使赴漳浦招抚耿军大将刘炎劝其投降,若刘炎肯降,郑军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全力对付耿军回援主力。 然而刘炎对耿家父子极为忠诚,不但拒绝归降郑军,反而派云霄营游击刘成龙、中营游击冯友魁率所部驻守罗山岭以阻截从潮州北上的郑军。 耿继茂派出的亲军都尉徐鸿弼部原本行军计划是从汀州进入漳州汇合刘炎所部,与总兵王进部南北夹击泉州。 但徐鸿弼在进至平和时,被奉郑军旗号的黄芳度部下参将赖升击败,徐鸿弼无奈只得从小道进入漳浦同刘炎会合。 远在福州的耿继茂鉴于王进、徐鸿弼两路兵马都被郑军击败后,担心郑军会采取扬长手段由海路袭击福州,儿子精忠带领的回援兵马又尚在温州,另一路主力兵马则在江显忠指挥下攻打江西,一时无兵可用只得再次派遣属官蒲日良持书至泉州与郑经罢兵修好。 郑经责备耿家父子失信不守约,要求不仅承认漳州、泉州、潮州三地为郑家所有,耿家还要将已被郑军围困的兴化府交出。 兴化是福州门户,耿继茂哪里肯轻易交出。 双方的和谈破裂,郑经命刘国轩加紧攻城,赶在耿精忠回援前拿下兴化城。 情急之下,耿继茂想请吴三桂再派人协调两家矛盾,可吴三桂已经于武昌自立为帝,坚持奉明朝为正溯的郑经根本不可能再听从吴三桂,派人去武昌不过是浪费时间。 只得指望被困在兴化的总兵王进能够撑到援军抵达,与此同时派人前往漳浦要求刘炎和徐鸿弼无论如何也要拖住郑军在潮州的兵马。 潮州的三万多郑军在冯锡范、赵得胜等人带领下北上至不孝岭。 耿军大将刘炎部将刘成龙、冯友魁在岭下列阵迎战明郑大军,冯锡范使何佑、江胜两人率部冲阵,斩杀刘成龙部下千总杜养体、戎旗龙得云等人,大破刘成龙所部。 随后,郑军何佑等部又尾随刘成龙部败军越过不孝岭、至打石山,击败在此列阵的耿继茂的兵曹王子玉部,并趁势直冲漳浦北门差一点就突入城中。 不久冯锡范统大军赶到,挥师将刘炎、徐鸿弼等人围困在城中,并用红夷大炮轰击漳浦三门,击毁漳浦县衙中房屋数十间并漳浦总兵刘炎母亲居住之所。 刘炎惊惧之下情知已无法守住漳浦,被迫和亲军都尉徐鸿弼出城投降。 冯锡范立即遣使向郑经报捷,郑经大为高兴以刘炎为前锋镇、授荡虏将军。 漳浦沦陷使得福建战局进一步有利于郑军,可惜由于冯锡范、赵得胜奉命率军北上,先前被耿、郑联手击败的广东清军趁势重新占领潮州。 西北方面清军则打了一场胜仗。 鳌拜的兄长卓布泰亲自督兵并携红衣炮八门赶至秦州,与一直同城中吴军大将王屏藩对峙的甘肃提督张勇、西宁总兵孙思克等会合。 城内吴军约两万人,城外清军则有八旗兵六千,陕甘绿营各处兵马三万。 因为陕西大部分州县叛乱,虽然朝廷紧急启用了在家丁忧的赵良栋为陕西提督,但赵良栋也不是神仙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就将各处叛乱平息。 得知卓布泰领兵前往秦州,吴三桂任命的陕西巡抚吴之茂立即让吴三桂的侄孙吴世综领兵一万增援秦州。 秦州城中的王屏藩见清军有红衣大炮助战,担心城墙会被红衣炮轰塌,便领城中精兵七千出城与清军野战,企图同来援的吴世综里应外合一举击溃清军。 可惜吴世综部被西宁总兵孙思克挡在城外不到二十里的地方,王屏藩率部与清军鏖战了一个下午也未能接应到吴世综,不得不退回城中。 此役,吴军伤亡了四千余精锐。 清军虽然取胜,也付出了极大伤亡代价,阵亡护军参领衔瑚什塔、署护军参领伊兰泰、彻图纳、孔济纳,前锋参领波累等将校45人,八旗兵1200余,绿营兵1500余。 眼见清军连日炮轰秦州,王屏藩鉴于兵力不足准备放弃秦州退回汉中,重新组织兵马攻打西安。 为此派人冒死出城前往武昌请求已为天子的吴三桂同意。 吴三桂却是不同意王屏藩放弃秦州,因为其子吴应麟已经攻占兰州,整个甘肃除了河西走廊四府基本为吴军所有,此时放弃秦州就等于放弃甘肃。 而且方光琛也来信说由于甘肃和陕西近来多归附大周,使得王辅臣也有所动摇,此时吴军若放弃甘肃,王辅臣恐怕又不肯反了。 “政治”压力下,王屏藩不得不在秦州继续坚守。 其也知多守一天,就能把西北清军主力拖住一天,为中路大军的北伐换来足够优势。 只要中路军能顺利推进到燕京迫使清廷从燕京撤离,西北战局基本就能定了。 天下大势也就定了。 吴三桂让王屏藩坚守秦州拖住西北清军主力同时,也去信侄子吴应期让其对广州尚之信采取“抚策”,只要尚之信肯反正归顺大周,并出兵北上助战,吴军可以不进广州城。 已经领军进至三水的吴应期收到叔父旨意后立即照办,派人再次去广州劝说尚之信归顺,使者带回来的消息是尚之信没有明确表示反正,但却让人送来二十万两白银。 同时,使者说传言尚可喜不是病死,而是被尚之信毒杀,这位嗜酒如命的新平南王可能将自己的弟弟们都给秘密处死了。 并说眼下广州城实际是被一帮满洲人控制,原来平南藩下的老人们多不被尚之信信任。 吴应期听后判断尚之信此时正在降与不降之间摇摆不定,极大原因和那帮满洲人有关系。 便写了一封信让使者送给尚之信,信中表示只要平南王愿归顺,其信重的满洲人都可留任藩下,大周朝廷不会追究他们。 同时派人将尚可喜已死消息传回武昌。 消息传过来时,吴三桂正在张长庚为他修建的行宫召集百官商议开科举士及铸钱事项。 礼部尚书、大学士钱点建议明年开春令大周控制各省开考乡试,待秋天于武昌举行会试,届时由皇帝本人钦点大周朝的状元、榜眼、探花。 张长庚却说不必等明年开春举行乡试,而是应效仿满清入关之时“特事特办”。 满清是顺治二年就在燕京开科举士,当时南明弘光政权尚在,因此这次科举参加的多是北方读书人,且不需举人功名就可来京会试。 凡来考者,一律录用。 这个举措一下就收服了北方士人之心,不仅为清廷赢得了北方士绅集团,也为清廷提供了大量地方官员。 “臣以为不妨于今年正旦举行会试,凡各省有秀才功名者皆可不经乡试前来武昌会试,车船费用皆由朝廷负责。” 张长庚的意见得到吴三桂的赞同,让礼部就以安北王的意见部署开科取士。 见自己意见得到吴三桂认同,坐在椅子上的张长庚不禁也是欢喜。 坐在对面的钱点心中微哼一声,对随意插手自己分管之事的安北王有些不快。 吴三桂称帝后各项制度虽然继承的明朝,但却下令朝会之时尚书和大学士皆赐座椅,这一点和明清显然不同,令得百官皆是赞许。 议过开科的事,户部尚书来度便奏称铸钱事,最终定下大周钱币为“昭武通宝”。 这件事马上就要做,迟不得。 大周朝的经济已经出现危机,粮饷开始紧张。 自起兵以来,吴军多用的是云南、贵州积储,家底已快见底。 如今能为周朝真正提供赋税的新占领省份也就湖南一省,其它地方都需要周朝拨款。 可今年湖南是個荒年,收成不好,导致各地米价腾贵,长沙一石大米价格高达白银六两,盐价也贵到离谱,三四两才能买一斤盐。 如果再这样下去,为解军需不足周朝肯定要加税田亩,征催严迫,导致各地怨声四起。 解决的办法无非两个。 一是开源,一是节流。 节流是没的节了,因为吴军控制区的实际情况摆在这。 只能是开源。 开源有文开源和武开源两途。 武开源自是军队通过征战不断缴获,文开源则是文官们想尽办法为朝廷搜刮钱财。 各处战场吴军虽取得优势,但尚未分出胜负,各地缴获基本“自收自支”,很难向朝廷提供赋税。 只能由文官们想办法解决了。 铸钱向来是大利,如此开铸“昭武通宝”自是吴三桂的大周朝头等大事。 除了铸钱,恢复各地民生,鼓励商业,同“盟友”互通往来也很有必要。 户部拿出一个方案,就是通过与掌控东南沿海的耿家贸易换取一定收入来解决财政危机。 可不等吴三桂同意,东南就传来耿、郑内讧消息,气得吴三桂把郑经、耿家父子都给骂了遍。 并为此担忧东南战事反复,万一清军乘机收复失地攻入福建,极有可能导致耿家崩盘。 没了耿家在东南牵制清军的江浙集团,吴军的右翼就完全暴露在江浙清军面前,势必会影响到北伐。 只是耿、郑内讧已成定局,郑经摆明了不肯承认他这个昭武皇帝,因此吴三桂想协调也调不了。 只能督促攻入江西的兵马尽快拿下九江和南昌,使赣省能起到遮护吴军右翼的作用。 给江西的旨意刚派出,侄子吴应期的奏折就到了。 “尚可喜死了?” 吴三桂很是诧异,之前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诧异之余,竟是生出些许悲凉之意。 当年得知孔有德战死时,他也曾感慨过一番。 “皇上,尚可喜死了更好,臣闻其子尚之信在燕京时之时便不为满洲人喜欢,若能说服之信起兵,则广东大局可定。” 尚可喜怎么死的,张长庚门清,因为他的小伙伴老五偷偷给他通报过。 吴三桂收起心中悲凉之意,坦言应期正在做尚之信的“工作”,且这位新平南王命人给应期送了二十万两白银。 “如此看来,广东反正指日可待,臣在此先恭喜皇上!” 张长庚当即起身离座来到殿中向着龙椅上的吴三桂拜了下去,其余重臣见状忙也纷纷跟着跪拜。 “诸位爱卿快快免礼!” 吴三桂也是不拿架子,不管是在重臣面前还是普通官员面前,其表现的都极为平易近人。 如果不是一身皇袍,看着真像是个和蔼可亲的富家翁。 “若之信肯归,朕仍叫他世镇广东” 吴三桂问众臣是不是以他名义给尚之信去信,众臣正议着时,殿外就传来大捷呼声。 却是马宝在郾城重创关外八旗,收复临颖、舞阳、襄城等十一座城池! “好个马三宝,好个三宝啊!” 将马宝的告捷文书看了又看,激动之下吴三桂竟当场让人拟旨,将马宝由侯爵越过郡公直接封为宝国公。 众臣听后均是称赞皇帝英明。 马宝由侯爵晋为国公也是应该的,毕竟这是重创真满八旗,不是绿营可比的。 郾城大捷真就是为北伐开了一个好头! 独张长庚眉头皱了皱,不是想到自己的小伙计王老五杀的真鞑子比马宝还多,如今也不过是个侯,而是想到马宝要是封宝国公的话,那大周朝另两位国公夏国相和胡国柱会怎么看。 胡国柱眼下在云南留守,其屡次三番向岳父请求北上带兵,却均被岳父否决,只要这个二女婿劝说岳母张皇后早点来武昌。 张皇后一日不肯来武昌,胡国柱这个二女婿就得一天留在云南,所以同立下大功的马宝没有直接冲突。 但那个大女婿夏国相会不会嫉妒眼红马宝呢? 听说夏国相为人可是很小心眼的,前番伙同兵部尚书韩大任变相夺了马宝兵权,如今又正领大军围攻汝宁,眼看北伐首功就要到手却被马宝给抢了,夏国相心中能舒服? 万一背后给马宝使什么绊子,北伐可就悬了。 张长庚有心提醒吴三桂要注意大女婿的“情绪”,可见吴三桂正在兴头上也实在不便“挑拨”翁婿关系,便寻思得和正在拖住达素的老五通个气,免得坏了事。 第326章 东山再起安亲王 燕京。 内阁值房俨然已是大清的指挥中心,各地消息如同雪片般传至此处。 有好,有坏。 好消息有两个。 一是清军在西北取得一场久违的胜仗,虽然秦州仍被吴三桂的叛军控制,但亲临秦州坐镇指挥的平寇将军卓布泰向朝廷发来奏折表示,城中叛军虽仍有万余,存粮却只够叛军支撑两三月,只要能阻止叛军自汉中方面的来援,卓布泰有把握破城。 前提是叛乱的甘肃、陕西各府州县能尽快平定,否则围困秦州的大军也要面临断粮之危。 陕西总督白如梅上折子说兰州系甘肃得失关键,而西北如今已无兵可用,独平凉王辅臣一军。 因此白如梅希望朝廷能够调王辅臣率部收复兰州。 燕京方面担心王辅臣有叛降吴三桂之隐患,为防万一不准白如梅所请,只另派理藩院尚书明安达礼为西北经略,前往尚未沦陷的甘州调集四府营兵并边墙驻防旗营全力收复兰州。 明安达礼也是八旗老将,其是科尔沁人,隶蒙古正白旗,曾多次参与攻明战事。 入关后随征李自成,又平定蒙古苏尼特部腾机思叛乱,还曾于顺治十一年于黑龙江的呼玛尔城围攻罗刹军,因受阻于坚城火力及后勤困难被迫撤兵。 顺治十五年以安南大将军驻荆州,不久率师东下支援江宁,败郑成功军于扬子江口,回朝后先后任兵部、吏部、理藩院尚书,戎马一生,以折冲御侮之才,擅长军事,是个让燕京上下都极为放心的中流砥柱人物。 为加强明安达礼的指挥权,鳌拜以小皇帝名义下旨着西北巡抚、提镇、都统以下将军悉听明安达礼节制,兵马粮饷也都听明安达礼调发,“一切应行事宜,不从中制”。文武各官由明安达礼自行选用,吏兵二部不得从中掣肘;邻省用兵,应当救援的,酌量策应。 也就是给了明安达礼在甘肃百分百的权力。 另外从征召的八旗包衣健勇中拨了3000人交由明安达礼带往甘州。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东南耿、郑内讧导致围攻杭州的耿精忠被迫撤兵,这让浙江方面的清军得以大喘气,现浙江绿营和驻防八旗在杭州将军图喇指挥下渡过钱塘江向绍兴、宁波一带的叛军发起反击。 平南将军赖塔也领八旗健勇进驻湖州,欲从严州、衢州一线攻打江西境内的耿军。 眼下战况尚不明朗,总体利好大清。 坏消息是中路战场征南将军达素急报,叛军主力自荆襄北犯,为阻叛军挺进中原,达素亲领主力前往邓州御敌。 鉴于叛军来势汹汹,兵马甚众,达素希望朝廷能够征集更多援军至河南,防止叛军有偏师穿插其后方,封堵黄河各渡。 燕京真的征召了一支援军。 在各处告急无兵可用情况下,兵部郎中党务礼奏请选拔八旗家奴中的健勇者从军,鳌拜采纳了党务礼建议,三天就从在京王公大臣府上征召了三万多包衣健奴,同时又从京畿皇庄、内务府属包衣各佐领征召两万,配属一些侍卫、亲军拢共六万人。 兵有了,谁来指挥却是大问题。 鳌拜手中已经无人可用,放眼燕京能用的只有一個被强行赋闲在家的安亲王岳乐。 这个岳乐不仅是太皇太后的敌人,也是鳌拜的敌人,因为岳乐反对八旗圈地,甚至在先帝顺治在时曾主张将圈占的旗田还给汉人,并在主政期间大胆启用汉人,提拔了不少汉官,直接触动了以鳌拜为首的上三旗利益。 因而一些对岳乐心怀不满的八旗官员说安亲王是小太宗。 加之顺治在时对这位堂兄极为器重,甚至还准备将皇位传给他,这就导致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在儿子驾崩后,第一时间联合四大辅臣剥夺了岳乐一切权力,强行圈禁在家。 然而大清如今已经风雨飘摇,鳌拜手里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总不能将这支好不容易拼凑的包衣大军交给一毫无领军经验的人吧。 先前妥协用了康亲王杰书的教训血淋淋的摆在那。 一些官员也上书建议启用安亲王岳乐,宫中对此不置一词,可能那个老女人知道外面已经乱作一团,不启用岳乐极有可能导致大清亡国。 但究竟用不用岳乐,决定权还在鳌拜手中。 鳌拜说不用,任谁说都没用。 就在鳌拜举棋不定时,一直抱病在家的索尼却让长子噶布喇带话给鳌拜,意国家艰难如此,百官皆当团结对外,否则让叛军打到燕京,国没了,家更没了。 也就是劝鳌拜启用岳乐。 索尼此举一半出于公心,一半出于私心。 公心是岳乐确是眼下最能扛起重梁的人,也极是能征善战,当能于中原力挽狂澜。 私心是岳乐是他女婿,早年女婿落难时他这个岳父为了保住首辅地位不予搭救,搞的翁婿关系很差。 这会劝鳌拜启用女婿,多少也能弥补一下当年错误。 另外就是为家族利益考虑。 其孙女这个月就要入宫与皇帝大婚,不管索尼愿不愿意,他赫舍里家都是皇家国戚。 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孙考虑。 难道真要让孙女婿将来继续受制于鳌拜么? 如此启用岳乐,将来就能起到关键作用。 鳌拜愿意归政最好,皆大欢喜。不愿意归政,岳乐这个大将军王就是对付鳌拜最好的人选。 索尼的劝说加之形势的紧张,终让鳌拜决定启用岳乐,以皇帝名义下旨授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领旨接印即率大军出征。 岳乐得知朝廷终于启用他后,表现的很是平静,默默与福晋、孩子们告别后就领随员轻装前往德胜门大营。 当晚召见了出征大小将校,又将兵部传来的各种消息结合地图研究一夜,次日黎明,岳乐以定远平寇大将军身份校阅出征将士,完毕即命出发。 大军一路南下,沿途不许夜宿。 搞的几万临时征召的包衣健奴怨声载道,甚至有人开小差私溜回京。 随军的内阁舍人周昌见状当即向大将军王进言,请求大将军不要严明军纪,可下令三军凡所过州县村堡,悉听家奴抢掠。 这个周昌字培公,幼年丧父。十岁时李自成进攻荆郢间,其母孙夫人殉难而死,周昌落魄无依,后在亲人帮助下成为州卒小吏,不久依附显赫者进入京城,保举为内阁中书。 清朝的内阁中书只是个七品小官,周昌上任不久那位曾依附的显赫者便病死,使其无人提携,于中书任上一干就是七八年,三十岁了还是个在内阁打杂的小官。 然其心中一直有大志向,只是苦于无人赏识,也没有机会降临。 好在天不绝人之路,朝廷为应对吴三桂叛军进攻征召在京包衣从军,并准在各衙门供职的低级官员自请随军效力。 在同僚们视南下为畏途时,周昌第一个报名随军,很快被安排在大将军王帐中为掌管文字机宜的幕僚。 岳乐为人极重军纪,叫他纵兵洗劫且劫的还是大清子民,岳乐肯定不同意,并斥责周培公异想天开。 周培公并未就此噤言,而是鼓起勇气道:“下官斗胆问王爷,是子民重要,还是大清的江山社稷重要?” 岳乐没好气道:“自是社稷为重。” “既社稷为重,大将军便当听从下官劝谏” 周培公提醒安亲王这次南下的六万大军,实际不过是群没上过战场的乌合之众,之所以南下无非是朝廷强令,家主逼迫。 如此士气必定低落,且对朝廷还有怨言,倘若大将军王对他们仍苛以军纪,动辄严惩,包衣奴才们势必对大清越发离心离德。 “这等士气到了战场上,大将军难道还能指望他们同叛军拼死作战不成?下官虽只是一个文职,也无行伍经历,却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培公意让包衣奴才们放手抢劫,只要得了实惠便不会对朝廷有怨言,且还会因为作战可以得到更多钱财而愈发卖力。 “有钱有功,朝廷又捏着他们的妻儿父母,大将军就不必担心这帮健奴不肯用命。” 周培公说完,默默后退三步。 帐中沉寂片刻后,传来大将军王的声音:“可令军士劫掠,不得滥杀无辜。” “嗻!” 周培公心喜之下忙出去将大将军的意思传达诸将,一听安亲王允许沿途劫掠,包衣健奴立时轰动,各自在军官带领下开始有组织洗劫沿途所经。 当真是过一州劫一州,过一县劫一县,过一村劫一村。 虽说岳乐不准包衣杀人,可洗劫过程从来伴随的都是暴力。 大军南下不过半月,死于大清官军之手的各地百姓多达数万人,大量抢劫而来的金帛财货也被包衣们源源不断送往燕京。 有御史得知安亲王竟允许军士抢劫,当即便要上书弹劾。 可这些弹劾无一不被压在了通政司。 鳌拜不仅没有责骂岳乐胡来,反而觉得岳乐这样做使其“贤王”形象一落千丈,纵使能打败叛军立下不世之功,也不虞影响他这个辅臣地位,等平定叛乱后甚至还能拿此事做文章进一步打击岳乐。 当下也乐得让岳乐继续败坏自家名声。 理藩院突然收到雪区五世大和尚来信。 大和尚信中表示只要清廷承认吴三桂对云贵、四川、湖南四省的实际控制,明文天下永不削藩,并释放在燕京为质的吴三桂之子吴应熊,则吴三桂愿意就此罢兵与大清修好。 鳌拜对大和尚所谓居中调停不屑一顾,因为他知道大和尚和吴三桂私下关系密切,如果不是大和尚暗中同蒙古人将战马私卖给吴三桂,吴军也不可能打造出一支不弱于八旗的骑兵。 早在顺治十六年吴三桂总辖云南军民事后,就利用川茶衰落的机会以交易茶叶为由暗中联络雪区,除了换取一定收入外,主要就是想从雪区“走私”战马入滇。 云南本地所产滇马较为矮小,只适合作驼马使用,雪区除自身有西番军马外,背后的卫拉特也拥有大量蒙古战马,而大和尚和卫拉特有着密切关系,因此交好大和尚就意味交好其背后的蒙古贵族利益集团。 大和尚对于吴三桂伸出的“橄榄枝”一抛就接,于顺治十八年分别在云南北胜州和四川打箭炉同吴军开展茶马互市,前后数年总计往云南输入不下万匹上等战马,使得吴三桂的势力为之壮大。 清廷虽探得此事,但因雪区不受清廷控制也无可奈何。 “简直一派胡言,这和尚竟说吴贼举兵叛乱只是与文殊皇帝心意不和,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荒唐,荒唐至极!” 主管理藩院的辅臣遏必隆对大和尚胆敢替吴三桂张目甚为愤怒,其口中所说“文殊皇帝”是雪区对康熙帝的尊称,蒙古人那边则称小皇帝为恩赫阿木古朗汗。 值房内的兵部尚书噶褚哈也是气道:“这和尚居心叵测,我看朝廷根本不必理会他,至于那吴应熊更是不能放,真把人放了吴三桂个狗贼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不同意归不同意,燕京总要给大和尚发个回文,毕竟这大和尚曾率三千官员和僧侣于顺治年间访问燕京,其一手建立的噶丹颇章王朝于雪区影响力很大,尤其蒙古人同这大和尚关系也密,要是恼了这大和尚,万一和蒙古人联手犯边,那大清可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鳌拜让礼部侍郎泰壁图给大和尚回信,信中语气尽量温和,免得大和尚产生他念。 工部尚书济世却认为大和尚既为吴三桂请和,不管这事是真是假,朝廷都可以利用此事做文章,散布吴三桂求和一事,从而打击叛军阵营,影响他们的士气。 鳌拜当即准奏,让济世安排此事。 吏部尚书阿思哈建议让被软禁的吴应熊给其父写信劝降,另外可以让吴应熊出席几次朝会,做出朝廷也有意同吴三桂和谈假象,以此迷惑吴三桂。 若能就此影响吴军北伐就更好了。 第327章 吴应熊遇刺 吴三桂造反后,燕京第一时间软禁了吴应熊一家,可惜吴应熊的庶子吴世璠此前被偷偷送走,尽管燕京通令各地严加缉拿,那个襁褓中的吴三桂小孙子还是下落不明,多半已经到了其祖父身边。 不过吴世璠只是吴应熊与小妾所生的庶子,不及与建宁公主所生嫡子吴世霖重要,因而鳌拜也没有放在心上。 为防止吴应熊逃脱,鳌拜特意派了几十名大内侍卫连同300八旗兵将额驸府围的水泄不通,许进不许出。 吴应熊的妻子建宁公主是太宗文皇帝十四女,乃当今皇帝嫡亲姑母,然而这个身份并未能改变其与丈夫被幽禁的现实。 不少朝臣上书请诛吴应熊及其嫡子世霖,以表明朝廷与吴三桂这个叛贼誓不两立的决心。 鳌拜和遏必隆原本也是准备处死吴应熊的,被吴三桂抓获的原贵州总督杨茂勋偷偷给燕京来信,劝说朝廷不要急于诛杀吴应熊,说留下此人或可牵制吴三桂一二。 杨茂勋认为吴三桂这几年一直苦心经营云贵,视此为根基所在,全军北上意味弃根本另辟新天地。倘吴军北上大事不顺,中道受到挫折,吴三桂就很容易使自己陷入进退失据的危险境地。 因此杨茂勋推断吴三桂极有可能有划江而治想法,另外也必然顾虑儿子应熊在京,指望以划江而治作为换取儿子的条件。 当时贵州虽沦陷,但吴军尚未进入湖南,燕京方面不认为吴三桂能快速拿下湖南,故而不论是招抚还是假借招抚争取时间,都没有立即杀掉吴应熊的必要。 只是燕京方面怎么也没有想到,吴三桂的军队一入湖南,湖南全省竟转瞬沦陷,广西孙延龄、福建耿继茂都响应叛乱,广东也是叛乱四起,四川全省易帜,湖广总督张长庚更是将武昌重镇拱手献出,以致长江以南时局崩坏到无以复加地步。 再之后吴三桂悍然于武昌自立为帝,十万吴军主力渡江北上,完全没有半点划江而治的意思。 雪区大和尚替吴三桂讲和,从时间上推论当是至少五個月前的事。 因为吴三桂首先得将自己的意思通知大和尚,之后大和尚方能同燕京联系。 一来一去起码几个月。 也就是说吴三桂最初起兵时的确有想同燕京划江而治的想法,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原因导致其放弃这一想法,甚至不顾其子吴应熊死活渡江北上。 具体原因,燕京诸臣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不管什么原因导致吴三桂放弃最初想法,燕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争取时间。 吴军的中路军已经深入河南,如果达素不能将吴军挡住,中原之地必不为大清所有。 达素手头兵马只有四万余人,因此中原战事的关键就着落在岳乐率领的那支包衣大军身上。 岳乐部现已抵达卫辉,最快还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抵达洛阳。 如此,通过释放“和谈”烟雾弹影响吴军推进就相当有必要了。 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有效呢。 明日就是大朝会,鳌拜特意让人通知吴应熊这个太子太保明日参加朝会,同时将吴应熊在京仍有“自由”一事着人散布,希望吴三桂知道这件事后能够主动停止进军,尝试与大清进一步“沟通”。 阿思哈亲自去办理此事,人刚走外面竟然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少保。” 遏必隆笑着正准备给鳌拜拍两个马屁,河南巡抚夏自德的急报就传了过来。 鳌拜接过急报一看当场脸色大变,竟是镶红旗满洲都统瓦尔喀率领的关外八旗在河南郾城被叛军大将马宝重创,临颖、舞阳、襄城、叶县、许州等十一座城池降了叛军,瓦尔喀则领着残兵逃到了陈州。 “地图!” 兵部尚书噶禇哈吃惊之下赶紧让值房的笔帖式将河南舆图取来,值房内众人赶紧围了过来。 “襄城一失,马宝必定直奔汝州,洛阳危矣!” 工部尚书济世急的脸都白了,河南清军主力都在达素手上,洛阳守军是地方守备汛兵,哪里敌得过马宝手下的悍兵。 洛阳要被叛军攻占,不仅南阳的达素后路被断,就连安亲王岳乐的大军也会因为渡口被占而无法渡过黄河增援。 “朝廷当年就应该早点除了马宝,以致酿成今日之祸!” 内阁大学士车克恨的咬牙切齿。 “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工部尚书济世瞪了眼一脸慌张的车克,疑惑道:“怎么是瓦尔喀在郾城跟马宝打起来的,达素呢?” “达素领军去了邓州。” 说话的是遏必隆。 济世一愣:“叛军主力明明在东边,达素跑西边去做什么!” 遏必隆没有回答济世的问题,而是看向一脸深沉的鳌拜:“看来达素中了吴三桂的声东击西之计,得赶紧让他撤,要不然就被叛军包围了。” “不能撤!” 鳌拜摇了摇头,“达素这会想撤也难,当务之急是让岳乐赶紧渡过黄河增援达素。” “不错,河南巡抚折子上说的是马宝领叛军精锐骑兵深入我腹地,未说叛军主力跟进,也就是说马宝这支兵马只是叛军的前锋,其主力很可能还在汝宁一带,若现在让达素撤军甚至放弃南阳,那荆襄的叛军必然尾随北上,到时叛军一东一西,我军处境更为不妙,中原人心也定为之反复。” 兵部尚书噶诸哈认为眼下朝廷绝不能慌乱,更不能冒然让达素回撤,而是应催促安亲王岳乐尽早过河封堵马宝,确保南阳同洛阳的“交通线”和沿途城池不被叛军攻占。 至于为何荆襄的西山贼同吴三桂搅和在一起,眼下根本不是讨论重点。 “达素、岳乐会师后我军有十万之众,又有河洛天险可守,谅他吴三桂也啃不动” 噶诸哈建议马上派人催促岳乐渡河,并让河南巡抚夏自德代表朝廷去同叛军接触,表明朝廷愿意与叛军议和,以此拖延时间。 这些建议鳌拜一一准了,噶禇哈亲自写信给安亲王岳乐,写好之后送信的快马顶着鹅毛大的飞雪就奔出了京城。 然而此时的岳乐却比燕京更早知道瓦尔喀于郾城战败一事,消息是在开封的河南巡抚夏自德派人通报的。 已领大军行至卫辉府新乡的大将军王思索之后采纳了幕僚周昌的建议,即大军不前往洛阳,而是直接从开封渡河插向许州、襄城一线,切断叛军马宝部与其主力之间的联络,从而将战事主动权夺回来。 倘若大军依原先计划前往洛阳再增援南阳达素,一来时间上赶不及,二来这样做很容易让叛军尽取豫南、豫东地区。 万一叛军分出偏师自豫东袭取山东截断运河,那后果不堪设想。 岳乐认同周昌的分析,此时带领六万大军前往洛阳于事无补,不如兵行险招一刀将叛军一分为二,使之南北不能呼应。 如此,纵是那贼将马宝再是悍勇,凭借几千骑兵也难以起到多大作用。 岳乐丝毫不做耽搁,当即传令全军立即改道进入怀庆府所属阳武县,再派人通知河南巡抚夏自德赶紧准备大量渡船供大军过河。 燕京。 一场暴雪将整个京师变成了白色世界。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都大,老人们都说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京师下这么大的雪。 大雪纷飞之下,外城顺天府的运尸车来来回回进出着城门。 车上都是被冻死的乞丐。 运尸的那帮人也是见怪不怪,出城后便将尸体往乱葬岗随意抛弃,也不管有没有野狗会来啃尸便急急赶回去。 没办法,天寒地冻的,衙门给的钱又少,谁个愿意为这些冻死的倒霉鬼刨个坑让他们入土呢。 要是回去的迟了,说不得衙门里那帮人又要扣他们的钱。 相比外城的惨状,满城肯定好的太多。 无它,住在满城的都是旗人老爷,怎么可能像乞丐一样被冻死呢。 可老爷们也不都是窝在家中,也有不少人顶着风雪哆哆嗦嗦的往皇城方向行去,街道上更有不少人正红着耳朵小心翼翼做着事。 往皇城方向去的都是当官和其随从,路边做事的则是卫工。 当官的还好,品级高的能坐暖轿,品级低的虽然只能走路,好歹穿的暖。 那卫工们却是真受罪。 这些卫工也不是由旗人和包衣担任,都是经过层层审核的汉人。 除了卫工,还能进入满城的就是剃头匠。 说起来,燕京城中最倒霉的不是那些被冻死的乞丐,也不是那些运尸的人,而是负责收各家粪便及扫街道的卫工。 天实在太冷了,各家粪便还好收些,那街道上的马粪、牛粪冻得跟铁砣砣似的,怎么铲都铲不动。一天活干下来,卫工们从脖子到脚冻得都没了知觉,那手更是冻得跟个冰块似的,两耳朵更是早感觉不在了。 要不是家里娃嗷嗷待哺,卫工们哪个愿意干这要命的差事。 有年纪大的这会都想着大明朝的好了,那会北京城的下水道可是四通八达,官府定期派人检修疏通,百姓们花些钱将下水道和自家接起来,粪便直接冲进管道,哪里用得着现在这般天天拎着净桶等人来收。 街道上牛马车也管得严,不像现在这般没个规矩。 一天车马下来,好好的大街就成了粪街,臭不可闻。 天冷些还罢了,这天要干些,再刮上大风,四九城就成了臭城。 靠街的屋子哪家不被粪便涂了一墙,说起来都晦气。 雪下的实在是大,前头刚扫完,后头就又落下一层来。 不时有上朝官员的马车和轿子经过,里面的老爷们脚下摆着炭炉,手里捧着暖炉,一个个闭目养神之余盘算着如今的形势,朝会上又会议些什么事,自己又当如何抉择。 那些没有资格坐轿的低品官员则三五成群的边走边聊,对路边干活的卫工也是不正眼瞧一下。 低品官员所聊的基本都是最近朝廷同叛军间的战事,相互间打听着最新消息,若谁在兵部任职,那必然是被打听最多的。 一些消息说出来后,官员们不是发出唏嘘声,就是长叹短叹的。 眼下形势真的说不上好。 “咱关外八旗虽吃了败仗,好在朝廷及时启用安亲王,说不得安亲王能在河南把叛军给挡住,这样一来朝廷就能得以喘息了” 一名姓丁的兵部主事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车轱辘声,且伴随“让开”的喝声,疑惑间扭头看去,不禁脸色一变赶紧拉着众人避到一边。 原来后面过来的是一群宫中侍卫,奇怪的是这帮侍卫护着的那辆马车却没有挂灯笼,看不出是哪家王公大臣。 “这谁啊,怎么还有侍卫跟着的?” 丁主事低声问边上的同僚,同僚似是知道什么却没有马上说,而是等那帮侍卫簇拥马车行远之后才道:“不就是那位被关着的主么。” “关着的主?” 丁主事一头雾水,关着的人多了,他哪知道是哪个主。 同僚轻声提醒道:“姓吴的那位。” “姓吴的?是他!” 丁主事反应过来马车内是谁后,惊讶之余又有些不解,“他爹造反后鳌少保不是把他圈起来了么,怎么还上朝的?” “谁知道呢。” 同僚摇摇头,示意丁主事别打听,等上了朝不就知道了么。 “也对,上面的想法咱们这些人哪里能知道,过一天是一天。” 丁主事微微点头,一边与众人往前走一边将抄在袖中的双手取出在脖子上捂了捂,觉得脖子暖和许多后便又将手抄回袖中,未等两只冰冷的手碰在一起,前方转角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声音极大,吓的路上一众上朝官员都是为之一惊,有胆小的甚至都叫了出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前方有人在喊:“有刺客,有刺客!” “刺客?” 丁主事一行叫这喊声惊呆了:皇城根下还有刺客?! 还真有刺客。 前方风雪中突然有几个卫工朝他们所在奔了过来,却是根本不在意这些小官,抢了两辆往城外运粪的马车就“叭叭”甩鞭疾驰而去。 这些人是刺客? 丁主事骇然不矣,未等其从这突出状况回过神来,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喊:“不好了,额驸死了,额驸死了!” 第328章 三桂要不行了 光复会负责直隶的是“五祖”老三马超兴,此人手上功夫厉害,不仅能一掌拍断木柱,还能用筷子夹住打过来的铁丸,属于正宗的江湖奇侠,“五祖”中个人武力值最高。 燕京在直隶范围,相应刺杀活动理论上得由马超兴这个光复会直隶舵主来安排。 不过,由于五人出身郑系,“五祖”老大蔡德忠之父蔡禄又是响应吴三桂造反被清廷镇压,所以王五不敢将刺杀吴应熊的事交给马超兴。 万一事泄,吴周集团就不是他推翻满清的工具,而是让他万劫不复的存在。 以王五现在的地盘和实力,根本不可能打得过吴军。 除非,他再次降清。 不过以他之前降而复叛以及在荆州对八旗的种种作为,清廷不可能再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最终负责刺杀吴应熊的是毛遂自荐的道长浮尘子。 一個完全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为保障此次刺杀任务圆满成功,王五又将身边得力的几名亲兵交由浮尘子指挥。 带队的许沛东父祖都是明朝西北军户,后来跟了李自成造反,随李过、高一功从陕北一路退到湖北,李过死后跟了刘体纯,在刘体纯的老营任钱粮官,为人颇是精明能干。 其余几人也都是从巫山随王五突出来的刘体纯旧部,忠心这一块绝没有问题。 浮尘子等一行分作两批经郧阳秘密潜入河南抵达燕京,只是虽知道吴应熊住在哪,但因几人都是汉人根本进不了满城,便各自潜伏在外城寻找能够进入满城的机会。 多方打听之下,得知外城的剃头匠和卫工能够进入满城,浮尘子便让许沛东等以各种身份接近这两类人,通过请客喝酒,赌钱等方式渐渐与几个卫工熟悉,不仅获得了这些卫工信任,还知道了他们的住处。 结果自然是图穷匕现。 几个“引狼入室”的卫工在浮尘子重金利诱以及家人性命威胁之下,被迫答应带浮尘子他们进入满城。 为打消这几个卫工的后顾之忧,同时也为确保这几个卫工不出卖他们,浮尘子让许沛东安排这几人的家小离京前往荆州。 在卫工的帮助下,浮尘子一行通过隐匿在粪桶中的方式悄悄进入满城。 原是准备直接潜入吴应熊府邸刺杀,不想吴应熊府邸外看管侍卫和亲军太多,几人再是能打也不可能从这帮侍卫和亲军眼皮底下冲进额驸府。 卫工在满城“工作”时间是固定的,时间一到就得出城。 因此,浮尘子他们也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满城,加之无法进入额驸府,故而这次刺杀吴应熊的任务很有可能就此胎死腹中。 然天无绝人之路,两名扮作卫工到额驸府后门收马桶的亲兵,无意从送马桶出来的下人口中得知额驸明日要上朝。 那下人说的时候脸色明显有喜色,自是以为朝廷不再为难额驸和公主。 主子日子好过,他们当下人的自然也好过。 主忧仆悲,主喜仆欢的道理。 尽管不知道清廷为何让一直被看管的吴应熊明日上朝,但浮尘子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刺杀机会,而且把握很大。 因为官员上朝那会天还黑着,路上没多少人,动手之后附近值守的清军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要抢在城门关闭前逃出去,他们就不用担心被困在满城。 许沛东也认为错过这次机会就很难有下次。 唯一麻烦是众人在满城没有落脚之地,不可能在外面等一夜不被巡夜清兵发现的。 好在一个负责收旗人马桶的卫工说附近有所空置的宅子,原先居住的旗人一家被朝廷迁到了荆州。 浮尘子当即决定众人就潜在那旗人空宅一夜,过上几个时辰就在吴应熊上朝路上伺机刺杀他。 几个帮助浮尘子他们进入满城的卫工并不知道这帮外地人的真实目的,许沛东意将这几人杀掉以灭口,但浮尘子没有同意。 不是他心不够狠,而是现在杀掉这几个卫工,那等会卫工队伍出城盘查点名时就会发现少了几人,届时清军不可能不搜查。 如此,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暴露自身。 再者,这几个卫工不知道他们进满城干什么,而且妻儿老小在他们手中,应该不会告密。 真告了密,这几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多半是要被砍头的。 浮尘子猜的不错,几个卫工直到提心吊胆出了满城也没敢鼓起勇气告密,除了担心家人安危外,更怕官府把他们也杀了。 毕竟,那几个外地人是他们偷偷运进满城的。 因怕被巡夜清军发现,浮尘子几人在那空宅连火都不敢生,窝在一间小屋中静静等候外面的梆子声。 几人并轮流趴在屋顶观察远处的额驸府动向,确认有辆马车驶到额驸府后,浮尘子当即带领众人先行悄悄摸到吴应熊上朝必经的三岔口。 紧张等待中,十几名侍卫簇拥着载有吴应熊的马车驰了过来。 车内很冷,连个炭炉也没有。 吴应熊的脸比冰还要冷,内心更是极度紧张。 他不知道这次上朝还有没有命回来见妻儿。 因此在与陪了自己一夜的妻子建宁道别时,吴应熊将能嘱咐的话都嘱咐了。 夫妇二人离别那际,犹如生死离别。 一想到朝会上有可能处死自己,吴应熊那颗本就紧张万分的心更是直坠谷底。 外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在,脑中只有一片未知与迷茫。 直到一声惨叫传来。 以弩箭射杀几名保护吴应熊的侍卫后,浮尘子将已经点燃的药包塞进了吴应熊乘坐的马车,旋即就地翻滚向边上避去。 “轰”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将马车当场炸塌,车附近的侍卫不是被爆炸气浪掀倒,就是被飞射而来的铁钉夺去生命。 确认车内乘坐的吴应熊被爆炸掀上天又重重砸在地上后,浮尘子不敢作半点停留,带着一众手下飞奔而逃。 爆炸发生时,吴应熊就觉身子猛的一震,继而什么知觉也没有,只觉人好像突然向上又重重落下。 耳畔传来的额驸呼唤声让嘴角不住吐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吴应熊从短暂昏迷中醒来,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头重的很,疼的很,呼吸也很困难。 未死的侍卫试图将重伤的额驸抱起去找郎中,可没等他奔几步额驸的脑袋就垂了下来。 吴应熊于上朝路上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就在皇城内阁值房的鳌拜和遏必隆等耳中,值房内众人都被这消息惊住,继而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朝中有人对鳌相不满! 刺杀吴应熊就是针对鳌拜的阴谋! 是谁? 究竟是谁! 正在领大军出征的安亲王岳乐?苏克萨哈余党?还是宫中那个老女人? 一时之间,吴应熊之死引发的各种猜测遍及朝堂,以致本应召开的朝会也因此事作罢。 想要知道真相,只有从刺客身上着落。 可刺客却如人间蒸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有官员看到刺客是卫工。 鳌拜震怒之下命令彻查此事,刑部、大理寺、兵马司各自负责,凡是当天进入满城的卫工无一不被下狱审问,严刑拷打。 吴应熊死了,让鳌拜一党想利用他迷惑吴三桂的企图落空,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吴三桂知道其子已死,与大清就将不死不休。 刚刚收到朝廷旨意要求自己代表朝廷与叛军接触的河南巡抚夏自德,收到京中快马传来的最新消息后也是惊的目瞪口呆,哪里还敢派人与叛军接触。 和是和不了了,唯今之计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大将军安亲王身上了 大江之上,吴三桂于御船与众臣谈论古今,说到自古写长江最好诗句,有臣子说非宋代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其中“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简直是绝句。 也有说还是当推明大才子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不比苏轼的意境差。 两派各执一词。 “照朕说,都好都好,不过要是我大周朝也能出一才子写上一首千古佳作就更好了。” 吴三桂哈哈笑了起来,他这几天心情特别好,除了马宝在郾城取得大捷外,就是小女婿永康上报收复新野,并击败邓州、唐县两支清军,成功将达素主力引至西线。 现永康正以新野为托与达素对峙,并尝试主动出城攻击达素,虽未能取得重大战果,却也让清军为之不安。 东西两线同时告捷,尤其马宝取得的重大战果,让吴三桂已经看到大周全面收复中原的希望。 为此特意从武昌行宫渡江前往汉阳,一是向前线将士表明皇帝陛下收复中原之心的坚决,也是为了督促大女婿国相能够早克汝宁。 在船上与百官又笑谈一番后,御船抵达长江北岸。 岸上早有汉阳行营相关官员等候。 只御船刚靠岸,等候已久的兵部尚书韩大任却不等皇帝下船,就匆匆从甲板上船以悲呛之声跪倒在吴三桂面前:“陛下,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韩大任的样子让吴三桂心中“咯噔”一下,“莫非前线战事有变?” 韩大任忙道:“不是前线战事,是,是,是世子出事了!” 吴三桂一惊:“世子出什么事了?” “陛下,刚刚收到消息,世子在燕京遇害了!” 韩大任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 霎时,吴三桂脸色大变,端着酒杯的右手不住发抖。 船上百官见状,忙纷纷跪倒在地,谁也不敢吱声。 独定北王张长庚上前劝皇帝陛下节哀顺便,务必保重龙体。 “朕今日真是骑虎啊!” 强撑着丧子之痛将杯子放下后,吴三桂的泪水已然难以抑止涌出眼眶,对特意上前扶他的张长庚悲怆说道:“应熊死的冤,死的惨,这都是朕的错,朕的错” 说完,摇摇晃晃起身向着甲板走去。 “陛下!” 张长庚忙上前要搀扶,却被吴三桂甩脱,摇头道:“定北王不用扶朕,朕还受得住,受得住。” 闻言,张长庚也不好再上前,只能紧张的看着吴三桂上甲板,每走一步都让他和身后百官为之揪心,生怕皇帝陛下一个不小心再掉了下去。 毕竟五十多岁的老人,又逢丧子之痛,哪里真能镇定处之。 让百官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伤心过度导致心神不宁的皇帝陛下还是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陛下,陛下!” 张长庚同韩大任以及几名侍卫第一时间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所幸下面并无江水,只是泥泞江滩。 一名手脚忙利的侍卫迅速将皇帝陛下扶起,正要将皇帝扶上岸,突然整个人怔在那里,下意识喊了声:“来人,快来人啊,陛下出事了!” 闻言,张长庚和同样一身是泥的韩大任赶紧手脚并用爬了过去,结果二人也是双双呆在那里。 “皇上出什么事了?” 船上百官跟下饺子似的也不顾船高纷纷跃下,岸上的官员更是争先恐后的奔过来。 “让开,都让开!” 礼部尚书钱点和户部尚书来度作为皇帝陛下最信重的股肱之臣挤到人群当中,可眼前一幕让二位股肱之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被侍卫抱在怀中的皇帝陛下虽然双眼睁着,可口鼻眼睛却都歪了! “朕” 皇帝陛下明显想说什么,但口齿已然不清,压根说不出来话。 “坏了,皇上中风了!太医,快传太医!” 回过神来的来度大声喝喊,韩大任他们也反应过来,让侍卫将皇帝陛下立刻抬上岸,又让随行的两名太医赶紧给皇帝陛下医治。 人群闹哄哄的,乱成一团,不乏因不知所措哭起来的。 张长庚呆呆看着吴三桂被人群抬上岸,直到身后传来外甥章阿庆熟悉的声音:“舅舅?” “救你妈的救!” 四下看了眼后,老张果断吩咐外甥:“你赶紧去新野找你五叔,告诉他吴三桂要不行了,快!” 第329章 孤注一掷的达素 新野城外,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放下千里镜,于马上朝虚空狠狠挥下拳头。 戈什哈立时吹向号角。 伴随号角声,9个牛录近3000名身披双甲、手持刀盾的满洲兵冒着城上叛军炮火拼命向新野城墙涌去。 不是硕岱孤注一掷,而是达素的命令。 打到这份上,单靠绿营已然不可能夺城,只有派出精锐的满洲八旗才有可能打破这个困局。 让清军头疼的是叛军的火炮太多,打的也太凶! 士兵们不知道叛军从哪弄来这么多火炮。 达素却知道。 因为,那些火炮原本应该是他的。 如果不是康亲王杰书瞎指挥,汉军炮队不可能被叛军伏击,以致那些本该轰向叛军的大炮成了夺走清军性命的催命符。 可知道也无奈。 达素手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火炮用于攻城,更休说和城中叛军火炮对轰了。 能否拿下新野,也成了他能否解开河南困局的唯一办法。 他没有时间了。 瓦尔喀郾城惨败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叛军大将马宝挟此战之威连下十一座城池,这会正在向汝州进军。 汝州是南阳同洛阳间的交通“枢钮”,此地若被叛军占领,达素的退路就会被叛军彻底斩断,要么负隅顽抗,要么下令放弃所有辎重从西边的伏牛山区撤走。 不过那样的话,清军等同名存实亡。 一支连武器装备都没有的军队,跟一群难民乞丐有什么不同? 不到最后,达素是绝不愿意走伏牛山这条绝路的。 为了抢在马宝赶到前回撤到汝州,达素果断下令撤军,然而据守新野的王五根本不给达素撤走的机会,在发现清军有拔营迹象后,立即出动骑兵袭击清军。 王五手上的骑兵只有两三千人,没法同清军主力硬拼,便采取一击就走的战术,根本不与清军纠缠。 搞的清军倍受折磨。 摆明就是拖住你达素,想走,门都没有! 达素可以留下一定兵马垫后,但让绿营留下垫后他不放心,留八旗垫后更是舍不得,因为不管留绿营还是留八旗,都可能造成清军内部分裂。 整个河南战局已经不利清军,很难说那帮绿营将领是否依旧忠于大清。 万一其中有人临阵倒戈,那对大军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权衡再三,达素决定孤注一掷拿下新野,确保叛军无法从新野发起对清军的尾随袭击,之后再以大将军的权威统领主力北上对付马宝。 三天! 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内拿不下新野,就算城中叛军不拖,清军也无法及时赶到汝州。 为了拿下新野这座肉中刺、眼中钉,在绿营迟迟无法破城时,达素毅然将所有家当压上。 惊天动地炮声中,一颗实心铁弹从新野城上打出,于空中旋转了里许突然下坠落地,一個身披双甲的镶红旗满洲兵不偏不倚被那铁球迎面砸中,瞬间身体如被五马分尸般散落一地。 铁弹并未就此止住,而是继续向着前方呼啸而去,一条直线上的三名镶红旗兵连躲避都来不及,就成了球下亡魂。 一个被炮弹余势扫中满洲兵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辫子也散成一团,细一看,整条右胳膊都已不在。 在这没了右臂的满洲兵不远处,另有一个被炮子打中大腿的满洲兵,因为失血过多这个看着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脸色一片苍白,几次挣扎想要爬起来,却是始终爬不起来,只能拖着断腿在地面上缓缓往前方的城墙方向爬行。 一边爬一边用力抓着地面的泥土,浸血的泥土一片稀烂,无法借力,一抓之下,满手血泥,费劲爬了许久,这满洲兵身子其实才挪动了一点点。 终于,他不动了。 然而眼睛却牢牢望着前方的新野城墙,通红通红说不出的可怖。 附近到处都是被炮弹击中的尸体,白花花的骨头渣子混着鲜红的血肉和泥土搅拌在一起,一片狼藉。 叛军的炮击仍在继续。 几十颗实心弹再次朝着满洲兵砸来,炮弹砸落势头很足,落地便即弹射而起,一颗颗几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就这么在满洲兵当中穿梭,当者皆烂。 被铁弹砸中死状实在是恐怖,如果有的选择,那些抱着断腿哀嚎的满洲兵宁愿被一刀捅死。 不少中弹的满洲兵身子都是呈撕裂状的,拼都拼不到一起,断腿断胳膊的骨头茬子都露在外面。 除了直接被砸中要害当场“五马分尸”的,其余中弹满洲兵无一不是死于大量出血,生生疼死。 炮弹面前,莫说披双甲,就是浑身铁甲也是一击而穿。 穿着铁甲戴着尖盔的镶红旗参领依尔泰就是被一颗铁球直接命中,可能是铁甲起了保护作用,炮弹只是在他的胸口上制造了一个血色空洞,让这位满洲参领得以保留了全尸。 依尔泰也成为新野之战阵亡的第一个满洲高级将领。 火炮的轰鸣声让所有人都是震耳欲聋。 到处都是从天而落的铁弹,到处是满洲兵的惨叫声,到处是被铁球砸出的深深凹坑,到处是尸体的残肢,到处都是一滩滩和着骨肉的鲜血。 叛军的火炮之多,杀伤之厉,让不少满洲兵惊住了,反应过来顾不得身边那些被炮弹砸的骨断筋裂,脑浆四溢,血肉模糊的同伴,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往城墙冲去。 等快靠近城墙时,城上的叛军立即使用装填散子的小炮轮番开火,一时间,城上满是浓烟,城下到处死人。 城上,檑木、金汁、叉子、摆镰刀、长矛、火铳、石灰,甚至是系着石块的摆绳,又或是随手就能捡起的砖块,各式各样杀人的工具不断的收割着清军性命。 满洲子弟的死伤让达素眉头深锁,他知道强攻一定会付出难以想象的损失,但他没有选择。 拿不下新野,他真的会被活活耗死。 只能硬着头皮挺着,盼着满洲勇士们能冒死攀上城去。 城墙下密密麻麻满是盾牌,城上也是一面面高耸的挡箭板。 铳子、箭枝如同雨点般忽而上,忽而下。 战事从上午打到现在已是白热化,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硕岱派出的3000名满洲兵是当初鳌拜拼凑给达素南下的,相比之前穆里玛指挥的那一万真满子弟,这3000满洲兵大半是曾经随信郡王多尼出征过云贵的老卒,战斗力远不是穆里玛带的那一万子弟可比。 如果不是湖广战事吃紧,鳌拜也不可能将这些基本已经“退休”的满洲老兵们征召。 这也是燕京能够拿出的最后一支满洲精兵了。 年龄是大了些,但真的还能战。 比先前攻城的绿营兵强的太多。 在各自协领、佐领指挥下,满洲兵抵近城墙攀上云梯不着急爬上去,而是紧紧握牢云梯,同时仰头观察城上垛口情形,一旦发现城上有东西落下他们迅速躲避,尔后趁上面吴军停顿的间隙飞一般攀上云梯,抵近之后对吴军形成杀伤。 几处垛口都被满洲兵攀上,这些披着双甲的满洲精锐仗着一身甲衣,依靠城墙一边抵挡吴军的进攻,一边接应下面的同伴上城,往往上来两个以上的满洲兵,当面的吴军就是有五六人都不能将他们赶下去。好在整体上登上城的满洲兵人数仍然薄弱,虽然有几处垛口被他们占了去,但在随后增援的吴军打击下,他们也是迟迟无法扩大地盘,其中一处更是被吴军抢了回来。 守新野东门的除了忠武镇一个协外,都是李来亨之子李复国指挥的北府兵。 北府兵在之前攻打新野时损失很大,王五为此特意将愿意参加吴军的部分清军俘虏补充给北府,不过北府兵大半被李来亨带到了数十里开外隐蔽以为后手,留在新野同吴军一块守城是左都督郭升、总兵赵进忠率领的4000人。 北府兵攻城时吃够城上清军苦头,这会是憋着一股劲要让城下的清军也尝尝被动挨打的滋味。 “倒,烫死这帮鞑子狗!” 拖着伤腿从山里一路追上大队伍的赵长棣如今被郭升委任为千总,负责一段长约百来丈的区域。 在其指挥下,一锅锅滚开的沸水在铁链和支架带动下不断冒出城墙,向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清军倒去,虽然清军头顶上都有盾牌,可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阻挡不了沸水,直烫的清军鬼哭狼嚎。 没用金汁的原因是新野城中已经提供不了那么多粪便。 见清军有不少已经快攀到城垛,赵长棣又让人将一袋袋生石灰朝下面泼洒,搞的攀城的清军眼睛根本不敢睁开。 后来实在是来不及泼洒,就将石灰袋子用刀一划直接丢下去,结果石灰遇水立即沸腾起来,搞的清军苦不堪言。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八旗兵的参战也依旧没有让战局有任何改观,新野城仍被吴军牢牢控制。 满洲副都统萨齐浑带人绕城查看一圈后,建议大将军应派兵同时攻打其余三处城门。 此提议得到都统硕岱的赞同,局面很明显,若是再硬攻东门,城内叛军固然兵力不足,却可以及时得到其余三门守军的增援。 当初叛军攻打新野时采取的也是这一策略。 不过那时城中清军兵力真的少,只有四千人。 而现在城中的叛军却有两万人。 不管清军是主攻一门还是四门主攻,其实都没用。 萨齐浑和硕岱这个提议明显属于刻舟求剑。 不过清军真要一直主攻东门,只要吴军还有生力军源源补充,城墙根本拿不下,照这架势看真是想要彻底拿下新野城,恐怕清军得付出上万人甚至一半兵力的伤亡。 这个伤亡代价是达素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手里总共就不到四万人,攻个城死上一半,后面仗还怎么打。 因此达素听取了二位满洲都统的建议,抽调绿营兵对新野其余几座城门发起进攻。 然而不管哪个门,攻城的清军都被城上的吴军死死压制着,同之前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改观。 达素急的不仅下达了畏战不前者阵前正法的严令,更下令破城之后可屠城。 屠城,达素干的多了,在他眼中和牲口没有多少区别的汉人死的再多也无损大局。 当初鳌拜请他出山时,他就提出过“平贼先杀民”的策略。 大意湖北乱民不过两百多万,把这两百多万人都杀了,贼兵就没了根基,不灭自灭。 如此视人命为草芥,区区屠城又算什么事。 各门战况不断汇聚到大将军这里,可没有一个是达素想听到的。 终于,在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下新野后,征战一生的八旗老将达素颓丧的下令收兵。 清军退去的那刻,坚守城中的吴军将军立时爆发震天欢呼声。 两天的强攻,清军付出了足足七千多人的伤亡,比瓦尔喀在郾城的损失还要大。 吴军伤亡也很大,被清军主攻的东门在两天内减员多达两千,有几个王五从巫山带出来的军官也不幸战死。 城上欢呼时,王五早已下城,看着那一具具从身边抬过的尸体,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认识的也好,不认识的也好,王五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更没有做出爱兵如子的将慈模样,跪在尸体旁痛哭泣声,让还活着的士兵为他甘愿效死。 他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而是去睡一觉。 这两天他一直没有合眼,实在是撑不住了。 达素不可能再强攻了,当满洲八旗兵被派出来那刻,王五就知道达素就如同个赌徒在下最后一把。 这把牌开了。 赢的是他王五,输的是达素。 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东线的吴军主力能否跟上进展神速的马宝,将达素后路切断同时抢占黄河各大渡口,阻止燕京援军渡河。 马宝被吴三桂封为宝国公的消息,王五是四天前知道的。 并没有眼红,因为马宝击败的是关外八旗,这是满清最后一支真满机动兵团,也是最能打的那支。 不是被抗清名将穆里玛打败的那支满洲娃娃兵能比的,也不是荆州满城那帮老弱妇孺能相提并论的。 含金量真的足。 当得国公一爵。 但王五却担心马宝因为进展过速会和吴军主力脱钩,万一吴军主力无法及时跟进,郾城大捷带来的巨大战果很有可能会反复。 毕竟,指挥吴军主力的是夏国相。 这个人,王五一直持有戒心。 第330章 王五的胃口 达素要撤。 两日强攻未果让达素看不到半点攻占新野的可能,再留在这里后路必定为马宝切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收兵之后达素立即召集旗汉诸将军议,密令大军子时拔营北撤。 留下断后的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萨齐浑指挥的3个牛录满洲兵825人,以及从直隶调来的蓟州副将毛忠义部2400人,山永营游击郑大华部1500人。 萨齐浑对于断后并无二话,那毛忠义和郑大华脸上是不敢表现,心中却无一不在叫苦。 历来断后之兵,都为弃子矣。 然大将军的军令谁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组织人马。 尽管达素做了周详准备,也选择于子夜悄悄撤军,可还是被城中一直观注清军动向的吴军看出蛛丝马迹。 只是由于天色太黑无法确定清军是否拔营北撤,当值的田文赶紧派人将睡梦中的王五叫到城头。 “夜撤?” 盯着黑不隆冬的清军大营看了片刻,王五也不确定清军是否夜撤。 夜间行军从来都是考验一支军队组织力的大难题。 白天的风吹草动到了黑乎乎的夜间会放大无数倍,因此自古以来军队最忌讳的就是夜间行军,甚至夜间扎营如何防止营啸也是考量一个将领管理和组织能力的重要标准。 有时候,营啸比打败仗更让将领恐惧。 如果说十几年前的八旗兵有夜间行军和作战能力,王五丝毫不惊讶,因为那帮老八旗兵真就是死人堆里出来的,战斗力和纪律均属当世强军。 但现在的八旗和以明军降兵为主改编的绿营能在夜晚组织完整有序的撤离,王五表示怀疑。 如果达素真选择夜间撤军,只能说明这位八旗老将已经走投无路。 纯粹是在赌。 赌吴军没能察觉清军撤走,赌清军在撤退途中不出任何“事故”。 相当冒险。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对于清军的“应急”能力都是严峻考验。 王五甚至怀疑达素可能是想以绿营的牺牲换取八旗兵撤走。 “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再说!” 田文意思由他带领忠武镇出城攻击清军大营,如果清军没有撤他们的反击必定猛烈; 如果清军撤了,那大营留守的清军肯定没多少心思和吴军打。 这样不管能不能拖住清军撤退的主力,消灭断后清军是没问题的。 说完,又补充道:“如果达素还在大营,那我就立即带弟兄们撤回来,不与他们纠缠。” 王五的三大统制中,高大捷是吴三桂的人,典型的悍将,不管敌人有多少,有多大危险,只要上面下令他就敢打,丝毫不考虑后果。 马昌元过去跟塔天宝一起降过清军,塔天宝死后迫于无奈跟了王五,属于被抽过筋,打断过脊梁骨的人。 因此相对保守。 让此人出任统制完全是出于“团结”目的,毕竟当时有不少塔天宝手下的兵投降了王五,这些人现在也算是王五的起家兵马。 如果这个“山头”不出一個降军代表,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让马昌元领忠义镇留守荆州的原因也在这里,除了忠义镇战斗力确实不行外,也是因为马昌元不够“凶”。 田文则属于稳重型将领。 他不会跟高大捷一样冒险,也不像马昌元一样保守,有战机他就打,但如果压力太大他就选择不打。 将领的性格很大程度决定战争的结果。 喜欢用什么类型的将领也很考验统帅的眼光。 用对了,名垂青史。 用错了,身死族灭。 城门上大部分军官都赞同田统制不管有没有先打一枪的意见。 王五却没有马上采纳田文的意见,而是看着远处黑漆漆的清军大营方向沉思。 李复国、郭升和高大捷等也闻讯赶了过来。 彼此泾渭分明。 高大捷不喜欢和忠贞营的人站一块,忠贞营的人同样也不想跟吴三桂的手下太过亲近。 如果不是为了共同抗清需要,这两拨人一辈子都不会坐到一起。 听说清军可能在撤,李复国自是建议马上派兵出城阻止。 郭升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将视线落在正凝神看向远处的王五脸上。 半响,王五突然扭头对众人道:“攻城受挫加之敌人虎视眈眈情况下,我们能不能做到从容撤军?” “这?” 众人为之一怔。 “不能!” 郭升代表众人说了肯定意见。 纵是凶悍如高大捷也没有否认。 再厉害的名将在这种情况下都做不到全军而还,能做到断尾求生都属难得。 “我们都做不到,他达素凭什么做到?就算他八旗兵能做到,那帮绿营也做不到!真能做到,也不至于为虎作伥给鞑子当狗了。” 说完,王五看向高大捷,问道:“如果达素真的在撤,给你几百人绕过清军大营插过去,有没有把握把清军搅得天翻地覆?” “不用几百人,侯爷给我100好汉子,人皆双马就行!” 高大捷的回答令得众人一惊,旋即也意识到王五不是要吞掉清军的垫后兵马,而是要将达素也吞了。 这就是气魄。 如果高大捷这一百人真能借助夜色把撤离的清军主力搅乱,纵是无法留住达素,清军至少也得交待一大半在此。 如此一来,南阳光复可期,整个河南也将为抗清力量所有。 “那好!” 见高大捷目光炽热,王五当即下令田文领忠武镇出城攻打清军大营,如果清军正在撤就趁势猛攻大营,如果清军没有撤那就赶紧退回来。 北府兵准备接应。 高大捷则选100名马术好、擅于夜战的骑兵从南门出城绕到白河边趁忠武镇吸引清军时,出奇不意冲过去。 如果北边没有清军撤退的兵马,高大捷就回来。 如果有,就跟一把尖刀似的插进清军队伍中。 搅他个天翻地覆。 “一处乱,处处乱!达素真在撤的话,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压上去,不要管新野,也不要管其它任何东西,就一条!哪里有清兵,就往哪里打!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王五也在赌,赌达素根本不可能在压力巨大情况下还能牢牢控制清军,赌撤退的清军会跟当年的苻坚一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过王五的赌比达素的赌胜算更大。 不仅是清军现在人心慌乱,更因为清军内部不是铁板一块 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如果达素两天前选择“牺牲”一两万绿营替他拖住叛军,他现在大概已经回到邓州。 但他最终选择了拿下新野。 除了想稳定西线,也是因为实在舍不得损失一半兵马。 毕竟,他手头总共也就四万人。 强攻的失败不仅让清军付出了六七千人的伤亡,也让本来还并不畏惧叛军的清军生出怯意。 夜撤,是把双刃剑。 达素显然没有吸取穆里玛、巴布尔、瓦尔喀的教训。 八旗,已经不是当年的八旗。 绿营,也在大江南北风潮涌动的抗清暴风雨中再次动摇。 上一次,是顺治四年到六年。 而这次吴三桂掀起的抗清风暴比上一次李成栋、金声桓、姜瓖等掀起的抗清运动更猛烈,导致绿营的军心士气比任何时候都要低落。 不出意外的,王五赌赢了。 留在大营冒充主力垫后的清军在忠武镇凶猛攻击下很快就岌岌可危,纵是负责断后的满洲副都统萨齐浑竭力全力带领满兵督阵,蓟州副将毛忠义和山永营游击郑大华还是率部溃逃。 就算他们不逃,手下的营兵也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满洲大将军都跑了,他们还拼个什么蛋。 绿营兵的溃逃让萨齐浑指挥的满洲八旗兵失去两翼掩护,潮水般涌进大营的忠武镇很快就将萨齐浑指挥的三个满洲牛录分割。 见大营已经失守,绿营又擅自撤离,知道大势已去的萨齐浑只得带人突围,结果被一支装备有快枪的叛军围住,萨齐浑身中三枪。 一颗铁丸射中其左腿,一颗命中其右腰,一颗则打在其腹部。 大量出血让这位也曾随豫亲王多铎南征过的满洲老人当场昏迷,部下参领安三十六冒险将都统大人背到一处杂草丛生的破屋前。 四面八方都是追杀的叛军,大营也被叛军点燃,熊熊燃烧着。 求生的本能让安三十六再次将昏迷的副都统大人背在身上,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能放下副都统大人将他拖到附近一条沟渠中躲藏。 跟着的满洲兵只有寥寥十数人。 人人都是一脸绝望。 “大人,你醒醒,醒醒!” 安三十六不断低声呼唤副都统大人,萨齐浑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脸上的生机正似一点点消失。 无奈将副都统大人再次放下后,安三十六看着那十几个躲在沟渠中面无人色的部下,知道他们可能回不去燕京老家了。 内心深处莫名涌出投降的念头。 他听说吴三桂造反之后对投降的官员都善待,不管汉官还是满官只要肯降都能保全性命,甚至还可以在吴三桂手下继续做官。 所以,投降未必就会死。 他又是满洲参领,降了后说不定还能在吴三桂那里当个大官。 这念头越想越热。 这世上没人想死! 何况死在异乡。 安三十六不想成为孤魂野鬼,那样意味他的魂魄永远无法回到家乡。 然而满洲的骄傲让他又迟迟下不了决心,或者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在手下面前说出投降这两个字。 这会,他多么希望副都统大人能够醒来替他做这个决定,那样他安三十六就是奉令投降,不致于对朝廷太过愧疚。 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旋即就是惨叫声。 从声音判断,似乎是第三参领第七牛录的佐领华色被叛军杀死了。 这让安三十六心头不由猛跳。 华色可是和他打小一起长大的。 耳畔传来的脚步声表明叛军离他们很近,也意味着躲在渠中的安三十六一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 正在安三十六不知如何是好时,耳畔传来叛军惊喜的声音:“渠中有鞑子,有鞑子!” 没等安三十六同一众满洲兵惊恐起身,几枝火把就出现在他们头顶。 旋即更多的火把出现。 火把下是一杆杆正对着他们的火铳和长矛。 还有笑声。 满洲兵们能清楚感受上面的叛军士卒现在是什么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拼了吧,” 一个满洲兵颤抖挥刀准备拼命时,安三十六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打了,我们投降!” 言罢,将自己的佩刀丢在地上,又将脑袋上的尖盔解下,之后双腿一弯跪在了被冻的无比坚硬的渠中。 渠中人群沉默了几个呼吸。 也不知哪个满洲兵叹了口气学着参领大人的样子跪了下去,很快,十几个躲在渠中苟延残喘的满洲兵都跪了下去。 耷拉着脑袋,往日的不可一世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出来,耳畔传来的叛军耻笑声更让他们无法抬起头颅。 败了,真的败了。 已经失去生命的萨尔浑此时很是安详,没有一点情绪的波澜变动。 蓟州副将毛忠义是第一个跑的,却是不敢追着大队跑,因为他害怕被达素正法,自作聪明往东跑,结果被后续奉令追击清军的北府兵一部兜住。 回首见大营已经火光冲天,毛忠义知道大势已去,急忙带着所部三百多士兵乞降。 算是机灵的,比那个溺死在粪坑的南阳总兵汪国全要聪明的多。 山永营游击郑大华带着残部逃出大营后就往北跑,跑着跑着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又有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叛军骑兵打着火把越过他们沿着白河朝北边奔了过去。 眼见后方有无数打着火把的叛军追来,郑大华深知自己就算跑断双腿也逃不出去,加之叛军大呼“汉人不打汉人”以及什么优待俘虏,搞的郑大华内心防线终是崩溃,不等叛军过来就命手下士兵将兵器丢掉,尔后带头跪在地上以一种哭腔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追上来的叛军见状也不为难这些乞降的清兵,只叫他们让到一边莫把路挡住。 就这么郑大华带着手下营兵跪在边上,眼睁睁的看着一队又一队叛军从他们眼前通过。 第331章 撤退 后方大营处升起的熊熊火光令得正在撤退的清军大队明显慌乱起来,尤其是后面的队伍很快就因为担心被叛军撵上发生恐慌,导致本就因为摸黑夜撤高度紧张的队伍进一步变得混乱。 “将军,” 随达素一同撤退的正白旗满洲都统硕岱忧心忡忡的看着后方大营,显然叛军已经察觉到清军的撤退行动,现时正不遗余力攻打大营。 万一萨齐浑顶不住,叛军势必会尾随上来,届时撤退肯定会很困难,弄不好甚至会导致全军惊溃。 这样一来,三万多人还能回去几个? 达素沉吟片刻吩咐道:“传令下去,不必要的东西都给我丢了,所有人加快速度,天亮之前务必赶到任营。” 说话间,前方有辆马车因为车轱辘断轴挡住道路,几名绿营兵试图将车上的粮食卸下给车重新换个轱辘,这让达素眉头不由紧锁,因为这个举动不仅导致道路被占了三分之一,也让本就缓慢通行的队伍变得更加拥挤。 硕岱见状忙让亲兵上前把那辆不能再行驶的马车推到道路边的沟中。 任营是邓州往新野前线运粮的中转站,驻有千余清军,有较完善的防御措施,只要清军能在天亮前赶到任营,叛军就算尾随上来清军也能及时抵御,不致始终被动。 为了避免因为争赶造成拥挤秩序混乱,硕岱还安排一批满洲兵在各個岔口、弯口充当“路监”,但即便如此,长达二十多里的清军撤退队伍在夜色中依旧进展如蜗牛。 路上不仅挤满急于撤离的士兵,还有几百辆装运军械、粮食的车辆,军官的喝骂声、车夫焦急赶车声,士兵们的埋怨声彼此起伏,一团乱象。 不是清军傻到只愿走官道而不走两侧的麦田和荒地,而是天实在太黑了,除了最前面开道的八旗兵以火把开路外,后面的队伍为防被叛军发现根本不许点燃火把照明,结果就跟一帮盲人跟在一个健全人身后似的,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但凡中间随便一个有所停顿,整支队伍都会因此而“停摆”。 刚开始撤的时候清军上下多少还能保持镇定,毕竟后面不是没有断后人马,但随着身后大营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愈来愈急,愈来愈促,被安排在后面撤退的绿营兵担心被叛军追上开始恐慌起来。 人一恐慌就想赶紧离开让自己觉得不安的地方,于是后面的人拼命向前,前面还保持“秩序”的队伍被后面的人催的也慌乱起来,结果就跟瘟疫蔓延似的恐慌心理迅速遍及整支清军队伍。 一些拥挤厉害的地方,哪怕是充当“路监”的八旗满洲兵都无法弹压,甚至一些满洲兵见形势变得恶劣竟然不顾大将军严令,放弃自己的职责也随混乱人群向前方拼命赶去。 二十多里的清军队伍无形之中分成了几拨,没有任何及时通讯工具的大将军达素此时也无法做到对全军的牢牢掌控。 汉军都统张天福的队伍是第二批撤离的,此时已经撤到了距离新野十多里的八里堂地区。 相较其他清军队伍,这支邓州兵的撤退显得格格不入。 不仅没有任何恐慌,甚至士兵在收到撤退命令时还老神在在的将所有东西都打包装车,好像压根不是在逃跑,而是来新野玩了一趟顺便把“老乡”给的土特产带回去般。 底下人奇怪的举动,张天福自是看在眼中,也知道原因。 无非是被叛军“洗过脑”,知道就算当了俘虏也没事。 说句难听话,那帮被叛军释放回来的俘虏这会巴不得再当一回俘虏。 这样至少不用辛苦赶路。 可明知自己手下的兵“不纯”,张天福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这会过去告诉大将军自己手底下的兵统统“坏啦坏啦”的吧? 在路边一户民宅前短暂停留时,十几里外的天空突然变得通红,隐隐能听见放铳的声音。 这让张天福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定是新野城中的叛军发现了清军撤退出城追击,现时正在攻打大营。 不知道断后的人马能不能顶住。 心中不安时,后方传来友军的骚动声音,甚至有人在喊什么快点走,要不然叛军就杀来了。 搞得人心惶惶。 张天福心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继而看向前方。 视线中,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富贵兄弟?” 一辆慢悠悠行驶中的马车上,汉军佐领郭广恩突然放下烟枪看向边上的绿营哨官赵富贵,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富贵四下看了眼,发现附近都是自己人后,旋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五爷是天下第一等信人,只要咱们以真心对五爷,五爷绝计不会为难咱们。” 听了这话,郭广恩竟是点了点头,之后默不作声看了眼边上一众跟他一块被放回来的八旗兵。 那帮八旗兵你看我,我看你,之后不约而同的和绿营兵们开始同一动作。 很快,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邓州兵也发生拥挤导致道路瘫痪,令得后面的队伍无法通过。 这让后面那帮急于回去的友军急了,急也没用,堵了就是堵了。 有士兵骂骂咧咧的选择继续等待,有的则是跳车离开大队从两侧麦地和荒田中向前方摸去。 整个“交通”堵塞长达十里地,被影响的车马和士兵几乎占了撤退清军总数的一半。 消息很快传到前方的达素耳中,达素气急败坏让一个佐领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那佐领去后没多久就来报,说是拉车的牲畜受惊发疯撞翻了不少车辆,把路给生生堵了。 “混账!” 达素大怒,问是谁负责的。 那佐领说出事的是汉军都统张天福指挥的邓州兵。 达素勃然大怒:“去,告诉张天福,半柱香内不把路给我通了,我砍他脑袋!” “嗻!” 那佐领很快就将大将军的严令传达到了张天福耳中。 等那满洲佐领走后,张天福无奈问边上眉头紧皱的林进忠道:“半柱香内路能通么?” 林进忠摇了摇头。 “达素这是想杀我!妈的,他不仁我不义!” 张天福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路条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又看。 第332章 富贵险中求 趁着清军大营被忠武镇吸引时,高大捷带着挑选出来的100名人皆双马的士兵从白河畔神不知鬼不觉的越了过去。 由于担心被撤退的清军发现,高大捷不准部下点燃火把,可天色太黑没有照明的话,吴军同撤退的清军并没有本质区别。 都是瞎子。 今夜也是怪,莫说月亮,就连几颗星星也没有。 置身野外,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风也没有。 没有光亮,再勇敢的人也是瞎子。 瞎子怎么能追上撤退的清军大队呢。 高大捷只带了一百人,如果打起火把的话远远就会被清军发现,很难起到突袭的作用,也很难凭借区区一百人就把三万人的清军大队搅乱。 关键时候,高大捷显示出了异于常人的智慧,告诉部下边上这条白河是从北边南阳流过来的,而邓州通往新野的官道则是顺着境内喘河一路向东修建,至喘河与白河交汇处这条官道才折而向南修至新野。 当时修路的官员为了避免道路被白河发水淹没,所以道路大部分修在距离白河两里左右的地方,但有部分区域是紧挨着白河大堤修建。 因此只要跟着水流声走,方向绝对错不了。 另外白河畔都是荒地,发水时会被白河水淹没,水退去后也是一片泥泞地,当地百姓根本不在河边种植任何庄稼。 这就使得河畔一路下来都是长的比人还高的芦苇和杂草,人行走在其中非常困难,好处是不容易被人察觉。 如今已是寒冬腊月,夜间气温极低,河畔都是冻土,人马走在上面不会被陷,就是速度快不了。 遇到一些芦苇密集地带,还得让士兵下马在前面持刀开路。 即便如此,高大捷率领的这支“特袭队”推进速度还是比如蜗牛般行进的清军大队要快。 就这么艰难在白河畔芦苇荡中穿行了不知多久,估摸差不多已经赶上清军大队,高大捷便让部下随他朝官道方向摸去准备袭击清军。 并下令部下不得恋战,纵马直接从清军队伍中冲过去,之后寻找另一处再行突击,造成清军队伍混乱同时,也让清军不知道有多少吴军来袭,以达成侯爷“一处乱,处处乱”的效果。 哪知众人在芦苇荡中才走了约摸百丈距离,耳畔却传来噪杂声,有人的喝骂声,也有牲畜的叫声。 距离越近,嘈杂声越大,听着就好像前面是个上万人的大集市般。 高大捷知道自己肯定是找着清军大队了,心中不由狂喜,当下带人悄悄往前摸去,可芦苇突然消失时,眼前的一幕却让高大捷等人吓了一跳。 只见前方几十丈处,挤满了密密麻麻手持火把的清军,以及一辆辆如乌龟般爬行的马车。 就眼前不知延绵多少里的清军,恐怕就有数千人之多。 “将军,看那里!” 说话的是高大捷的亲兵队长骆忠,顺着骆忠手势看去,就见上百名披甲尖盔的满洲八旗兵在前方道路一侧警戒。 依稀能看到有几名骑在马上的满洲军官正在喝斥什么,不时有满洲八旗兵于马上一边抽打营兵让路一边向后方奔去。 从那几名满洲军官前面通过的绿营兵几乎没人敢说话,老老实实依次通过。 透过火光,隐约看到官道东侧有不少清兵在麦地里行走。 这一幕让骆忠不禁疑惑道:“将军,咱们是不是碰上达素了?” “达素?” 高大捷也很疑惑,按道理达素作为清军统帅是最先撤走的,所以这会达素应该在清军队伍的前边,怎么可能在这里让他撞着呢。 如果那群满洲兵簇拥保护的真是达素,这不就是说他已经跑到清军大队前面了? 这怎么可能! 虽然不知道刚才与部下在河畔穿行了多久,但高大捷肯定他们走的再远也不可能跑到清军前头的。 故而不相信那群满洲兵保护的是达素。 然而世上的事总是那么让人意外。 骆忠怀疑的不错,那群满洲兵保护的就是清军统帅——征西大将军达素! 达素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汉军都统张天福迫使达素从前面“逆流”来到了此地。 由于邓州兵造成“交通”堵塞,达素严令张天福半柱香内把路给清空,可足足两柱香过去路还是堵着。 大约一半兵马因此被“滞留”在了后方。 大怒之下的达素不顾硕岱等人劝说亲自带人来找张天福,可张天福竟然不敢前来见大将军。 愤怒之下,达素命人前去抓捕张天福,准备将这个前番谎报军情的前明降将就地正法。 哪知去抓人的满洲兵连张天福的面都见不着,半道就被其手下的士兵给拦住了。 双方险些内讧。 这让达素意识到张天福已经不可靠,为了避免张天福在这节骨眼反水,只能强忍怒火将张天福暂时放在一边,督促在张天福前面的其他绿营各部赶紧走。 不是每个绿营将领都同张天福一样生出异心,加之达素亲自催促,使得队伍行进速度稍稍快了些。 后方邓州兵那边的“交通”始终不畅,已经怀疑张天福在搞鬼的达素知道不能久留,见队伍快起来后便要带人回去。 却不知就在其身后的芦苇荡中,一双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骆忠担心人手太少,对面又有满洲兵,怕冒然冲过去有可能被清军困住,建议将军再等一等。 “等?” 高大捷抬头看了眼天色,虽然天空依旧一片漆黑,但他深知黎明终将到来,万一因为他的耽搁导致侯爷吞掉达素集团的目的无法成功,那他不仅没脸见侯爷,更没脸去见皇帝陛下。 当下把心一横,对众人说道:“都给我听着,管他是谁,有胆子的跟我上马冲!别说是达素了,就是鳌拜在这里,也要让他知道高老子的厉害!” 见将军要干,骆忠自是不怂,重重点头:“富贵险中求,干了!真宰了达素,弟兄们也跟将军混個封妻荫子!” “干!” 众人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却没有拔刀,而是一手执缰,一手牵另一匹座骑,双腿猛夹便纵马向前方冲了过去。 就这么冲,硬冲。 第333章 五叔,快带兵回朝! 高大捷一马当先从芦苇荡中冲出来时,不远处官道上几名正在推车的绿营兵就看到了他们,其中一兵下意识喊了声:“什么人!” 然而对方并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双腿勒紧座骑将身子趴伏在马背上快速冲了上来。 这情形反应再慢的人也知道是敌袭了。 “叛军杀来了,叛军杀来了!” 最先发现吴军的几名营兵本能的尖叫起来,第一时间不是拿起武器准备反击敌兵的袭击,而是不约而同朝官道另一侧奔了过去。 太近了! 近到再有勇气的士兵也不敢以肉体之躯去阻拦冲撞而来的高头大马。 几十丈的距离虽然不足以让高大捷他们将马速提到最高,但对拥挤在一起的清军已然形成绝对的气势碾压。 仅仅十来个呼吸,人皆双马的吴军突袭队就冲上了官道,没有喊杀,没有呐喊,就这么如同一把滚烫的热刀切在了冻凝的猪油上。 眨眼间,官道上就形成了一处长二三十丈的豁口。 豁口内人仰马翻,被战马撞伤、踩伤的清兵哀嚎声不绝于耳。 受到惊吓的驮马也发疯般在路上横冲直撞,一些被挤在道路中间的清兵来不及闪躲就被牲畜撞飞。 几辆马车同时侧翻,好几个清兵当场被车上堆积的军械吞没,任凭他们怎么呼救也没人理会。 被袭击的清军第一时间就懵了,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只在黑夜中如无头苍蝇般向着各个方向乱跑,有的甚至由于辨不清方向往后方跑去。 前面乱,后面乱,两侧更乱。 麦地里、芦苇荒地里,到处都是如受惊兔子般发疯狂奔的清兵。 不少清兵因为看不清脚下失足摔进麦地用于排水的沟渠中。 官道上更是惨,受到惊讶急于逃命的清兵互相推挤很快就发生践踏事故,结果被叛军撞死撞伤的不过上百人,死于践踏的清兵倒有二三百人。 越是急,越是挤;越是挤,死的人更多。 恐惧于夜色中不断放大,没人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叛军,也没人知道叛军是从哪冒出来的,只知道再不跑的话小命就得丢在这里。 几名手持火把慌不择路跑到芦苇荡中的清兵失手点燃干燥的芦苇,结果瞬间火势燃成一片,将不少从官道上跑到芦苇荡中的清兵困在其中。 没有被活活烧死的,只有活活呛死的。 干燥的芦苇荡即便没有风,燃烧起来也是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横扫”一切。 火势越来越大,使得这一片区域的光线陡然提高无数倍,大火带来的暖意也一下驱走深夜的寒冷,然而身体的暖意替代不了清兵此时心中的寒意。 乱了,全都乱了。 真就是以点带面。 “快保护大将军走!” 混乱之中,几名满洲军官一边驱散冲挤他们的营兵,一边下令卫队赶紧护送大将军离开。 他们深知再不离开此地,大将军很有可能就会葬身于此。 大将军要是出了事,那大军可就真完了。 “慌什么!” 身经百战的达素虽然也惊讶叛军的突然出现,却判断来袭的叛军只是对方的一支精锐小队,多半是趁乱摸上来的,因此只要及时组织兵马抵御,这支叛军无机可乘多半就会退走。 于马上环顾四下周,达素果断下令:“百和图,你带人约束绿旗,告诉绿营的人天塌下来也得给我稳住!” “嗻!” 见大将军不愿走,协领百和图只得硬着头皮接令。 待百和图带人离去后,达素又吩咐参领巴尔都:“带我的卫队去把敌人挡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股贼兵给我消灭掉!” “嗻!” 巴尔都喝应一声,打马带着卫队径直向叛军袭击处奔了过去。 然而纵是达素准确判断出了来袭吴军人数不多,可他却忽视了自己指挥的清军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人心惶惶之下根本不可能如他所愿保住阵脚。 结果就是负责约束弹压绿旗的百和图根本无法阻止营兵的溃逃,也根本联络不上绿营将领,甚至在想去寻大将军时反被一股绿营兵裹挟着往北跑。 百和图手下有几名满洲兵试图砍杀几個营兵以取得震慑效果,哪知刚砍了两个那帮被贼兵吓破胆的营兵竟然就朝他们放起铳来,吓得百和图二话不说打马就跑。 可官道上到处是拥挤的人群,百和图一行哪里能跑起来,反而因为骑在马上成了溃兵“公敌”,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营兵拔刀对准百和图的战马大腿砍了一刀,战马吃痛之下将上面的主人重重摔落在地,不等被摔得差点连气也呼不上的百和图爬起来,无数双脚就朝他踩了过来。 可怜这位正黄旗的满洲协领出战以来连一个敌人都没杀死,就被往日视为狗腿子的绿旗子给活活踩死。 满是脚印的脑袋肿得跟猪头似的。 除了百和图,又有十几个满洲兵被“妒忌”的绿营兵拽落马下,旋即无声无息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幕骇得其余骑马的满洲兵再也不敢坐在马上,纷纷跃下乖乖的同绿营的人一样靠两条腿寻找活路。 巴尔都那边是赶到了遇袭点,可眼前除了上百名受伤倒地的绿营兵和翻倒的车辆外,什么也没有。 就在巴尔都疑惑叛军去哪时,远处半里地方向突然又是大乱,充斥着敌袭的尖叫声。 熊熊火光下,到处都是惊慌失措不知往哪跑的清兵。 “走!” 巴尔都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叛军,就算他现在带人赶去被袭击的地点,也不会同叛军遇上。 叛军摆明了是制造混乱,而不是真刀真枪的要同他们拼命。 己方已经大乱,若是再耽搁下去等后面叛军主力撵上来,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当务之急是保着大将军赶紧撤到任营收拢溃兵,而不是试图同那股来袭的叛军做什么“躲猫猫”的游戏。 就算他能找到这股叛军,估计也无济于事。 当下巴尔都放弃任务带着卫队艰难找到大将军,不必巴尔都开口,达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有效控制局面,只得咬牙下令撤退。 高大捷那边已经连续冲击清军三次,每次冲击地点相隔都在半里地,如此做是为了让混乱能够快速衔接,迅速蔓延整个清军队伍。 “换马再冲!” 于一处漆黑麦地中喘息了小半柱香时间后,高大捷再次翻身上马,依旧当先冲着前方密集的清军纵马冲了过去。 又冲了两回,战马体力明显下降许多,就在高大捷犹豫要不要放弃战马直接步战时,一群清兵簇拥着一个将领出现在他视线中。 是绿营的人。 为首的似乎是个总兵。 可能那群清兵是这个总兵的“家丁”,因此不像其他清兵一样混乱,而是仍保持着建制,并且在那总兵带领下沿途不断收拢溃兵,渐渐的跟在那总兵身后向北撤退的清军就有数百人之多。 见此情形,高大捷眼顿时眯了起来,旋即不顾战马冲刺速度下降,再次带领部下朝那股清军冲了过去。 对方听到蹄声竟没有慌乱,在那总兵指挥下有数十名清兵打响了手中火铳。 几匹战马中铳倒地,两名马上骑兵也被重重摔飞在地。 高大捷却是毫不停留,带着部下如利箭一般射向那股清军。 当面清军是隶属直隶巡抚的右营标兵,带兵的是直隶通州总兵赵光瑞。 其伯父就是明朝督师袁崇焕手下大将赵率教。 出身辽东将门的赵光瑞治军很有一手,因此在全军大乱之时能够凭借家丁保持阵脚不乱同时收拢溃兵,原是想趁乱撤往任营,没想被高大捿盯上。 只是赵光瑞手下家丁再是精锐也不过上百人,高大捷又以战马冲撞于他,哪里真能顶得住。 很快就被高大捷带人冲乱。 赵光瑞虽是心惊却还是竭力组织士卒反击,这激起了高大捷的好勇斗狠之心,索性再次领人冲杀回来,目标直指赵光瑞。 未想冲过来时座骑失足绊倒,高大捷抢在座骑倒地前跃下马,手持大刀将一名欲挥刀来砍自己的清兵一刀背斩翻在地,继而原地一个打滚又一刀将一名欲放箭的清兵扫落在地。 赵光瑞见状知这贼将凶悍,自己恐怕不是敌手心生退意欲带人退走。 高大捷哪里肯放过他,挥刀冲下。 赵光瑞无奈只得回身迎战,两刀相交,赵光瑞便觉自己如一刀砍在石头上,手腕虎口巨震吃痛,长刀也是一下脱手而出。 心知不妙的赵光瑞刚想跑,高大捷大刀已经落下,重重砍在他右腰处。 刀刃瞬间砍断所触及的锁甲连接线,继而轻而易举的透过衣服,如刀切豆腐般划过。 “呃!” 赵光瑞惨叫一声,紧紧捂着右腰。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住外流,染红了下面被砍断的锁子甲。 “敬你是条汉子,留你个全尸!” 高大捷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必死无疑的赵光瑞,扬起手中长刀瞪向那些被吓破胆的清兵:“不想死的就给我路边沟中呆着!” 听了这话,不少清兵立时丢下武器乖乖到沟中蹲着,赵光瑞的副将安士奇却是悄悄走到一边,突然挥刀朝高大捷脖子劈去。 长刀还未曾劈下,就觉得胸腹间被什么异物捅入,然后便是钻心剧痛,一柄长矛从他的肋骨间直刺而入。 安士奇挥刀朝那长矛下方砍去,可却够不到那捅他的贼兵,反而因为惯性让他的身体往长矛的木柄上更深入些。 疼痛让安士奇再也挥动不了拿刀手臂,身子不断摇摆,最终痛吼一声“扑通”落地,却掀不起任何泥土,只被那冰冷的地面将他砸得更痛。 骆忠上前拔出长矛,朝主将点了点头。 高大捷也点了点头,见这股清军彻底丧失斗志投降也不再理会,抬头四下看了看,让部下也休息一阵。 接连冲杀几次,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累的很 王五已经出城。 忠武镇大破留守清军,成功攻占清军大营。 为利用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吞掉达素,王五当即下令所有人马全部向北追击。 自己也亲自带人往北撵去。 如果高大捷得手的话,撤离的清军主力肯定陷于混乱,这会只要吴军将士发扬不怕累的精神,拼了命的追,清军再多也无济于事。 不过很快问题就出现了。 全军出击之后,不管是王五手下的忠武和忠勇镇,还是隶属忠贞营的北府兵,由于夜色原因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 就是高级将领已经不知道下面的人追到哪,也根本无法做到及时通讯,将战场上发生的情况传回来。 说白了,吴军也陷入混乱。 但是吴军的混乱是基于追杀清军这一前提,这便使得王五没有下令停止追击收拢兵马,而是想以乱制乱。 很快,先头追击的忠武镇就和清军的后队交上了手,战况几乎是一边倒。 疲于逃命的清军根本没有心思与吴军纠缠,不少将领早已放弃手底下的士卒独自逃命。 以致于成群成群的清军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被吴军俘虏。 从俘虏口中得知前面的道路根本不通后,王五不禁松了口气,知道肯定是高大捷得手了。 等到天亮时,俘虏的清军多达万余人,虽然清军仍有很多,也不知达素去向,胜利的天平却已经实实在在的落在了王五一方。 可以说再加一把劲,再使出最后的力气,这场战役就能以王五全胜完结。 “告诉弟兄们,再累再饿也得给我往前追,谁能擒斩达素,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王五刚下达完这道军令,留守荆州的汪士荣却带着一人赶到。 是老张的外甥章阿庆。 一行人风尘仆仆,累的不行,看样子是昼夜不停往新野赶的。 “出什么事了?” 王五疑惑的看着汪士荣和章阿庆。 “五叔,皇上他出事了!” 章阿庆顾不得喘息,也顾不得五叔这正在打仗,焦急万分道:“舅舅让您别管达素了,赶紧带兵回汉阳控制中枢!” 第334章 别人不打我打! 章阿庆带来的消息让一门心思歼灭达素集团的王五,如寒冬腊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透心凉。 吴三桂死了? 这节骨眼老东西怎么能死呢! 王五头都要炸了。 吴三桂要现在死了,整个抗清联盟破不破裂他不确定,但他确定没了吴三桂的吴周集团肯定会因为内部夺权分崩离析,从而导致北伐胎死腹中。 这些,可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前世历史中,吴三桂死时吴军刚刚取得几场决定性的战役胜利,然而除了吴国贵、胡国柱等人坚持北伐外,其余吴周大将却均否决北上争天下之议,专力保守云贵,结果导致各条战线吴军纷纷不守,一溃千里。 便连打的清军不敢再战的马宝也主张撤守云贵。 结果就是吴周集团掀起的八年抗清斗争最终落得个清廷盖棺定论的“三藩之乱”评价,吴周集团一众抗清有功的将领连个名字都不为后人所知。 知道了也不过一句“狗汉奸吴三桂的手下”。 好不容易把吴军拽过长江,也好不容易得到歼灭达素集团的机会,眼看中原收复有望,王五不接受任何因素导致的意外。 情急之下一把揪住章阿庆脖子衣领,急吼道:“快说,皇上怎么死的!” “哎,哎,五叔,皇上没死,没死,只是中风噎嗝了!” 章阿庆险些被勒得上不来气。 “中风噎嗝?” 王五愣住同时下意识松开揪住章阿庆的右手,他知道中风什么意思,就是人突然昏倒口眼歪斜,言语困难,严重者伴有半身不遂症状。 这种病在其前世多发于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大多数老年人中风后基本丧失行动能力,少部分通过护理和锻炼能得到一定恢复,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 吴三桂今年五十来岁,虽然自小练武,戎马一生,但这個年纪于这个时代实际就是老人,中风并不稀奇。 按章阿庆的说法,吴三桂这次中风非常严重,除了五官扭曲外,下半截身子也瘫了。 基本是个废人。 但噎嗝是什么,王五却是不太明白。 章阿庆解释说噎嗝就是吞咽梗塞,水饮不下,食物难入,强行喂入食物会让喉咙巨疼难忍。 “太医说皇上现在气血大损,津液枯涸、气机郁结、痰淤凝阻,调理起来很麻烦侄儿来时皇上他又泄肚子,太医开了许多方子百般调治也不见效舅舅担心皇上会出事,万一朝局因此大变,恐再难北伐,这才让侄儿速来请五叔带兵回去主持大局,否则” 否则什么,章阿庆没敢明说。 毕竟边上还有个曾做过吴三桂谋士的湖北巡抚汪士荣。 王五听后看了眼汪士荣,后者脸色平静,但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是怎么也盖不住的。 收回视线转而问章阿庆好端端吴三桂怎么就中风的,结果得知吴三桂是因为听到其子吴应熊遇害消息突然中风不省人事。 这让王五心中一个“咯噔”,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之所以派浮尘子他们去燕京弄死吴应熊,就是担心吴应熊的存在会让吴三桂举棋不定,始终对清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清廷也会利用吴应熊对吴三桂展开“政治攻势”,这样很容易影响吴军的北上战略,导致临门那一脚老是踢不出去,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这才决心解决掉吴应熊。 王五也知道前世历史吴三桂听到吴应熊死讯时虽然万分悲伤,但并没有因此中风不省人事什么的,让吴三桂最终病倒且彻底完蛋的是其妻子张皇后的离世。 因而这才有胆量往燕京派出杀手。 哪曾想,吴三桂竟然会因此中风!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吃,王五巴不得来上一大把。 “舅舅问过太医,太医们说皇上这病是因大喜大悲所致” 按章阿庆的说法,吴三桂中风这事和马宝不久前取得的大捷也有关系。 大喜之后突然大悲,五十来岁的老人一下承受不住很正常。 但究竟什么原因导致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怎么办。 吴三桂中风且正在拉肚子是不争的事实,病情严重到很难让人不怀疑吴三桂能活几天。 就算他一时半会死不了,一个中风半身不遂的皇帝必然导致皇权旁落。 吴周皇朝的中央权力一旦被皇帝本人之外的人掌握,由此引发的后果谁也估摸不了。 新的“带头人”是继续带领吴周集团北伐消灭满清,还是为了巩固权力撤军甚至与清廷和谈,都是未知数。 因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张长庚第一时间派外甥来新野,希望王五这个皇帝小女婿赶紧带兵秘密赶到汉阳,趁其他各路诸侯没反应过来前,先行将“皇权”握在手中,从而确保北伐推翻满清的战略继续进行。 要不然让清廷缓过气来,他张长庚再有十个九族也不够清廷砍的。 这个方案实施起来难度不大。 首先,不管是武昌还是汉阳,都在张长庚这个湖广总督和王五这个湖广总管治下。 尤其是武昌基本都被张长庚的人牢牢控制着。 王五虽然从汉阳撤出了忠武镇,但汉阳的地方官员都是他一手任命,有这些人为内应,出奇不意解决行营御林军并非难事。 其次,张长庚和王五手中都有兵。 只要二人合起伙来再拉拢一帮朝臣站台,未必不能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隔绝中外的效果。 中枢稳定了,接下来就看各方反应。 无非软硬皆施,能用官位和钱财摆平的就用官和钱,不能用官和钱摆平的就挥舞大棒。 只要各地的吴周大将们不是一条心跟朝廷对抗,胜算还是很大的。 “舅舅知道五叔为人仁义,也极为孝顺,但眼下事关千秋大事,舅舅请五叔千万不要做妇人之想,唯今之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章阿庆说完看了眼一直保持沉默的汪士荣,如果这位汪巡抚支持此事,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支持,不必他动手,五叔也会加以料理。 汪士荣是何等人,如何不知道定北王这个外甥心中所想,但他并没有开口表明态度,只是看着在那沉思的王五。 远处,仍不断有喊杀声和铳声传来。 东方的鱼肚白也渐渐变得鲜红起来。 太阳,正在升起。 室内室外依旧寒冷无比,哈出的每一口气都如白雾般。 王五在思索老张的建议是否可行。 现在吴军主力一部由夏国相指挥北上攻打汝宁,其余各部分布在西北、两广、江西各条战线,汉阳行营那边只有三四千吴三桂的“御林军”,他同老张合作秘密调遣精兵赶赴汉阳的话,有七成把握能够控制住行营。 老张是定北王兼湖广总督,自己是平虏侯兼湖广总管,同时还是皇帝女婿,不管是实力还是名义,在皇帝病重期间代行国事都是有资格的。 问题在于,朝廷他能掌握,朝廷以外的他也能掌握? 沉思片刻后,王五将视线落在汪士荣脸上,请教道:“先生以为眼下这情况,朝廷那边会如何做?” 汪士荣微微点头,道:“若皇上真的病重无法视事,朝廷必会使人往昆明请皇后娘娘前来。” “皇后娘娘?” 王五眉头微皱,之前吴三桂屡次三番让张皇后携昆明嫔妃前来武昌,却均被张皇后拒绝,若不是吴三桂极为深爱这个结发妻子,恐怕皇后之位早就换了人。 且听说张皇后一直不同意吴三桂起兵反清,骨子里是个对清廷极为畏惧之人,所以张皇后要来武昌的话多半起到的是反效果。 弄不好这老娘们能说出向清廷重新奉表乞降的话来。 再说,这会让张皇后来干什么? 王五突然一个激灵,疑惑的看着汪士荣道:“先生的意思是指新君?” “不错。” 汪士荣坦率说道皇帝如今病危不能视事,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短期内皇上病情不能减缓,不仅百官会考虑择立新君,恐怕皇帝陛下本人也希望如此。 择立新君,自然需要中宫皇后前来主持。 哪朝哪代都是如此。 “以先生对皇后娘娘的了解,新君当立何人?” “应是二公子。” 二公子便是在兰州光杆拉起四万兵马的吴应麟,当初吴三桂为防清廷要他这个小儿子也入朝为质,便对外宣称小儿子是其兄弟吴三辅的儿子,也就是其侄子。 吴应麟的母亲是吴三桂早年纳的小妾,生下吴应麟后不久就病死,后一直由陈圆圆将其抚养长大。 故而吴应麟与王五的妻子吴小蛮兄妹关系最好。 就吴周现在这情况,立一成年君王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但显然王五不会支持这个与妻子关系最好的小舅子当皇帝,个中原因不可为外人道。 他倾向的皇帝人选是曾经打算亲自抚养的吴应熊次子——吴世璠。 “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世子虽于燕京不幸遇害,但尚有庶孙在行营,怎么也轮不到侄儿继承皇位。真就轮不到庶孙,燕京还有嫡孙在。” 章阿庆于吴应麟身世不详,因此一听汪士荣竟说张皇后会立侄子为帝,当即表示质疑。 吴三桂真驾崩的话,按正统礼法,皇帝只能从吴应熊两个儿子中选一个出来。 嫡孙吴世霖在燕京,又是满洲建宁公主所生,肯定不可能为众将拥戴。 所以,新君除了吴世璠,不会有旁人。 王五见章阿庆说的这么绝对,不由问道:“这是你舅舅的意思?” “呃舅舅说一切以五叔的意思为准。” 章阿庆巧妙的将皮球踢还。 也是,如果王五这会带兵去汉阳和老张会合,谁当皇帝就是他两人一句话的事。 在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子中选一个,傻子都会选后者。 好控制。 王五没有就谁当皇帝表态,而是若有所思问汪士荣:“皇后若来武昌,我那二连襟也会来了?” “二连襟”是指留守云贵被吴三桂这个老丈人封为国公的胡国柱。 汪士荣点了点头,出了这么大事胡国柱作为大周的重要人物不可能不来,并说除了胡国柱,收到消息的首辅方光琛也会赶来武昌。 王五微嗯一声,淡淡道:“一个皇后,一个国公,一个首辅,他们若来的话,这大周朝的大小事务不都是由他们说了算?” 汪士荣沉默没有回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章阿庆见状忙劝道:“五叔,当务之急还是得您去汉阳主持大局啊!” “我去主持大局?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王五摇了摇头,“我虽是陛下女婿,然归诚陛下太晚,于大周资历浅薄,就算我现在带兵回去控制中枢,谁能服我?是手握大军的夏国相,还是远在昆明的胡国柱,亦或西北的王屏藩、吴应麟,广东的吴应期,安徽的吴国贵、江西的卫朴?” 王五说的这些都是吴周集团手握重兵的大将,也都是方面大员。 他反复考虑过,莫说吴三桂现在没死,就算死了他同张长庚也未必能控制吴周朝廷,因为吴周朝廷眼下是枝强干弱。 两个半路加入的能号令得了手握几十万大军的各地大将? 只怕前脚他和老张当上“权臣”,后脚吴周那帮大将就带着兵马过来清君侧了。 内战百分百不可避免。 内战打起来,便宜的只能是清廷。 听王五语气不想带兵去汉阳,章阿庆不由急了:“五叔若不回去主持,要是皇上不幸驾崩,新君即位,恐将来五叔于大周难有立足之地。” “侯爷一心伐清有目共睹,然中枢若生变故,伐清之事必受影响,当务之急下官以为侯爷应当去汉阳。” 说话的是汪士荣,其却不是劝王五带兵回汉阳和张长庚合谋控制朝廷,而是让王五同领北伐军主力的夏国相合作,共同扶立襁褓中的庶孙吴世璠继位,从而稳定朝纲,不使吴军内部因为皇位归属自相残杀。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现在要是去了汉阳,达素怎么办,马宝那里怎么办,北伐大计怎么办?知道皇上出事的如今肯定不止我这边,说不定人家已经抢在我前面回去了,如此一来这清军谁来打?” 王五思来想去终是下定决心,吩咐章阿庆道:“回去告诉你舅舅,谁当皇帝我不管,谁回去争权夺利我也不管,总之,这鞑子别人不打我打!” 第335章 搜山捡海捉达素 王五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的确不想去汉阳参与夺权。 别说吴三桂这会没死,就是真死了,他也不会去。 表面上看他和老张联手大有优势,控制行营绝对没问题。 但这个优势是局部的,而非整体的优势。 战事导致吴军主力分别掌握在不同的将领手里,这些将领又无一例外都是追随吴三桂多年的老人,包括其子侄至亲,可以说这帮人才是吴周集团的精华所在,也是吴三桂敢于起兵的底气所在。 不管哪个王朝初创之始,“军头”于朝廷的影响力都远甚于文官。 汉阳行营的两个大学士来度和钱点的影响力,甚至连征讨十二将军排名最末的骁骑左右将军范齐韩、廖进中都不如。 吴三桂在,大学士们可以对将军们指手划脚,于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吴三桂不在,大学士、尚书、侍郎们连屁都放不出一個。 说白了,汉阳行营的内阁、六部随行百官实际没有多少权力。 有他们锦上添花,没他们照样干。 这就是看待事物的眼光不同。 老张眼里,有了百官和朝廷就有一切。 王五眼里,有兵有地盘才有一切,朝廷和百官不过是胜利者的附属品,而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如果王五现在放弃消灭达素率部赶往汉阳会同老张夺权,他能动用的兵马也就一万多人,老张那边了不起拼凑个两万多人,双方加一起不过四万人。 可这四万兵马连被夏国相掌握的北伐军主力都打不过,怎么可能凭此挟天子以令诸侯。 要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前提是诸侯跟自己实力差不多。 “王张联军”只是几十万吴军的零头,这个实力差距显然不足以支持老张的野心,二人地盘又没有任何缓冲区,一旦与吴军的各大军头内讧,战火能直接烧到荆襄,老张八成跳江,王五这边更是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老张的提议看起来是很诱人,实则压根行不通。 吴三桂麾下那帮手握重兵的大将,怎么可能让俩个外人骑在他们头上发号施令! 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 与其回去“窃取”不可能到手的中央权威,甚至直接引发吴周集团的内讧,成为吴军各大将领眼中的“共敌”,不如坐山观虎斗。 谁在朝廷支持谁。 谁也不得罪。 汪士荣之所以劝王五同夏国相合作,实际就是在告诉王五他那位大连襟肯定比他这个小连襟更早一步到汉阳。 张长庚能第一时间通知王五,同样也会有其他官员第一时间向各自关系密切的将领通风报讯。 吴三桂中风时在场官员可是有很多人的,这个消息封锁不住。 说不定都有人将这个消息偷偷送到燕京了。 世上也没有傻子。 老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 而且汝宁到汉阳的路程可比新野到汉阳近的多。 吴军北伐的十万兵马有七万都在夏国相手中,王五真敢带兵去汉阳夺权,夏国相绝对不介意让小姨子守寡改嫁。 所以,不去才是最明智的。 王五不去出风头,自诩为大周仅次于皇帝之下第一人的夏国相,就不会把他这个小连襟视为一个潜在且极具威胁的竞争者,这对于王五的后续发展是有好处的。 夏国相为人心胸狭窄,眼光短浅,他不可能拥立二十多岁的小舅子吴应麟为帝,虽然这样做才最符合吴周利益,也最容易安定人心,但那样的话他这个大姐夫的权力肯定会被削弱。 多半老丈人吴三桂一蹬腿,甚至还没咽气前,夏国相就把襁褓中的内侄吴世璠给抱到龙椅上了。 无它,好控制。 眼下能够左右吴周朝廷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夏国相,一个是胡国柱。 都是王五的连襟。 胡国柱吃亏在还在昆明,就是插上翅膀也抢不过夏国相,其也不可能为了和夏国相争权让吴周内乱,最多利用岳母张皇后制衡这个向来和他不对付的大连襟。 所以,吴周朝廷未来就是女婿唱大戏。 那么作为小女婿,王五必须中立,这样才能从两个姐夫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些想法王五当然不会告诉章阿庆,但他相信对方的舅舅应该明白他的意图。 亲自写了封信交给章阿庆带给其舅舅,除了说明消灭达素集团重要性外,就是希望老张不要头脑发热自己来个“独走”,如果夏国相从前线回去,老张最好是配合对方。 如此,定北王依旧是定北王。 另外,让老张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夏国相不要从前线撤军,哪怕夏国相为了巩固权位腾不出手北伐,也要等消灭达素集团,占领洛阳、开封等重镇后再说。 这样,有大半个河南在手,吴军就算暂停攻势,于清廷而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章阿庆见五叔态度坚定,知道没法再劝,只得无奈回去,其走后王五请汪士荣给他写五封信,分别发给胡国柱、吴国贵、王屏藩、马宝、刘玄初。 五人是吴周集团的抗清主战派。 胡国柱、马宝都是国公,爵位跟夏国相是相等的,仅按爵位论的话,三人都有资格成为吴周集团新的“话事人”。 前者统领留守云贵的四万兵马,后者这会正带领精锐骑兵在河南腹部深入,且刚刚取得郾城大捷,于吴周集团影响力很大。 一直以来胡国柱和马宝都积极劝说吴三桂反清,与一心求富贵安稳的夏国相针锋相对,只要他二人能够坚定不移支持继续北伐,夏国相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北伐。 王屏藩虽是侯爵,但他是西北战局的实际主持者,对吴之茂、郑蛟麟、吴世综等西北大员有很大影响力,目前归其指挥的西北吴军连同反清的原绿营兵加一起不会低于十万人。 只要王屏藩同胡国柱、马宝他们一起给夏国相施压,同时继续拖住西北清军,那么哪怕吴三桂驾崩,中原北伐的战机和优势依旧在。 给吴国贵的信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出中原战局之重要性。 以吴国贵的眼光,肯定不会同意夏国相放弃北伐。 这一点王五深信不疑。 因为吴国贵直到死都是吴周集团最强硬的北伐派。 刘玄初是吴三桂任命的内阁次辅,虽在昆明养病,但吴三桂出了这么大事,他和胡国柱不可能不赶来。 只要这五人支持继续北伐,纵是夏国相把控了朝政,北伐也不可能停下来。 这也是王五为北伐加的保险。 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吴三桂能撑一撑,哪怕撑上三个月都行。 三个月时间,足够吴军彻底控制河南,兵锋渡过黄河直逼燕京了。 真到那份上,就算吴三桂死了,夏国相目光再差劲也想千古留名,成为驱逐鞑虏、恢复华夏的第一人。 汪士荣草笔疾书,很快将五封信写好,内中用词、意思大体与王五想表达的无误。 王五点了点头,命人将信分别发出,之后犹豫了下,提出希望汪士荣能去一趟汉阳。 作为吴三桂信重的三大谋士之一,汪士荣肯定要去汉阳探望皇帝病情的,但他知道王五必然有事要他做。 果然,王五沉声道:“请先生转告本侯夫人,请她代我日夜于陛下身边服侍,以尽孝道,另外一定要妥善照顾好庶孙殿下,不可使殿下托于他人之手。” 汪士荣听后沉默了一阵,忽道:“侯爷不去汉阳也好,若能歼灭达素收复南阳,侯爷威名朝中自知。” 言罢,也不再多言,歇也不歇径直回去。 王五这边让人将吴三桂中风,周朝近期可能会发生大变故之事通知襄阳,并告知虎帅、郝帅他们自己无意前往汉阳,一心消灭达素,希望二位老帅同韩王他们能够静观其变。 诸番事情安排后,天已大亮,王五带亲兵上马往北赶去,沿途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的清兵俘虏,俘虏多到把路都塞住了,也不知到底俘虏了多少清兵。 忙于追杀清军的吴军将士也没时间理会这些俘虏,要么让俘虏在麦地里坐着,要么让他们自己去新野。 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一些俘虏竟主动帮吴军清理道路,收拾物资。 途中遇到赵进忠,说清军主力彻底乱了,不管是八旗还是绿营都在逃跑,自己手底下的弟兄因为追击清军都跑散了,这会连他也不知道手下兵跑哪去了。 “乱就乱吧,只要能把人追上就行。” 王五哈哈一笑,压低声音将吴三桂中风一事悄悄告诉赵进忠,后者听后一愣,嘀咕道:“这狗汉奸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赶上这节骨眼出事的,万一吴军不打了,我们怎么办?” “他们不打我们打,没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王五让赵进忠不要多想,就算天塌下来也得把达素老儿干掉。 “只能这样了!” 赵进忠重一点头,带着收拢的几十名部下向东北方向追了过去。 大胜的喜悦让官兵们暂时忘却饥饿全身心投入到追击清军的战斗中。 前方很快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清军的汉军都统张天福派人请降,愿意反正归周,并说夜间就是因为他们把路给堵了,才造成清军大队混乱的。 “让张天福把他的人撤离官道,除了不许乱走外随便他们做什么对了,让他们就地埋锅灶饭,不管是我军弟兄还是俘虏,都可以在他们那里吃饭。” 张天福的投降王五没什么意外,现在只关心达素跑哪去了,高大捷他们又是不是安全无恙。 难得把个悍将弄在手下,要是就这么折了,王五肯定是大为心疼的。 要知道清廷自己编的材料中,可是把高大捷同马宝、王屏藩并列为吴军三大悍将的。 只是派出去找寻的人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高大捷。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五估摸高大捷多半是去追清军了。 又见沿途不少无主战马,便下令凡是会骑马的统统骑马去追,不管达素跑到哪,都要把这老儿揪出来。 一块块地搜,一条条沟搜,搜山捡海般的搜。 又命张出自己的将旗,在亲兵卫队簇拥下一路向北 达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位于何方,四下里尽是麦地,由于座骑无法通过拥挤道路,为了摆脱叛军追杀不得不和硕岱等人下马步行。 夜间实在太乱,乱到堂堂大将军也被溃逃的乱兵裹挟,期间差点被一股突袭的叛军截住。 兵败如山倒的恐怖,达素是结结实实体会了。 也着实后悔不应该夜撤,否则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幅模样。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也好不容易摆脱追兵,但身边除了硕岱外只有四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戈什哈。 要命的是失去了方向感,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往哪。 “将军,歇一会吧。” 人不服老不行,年轻时硕岱能跟着队伍在马上连着跑三天,困了累了就把自己绑马上打盹,一旦发现敌人立即浑身抖擞,可如今跑了十几里地就累的不行,心跳的跟要嘣出来差不多。 “此地不宜久留,稍歇片刻我们就走。” 达素也累,说话间一屁股坐倒在麦地中,下意识伸手去摸装酒的皮囊,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有吃的没有?” 硕岱想弄点食物给达素,可几个戈什哈均是摇头。 “忍一忍吧。” 达素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当年在厦门老夫叫郑森打的那么惨,心中都不曾有半点气馁,只以为胜负兵家常事,可今日,老夫终是体会到了什么叫上天无门,下地无路。” 说完,长叹一声,眼角泛红,鼻子泛酸。 这一仗,他败的太惨,太惨。 纵是能活着逃回去,又哪里有脸见鳌拜,见皇上,见八旗的父老乡亲。 “大将军,” 硕岱想安慰达素,可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心中也苦。 “现在只能看安亲王了,老夫是不行了,真有命回去老夫从此闭门谢客,” 达素正唏嘘时,一个戈什哈突然失声道:“不好,叛军追上来了!” 硕岱等忙扭头看去,远处果然有一群叛军正沿着小路向这边搜寻而来。 刚要问大将军怎么办,就听大将军急道:“趴下,快趴下!” 尔后猛的将身子往前一倾,将整个人紧紧贴在地上,众人见状赶紧也跟着趴下,看着竟跟麦田融为一体了。 第336章 达素之死 “都仔细点,清狗没马跑不了多远的,一个个眼睛给我睁到最大,千万别让清狗在我们眼皮底下跑了!” “胡三,你带一队人走南边。李四,你带人走北边,其他人跟我走中间!” “清狗要是不投降,都给我宰了!” 吓的达素几人趴在麦地不敢动弹的叛军并非吴军,而是忠贞营的人。 确认达素真的撤走后,王五下令所部忠武、忠勇二镇连同北府所属兵马全部投入追击,另外让人传令在几十里外机动,原本作为预备队使用的李复国部也立即赶来参与追击清军。 追到此处的是原左都督郭升亲兵、现为千总的赵长棣。 此人左腿曾被清军打伤过,要不是惊人毅志支撑他去追大队伍,恐怕早就成了茅麓山中一具白骨。 夜晚对于明清双方都是视线的极大挑战,清军在夜色中溃不成军,吴军同样也在追击中失去建制,双方几万人遍布在几十里的战线上你追我赶,你躲我找的。 赵长棣手下原有士卒200余人,等到天亮发现跟着他的兵才十来个人,其余人全部跑散了,但这丝毫不影响赵长棣继续追击清军。 越追越激动,越追越亢奋。 溃逃的清军已经完全丧失斗志,只知道拼命跑,压根不敢停下组织反击。 这就导致追击的吴军(忠贞营)将士们跟撵着羊群似的,把一群又一群清军撵的哭爹喊娘,一些地方甚至出现几個吴军将士就能俘虏几十甚至上百清军。 忠勇镇有个叫卢秀清的哨官带着手下六个士兵摸黑追了一路,突然发现前面似乎有一群清兵,卢秀清便大声喊话劝降这群清军,结果对方沉默了片刻后竟派人来说愿意投降。 一听对方愿意投降,卢秀清他们自是放下戒心,很快火把照亮,结果眼前一幕把卢秀清跟他手下六个士兵吓了一跳。 眼前哪是一群清兵,是一堆! 足足六百多! 带队的还是个副将。 那副将也注意到劝他们投降的叛军只有几个人,只要他下令手底下这帮溃兵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这几个叛军。 然而,那副将却是认命似的苦笑一声,制止手下人的蠢蠢欲动,亲自走到叛军面前表明身份,希望对方能够真的做到优待俘虏。 这副将就是直隶紫禁关的守将丁朝宗。 就这么着,卢秀清提心吊胆的把丁朝宗等六百多清兵往后方引领,看着哪像是俘虏对方的人,更像是向导。 甚至一路卢秀清都对丁朝宗等陪着笑脸,唯恐言语间有什么不当刺激到这帮人。 丁朝宗似乎理解卢秀清的担心,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除了下令解除所部武器外,还让军官们将士卒组织起来,以一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形象成功抵达叛军设在新野城外的临时收容所。 临时收容所就是被吴军焚毁的清军大营,忠勇镇的标统公弦带人将大火扑灭后简单清理一下,便成为一座可以容纳数万俘虏的收容所。 得知一个叫卢秀清的哨官带着几个士兵俘虏了几百清军,公弦和收容所的一众将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当那个叫丁朝宗的绿营副将带着手底下六百多士兵排着整齐队伍进入收容所时,公弦不禁感慨道:“这清兵是真叫咱们吓破了胆啊。” 之后来到这帮新入营的俘虏面前,代表平虏侯宣布了俘虏优待三方针。 即不辱骂俘虏,不殴打俘虏,不抢夺俘虏财物。 宣布完三方针后,公弦大声问一众俘虏:“现在你们可以揭发,被俘后有没有我们的人搜你们的腰包,打骂伱们的?如果有,我立即把东西退还给你们,打骂过你们的人也给你们当面道歉!” 自是没有。 不是吴军的士兵觉悟有多高,而是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加之上面有严令,自是不存在打骂抢夺事件。 在下面和士兵一起坐着的丁朝宗听了叛军将领的讲话,也不禁感慨良多。 他原是明朝驻山东济宁的把总,后来跟着上官降的清。 不管是在明朝当官还是在清朝当官,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待俘虏的军队。 这吴三桂的军队,真是神奇的很。 照例问询后,公弦又将俘虏不仅可以自愿参加吴军,也可以拿路条回家的两个选择说了。 “士兵可以直接选择,当官的我们要单独谈话,不过你们放心,除了满洲人外,不管你是蒙古人还是汉军八旗又或绿营的官,我们都一视同仁,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说完,公弦让早就等待的“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大营内顿时忙碌一片。 只是这一次清兵的脸上无一不是充满笑容。 丁朝宗是第一个被问话的,流程走完后他选择拿路条回去。 不是他不想参加吴军,实是一家老小都在“清占区”,他要是投敌的话肯定会连累家人。 公弦尊重了丁朝宗意愿,给其开出路条发给100文盘缠和一袋干粮后,让其同那些选择回去的清兵吃完早饭在营中等到明天再离去。 原因是战事还没有结束,要是丁朝宗他们这会离去,弄不好半路又会被抓回来。 宣府有个叫赵阿蒙的游击不相信吴军善待他们,所以在其手下士兵纷纷选择投降时,此人趁乱偷偷换了一身衣服逃跑。 没想才跑出里许又被俘虏,因为吴军忙于追击溃逃清军,对俘虏的清兵看管不严,从而给了赵阿蒙再一次逃跑机会。 就这么一路逃,一路抓,搞的这个赵阿蒙前后共计被俘虏了12次之多! 有两次差点被吴军直接击毙。 历经千辛万苦跑回到南阳的赵阿蒙却惊讶发现,和他一起被俘的军官们是坐着马车,哼着小曲,拿着叛军开给的路条大摇大摆回来的。 一些被放回来的军官得知赵阿蒙十二次被抓,十二次逃跑的经历后,一个个如看傻子般,气的赵阿蒙连骂了好几句:“妈的。” 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蠢,还是骂叛军太狡猾,还是骂那帮家伙运气太好 “搜,仔细些!” 赵长棣搜寻的这片区域是一处名为樊楼的村落附近,之所以搜的这么仔细,是因为先前在一个叫宋营的村庄时俘虏了躲在百姓家的几个清兵,从他们口中得知有当官的朝这个方向跑了。 立功心切的赵长棣当即领着手下追了过来。 估摸可能是绿营的将领,并没有往满洲人那边想,更没有往达素身上想。 上面虽说擒斩达素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但这么好的事,赵长棣不认为会掉在自己脑袋上。 众人分成三队沿着麦地向前摸索。 腊月的麦子长势不高,就算踩坏了开春照样长。 搜了一阵却是一无所获,这让赵长棣不由怀疑那几个清兵俘虏是不是不老实,又或是看错了。 跨过一条没有水的沟渠后,赵长棣有了尿意,便对众人道:“你们搜,我撒泡尿。” 说话间,随手解开绑腰带对着麦地便尿了起来。 天寒地冻导致他那家伙什冻的都团在一块,拨拉了几下才伸展开来。 伴随“嗤嗤”声,一道冒着热气的水柱瞬间喷涌而出。 “喔!” 赵长棣好不舒坦,感觉很是酣畅淋漓,尿完习惯性的抖动几下时,耳畔却传来极其微弱的咳嗽声。 他下意识的抬头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视线中只是一片空无一人的麦地。 眯着眼仔细扫了几圈,也没发现有人。 不禁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 将家伙什收进裤裆系好腰带,提刀准备追上手下,刚走几步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又停了下来,继而朝那片空无一人的麦地吼了一声:“出来,我看见你们了!再不出来我们就放铳了,打死了别埋怨!” 前面正在搜寻的众人听到千总声音,忙止步转头看来,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妈的,还躲!真要老子把你们拎出来吗!弟兄们准备放铳!” 赵长棣装模作样抬起手来,其手下见状尽管不明所以,还是纷纷把火铳对准了那片无人的麦地。 可麦地中哪有人。 见真没人,赵长棣摸了摸冻的发紫的嘴唇,示意手下继续朝前找,未想原本空无一人的麦地中突然冒出几人来,为首的一人大声道:“你们,不要放铳的,我们的,投降,投降。” 说完,硕岱硬着头皮带着几个戈什哈小心翼翼向赵长棣他们走去,并不忘嘱咐仍趴在那的达素:“大将军,您不要管我们,等叛军一走您赶紧跑!” 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达素紧握双拳,心中痛苦万分,要不是他无意咳了一声,贼兵怎会发现他们! 望着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大将军主动出去吸引叛军的硕岱他们,更是心如刀绞。 赵长棣乐了,没想到麦田中真藏着清狗,激动之下带人冲上去将现身的五个清狗按住,仔细搜身后确认没有藏匿武器方用绳子将他们双手绑住,这样一个拖一个就不必担心会有人逃跑。 做好这一切,赵长棣见为首的那个清狗看着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且气质不凡,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事到如今,硕岱也不瞒,沉声道:“我是满洲正白旗都统钮祜禄硕岱,带我去见你们头领!” 满洲都统?! 赵长棣先是一惊,旋即狂喜,这是鞑子的大人物,大大的人物。 能同总督排排坐的大人物啊。 得亏自己留了个心眼,不然这大功就从眼皮底下溜掉了。 惊喜之下,便想把这个满洲大人物押回去领赏,上前拽人时那满洲都统没有任何动作,后面一个满洲兵却是不服气的挣扎了一下。 “老实点,狗鞑子!” 要不是有满洲都统在,赵长棣才懒得把真鞑子带回去,上面虽说要求优待俘虏,但俘虏不包括满洲鞑子。 若非重要人物,都可以就地处决。 有些恼怒的给了那个不老实的满洲兵一脚后,赵长棣便要将“战利品”带回,却见其中有个满洲兵不经意的朝原先藏身地看了眼。 这让赵长棣心中又多了心眼,一边示意手下把人赶上附近的小路,一边朝另两个手下打了个眼色,三人旋即持刀快步冲向那处麦地。 旋即就见麦田中突然有一身穿黄马褂的人一跃而起,拼命向东边跑去。 “他娘的,还有一个!” 赵长棣二话不说提刀就追,急于逃跑的达素也是使出老劲狂奔。 “大将军,快跑!” 硕岱见达素被发现,急的跺脚大喊,他这一喊听在赵长棣耳中,却跟打了鸡血似的速度猛的加快。 快六十岁的达素哪里跑得过二十来岁的赵长棣,一口气跑了半里地终是跑不动,被追上来的赵长棣一个箭步将其抱住,二人就在麦田中扭打起来。 达素不想被俘拼命反抗,跟赵长棣在麦田中打起滚来,不知怎么摸到匕首对着赵长棣就刺,正中赵长棣的右胸。 吃疼之下赵长棣一手揪住达素的老辫子,一手死死按着达素紧握匕首的右手,在赶上来的另两名手下帮助下生生将匕首从达素手中下掉。 “娘的,你个老梆子,找死!” 吃痛的赵长棣咬牙将匕首拔出狠狠朝挣扎中的达素脖子割去,一只手无法切断就用另一只手按着匕首刀背,在达素怒吼的咆哮声中将这位征西大将军的脖子生生切断。 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喷了赵长棣和那两名士兵一脸。 确认达素死后,赵长棣这才停止动作,趴在达素尸体上大口喘息,待气息稍平后又赶紧察看自己伤势,发现不致命后才松了口气,继而又见麦地散落着几十颗朝珠,不远处还有一顶插有花翎的官帽。 想都没想便将达素身上的黄马褂脱下穿在身上,捡起那官帽朝头上一戴,让手下把地上散落的朝珠捡起后,又弯腰捡起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的达素脑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便捏着对方辫子兴奋的甩了起来,边甩边吼:“我杀了达素,我赵长棣杀了达素!” 第338章 富贵非我愿 白河畔,300多名满洲八旗俘虏被200多吴军士卒驱赶快着向前方走去。 路上到处都是清军遗弃的物资,时不时的能看到几具已被冻僵的尸体。 有不少投降的绿营兵在吴军监视下正在清理道路,看到这群满洲兵被押过来,那帮绿营兵一个个眼神古怪,幸灾乐祸。 这群满洲兵是隶属镶蓝旗第三参领的第十五、十六佐领,以及隶属正红旗第五参领的第二十佐领,第二十一佐领,此外就是一些大将军行辕的满洲笔帖式和拜唐阿。 不过这群满洲兵不是在同一个地方被吴军俘虏,而是在不同地方抓获之后统一送过来的。 俘虏中官职最高的是镶蓝旗第三参领的协领恩尔古塔,此人是藏在百姓家草垛中被发现的。 本着一個都不放过的原则,吴军搜寻工作几乎做到了极致。 莫说草垛要拿长矛捅一捅,就是茅房都要用长矛搅一搅。 如此搜寻烈度下,除了天生长毛腿跑的实在够快的,其他清军基本无一漏网。 前后向吴军主动投降的清军约有万人,被搜寻俘虏的清军则高达一万七千余,只有几千人得以逃脱。 清军统帅达素也被擒斩,首级一路快马送到了后方王五处。 得知达素是被一个叫赵长棣的北府兵发现并捕杀,王五忙请虎帅之子李复国将此人连升三级为副将,并亲自将一千两赏银送到赵长棣手中。 可惜赵长棣是北府都督郭升的人,王五不好“挖墙角”,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擒斩达素的英雄放在身边加以培养。 由于拒捕,搜寻的吴军向恩尔古塔放了两铳,一铳打偏,一铳打在其大腿上,导致恩尔古塔无法行走,只能由被俘的满洲兵抬着走。 因伤势颇重,恩尔古塔路上还昏迷过两次。 一次是被鞭子抽醒,一次是被冷水泼醒。 一路过来,河畔的芦苇地还在冒着白烟,芦苇底部因为潮湿无法被彻底点燃的缘故。 远远看去,似一缕缕炊烟在寒冬的白河畔盘旋升空。 别有一番景致。 太阳虽然已经高高挂起,但气温依旧很低,如果不是白河太宽,水流很急,恐怕早就叫冻住。 也幸亏白河没被冻住,不然晚上不知道有多少清兵会从冰面上逃脱。 由于不知道吴军要押他们去哪,也不知道吴军会如何处置他们,一众满洲俘虏均是提心吊胆,不时有年纪小的满洲兵因为太害怕偷偷哭泣。 年长的满洲兵则表情麻木犹如行尸般随着人群向前挪步。 每一步都走的很重,如同跨越一辈子。 这一仗败的太惨,是这帮满洲老兵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惨败。 哪怕是当年在衡阳被明朝的李定国重创,也不似今日这般叫人绝望。 有人想到了自己的结局,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事实。 失败者,有什么好自怜的。 当年死在他们手下的明军俘虏还少么。 有人则抱着希望。 听说吴军优待俘虏。 路上不是有很多绿营兵跟没事人般坐在田边闲聊么。 加之吴三桂过去是大清的平西亲王,吴军在西南和八旗也并肩战斗过,所以优待他们这些被俘的满洲官兵不是不可能。 抱有这个想法的满洲老卒路上都在注意观察经过的吴军,不是想逃跑,而是想看看有没有当年在云贵一块打过仗的吴军熟人。 要有的话,性命肯定能保住的。 虽说满汉有别,可并肩战斗的同袍之情还是能够打动人心的。 可惜,一个熟人也看不见。 甚至连吴军主将是谁他们也弄不清楚。 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时有路过的吴军停下脚步,对着被捆绑在一起如同人串般向前行进的满洲俘虏们发出嘲笑声。 一些吴军将士还随手抄起地上冻的结实无比的硬土朝满洲兵砸去。 如果不是押解俘虏的军官制止约束,恐怕一些情绪激动的士兵就要抄刀上来砍了。 如同霜后的茄子,一众满洲俘虏只能将脑袋耷拉下来,不敢去看那些嘲笑他们的汉人士兵。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帮军官,大概二十来个人,其中两个领催用一幅简易担架抬着协领恩尔古塔。 两侧押送的吴军士卒从头到尾也没人同俘虏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们。 从一些押送士卒眼神中能够出,他们巴不得这帮真鞑子逃跑或者反抗,这样就可以不费这么费事把人往后方押,直接就地处决了。 俘虏们显然也不傻,何况未必会死,自是没有必要冒险。 再说,他们一个串一个的,想跑也跑不掉。 “阿牟其,尼堪们要把我们送去哪里?” 人群中,一个十五六岁的满洲兵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见押送的叛军没注意他这边,忙轻轻拽了拽走在其前面的伯父桑格。 四十七岁的桑格故意放缓脚步同侄子佛伦并排走,因为双手被绳子捆着,只能摇了摇头对侄子小声道:“阿牟其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没事的,吴三桂对咱们旗人还是不错的,只要咱们老实听话,他们不会杀我们的。” 听了伯父的话,佛伦一颗悬着的心不由放了下来。 如果不是阿玛当年上战场被尼堪打断了一条腿,他也不会子替父职代阿玛出征了。 但要知道仗打成这样,他是打死也不会来的。 “嘘,别说话,尼堪看过来了!” 边上同行的一名满洲老卒及时制止了叔侄俩的对话,担心叔侄俩把尼堪兵引来不问青红皂白给他们一鞭子。 队伍继续向前前进,又走了约摸二三里地,前面押解的叛军头目突然下令队伍停下,桑格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叛军将前面的军官们带了过去。 没多大功夫,叛军们又过来带人,这次直接带去了上百人,并且还特意查看了用于捆绑俘虏双手的绳子。 这一幕让桑格心不由凛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妙,很快,前方就有吼骂声传来,内中夹杂着哀求声,乱哄哄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让没有被带过去的满洲俘虏们骚动不安。 “阿牟其,我怕,我怕” 佛伦吓坏了,本能的靠近伯父。 桑格心中也有恐惧,但还是竭力安慰侄子道:“没事的,没事的,就算他们要杀也只杀当官的,不会杀我们这些披甲人。”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男子洪亮的声音:“把人都押过来!” 一名看着像是叛军将领的中年男子骑马出现在桑格等人视线中,桑格努力辨认,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叛军将领,心中不由的越发下沉。 “过去,快!” 押解的吴军用刀背和长矛如同对待牲畜般不由分说将余下这群满洲俘虏朝前方赶去,可能是意识到不对劲,满洲俘虏们不肯往前走,然而双手被捆的他们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很快就被打的吃不住,只能朝前方走去。 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当地百姓养鱼的大塘边。 鱼塘可能不久前结过鱼,导致原本一塘的水现在只有膝盖深。 塘中,挤满了满洲俘虏。 上三旗的有,下五旗的有,都统、副都统、协领、参领 连同普通披甲人,老的、小的,密密麻麻竟是挤了大几百人。 鱼塘四周站满了手持大刀、长矛的吴军。 佛伦连同他的伯父桑格被押解的吴军士卒毫不留情的推了下去。 由于都是一个捆一个,导致这群满洲俘虏无一不是顺着鱼塘边滚落下去,有的人挣扎爬起来,有的人则被同伴压在淤泥中。 之前被赶进鱼塘的几百名满洲俘虏一个个如被抽筋夺魄般,呆呆看着不断下来的“新人”。 膝盖下刺骨的水相比心中的冰冷不值一提。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叛军要干什么。 但他们只能绝望等死,因为哀求没有任何作用。 蹲在鱼塘边抽着烟袋的忠武镇标统徐霖见差不多了,起身拍拍屁股后,环顾站在鱼塘边上一众刚刚自愿加入的绿营兵,下达动手命令。 “杀鞑子!” 在军官的带领下,几百名昨天还是汉军八旗、绿营兵的吴军“新兵”们立时挥动长刀、挺着长矛朝鱼塘冲了下去。 “看清楚了,鞑子得这么杀!” 原来在荆州当屠户的哨官胡一刀为了给手下那帮才加入的家伙们做表率,跃下鱼塘后就将手中锋利无比的杀猪刀朝一个满洲佐领胸膛狠狠捅了进去,紧接着在那满洲佐领的哀嚎声中拽过对方的辫子,摸出负在后腰的斧头狠狠朝对方脖子斩了下去。 一斧,脖子分成两半,未断。 再一斧,鲜血喷涌的首级就被他提在手中。 “杀,当猪一样杀!” 胡一刀高高举起手中的满洲佐领脑袋,这一幕看在动手的新降兵眼中无疑极为震撼。 那血淋淋的脑袋以及吓的面无人色的真鞑子们,也让降兵意识到他们不再是满洲人可以任意驱使打杀的存在,而是可以决定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满洲大兵生死的人。 于是,疯狂的一幕出现了。 “去死吧,狗鞑子!” 一个绿营兵恶狠狠的将长矛从一名满洲少年兵胸口穿入。 “狗鞑子,你们也有今天!” 一个汉军八旗兵一刀将眼前的满洲军官左臂卸下,又一刀将其右臂卸下,望着在水中打滚哀嚎的满洲军官,胸中竟然无比畅快。 到处都是疯狂砍杀满洲的降兵,鲜血很快将塘中的水染红。 满洲俘虏们想挣扎,想反抗,但除了在死前发出恶毒咒骂,什么也做不了。 鱼塘中的杀戮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826名满洲俘虏被屠戮一空。 当一切都结束时,塘中为数不多的小鱼已然被血水呛的翻出水面。 “帮百姓把这塘填了,明年这块地收成肯定比其它地方好。” 徐霖晃了晃脖子,对降兵们的表现很满意。 但很快他就收到命令,这处大塘暂时不要填。 不知道为什么的徐霖不久就知道为什么不能填了。 不时有马车将成堆的满洲俘虏尸体送来,才开始只有几辆,后来竟然是几十辆几十辆的朝这边运。 搞的徐霖手下的士兵无奈当起了搬运工,将车上一具具尸体抬下抛落到塘中。 尸体越积越高,渐渐的这处大塘竟然被尸体堆积的比地面还高。 无奈之下,徐霖只好让士兵们从其它地方取土运来将此处堆成一个大包。 不然,百姓们可没能力处置。 他们可不能管杀不管埋。 下令将俘虏的满洲兵全部处死的是王五。 吴三桂的死及吴周集团有可能出现的内讧分裂让他不得不下手狠些,哪怕被俘的还有都统硕岱这样的大人物。 这也是对清军释放的一个明显信号。 只要你降,不管你是蒙八旗还是汉八旗亦或绿营,都可以活。 因为吴军只杀满八旗。 是继续给满洲鞑子做狗,还是另起炉灶弃暗投明,就看你们自己了。 不过参与杀戮满洲俘虏的不仅是刚刚加入吴军的原清军,还有主动反正的汉军都统张天福部。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张天福有过犹豫,但他没有选择。 这就是投名状。 他不杀,如何能让吴军相信他呢。 吴军不相信他,他又如何能在吴军立足,成为吴周王朝的从龙功臣。 张天福圆满完成对600多名满洲俘虏的处决任务后,王五将一面绣有“忠信”两个大字的军旗交到张天福手中。 从现在起张天福就是第四镇的统制,所部除了随其反正的三四千邓州兵,就是自愿加入吴军的八旗和绿营兵,总兵力甚至比其余三镇还要多,达到了一万四千余人。 装备武器甚至衣服都原封不动。 仅仅是旗号从清变成了吴。 见到王五时,张天福立即表示他愿率部攻取南阳,为大军北伐先锋。 “若下南阳,本侯为你向陛下请功!” 南阳城中留守的清军不过两三千人,张天福不打王五自己打也能拿下,但他还是将这个机会给了张天福。 降军嘛,多多表现才是。 有件事挺遗憾,就是赵富贵他们选择继续回到清军阵营当中。 王五将装有一万两白银的三辆马车交给赵富贵,想了想还是劝道:“有这么多钱,富贵兄弟大可不必犯险,回家做个富家翁总没问题。” “富贵非我愿,但愿宇内平!” 赵富贵的话让王五肃然起敬,当即为其画了一张大饼,“他日攻下燕京,我准你跟弟兄们洗劫三日。” 第339章 大清有了新气象 来去自如,只要是朋友就好。 目送心存远大志向的赵富贵等人坐着马车离去后,王五命人将达素首级取来。 望着鲜血已经凝固,整个面容看着极其狰狞的达素脑袋,王五长舒一口气,不管燕京有没有拼凑新的援军,在河南这个地界达素集团的覆没意味着清军在中原已经没有可以野战的机动兵团。 也就是清廷在河南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正规军。 只要吴周集团将北伐进行到底,明年开春或许就能兵临燕京,从而实现擒贼先擒王的战略目标。 只是吴三桂的中风让这一重大战略凭添了许多未知,王五眼下能做的就是赶紧拿下南阳进军汝州同马宝会合,将豫西的南阳、河南、汝州、陕州等地控制在手,如此既能配合吴军主力渡过黄河北攻燕京,也能由陕州进军潼关攻打西安。 如果吴周中枢因为吴三桂的病情停止北伐,那王五就独自领军攻打西安。 拿下西安的把握性很大,因为西北清军主力被卓布泰带到了秦州和王屏藩对峙,西安可以说是一座空城。 拿下西安不仅可以让清廷就此失去西北,也能将西北的十万吴军“解放”出来,从而让“主战派”的呼声彻底压过有可能出现的“主和派”。 为此,王五就必须扩军,大量收用降兵以为前驱,否则他手中的兵力根本不够用。 以张天福部为主建立第四镇,完全是放手信用,也是大胆尝试。 只要吴军始终占据战事主动权,交了投名状的张天福断然不敢反水。 除了扩军外,王五又让人将达素首级快马送到汉阳行营报捷,以刺激吴周中枢哪怕在吴三桂不能视事的情况下也能坚定北伐。 中原战事渐渐明朗同时,东南战局却是急转直下。 接连取得对耿军两场战事大胜的明延平王郑经以水陆两路大军向福州进发,然而仍旧忠于耿精忠的原清潮州总兵刘进忠在耿军大将刘炎降明后,继续带领所部袭击北上郑军。 为了彻底解决后顾之忧,郑经不得不以兴明伯赵得胜为总督,统率两万士兵攻打刘进忠。 得知耿郑内讧,会同尚之孝退到普宁的清广东巡抚刘秉权趁机率部重回潮州,同郑军一南一北夹击刘进忠。 两面受敌情况下,刘进忠再是悍勇也是抵御不住,左思右想之下还是遣人向郑经投降。 郑经大喜过望,立即承制拜刘进忠为右提督、定虏伯,又派遣援剿后镇金汉臣、殿兵镇杨奕、宣毅右镇吴世德相继率舟师援助刘进忠抵御清军,收复潮州。 得到郑军援助的刘进忠散布谣言说耿、郑已经和好,两家各发五万大军前来攻打潮州,吓的清广东巡抚刘秉权再次弃城南逃。 刘进忠不费一兵一卒就把潮州重新夺了回来。 远在广州的尚之信得知潮州再次丢失,一方面继续同吴应期虚于委蛇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在满洲人努尔根的建议下派藩下都统满大海、总兵雷国栋前往普宁大营接管军权,之后会同广东巡抚刘秉政督兵攻打潮州。 在此之前,尚之信已将吴军劝他投降一事同满洲兄弟全盘托出,并委婉表示其压力很大。 努尔根“同情”王爷处境,也知广州如今四面楚歌,就算普宁大营兵及时赶回广州,也不过是被贼兵围困的孤城。 因而努尔根建议王爷表面向吴应期“释放”愿意降吴意愿,实则赶紧接管普宁大营并收复潮州等地,这样万一事不济,王爷也能移驾粤东继续主持大局。 “即使王爷真要降吴,也当有筹码在手,倘以一座孤城去降,吴三桂未必重视王爷!王爷也无须担心我等,我等自随王爷南下以来便已视王爷为主” 满大海向尚之信表明态度,就是不管王爷是继续效忠大清还是投降吴三桂,他们都愿追随。 因为北上道路已经被彻底堵死,他们这帮满洲人除了识时务外,别无它途。 并自请前往普宁以满洲身份压制诸将接管兵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粤东落入郑军或耿军手中。 走投无路的尚之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秘密派遣满达海同总兵雷国栋一行前往普宁大营。 结果原以为大营忠于父亲和老二的那帮藩下老人不肯交出兵权,没想在满达海这个满洲藩下都统面前,一众藩下老人竟无人敢抗拒,使得普宁大营完整落入满达海之手。 接手之后,满达海和雷国栋立即派人联络广东巡抚刘秉权会攻潮州。 郑军方面得知清军卷土重来,援剿后镇金汉臣、殿兵镇杨奕率部先期抵达潮州入城助刘进忠守城,宣毅右镇吴世德率军后行驻扎于潮州城东燕子山。 满达海、雷国栋等部清军抵达潮州后,沿北溪埏至南溪埏扎营,将潮州城层层围住。 此时刘进忠部仍然控制着城外凤凰洲一带,因此城内郑军可通过这一要地同城外的吴世德联系。 刘进忠、金汉臣、吴世德三人商议后,决定趁清军刚抵潮州立足未稳没有防备于夜间出其不意袭击清军大营,双方约定在当天二更渡河、三更发动攻势、同时发起攻击。 然而计划虽好,执行时却出了岔子。 金汉臣、刘进忠按照先前约定率部出城埋伏于河边,可从二更一直等至三更结束,宣毅右镇吴世德部也没有出现。 广东虽然气温较高,但毕竟寒冬腊月夜深露凉,金、刘两部士卒因为在野外等待太久腹中饥饿,又见友军迟迟不至不禁怨声载道。 金汉臣和刘进忠见状,认为吴世德可能悔约,无奈只得率部撤回潮州城。 但吴世德没有悔约,他之所以失约,乃是考虑大战在即,为鼓舞士气便杀猪宰羊犒赏军士。 又效仿历史上东吴大将甘宁以百骑夜袭曹操典故,在军中选精锐士卒一百二十人负责传递军令,结果耽搁了出发时间。 一直到三更快结束时,吴世德才率所部渡河,等到其部趁夜深潜至清军所修的防御工事附近时,已是四更天,刘进忠、金汉臣二部早已返回潮州城中。 当探子将友军并未在指定地点出现这一情况告诉吴世德时,吴世德却误认为金汉臣为了抢功已经从其他小路杀入清军大营中。 于是,吴世德立即命令全镇在向导引路下越过清军挖掘的壕沟,砍断清军防御用的鹿角,高声齐喊杀入清军大营。 郑军攻击的是总兵雷国栋部,因为昨天刚至雷国栋的确没有防备,结果在郑军袭击下大乱,郑军趁势攻破清军营盘十多处,雷国栋无奈之下率残兵逃入满达海在羊驼岗的大营。 天色大亮后,雷国栋观察到袭击自己的郑军人马并不是太多,于是将驻扎在山上的所部骑兵调来,居高临下冲击来袭郑军。 尽管吴世德率部死战,却因兵力薄弱没有友军接应难以抵挡,只得下令所部失去兵器者抬受伤者先行,自己亲率剩余兵丁断后。 雷国栋见郑军要撤,大喜之下率骑兵衔尾追击,吴世德只得率部返身交战,并身先士卒率领所部三百铁甲大刀兵于阵前反突击。 雷国栋见郑军铁甲大刀兵厉害,不敢再追,吴世德这才率部脱离与清军的接触。 潮州城中城东守将赵承业闻听西南角有厮杀声,急忙报与刘进忠。 刘进忠闻听此事,心知定是吴世德部与清军打了起来,连忙披挂上马率部出西门接应。吴世德这时也已率部退至清军所掘壕沟边缘,于是在刘进忠接应下退入城中。 一场原本约定的三家共同出击计划就此草草结束。 不过吴世德虽被清军阻击没有取得大的战果,但全军能够脱身而归且没有丢下伤员,实属奇迹。 刘进忠的及时接应让吴世德心存感激,却暗恨金汉臣没有等待自己导致偷袭失败,竟是不敢见匆匆赶来的金汉臣。 两员大将就此心生嫌隙,刘进忠看在眼里也是无奈。 清广东巡抚刘秉权来到潮州后观察到凤凰洲要地仍为刘进忠所据,于是和满达海、雷国栋商议过后决定攻下此地彻底围困潮州城,断绝城内郑军和城外联系。 当下商议由雷国栋屯兵城下阻击城内救援,满达海同刘秉权统率剩余清军全力进攻凤凰洲。 刘进忠等人见清军主动发起进攻,料定清军会趁势夺取城外凤凰洲,于是派出一军出城扎营增加凤凰洲防御。 自觉有愧的金汉臣主动率所部同亲随一营郑廷选、二营郑添出城入凤凰洲据守。 刘秉权等人在天色微亮之时即率大队清军渡河抢占郑军凤凰洲阵地,由于凤凰洲是水中一小沙洲,土壤泥泞,金汉臣等人所立营寨不甚坚固,在清军猛攻之下轰然倒塌。 潮州城内刘进忠见清军攻势甚急,金汉臣营寨被破,情急之下率马步兵出城救援十数次,都被清军雷国栋部击退。 最终金汉臣、郑添等人力战而死,亲随一营郑廷选则在兵败之后率部乘船而走,凤凰洲遂为清军攻占。 清军趁势围困潮州城,城中刘进忠等人只得一面坚守孤城,一面遣人向郑经求援。 郑经主力陆师却在福建围攻耿军的重镇兴化根本无暇顾及潮州,只得让刘进忠和吴世德坚守。 耿精忠率主力南撤后,不仅浙江战局逆转,江西战局也开始不利。 江西总督张朝麟向燕京发去捷报,称南赣总兵官刘进宝等击败耿军,恢复石城,斩杀耿军三千余。 杭州将军图喇也急报,严州副将鲍虎督率官兵一日六战六捷,恢复寿昌。又有万余耿军犯绍兴府新昌县被清军击败溃逃。 浙江总督赵廷臣派遣“授剿总兵官”李荣率官兵乘胜恢复淳安县后,又恢复遂安县、嵊县、东阳县。 现时正与耿军大将曾养性对峙。 李荣给赵廷臣的奏报中对此战描绘较为详细,称“逆贼”一万四五千人犯遂安,当地“土贼”王应茂等率部四千人,沿河傍山,遥为犄角。李荣统率官兵主动出击,击斩精忠参将王师右等四员、兵士一千一百七十余人,并乘胜追杀了二十余里。 事实上自耿精忠放弃攻打杭州率主力南撤后,留在浙江的耿军士气便极度低迷,纵是大将曾养性文武双全,也难以稳定局面,只能被迫迎战。 耿军另一大将马九玉督总兵周列、桑明率二万人由常山准备进取衢州,结果被士气高昂的清军击败于焦园,这一战耿军损失万余人,迫使马九玉只能退回仙霞岭扼守。 浙江和江西的接连战败让刚刚抵达福州的耿精忠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腹背受敌处境,如果形势再不能改观,恐怕清军开春之后就会攻入福建。 为此,在其父耿继茂的劝说下,一方面派人去请吴军在江西的大将卫朴支援,另一方面遣使同郑经议和,以承认郑军现有地盘为郑经所有,另给郑军五十万两白银为条件,换取郑军不再北上进攻福州,好让耿家能够有喘息之机全力应付北面的清军。 燕京接到浙江和江西的连串捷报后朝野上下自是喜笑开颜,都认为耿贼不日将亡,东南有望恢复。 鳌拜却认为清军虽然在浙江和江西取得一些胜利收复不少失地,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扭转东南战局。 为此,鳌拜写信给平南将军赖塔,指“浙江贼寇,在在窃发,骚扰地方,皆由耿逆未灭之故,若剿除耿逆,则小丑自灭。” 意浙江现在闹腾多的贼兵多为当地反清土寇,这些人因为耿家的收编和支持才闹大,因而只要全力解决耿军主力,这些地方的土寇自然会偃旗息鼓。 倘若浙江方面不以耿军主力为首要攻击目标,反而以土寇为重,则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 这封信发出仅仅三天,鳌拜又以小皇帝名义要求赖塔、图喇等将领:“或固守金华诸处,由仙霞岭、分水关入闽;或固守杭州、衢州,从金华进克温(州)、处(州)。” 鳌拜让赖塔必要时候可以全军入闽,利用耿郑内讧将战火烧到耿家老巢。 这一战略调整意味着原本被耿军压着打的东南清军开始战略反攻。 而这一切,只因为耿郑内讧。 东南关系大清钱粮命脉,不容有失,鳌拜重视。 中原则关系大清社稷根本,更不容有失。 然而河南达素方面已有数日没有战报发来,领包衣大军南下的安亲王岳乐又公然违抗兵部命令,不仅没有火速赶往洛阳增援达素,反而擅自由开封渡河。 为此,岳乐给朝廷解释是想切断贼军,使之一分为二,各個击之。 对岳乐的看法,朝中意见不一。 鳌拜仔细斟酌战局后,尽管认可岳乐切断贼军的战略设想,但对岳乐公然抗命还是十分不满,遂以小皇帝名义下旨斥责,罚其半年亲王俸禄。 闹闹哄哄中,十二岁的小皇帝康熙于乾清宫与索尼孙女赫舍里氏完婚。 皇帝的大婚加之东南战局逆转让新年的大清有了新气象,已经沉寂很长时间的燕京难得的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武昌,却是愁云密布。 大周开国皇帝吴三桂已经奄奄一息。 第340章 内阁首辅 吴三桂中风之后即被紧急送回吴周临时帝都武昌救治。 作为皇帝,吴三桂自然得到了这个时代最好的治疗。 在太医和张长庚请的几位名医救治下,吴三桂的病情有所好转,喉咙能够咽进流食,但口眼歪症仍是不见好转,身子无法行动说不了话,便溺也只能在床上解决。 堂堂开国皇帝落到这个下场,当真是叫人唏嘘的很。 果如王五所料,统率大军攻打汝宁的夏国相也接到了密报,并在第一时间同兵部尚书韩大任、骁骑后将军田进学赶回了武昌。 前线大军暂由骁骑右将军廖进中指挥。 廖进中早年乃吴三桂舅舅祖大寿亲兵出身,其接手大军后竟然停止对汝宁城的攻击,导致城中原本打算出城投降的河南总兵王普得以喘息。 马不停蹄从汝宁赶回汉阳的夏国相得知岳父被送回武昌救治后,赶紧同韩大任等坐舟渡江,一上岸却没急着去武昌城,而是召来水师提督谭弘命其严密封锁大江,没有自己命令任何人不得渡江,包括前线领军的马宝、王永康等。 谭弘降清之后能得吴三桂看重被保举为四川总兵,正是夏国相从中出的力,吴三桂眼下病重,谭弘自是选择唯夏国相马首是瞻,秘密调集舟船严密封锁长江。 被王五调拨给谭弘指挥的原张煌言部将郭法广尚不知吴三桂病重,但见谭弘背着自己封锁长江,知道出了事,当夜乘谭弘不备率领所部水师战船一百余艘逆流返回荆州,脱离谭弘控制。 得知荆州水师跑了后,谭弘本想派人追击,但怕因此引起吴军内讧,只得放荆州水师离去,另调前番降清的洞庭湖水师总兵林兴珠协助他一同封锁长江。 此时武昌实际掌握“御林军”的是骁骑左将军范齐韩,这人是吴三桂亲兵心腹出身,同夏国相、胡国柱这两大吴周领袖人物并无多少瓜葛,属吴周集团“中间派”,故而被吴三桂委以行营都统制。 夏国相匆匆赶回武昌,除了随员卫队百人外,并没有带多少兵马,因此只要范齐韩听命于主持内阁的大学士来度、钱点,加之武昌城内还有定北王张长庚的势力,夏国相很难趁岳父病重控制中枢。 未想,兵部尚书韩大任作为夏国相的说客夜访范齐韩,不知许了什么条件,竟让范齐韩亲自出城去迎夏国相,从而让夏国相得以掌握御林军,于中枢压制了来度、钱点等人。 刑部尚书冯苏和工部尚书吕忝子明哲保身,以夏国相为国婿又是皇帝钦封的国公为由,推举其在皇帝病重期间代理国政。 也就是实际架空内阁,大周内外皆由夏国相一言决夺。 礼部尚书钱点为人胆小,生怕得罪有军队支持的夏国相便默认此事。 户部尚书来度却是极力反对,但他势孤很难对抗夏国相,弄不好还有可能因此把命丢掉,不得不求助于看不起的“降王”张长庚。 已经得知王五心意的张长庚也是左右为难。 若按他的设想,老五秘密调兵赶来控制中枢,哪有夏国相什么事。 吴三桂创立的大周朝往后就他们俩兄弟说了算。 可老五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俩外人怎么可能压服吴周那帮手握重兵的大将? 万一各大军头联合起来“清君侧”,他俩外人恐怕一个得上吊,一個得投江。 但又实在不甘心叫夏国相拔了头筹,万一吴三桂撑不住夏国相必定拥立庶孙吴世璠为帝,到时这大周朝廷夏国相肯定是只手遮天的第一权臣,不比燕京的鳌拜差。 若夏国相有大局观,张长庚倒也愿意和其合作。 然这个夏国相眼光短浅,贪财好色,吴三桂起兵以来屡屡出昏招,哪里是什么值得相托的盟友。 万一因此导致才建国几个月的大周朝分崩离析为清廷覆没,那他张长庚就真是倒霉娘给倒霉娃开门——倒霉到家了! 但没有老五的支持,张长庚也不敢和夏国相刀兵相见,虽说武昌周边有他不少兵马,可这些兵马都是他之前为了守卫武昌临时招募的,真正能战之兵还是心腹汪震指挥的几千原湖广督标。 不说这几千督标能不能搞定范齐韩手下几千御林军,万一夏国相为了夺权使出昏招把前线大军撤回来,那北伐大业可就真要完蛋了。 思来想去,张长庚不敢直接和夏国相翻脸,便以“和事佬”的身份拿出一个折中方案。 夏国相可以代理国政,但必须经过内阁办理。 这个方案夏国相是同意的,因为内阁的首辅方光琛、次辅刘玄初都在外地没赶回来,实际主持内阁的只钱点和来度二人。 钱点又投靠了他,光一个来度能济得什么事。 因而对定北王的提议颇为赞赏。 来度却死也不同意,两方僵持间工部尚书吕忝子为了缓和局势,提出增加内阁人选。 由现在的实际两人主持扩充到五人。 夏国相为其中之一,实际代行首辅职责。 次辅由定北王张长庚出任。 另一人则是兵部尚书韩大任。 这个提议看上去也是个和稀泥的法子,并实际利好夏国相,因为主持内阁的五人中,夏国相一党有三人,且夏国相还代行首辅之职,同“摄政王”也差不了多少。 来度起初还是不同意,但经吕忝子劝说指出当前政局应首重稳定,万不能因为陛下病情导致政局不稳,如此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且有定北王入阁理事,多少也能制衡夏国相,不虞这位皇帝大女婿闹出无法收拾的烂摊子出来。 万一皇帝病情好转,届时自有陛下主持。 哪怕皇帝不幸出了意外,政局也能平稳过渡,不致朝野内外不安。 来度无奈,只得同意这个提议,但给这个和稀泥的方案打了个补丁,那就是一旦首辅方光琛、次辅刘玄初赶回武昌,则朝野大小事务还当由首辅、次辅酌办。 言下之意现在的五人内阁只是权宜之计,不是定制。 夏国相哪里不明白来度的心思,但见岳父已经半身不遂无法说话,虽然能进些流食,可身子每况愈下、日渐消瘦,估摸撑不了多久。 自己若能实际主持内阁,那岳父驾崩之后新君人选就是他说了算,至少在大义和名份这一块是胡国柱无法比肩的,便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第341章 三桂崩 夏国相得到行营大权后倒也不是真盼着岳父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岳父才是这个大周王朝真正的主心骨,如果岳父真的驾崩,即便他能联合党羽控制中枢,大周内部依旧会动荡不安。那些投降大周的清朝官吏也会因此而动摇,弄不好会让大周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又一短命王朝。 目前知道皇帝染病的人并不多,这得益于张长庚及时提醒来度和钱点封锁了消息,那日在江边迎驾的官员都被带到了武昌以防消息外露。 但用不了多久,清廷那边肯定还是会收到消息,不过吴三桂生病相比吴三桂去世给各方的冲击力肯定要轻的多。 夏国相现在必须抢在岳父驾崩前将朝堂和战局稳定住。 为此,他让钱点以内阁名义给留守云贵的胡国柱发去一道公文,让其护送皇后一行前来武昌,云贵事务交由总管郭壮图全面负责。 这道公文让武昌行营官员有些惊讶,他们以为夏国相不会让胡国柱前来武昌,毕竟这位皇帝二女婿和大女婿夏国相不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让胡国柱前来武昌是兵部尚书韩大任的主意,其认为与其让胡国柱留在昆明统领留守的四万大军,甚至有可能“挟皇后以令诸侯”,不如釜底抽薪让其来武昌。 这样一来云贵留守力量就能由郭壮图控制,不致于让胡国柱凭借留守兵马成为朝廷难以驯服的存在,甚至在云贵打着张皇后名义另立新君对抗朝廷。 只要胡国柱来了武昌,哪怕其意见再大也不可能动摇夏国相的权力。 毕竟,胡国柱的根本在云贵,到了武昌就跟无根浮萍般翻不了多大风浪。 韩大任之所以建议将云贵交由郭壮图负责,是因为郭壮图胞弟郭壮勋同大将王屏藩的弟弟王屏铎是儿女亲家,而王屏铎的妻子则是韩大任的妹妹。 有了这一层关系,郭壮图与韩大任自然亲密,关键时候肯定推郭壮图上位。 夏国相与郭壮图之间也有利益往来。 前番郭壮图以在泸州修建定北宫为名跟吴三桂要一百万两银子,吴三桂当时把这件事交给夏国相办理,最后一百万两银子是拨了,但有二十万两直接被郭壮图送到了夏国相在昆明的府邸。 相比老是跟自己针锋相对的连襟胡国柱,既听话还肯送钱的郭壮图肯定是留守老家的最好人选。 虽然郭壮图也没什么大才,但看家狗需要什么大才? 张长庚和来度没有反对让胡国柱前来武昌,一是眼下局面确需张皇后亲至,不然礼法这一块说不过去。 二是胡国柱的地位同夏国相比肩,且还是吴周集团强硬的反清主战派,有他过来即使不能分夏国相的权,也能确保夏国相这位事实上的“摄政王”不会轻易停止北伐。 关于胡国柱来武昌后如何安排,夏国相同韩大任、范齐韩等亲信有过密议。 范齐韩主张秘密处决胡国柱,防止此人勾结其他将领反对夏国相主政。 韩大任却是不同意这么干,一是因为胡国柱没有犯什么罪,他们没有理由对其动手。 二是真杀了胡国柱,很容易激起各方将领的义愤。 要知道胡国柱和吴国贵、马宝等人可是“死党”,夏国相敢动胡国柱,吴国贵、马宝他们绝对不会善罢干休。 总不能因为胡国柱让大周各方势力自个打破头吧。 虽然眼光不佳,夏国相还是有点大局观的,知道这会他要做的不是清除异己,而是要将岳父死后的各方势力继续拢在一块,要不然就算给他当上摄政王也快活不了几天。 况怎么说胡国柱也是他连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个大女婿怎么也不好意思弄死二女婿。 岳父吴三桂是有名的妻管严,他这個大女婿何尝不是呢。 他大女婿敢弄死二女婿,就不怕小女婿唇亡齿寒? 小连襟手里也是有兵有地盘的。 接下来几天夏国相除了每日照例探望岳父病情外,就是与内阁及六部官员商议前线战事。 替夏国相统领大军的骁骑右将军廖进中可能担心中枢出现重大变故,因而在夏国相走后就停止了对汝宁城的攻势,消息传到武昌,定北王张长庚大为不满,要求内阁拟旨斥责廖进中,并严令大军速速攻克汝宁,快速北上接应马宝,确保郾城大捷后收复的城池不被清军重新夺回。 廖进中是夏国相的亲信,虽然停战不是夏国相的意思,但廖进中这么做显然也是考虑到中枢夺权需要兵马支持,这才停止攻城暗中准备回师助夏国相夺权。 是否暂停北伐,夏国相也是犹豫。 站在他个人权位角度,他是希望撤回大军先“安内”的,因为他不确定安徽的吴国贵、两广的吴应期、江西的卫朴、王会、高启隆,四川的王屏藩、吴之茂,荆襄的王永康他们会不会承认他这个“摄政”。 眼下岳父虽然病重毕竟未死,他这个大女婿可以借岳父之名指挥各方,但岳父万一真的驾崩,围绕新君人选各方势力很难说不会蠢蠢欲动。 按礼法,显然大舅子吴应熊之子吴世璠才是大周新君的不二人选。 但从现实来看,已经成年的二公子吴应麟更适合成为新君。 领军在广东的吴应期也有问鼎的资格。 夏国相已经决意拥立吴世璠,如此就得防止吴应麟和吴应期因为对皇位生出贪婪之心“造反”。 吴应期还好些,虽手握几万兵马毕竟是个侄子,支持他的将领不会太多。 吴应麟名为侄子实则儿子的事实吴周集团内部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眼下在西北于兰州空手拉起四万大军也足见吴应麟的本事,而且方光琛与其关系密切,不能不防其在西北自立为帝。 因此夏国相通过韩大任秘密给主持西北战事的王屏藩去信,以争取王屏藩对皇太孙继位的支持。只要王屏藩站在夏国相这边,吴应麟就很难动摇侄子继位的合法性。 除争取各方势力对自己支持之外,夏国相也需要提升个人威望。 在岳父病重期间主持北伐并取得硕大战果无疑是提升其个人威望的最好办法。 因此夏国相给前线的廖进中去信,要求其继续攻打汝宁,并争取早日破城。 腊月二十五那天,平虏侯王永康派人持达素首级报捷,称已全歼达素集团并收复南阳,请求朝廷大军尽快与他在洛阳会合共同渡河北伐。 这个捷报让因吴三桂病重人心惶惶的武昌行营顿时精神大振,定北王张长庚甚至自请到汝宁督师,以求速克此城全师北上。 夏国相对此不置可否,众人正在商议此事时,内侍着急来报说皇帝病情突然加重昏迷过去了。 众人大吃一惊,赶紧朝吴三桂寝室赶去,夏国相第一个冲进岳父寝室,发现妻子最小的妹妹小蛮正趴在父亲身上哭泣。 岳父病重以来,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姨子天天伺候跟前给父亲清理身体,端屎倒尿的让夏国相这个大姐夫也甚为感动。 不过小姨子的哭泣让夏国相以为岳父已经驾崩,刚准备跪下嚎哭,好在边上太医说陛下只是昏迷。 “好好的陛下怎么昏迷了?” 张长庚疑惑询问伺候吴三桂的内侍。 “陛下先前神智还很清醒,公主殿下还给陛下喂了一小碗莲子粥,可不知哪来的一条野狗突然跑进屋来一下跳上了陛下的案几上,陛下见了当时就浑身哆嗦,之后便昏了过去” 一个小内侍颤颤悠悠的说道。 他没说谎,刚才那条狗进来好几人都看到的。 “野狗?” 张长庚朝案几看去,椅子上确有狗爪印,不由怒道:“侍卫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野狗冲撞了圣驾!” 门外一众侍卫闻言均是惭愧低头,也是委屈,真不知道哪来野狗突然跑来的,撵都撵不走。 夏国相微哼一声,若不是现在要争取人心,定将这帮侍卫拿下每人抽上几十鞭子才好。 经此一事,吴三桂病情急速恶化,一日之中能昏迷数次,连流食也无法下咽。 原本应该大为庆祝的昭武元年正旦也因此变得愁云惨淡,夏国相以防奸为由下令武昌城中百姓新年不得放鞭放炮,以免病危的岳父再被惊着。 等到正月初三,吴三桂气息已经极其微弱,纵是百官有了心理准备,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之时还是慌作一团。 户部尚书来度知道皇帝肯定不行了,恐怕都熬不过这两天,便与众人商议皇帝后事。 言语间很自然说到新君人选。 夏国相当即起身道:“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若陛下真的不幸,当立庶孙为帝!” 韩大任、范齐韩、冯苏等人忙出言附和,均认为当立皇太孙。 “立何人为帝当由陛下自己钦定,我等为臣子者怎能擅立。” 来度虽知皇帝生前有意立太孙为帝,但眼下大周需要的是一个年富力强的新君,而不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因此,来度倾向于拥立二公子吴应麟。 只是不便说出。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夏国相添堵,前几天刚到武昌的湖北巡抚汪士荣说皇帝不是只有个庶孙,燕京还有一个嫡孙。 真要皇太孙继位,似乎燕京的嫡孙才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那你让鳌拜把嫡孙放回来!” 夏国相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眼汪士荣。 张长庚没吭声,对他来说立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北伐不能停,因为他全族性命都系在这件事上了。 当天并没议出什么来,仅仅是众人就新君人选的一次初步试探。 未想次日黎明时分,吴三桂竟是醒了。 当一众守夜未回家的官员再次赶到吴三桂寝室时,竟见皇帝陛下容光焕发,虽然仍是口齿不能语也无法动弹,但看着却精神很多。 旋即众人都是心往下一沉,知道皇帝这是回光返照。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时,来度抢先一步冲到吴三桂床边跪下道:“陛下若大行,何人可为新君!” 怕吴三桂听不清楚,来度又大声重复了一下。 床上的吴三桂有了反应,张嘴想说话,但抽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来度见状也不知哪来勇气当着夏国相面大声道:“可是由二公子继位!” 闻言,夏国相目中顿时凶光一闪,若老岳父稀里糊涂的点头,那就大事不妙了。 好在,老岳父并没有反应,已经浑浊的目光来回移动,似在寻找什么。 “殿下,” 汪士荣轻轻捅了下泪流满面的公主,提醒对方赶紧照他说的做。 吴小蛮有些错愕,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冲到隔壁将自己抚育的侄儿世璠抱到父亲身边,低声道:“父皇可是要将大位留给世璠?” 一众官员的心都如提到嗓子眼,个个目不转睛盯着病床上的吴三桂。 女儿的话明显让吴三桂有了反应,他艰难的扭过头来死死盯着女儿小蛮手中抱着的幼孙,虽然孙儿仍在熟睡中,但那可爱模样叫已知自己撑不住的吴三桂目光变得极是柔和,许久之后点了点头,继而微微抬起的右手如同解脱般垂在了床边。 “皇上驾崩了,皇上驾崩了!” 刑部尚书冯苏意识到什么,跪地嚎哭起来。 “陛下!” 众人见状忙都跪下嗑头,室内一片哭声。 张长庚也在哭,却是光嚎不落泪,时不时的拿眼偷瞄哭的最大声的夏国相。 来度是真的在哭,也许是哭自己与吴三桂相识一场,也许是在哭大周的基业由一小孩子继承,不知道将来如何下场。 汪士荣默默流泪,天下人都可以骂吴三桂,独他不能。 想到过往吴三桂对自己的恩遇之情,那泪水真就半点也止不住。 夏国相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其哭的声嘶力竭时,边上的韩大任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这让夏国相醒悟过来,忙止住哭声对同样泪流满面的大学士钱点哽咽道:“内阁马上拟旨,陛下遗诏,着皇孙世璠继承宗庙祭祀!” 第342章 秘不发丧 作者注:吴三桂为人迷信,病重后见狗上案几认为不详,未几,崩。 此段记录出自清代蒋良骐《东华录》,该书比屡次修改的《清实录》更为可信,《东华录》大量录有被清廷修改删除的史料原本,成书于乾隆晚期,发行于嘉庆年间,相对完整。) 顶了二十多年汉奸名头,在生命快要结束时却毅然举兵抗清的吴三桂死了,仅当了半年皇帝就因风疾驾崩,留下的是一个尚未完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半壁基业。 享年五十八岁。 原湖广总督府改建的大周行营上空于新年笼罩着不是欢喜,而是肃杀。 夏国相、来度、张长庚等行营重臣不约而同决定封锁吴三桂驾崩消息,夏国相命范齐韩关闭武昌城门,禁止任何人等出入。 为遮人耳目还将知道吴三桂驾崩的内侍、宫人全部关押起来,每天另行派人照旧给吴三桂进奉衣食,甚至连太医也被要求装模作样给皇帝看病,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武昌城中的军民只是觉得城门关闭太过突然,也太影响百姓生活,但也仅敢埋怨朝廷几句,谁也不知道才当几个月皇帝的吴三桂已经死了。 秘不发丧的原因是吴三桂走的太快,也太过突然,眼下吴军正在各条战线上清军鏖战,尤其中原战场吴军刚刚取得郾城大捷、南阳大捷,此时传出皇帝驾崩消息,很容易让前线兵马军心涣散进而动摇,甚至不排除会发生影响战局稳定的不测事件。 而且就算吴三桂遗言世孙吴世璠登基,这么大的事也需要张太后前来武昌主持,夏国相于中枢权势再大,也不可能越过其岳母张太后直接给侄子举办登基大典的。 他敢这么做,那就必然为众矢之的。 除了在汝宁的北伐军主力,夏国相对于其它各处兵马的影响和掌控都很有限。 两广的吴应期显然不会被夏国相这个姐夫控制,江西的卫朴、王会、高启隆等与夏国相也没什么交结,只湖南的张国柱、贵州的李本深与之关系密切。 西北的王屏藩算是夏国相半個盟友,原因是王屏藩的弟弟同郭壮图是儿女亲家。 之所以是半个盟友,是因为西北其他几名要员如吴之茂、郑蛟麟、吴世综均不喜夏国相。 何况还有个在兰州的吴应麟。 这就导致夏国相想要实现皇位的平稳过渡,政局的稳定,就必须得到其岳母张太后的支持。 为免岳母被胡国柱蛊惑煽动,夏国相特意派人将妻子也接了过来。 封锁信息秘不发丧只能暂时让吴三桂驾崩消息不外露,时间一长各方肯定会知道,因此张长庚建议皇帝驾崩、新君即位这等大事还是需要让前线主要将领知道并回来参与。 其建议秘密召回距离较近的江西卫朴、王会;安徽的吴国贵、湖南的张国柱、河南的马宝、王永康、贵州的李本深等主要将领前来武昌参与大事。 西北和两广方面因为距离太远,只秘旨通报皇帝驾崩,不召回将领。 云贵的胡国柱、刘玄初则护送张太后一行前来武昌,其余官员均留云贵不动。 夏国相同意召回距离较近将领,如江西、安徽、湖南、四川等处镇守大将,但不同意召回河南前线的马宝和王永康。 理由是河南战事已到决定胜负之关头,此时召回大将必然影响战事。 摆出一副天塌了也要北伐到底的架子。 张长庚最关心的就是北伐能不能继续,见夏国相没有撤军意思不由也是暗松了口气,寻思这会让老五来武昌最多就是个旁观者,不如按夏国相的意思让他和马宝等人继续北伐。 王五接到吴三桂驾崩消息时已是正月十三,距离吴三桂去世过了十天。 之所以十天才知道,是因他不在新野,也不在南阳,而是领军到了汝州境内的宝丰县。 张天福率忠信镇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南阳城,除了城中有其留下的千余嫡系兵马外,就是达素的惨败让守军彻底丧失斗志,不少逃回去的清军将领在张天福部还没有抵达南阳时就弃城逃跑了。 王五即领忠武、忠勇并北府兵六千进驻南阳,休整两天后就向汝州进军,欲同马宝会师拿下汝州后攻取洛阳,完成对黄河以南的全线占领。 汝州是南阳同洛阳之间的交通要地,也是位于河南腹地的一座重镇,夺取此处便能成功打通东线吴军主力和西线王五部的交通线。 马宝取得郾城大捷后便立即扑向汝州,两军会师后夺取汝州的把握很大。 为让马宝知道自己已经消灭达素占领南阳并向汝州进军,王五接连派出三拨探子去寻马宝,等他率部抵达距离汝州只有一百多里的宝丰时接到了吴三桂驾崩消息。 或多或少的,王五叹了几声。 一时心情有些难过,纵是天下人都骂吴三桂,他这个女婿却是骂不得的。 没有吴三桂,也不会有今日大江南北轰轰烈烈的抗清运动,更不会有今日对清之优势。 “陛下驾崩了。” 王五将武昌的来信递给高大捷和田文两员统制大将。 “陛下驾崩了?!” 高大捷惊的险些从马上栽下,待看过武昌公文后愣在那里如石化一般。 田文反应倒是平静,只是皱眉看向王五,之前在新野时他已经被告知吴三桂中风消息,只是没想到吴三桂死的这么快。 “朝廷为何不许侯爷回武昌哭灵?” 渐渐回过神来的高大捷有些气愤,朝廷不让他们这些人回去可以理解,但侯爷可是陛下的亲女婿,哪有岳父死了不让女婿回去的道理。 “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当务之急还是速同宝国公会师。” 王五最担心的就是吴三桂一死,武昌中枢让他们这些前线将领回师,现在看来控制中枢的那位大连襟倒也不蠢。 不过夏国相显然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是担心王五这个小女婿回去后有可能同其他将领对其发难。 高大捷默然,收起悲伤之意调整了下情绪,准备化悲伤为动力全力攻打汝州,拔掉这座横在洛阳前面的重镇。 当下传令三军加快行军速度,争取早日赶到汝州。 未想,半个时辰后先前派去寻马宝的一拨探子快马回禀,说已逼近汝州的宝国公部不知什么原因焚毁营寨慌忙撤军了。 第343章 孤军北伐 马宝的突然撤军让王五打算与其围攻汝州,进取洛阳的计划变得悬了起来。 田文怀疑马宝也收到了吴三桂驾崩消息,这才领军回撤。 王五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虽是吴三桂的女婿,但这个女婿是冒充而来,与吴三桂这个岳父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马宝不同,他虽是降将,但投降吴三桂之后一直被吴视为义子,对其无比信任,在吴周阵营的地位甚至超过许多跟随吴三桂多年的大将。 起兵以后,吴三桂更是以马宝为先锋,放手让其征战。如果不是夏国相变着法子“忽悠”岳父,马宝自個也是个急性子,夏国相根本不可能从马宝手中夺取北伐军主力的指挥权。 郾城之战后,吴三桂将马宝从侯爵直接晋为国公,可见对马宝的器重。 现在待自己如子的吴三桂突然驾崩,重情重义的马宝接受不了仓促撤军赶回武昌哭灵是完全可能的。 “宝国公这一撤,郾城之战不是白打了吗?” 高大捷这边实是想不明白马宝为何撤军,要知道马宝这一撤不仅会让西线没法再攻下去,也会导致占尽优势的东线主力就此收缩。 弄不好,北伐大好局面就此毁于一旦啊! 田文也摇了摇头,不明白马宝怎么如此不顾大局的。 王五眉头紧锁,前世对马宝最大的印象就是此人曾经取得汉族军队抗击八旗的最大胜利——永兴之战。 此战对八旗的杀伤不仅超过李定国的衡州之战、郑成功的厦门之战,李来亨的茅麓山之战,甚至比雍正年间让京师八旗家家带孝的和通泊之战的战果还要大。 对决双方是马宝指挥的七万吴军,清简亲王喇布、安亲王岳乐、大将穆占、征南大将军硕岱指挥的十二万清军。 单看清军阵容,可以说是豪华无比。 更是集中了八旗所有能战之兵。 永兴之战的前一年,马宝就与喇布、岳乐在长沙对决过,结果八旗精锐一败涂地,狼狈而逃。 因此永兴之战时,马宝指挥的吴军士气远高于清军。 其率先领兵南下永兴,清将穆占派都统伊里布率一万八旗兵北上阻止周军攻打永兴。 结果伊里布被马宝以诱敌深入骗至埋伏圈,周军火器齐射堵住山谷出口,八旗军阵脚大乱,马宝趁势反攻,亲自披甲冲下山谷与清军厮杀,伊里布被当场斩首,清军伤亡数千。 原本马宝是能全歼这一万八旗兵的,可惜天降大雨视线不佳,使得部分清军得以突围逃回永兴固守,但再也不敢轻易出战。 闻知伊里布阵亡,穆占心惊胆战,急忙派遣前锋统领硕岱、护军统领哈克三等率数万兵马增援永兴。 硕岱、哈克三扎营南岸,严阵以待。 马宝查明敌情后,派少量骑兵挑战八旗。 硕岱亲率前锋营出战,双方士卒短兵相交,后马宝派出象兵冲垮清军骑兵,硕岱只得撤军,结果在撤退途中再次中了马宝埋伏。 硕岱身受重伤,清军一败涂地,哈克三掩护硕岱突围时被吴军当场斩杀。 两次伏击战,八旗兵伤亡一万余人,导致各路清军惶恐不安不敢救援永兴。 喇布与穆占相互推诿,坐视硕岱被围。 有贤王之称的岳乐也慑于马宝威名不敢领兵来援。 为了守住永兴,康熙只得从湖南、湖北、江西、陕西、福建等地调兵,将八旗精锐全都压上,轮番救援却依旧突破不了马宝防线。 数万清军被马宝死死压在城中,断粮之后被迫食用野菜、野草、老鼠并杀马充饥,疲惫不堪,城池危在旦夕。 永兴一克,吴军就能打通与两广的联络,将云南、贵州、四川、湖南、广东、广西等地连成一片,成为周军稳固大后方,从此再也不必担心后方失火,能够集中兵力与清军对决。 然而正如眼下情况,吴三桂的突然驾崩让即将攻破永兴的马宝仓促撤军,结果吴周集团就此失去战争主动权,一退再退。 这也是为何王五认为马宝勇则勇矣,但只能为将不能为帅的原因。 吴周集团能被称为帅才的只有两个。 一是吴国贵,一是王屏藩。 换作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可能选择在这节骨眼撤军,纵是真的要赶回武昌,也得先将关洛防线完全控制住再说。 这就是战略眼光的欠缺了。 马宝师承明晋王李定国,师徒二人于战略眼光这一块,的确差了些。 马宝这一撤,王五要么孤军攻打汝州、洛阳,要么也就此退回南阳分兵四出经略周边地区,如果吴军主力就此暂停北伐,只能将破局的希望放在西北。 也就是西攻潼关,拿下西安。 但汝州就在眼前,王五实在是不忍放弃中原的大好形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孤军北伐。 先取汝州,再攻洛阳,届时哪怕吴军主力仍然按兵不动,起码还能控制河南一半土地和人口,形成吴军随时渡河北伐的姿态,迫使清廷从其它战场抽兵增援河南,从而间接减轻其它战场的压力。 也就此塑造他平虏侯才是北伐第一人的形象,换取吴周集团主战派对他的支持。 田文提醒张天福万一知道吴三桂驾崩消息可能出工不出力。 “让张天福打头阵,我们在后面,他若敢磨蹭不进,就拿他脑袋祭旗!” 说完,犹豫了一下,王五又补了一句,“告诉张天福,破城之后府库收剿赏他一半,官绅女眷均由他支配。” 这显然是刺激张天福和忠信镇那帮降兵卖命。 不过王五不知道的是,马宝之所以紧急撤军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吴三桂驾崩,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最大的原因是满清的安亲王岳乐指挥包衣大军经开封渡口直插许州,前锋已经进至襄城。 马宝在襄城没有留多少兵马,一旦襄城被清军重新占领,不仅他的后路被切断,吴军主力也会面临岳乐的威胁。 这要是吴三桂还在,马宝压根不怕岳乐,可现在吴三桂死了,中枢的大乱必然会对前线产生影响,因此哪怕知道自己这一撤西线的平虏侯部失去接应,马宝也只能无奈回撤。 第344章 鸡犬不留 表面看来王五是孤军北伐,但达素集团覆没后,其当面清军的正规军等同没有。 张天福反正之后就将汝州、洛阳一线的清军底细给透了个底朝天。 据其交待,洛阳只有巡抚标兵左营1500名,城守参将所属驻汛兵1000名,另外就是河南巡抚夏自德新招募的兵勇1300名,总计洛阳城的守军不到4000人。 汝州虽是交通重镇,但城中守军兵力也就两三千人,且大多是新募之兵。 至于其它县城守军,基本可以忽略。 为何如此? 还不是河南绿营被王五打的太惨。 去年荆州之战前任河南总兵金万镒不仅被斩杀,所部几千精锐也均是葬送,可以说河南绿营的脊梁骨都被王五打断了。 北上新野之后吴军又消灭了南阳总兵汪国全部,整个河南绿营的正规军哪里还有多少,剩下的几千人要么分驻各地,要么就被接替金万镒的王普带到了汝宁,搞的河南巡抚夏自德能够调用的多是地方汛兵和新募兵勇,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斗力都同建制完整时期的河南绿营相差甚远。 这也意味着即便没有东线吴军的十万主力,王五仅凭本部三万余人外加忠贞营就能横扫豫西。 如此,他自然不愿退军。 因为这关系到“势”。 势在,就能形成一种风潮。 好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真要就此退回南阳,加之吴三桂死讯传出,说不定好不容易掀起来的“势”又要被压制。 “势”这种东西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说它不存在,它却真实存在。 说它存在,但究竟是什么,很难有人说的清。 有说势就是人心,有说势就是实力,有说势是一种运气。 各种说法都有。 王五却认为“势”是一往直前的勇气。 进则勇,退则泄。 不管吴三桂的死会令局面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他都必须将“势”牢牢立住,倒逼吴三桂死后的吴周中央继续北伐同时,也绝不给清廷半点喘息之机。 除了需要将势立住外,王五也是想借机扩大地盘。 其目前实际控制的是荆州、荆门两地,半控制襄阳、汉阳,治下总人口不到两百万。若能将势力范围伸到河南,不仅能够获得更多资源,也能得到更多人口。 有了地盘和人口的支撑,王五未来才能和姓吴的站在赌桌上决定谁才是真正的“社稷共主”。 攻打汝州的任务交给了张天福,尚不知吴三桂这个昭武皇帝已经死了的张天福得知破城之后可以大捞一笔,立功心切的他当即带领本镇一万四千人浩浩荡荡向汝州开去。 未想老天爷给吴军开了個玩笑,当日夜间竟然下起雨来。 一下还下了三天。 虽说雨水不大,也给吴军制造了不小麻烦。 若非从达素集团缴获了大量物资,弄不好吴军将士连遮风避雨的帐篷都没有,更休说取暖用的炭火了 汝州。 抚标副将吉承恩皱眉看着天上的太阳,接连下了三天雨后,天气终是晴了。 阳光照在大地那刻,城外的吴军爆发出欢呼声,城内的清军却是人人紧张,他们知道城外的叛军这是要准备攻城了。 汝州守将吉承恩本人是个悍将,但其部下两千多营兵只有五六百人是建制营兵,其余多是新募兵勇,因此对于汝州能否在叛军围攻下坚守住,吉承恩心里一点底气没有。 让其做出坚守待援决定的是巡抚大人的一封亲笔信,信中告诉吉承恩安亲王已领大军渡过黄河由开封方向进逼襄城,只要能将叛军一切为二,叛军必定惊讶溃撤军。 叛军马宝部是撤军了,但更多的叛军却从南阳方向杀了过来。 不需任何人告知,吉承恩也知道定是大将军达素败了,否则西边的叛军不可能打到汝州来的。 为了安定城中军民,吉承恩不敢将大将军战败一事说出,又见来攻叛军足有两三万之众,担心兵力薄弱难以守住,便动员全城百姓上城助守。 基本跟新野守将郑天均一个套路,都是恐吓百姓叛军破城后会屠城。 由此哄骗数千青壮自告奋勇登城助战。 在此之前,吉承恩已经对汝州方圆数十里做了坚壁清野,强行将乡下的百姓迁到城中,不给叛军留一粒粮、一根木材、一间屋子。 这件事的确造成了吴军极大困扰,下雨的这三天时间内,王五做的最多的就是不断派人回南阳督促前线急需的物资。 甚至都打算雨如果继续下个不停,只能撤军回南阳准备西进攻打潼关。 也就是放弃同吴军主力渡黄河与燕京直面“单挑”,改为断其一臂。 好在,这该死的雨终是停了。 天气放晴,对双方都意味着一场血腥的杀戮。 拿千里镜盯着汝州城看了一阵后,王五便下令张天福准备率部攻城,同时让人朝城中射出最后一封劝降信,限汝州一柱香后开城,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这个命令让担任主攻任务的张天福部士气更加狂热,田文却是脸色大变,因为之前头只是允许张天福部破城之后分赏一半缴获,以及官绅女眷自取。 “城中百姓不过受清军胁迫这才参与守城,非自愿与我军为敌,倘若破城之后行屠城事,未免屠戮太重,有损侯爷仁义美名,往后恐河南百姓会视我军为仇寇,此于我北伐大业不利。” 田文希望头能收回鸡犬不留的命令,尽可能减少对汝州城中百姓的杀戮。 王五却摆了摆手,道:“我何尝想要杀戮百姓,只是眼下形势所迫,若不能速取汝州、洛阳,我军于豫西便是孤军奋战,时日一久军中自会知道吴三桂死讯,届时只怕进退两难,今若能以屠城震慑洛阳不攻而破,百姓少死许多,我将士何尝不是。” 言罢,叹了一声。 世上总有若干事明知不可为,不能为,偏要为之。 雨水已经让他在汝州城外陈兵数日之久,这数日时间天知道东线战局如何变化,也不知吴周中枢这会都在干什么。 在不确定外界形势变化的前提下,他只能不惜一切代价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或者说有足够的缓冲余地。 不管东线什么情况,先拿下洛阳肯定不会错。 第345章 克汝州 降洛阳 为了确保汝州城中军民知道抵抗的后果,王五命将劝降信同时在四城射进,总共射进了不下百封,使得不少清兵和守城青壮都看到了信中内容。 得知城外叛军要屠城,城中一些官员和士绅顿时被吓住,派出代表请求吉副将能为全城百姓安危考虑开城投降。 吉承恩却是命人将劝降的士绅代表直接从城上扔了下来,之后拔出长刀以刀尖指城下,发誓与汝州共存亡。 并再度威胁城中士绅,就算他现在开城向叛军投降,等朝廷派满洲大兵过来这汝州城依旧逃不过屠城命运。 叛军的屠城是威胁,满洲大兵的屠城却是实打实的恐怖,城中稍有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满洲大兵屠城的可怕。 汝州知州丁孝敬也是不肯投降,以安亲王大军不日前来支援安抚住动摇士绅,并组织士绅劝说城中青壮卖命助守,断不能使叛军入城,否则他日祸事必至。 为激励青壮卖命,丁孝敬动员士绅富户慷慨解囊许下重赏,使得因叛军屠城而心生惧意的青壮胆气稍稍复了一些。 一柱香后,汝州城中毫无动静。 王五知城中这是坚决不降了,也不愿再耽搁时间,当下传令张天福开始攻城。 攻城前,又命忠武、忠勇两镇携带的火炮尽数从雨棚中推出,向着汝州城上猛烈轰击。 顿时火炮轰鸣声响彻汝州上空,呼啸而至的铁弹(石弹)要么砸在城楼上,要么砸在城垛上,要么直接越过城墙砸在后方的居民区。 重重砸在城上的炮弹落地便掀起一片的碎石碎块,一些倒霉的清军被炮子当场砸死,城墙上的通道到处都是散碎的血肉,一滩滩血迹上满是掉落的砖石碎块。 城上的清军要么贴墙躲在城垛后,要么趴伏在地上,那些刚上城的青壮却是因为没有经验,吓得在那鬼哭狼嚎乱叫乱跑,不少人因此做了倒霉鬼。 “攻城!” 见己方火炮打的城上鬼哭狼嚎,张天福立时下令本镇发起进攻。 万余被吴军打的没有半点脾气的降军这会就跟变了人似的,嚎呼着向汝州城墙扑了过去。 张天福将本镇兵马分做三部,一部攻东门,一部攻南门,一部攻西门。 攻城的降军扛着各式云梯,推着各式盾车、攻城车,顶着大盾冒着城上清军为箭枝、铳子如潮水般压了上去。 汝州的护城河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李自成的义军给填平了,这使得汝州只有城墙这一道遮护,一旦城墙失守,汝州就宣告沦陷。 张天福部攻城同时,田文指挥的忠武镇上万官兵则在静静等候。 若张天福部无法成功破城,则由忠武镇主攻北门。 在此之前,张天福部更多的是为了消耗城中守军的火器和器械。 王五尚不至于将无辜乡民撵到这汝州城下用作炮灰。 汝州城上有二十几门火炮,张天福部进入城上火炮射程后,吉承恩就令开炮,听到号令的炮手立时将早就备好正在燃烧的火把拿到手中,对着露出药膛的火信引子烧去。 “轰!” 二十几门火炮同时喷发怒火,炮弹呼啸从膛中射出,向着远处冲来的吴军飞去。 尖厉炮声刺耳万分,炮弹落下惨叫声一片。 被清军炮弹砸中的吴军士卒手脚满天飞,好不骇人。 被炮弹炸过的地方,云梯、盾车残骸到处可见,人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遍地都是鲜血。 不过这未能阻止降军们继续向城墙冲去,在城上清军火炮忙着换药装弹的空隙,降军又往前冲进了里许地。 城上的火炮再次打响,又是一片哀嚎之声。 发现城上清军火炮位置后,吴军炮兵迅速调整炮位,一轮炮击,清军火炮顿时被炸翻三门,吓得清军炮手如见鬼一般。 催促进攻的战鼓敲得震天响。 东、南、西三门同时被降军抵近,云梯一座座的搭了上去,一些被挑出来披甲士兵手执盾牌急急忙忙攀城而上。 城上清军拼命放箭放铳,一个个降兵从云梯坠落,很快城下就伏尸一片。 没被打中的降兵大脑连一刻考虑也没有,就被军官们压着上了云梯。 三处城门也同时承受着攻城车的撞击。 鏖战半个时辰后,张天福部仍就没有取得突破,看起来城上清军守城意志相当顽强。 王五冷哼一声,下令忠武镇攻城。 接到命令的田文很快指挥忠武镇向汝州北门扑去。 四门同时受到攻击,叛军人数更是守军的数倍,吉承恩渐渐吃不消了。 为了激励士兵和青壮卖命,命人将几十箱白银抬上城头,下令不论军民,但凡杀敌一人,皆可至箱中取银一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望着那晃眼的银元宝,被吴军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清兵和守城青壮竟是无形中又有了动力。 为了减轻伤亡,王五下令炮兵将能够快速移动的虎蹲炮和各式轻型铜炮都向前推进,以猛烈的炮火压制城上清军。 战事已到白热化。 为了守住城墙,清军也是孤注一掷,万人敌、猛火瓶、石灰、擂木、石块不住朝城下吴军砸去,用热油熬着粪汁烧得滚烫的金汁也不住被铁链拽起向着城下倾斜泼洒。 张天福部伤亡很大,大到他屡次想向平虏侯请求先撤下休整,但一想到自己是刚降之人,先前虽立了些功劳,但这些功劳“水份”极大,不足以使他在平虏侯乃至整個大周军中立足,再说死的又不是他,何来心疼。 一咬牙,派出亲兵到各门督战,凡有不进或擅自后撤者,不管是谁一律砍了拉倒。 仗打到这份上,吴军伤亡大,清军伤亡同样不小。 兵力的巨大悬殊决定这种消耗战打到最后,输的肯定是清军。 眼看远处叛军还有大队人马没有动用,吉承恩不禁心惊肉跳,右手紧紧握着佩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对空气中的恶臭味恍若未闻。 城墙上清兵同样也是如此,人人直直盯着吴军,面色却是苍白无血。 一些弓箭手的手因为紧绷弓弦,都被勒出了深印。青壮们也是面无人色,人人恐惧,却咬牙坚守岗位。 让清军意外的是,进攻北门的吴军抵近之后却是没有如其余三门般潮水涌上攀城,而是在鼓声指引下在城下列成一个个方阵。 清军不明白吴军这是何打法,一个个眼神满是困惑,不过很快他们就弄清楚了吴军是要干什么。 “预备,放!” 随着军官的命令,忠武镇铳兵将铳口对准了城上迅速打响手中的火铳。 一排接一排的士兵轮流发射,铅子铺天盖地,整个城墙的上空到处都是铅弹呼啸飞过的声音,城墙亦被打得“砰砰”直响。 清军初始不防被密集的铳子扫倒一片,惊觉过来后城上再也不见一人站着,均是趴伏在下以避铳子。 攻城的吴军似乎一点也不急,只在那用密集火铳压制城头,让城上清军头也不敢抬一下。 北门守将游击邓天保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叛军究竟想干什么,探头查看时一颗铳子正中他顶上红樱,震得他头盔一颤,吓得一下又缩了回去。 三千多杆火铳对着北门城墙各处垛口轮番猛射,如此密集火力让清军感觉如在水中不得呼吸,压抑得人心直跳,压抑得人直想发狂。 “轰”的一声,一颗实心大铁弹不偏不倚的正中城楼上的吉承恩将旗,旗杆“吱呀”一声倒了下来,吓得吉承恩赶紧命亲兵把将旗重新升起来,要不然对于守军士气可是极其沉重的打击。 同时心中暗惊,难怪吴三桂起兵以后能纵横大江南北,大将军达素几万大军都被他们消灭,叛军之精锐确是世间少有。 佩服叛军战斗力同时,吉承恩心下更是憎恶。 自崇祯年间流民造反以来,天下足足乱了四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大清一统天下,此时正是百姓休养生机恢复之时,吴三桂却扯旗造反,使得太平世间又陷于战火纷急,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咬牙切齿之余,真是恨不得将吴三桂生吞活剥,但此刻的吉副将却是被困在城楼之中动弹不得。 北门清军被压在城头无法反击时,其余三门吴军攻势越演越烈,清军伤亡惨重,各门守将不断派人来求副将大人派发援军。 吉承恩又哪来援军可发,只得严令各门守将死战到底。 随着时间流逝,吴军抵近的炮手也是打得熟络,炮子打得越发精准,城上清兵就是躲在城垛后也往往叫炮子砸中。 伤亡之大已是清军难以接受了。 青壮死的再多,吉承恩毫不在乎,因为这些都是可以随时补充的。 只要汝州城中还有人,就不怕征不来人。 可手下精锐老兵的损失,让他真就心疼万分,这些老兵打没了就没了。 炮声、铳声不停的响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歇,天知道叛军是从哪弄来这么多火铳和药子的。 眼见叛军根本没有收兵意图,吉承恩有一种抓狂感觉,就像是要折磨人一样,偏偏不肯一次折磨完,就这么一刀一刀的刮下去,直刮得他遍体磷伤,直刮得他血流如柱,直刮得他肉去骨现,直刮得他一命呜呼。 城上终是有青壮受不了血腥杀戮,开始在城上逃散。 清军立即进行镇压,吉承恩的亲兵手起刀落,就是几十个人头落地,吓的惊慌的青壮不敢再往城下逃,只得硬着头皮贴着城墙蹲着。 北门那边吴军炮子和铳子打得特别凶,可吴军却不攻城,这让城上清军疑惑同时也是暗自松口气,觉得吴军十分愚蠢,倘此时攀附攻城他们哪有余力反击。 不攀城就在那胡乱放铳,有多少药子可用? 等到药子打完,还不是得攀附夺城,那时守军也是回过神来,十八般器械用上,又有多少人命可填。 抱这想法的清军将领不在少数,然而他们却不知,城下吴军中有一队士兵已经抱着一个个正方形状,用丝绸包裹的物件钻进了城门洞子。 王五早就到了北门,一直拿着千里镜在看,只为等着那声巨响。 很快,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城门洞子黑烟一片,沉重的城门被炸飞,城门后堆积的石块如天女散花般向城头、向城下砸去。 “北门破了!北门破了!” 听到北门失守的叫喊,吉承恩一个激灵,顾不得头顶上方飞舞的炮子和铳子,带人赶紧顺着城墙冲到北门,结果却是迟了,视线中早有无数叛军已经涌进了城中。 北门一破,其余三门破不破都不重要了。 心惊万分的吉承恩试图带人将攻城中的叛军赶出去,但根本来不及,到处都是飞奔逃命的士兵和青壮,涌进来的叛军如同几条黑龙般一下游进了城中。 完了! 在亲兵保护下,吉承恩趁着叛军还没有完全攻陷城中往东门跑去,想从那里趁乱冲出。 可人还未赶到东门,迎面就退过来一帮子败兵,不用问,东门也失守了。 瞬间,吉承恩只觉天旋地转,慌忙间根本无处可去,只如丧家犬般领着残存亲兵在城中东撞西奔,最后被吴军围于一处民宅之中放火活活烧死。 汝州知州丁效敬在城破之后领着帮衙役奋勇顽抗,自知绝无活理故而很是疯狂,以文官之身手持长剑死战不退,最后力竭被吴军活捉。 王五下令将丁效敬绑在州衙前当街砍头。 同知涂文均、知县刘同缨等一干汝州大小官员均被吴军处决。 入城后的吴军更是挨街沿巷,挨家入户搜查清兵和青壮,凡兵者一经发现立即格杀,青壮者则拉往城外,前后计捕杀清兵2000余人,杀城中青壮两万余。 汝州城中的杀戮整整持续了一日,事后根据尸体统计共杀城中军民三万四千余人。 只数百妇孺和婴儿得活。 汝州被吴军屠城一事如同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砖,周边大小城镇驻防清军或是吓的逃跑,或是向吴军投降。 消息传到洛阳后,城中军民更是慌恐如末世降临。 当王五领军进至洛阳城外时,城中清军最终在河南布政使王维国等带领下投降。 饱经战火摧残的洛阳城终是免了一场杀戮。 洛阳失守的消息如插翅一般飞往燕京,在此之前燕京已经知道达素阵亡消息,但整个燕京城此时却沉浸在狂欢之中。 因为,吴三桂死了。 第346章 牛师傅,动手! 最先知道吴三桂死讯的是坚守汝宁差点向吴军投降的河南总兵王普。 消息是原清湖南按察使,后被吴三桂任命为刑部侍郎的王怀义偷偷送出。 初始,王普还不太敢相信吴三桂就这么死了,因为实在太过突然且无法确定真假,故不敢冒然将这一消息传回朝廷。 万一消息有误,那他王普可就是犯了欺君大罪,再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但两天后,围困汝宁长达几十天的吴军突然大举后撤退到信阳,这似乎能佐证吴三桂已死,否则吴军岂能轻易撤军。 半信半疑间,更多关于吴三桂死讯的消息传到了王普耳中,消息来源几乎都是吴三桂任命的吴周官员,其中不乏尚书级别的。 这些人也多是迫于形势投降吴三桂,现在吴三桂死了,这些官员自然想到吴周王朝很有可能就此短命而亡,如此当然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确认吴三桂真死了的王普,激动之下赶紧将吴三桂死讯快马传至河南巡抚处,同时不忘把几个知道自己曾有意开城降吴的军官秘密杀害,免得这些人泄露此事给他王总兵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河南巡抚夏自德接到王普急报后,先是整个人在那发了好一会呆,继而便狂笑不止,左右不解问抚台大人何故发笑,夏道:“天不亡大清,大贼已死,已死!” 当消息被夏自德八百里加急传到燕京时,内阁值房内的鳌拜同遏必隆等人正在就达素惨败一事研究对策。 值房内气氛可谓极度压抑。 尽管事先知道达素被叛军迷惑,误将西线叛军当作吴三桂主力,致使东线叛军主力长驱直入在郾城大败关外八旗,但谁都不认为以达素的本领会被西线的叛军偏师击败。 然而,事实是达素全军覆没,本人也为大清尽了忠。 达素到底怎么败的,这仗又是怎么打的,燕京毫不知情,相关奏报上对此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击败达素的正是险些成为鳌拜孙女婿的悍贼王五。 各方奏报中反复出现的王五名字,如同无数根针同时刺向鳌拜心脏,让他恼怒之余不禁后悔当初不应该悔婚。 如果他不悔婚,哪有后来的事,甚至于吴三桂都未必有胆造大清的反。 弟弟穆里玛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埋怨哥哥就不该悔婚,说的鳌拜心头无名肝火升起,一掌拍在桌上。 吓的穆里玛一个激灵,手中烟袋差点失手掉落在地。 遏必隆赶紧打圆场,指达素的全军覆没让清军在河南除了安亲王岳乐率领的那支包衣大军外,再无建制可用兵力。如果岳乐不能达成战略目的切断东线叛军,自荆襄方向进犯的西线叛军肯定会移师同东线叛军合力对付岳乐大军。 “若让叛军东西会师,届时,叛军不仅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士气更是高昂。岳乐虽说是我八旗有名贤王,也能征善战,但其统领的毕竟是临时征召的几万包衣奴才,很难说能顶得住东西两线叛军的同时进攻。少保,万一岳乐也败下阵来,就算有黄河天险恐怕也挡不住叛军北上脚步” 局面坏到这份上,遏必隆也是忧心忡忡,真让吴三桂個狗贼得了天下,他们这帮人哪有脸去见太宗皇帝和先帝。 前线战事的不利也让鳌拜一党承受着巨大压力,吴三桂的叛军过了黄河,很难说鳌拜还能压得住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 兵部尚书噶禇哈鉴于中原战局已到了无法挽回地步,建议鳌拜赶紧调蒙古人入关平叛,要不然叛军一旦渡过黄河朝廷将无兵可御。 遏必隆为大局着想也顾不得蒙古人入关是否会是太皇太后的依仗,当下劝说鳌拜征调蒙古兵入关。 他们与宫中的矛盾再大,总大不过同吴三桂这个小人的矛盾。 在众人连番劝说下,鳌拜不得不以小皇帝名义下旨征调蒙古各旗兵马入关平叛,调察哈尔护军骁骑兵8000,再调蒙古四十九旗离燕京较近的科尔沁十四旗、敖汉四旗、奈曼三旗、克西克腾两旗、归化城十旗,共计32000余人由年仅十九岁的顺承郡王勒尔谨带领增援河南。 勒尔谨是礼亲王代善曾孙,顺治九年其父勒克德浑去世后由勒尔锦承袭顺承郡王爵位。 这也是继康亲王杰书后燕京派出平叛的第二位帽子王。 岳乐虽是安亲王,但却不是世袭罔替的帽子王。 用勒尔谨领军也是鳌拜对外释放的“团结”之意,希望八旗上下、朝堂内外在国家危难之际能够携手共渡难关,而不是坐看他鳌拜笑话,坐看大清败亡。 但勒尔谨毕竟年轻,之前同康亲王杰书一样都没有领军经验,为了确保勒尔谨不会犯下同杰书一样的错误,遏必隆建议由早年因为屠城被降爵为固山贝子的尚善辅佐勒尔谨,并恢复尚善良当年被夺去的多罗贝勒爵位。 鳌拜采纳了遏必隆建议,并分别下旨给科尔沁的辅国公图纳黑、杜尔伯特的台吉温布、巴林部贝子温春、台吉格勒尔图等速速征召族人入关,限一个月集结于燕京。 又让兵部行文平南将军赖塔、江宁将军额楚、两江总督郎廷佐,着两江方面尽力抽调旗汉兵马及水师攻击上游吴军,尽一切可能牵制、袭扰武昌,迫使吴军主力无法顺利北伐。 噶禇哈正在记录时,房门却被一个笔帖式猛的推开,屋外冷风顿时吹入,冻的一众大清重臣脖子为之一缩。 “狗奴才,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怎敢擅入的!”” 被兄长吓的躺在炕上抽闷烟的穆里玛跟找到什么出气筒似的,从炕上一跃而起抄起烟袋就朝那笔帖式脑袋砸去。 烟袋尚在半空时,耳畔传来那笔帖式的一声高吼:“吴三桂死了,吴三桂死了!” “什么?” 穆里玛生生止住要落下的烟枪,疑惑看向那笔帖式,后者却是一脸激动的将刚刚收到的河南巡抚紧急奏报递到了同样一脸发懵的鳌拜手中。 鳌拜打开奏报的动作如同宿醉之人,甚至隐约能看到这位大清第一权臣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遏必隆、噶禇哈他们也顾不得多想,慌忙围到鳌拜身边探头去看那奏报内容。 第一个看完的噶禇哈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叫,在屋内连连跺脚。 遏必隆则是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骂:“狗贼真是死了,真是死了,真是好死,好死啊!” “死的好,死的妙,将来必要把吴三桂这狗贼尸体挖出来剁成十八块!” 穆里玛高兴的在屋中直转圈。 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眼看这大清江山社稷就要为吴三桂这狗贼窃取,未想狗贼竟死了,当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苍还是保佑大清的! 鳌拜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知是被这消息惊的反应不过来,还是觉得吴三桂的突然死亡实在是太过离奇,离奇到一点也不真实。 许久,这位大清第一巴图鲁才幽幽说了一句:“倘复再延数年,哪怕只是一两年,将若之何?” 言下之意吴三桂要是还能活个几年,甚至只活一两年,他们这帮人还能如今日这般激动么。 当吴三桂死讯传遍整个京师时,满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焚香礼拜,鞭炮声此起彼伏,就连大年初一都没这般热闹。 为了庆祝吴三桂这个狗贼的死,鳌拜特意让户部拨款用以庆祝,几十拨快马同时将吴三桂死讯传遍大清的东南西北。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到中午时经大学士泰壁图提醒,鳌拜才想到入宫向小皇帝报喜。 宫中刚刚成亲不久的小皇帝康熙每日不是与他那十一岁的小妻子行人伦之乐,便是带着一帮索额图挑选的宗室少年在布库房跟牛师傅练摔跤。 正练的起劲时,宫外突然传来鞭炮声音,越响越多,听着好像整个满城都在鸣放鞭炮。 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康熙疑惑询问他的牛师傅外面出了何事。 牛万程哪里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他眼下虽是小皇帝的摔跤大师傅,可“编制”却是在内务府,也仅仅得了挂名的佐领,属奴才中的奴才,朝廷大事他压根没资格知晓。 “小寅子,你知道吗?” 见牛师傅不知道,康熙便将目光投在了比自己小一岁的曹寅脸上。 曹寅是内务府江宁织造曹玺的儿子,曹玺的妻子孙氏是原英亲王阿济格门下包衣,后被选为康熙的乳母,因此曹家跟宫中关系极近。 索额图奉命挑选宗室子弟陪皇帝练布库时,塔阿拜私下请索额图把他堂弟曹寅也给加了进来。 为此,远在江宁的族叔曹玺还特意写信大大夸赞了塔阿拜(曹荣)几句,并赠其五百两以供京中开销。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哪怕如今大清做主的是鳌拜,但只要鳌拜不是君,那他终有一天会落幕下台。皇帝如今尚小,将来必定亲政,一旦亲政肯定要任用信得过的臣子。 如此,只要曹寅能够陪在小皇帝身边,不管做什么,将来必定会飞黄腾达。 “回皇上,奴才也不知道。” 十二岁的曹寅个子长的没有康熙高,与其说他是陪皇帝摔跤,不如说是皇帝的一个小跟班。 牛师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怎么让曹寅练,只让他在边上伺候小皇帝。 那些大几岁的宗室子弟们则被牛师傅操练的不轻,几乎天天被练的鼻青脸肿,一个个苦不堪言,偏小皇帝就喜欢牛师傅这认真劲,年前有一次甚至高兴的说将来他要亲政了,一定封牛师傅做巴图鲁。 比鳌拜这个巴图鲁还厉害的巴图鲁。 听的牛师傅心里美滋滋,觉得过去受的委屈都值了。 只要牢牢抱紧小皇帝的大腿,将来还怕他姓王的不成。 牛师傅不知道,小曹寅也不知道,一帮天天跟皇帝练摔跤的宗室子弟也不知道,可宫外的鞭炮声却是炸耳朵的很,这让康熙有点心烦意乱,小嘴一鼓撅了一声:“你们看到了吧,朕是皇帝,是天子,可朕连宫外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小曹寅肯定不知道皇帝的心思,牛师傅是成年人还是过来人,哪里不晓得小皇帝在想什么,忙低声道:“皇上不必着急,有奴才们在,皇上终有扬眉吐气的那天。” “嗯,朕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朕还小,朕等的起。” 虽然结了婚,但到底才十三岁,康熙的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拉着牛师傅请他指点几个动作。 “皇上,练布库最重要的就是练下盘,只要下盘稳,那就不容易摔倒” 叫牛师傅打擂台可能没那个本事,但要他指点一帮娃娃那却是手到擒来的,摆出一付严师模样在那认真教学时,头等侍卫索额图却一脸兴奋的冲进了布库房,隔老远就“叭叭”甩袖打千给康熙报喜了:“皇上,大喜,刚刚传来的消息,吴三桂那个狗贼在武昌死了!” “吴三桂死了?!” 康熙和牛师傅几乎是同时露出吃惊表情,继而又不约而同面露喜意。 “索额图,快说,吴三桂是怎么死的,是叫朕的大军给杀死的吗?” 激动的康熙上前一把拽住索额图,迫不及待想知道吴三桂这个大汉奸是怎么叫人弄死的。 可惜,吴三桂是病死的,不是他的八旗勇士打死的。 这让康熙有点失望,转念一想只要吴三桂死了,他手下那帮党羽肯定树倒猢狲散,说不定今年就能把叛军给荡平了。 想到这里不由又欢喜起来,索额图这边却说等会鳌拜等人要进宫给皇上贺喜,意思皇帝最好到乾清宫去,毕竟布库房这里有点不太合适皇帝见大臣。 “鳌拜要给朕贺喜?” 康熙歪着脑袋想了想,问索额图鳌拜是一个人来,还是有其他人陪着来。 索额图哪里知道鳌拜几个人来。 “这样吧,等会鳌拜要是来了,你就跟他说朕在布库房跟牛师傅学布库,他鳌拜不是我大清的第一巴图鲁么,正好让他也指点指点朕。” 说完,不再理会索额图径直走向一边,经过牛师傅身边时却低声说了句让牛师傅辫子险些翘起来的话:“等会鳌拜要是一个人来,你帮朕把他制住。” 第347章 我为大清除此贼 牛师傅从来没觉得一锅旱烟会抽的那么长,长到好像转眼过去好几年。 压力大啊。 太大,大到牛师傅好几次想偷偷跑出布库房,甚至跑出皇城,跑出燕京城去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虽然,但是,毕竟 怎么说呢,就是牛师傅万万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快到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他一直以为那一天还很遥远,起码得皇帝亲政再说。 这么一算,怎么也要有个两三年吧。 哪曾想,年前刚刚大婚的小皇帝今日脑子一热,现在就要干掉鳌拜。 听小皇帝语气,今天不是鳌拜死就是他死。 没有中间选择。 牛师傅能怎么办? 在世间最大的大腿面前,他不能说不,更不可能放弃这个将会让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于是,硬着头皮告诉小皇帝这件事他来搞定后,便以准备为由到无人处给自己点上一锅烟压惊。 烟叶是个好东西,不比酒差。 本来狂跳的心脏在半锅烟叶燃尽后突然变得无比平稳,连带着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 已经宕机的大脑也开始恢复运转。 既然皇上决定了,作为奴才的牛师傅必须竭力去完成。 成功的把握取决于鳌拜是一個人来,还是带人来。 如果鳌拜是一个人来的话,牛师傅觉得成功的把握至少有六成。 虽然老东西是什么八旗第一巴图鲁,毕竟年纪大了,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只要在鳌拜没有反应过来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制住,那么就真的制住了。 但如果鳌拜带护卫来,成功的把握就要大打折扣,不说拦腰砍一半再对折,反正总之,成功可能性近乎于零。 姓王的这小子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他有句话讲的不错,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将最坏的一面考虑到。 为此,牛师傅必须拟定一个万无一失,成功把握在七成以上的除奸计划。 一个人来的话,他就趁给鳌拜行礼的时候用靴子中的匕首给其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果鳌拜还能动弹,就吆喝那帮跟着自己练布库的宗室子弟们一块动手。 多人来的话,就得想办法让鳌拜落单。 但怎么才能让鳌拜落单呢? 正寻思时,塔阿拜不知道什么时候蹑手蹑脚的摸到了牛师傅边上,什么话也没说直接从牛师傅手中拿过烟枪猛的抽了一口,之后可能是上了头,脑瓜子一下嗡嗡的,半天才回过神来,之后以无比沉重的语气对牛师傅道:“皇上让我帮你一块对付鳌拜。” 牛师傅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塔阿拜是小皇帝跟前的人,但也知道这个塔阿拜不是什么好东西,很有可能是姓王的安插在小皇帝身边的金牌细作。 否则自己“面试”那天,塔阿拜不可能那么完美的配合自己。 想到这里,没来由的对姓王的又生出几分忌惮之心。 连内务府的奴才都能被其收买,这燕京城又藏了多少奸细呢? 塔阿拜现在不考虑那么多,同牛师傅一样他也接受了小皇帝指派给其的死亡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确保自己能活下来,必须详细了解牛师傅的方案。 于是,镇静下来的他认真询问牛师傅打算以什么方式解决鳌拜。 “用这个。” 牛师傅没说话,将靴中藏着的匕首露了下。 塔阿拜心领神会,但不无担忧道:“鳌拜是巴图鲁,力气很大,要是一击不中可就麻烦了。” 牛师傅怕的也是这个,忙问:“你的意思是?” “我准备了一壶毒酒,等会请皇上赐鳌拜喝酒,毒死他!” 说话间,塔阿拜将兜中的一包毒药给牛师傅亮了下。 鳌拜是来贺喜的,既是喜事那皇帝赐酒一杯再正常不过。 “鳌拜要是不喝呢?” 牛师傅不是抬杠,而是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塔阿拜果然还有后手,说他偷偷弄了一张很结实的渔网,要是鳌拜不肯喝毒酒就跟那帮宗室子弟趁其不备用渔网把鳌拜罩住,再由牛师傅持匕首结果鳌拜。 这个计划逻辑上非常通顺,牛师傅认为可行,但还是提醒塔阿拜须防鳌拜带着护卫。 “我去跟索额图说,让他想办法把鳌拜带来的人留在布库房外面。” “只要鳌拜一个人进来,我有十成把握!” “好,那我去找索额图。” 塔阿拜起身长呼了口气,又拿过牛师傅的烟袋猛抽一口,这才毅然决然去找索额图。 其背影看着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牛师傅为之肃然起敬,学着对方的样子也猛的站起,但数个呼吸后还是决定再给自己添一锅。 随着第三锅烟叶的点燃,牛师傅的心似乎又沉稳许多。 地上的烟灰也是弹了一摊又一摊。 当他终于决定直面这一切时,耳畔传来鳌拜如老牛般的洪亮声:“皇上在哪?” 隐约听着好像是索额图在跟鳌拜说些什么,未几布库房的大门被猛的推开,之后传来鳌拜那听着就叫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皇上,吴三桂死了,臣鳌拜给皇上贺喜来了!” 继而又听鳌拜以一种极其不屑的声音说道:“皇上练布库是好事,但要选些健壮的勇士,弄些少年娃娃能练出个什么本事来!” “少保,您稍候,下官这就去叫皇上来。” 说话的是索额图,明显陪着小心。 “不用了,我自个去见皇上便是。” 鳌拜说着便往院中走来。 狗贼! 眼见鳌拜丝毫没有将皇上放在眼中,牛师傅再也抑止不住心中愤怒,豁的起身将烟枪“叭”的一声折为两截,尔后目中凶光一闪铁青着脸便向鳌拜奔去。 今日我为大清除此贼! 十几个呼吸后,院中传来“扑通”一声,之后便见牛师傅无比恭敬的跪在了鳌拜面前:“奴才参见鳌少保!” “你是何人?” 望着突然冒出跪在自己面前的牛师傅,鳌拜不禁狐疑起来。 随鳌拜前来的两名身强力壮的侍卫也警惕的看着牛师傅。 第348章 鳌拜谋反,灭其满门 天地良心,牛师傅准备直接动手的。 甚至他都想好将匕首刺进鳌拜胸膛时得高喊一声:“我为皇上除尔国贼!” 以此让他的形象大大升华,足以载入史书的那种大大。 但是,就是,怎么说呢 提心吊胆跪在那的牛师傅暗自庆幸,得亏没动手,要不然鳌拜身后那两名一看就是大内高手的侍卫,肯定让他当场饮恨西北。 论身手,牛师傅毕竟是前湖广提督董学礼的亲兵出身,手底下本领必定是有几分的。 不敢说一个打十个,单挑鳌拜这个狗贼肯定不在话下。 问题是那两名侍卫的存在,让牛师傅必须考虑皇上的安危。 不能因为他的冲动,导致皇上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样他就成大清的千古罪人了。 索额图及时给牛师傅解了围,向鳌少保介绍这是皇上的布库师傅,内务府佐领出身。 介绍时,索额图心中也是慌的一逼。 跟着进来的塔阿拜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牛师傅刚刚是准备动手的,但因为那两名侍卫不得不停止了刺杀。 可惜啊。 塔阿拜眉头微皱,索额图不是没试图把那两名侍卫挡在外面,问题是鳌拜根本没将索额图这個头等侍卫放在眼里,如此哪里肯依索额图的。 一听眼前跪着的就是皇上的布库师傅,鳌拜不由打量了对方一眼,继而有些不快的哼了一声:“咱满洲没有师傅了么,弄一个包衣教什么?” 索额图不敢吭声,更不敢告诉鳌拜牛师傅是康亲王杰书推荐给皇上的。 牛师傅本人则在那大气不敢喘一下,鳌拜的气场实在太强,好似一座大山压着他。 “皇上在哪?” 鳌拜是来给小皇帝贺喜的,懒得理会小皇帝成天是斗鸡还是摸狗,只要小皇帝不给他添麻烦,哪怕学汉人那些不学好的皇帝乱来都行。 扫了一圈院中,发现除了十来个比皇帝大不了多少的宗室子弟外,并无小皇帝身影。 索额图忙上前小心翼翼道:“禀少保,皇上刚才练的累了,在里面歇着呢,奴才这就去请皇上!” “不必了!” 鳌拜抬脚上前想直接进屋找小皇帝,此时前方一扇紧闭的屋门突然打了开来,继而小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中。 扫了一眼跪在那的牛师傅和站在那索额图和塔阿拜后,康熙心中略有失望,但也知牛师傅他们不好动手,毕竟那两个侍卫都是鳌拜的心腹,外面还有不少忠于鳌拜的侍卫,动静闹的太大那帮侍卫肯定会冲进来。 到时就不是他心血来潮要智除鳌拜,而是鳌拜请他去同父皇团聚了。 当下强自在脸上挤出点笑容,一边扭头吩咐小曹寅去给鳌拜搬张椅子来,一边上前对鳌拜道:“少保是来给朕贺喜的么?” “回皇上,前线刚刚传来消息,狗贼吴三桂死了,此天佑我大清,天佑皇上啊!” 鳌拜径直上前一屁股坐在小曹寅搬来的那张椅子,不仅没有对小皇帝说声谢谢,还在那扬言吴三桂一死,叛军内部必然生乱,他鳌拜有信心年内收复长江以北失地,将叛军重新打回云贵去。 “吴三桂虽死,但朕听闻此贼手下有不少悍将,少保还须小心谨慎才行” 康熙摆出天子模样刚开口说了两句,鳌拜却不耐烦的突然起身走到用软垫铺就的布库场上,仔细打量了眼那帮陪皇帝练布库的宗室子弟后,突然将双手袖子一卷,之后朝刚刚起身的牛师傅一指:“你既然是皇上的师傅,想来这布库摔的极好,老夫年轻时也喜布库,当年太宗文皇帝还因此夸赞老夫是八旗第一布库手,难得今日老夫有闲暇,你就过来陪老夫过几手给皇上瞧瞧。” “” 望着五大三粗跟铁塔似的鳌拜,牛师傅裆部没来由的一凉,内心有种骂娘的冲动。 说是让他陪鳌拜过几手,瞧鳌拜这架势怕是能把他练散架。 “牛师傅,难得少保今日要给朕开开眼,你就陪少保练练吧。” 康熙如同一看热闹的小孩,笑着让曹寅去取他爱吃的瓜果点心来,并随口吩咐索额图领鳌拜带来的两名侍卫出去。 两名侍卫闻言下意识看向兴致勃勃的鳌拜,鳌拜压根没有多想朝便二人略一点头,两侍卫见状便随索额图到布库房外侯着。 此时牛师傅和塔阿拜哪里还不明白皇帝的心意,见皇上不动声色便将鳌拜的人给支走,牛师傅知道这次他不上也得上了。 眼前鳌拜虽然凶悍无比,但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能有多少力气? 念及于此,牛师傅不禁把心一横,一边撸袖子一边上前恭敬朝鳌拜抱拳道:“少保,得罪了!” 鳌拜也是识货之人,见小皇帝这个布库师傅架势不错,不由微微点头道:“你只管使出真本事来,若能摔赢老夫,老夫便向皇上给你保个前程。” 康熙听了竟是拍手笑道:“牛师傅,那你可要好生表现才行,真要赢了少保,朕大大赏伱。” “好!” 牛师傅当下也不二话,抄起架势甩开膀子活动起来,鳌拜却是面带微笑站在那不动,显然是让小皇帝的布库师傅来攻他。 “少保,小心,奴才来了!” 伴随一声喝喊,牛师傅使出十二分力气猛的攻上,然而鳌拜却没有就此摔出数丈,而是在那纹丝不动。 嗯! 牛师傅的脸因为全力而出变得涨红,再次使力欲将鳌拜掀翻,可鳌拜却是哈哈大笑抬起右臂便将他轰然摔倒。 脑瓜子被摔的嗡嗡响的牛师傅摇晃起身,眼角余光注意到小皇帝脸上除了惊讶还有无比失望之情,强烈的自尊心让他顾不得他与鳌拜的战斗力相差几个台阶,再次朝鳌拜扑了过去。 “好!” 难得活动身子骨的鳌拜有很多年没同人摔过跤了,见小皇帝那师傅又扑来本着让其丢人就是让小皇帝丢人的念头,右臂再次抬起想把这包衣奴才直接摔出布库场。 未想那包衣奴才贴近之时,右手竟是多了一把匕首,继而狠狠朝他胸口刺了上来。 “好!” 叫好的是康熙。 “我为大清除尔国贼,鳌拜,拿命来!” 小皇帝的叫好声如同天籁之声让牛师傅充满干劲,可谓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出那一击。 然而让所有人都惊呆的一幕出现了。 那把匕首竟然没有刺进鳌拜的胸膛。 意识到不对的牛师傅在被鳌拜扇飞时,才发现鳌拜身上被其划破的外衣里面赫然有一层宝甲。 胸口处还有一面护心镜! 那匕首就是被护心镜挡住才无法刺入。 “狗奴才敢杀我!” 暴怒的鳌拜此时尚未意识到阴谋正在发生,只以为是那个汉人包衣在行刺他,怒火中烧之下铁塔般的身子便要上前将摔落在地的包衣举起,头顶上方突然有一物抛落,继而有人喝了一声:“鳌拜造反,你们给朕拿下他!” “嗻!” 长久训练的习惯性让十几名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布库少年们下意识冲向了鳌拜,有将鳌拜死死抱着的,有将渔网拼命缠绕在鳌拜身上使其无法行动的。 “把狗贼的嘴捂上莫让他叫喊!” 康熙一把扔掉手中的瓜果,跟个心爱玩具被人夺走的小孩般红着眼睛冲向鳌拜,拼命用拳头捶打鳌拜脸颊。 “皇上,你要干什么!” 鳌拜这会哪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委屈和愤怒让他猛的一甩,不仅将抱着他的三名布库少年甩落在地,康熙也被其用脑袋重重一撞飞出数尺外。 坏了! 塔阿拜见鳌拜被渔网罩着还这么凶悍,忙朝一众布库少年道:“今日不杀鳌拜,你们的阿玛额娘都没活路!” 听了这话,众少年再次上前将鳌拜困住,一个被甩下另一个就上去。 “皇上!” 望了眼被摔落在地可能昏死过去的康熙,牛师傅暴怒了,提起匕首再次朝鳌拜扑去。这次却不是去刺鳌拜上身,而是顺手朝渔网下方刺进,结果一下刺在鳌拜没有甲衣遮护的大腿上,疼的鳌拜闷哼一声。 匕首拔出一缕鲜血喷了牛师傅一身,但牛师傅显然不在意这些小节,拼命将匕首在鳌拜下部猛扎,吃疼的鳌拜竭力挣扎,可那渔网缠的其太紧,使其根本难以脱困。 塔阿拜也以决死之心死死抱住鳌拜双臂,众人合力之下方才将大清第一巴图鲁扳倒在地,顾不得喘息,牛师傅猛的骑在鳌拜身上,将匕首准确无误的扎在鳌拜的脖子。 不停扎,直扎的鳌拜脖间血肉模糊,皮肉都要分离。 鳌拜不动了,牛师傅也累的动不了,就这么趴在鳌拜身上大喘气。 其他布库少年们也是精疲力竭,好几个受了重伤。 望着倒在血泊中不动的鳌拜,小曹寅颤颤悠悠上前拿脚踢了一下,发现没有反应这才壮着胆子探了探鳌拜的鼻息,确认这个大奸贼真的死了后,方才激动的爬过去将皇上摇醒:“皇上,牛师傅杀死鳌拜了,牛师傅杀死鳌拜了!” “鳌拜死了么?” 康熙可能是脑震荡了,脑袋晕乎乎的,许久才稍稍好一些,等看到牛师傅一边用脚踩着鳌拜,一边警惕看向远处布库房大门,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想杀死的奸贼鳌拜真的死了。 霎那间,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吓的小曹寅赶紧提醒皇上这会千万不能哭,因为外面都是鳌拜的人。 “皇上,鳌拜虽死,可京中遍布其党羽,若不及时诛杀逆党,宫中仍是不安全!” 说完,牛师傅自请立即前往康亲王府,趁鳌拜一党不知鳌拜已死联络忠于皇帝的王公大臣控制住局面。 “对,对,让王兄赶紧带人进宫,牛师傅你这就去,马上去!” 回过神来的康熙有了点天子架势,不仅让牛师傅去联络康亲王,还让塔阿拜去联络明珠、米思翰等忠于他的内务府官员,确保第一时间能够控制住宫中那帮被鳌拜收买的侍卫。 看了眼一众并肩诛杀鳌拜的宗室子弟,吩咐他们能动的赶紧悄悄回家通知各自长辈,配合康亲王擒拿鳌拜党羽。 吩咐完这些后,康熙打算秘密前往慈宁后面见皇祖母,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由太皇太后出面才行。 换了衣服准备由侧门悄悄离开时,康熙却又叫住牛师傅,杀气腾腾道:“传朕旨意,鳌拜谋反,灭其满门!” “嗻!” 牛师傅下意识应了一声,边上准备去内务府的塔阿拜却吓了一跳,提醒皇帝千万不能下旨诛杀鳌拜满门。 “为何?难道鳌拜这个狗贼死了,朕还不能做主吗!” 康熙气急败坏。 塔阿拜忙道:“皇上,鳌拜兄长卓布泰正领大军在西北平叛,倘若知道家人被杀,奴才怕卓布泰会成为第二个李广利啊!” “这” 康熙愣在那里,他是读过书的,知道汉朝贰师将军李广利的故事。 牛师傅不知道什么李广利,只知道李广,听的有点莫名其妙,李广怎么了?飞将军啊。 塔阿拜显然是劝说皇帝哪怕控制住京师局面,对鳌拜一党也不能大开杀戒,毕竟前线领军大将都是鳌拜的党羽,万一因为皇帝对鳌拜党羽诛连清洗太甚,导致前线领军大将哗变甚至叛降,那局面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别人朕可以饶,鳌拜不行!朕不信他卓布泰敢造反!就算他卓布泰敢造反,朕的八旗将士也不会听从他!” 才十三岁的康熙小孩子脾气上来,坚持要灭鳌拜满门,根本不容塔阿拜再劝。 无奈,塔阿拜只得闭嘴,同牛师傅一前一后秘密出了布库房,一个直奔宫外康亲王府,一个则是直奔就在皇城的内务府。 布库房外索额图还不知鳌拜已经被杀,更不知皇帝已经做了种种安排,还在那想着法子拖住一众忠于鳌拜的侍卫。 内阁值房当值的遏必隆和吏部尚书阿思哈、工部尚书济世他们还在研究如何利用吴三桂之死做瓦解叛军的文章。 整个燕京城,也依旧沉浸在欢快喜悦的气氛中。 第349章 康熙不仁,休怪瓜尔佳不义 牛师傅秘密见到康亲王杰书后,立即将自己协助皇帝擒杀鳌拜一事相告。 得知鳌拜已死,年轻的帽子王不由惊喜交加,旋即告诉牛师傅鳌拜在京党羽众多,有大学士一人、学士一人、部院尚书四人、侍郎三人、都统八人、副都统两人、领侍卫内大臣三人,而在地方督抚则有五人,满洲将军三人,其余副都统、四品以上旗员数不胜数。 宫中的侍卫几乎八成都是鳌拜的人,京师兵马司和顺天府也被鳌拜一党掌握。 正在前线领军平叛的平寇将军卓布泰是其兄长,平南将军赖塔也是鳌拜一手提拔,可以说鳌拜党羽不仅遍布朝堂,更遍布军中,势力相当大。 一听鳌拜一党有这么多,牛师傅顿时心头打鼓,担心鳌拜党羽要是带兵反抗,那样一来局面可就没法收拾了。 真要出几个横的,弄不好小皇帝都能被他们给废了。 那自己不仅当不上小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还有可能被鳌党羽给剐了。 想到这里,牛师傅不禁心生悔意,觉得先前在宫中太冲动了。 让鳌拜打成猪头又能怎样? 大不了跟小皇帝说他是故意打输,因为除奸一事得细水长流,得慢慢筹划,哪有脑袋一拍就干的。 似看出牛师傅的担心,杰书轻笑一声道:“牛,你放心,鳌拜虽是奸臣,但并无篡位谋逆之心,其党羽固然众多,不过多是趋炎附势之辈,这些人只要知道鳌拜已死必定不敢乱来。” 言下之意抓捕鳌拜党羽表面看着是桩十分艰巨的差事,实则却是轻松的很。 这让牛师傅顿时松了口气,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让那帮奸贼知道他牛师傅的厉害。 “话是如此,王爷却不能掉以轻心,奴才以为对鳌拜党羽应区别对待,如辅臣遏必隆,吏部尚书阿思哈、兵部尚书噶褚哈、工部尚书济世、户部尚书马尔赛、刑部侍郎泰必图、内秘书院学士吴格塞、领侍卫内大臣塞本得和讷莫、班布尔善这帮人必须拿下,其他人暂时可不动。” 说这话的是原湖北巡抚胡全才,此人本就是礼亲王代善府上包衣出身,因此杰书这个礼亲王的直系传人就是胡全才的主子。 被西安方面以换俘方式换回后,胡全才湖北巡抚一职旋即被鳌拜革除,后与贝子董额、辅国公特尔亲等被俘人员一同返回燕京“闲置”。 所谓闲置就是哪凉快呆哪去,鳌拜没以朝廷名义追究他们兵败之罪,就属于祖坟冒青烟了。 好在康亲王杰书念在胡全才过往有功,为人也有大材,特意召他入府充任六品典仪。 建议小皇帝以布库游戏为名训练人手,于宫中趁鳌拜不备将其擒拿的主意就是胡全才献给杰书的。 只是同牛师傅一样,胡全才也没想到小皇帝动作这么快。 仔细一寻思小皇帝选的还真是个好时机。 进宫贺喜的鳌拜哪里会想到贺個喜会把自个命给贺没了! 这也是权臣的通病。 总以为一切尽在把握之中便目空一切,结果最安全的地方却是最危险的。 胡全才认同主子分析,别看鳌拜党羽众多,但真没有几个有胆量造反,所谓除去鳌拜一党实际只要除去鳌拜一人即可。 当务之急是必须马上从鳌拜党羽手中拿回宫禁控制权,如此就必须抓捕塞本得、讷莫、班布尔善三人。 这三人中,塞本得和讷莫都是鳌拜的侄子,班布尔善则是无耻投靠鳌拜的宗室,不把这三人拿下,宫禁仍为鳌拜一党掌握。 纵是外面的鳌拜党羽都被肃清,只要皇帝仍被塞本得三人控制,那这场“政变”就不能说成功。 弄不好还会反噬。 除奸的变成奸贼,被除的则成为忠臣。 杰书深以为然,决定由自己带领府上侍卫直接进宫拿下塞本得三人。 康亲王府有二等侍卫12人,三等侍卫8人,另有亲军50名,除此之外还有戈什哈数十,且随时可动员两红旗的披甲人、包衣,必要时候还可以联系一直被鳌拜被压制的两白旗人员共同参与,因此只要动作够快,自己又是亲王,塞本得他们纵使控制着宫中侍卫也断然不敢还手。 胡全才为确保万无一失,请主子将此事秘告顺承郡王勒尔谨,请这位同出代善一系的帽子王也带人进宫以壮声势。 杰书自是采纳,但决定先带人进宫,因为这会谁第一个带兵出现在小皇帝面前,谁就是小皇帝心目中最值得依靠和信任的人。 是万万不能让勒尔谨捡现成的便宜。 牛师傅这边肯定没有意见,也轮不到他有意见,当下又将小皇帝下旨诛杀鳌拜满门一事说出。 杰书听后顿时眉头皱起看向胡全才,意思这道旨意能不能执行。 倒是不怕平南将军赖塔敢造反,而是怕鳌拜他兄长卓布泰听说燕京全家被杀会狗急跳墙,做出不可控的事来。 虽说叛军主力是从中原北上,但西北战局也相当重要,万一卓布泰造反或者带兵投降叛军,必然导致西北战局逆转,如此一来本就不利的战局就是雪上加霜了。 杰书意不执行皇帝这道旨意,只将鳌拜同其兄弟府上围住,等大局定后再由三法司审理鳌拜兄弟子侄罪行,未想胡全才在那一脸认真思虑后,却说除恶务尽,不将鳌拜兄弟子侄诛光,这帮人肯定会联络其他党羽反抗朝廷。 并说若鳌拜兄弟子侄都在,其党羽很有可能从中推选主心骨,使之成为第二个鳌拜。届时又有卓布泰、赖塔等领军大将支持,皇上很有可能再次妥协,使朝堂仍为奸贼所据。 谁会被鳌拜党羽推举成为第二个鳌拜? 胡全才指这个人就是穆里玛。 穆里玛虽然前年在西山吃了大败仗,但毕竟也曾领军打过很多胜仗,资历又高,此人真把鳌拜一党拢起来确是个极大威胁。 道理是这个道理,鳌拜被诛后“群龙无首”的鳌拜党羽为了自保,的确有可能再推出一人同小皇帝打擂台。 然杰书还是担心诛杀鳌拜一族会让卓布泰铤而走险,酿成西北巨变。 “京中大局一定,奴才以为届时只需皇上一道圣旨即可使其束手就擒,王爷根本不必担心我八旗将士会追随卓布泰叛乱,他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小考虑。” 胡全才说的相当肯定,西北参战的八旗除了西安驻防和甘肃一带的驻防营外,就是卓布泰带去的五千汉八旗兵。 这些八旗底层将士跟鳌拜一党没有多少瓜葛,怎么可能追随卓布泰造反呢。 何况西北还有西安将军富喀禅、经略明安达礼、陕西总督白如梅等忠于大清的官员,有这些人在根本不必担心卓布泰会反。 经胡全才一分析,杰书当下再无顾虑,原是想将围杀鳌拜一族交由自己府上的侍卫去做,但不知为何目光却落在了牛师傅脸上,继而让牛师傅带马上持他信物去寻正白旗的贝子董额,请董额等两白旗的人去围杀鳌拜全家。 “嗻!” 牛师傅没有多想,当场应声。 杰书又让胡全才带人配合内务府将内阁的一众鳌拜党羽控制住,等他解决塞本得三人后,再将鳌拜党羽主要骨干一一拿下。 事不宜迟,牛师傅同胡全才赶紧出府办事,只两人刚出王府,胡全才却突然拉住牛师傅,低声道:“鳌拜家财万贯,王爷这是给了你一桩好差事。” “是么?” 牛师傅顿时乐了,是啊,鳌拜这个大奸贼家中那是财货大大的有啊,偷偷弄几件小玩意就够他这辈子开销了。 小皇帝旨意诛杀鳌拜满门不就是抄他全家的意思么。 如此,自个作为除奸大功臣顺手捞一点是天经地义的事。 “胡大人不提醒,老牛我差点忘了这关节,多谢多谢!” 牛师傅也是上道人,当下表示一定为胡大人也悄悄摸上几件。 胡大人自也高兴,继而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块刻有“一心”二字的木牌在牛师傅眼前晃了一下。 “什么东西?” 牛师傅一头雾水,这牌牌是干什么的? 嗯? 见牛师傅表情不似作伪,胡全才赶紧将木牌重新揣回袖中,继而轻咳一声让牛师傅速去联络两白旗的人,自个则迅速奔内务府。 “一心?嘛玩意?神神叨叨的。” 牛师傅不解的看着胡全才远去,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去想打起精神,强忍身上伤痛,带上几名康亲王派给他的护军直奔正白旗所在东直门内而去。 却不知胡全才远去没多久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家车夫耳语几句,那车夫听后忙驾车快速驶向安定门内。 那片区域是镶黄旗居住。 鳌拜一族都是镶黄旗 内阁被围时,值房内一众鳌拜党羽正一边饮酒庆贺大汉奸吴三桂之死,一边研究如何利用此事分化瓦解吴三桂留下的那几十万叛军。 吏部尚书阿思哈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建议以小皇帝名义颁旨天下,除了痛骂吴三桂个狗贼外,就是告诉吴三桂的部下,只要他们改邪归正重返大清怀抱,那过往叛乱之罪朝廷一概不咎。 不得不说阿思哈出的是个好主意。 真要照此办理,恐怕吴三桂的几十万叛军能分化一半。 毕竟,吴三桂才是叛军敢于造反的底气,也是叛军的主心骨。老贼一死,其部下将领、官员岂能不人心惶惶。 遏必隆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他酒量不太行,几杯下去脸就红得跟什么似的,脑袋也是晕乎乎,但这不影响遏必降高兴的让边上伺候的拜唐阿替自己倒满。 众人中只有工部尚书济世酒量最好,连饮几杯都跟无事人似的面不改色。 “我看可行,等少保从宫中回来就让内阁拟旨,” 内秘书院学士吴格塞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嘈杂声,似有什么人在打斗喝骂,不由疑惑探头朝窗户向外看去。 “下面人越来越没规矩了,内阁重地也是他们能撒泼的吗!” 酒劲上头的遏必隆也是大为恼火,丢下手中酒杯从炕上下来气冲冲推门而出,结果眼前一幕让他的酒意一下去了八成。 只见一众内务府的奴才把兵部尚书噶诸哈死死按在地上,十几名内阁值守的亲军也均被制住不能动弹。 内务府大臣明珠同一帮人冷眼看着站在值房门口面色大变的遏必隆。 “明珠,你干什么,造反吗!” 醒过神来的遏必隆怒不可遏。 “拿下!” 明珠压根不答理遏必隆,大手一挥众内务府包衣亲军就一拥而上将遏必隆按倒在地,又有人冲进屋中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阿思哈、济世等人制住。 同一时间,负责宫禁的塞本得、讷莫、班布尔善也均被康亲王杰书带人控制,户部尚书马尔赛、刑部侍郎泰必图等在家的鳌拜党羽也被顺承郡王勒尔谨带兵拿下。 正如杰书所料,得知鳌拜被诛的一众鳌拜党羽除了其至亲之人破口大骂外,其余党羽在被制住时均是不敢反抗,甚至连问一句他们犯了什么事也不敢。 仅仅半天,满城内的鳌拜党羽就被捉拿了大半,鳌拜府邸也被多铎之子董额带人冲进,其子讷穆福等均被董额擒获。 只是当另一拨人马“突击”鳌拜弟弟穆里玛家时,却发现府上只剩奴才和一帮女眷,穆里玛与三个儿子竟在半个时辰前抢先出府逃出了京师。 顺天府良乡,望着身后根本看不到的京城,穆里玛面色铁青,心中更如刀绞。 其子那麻福策马走到父亲身边,难过的问道:“阿玛,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去大伯那了,康熙杀了二伯,我们一定要杀回京师替二伯报仇!” 穆里玛的次子安达吉咬牙切齿看着身后京师方向,愤怒让这位二等侍卫脖子青筋暴起。 “对,报仇,不能让二伯就这么白死!” 说话的是穆里玛幼子白齐齐。 老大那麻福点了点头,提醒阿玛这里不能久留,追兵随时都会撵上来。 未想其阿玛却握紧双拳道:“我们不去西北寻你大伯,我们去河南。” “去河南做什么?” 穆里玛三个儿子同时失声问道。 “康熙不仁,莫怪我瓜尔佳不义!我要引叛军入京!” 穆里玛用力一夹马肚,跨下座骑立时长嘶一声撒蹄向南方奔去。 第350章 北伐改东征 燕京鳌拜被康熙铲除时,千里外的武昌城在紧闭了一个月之后终是开放城门,允许百姓和商旅正常出入。 原因是吴三桂驾崩消息已经无须隐瞒。 接到中枢通知前来武昌的各地主要将领该来的也都来了,吴三桂病死消息在这一个月内也早就传遍四方。 在兵部尚书韩大任、礼部尚书钱点、工部尚书吕忝子、刑部尚书冯 阿武趁势问了起来,他对这方世界完全不知情,现在有个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挑了挑眉,林宇扭头看了看对面的那座别墅,脸色却是更加阴沉了。 张了张嘴巴,王娇试图想要说点什么,但宋瑛却是没有给她机会。 越想越生气,越想徐老五越觉得时老三肯定对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放眼整个斗罗大陆,除了武魂殿,还有那个势力会注重平民魂师? 司马烦坦然受了这来自江月白的赞美,施施然回到原位,开始静心养神,就算是借他人之力行自身之法,对经脉的损伤也是极重,至少三日之内,他是无法再度出手的了,好在眼下这情况,并不需要他继续出手。 云希的大部份信徒的信仰程度都达到了崇拜,对法神的忠诚达到了至高无上的程度。 并带他观看了拉脱维尼亚首都国际机场的效果图和模型,在征得林楼和阿尔方斯的许可后,冯红旗拍摄了照片。 到那时候,用更加先进的设备做研究,效率一定会很高吧?说不定好几个课题都能一口气拿下,这样算起来反倒是节省时间了。 直到赵岚一双迥然的目光对视过来的时候,徐晃忽的神色一乱,脑海里忽的嗡嗡炸响,这才明白过来。 千奈突然静下心来,仔细的听着伊恩说着,原来没发现,伊恩居然对自己有过敌意呢,真的是一个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呢。 名城林菀里面,一到晚饭点墨南霆便让佣人直接准备好各种食材和火锅料什么的,而名城林菀里面也迎来了搬进来那么久最热闹的一晚。 徐可可知道她在胡搅蛮缠,道理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那些不讲道理玩横的,除了制服他们,没有别的途径。 推开那扇玻璃门,就有一个铃铛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爷立马就抬起头。 “透过微开的指缝,安晓晓轻轻的咬了咬唇,偷偷的看向了依旧用着深邃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顾辰。 安锦舒被说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想起逼得他和乐泽吃了满满一大锅,顿觉羞愧万分,无颜面对季玄羽。 接着第二个炸弹落下来。杜厂长说,每个科室每年的奖金不会再跟以前一样,按人头走了。而是跟着厂子效益,按部门发放。 既然鹰王用结界想要困死玉琅城的凡人,那他们也可以用仙罩抵御保护。 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用她出手管教了,相信这次之后他们都能留个教训。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明年的九月份就要开放高考,大批人在第一次高考后上了大学。 等到自己恢复力量之后,就去找朗乌姆吧。不过现在正好在索乌鲁城,果然还是要去找那个俄平耶玩一玩呢。 青城山赶尸派近事殿,两道身影,正是赶尸派的两位长老,一位是阎磊长老,一位是云舞长老,他们送别了所有人。 “父亲,咱们秦家要想要继续昌盛,恐怕得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与这胡家相和,面前倒是无碍,日后恐怕难的很。”秦萌也是对于胡家的这些作为多少有些看法。 第351章 千军万马避白 穆里玛的请求很简单,就是请王五领军东渡黄河杀进燕京城替他兄长鳌拜报仇。 为什么非要王五替他家报仇呢? 除了两人过去有过一段蜜月期外,就是这尼堪悍贼是真能打。 不仅他穆里玛打不过,就连和兄长鳌拜齐名的达素也打不过,眼下各方势力中又是刚刚占领洛阳的王五离燕京最近,所以不指着王五还能指谁 远远看起来,就和闹着玩一样,这边大张旗鼓的甩出去棍影,悄无声息的的就被吞没了,就像是故意配合着表演一样。 张建伟笑了笑,不拿才是应该,成子衿现在脑子里除了功德,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加上又不用吃喝,要不是需要坐车什么的,估计之前给他的三万块,怎么给他的,过几年,还就怎么还给自己了。 这一瞬下面所有人再次炸锅,前十可以直接进入内门,光是这一项奖励已经令所有人都心动不已了。 这两天目睹了圣夜的言行举止,它心里跟傻子一样,有着一丝疑虑,古圣夜的性格变了很多,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死过一次,有了些变化”? 众人虽然忙活了一天都有些累了,但还是要继续努力划桨回到营地。 两个身穿盔甲的守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的盔甲是暗黑色的,上面积了不少黄色的灰尘。 虽然他们的修为都是非常顶尖的存在,但是对于那燕绝尘的话,他们却是没有一个认为是在开玩笑的。 崔西脸颊通红有些醉醺醺的,杰西卡由于还有工作要做,所以选择了未添加酒精的黄油啤酒,这个时候她扶着崔西坐上了被邓力多遗忘的那辆魔法汽车。 话音刚落,房间狂风大作,窗帘飞舞,风在各个缝隙中穿梭,发着呜呜的声音。 圣夜看了看周围,找到一颗很粗壮的树,如果下面有千里羽草的话,他就可以把绳子绑在这棵树上,到下面悬崖峭壁上采摘草药。 现在的虚空剑宫势力,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个七阶古血脉,带着一些一二阶的古血脉修炼者,如此孱弱的势力,有什么资格执掌龙湖绝杀阵?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我就是我,天山地下,独一无二的剑祖!”细细的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毕竟虽然理念不同,但是蝙蝠侠还是个自我坚持的人,这样的人理应该有个体面的死法。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林萧再一次双拳重击后,宁凡发现自己腾飞了。 紧接着,绝空师太便将目光投向了两仪剑宗方向,看着那一黑一白两名宗主。 如果宁凡知道,陈敏心中的想法,一定会发疯的追过来,将事情全盘说出来。 这段距离,横跨了不知道多少个大星域,哪怕是古血脉级别的强者,都几乎不可能到达这么遥远的区域来。 周强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周威毕竟是周家现任家主的亲生儿子,他讨好了周威,那么自己以后的地位也不会太差。 阿电咬着牙,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南屿的脸色在挣扎着,他在反抗,似乎是意识到了阿电的催眠一般,正在不停地反抗着,想要挣脱矮阿电的催眠。 不少人朝着场中指点江山,都觉得崔上天恐怕应对不了这样的情况。 “人形傀儡!阴尸孽徒跟你是什么关系?“绿影双目一闪,随即幽幽地问道。 “喂,你们几个,什么人?”这时,一个穿着类似水晶铠甲的的家伙走了过来,冲着路飞扬问道。 第352章 东渡黄河,总督出降 黄河孟津关,大批打着周军旗号的士卒牵着战马在渡口焦急等待着。 河中央,十几条渡船在上百名渡工的奋力摇舵下正向着对岸驰去。 船上是第一批渡河的380名周军将士,带队的是前绿营出身的标统徐霖。 这380名周军将士人皆披双甲,携带长刀弓弩,抵岸后要立即拿下北岸的孟县巡检司。 该司驻 “你怎么住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搬家了,我怎么不知道?”甄子墨的嘴巴惊讶的张成了o字型,他才在屋里被关了几天,怎么一出来世界都变了样。 秦清看着秀儿冲了出去,心中直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拉住她。虽然秦武教过她们防身术,但是秀儿和她都不经常练习,又没有实战经验,如果闹起来的话会很吃亏。 “去斋堂,我饿了,我想吃饭。中午那个野菜馒头,不错,我们去吃它个十个八个的,顺便问问能不能打包,带回去给家里的人尝尝鲜。”说道吃,薛黎很容易就被转移了话题,开始打起寺里斋饭的注意来。 说完,唐虞看了一眼下头的子妤。发现她已经买好了头花正准备回酒楼来,也不耽搁,朝王修拱拱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萧伯极口中所说之人,正是唐昊,他的眼光所观察的地方,与其余势力的人有所不同,任何一个惊才艳艳之辈,都被他看在眼里。 张景泰话音未落,云锦挂帘已经被掀开,一个面带虚伪笑容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串的人狗被迅速拉入雁门关内,内里的军事重地就不是目前平民身份的卓不凡等人可以看的了。 陆依霜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和大家一样浑身满脸都是泥以外,光洁的额头上还留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擦伤痕迹。 再看他的身体,左手缺了半掌,右胳膊全部消失不见,右胸有一个穿透的窟窿,三分之一的腰肌被炸成碎末。 这颗火红色圆珠,散发着十分精纯的火行灵力,却是一颗火灵珠。 以夜天痕的修为和超然的地位,他根本没把古星魂放在眼里,一根手指头就能击杀古星魂。 他拿出手机把玩着,思忖着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给玛奇,询问窟卢塔族一事。 守素欲言又止,李坏是幽暗沼泽的统领,李坏的命令,她不得不听,只能和御基向后退去。 “虽然才认识一天,可你昨夜,叫我老公的次数,貌似不下于百次了吧?”萧羽玩味一笑。 “哼,我倒要看看,这屏南宫的少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德行,还想追师娘,简直是痴心妄想!”说完,玄天直接下来床,而后便走到门后。 司马燕的眼中慢慢的流下了眼泪,他不知道自己那个一向乖巧的弟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在父亲身边呆的久的人都会变成魔鬼? 而这时候,电视屏幕下面才浮现出规则说明:当导师转身的时候就代表学员通过选拔,如果转身的导师超过两个,学员可自己选择导师,而没有导师转身,学员则淘汰。 “能知道这些秘闻了已经很少了”维斯高微笑的说着,看着玄天他们那震惊的表情,维斯高没有一丝的气恼,而是静静的看着众人。 “还是让冷姐姐静一静吧。”云月儿开口道,这个时候去,恐怕冷秋水谁也不理。 莫凡在轰了一拳之后,便停了下来,他本来想吸引这些青铜锁链的注意……透过这些青铜锁链来观察莫凡的人的注意,但他发现,当自己全力催动神力后,这些青铜锁链反而更加安静了。 第353章 你不动,我不动 被穆里玛之子那麻福策反的三省总督白秉贞易帜后,穆里玛激动的代王五前往广平“受降”,同他一起去的是王五之前的亲兵掌旗瞎子万四。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磁州和邯郸守军均向王五这个大周定国公投降,且明确表示是受三省总督白秉贞授意,但王五还是不敢冒然进入广平城。 那麻福要是个双面间谍配合白总督 在大秦有四条官道从秦都通往四方,这些官道虽然不如前世的水泥路,但也很宽敞平坦。 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她原本不信,觉得自家孩子聪明伶俐,只是太过活泼了一些。 落款处,秦梓荞一早签上了大名,字迹流畅,一气呵成,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或凝滞,刺眼又扎心。 正想着,突然见远处,李云池匆匆跑了过来,一口气跑到众人面前。 “陛下同意了?”刘纪诧异不已,按理说这种情况秦皇不会同意秦恒前往。 秦梓荞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耳边全是自己躁动的心跳声。 君北誉偷看被发现,很是尴尬,还好那镂空面具遮了大半张脸,所以看不见脸红。 “起来吧。”秦皇挥了下手,殿内的人退了出去,只留下赵甘和角落里的史官。 其中4、5根箭矢还没射到孙策面前呢,就因为力量不足而跌落江水中。 叶寒带着紫玄机,来到了彼岸大帝葬身的岛屿之上,看到三位圣祖等人早已等待在此。 眼神也逐渐的涣散开来。几秒钟之后,宁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铮象征性抱了抱拳回礼,看着易昌渐行渐远的身影,顿时面露焦急之色,旋即一拐一瘸转身进了帐篷。 “是我,我吵醒你了?”电话真的接通了,莫邵东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了,迟疑了下下,才说。 大嘴巴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后,更加得意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大长老等人向着黑暗起源地进军。 这五人的美貌比起梦琪毫不逊色,而且各有气质,尤其是那位五师姐虞香韵,更是人如其名,淡香韵味,令人过目难忘。 掇刀无语的将电话挂掉了。五十万无所谓的样子,听这个意思,五十万还比不上一份蛋包饭? “呼。”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蓝枫平静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 如此其乐融融的景象,徐铮忽然有些惆怅。他想到了宁静,也想到了陈夕。若是这两人都以一样的身份聚在这里,那才是真正的其乐融融了。 距离打通上一个高等窍穴,才过去十天左右的时间,蓝枫便又打通了一个高等窍穴。 楚天舒连续被击中三次,眼见血条已经空了,死吧,楚天舒暗嚎一声,束手待毙。 苏定晨面上苦涩一笑,如今自己双肩肩胛骨都被打碎稍动之下就疼痛难忍,双臂连稍稍抬起的力量都没还怎么去捧水喝? 叶峰这一番话给坐在一旁的月灵儿说的很感动,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都想直接扑到叶峰身上了。 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自然生灵】之一,【巫妖】曾经在数百年前让整个大陆都为之颤抖。而【魂妖】的核心制作材料便是由活的【巫妖】去掉灵智制作成的【魂妖】。 银枪一引,刺向云飞羽胸前大穴,对于枪,云飞羽是再熟悉不过,而且刚刚看烈羽天动手,对于烈羽天的枪法也熟悉了两分,云飞羽一侧身,躲过银枪,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海,反刺烈羽天的咽喉。 第354章 破燕京为王 天地可以证明,绝对不是王五强迫燕京总管替大军试毒,而是关总管主动提出试毒的。 其实,这也是王五的一次小小试探。 他压根不相信有人会在这么多食物中下毒。 下毒,是门技术活,不是把东西用毒药泡一泡,或撒在上面就行的。 而且,毒药这个东西事实上挺难找。 市面上最容易寻到的毒药 看来这灵魂出窍也是有的,我刚才不就经历了一次吗!不过好像没飞起来。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适应一下再走,不要坐在地上背包上有马札。”雪狐站住脚步说道。 “你为什么要撤兵?”施伶烟有些疑惑的问道,她也能看出,慕华现在似乎十分苦恼,慕华叹一口气,这件事他并没有打算隐瞒施伶烟,于是将个中缘由说了出来。 “好。”乔寒夜张嘴,看着她捏着饺子递到嘴边,在他咬时薄唇吻过她的指尖,酥麻得像触电似的。 这类活动的荣誉和成绩是除了升学率外、为数不多的可以展示学校实力的手段。 接下来她要研究的,就是这四十七种毒,如何跟三种灵药结合,变成无药可解的“无邪”的。 就在刚才,齐威靠近他身边的同时,他感受到了阵法的力量,这力量不是单纯的阵法,倒是和修道者所用的符纸有些相近。 早前一家人就商议过,在查明自家仇人是谁,解决这份危机之前,一家人都留在安阳县,低调行事。 “主子。”韩北城拿着毛毯递过去,乔寒夜盖在她的身上,才抱着她下车。 他让战狼的人来县城,本来就是要用铁血手段扫平一切其他势力的,当然不会在这里给张海刚面子,剩下的自然是看他识相不识相了。 那些人听到她后面那句话,都轰地笑了起来,果然把头都缩了回去,不再打扰她“惩罚男朋友”。 或许是和赵梓翊一起漫步了许久,下意识里面秀智已经是将赵梓翊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只是稍稍的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难处和赵梓翊说了出来。 询问完后,慕锋顿时间就又有了一番醒悟,就从刚才黎叔与沐晓锋的打拼来看,他们已经是在做殊死搏斗了,沐晓锋还真有可能将自己给杀掉。 南大陆色孽所在的位置,是实力强悍的中立势力暗影地牢的大本营,无数的奴隶兵和暗影杀手盘踞在那里。 这种场景就连李志远都吞了一口口水,桂军在整个抗日战争中的战绩可谓有目共睹,为抗战输送了一百万战士的广西地区,很多人都活跃在抗日战场上。 当拿出手机,一看打电话来的人是沐晓锋,牛夲二顿时惊吓的一啰嗦,差点没将手中的啤酒瓶掉落到地上去。 “每人一块,边走边吃,一定要在嘴里嚼烂嚼透再吞下去,让自己的味蕾适应蛇肉的味道。”李海洋手中拿着一块蟒蛇肉,直接一口咬下,然后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不,是我下的毒,我是想要毒死你这个臭混蛋的!爷爷,是我下的毒。”黄蕙馨忽的抬起了头,泪水滑落,但满是刚毅。 恰好,走在最后的两个护士妹子也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色。 无为见时间不早,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于是两人急忙开车出来寻找阿仑。 “是呀,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是总裁,我是员工,这必须得公私分明。”苏欢也不担心御言笑有什么方面情绪,这个借口,她想了很久,绝对正当。 第355章 兵临燕京 封王,是穆里玛进城前就想好的劝降条件。 因为,封王对于任何人都是极大诱惑。 尤其,乱世带兵之人。 “封王?” 刘良佐真被穆里玛开出的“筹码”惊住,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这两年他身子骨越发不如从前,年初就曾向朝廷上书请求致仕回乡养病,但鳌拜因战事紧张需要刘良佐这等老将坐镇直 “我也不知道,看它们的样子,好像也是在造雾,那蛾子大织出来的雾应该更厉害些吧!”老村长面带悲伤的说道。 虽然觉得这副图像是地图,但是陆炎搜遍自己的脑海耶没发现是那里的地图。 “秦楠?怎么是你?”贺兰槿看到他摔在雪地上,便取笑着跑上前。 宋瓷正在关键时刻,眉头微蹙,怎么总有人来打扰她,烦不胜烦。 潜入公司,肖恩似熟路一般,进了老总办公室,苏绫警惕心本来也强,等下肯定是要自己先下手去弄数据的,苏绫是不敢肯定肖恩是否对自己忠诚,真的还是假的,她只是留多了一分心。 而想要赢得这次比赛,他们两个队伍就得分工,必须有自己的主攻项目。 这才是僵尸王的全部实力,一个照面张秀秀重伤,矛域虎失去战斗力。 这些人却找理由,想抓他回曹家,曹封时很清楚,回曹家便是死路一条,而曹家的人,都不希望他想起失忆前的事。 “其实你毋须对我内疚。”阿思终于转头看向修麟炀,那般进的距离,她甚至能数清楚他那逆天的长睫毛。 奥拉身上绑着绷带,看那位置腹部和背部都受了不轻的伤,她的脸上和额头也贴着纱布,经过治疗以后还微微渗血。 格力休斯一边说着,一边向身边的邓世昌几人抛了个眼色,后者亦是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这个……”虽然知道卡特琳娜等于是在救自己,但那倒霉的家伙实在没有把握能在下午和美国政府联系前修好信号发射器。 \t至少有上千人需要搬离自己的家,昌临县城并不大,哪儿去找上千套的房子给他们住呀,把人都逼出昌临县,这可不是政府的初衷。 “我想开你的车玩玩。先你们一起去公司里。”刘萍把前右车门打开。 “欧阳大哥的意思是……用爱美来打幌子,暗地里其实我们做的那个,才是真正主推的东西,是吗?”徐苗秒懂的解释着。 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分阵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阵纹,应该代表着一种新的能力,可如果说是绘制在原本空白的那个分阵上轻欢还可以理解,现在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分阵又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在二战以后,美国已经投入了大量资金用于欧洲重建。根据美国有关方面的资料统计,这两年间,美国在这方面的投入就达九十亿美元。 “挺好呀,这条白金项链还有这套新衣服就是他送给我的。今天下午涂宇要去省城开会,有七天的时间,他答应偷偷带我去游西湖,观钱江潮,看大海,有吃又有玩,很惬意的。”说着王芳情不自禁地笑了。 “好。”李安点头轻应,心里思量着看看前往金身的路上能不能有其机遇,若是隐藏金身的地方太过于危险,再放弃也不迟。 只见林清雅轻轻松松的应对着鬼王暴怒的攻击,那漫不经心的动作,却使得鬼王满含煞气的杀招次次落空,让人不敢置信。 第356章 太后,贼兵打进来了! 慈宁宫,两位上了年纪的老臣正在等候太皇太后召见。 一位是康熙二年就称病在家休养的辅政大臣之首索尼;一位是议政大臣、太宗年间大清重要谋臣之一的范文程。 两位老臣身子骨都不好,因此早有太监搬了两只锦凳供二位重臣坐着等候。 索尼和范文程这次抱病前来是有一重要事务向太皇太后请示的,即恭请皇 众江湖人士打量着顾仁,似乎真如那男子所说,受了很重内伤,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每隔几天,赤虎就会给他送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一颗拳头般大的紫色灵珠。这枚灵珠叫幽火灵珠,可以在晚上释放出紫色的光芒。同时还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幽香,起到驱虫的作用。 “不要再这么一副空虚的模样,试着尝试找一下其他可以寄托的人怎么样?”夜殇建议道。正如一个失恋了的人,让他忘记这种痛楚,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找到新的感情寄托,就算是成为基佬也算是种解决方法吧。 这个时候,擂台的周围已经出现了无数看热闹的围观武者,这次在围观武者之中,还有原野这位化身为西秦道家修士——酒剑仙顾北。 这个家伙,就知道搞这种哗众取宠的事情!牵正卿心中有些愤愤不平的想到,却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就连想要哗众取宠的机会都没有。 “竟然还没有死,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遇到我算你倒霉了,你就乖乖地回归英灵殿吧!”红a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之前一度被夜殇逼入绝境的他,此刻终于扬眉吐气了。 牛犇瞪着眼睛,嗷的就是一嗓子,其他人没有被叶一飞惊着,反而被这货吓了一跳。 而原野觉得,所谓的神魂,其实也属于物质的范畴。他迟早会研究出它的奥秘。 当她听说柳妈妈因为退休综合症的原因,闲的难过要与柳爸爸离婚的时候,她也是不由得感到有几分啼笑皆非。 中心地带有三只,不代表外围没有低级一点的灵兽,进来的人死伤无数。石全两人光遇到的毒蟒就有20多只,还遇到了一只三位灵狐。原本李潇裳想抓住它留作毒宠,没有下死手,却不想被这家伙却给逃了,可惜的不行。 唐风听到狼天的话后,郁闷无比的问道;可是谁也不能回答他着个问题。毕竟,皇级得他们还不能完全的理解一些意思。 树荫下,有人在卖水和饮料,有人在卖甘蔗汁儿,有人在卖冰棒…田甜本能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好想喝。 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她,仿佛在欣赏一件不可思议的艺术品似的。 才知她家住在离此一百五十里左右一个叫魏县的县城之中,其父便是这县的县令,名叫唐叔德。 毕竟都不是弱者,所以愣神的时间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不过,刘况一开口,那气氛就有点不一样了。 张迈闻言脸上笑容大了两分,贺常棣也不是榆木疙瘩,当即起身朝着郭校尉深深揖了一礼,多谢教诲。 墓埃抡手打开了塔央的援助,拧身朝空中望去,“今天适合,是召唤术,也是孔雀尾巴计划!”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可怕地凝望着上空匍匐在食人鹫上观望场地的那位魔族要人——维斯肯郡。 想到时间不早了,施工又要占用不少时间,这样看来,自己就没空去接欧阳雨了。 第357章 破黄龙,乱中乱 “贼兵”真进京了,但并不准确。 准确说法是一支人数只有600人的“贼兵”进了城。 这支“贼兵”就是由标统徐霖率领的周军前锋两个营骑兵。 在确认眼前这座自己从未见过的高大城池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大明故都后,徐霖激动之下一边派人向后方通传,一边组织所部人马准备趁城门守军不备攻进去。 相比较而言,戚尺素还是比较喜欢狼,什么山中大王老虎狮子之类的都会被驯化,但是从没有在动物园马戏团见过狼的踪影。 姨父一句话不说,丢下竹片就离开了。顾西东的背上已经是一片交叉的青紫,甚至有些地儿已经破了皮起了血痕。老太太直叫着拿药箱来给他上药。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景睿”,那一剑横立颈前“他死我也死”,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终究没能成全她的生死不负。 捻沧本来还担心戚尺素会不会不知道他在哪儿,当看见从窗户外面一下子飞进来的人影的时候,捻沧就知道,自己的担心,真的是多余了。 对于林蔓生,至尊酒店内部的管理层人士都已经不会陌生。今昔不同往日,此番是陪同大少奶奶一起前来置办老太爷寿诞事宜。显然她已经被认定是尉家之人,而且是举足轻重。 他知道公主与驸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人伦纲常,再是平常不过,可到底心里还是难受的厉害。 蔷薇进来的时候,提着早已备下的糕点,交付在苏婉手中,苏婉红了眼眶,拎着转身就走。就算她不吃,玉弦也要吃。玉弦平素就吃得多,这两日院中什么都没有,还得干活,走路都有些虚。 车里的人没反应,车窗户也没有放下来,由于是贴膜的,所以外面并不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这个也在芜妃的意料之中,毕竟古人也有很有才能的人。但是这仅仅是一题,重点还在后面。她学的可是各种类型的经典,不可能有人会每种类型,所以对于后面的结局,芜妃已经觉得没有半点悬念了。 救护人员都惊呆了,他们大概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从六楼上摔下来,把车都砸成铁饼还能四处啪啪走的人了。 “那既然这样,干嘛要召唤我来?”厉沅沅一直理性大过感性,马上就判断出来一定是狗系统干的好事。 蛟龙的形,威压诸天的势,让沉寂在神鉴中的白月,陷入奇妙的状态中。 只两句话,就暴露了他之前做过的事情,凌万柏气的不轻,张口便骂。 “他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人,万一跟你谈几句,你把他给放了那怎么办?”归生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 在他们离去不久,这片天地响起一阵沉重的喘息声,好似混沌凶兽在打盹,随时可能苏醒。 一步步朝着他走过去,脑子里面不断播放,她上一世大婚之日遭受的所有事情,恨到了骨子里面。 “游戏越来越复杂一切也越来越好玩了,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也发动车子离开了。 但谁也没有办法忽略那张艳丽的面容,一时之间,竟是有不少人都微微愣神。 幻翎却没有感受到,厉沅沅的灵力正在消减,灵源渐渐陷入沉睡的同时,它也会慢慢衰弱。 周海鸥眼光看了看最后面她不敢逼视的楚清扬,径自往挑战区走去。 房地产前几年还能赚到不少钱,但最近一段时间不怎么赚钱了,已经开盘的楼盘要很久才能卖出去,资金回笼的速度相对于以往慢很多。 第358章 绝户计 满城有九门,里面有几十万八旗子弟,就算满八旗现在烂得不像样子,毕竟还有蒙八旗和汉八旗存在,因此清廷真全部动员的话,凑个几万人出来肯定不成问题。 加之燕京的确是天下第一重镇,围绕整个城市的城墙周长近50里,城墙基宽24米,墙通高12至14米,相当于四到五层楼高度,且全部为板筑的夯土墙,想要强攻破 她失去了两个孩子,诚然第一个孩子是她所不愿的,但那种痛依旧存在。 他得不到我的答复,看样子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继续把玩手中的酒杯。本来刚才我还对他有一丝好感,甚至想原谅他了,现在却又开始讨厌他了,人怎么可以这样,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肖少华从茶几上捉起把美工刀,蹲下去割开包裹箱封口的胶带,里面还有黑布覆着,最上面是一张贺卡,封面一柄大剑印着魔兽npc逐风者的一句名言:英雄,愿你有一份无悔的爱情。 至于大白,它是神龙,无论到哪里都深受众人的膜拜,倒不会有人认为它是被别人驯服的。 方言大笑两声,然后手掌一翻,一株药材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不是定颜草又是什么? 感受着半空中传来的破风声响,青衣少年眼睛一眯,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没有料到,方言居然真的发起了攻击。 就听见“咣”的一声,周浩惨叫一声,一歪脑袋,直接被许珂一饭盆抡到了脑袋上,还没反应过来呢,崔有道,上去一把直接拽住周浩的头发“我草泥马的!”两拳直接打到周浩脑袋上。 正在和郑海交谈着新发现的一处矿产资源的林越突然由心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这种感觉和之前林越在炎城被王洪军率领一千士兵包围时很相似,但却更加强烈,这一切都向林越述说着会有很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各路诸侯个个暗骂郑枫无耻,他董卓能振兴什么汉室,他不颠覆汉室已经情至意尽了。 龙煜祺古萧称之为龙,则称呼古萧也没有在称其为陛下!古萧一致坚决让大家叫他‘萧’不知为何,其他人也没有反对!总觉得萧对于这么有个性的皇帝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我说,不能动他们分毫!ok听明白没?”再一次强调,古萧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依旧看着古萧的男子。 “你说什么?”那个本来已经走远的男人,转眼间又回到她的跟前。 靠,她最讨厌别人跟她撒娇了,太恶心了,舌头就不能捋直了说话? 她感觉自己正在接近一个秘密,心跳有点加速,越靠近门,越跳的厉害,这种情况,以前还没出现过。 最后,时御熙不客气地撕破了那层窗户纸,晁安歌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她愤怒地从这段迷恋中抽身出来,从此精力就转到了追星上面。 “昨晚其他露营的人开始转移阵地的时候,本来是很想通知您的,但是……没好意思……”保镖堂堂一大老爷们,在说到这句话时,却娇羞的像个娘们一样,晏野一眼看过去,就明白了他的话里话。 古萧顿时脸红脖子粗的看着方天涯,天晓得此刻方天涯笑得有多开心。 “我知道我错了,不应该不听话乱跑来,还不应该拿剑乱玩,还不应该随便砍人,更不应该砍不到人!”古萧低着头一气呵成,简直就是比背诵三字经还流利。 第359章 死局 甘文焜的计策跟绝户差不多了。 抢在清军前面占领通州,控制直隶最大的两座粮仓西仓和中仓,再把京郊各地的旗庄、皇庄“扫荡”一遍,满城内那四十万八旗军民连同王公大臣就得喝西北风。 到时,真就投降和弃城两条路。 投降的可能性不大,多半弃城出逃。 满清的王公大臣一旦护卫小麻子出逃,便如 “宗内弟子五千八百六十三人,核心弟子一百九十八人,宗主一人,大长老一人尽数屠灭,云岚宗也被我们全部搬空!至于流落在外的弟子,没有了宗门高手作靠山,他们的日子恐怕就会非常的不好过了。”方林道。 在这个全新信息化改革的节点,同样也是军队老一辈和后起之秀的交接,旧时代和新时代的冲突不可避免。 随即,交出了神界中枢另一半的掌控权后,唐三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大殿。 凌无觉当即身现赤色,泛着金属光泽,那化刃气机卷过身体,顿时发出不绝的金铁相击之声。 她原本是七阶异能者,因为内伤实力发挥不到六阶,现在内伤治的差不多了,实力自然恢复到了七阶,甚至前两天突破到八阶。 血刀门上上下下不少子弟,只靠他们几个恐怕难以做到斩草除根。 可是一想到周欢如今的神祇身份,梦红尘就只能憋屈地鼓着嘴,一言不发。 正如温酌所说,一条硕大的蓝鳍金枪鱼,正躺在餐厅的吧台上,所有到访的客人一眼就能看见。 另外,有如此完善的排污管道,就算是鹅城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大暴雨,鹅城也不会被淹。 可当一想到此次考核之后,这些试卷将成为大秦各地大学的教材,从而来交给各地官员学生研究,嬴政和赵凯也就很无奈了。 便直接将电话挂断,慌张的下了床穿上鞋子,拿起外套和钱包便冲出了酒店,还好今天运气还算好,到达楼下后,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等着。 夏轻萧回到客栈时,在门口停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茶楼。 骆安歌把睡着的琉璃放在婴儿床上,然后拿着吸奶器站在我面前,撩起我的衣服。 “你做什么……”她伸腿想去踢开她,她还怀着孩子,不敢跟他行那欢喜之事。 她用几天时间将铁箭的制作方法绘在一块绢上,然后先将它拿给徐公过目。 太阳渐渐升高,双方贤士的脑门上全都见了汗,加之古道上秋风猛烈,吹起黄沙漫天,灰尘粘着汗液,这些贤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就连嘴唇都干裂了,张嘴说话时被风吹了一嘴的沙子。 凌溪泉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网上总能看见热恋中的情侣旁若无人拥抱、亲吻的新闻。 就算月夫人再有贤士之才,美貌绝伦,可是现在她不是被毁容了吗,为何司空琰绯还会对她念念不忘? 或许一个业余组分站赛周赛的冠军,在很多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年龄的差距并不是努力就能轻易弥补的。只要击杀了杨斗神,剩下的冰波冬根本不算什么。 夜王身后异鬼遇到龙焰立即燃烧成了碎渣,夜王却依旧屹立在那里似乎毫发无损。 林副指挥官说完,竟然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去,江熙梦一头雾水,但想着自己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同元辰麟说了说自己要回兰溪星之事。 难不成,是王红璋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官二代身份,被李辙给猜到了? 第360章 我穆里玛回来了! 甘文焜的意见无疑给王五指明了局势发展关键所在。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蒙古兵入关援救清廷,那样他势必要与蒙古人在燕京城外鏖战一场,输了人死鸟朝天,赢了就是这燕京的天。 于战斗力这一块,王五并不觉得入关的蒙古兵有多高,因为能够为满清所用的蒙古各部实际跟绿营一样,都是被八旗打怕没有血气的伪军 听完之后,如来佛祖笑笑,就要率领众罗汉下山。而正在这时,他随手一掐算,不由得脸色一变。 正因为这四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当这么个问题出现时,石亨才会找他们前来商议一番。不过就眼前几人的神色来看,似乎他们也被这事给难住了。 “乐冰你真悲哀,这么多人希望你死,看来你不死都不行!”俞薇冷笑,手中幻力却飙出。 这回是真心的,心宽体胖就是好,这种时候王浩学的注意力竟然没有分散丝毫,二次元如果真的有萌神,你已经通过考验了少年。 正逢周末,越过了市区汹涌的人潮,两人逛了一会,休息时坐在露天的咖啡馆外。 上次佣兵评级赛时,她曾打败过七级斗气的强者,而今她只少了金丝软甲,她就不信自己还能死在喻微怜的手上。 这一幕被杜老看到了,也被望乡崖上的僧人们看到了,那一瞬间,大家都愣在了原地,一脸的茫然。 果然,能量波动破开空气直接弹来,星炼抬剑挡下其中五处攻击,最后一击却在接近时凭空消失了。 滚了一地的水果有些已经被砸坏了,流了一地的汁水,眼前一片狼藉。 他觉得这思路不错。而且血藤也是植物。适合本木炼制法。再加昨日松阳子曾说这血藤曾被自己在无意中吸去了许多木属能量。所以他觉着也该先养一番。 “这或许与那些极灵体有关,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冥雷这般说完。 羁妖顿时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说了,在这碍眼”。 李九成的战场应变能力还是很强的,看到保安军的火炮重点打击叛军的炮兵,立即命令队伍中手持鸟枪的士兵冲锋,挨了打怎么也要还手。 这些人本来就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侠士,如今眼见东道主被人所害,正欲擒了敌人为他报仇。这时心中都义愤填膺,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立即飞身前去与契丹人厮杀。 他不是笨蛋,刚才的一切,明眼人都看的明白;自己几个手下的角色转换,还有刘云山和柳在贤的陆续登场,一切的一切都太诡异了。 “你竟然想到这个问题!这说明你已经完全是一名人族了,学会考虑别人的心理感受。”李运赞道。 这么个大高手来这里一趟就失踪了,就算那莫兰教堂的教主再怎么白痴,也不可能只派两个不如南迪司的主教来处理这事吧? “够了!丢人丢完没有?”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峰突然大喝一声,只见他缓缓走上主席台,虽然他只是一个工作室的领导者,但长期积累起来的上位者气息还是有一定的威势。 见到这些人的穿着,肖毅此刻却是有些疑惑,因为这里所展现的却是赤裸裸的冷兵器时代,所有人身上都没有任何一件现代化装备。 刘正也不回话,轻蔑的看了王彦一眼,露出一抹冷笑,转过头,回给卓天凌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361章 主战派牛旗 养心殿,小皇帝康熙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殿中不停踱步,时不时停下朝外张望,显是在等什么人。 “养心”二字取自《孟子》:“养心莫善于寡欲”。 顺治继位后便长居于此,患天花后也在此处养病直至驾崩。 康熙铲除鳌拜后因法理上尚未亲政,无法在乾清宫召见臣子议事,故在索尼建议下改在养心殿与臣子见面议 “只要父皇长命百岁,哪怕要孩儿一辈子不出宫孩儿都愿意!”朱厚照狗腿似得笑着,好话说了一箩筐。 “帮助他就像是帮助曾经的我,我不想让别人也失望。”宋宁继续说道。 都是艺人衣服很多的,之前租住的时候,好些衣服挂不出来,都码放在收纳箱里塞进衣柜的,要找的话很麻烦,这下要找衣服什么的那就方便多了。 眼看四周无人,良才运转幻化由心的神通,眨眼功夫,形象大变。 梦叶因为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哥哥,昨日突发事件的带来的不安全感彻底消散了。 作为新手,如果想要迅速扳回一局,只能从这些一字取胜的牌入手了。 李万里看了看这个傻妹妹,她只是觉得稀奇,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周老,而且还是周老登门拜访宋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介姜桂花那边肯定不会承认,而且很难找到她的违法犯罪证据。毕竟所有租房流程都无可挑剔,三方都在租房合同上签字,郑玉仙就算找律师打官司,闹到法庭上也没用。 驻守在星河大学的高手们,出动了一半,另外一半守在星大和穆凌雪的住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随身物品一一放到餐桌上,包括那把手枪和持枪证。关于手枪,李天畴在安检时也经过这一关,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相反,车站民警对他还很客气。 这王宗涤,深沉多智,王建手中的最有名的战将。得了将令,以蜀王义子王宗播为前锋,大军疾行出川。蜀地本就富饶,供给充足,兵甲齐整,一路行来,势不可挡,大军直逼三泉城下。 或许是因为宝山地下赛车场要进行一场车王之间的较量,为此,夜幕刚一降临,山中央一块专门修建的空场地灯火通明,车流如潮,人满为患。 李天畤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尸骨支撑在地的手臂,未料到骸骨的上半身便散架了,稀里哗啦的,大大的骷髅头自台阶上滚了下来,滚出去好远,两个黑黑的眼洞在翻滚中时隐时现,申英杰看得心里发毛。 说话之间,罗平已经施展身法来到了拍卖大厅之外,站到了上官聿等人的面前。 此后十余日,周宝等人在定军山大营,整日练兵操演,自是忙碌。 就当秦冬雪一家人谈论裴武夫的同时,裴武夫却是和裴东来一同将为数不多的家当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那只赤炎金刚豹咆哮着冲向了萧岳,但是他又怎么是萧岳的对手? 那个猥琐男见思思竟然想要叫那个家伙出去找人,更是气愤,一脚就把思思给踢得飞了起来,思思狠狠的撞到了墙上,而后又摔到了地上给晕了过去。 迷失海域位于南海的一个角落,离它最近的主城就是南希尔拉夫,前段时间,亡灵舰队就光临了这座城市。不过等到亡灵舰队过来的时候,南希尔拉夫的人早就跑得差不多了。 第362章 皇上活,臣民死 士为知己者死。 牛旗大概就是这么个心理。 或许,也有觉得自己还可以顶一下的成份在内。 其打算鼓动小皇帝凭借满城和姓王的拼到底也不是异想天开,他知道鳌拜生前已经征召了几万蒙古兵入关。 所以,燕京不是孤立无援。 只要坚持下去援军到来,到时就是他姓王的头疼了。 在场几人 “这么说来内门弟子真的全都不在了,苍痕派内只剩下这些老骨头了?”江橘的眼中闪过一道睿芒,直勾勾地盯着石寿青的眼睛。 现在秦九也不知道到底是要极力的否认,以大消他的念头才好,还是说,要虚虚实实的,让他探不出真假来才好了。 可哪想,他的手掌却从念念的脑袋上直接穿过。这一幕;看的老者十分感慨:他已是个死人了,触碰不得活人。 东方洛灵如影般相随,注视了秦战天一阵,她同样是闭上双目,嘴里似轻语着什么,可怪异的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渐渐的,两人宛如心心相印,那无声话语的频率居然趋于了一致,空气中似乎回荡着某种奇特的旋律。 “我要听就听最好的。”舜华抿了抿珠紫色的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陆尘飞站了起来,身上的青袍因为久坐而起了折皱,他不喜欢这些痕迹,便重重地拍打了一番长衫,看着折皱消失,这才满意的走出了白玉亭。 这一耽搁的工夫,吉利和伊力特也反应过来。只见吉利托起龙人的双脚,奋力向上一抛,龙人顺势腾空而起,猿臂轻探,将下坠的鸟蛋吸入手中。 对于这个情况席父是羡慕的,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修炼的能力,所以也仅仅只是羡慕了一下,然后时不时地调解了一下在的心态。 “可是我明明看到,我脚下的台阶写的是五百层呢,不信?你下来看看?”林凌一步步引导着。 “于睿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看着面前的男人,那些逃跑的人尽量地稳住自己的内心,不被于睿寒的威压压制下去。 上古天尽的亡魂之巅已经渗入了月音回的势力,于万里之遥异度空间都能暗自操控渗透亡魂之巅的势力,这个月音回比他想象的还要藏匿至深。 元歌还真是无欲无求,一双狭长的眼眸里看不到一丝毫的杂质,能看到的只是邪魅而愉悦的笑意,就如同袁戈。 “我不愿意。”陆轩疼得脸上都冒出冷汗,但他还是紧紧咬住牙关守护住最后的一丝底线,表示了宁死不从。 毕竟,没有人愿意做一个木偶,也没有人甘愿任由别人掌控自己。 除了能看到下面的风景,感受到清新的空气与迎面而来的微风,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灵脉以前经过的地方,吞噬的灵物也是不少,但是对他的提升毕竟是有限的。 薛逸对着系统发出命令后,眼前出现一个大转盘,还是那八个格子,不过华佗传承换成了机械驾驶。顾名思义,机械驾驶,只要是机械,都可以驾驶。牛气冲天。 成绩不好,人也呆头呆脑的,什么人都能跟她扯上关系,她躲都来不及。 也就是他们对着矩阵使出的自己的技能,结果回击到了自己身上。 这里面的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玩枪的行家,尤其是瓦西里,枪就是他另外的半条命。 “处于睡梦状态中的风尘孤子,在梦境内意识会很清醒,但是现实中他真的睡着了,而身体则会很神奇的躲避一切攻击。”天隐客从五主那边过来的酒中仙说。 第363章 我本汉奸,何来忠贞? 大量写有爱新觉罗不死,满城军民不得活的传单是被火炮送进城中的。 操作起来很简单,只需要将传单捆绑按实置于铁弹前端一并发射出去便行。 传单不是只限于镶黄旗居住的安定门区域,而是针对整个满城,针对包括蒙古、汉军在内的整个八旗。 显然,这是王五为配合穆里玛“攻心”之策采取的辅助措施。 此时的漩涡有希,完全不像平时那妖艳贱货的态度,反倒是显得可怜兮兮。 艳花脸乍红乍白乍青,她没听懂蓝天话的意思,什么礼什么耻,但那句没上过学她听懂了,屋里除了她还有哪个没上过学,再说春花笑成那样,百分百没什么好话,肯定是蓝天在骂她。 “为什么,救我?”厉爱钱问,他的声音是有些沙哑的,因为不经常开口说话的原因,还有些许生涩,只是那一双眼睛看着李恣,亮得发光。 她冷冷地看着上面的名字,青云碑上的名字,不可能是化名,也不会是到后来易名的时候被自己改的名字。 到了这个阶段,下面的观众席上的众人,也只能羡慕地在一边看着了。 秦烨和吴建攀谈的很是开心,两人在一起聊了很多关于新栏目的事情。 这时,一人从虚空中走出。她拥有魔鬼般的身材,姿色卓绝,给人一种仙子下凡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迷醉其中,就连朱蒂都远远不如她。 张晓剑等人大惊,龙七竟出手攻击其余队员了,这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看来系统有所调整。 两人跳下了横梁,避过了正在激战中的海怪和怪物们,迅速地冲进了暗门中。 留下王一亮一个在那里发呆,感觉自己似乎有种被忽悠的感觉。不过,只要能约到瑶瑶一起吃饭,王一亮心里想着,就是花再多的钱,他也认了。 例如铸剑术,赵翼不太需要这种效率不高的技术,但其中涉及到的特殊合金却非常有用,承影剑的剑身材料用在其他的地方,未尝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夏灵一定要让唐继尧多追求她,这样唐继尧才知道,什么叫难能可贵。 程清寒微微皱着眉头,而且,和“九龙锁魂阵”无关?那难道和天泽有关? “周警官,你也别急,徐队他们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杨是非安慰道。 怪就怪,事情发生前后,明明可以有许多线索可以进而结合在一起。却是她对道士的下落太过执着,执念一起,居然都未能思虑更多。 苏新河赶紧溜之大吉。他原本还想趁机修理一下杨是非,可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油盐不进。既然r如此,他拿杨是非没办法,就只能找他姑姑,让他姑姑对天一集团再次下手了。 他不在家,梅浅和他妈妈相处的非常好,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因为她在,所以他能把全部心思放在部队的事情上。 见到夜枫出手,三长老不由得一声冷笑,掌心元气涌动,带起惊人的破风声,对着林啸怒拍而去。 见到这一幕,夜枫眼睛一阵黯然,这就是父亲吗?无论贫富贵贱,实力高低,都会随时为了儿子放下自己的身段。现在的他还没资格令一国之君这样,他所依仗仅仅只有帝尊罢了。 一个学期下来,两人的关系相比双双刚回国,刚开学那会儿要好上不少了,但比起两人在幼儿园里的时候……那还是算比较恶劣的了。 第364章 汉军 施琅 救母 汉奸,有汉奸的觉悟。 作为曾经的明朝守备,没有人比蔡士英更能捕捉汉军八旗那帮人的心思。 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经历。 不管是在奴尔哈赤、皇太极时期就降后金的辽东汉军,还是入关后归降的新附汉军,其实并没有几个真心愿意背弃祖宗在脑后留那根见不得人的老鼠尾巴。 一切,只因 “当当当!”忽闻天外传来钟声,每一声都能令人灵台清明,骤闻此声,赵雪雁并李余婷金欣玥,带刘伯温、杨一润与六大圣一道冲了出去。 “额……”李余婷也不知道怎么跟潘古解释,总不能说赵雪雁有洁癖吧,何况这也算是对方的隐私。 “只是……这三人的行为委实可恨,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实在不是老祖我的风格,不若这样,给你们三人一人两条路。你们己选择如何?”鲲鹏老祖沉吟着说道。 因为另外的三大组织,在秦安逸这般疯狂的强势崛起面前……没有希望。 孩子们一窝蜂的跑出去,在园门处逗留了一会儿,眼见那大锅一时还开不了,就有些遗憾的吸着口水各自回家去了。 其中一尊妖帅撑起了一面金色的大旗,上面绣着龙纹凤刻,大旗一挥整个海域都为之而动荡,无数的锋利的罡风宛如神刀,劈了出去。 麻仁见到大家都相信了林洛溪的话,感觉到怒火中烧,如果事情是他做的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明明不是他做的却是安在他的头上,开始听见各国代表被杀了十多个的好心情,在这一刻已经荡然无存。 身形如铁塔般的大汉,正是金冠冥蛇所化,他持着黑冥枪,气势强横,刚一出现,黑冥枪便一枪刺出,直奔冰漓上人。 刘若曦满脸紧张地看着我,又看了看狐仙,面色阴晴不定,尤其是看狐仙的时候,面色更是有些惊恐。 “明白,薛大哥放心吧!”大全真人也看出了事情有些不同寻常,传音回答道。 “好,这里不错,要很多钱吧?”林枫在永恒天轮内飘出来,研究着这处牛叉的豪宅。 这个世界的李白原先是有些才华的,可惜怀才不遇。做写手,搞音乐,写剧本,搞那个那个砸,钱砸下去,水漂都不打一个,于是他沦落到现在,依旧时一事无成。 而荀、李典等人,全数被朝廷征调。除了对官场心灰意冷的荀就此辞官回乡养老之外。不论是李典、乐进,还是于禁都奉令调入洛阳。 今天一早,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的白羽诡异的被大厅中的吵杂声扰醒了,要知道这位主子可是雷打不动的睡神,这个点起来还真是要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一人一熊的距离还有十几丈的时候,林枫左手的法杖动了给自己加了一个飞行术,一道灵魂震就了出去,冲击着大地熊的脑子。 来剧组探班当然得有礼物,不过之前已经交给了曾佳,周白倒是没有想买花什么的,其实就是拿了点果篮,糖果什么的,不过在袁湶的强烈要求下,最终还是买了花。 眼睛微微眯着,刘华虽然今年也才十八岁,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花丛老手了。 这些豺狼人,各个手上都拿着武器,有的身上披裹着毛皮,或者是各种各样的铠甲。 “你是何人,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报出名字吧!”林枫的裂天枪斜指地面,斗志高昂的说着。 第365章 留辫不留头 甘文焜一行没有任何阻拦的就进入了通州城。 原因是城中的知州汪效奇还以为是府尹大人过来“视察”,哪里晓得府尹大人如今已摇身一变成为大周朝的北方招抚使。 等明白过来时,其人已被随甘文焊入城的徐霖拿下,1000周军骑兵带着2000原燕京巡兵迅速控制全城,除占领军营将通州驻防的1500名绿营兵给 他转身挥舞手臂划开虚空,这热闹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倒是不怕雷劫,可他不想让吕树知道他也在这里。 歪着头追思了一会儿肥仓鼠,黑炭被电脑桌那边噼里啪啦地打字声给惊醒了。 下面的狂欢还在继续,时有优美的音乐传播而上。卡尔知道现在演奏的是谁,大音乐家杨科,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音乐家。 随着天空上的天色转换,夜色悄然来临,南宫云遥他们也聚集在了一起,挖掘了一个地下宫殿,休息了起来。 秦涛请客的梦华沙是个私人会所,看起来很奢华,来来去去的人也挺多。 为了表示手里的雉鸡确实还活着,他使劲儿摇晃,那雉鸡倒也配合,估计也是被晃得头晕脑胀,咯咯地叫了几声。 屋内很暖和,四只火盆烧的正旺,带来的温度让人忘记此时已经是寒冬。 的确,玄衣知晓了他们这个组织最大的秘密,想完好的抽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甘子羽微微一动,急忙摆手示意手下暂且住手,就连刚才嚣张无比的太子俞觉也一反常态的退到宫门外,恭敬谦卑的表情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不必,我亲自去试试深浅!”姜淮眉头微皱道:“从南京传来消息,吴飞那蠢货已经起事失败了,现在南京局势已稳,咱们已经失了先机。 墓侧身一让,闪过狼兽的扑击,狼兽速度不减,反而一头撞向地面。 梅御史瞪大眼睛,手指指着曹唯,说不出话来,这对联确实是对上了,可是下联的意境简直不要太低俗,看自己学生的对对联速度,一个才思敏捷是跑步了的,对于思想境界的提高,还需要自己来熏陶。 朱雀军们上到城墙就看见城上一段城墙现在基本是空无一人,原先耀武扬威的御林军们,现在已经成为地上的尸体。可还没等他们庆幸,两边就有大队的御林军人马补充上来,顿时两方战成一团。 “不用了,这得我自己来。”王所长端着一盆菜很娴熟的在砧板上切着。 “七璇,宙时冥域,宇空崩灭。”墓皱眉,看着崩散的时空,用出了七璇的力量,虚无回应了墓的召唤,然而如同之前崩碎的时空一般,七璇的力量尚未激发便与四周的时空一同崩灭。 “王,这就是雪天鹰一族的聚居地,看到最高的那座山峰了吗?那便是雪天峰,正是雪天鹰王居住的地方。”月看着无数雪山向狼宏翔三个介绍道。 王峰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盒软包中华牌香烟递到了大队长面前。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 看着蒋伟丽三人都是一副不可能的神色,林正辉也是点了点头,金翅蝉不管是隐匿气息还是飞行速度,都不可能是狼宏翔的实力可以发现的。 当然,这样的做法就需要严格控制住租出的人员,必须是商会自己信任得过的人,加上拥有一定能力的人,要不然商会还没发展,这个轮回还没有形成,就已经自己断裂。 第366章 京畿奴变 甘文焜以大周定国公名义向京畿各地发出的废止满洲圈地政策令,因为消息传播以及地缘因素,首先在近京地区产生了“爆炸性”影响。 近京地区是指以燕京为中心外延三百里,主要为京东、京南地区。 因为这两个地区大多为肥沃良田,故而在第一轮圈地中就被八旗完全圈占为旗田,原土地主人一律就地转为旗下耕奴。 隔壁的知心妹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能不能和她一起下晚自习回去。 同一趟列车卧铺车厢,艾锦明身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着一次性拖鞋,坐在靠窗的折叠椅上看着手里的杂志,长时间的行程令他心情有些烦闷,透过车窗看着不停变换的风景对以后的生活又有些期待。 秦浩挂了王鑫的电话后又马上拨通了做标签的公司电话,让他们务必在今天之内把自己所要求的商品标签按原来的标价,再加一个五折的优惠活动注明,至于加班的费用,秦浩会给他们双倍。 慕凝芙知道商湘一向邋里邋遢,没有换衣服的好习惯,一两个星期之内,定位信号都不会离开商湘,指派人盯着她就行了。 程珂瞬间勃然大怒,雄厚恐怖的真力铺天盖地的狂涌而出,周围出现数道旋风,气息极为恐怖,甚至就连那些战斗的考生都受到影响,目光骇然。 呵呵,你看不到那一天的,因为我现在还没那个打算,所以就算是有男人跟我一起走也不会是年青男人。 “她刚刚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话。”白灵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我说道。 当时我正想着心事,根本就没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事,鬼道士提醒我之后,我才注意到那边的情况。 自然不能承认封建迷信可取,但否认降头术,也就否认了阎暖暖受到迫害的事实。 此时,许安然的病床上,除了被翻开的被子,早已不见许安然的身影。 赵子湛每天都来将军府守着,为的就是得知纪昀颜的下落。这一等就是十年。 在高度赞誉杨旭的同时,苏诚也感叹秦王有识人之明,当初选择与杨旭合作,实在是英明。 当她趴在牛尔后背上时,开始时非常紧张,却又不想让牛尔笑话自己。 苏洛尘走出房间,带着第五潇潇和暗夜千璃一起,前往昊日灵会的举办地。 两人都是一对二的局面,抽身乏术,眼睁睁地看着苏焰受到上下的夹击而束手无策。 何况和陈苡婷两人自初次在一起的那几天之后,两人已经分开有两个月之久。温故而知新的渴望,往往比初次在一起时更加强烈。 杨景也是用刀的,一刀斩杀向苏洛尘,刀气凌厉无匹,霸道无方,横行天下,摧毁一切。 瀛洲方面的律师直接就控告了长官府无视律法,滥用职权陷害普通公民的罪名。 沈贺目光平静,轻轻的牵起叶莹的手掌,脸上满都是宠溺的信任。 只当前院已经够奢华的了,没想到梦老爷住的地方更加的讲究。一砖一瓦皆是不凡,一草一木皆是名品,梦老爷可真会享受。 她看着苏悦脸上的担忧神色,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真的走到餐厅坐下了,吃饭之前,苏郁让苏悦给他拿了一杯红酒,然后自己从包里拿出来一瓶药,倒出来三片,直接用红酒送服了。 墨笙看见方诺他们,一脸兴奋,他记得当时就是九哥和婉姐姐带他去的百乐门。 第367章 近京无胡味 众人听后都觉这主意好,因为李化桂生前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喜欢单独叫狗腿子商量事情。 把人一个个哄骗过来除掉,肯定要比一家家去杀轻松的多。 丁二是李化桂家的帮厨,由他去通知那帮狗腿子肯定不会引起怀疑。 当下由众人躲在李化桂家,丁二则提着灯笼一家家去叫。 丁二首先找的是李化桂的 漫天星光洒下来,河面上波光粼粼,火堆映红了两人的脸,春日微寒的夜竟无一丝冷意了。 解药的糅合比直接研究各个区域的解药还要麻烦,因为要考虑到药性相冲的问题。两人一人负责一般,花了一个半月才将八颗解药减少成了四颗。 弘治和朱厚照不同,朱厚照是从奉天殿的大门进来的,而弘治则是要从后殿出来,这个通道一般来说只能他走。 但是这个想法,任河川并不打算说出来,他和牧炎一样,对于有周黑鸭参与的事情,只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朱厚炜对着吴以恒道“毕竟是新兵,慢慢来吧。水军不是短时间就能练好的,要想时间短,那就只有航行,战斗了。”吴以恒点点头,知道这次新兵的表现并不令人满意。 林瑟瑟的心就又狂跳起来。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真的觉得冷熙哲怎么看,怎么好看,真是比厉炜霆好看多了。 利用尸骨脉控制骨头的力量,神奈天可以轻易的调整自己的体型,平日里表现的是高是矮,是壮还是瘦都只在他一念之间,包括容貌,也可以通过调整脸部骨骼来进行一定的微调。 顿时,宫殿外一排排灯火被点亮,四下里一片通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上百名侍卫涌出,朝着四面八方奔去。 三人也不纠缠,扶起受了重伤的两个同伙便迅速消失在了大厅中,若不是这里还有打斗的痕迹在,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眼前之人的气息真的很强,陈星宇估摸着,怎么也有二星玩家的强度。 “呵呵,我还是劝你乖乖留在这里喝口茶吧,既然来了,岂会有让你走的道理?”李云飞笑回道。 几人看着大海深处,看看神秘老人会不会回来,可是过了很久都不见踪影。 在这种时候都能笑得出来,要知道,dds战队一旦拿到了大龙,da战队可就会相当危险了。 等直升机处于静止状态后,雷协打开飞机门轻轻的一跃跳下,随后慢慢的往议会大厦的方向走去。 “冯仪参见夫人。”冯仪在这个贵夫人的面前,绝对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外科医生阴阴地笑了笑,将手术刀在左边那人身上的衣服上擦起沾在上面的一丝鳄鱼血,然后将手术刀柄上伸缩的极细的钢丝压进了刀柄的空洞里,拧上盖子,将手术刀收了起来。 “不系吧内。”陈雨琳瞪大了眼睛盯着叶欣,学的也是别的地区的口音。 “这难道是这个石像散发出来的威压?”连墨身上的那种感觉渐渐消失,他猜想道。 如果城主大人觉得您的儿子不值一提,大可不必筹集银票,戴家盘踞江南时日不短,短时间之内弄到五十万两银子应该不是问题。 在萨博的带路下,走了几分钟,便是来到了一座同样单调而简陋的一层房子前。 语琪满是担心的话将正神游的神枫拉了回来,他扭头四下看了看,发现全场的目光都在看着他,甚至所有的摄影机全聚焦在他身上,十六个解说员都在向电视机前的观众解说着刚才在他身上发生的怪事。 第368章 扩军 封堵 策反 王五是支持甘文焜这个大周北方招抚使工作的。 支持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凡甘文焜奏请一律批准。 因为甘文焜在通州颁布的三项政策非常符合周军的利益,且都是实际可行用于分化瓦解直隶绿营各镇的好办法。 毫不夸张的说,甘文焜简直就是上天赐给王五的张良、萧何、李善长一类人物。 虽前世对甘文焜 早上起来之后,叶天感觉自己的修为一点都没有进展,不过这也在叶天预料之中,不过心中难免还是有点失落。 慕容离目光沉重,他本还想着,让慕秦飞接替了这一麻烦,只他却是不曾想到,他这皇兄亦是对此无意。 “我闹什么闹,你没听见他们是怎么说话的吗?”李子杰恶狠狠的说道。 临阳伯夫人最近一直忙着照顾凌冰心。龙王府一遭,真的是彻底摧毁了凌冰心,直到现在凌冰心都有些神志不清。 看到夏静言脸上隐忍痛苦的表情,杨映雪有些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孩子的相貌特征,穿着……”门少庭例行公事的问了一些问题,又让苏琳找了几张果果的照片。 云冰也慢慢沉浸在这铺天盖地的吻之中,慢慢的,身子也瘫软了下来,躺在了南宫兆安怀里。 容留与容情对视一眼,各自带着十余人,默默的跟在慕容离的人身后。 黑发披散在金丝蚕被上,肌肤白皙胜雪,因着醉酒的缘故,她的脸蛋更是仿佛涂上了一层胭脂一般,粉嫩粉嫩。 等尹司宸过来想找顾兮兮聊聊的时候,却发现顾兮兮正好关灯休息了。 “你怎么保证告诉你了之后,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只要能保护我,我其实也愿意告诉你,最起码告诉你了,这盘棋对我更有好处!”吴三娘死死地抓着我,她那酥麻的颤音开始让人神魂颠倒。 比如我帮热娜,吴三娘就会挑理,这老娘们儿口才太好了,都给我整跪了。 “我刚刚下山看到的事情,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司徒清风依旧惊魂未定道。 惨烈,这一切惨烈到了极点,岳明君的手段,简直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你,先别动手,他应该还有一个未说的遗憾。”上官介龙用嘲讽的目光,打量着曹操的分身。 拓跋珪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而长孙嵩和长孙道生两兄弟更是一脸的不屑。 一分钟后,我松开手中的皮带,给了她换气的机会,接着一脚狠狠地踹在她背上,手上狠狠地向后拉,让她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不会有。 “十二号选手人数,五位评委可有什么说法?”十二号选手主动认输,但现在毕竟是最终的总决赛,所以两位主持人,也是要征求一番评委们的意见。 地龙发出滔天的凄诡高亢的怒吼,震得四周众人鼓膜嗡嗡作响,尤其是实力略差之辈更是几乎站立不稳。 所以,回到了直播间后,门联专业户也是没有太过在乎今天的输赢。 宝春蹭地拿剑拍他的脸,“你以为我不敢?”说着剑锋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立马有血珠渗出。 “你们的意思是咱们也去蒙古?”曾广贤有点吃惊,他从没想过要远征蒙古的事情。 “那不是你给送给我的睡衣。”罗杰想强硬的顶撞,可身体却根本不听话的转身离开。 吐蕃使者脸上大多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根本不相信李斌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一致认为这不过是为面子,死犟到底的言论罢了。 第369章 驱虎吞狼 十万铁骑 策反察哈尔亲王布尔尼? 王五知道察哈尔部,因为鳌拜生前征召入关的蒙古各部联军中就以察哈尔部兵马最多,有8000人。 也是蒙古诸部联军中战斗力较高的一支。 但不知道这个布尔尼是谁,又凭什么能被周军策反。 当下对眼前这个小小理藩院汉档房的八品校正官产生极大兴趣。 理藩院就是 彭墨做了一个极好的聆听着,适时的补上几句,将主场充分的交给了姚若兰,看着她说出的话越发的绘声绘色,越发的大胆无顾忌,樱花般淡粉的唇抿起了笑。 艾琳飞扑到云峰的怀抱之中,呜咽着,死死的抱住云峰,眼泪鼻涕大把大把的擦在云峰身上。 董占云生怕自己耽误时间,一路上也没有怎么休息,一路狂奔至武神山脚下。董占云刚想进山的时候,就发现原来的路不知怎么堵了很多。 “不可能,我和灵儿已经不可能了,我不会娶她的。上次一时冲动就和路瞳订婚是我的不对,但是这次我经过深思熟虑的。我还要和师意结婚,而且这一辈子我都非她不娶了!”费良言抬起头倔强的看着孙慧娴说。 “等一下,这里为什么没有写清楚,什么是发明实验室元素?”大头博士奇怪地问道。 有些奇怪那头白色巨猿为何不叫,董占云不经意抬起头看了白色巨猿一眼,随即压下心底的震惊,开始全力以赴专注于眼前的破禁神锥。 声音洪亮,这一刻,云峰就好像一无上帝皇一般,那四大帝皇心中一惊,心中竟然莫名的产生了一股臣服,当下他们也是惊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截断木让她忽然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次聚会,和那次聚会上萧梦楼所作的水煮鱼汤。那一碗热气腾腾,鲜辣香甜的水煮鱼汤,在刚刚端上桌的时候,却像一池沉静的九寨沟的潭水,清澈见底,恬静安详。 这尸阴山之中,还有着不少的行尸!这些行人尸很可怖,生前都是大帝,死后肉身不腐,经过万古的洗礼,肉身成灵,化作了没有丝毫意识的行尸走肉,不过这种行尸很可怕,虽然没有意识,但本能之中却能感应到生气! 恭王眸光顿时一冷,一把抓起了白瓷瓶,抽出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里。 就在所有人以后肖勇必杀对手之时,他的丹田之中突然传出一阵清流,迅的流过他的四肢八骸,让他从无边的杀意中清醒的过来。 喜公公禀告给皇上后,结果还是一样的,清颜下毒杀人,暂时收押,不过没说处斩,还有一线生机,只怕皇上也明白这里面的隐情,但国有国法,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 爸爸是自己很亲很亲的人,即便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爸爸对自己的好,她从来都不曾忘记。 “解决完了?”江沅鹤见她一脸轻松惬意,就知道没有什么大麻烦。 原本还以为过不久就能喝到商悠扬与花卿颜的喜酒,但没想到,商家居然退婚了,之后便是花家出事,这婚事他们自然是等不到了。 尽管这个名叫‘绯醉’的地方再不堪,也终是给连城留下了一丁点美好的回忆,只要和姜宸这个名字挂钩的,就是美好的。 萧镇雄停下了动作,目光凝聚着锐利的光芒,打量着眼前的靳越,突然间眼睛一亮。 第370章 要城不要人 小人物也能改变甚至创造历史,因为小人物缺的不是眼光和本领,缺的只是机会。 有了机会,小人物就能一飞冲天,成为旁人眼中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王五就是小人物张丹这辈子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其对蒙古诸部的分析无异给王五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大门后不仅有着解决蒙古诸部的可行方 韦良娣在旁看得明白,这苏娘子果然是另怀心思。竟然公然这般盯着寿王不放,分明是有意勾引寿王,当着她的面就敢这般猖狂,看来那搭救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只怕也是攀龙附凤。跃上枝头的野心。 皇上竟然没在销金殿,魅妃出来迎接,也不跪拜,只是轻轻一礼,笑道:“皇上准了臣妾免去跪拜礼,姐姐别见怪。 绵绵很满意的和姚况告别。姚况居然看出自己是要闭关了。再三的说,一定要做好防御。 “苏娘子不必拘束。陛下很是看重你的手艺,故而召你前来一见。”杨玉瑶在旁掩嘴轻笑道。瞥了一眼杨玉环。 “我是去作妾又不是去当妻,要什么陪嫁。”清荷推开了父亲递过来的帖子道。 “我怎么越来越替他担心呢,真是的。”叶香心里暗想。不过如今还是想想怎么对付掉这些丧尸比较好。 苏蕙娘听到这话如闻纶音,不由地抬头,惊喜地望着李倓,寿王看上自己了?终于被自己打动了? 他不明白妹妹为何要制造这一番破败的景象给他们看,眼下光猜测也枉然,还是见了面在问问缘由。 一路上柳絮纷飞杨花飘飘,路边人家横斜出来的榆树枝上更是嫩绿盎然,又有一棵粗大的梧桐花开满枝桠,空气里都飘荡着淡淡的甜香,让人心情也好起来。 正是暮春时节,野花盛开蝴蝶纷飞,道路两旁树木苍翠,田地里还有农人在忙碌,正给返青的麦子浇水,水车吱悠吱悠地响。 风缄的喊声里,带着哭腔,那是一种很绝望的悲伤,悲伤到凉月也可以觉得格外伤心,伤心得想哭。 “另外,我想将三头,交给你们。”李训政看向靠在沙发上的有我无敌。 看着赵老面色通红,大口喘气的模样,林志诚赶忙上去给他拍拍背,顺顺气。 才认识展钺这么丁点儿的时间,就从展钺这里得到了一把地级上品宝剑,那日后只要他真心实意的对这位展爷爷,那岂不是有更好的宝贝等着他? 他之所以会想要在这里等白骥出来之后再一并离开这秘境,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里会得到什么更多好处,亦或是对这秘境有什么深厚感情,只是为了少点麻烦而已。 但下一刻,还来不及庆幸,他们原本强壮的身躯,开始干瘪,血液被根茎吸收。 就那样,程箐被虐的很惨,吃晚饭的时候,程箐都坐的离冷蓉蓉远远的,她见鬼一样看着冷蓉蓉。 “多谢南师,仁杀在这里已是许久,便先行告辞了,南师好好保重身体。”中年男人向着白脸男子微微低首,而后退出了这个简陋的厅堂。 看到这个方法成功了,一行一行的空尊者,直美的那个几乎都浮了出来。 一阵爆响传来,展钺就看到一轮大日的光芒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不过,她的对手,却并没有被她的气势压倒,而是气势更加不凡,血红色的双目之中,凶戾气势涌动,周身魂力剧烈波动,雪白的长发随风而动,身体之上,散发出了白色的热气,这热气传出一种刺鼻的无可明说的味道。 第371章 皇上,议和吧 紫禁城。 深更半夜外城的叛军突然往满城打了几发炮弹,虽然并没有造成满城内任何人员伤亡,却让睡梦中的小皇帝康熙为之惊醒,继而本能的失声尖叫起来:“是贼人又攻城了吗!” 伴随尖叫声,伺候的太监便见皇帝已经从床上跳下,赤着脚跑出了寝宫,手中还拿着一把先帝爷在时用过的佩剑。 脸上的表情如临 下意识就想放弃,可看看沈又安和张霏霏,咬了咬牙,觉得自己不能轻易认输。 “娇娇姐姐,那边有蝴蝶,这么早就有蝴蝶了?去年我记得还要一个月呢。”二公主过来抱着王稚的胳膊。 卢平教授回来上课了。他看上去的确生过病。他的旧袍子穿在身上更加松松垮垮,他眼睛下面有黑影;虽然如此,全班同学坐下时,他对他们笑了笑。而他们立刻狠狠地埋怨起斯内普在卢平生病时的所作所为。 翌日,林珊虽然退了烧,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玲玲强行将她按回床上,好好休息。 在这之后,林平之又进行了四次消减,终于把令狐冲体内的异端真气削减到原来的十五分之一。 再者,他毕竟不是十年前的他了,上了战场还要人保护,不是上策。 她就好像没听见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从头至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些琐事,西凉月时不时就叫人送东西进来,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她将来是孺人,又有她父亲的功绩在,我是不好阻拦。不过,有些事还是要嘱咐嘱咐你。”王稚道。 这么想着,林珊决定不打了,因为她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认错。 礼堂里是一片尖顶黑帽子的海洋;每张长长的桌子旁边都坐满了学生,成千支蜡烛照得他们脸庞发亮,这些蜡烛悬浮在桌子上方的半空中。 沈乘远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说的没错,要是长乐公主不回去的话,那么到时候皇上和施贵妃哪里都是不知道要怎么交代的,虽然自己是太子殿下的人,可是也不能得罪九皇子才是,他只能无奈的示意让萧楚上了马车。 突闻赤霄山庄惨遭屠戮,天武顿时骇然惊魄,连续后退数步,几乎昏厥。 穆清苏不给他食物跟水就算了,还时不时的过来找人折腾他一下。若不是他有私藏了一些东西的话,恐怕已经活不到现在了。 厉天虽然嘴上不住地道歉,但心里却是一阵苦涩,最不愿相信的真相,却在最信任的人口中得到证实。 那人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想开车逃跑。然而他刚刚踩下油门,胡野已经扣下了弓弩的扳机。 云灵听到他说的话也不好接着再问下去,只好就此打住。短暂的相遇之后,碧水寒现行离开了这里,继续赶路。 惠城知府在挨了十大板之后,已经浑身没了力气,被沈明轩的人给拖着带回来时,直接就给扔在了地上。 “醒了?”在她震惊时,蓝向庭翻了个身,跟她打招呼。蓝向庭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慵懒和感冒的沙哑,性感又有磁性。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说了一宿的话,因为怕睡着了就听不见对方要说什么了,所以两人不舍得睡。 看着这么懂事听话,长相和身材又哇塞的王珊珊,李伟光的心都痒痒了。 话音没等落完,蒋峤就蹭得起身,腰背挺直不敢懈怠的模样跟被军训似的。 第372章 完了,全反了 “我是应该叫你牛旗呢,还是牛师傅,又或牛侍郎?” 望着眼前刚刚从城上坐着吊篮下来身穿二品兵部侍郎官服的牛万程,王五一时有些唏嘘。 别说,成为满洲的牛万程身上隐隐真有了点胡味。 满里满气的那种。 “叭叭”甩袖打千请安的动作极为标准,一看就是下意识习惯性的那种,而不是临时现学。 “五爷说笑了,叫我小牛便好,便好。” 牛万程依旧如过去般一脸谦虚,谦虚之中不乏恭敬,恭敬之中又不乏敬佩,敬佩之中又不乏羡慕。 总之,是一种很特别的表情。 一般人做不到。 “小牛不好,显得我老,这样吧,我就叫你老牛好了。” 王五挥手示意给老牛搬个凳子来,不管怎么说牛万程同穆里玛一样都是他的恩人和贵人,不能让人家站着说话,那样显得他忘本,而且也想知道老牛冒着摔死风险出城为的是什么。 “谢五爷赐座!” 老牛落座的样子同那个理藩院八品校正官张丹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张丹屁股起码坐了一半,老牛则是只沾了个屁股尖尖,其余都悬着。 光这姿势一般人也学不来。 用心了。 王五自个也坐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眼憨厚与狡猾并存的牛万程,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派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心下猜测可能是小麻子派老牛过来和自己谈判,毕竟满城现在情况相当不妙。 按甘文焜的分析,四座大仓这会肯定见底了。 没粮食,任你铜墙铁壁都无济于事。 突围的话,就等于舍弃满城这四十多万旗人。 不突围又没有粮食支撑,别说小皇帝着急,他那位皇阿奶估计急得也快脱毛了。 未想牛万程却摇头道:“回五爷话,不是谁派我来的,而是我自个要求来的。” “你自个要求来的?” 王五很是诧异。 这时老牛突然起身跪倒在地,信誓旦旦道:“五爷在上,我牛万程从今往后弃暗投明,愿为五爷跟前一执鞍人,誓死效忠五爷,若有背逆,天打雷劈!” “” 认真审视牛万程后,王五不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你出城来是投奔我的,没打算再回去?” “末将就是这个意思,还请五爷给末将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牛是真心要跟随王五的,因为他连自称都变了。 也不能怪他背弃当初的初心和理想,实在是形势比人强,真要在满城陪着小皇帝,指不定生命就要终结在燕京。 要知道,姓王的可是专好屠满城的。 别看这小子天天让穆里玛扯着嗓子劝降,说什么爱新觉罗死满城军民就能活,真要让这小子带兵进了城,全一个下场! 穆里玛个狗满奸多半也是兔死狗烹的命。 说话间为表决心和忠心就要请五爷的亲兵帮他绞断辫子,却被王五抬手制止,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牛万程忙道:“末将是坐吊篮下来的。” 五五摆了摆手:“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怎么来的。” 牛万程赶紧道:“末将是坐吊篮下来的啊。” “我是说你怎么来的!” 王五急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五爷究竟是要问末将什么?” 牛万程也是急了,他的确是坐吊篮下来的,这个好多人看到了,有什么好问的。 无奈,王五只得耐着性子问牛万程是怎么哄骗鞑子把他放出城的,总不能他自个说出城八旗兵就把他放出城了吧。 真这样的话,恐怕一天能出来几千上万人。 “原来五爷问的是这个啊,” 牛万程精神一下上来,在那一脸洋洋得意说他是骗小皇帝出城同五爷议和,这才被放出城的。 这会小皇帝还跟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巴巴等他牛师傅带回好消息呢。 “议和?” 王五愣了一下,旋即失声一笑,“都这份上了,你那小皇帝拿什么同我议和?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议和?” “五爷有所不知,我哄小皇帝说五爷如今孤军打进燕京,气焰嚣张威风不可一世,肯定会遭到吴三桂旧部妒忌猜疑,所以别看五爷您如今优势在握,实则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只要吴三桂的势力担心五爷坐大威胁那个洪化小皇帝,肯定会在背后捅五爷一刀,那五爷您就是再不愿意也得灰溜也得带兵回撤,要不然荆襄乃至河南之地就归了吴军如此一来五爷您这般辛苦到头来可就落得一场空了” 老牛说着说着,发现王五脸色变了,眼神也是阴嗖嗖的,吓的赶紧把嘴给闭了。 “看来你在燕京也没白呆,至少见识这一块比以前多了不少。” 王五微哼一声同时心中也是一凛。 牛万程说的是事实,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清军,而是吴军。 等自己领军奔袭燕京并将清廷困在满城一事传到吴周集团耳中,恐怕自家那位堪比摄政王存在的大连襟就要有想法。 夏国相脑子万一热起来调吴军主力抢占妹夫的荆襄地盘,那王五留在荆襄的人马肯定打不过吴军,弄不好虎帅、郝帅他们都能被吴军一锅端了。 甚至不排除夏国相和岳乐勾结起来共同对付他这个妹夫。 毕竟,王五如今取得的成就远高于吴周集团任何一人,并对吴周的皇权产生了实质性威胁。 攻破燕京的王五在抗清军民眼中是大英雄,是再造社稷恢复华夏的功臣,但在吴周集团眼中他这个大英雄可比满清还要可怕。 因为他王五有了问鼎龙椅的资格。 届时,恐怕连刘玄初、胡国柱、马宝这些反清派为了吴周王朝的将来,再不情愿也要同王五翻脸兵戎相见。 说白了,这些人忠于的是吴三桂,而不是他王五。 一旦吴周阵营内讧,王五就很麻烦。 别看他如今在直隶威风八面,把几十万八旗困在满城,可手中能战的兵马数量还是有限,并且呈一字长蛇阵。 蛇头在燕京,蛇身在洛阳,蛇尾则在荆州。 燕京的蛇头现在因扩编四个镇加上忠武镇、部分北府兵有近七万人,再加上刘良佐部实力相当可观,然而洛阳的蛇身却只有两万多人,荆州的蛇尾更是少得可怜只有一万多人。 很明显,蛇身和蛇尾的力量相对吴军主力非常弱小,更何况“蛇身”还要应对岳乐率领的清军。 吴军真要同王五开战,荆襄、洛阳失陷就是瞬间的事,连带着反正的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白秉贞也极有可能反水倒向吴周。 毕竟,他王五只是洪化皇帝的臣子,而不是天子。 如白秉贞之辈不可能不充当墙头草。 局面到那一步,空有燕京又尚未能完全消化直隶的王五拿什么抵御吴周主力的北上。 唯有快速解决满城,调出部分兵马回援,方能确保吃下去的蛋糕不被打吐出来。 牛万程都能看出这一点用以游说小皇帝同王五议和,清廷内的聪明人又岂会只有一个牛万程。 因此,议和的基础实际是有的。 “这么说来,小皇帝真想同我议和?” 说话间,王五右手食指轻叩桌面,似在认真考虑这事。 牛万程忙点头道:“是这么个意思,要不然小皇帝哪会让末将出城。” 沉思片刻后,王五对牛万程道:“要我撤军也不是不行,得看清廷拿什么让我撤军,我总不能白来燕京一趟你跟小皇帝说的议和条件是什么?” “末将是劝小皇帝把满城和宫城积蓄的财货献一些给五爷,好让五爷满载而归,有底气同吴三桂手下对峙” 牛万程不老实,没敢说他在小皇帝面前说王五贪财好色,当然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闻言,王五却是心中一动:“满城有多少财货?” “这” 主意是牛万程出的,但他真不确定满城有多少财富,反正很多就是了。 “算了,估计你也不清楚。” 王五想了想,对牛万程道:“这样吧,你回去跟小皇帝说要我撤军也行,条件是清廷必须供奉我黄金500万两,白银5000万两,绢采各1000万匹,马、驼、驴、骡各万头,另外要给我的将士赐八旗贵女1000人,旗女30000人。” 一边的书办赵福源听着听着就觉不对劲,因为公爷提出的这些条件不就是当北宋靖康议和时金人向宋朝提出的条件么。 不过以清廷的积蓄支付起来应该不难。 毕竟当年李自成在燕京拷饷得来的上亿两白银全落在了清军手中,前些年清廷又在江南大搞清欠奏销,虽然这几年因为湖广战事反复让清廷国库捉襟见肘,但王公大臣和旗人家里却有的是钱,凑一凑支付“议和款”并不困难。 牛万程哪里知道靖康年的事,一听王五竟然提出这么过份的要求当场脸就绿了,刚要开口却见王五又道:“另外要小皇帝尊我为伯父,以皇后、议政王公大臣十人为质,如此我才敢放心撤军。” 说完,看了眼目瞪口呆的牛万程,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这件事还得辛苦你,就由你亲自回城同小皇帝说,别人嘛我不放心。” “我,” 牛万程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好不容易哄骗小皇帝逃出满城,哪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这么苛刻的条件就是不懂事的小皇帝答应,一众王公大臣也不会答应。 真把这条件带回去,弄不好那帮王公大臣能活剐了他。 见牛万程不吭声,王五不由眉头一挑:“怎么,你不愿意?” “五爷,不是末将不愿意,实在是这条件太苛刻了,清廷不可能答应。” 牛万程的脸苦的跟什么似的。 “不答应?” 王五冷笑一声,“你告诉鞑子小皇帝还有他皇阿奶以及那帮王公大臣们,甭指望蒙古人救他们,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已经反了,这会正同科尔沁人打的不可开交不答应,让他们想想当年关外的大凌河城!” 关外大凌河城指当年祖大寿被清军围困,城中明军以民夫为食一事。 至于说布尔尼已经反了,这话却是假的,因为去策反布尔尼的张丹还没有消息传来,王五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达成“战略恫吓”目的。 然而牛万程却还是吞吞吐吐的不愿意回满城,见状,王五只得再次拍了拍牛的肩膀,好生说道:“老牛,大不了我给你回扣便是了。” 回扣? 牛万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比清廷给我一万两黄金,我就给你百分之一,就是一百两。给我五百万两黄金,你就拿五万两。女人同样如此,给我一万个,我就给你一百个,如何?” 王五话还没说完,牛万程就被吓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这好事?! “当真?” “当真!” “你不骗我?” “以你的智慧我还能骗得了你?” “那好!” 知道自己不干也得干的牛万程终是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只要能为五爷办事,末将就是一分不拿也心甘情愿!” 之后带着十二分勇气和十八分信心毅无返顾推门而去。 等牛万程走后,赵福源急的提醒道:“大将军可千万不能同鞑子议和,这会不把鞑子朝廷端掉好比纵虎归山,将来再想打到燕京可就难了。” 有些话他不敢说,无非为了钱财这种身外之物就把清廷给放了,将来恐怕连后悔药都没有的吃。 王五则是轻笑一声,反问赵福源:“我问你,如果城中的主战派知道他们的皇帝有意同我议和,还要将他们的妻女献给我军,你说这些人还有心思守下去吗?” “这” 赵福源怔住,若有所思。 牛万程那边一被吊上城就迫不及待赶往皇宫,路上仔细寻思姓王的开出价码,总觉自己就这么直接了当将姓王的条件说出不好,思来想去有了主意,进宫之后没等正心急的小皇帝开口询问,就抢先放声嚎哭起来:“皇上,蒙古人反了,察哈尔人反了,科尔沁人也反了,统统反了!” 第373章 奴才誓死保全太后 兵部侍郎牛万程带回来的消息不止震惊了小皇帝,也震惊了太皇太后。 尤其是太皇太后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娘家人会背叛大清,背叛她这个姑母。 可这事是孙儿亲口所说,由不得她这个皇阿奶不信。 那奴才牛万程说的真真切切,叛军营中有不少蒙古王公大臣在! 总不可能是这个帮助孙儿铲除鳌拜的忠心奴才眼花了,又或是向朝廷刻意谎报吧。 已经六神无主的的太皇太后不知如何是好,在苏麻提醒下赶紧急召王公大臣入宫商议。 不少王公大臣并不知道皇帝私下派兵部侍郎牛万程出城与贼军谈判一事,因此进宫时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事急召他们。 待知道事情原委后,王公大臣顿时哗然一片。 原肃亲王豪格之子、显亲王富绶一惊皇帝竟欲同贼军议和,二惊蒙古诸部背叛大清,难以置信之下喝问那牛万程是否被贼军收买这才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这番喝问令不少也怀疑此事真假的王公大臣齐齐看向牛万程,倘若此人暗中降贼,为贼所收买,那其所言蒙古诸部背叛大清一事多半就不可信。 就连太皇太后听了显亲王的话也向牛万程投去疑惑目光,毕竟这事从头到尾都是这奴才在说,并无旁人见证。 这奴才万一真背叛了大清,祸害可不小。 独小皇帝康熙对身边的明珠低声道:“牛师傅对朕很忠心,他不会骗朕的。” 明珠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分辨此事真假,不禁后悔当时应该向皇上请求同牛万程一同出城去贼军谈的,这样是真是假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当初为什么不敢出城,还不是怕死么。 索尼同范文程两人则是眉头紧皱,不是在思考牛万程所言是真是假,而是在思考蒙古人背叛大清的后果。 如果蒙古人真的抛弃了大清,意味着先前指望的南北两路援军就剩南边的岳乐一支,而岳乐部在河南境内,直隶总督白秉贞又降了叛军,所以岳乐想要突破叛军重重封锁救援燕京,起码要大半个月! 满城,能撑过这大半个月么? 显然不能! 那之前坚守待援就变得不可行,看样子真得依尚善的赶紧组织人马保护皇上和太皇太后离开燕京。 不然,真就要酿成大祸,重走前明崇祯老路了。 “王爷这是怀疑下官通敌,为敌张目欺瞒皇上和朝廷不成!” 凭白被人诬陷清白的牛万程气的浑身哆嗦,气急之下也顾不得君前失仪,猛的一把撕开身上的官袍,露出前胸和后背几处碗大的淤伤,正是当日铲除鳌拜时所受的伤。 因伤势太重,足足大半月都不见好,靠近看的话,还能看到淤青之中淤血之色都没褪去。 可见当日鳌拜困兽犹斗有多厉害,牛万程又是何等不要命的忠心护主。 真是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太皇太后、皇上,各位王爷,各位大人!说我牛万程通敌,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因为这满城之内人人可以降贼,独我牛万程不能降!” 如同受伤的野狼,满脸涨得通红的牛万程将自己身上的伤势,完完整整呈现在一众王公大臣面前。 意思很清楚,外城的叛军是鳌拜弟弟穆里玛引来的,目的就是给鳌拜报仇,而鳌拜又是死于他牛万程之手,所以注定他牛万程不可能降贼,因为穆里玛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 王公大臣们被牛万程身上伤势惊住,不少怀疑他为敌张目的人当场就释了疑心,转而对这位忠心耿耿的巴图鲁生出敬佩之心。 鳌拜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时,他们中有谁敢站出来跟鳌拜说个不字? “牛侍郎,快把衣服穿起来,当着太皇太后和皇上面,成何体统!” 康亲王杰书是相信牛万程的,不仅仅是牛万程的确没有降贼可能,更因为牛是他的救命恩人。 如果说牛有异心,那早在湖北时牛就已经反了,何必等到现在。 继而对富绶道:“显亲王,我杰书可以担保牛万程对大清绝无贰心!” 富绶点了点头,脸上神情缓了下来,确实在场王公大臣人人能降,但这个亲手杀了鳌拜的牛万程却不能降。 自己倒真是冤枉人家了。 其余王公大臣或轻叹一声,或目光复杂的看着牛万程。 轻叹之人是为无端怀疑忠臣感到愧疚,复杂之人则是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若论根源的话与这牛万程倒有很大关系。 实际上,这些天满城不少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鳌拜如果还活着,叛军还有机会打进燕京城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叛军没有机会! 因为引叛军北上的是鳌拜的弟弟穆里玛,响应叛军并让开道路的是鳌拜党羽白秉贞。 不然叛军就是插上翅膀他也飞不到燕京城下。 也就是说鳌拜不死的话,叛军根本过不了黄河! 归根结底,皇上还是太小,太不懂事。 但谁又敢指责皇帝胡来呢,只能将这份遗憾和不满深深压在心底。 “太皇太后,皇上,臣以为牛万程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早有征兆。” 说话的是接替明安达礼出任理藩院尚书的博罗色冷,其言察哈尔亲王布尔尼之父阿布鼐被大清囚于盛京,那布尔尼的祖父更是太宗皇帝生前大敌林丹汗,所以布尔尼趁着大清落难发起叛乱为祖、为父报仇不难理解。 二十六岁的平郡王罗科铎却质疑道:“布尔尼、温布、温春、格勒尔图等反本王相信,可那图纳黑怎么可能也跟着反!” 此人是礼亲王代善的玄孙,比康亲王杰书晚一辈,祖父就是国初有名贤王、因天花死于山东的岳托。 平郡王是克勤郡王改称,也是大清的帽子王。 罗科铎口中的图纳黑则是科尔沁的辅国公,也是太皇太后的娘家亲侄子,其父就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吴克善。 事关太皇太后娘家,博罗色冷一时也不好开口,原因无外乎两个。 一是布尔尼等联合了其余蒙古各部逼迫科尔沁反清,面对各方压力科尔沁人只能选择同流合污; 二是科尔沁人见燕京被叛军攻占吓破胆子,担心引火烧身主动归顺了叛军。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科尔沁人如今反了大清是事实,讨论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反而会让太皇太后难堪。 故而索尼不想众人过多讨论这件事,便出面问那刚刚把衣服穿上,脸上犹有委屈之色的牛万程出城是否见到了贼首,又同贼首谈了些什么。 这才是王公大臣应该关注的重点,如果叛军真愿意同大清议和,或许也是上苍赐给大清的最后机会。 哪怕屈辱些,只要还有复仇机会,就受了吧。 当年明朝孙、李二贼凶狠时,先帝爷不是也想同他们划江而治么。 卧薪尝胆向来都是大智慧者所为。 牛万程说他见到了贼首,也就是伪周政权的伪国公王耀武,此人过去事迹在场王公大臣几乎都清楚,追溯起来又与鳌拜有很大关系。 同样,现在再说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 索尼微微点头,又问牛万程那王耀武可愿与大清议和。 “回索相,下官见到王贼后对其晓以利害关系,那王贼此番孤军深入确系冒险,不仅难以在京畿立足,其后方更是不稳在下官极力劝说下,王贼愿意同我大清议和撤军,只是,只是” 说到这,牛万程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一脸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急得太皇太后催道:“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小皇帝康熙也急道:“牛师傅,那王贼到底说了什么,你直言便是,朕不会怪你的。” 殿内一众王公大臣也都焦急看着牛万程,想知道贼首到底要怎样才肯撤军。 “那臣就斗胆直言了!” 牛万程不敢耽搁,咬牙道:“太皇太后,王贼说只要皇上同您老人家出城归降于他,他就撤军!” 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一片喝骂声,王公大臣无不义愤填膺,唾骂那王贼小人不得好死。 太皇太后也是愣了有一阵,方冷着脸道:“这哪里是什么议和,分明就是要我大清向他投降。” “朕就是死,也不出城向贼人投降!” 康熙也是气的一肚子火,紧紧攥着拳头。 “太皇太后,皇上,臣等绝不同意投降,愿同八旗上下誓死捍卫大清,捍卫太皇太后,捍卫皇上!” 顺承郡王勒尔谨怒的脖子青筋都暴起了。 “对,咱们有几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沬也淹死那帮尼堪贼了,投降,做梦!” 满洲大学士巴泰气的胡子翘起。 “太皇太后和皇上就是大清的天,哪有天塌了臣子还在的道理,老臣魏裔介虽手无缚鸡之力,也愿领全家儿郎上城与贼兵决一死战!” 说这话的是吏部汉尚书、保和殿大学士魏裔介,人称“乌头宰相”,做过先帝顺治的老师。 所谓“乌头宰相”是说别的重臣都是白发苍苍,独他魏裔介出任吏部天官时才42岁,须发皆黑。 魏裔介这一表态,在场其他汉官不管主动还是被动,肯定也要做出一副与贼军拼命的架势,要不然满洲人可能会怀疑他们心存贰心。 “牛万程,这种条件你也敢带回来,你这是欺君!我打死你个狗奴才!” 有个固山贝子可能是被刺激到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打死牛万程,好在被其他人给拉住了。 牛万程有点被吓到,呆呆站在那一声不敢吭。 群情汹汹中,新任大学士索额图却说出了不同声音,其对太皇太后道:“奴才以为王贼开出此条件不过是恐吓我朝,未必真心要我大清向他归降,故奴才以为当使人再与王贼谈,若王贼真能与我朝达成议和撤军,纵是我朝损失再大将来总有挽回机会。” 索额图的话立时引来一众王公大臣的攻击,说他索额图是个软骨头,要出卖大清,压根没有顾及索尼就在殿中。 户部尚书米思翰看不下去了,情急之下大声道:“太皇太后,皇上,满城军民四十余万人,以一人一日一斤粮算,每日都需四十万余斤粮,可城中各仓早已见底,眼下全靠各家和王公府上积蓄维持,过的几天恐怕就要宰杀牲畜为食” 显亲王富绶气的打断米思翰的话,质问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要蛊惑太皇太后和皇上吗。 米思翰急的猛跺了下脚,道:“王爷,下官的意思如今已经指望不上蒙古人,安亲王那边又音讯不通,看贼军这架势摆明是要把咱们给围在城中,如果断粮的话,下官恐怕城中这几十万八旗子弟就要易子而食了。” “易子而食”四字一说出口,殿中的王公大臣齐齐变色,就是太皇太后也不禁后背一凉。 也就十三岁的小皇帝不懂这四个字背后,其余人等哪个不晓得,尤其那些曾在前明为官的大臣。 崇祯朝,这中原和西北的汉人那真是互相换着孩子吃,换到最后也是饿殍遍地,惨不忍睹。 前番曾在荆州打了败仗的贝勒董额有些不甘道:“那总不能真向他王贼投降吧!” “贝勒爷,下官的意思是不妨同王贼再接触一下,他狮子大开口,总不能不让我们还价吧?” 米思翰说完自己的意思后便转身看向太皇太后,“是否同贼军商谈和议一事,奴才以为还得太皇太后定夺!” 一众王公大臣都跟木头人般,谁也不说话。 不管主战还是主和,谁都清楚这会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见王公大臣们谁也不吭声,太皇太后也是气急,却知众人想的是什么,许久长叹一声吩咐牛万程:“你再出城去同王贼谈,除了哀家和皇上不能出城,大清不投降外,其它条件都可以谈。” 闻言,牛万程忙跪倒在地:“奴才就是死也要护得太皇太后、皇上周全!” 太皇太后又看向索额图,叫了他名字。 “奴才在!” 索额图忙出列跪在牛万程边上。 “你阿玛身子不好,你同牛万程一起去同贼军谈,具体条款先让你阿玛知道。” 说完,太皇太后无力起身拉着才十三岁的孙儿离开前殿,祖孙二人背影看在众人眼中,均是难过。 第374章 小小的诚意 张丹在密云县城东南找到了正率部在此等侯后续入关蒙古各部的布尔尼。 得知攻占燕京的叛军派人与自己谈判,布尔尼好奇之下命人将刚刚出炉的大周京畿安抚使带到自己面前。 在场的还有布尔尼的弟弟罗不藏、喇嘛阿杂里,察哈尔右翼都统晋津、副都统布达里等人。 此次随布尔尼入关的八千察哈尔兵大多来自右翼八旗,被安置在宣府口外的左翼八旗并没有接到征召命令,否则两翼八旗都出兵入关的话,仅察哈尔一部就多达两万之众。 这也是鳌拜故意为之,避免入关的察哈尔兵力过多不听兵部号令,难以节制。 毕竟,相对科尔沁人,察哈尔人还是有些桀骜不驯的。 纵是关内如今“兵荒”急需蒙古人平叛,鳌拜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由于是紧急征召入关,察哈尔人本身携带的粮草极其有限,入长城后又无法从蓟州得到粮草补充,因此布尔尼麾下八千骑兵正如投降了周军的甘文焜所料已经断粮。 距离最近的密云城已向周军投降,根本不可能为蒙古人提供粮草。 平谷城虽还在清军手中,但平谷只是小城,难以承担规模庞大的蒙古军队粮草供应,何况平谷自身还在遭受蓟州方面的叛军袭扰。 因此,面对蒙古人提供粮草的请求,平谷知县范文大能做的就是紧闭城门阻止蒙古人进城。 否则,不用叛军动手,城中两万百姓就要被蒙古人屠戮一空。 为了获得补给,布尔尼只能下令部下带兵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打草谷”,虽然这样做多多少少能抢来一些粮食,却让附近的百姓视蒙古人为洪水猛兽。 随着逃难百姓的传播,蒙古人大清援军的形象很快就在京畿一带崩塌,甚至有谣言说蒙古人是趁大清之危来抢满洲人江山的。 谣言的传播导致一个直接后果,那就是京畿一带不少正在观望的官员下定决心向周军投降,因为与其让京畿被蒙古马匪占领,不如让同为汉人的周军主宰这片土地。 起码周军北上以来没有屠戮百姓。 没有满洲人委任的地方官帮助,蒙古人根本不可能在长城内立足。 在这种情况下,布尔尼的弟弟罗不藏建议哥哥不要等侯其它各部去援救满洲人的朝廷,而是应当直接回到草原,不叁与满洲和汉人的纷争。 他们的家底有限,万一因为帮助满洲人抵御南方汉人叛军导致损失过大,那对于察哈尔整个部落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更何况作为援军的他们在关内压根得不到任何粮食补给,光靠打草谷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现在还能让他们察哈尔人打草谷,等后续其余各部两万多人入关,连打草谷都不可能了。 总不能让族人们饿死在关内吧。 弟弟的建议让布尔尼左右为难,一方面他并不清楚燕京的满洲朝廷什么情况,也不确定南方过来的汉人军队到底有多少兵马; 担心自己冒然撤军将来可能遭到满洲人的报复,也会同忠于满洲的科尔沁人发生冲突。 另一方面总觉如今关内的大乱很有可能是他布尔尼的一次机会,也是黄金家族能否恢复往日荣光的一次机会。 要知道,当年的黄金家族可是足足统治了汉人一百年。 哪怕不能再现大元朝的盛况,恢复黄金家族对蒙古各部的统治也是足以让他布尔尼为之骄傲一生的荣光。 举棋不定时,周军的使者来了。 张丹这个原理藩院的八品小吏牢牢把握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以蒙古大汗、关外土地为条件真的策反了布尔尼。 作为黄金家族的最后继承人,蒙古大汗的诱惑是布尔尼怎么也无法拒绝的。 攻进盛京营救其被囚禁多年的父亲,更是布尔尼这个为人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而且有汉人军队提供的粮草和军械,布尔尼认为自己绝对可以打赢科尔沁人。 当下召集心腹将领将巴达里、陈特塔尔、薄托和等人告知自己决定与汉人军队合作,共同推翻满洲人残暴的统治。 一众察哈尔将领无不支持布尔尼的决定,就连附牧察哈尔的喀尔喀公垂扎布也积极赞同布尔尼反清。 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后,布尔尼顿时底气十足,立即让弟弟罗不藏同阿杂里喇嘛随同周军使者前往燕京协商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 又派人去策反奈曼旗郡王札木禅,敖汉、克西克腾、归化城等各旗的王公大臣,同时也派出大量使者快马飞奔漠南各部联络那些没有被清廷征召入关的王公大臣。 如果漠南各部的王公大臣都愿意支持他布尔尼,那科尔沁人就会被彻底孤立,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副都统布达里则代表布尔尼前往察哈尔左翼八旗,密令散秩大臣禅尔济、一等侍卫阿达、参领舒什兰率众与布尔尼会师共同对付科尔沁人,之后火速袭取盛京,将关外之地从满洲人手中夺下。 布尔尼这边摩拳擦掌时,其弟弟罗不藏同喇嘛阿杂里在张丹的陪同下快马加鞭赶到了燕京,得知布尔尼决定反清,王五大喜之下立时接见罗不藏和阿杂里,同时派人通知率领第六镇进驻蓟州的瞎子万四给察哈尔人提供粮草和军械。 不过提供的粮草却要掌握一个度,也就是一次提供六天的粮草份量,不能过多。 军械方面也卡了些,铁制兵器可以给,火器不给,另外就是不提供甲衣。 这自是防止布尔尼食言拿到物资后掉头再捅周军一刀。 同时也是防止布尔尼靠着周军的“军援”壮大起来尾大不掉。 在接见罗不藏和喇嘛阿杂里时,王五向他们介绍了满城现状,鼓励察哈尔人向满洲人讨回血债,同时表明自己已上书朝廷说明与察哈尔人会盟的重要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朝廷就会正式派遣使臣前来燕京与布尔尼更换国书。 从此,布尔尼不再是什么满洲人的察哈尔亲王,而是整个蒙古的汗。 大汗! 当然,这完全是鬼话。 因为王五压根没有将此事上报武昌的洪化小朝廷,甚至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将已攻占燕京外城的消息报上去,只说自己领军北上奔袭燕京。 如果布尔尼确定反清并攻打科尔沁,那下个月王五肯定要拿出国书和小皇帝圣旨来。 但,那只是提提笔的事。 夏国相这个大连襟能做得,王五这个小连襟自然也能做得。 王五的承诺和态度令罗不藏和阿杂里相当满意,为实现双方合作的对等以及信任,暂定罗不藏留在周军,张丹则与喇嘛阿杂里一同返回布尔尼处。 也就是互为人质的意思。 这一点不必捅破。 当下王五让人将罗不藏和阿杂里带去享受丰盛大餐,结果二人出来时迎面撞上刚刚从城上吊下来的牛万程同索额图。 索额图被太皇太后指名同自己一起同叛军谈,这让牛万程十分担心自己的阴谋会被索额图识破。 结果两个正好出现的蒙古人让牛万程一直悬着的心当场落下,一度以为姓王的又猜到自己进城会说什么,特意让人假扮蒙古人好配合他。 但仔细想想不可能,姓王的那小子不可能真神到这地步,唯一的解释是真有蒙古人投靠了这小子。 索额图在看到罗不藏时眉头立时紧锁起来,康熙二年布尔尼进京朝贡时是带弟弟罗不藏一起来的,当时兄弟二人在觐见小皇帝时,索额图作为侍卫就在边上。 因此一眼就认出了罗不藏,但罗不藏没有认出他来,在周军安排下与索额图等人擦肩而过。 望着远去的罗不藏,索额图心头越发沉重,罗不藏的出现说明牛万程说的是真的,蒙古人真背叛了大清。 这让索额图对议和实在没有信心,因为蒙古人的背叛意味大清现在已是众叛亲离,至少燕京的朝廷现在已是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叛军的头领再愚蠢也知道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怎么可能给大清苟延残喘的机会呢。 谈判从一开始就注定双方不在一条线上,也不是一个量级。 除非南方的安亲王岳乐已经突破叛军的阻拦逼近燕京,否则叛军不可能轻易退让妥协。 牛万程想的没那么多,如吃了定心丸的他这会思考的是怎么哄索额图答应王老五的条件,王老五说的回扣是事后给呢,还是他自己先扣下。 二人踏进护国关帝庙内时,眼前满是披甲执挂的锐士。 远处有一伙叛军围着几口大棺材,不知道棺材里装的是叛军什么人。 疑惑时,有个看着像文官的人过来将他们带到了叛军首领所在的屋子。 一只脚刚踏进去,牛万程就扯着嗓子一脸悲愤道:“我大清绝不会向你们投降,我太皇太后和皇上也绝不会出城!如果贵方执意要求如此,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议和一事就此作罢!” 嗯? 正在给老朋友张长庚写信的王五听了牛万程的话,不禁有些困惑自己什么时候要鞑子的太皇太后和小皇帝出城了,待抬头发现进来的不是牛万程一个人,而是还有个人跟着时,用屁股想也知道牛万程明着是表明态度,实则是提醒自己他在满城吹了牛皮。 这个牛皮的作用大概就是你们不让我开窗户,那我就掀房顶的意思吧。 不得不说,牛万程这个人还是有智慧的。 不多而矣。 索额图没想到牛万程上来就这么义正言辞,担心这会激怒王贼,转念一想这样直接了当表明朝廷态度也好,省得王贼咬死非要太皇太后和皇帝出城。 眼前年轻的尼堪悍贼看着倒也没那么凶恶,也没有被牛万程的话激怒,而是好奇看着他问道:“阁下是?” “在下索额图!” 索额图上前微微欠了欠身子,不卑不亢。 “原来是索大人,” 王五点了点头,对康熙朝的几位重臣他还是有印象的,一是眼前这个索额图,二是明珠,三是小麻子舅舅佟国维。 “眼下形势不用本帅多说,我想索大人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如果你们坚持不投降,恕本帅直言,不过是让这满城多上几十万具枯骨而矣。” 王五说完冷笑一声,“蒙古人已经归降我大周,另外你们也不要指望岳乐能来救你们,因为岳乐被我军死死挡在黄河以南。” 这话半真半假。 真的是岳乐知道有一支周军渡过黄河北上奔袭燕京后,的确在拼命回援。 假的是岳乐其实已经从开封渡过黄河,但却被三省总督白秉贞和王五留守洛阳的郭升、赵进忠、田文等部给缠住。 眼下岳乐部被阻在河南卫辉的滑县一带。 索额图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清楚如果无法达成议和,满城用不了几天就会自相残杀。 为此,只能以近乎请求的口吻希望对方能够给予一定退让。 牛万程开始了他的表演,在其一番晓以利害关系说辞下,王五不由做出一付冷静思考的模样,旋让书办赵福源将拟定好的条款拿给索额图看。 “黄金500万两,白银5000万两?绢采各1000万匹,马、驼、驴、骡各万头?!另外还要我八旗贵女1000人,旗女30000人!” 同牛万程听到这个条件时的反应一样,要不是身在敌营索额图恐怕已经暴跳如雷,把这份条款给撕个粉碎了。 “恕在下直言,贵军要求太过份,我大清绝对做不到。” 索额图是强忍怒火以平静语气表明的态度,这个条件朝廷真的不可能答应。 “做不到?” 王五又是一声冷笑,却道:“这是本帅的底线,你且把这条款拿回去给你们的太皇太后、皇上还有王公大臣看,本帅可以给你们几天时间商量,不过嘛,为了体现你们的诚意,这个名单上的人你们要马上交出来,如果死了的就把他们的儿孙交出来。” 言罢,王五却从桌上抽出一张写满人名的纸张让赵福源拿给索额图。 索额图不解接过,发现名单上第一个人就是范文程,后面则是洪承畴、宁完我、鲍承先、祖可法、冯铨 无一不是帮助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汉人官员。 第375章 为大清再发挥点余热 宣武门。 刚从叛军那回来的索额图和牛万程一脸忐忑的站在康亲王杰书背后。 叛军给出的议和条件和那张名单,杰书都已经看过,但出乎索额图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帽子王并没有怒不可遏,而是平静的站在门楼看着护城河对岸正在忙碌的叛军身影。 自攻入外城到现在,外城的叛军就一直在忙着沿城门两侧护城河修建各种防御措施,他们不仅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堵死了清军出城的道路,还修建了很多吊楼岗哨,又里三重外三重的用栅栏修了几条防线,甚至还将护城河靠近叛军的那一侧插满了用竹子削尖的尖桩。 很明显,叛军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防止清军出城。 宣武门这边如此,正阳门那边同样如此,崇文门那边自从刘良佐攻城失败后,现在也开始拆卸附近民房用于封堵崇文门。 种种迹象表明,叛军已经放弃强攻满城,这意味城中几十万八旗军民要么从没有被叛军封死的阜成、西直等外六门突围,要么就在城中坚守下去。 突围,有可能成功。 但成功的代价是几十万人最终可能只跑出几千人,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几十万人集体突围成功的先例。 毕竟这几十万人中有一半是老弱妇孺,另一半丁壮中没有上过战场的又占了一多半。 更何况现在八旗内部因为叛军的蛊惑和穆里玛的劝降已经分裂动摇,诚如范文程所言,不是皇上能不能走的问题,而是八旗军民让不让皇上走的问题。 恐怕突围决定一下,满洲、蒙古、汉军就要自相残杀。 不患寡而患不均。 走与留,其实就是生与死。 关于汉军内部一些“小团伙”密谋的事,杰书也听到了些风声,多罗贝勒尚善提出把汉军有影响力的一些人物控制起来,免得这帮狗汉奸在城中生乱。 但这个提议却被绝大多数王公大臣给否决了。 原因无它,这个时候要是抓捕汉军八旗的人,跟火上浇油没有区别。 别看汉军八旗都是帮被八旗铁骑打的丧了胆的汉奸,然而让那些连胡子都没长全的满洲子弟去同汉军厮杀,杰书觉得就算赢了满洲子弟也得损失一大半。 所以,索尼那帮老家伙不敢采纳尚善的提议,免得汉军大乱白白便宜城外的叛军。 至于坚守,现在看来也没有任何希望。 有没有援军其实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满城已经没有粮食。 难道真要几十万八旗军民以人相食么? 谁又能食谁? 满洲食蒙古,蒙古食汉军? 真到了那一步,满洲只怕早就血流成河了。 才二十出头的杰书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致对叛军开出的匪夷所思议和条件近乎麻木,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牛万程同索额图却以为康亲王不同意两个议款条件,在那也是心乱如麻。 要知道礼亲王一系可是有三个帽子王的,两红旗的旗主也都是礼亲王一系的子孙担任,所以康亲王这个礼亲王直系继承人要是不同意,那他们就算把条款拿进宫中也无济于事。 毕竟这么大的事得议政王公大臣公议,至少三分之二的议政王公同意才行,不然就是太皇太后也做不了这个主。 礼亲王一系三个帽子王加上两红旗有资格议政的大臣,就能让议政王公大臣会议流产了。 而那王贼却是要日落之前看到人! 见不到人,议和即刻终止,什么希望也没了。 眼看康亲王迟迟不表态,牛万程不禁急的向站在一边的胡全才看去,希望这位前湖北巡抚能做做康亲王的“工作”,哪怕不同意王贼的议和条款,好歹先把名单上的人交出去稳住对方再说啊。 这节骨眼,能拖一天是一天! 索额图同胡全才不熟悉,只知道此人做过湖北巡抚,后来因战败被鳌拜革职,现在康亲王府做典官,属康亲王的家奴。 “王爷,” 胡全才原本不想就此事发表意见,但见牛万程急的就差掉眼泪,又隐约猜到老五的意思,心一软便轻步上前在杰书边上低声道:“王爷,奴才以为贼人或许真有与我大清议和的想法。” 闻言,杰书不由疑惑转头看向胡全才:“何以见得?” 胡全才指了指被索额图捏在手中的汉官名单,大意说叛军如果不想与大清议和,就不会要求大清把名单上的人交出去,因为只要叛军继续围困下去,用不了几天满城内部就会动摇,甚至自相残杀起来,届时名单上这帮人根本不可能幸免,所以叛军压根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将此做为议和的附加条件。 “奴才觉得王贼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其受到了什么压力,以致叛军无法在燕京长期围困下去,故而这才起意敲诈大清,顺便把替我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汉人功臣除去,如此王贼一能从我大清获得大量金银财货好巩固自身实力,二来撤军以后也能标榜他的功绩” 胡全才的分析很有条理,对此事的理解明显高出他人。 “对,对,奴才也是这个意思!” 牛万程听的不迭点头,到底是当过巡抚的一下就能看出其中奥妙。 索额图想了想,也觉胡全才这番话有道理,如果不是着急撤军,王贼没理由这般狮子大开口的。 杰书却是一脸为难道:“名单上这些人都是为我大清立下丰功伟业的功臣及他们的子弟,若把他们交出去,天下人如何看我大清?以后哪还有汉人肯为我大清效力?” 胡全才苦笑一声:“奴才斗胆问王爷到底是大清的江山社稷重,还是这些人重?是满城几十万旗人性命重要,还是这些人重要?” “这” 杰书也是一时难以回答,他知道胡全才的意思是以名单上这些人换取满城的安全,换取大清的重生机会,但作为爱新觉罗皇族总觉这样做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实在是下下策,因而心中真的很乱。 见状,牛万程却道:“王爷,如果不把名单上的人交出去,贼人肯定不会与我大清议和,难道王爷忍心几十万八旗军民就此于满城灰飞烟灭吗?” 杰书愣了下,却是想到另一点,不由摇头道:“既然贼人有可能撤军,那何必答应他们?” “王爷,贼人得了实惠才会撤军,倘若一无所获,王爷以为贼人会撤军?换奴才是那王贼,怎么也要坚持一段再走可贼军能坚持,城中却是坚持不得啊,王爷!” 胡全才忧心忡忡,作为王府属官他很清楚康亲王府内的存粮只能再维持三五天,连王府都要断粮别的地方可想而知,所以当真是一天都拖不得啊。 杰书沉默了,却依旧是不肯表态。 “王爷,” 索额图刚要开口劝康亲王同意把名单上的汉人交出去好争取议和成功时,却被杰书抬手打断,闷声道:“这件事本王不能做主,你阿玛是辅政大臣,按制国事当由辅臣定夺。” 闻言,索额图眉头顿时微皱,知道杰书这是想把难题踢给他阿玛,自己好撇清责任。 太皇太后让他同牛万程一同出城与贼军谈判,又何尝不是想把这天大的责任担在他阿玛身上呢。 杰书摆明了置身事外,他只能与牛万程拿着贼人开出的议款回到皇宫,找到了正在内阁值房与众臣等候消息的阿玛索尼。 当牛万程将叛军的议款条件和附加条件说出后,内阁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强撑着病体主持国事的索尼和杰书一样没有动怒,而是冷静询问儿子:“这么说安亲王的大军仍在黄河以南?” 索额图忙道:“王贼是这么说的,但是否属实,儿子不敢妄断。” 索尼微一沉吟,询问在场众臣如何看待此事。 有说三省总督白秉贞叛降了周军,极有可能全力拦截安亲王大军北归,而安亲王指挥的那六万大军又是以包衣奴才组成,听闻燕京有难那帮包衣奴才未必还肯替大清卖命,因而弄不好安亲王真的无法突破叛军阻拦。 也有说白秉贞未必拦得住安亲王大军,贼人只是欺燕京与外界音讯断绝故意这么说,或许安亲王大军这会已经近抵燕京。 众臣意见不一,说了等于不说。 索尼却从中看到一个有利大清的地方,那就是不管安亲王大军是否被阻在黄河以南,是不是只要燕京能够坚持下去,或许就能等到安亲王的援军呢。 众臣却是谁也不敢确定,毕竟他们这会跟聋子、瞎子似的,根本不知道燕京以外的情况。 “索相的意思是?” 理藩院尚书博罗色冷想知道作为辅臣的索尼是何想法。 索尼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儿子带回来的议和条款反复看了一遍,王贼要黄金500万两、白银5000万两,纵是国库没有,内务府和王公大臣府上凑一凑还是能支付的。 绢采各1000万匹无法办到,因为满城没这么多绢布。 马驴牲畜可以给,这会连人吃的粮食都没有,哪还有余粮养这些牲畜。 至于八旗贵女则是想都不要想,倒是普通旗女可以给一些。 不给满洲的,蒙古和汉军也能凑。 但显然索尼不可能这么痛快答应,其意在贼人的议款条件基础上与贼人“力争”,将损失减到最小,比如贼人要黄金五百万两,那就给一百万两。 实在不行就再加。 “索相的意思是利用议和一事拖延时日?” 大学士巴泰似乎有点明白索尼的意思。 索尼点了点头,就是拖,能拖一天是一天,如果能拖到岳乐领军回援那就万事大吉,实在坚持不到岳乐回来就满足贼人要求。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眼下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 只是,贼人的附加条件怎么办? 那名单上可都是为大清开国入关立下大功之人啊,能交出去? 洪承畴、宁完我、鲍承先、李国英、孙定辽、李永芳他们虽然死了,可范文程、冯铨、李化熙、吴汝玠那些人还活着。 真要把这些在世的功臣及去世的功臣之后交给贼军,那大清还有什么脸面对汉官,此事传出去,京师以外那些还在为大清拼死与叛军作战的汉人官员如何想? 此事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 但不交的话贼人就不肯议和,万一安亲王的大军没办法援救燕京,大清可就真完了! 纵是索尼有心想通过交人拖延时间也不敢拍板做这个主,思来想去只得同众臣前往慈宁宫请太皇太后“圣夺”。 贼人的议款条件连同附加条件递进去后,太皇太后却是没有召见索尼等人,而是让贴身侍女苏麻喇姑出来对索尼道:“太皇太后说了索相是辅政大臣,太宗皇帝在时便定了规制后宫不得干政,所以朝中大小事务理当索相拿主意。” 众臣听了苏麻的话,立时明白太皇太后也不肯担上“白眼狼”的骂名,是指名要索尼替大清、替皇上背上这黑锅了。 索尼心中微叹,来时他就知道太皇太后肯定会把皮球踢给自己,但还是抱着万一想法前来请圣夺,未想结果还是如此。 正犹豫时,苏麻又道:“太皇太后说了,我大清有议和之诚意,那贼人也当有议和之诚心,不妨让他们送些粮食入城,如此双方都有诚意,这议和才能有望。” 苏麻传完话便回了宫,留下索尼一干重臣在那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这法子好,一来能从叛军手中得些粮食,二来也能堵堵那帮汉军的嘴。” 说这话的是大学士巴泰。 望着大门又闭上的慈宁宫门,索尼长叹一声命牛万程再出城一趟,如果叛军能够提供五十万斤粮食给满城,那日落之前名单上的汉人官员及其子嗣后人就全部交出。 再次见到王五的牛万程以为对方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没想到王五却爽快答应了,指名一手交人一手交粮。 交接地点就在宣武门。 不知道王五葫芦里卖什么药的牛万程老老实实将王五原话带回,内阁值房安静了许久之后,方听索尼吩咐其子索额图:“你带人去范学士府上与他将事情说明,就说朝廷对不住他,请范学士看在太宗文皇帝份上不要埋怨太皇太后、皇上,要怨就怨我索尼。” 第376章 一个都不能少 交人这件事,索尼无疑背负了极大压力,因为这件事一定会让他死后不得安生。 甚至有可能同多尔衮一样被人从地下挖出来挫骨扬灰。 但他没有选择,因为议和不仅是替岳乐援军争取时间,也是麻痹叛军的唯一手段。 如果天佑大清,议和真能成功,叛军就此撤出燕京,也算他这个快要入土之人为大清做的最后一次贡献。 对得起太宗文皇帝,也对得起先帝顺治爷了。 关于向叛军交人一事,目前只限内阁同几位帽子王、贝勒爷知道,索尼意特事特办,趁消息没有传开前把名单上的人先送出去,以免消息走漏各家有了防备导致抓捕难以进行。 中和殿大学士、镶白旗满洲都统巴哈纳担心此事会引得朝中汉官和汉军八旗不满,万一汉官和汉军骚动起来一场内讧无法避免。 索尼倒是不担心汉军骚动,名单上虽然不少人都隶属汉军八旗,但大多已经故去,其子孙后人于汉军握有实权者并无多少,多半只是在朝廷任职影响力有限。 加之交出去的总人数也不过一两千人,于庞大的汉官和汉军群体数量中占比极少,因此并不会引发整个汉军八旗的反弹。 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密令巴哈纳领护军、前锋并部分侍卫严密监视汉军动向,一旦发现汉军有聚集现象立即予以驱散。 若有抗拒者则立行捕杀,以免事态扩大。并要求抓捕行动一定要快,且不得向汉军任何人透露抓捕目的。 为此,理藩院尚书博罗色冷、刑部尚书对喀纳、满洲正红旗都统吴达礼、兵部侍郎牛万程等人担任此次抓捕行动的具体负责人。 也就是将抓捕分为几个组,每个组负责一批,以此节省抓捕时间。 毕竟日落前就要交人,时间紧张容不得耽搁。 官职最高也是影响力最大的“抓捕”对象范文程由索尼之子索额图负责,领了阿玛命令后,索额图当即带领6名侍卫、120名护军直奔位于阜城门后镶红旗所属丰盛胡同的范家。 作为开国汉臣有大功尚健在者,范文程今年已经七十岁,身子骨比索尼还要差,主要是当年入关后因替大清昼夜操劳所致,故而顺治十年时范文程就已上书以病奏休。 为此,顺治还特意派遣画师到范文程家里画了他的像,放在宫内不时观看。 如今这幅画像就挂在顺治生前居住的养心殿东暖阁中。 在家养病这些年,范文程几乎不过问朝政,只在康熙二年奉命祭告过太宗山陵,此后除非太皇太后召见,不然就跟索尼一样闭门不出。 若不是鳌拜突然倒台,年已七旬的范文程不可能被太皇太后重新启用,要他与索尼一同辅佐皇帝稳定时局,带领大清军民渡过眼下难关的。 只是范文程的身子骨没法支撑其同过去一样为大清殚精竭虑,因此除了参加两次议政王公大臣会议并向太皇太后提议坚守待援外,其多数时间都是在府上养病。 如今满城九成衙门由于“瘫痪”无法运转,所以范文程在朝中任职的三个儿子都在家中。 范家祖训父祖在者不分家。 长子范承谟现任弘文院编修、次子范承勋则在钦天监任事,幼子范承斌托父亲荫庇在国子监任职。 三子俱是文官,于眼下乱局肯定派不上用场,加之各自任职衙门都已实质瘫痪,故而皆是在家中陪伴老父。 其实范文程有六个儿子,不过另三个儿子范承荫、范承烈,范承祚都早夭。 眼下时局艰辛,满城随时会被叛军攻破,这使得范家三子即使在府上闲着无聊,也没心思下棋解闷,俱是在厅中坐着闲聊,承谟之子时崇则在边上给父亲和叔叔倒茶。 老三范承斌不知怎么跟两位兄长说起吏部侍郎蔡毓荣前几天曾经来探望父亲,但父亲与之说了几句话蔡毓荣就告辞了,事后他问过父亲蔡毓荣所来为的是何事,父亲却没说什么。 老二范承勋闻言有些诧异:“这事我与大哥怎么不知道?” 范承斌摇头道:“是爹不让我和你们说。” “蔡家跟我们家向来没什么瓜葛,也不走动,他蔡毓荣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探望爹来了?”范承勋对此着实有些不解。 坐在其对面的大哥范承谟放下手中茶碗,思虑再三还是告诉两位弟弟最近外面有流言说汉军要对皇上不利。 范承勋惊住:“还有这事?” “怎么可能!” 范承斌一脸不可思议。 范承谟哼了一声:“树倒猢狲散,有什么不可能?咱们汉军又不都是老辽人,谁知道本系汉人的那伙人心里怎么想。” 其所言“本系汉人”指的是入关后投降大清并被编入汉军八旗的那帮前明降将。 蔡家虽世居锦州,但蔡家直到崇德七年郑亲王济尔哈朗攻打锦州时才随祖大寿降清,算不得老辽人,故而在范家这种天命年间就成为包衣的老辽人眼中,蔡家跟一年多后关内蜂涌而降的那帮人一样,都是“本系汉人”,算不得辽人。 “这么说来,蔡毓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劝爹” 范承勋心头猛跳,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爹对大清忠心耿耿,当年要不是爹献策摄政王打着为崇祯报仇的名义入关,这关内早就为他李闯所有” 作为长子,范承谟深知父亲绝不可能背叛大清,故而猜测那蔡毓荣多半是替什么人来探他父亲口风,结果被其父果断拒绝。而父亲又怕这事会让他和二弟多想,这才不让老三告诉他们。 “眼下形势虽然很坏,却没到最坏时,安亲王毕竟是宗室有名贤王” 范承谟不想让弟弟们过于担心,正说只要安亲王大军及时回援,大清未必就要亡于叛军之手时,前院突然传来嘈杂脚步声,继而几名侍卫领着一众护军涌进了客厅,骇得正想为父亲添茶的范时崇吓的失手将茶壶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范承谟认得带兵进来的是索尼之子索额图,困惑之下不由起身问道:“索大人这是做什么?” “惊着小范大人了,不知范大学士可在?” 索额图上前拱了拱手,语气还算恭敬,不管怎么说范家对大清是有大功的,哪怕现在要把范家交出去也不能太过寒了人家。 “父亲正在屋中歇着,索大人这是有事?” 范承谟不清楚索额图带兵到他家想干什么,隐隐有股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索额图也不多说,只请范家诸子请他们父亲出来。 范承勋问了一句:“可是太皇太后召见我爹?” “大学士出来便知。” 索额图依旧不肯说明来意。 无奈,范承谟示意二弟去将父亲请出来。 很快,养病的范文程在次子承勋搀扶下来到前厅,虽然已听承勋说了索额图带兵到他家来,但真看到厅中站了一众兵丁,范文程还是忍不住皱眉对索额图道:“你带这么多兵到我范家,莫不成是老夫这个快要入土之人有谋逆之嫌吗!” 心中却是怀疑莫不是蔡家东窗事发胡乱攀咬到了他范家。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可要当面跟蔡家那小崽子对质了。 “大学士对大清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逆呢。” 说话间,索额图上前给范文程行了一礼,这让范文程眉头不由舒缓下来:“那是何事让你带兵到老夫府上?” “这” 索额图迟疑了下,按照父亲嘱咐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出。 一听朝廷要将他父亲交给叛军,范家三子当场傻眼,更是难以置信朝廷会做这种令人唾骂、令人不齿之事。 范文程也是怔在那里,许久凄厉一笑:“未想我范文程为大清做了那么多事,临老却被大清抛弃,真是因果报应,因果报应。” 不知这因果报应到底是指什么。 继而可能是心中愤恨导致气郁,在那不住大声咳嗽。 “范大学士,阿玛让我转告您,千错万错是他的错,您要怨就怨他,不要怨恨太皇太后,更不要怨恨皇上他们并不知道此事。” 索额图赶时间,希望范文程“觉悟”高一些,不要再这摆什么功臣架子,又或说自己替大清流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 这些,过去重要,现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这些人的牺牲能不能为大清争取到时间。 “罢,罢,罢了。” 许是知道索尼也是不得已,这件事已经无法挽回,范文程待心绪稍微平静后,看了看三个一脸悲愤的儿子及那吓的哭出来的孙儿,咬牙对索额图道:“但能使大清度过眼下难关,区区范文程一条老命有所可惜,又有何足道齿!” 言罢,推开搀扶自己的老二承勋,对索额图愤声道:“老夫身子骨走不得地,你们抬我出城。” “这是应该的!” 索额图忙让两名护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担架,将范文程抬了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走!” 明知这一去绝对没有活的道理,范文程却连一句遗言也不交待儿孙,一脸视死如归。 在众侍卫和护军眼中,却怀疑这位大学士可能心死了。 毕竟这件事朝廷干的十分不地道。 尽管众侍卫和护军心中对此都不是滋味,可事关大清存亡,也只能委屈这位范大学士。 未想索额图却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一众兵丁也没有挪步,担架上心如死灰的范文程不由怒道:“老夫已然舍了这条老命,你倒有什么不舍的!” “大学士息怒!” 索额图无奈,只得躬了躬身一脸愧疚道:“忘了与大学士说了,不是大学士一人出城,而是请大学士全家同往。” “什么?!” 范文程如遭雷击,当场如石化般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其长子范承谟更是难耐心中怒火,指着索额图大骂道:“奸贼,你们这是要我范家全家死吗!既然如此,还不如你们现在就把我范家满门抄斩好了!” 老二和老三则被索额图的话吓呆了,傻傻站在那,一个面无人色,一个面如死灰。 “老夫不信朝廷如此绝情,定是索尼这奸贼欺瞒了朝廷,老夫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 反应过来的范文程根本不相信朝廷让他们全家死,只道是索尼从中作的梗,怒火中烧挣扎就要滚下担架,却被一名侍卫牢牢按住。 见状,索额图也只能轻叹一声,道:“太皇太后不会见你的,还请大学士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手一挥,喝令众护军:“将范家上下人等全部拿下!” “嗻!” 一众护军纵是再同情范家,这节骨眼也不敢违抗索额图命令,立时凶神恶煞扑上将厅中范家三子一孙拿住,又有兵丁持械冲进后院,后院立时传来范家女眷和下人的尖叫声。 “爹!爹!” 范家三子未想清廷竟如此忘恩负义,一边极力挣扎一边大声朝他们的父亲嚎喊。 “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范时崇吓的哇哇大叫,几次想冲向担架上的爷爷,几次被护军如拎小鸡般提起。 “老爷出什么事了,官兵为何要拿我们” 范文程的妾侍金夫人被兵丁拖拽出来时已是吓的花容失色,看到担架上的自家老爷,情急之下挣脱兵丁就冲了过来。 未到跟前,就被一名侍卫猛的摔倒,继而提起刀背朝金氏额头一砸,金氏当场就被打晕过去。 “你们,你们!” 爱妾的惨状让范文程急的怒火攻心,“噗嗤”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竟也是晕死过去。 “带走,全部带走,一个都不能少!” 索额图见事情搞到这份上索性也不管那么多,让护军赶紧把人弄走,为防止范家人出去时乱喊,用麻团把范家人的嘴都给堵了。 范家发生的动静早就惊动周围邻居,不少邻居前来查看,结果却被包围范家的护军给拦住,继而就见范家老的老、小的小被一众护军连拖带拽的押上早就备好的马车上,不等一众旗人邻居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几辆马车就扬长而去。 拦着不让靠近范家的护军也纷纷撤走,有胆大的汉军旗人壮着胆子到范家一探究竟,发现范家除了满院狼藉外,竟是空无一人。 第377章 洪大人会保佑大清的 名单第一人范文程为索额图拿获时,名单上第二人洪承畴的儿子洪士铭却在停着其父灵枢的灵堂内哀声叹气。 洪是去年底病逝的,当时主政的鳌拜对洪承畴为人十分不耻,因此不仅没有按照制度让礼部给洪追上应有谥号,也没有以朝廷名义派人祭祀洪承畴,只让礼部派了个主事带50两银子到洪家“慰问”了事。 鳌拜之所以不耻洪承畴,主要是当年洪承畴松山兵败“畏死幸生”背叛崇祯投降大清;二是洪承畴经略西南时因孙、李势大,心中“畏难”便几次三番上书想辞职摞挑子不干。 说白了洪承畴这人虽有才干,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经不起考验,因此尽管洪承畴对大清忠心耿耿,在鳌拜看来也不过是个不足为凭,不屑一顾的狗奴才。 加之吴三桂造反导致大江南北烽烟四起,清廷上下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造反搞的焦头烂额,忙于调兵遣将平叛的鳌拜更加懒得理会一个死人,直到鳌拜倒台后方由太皇太后出面给洪承畴上了个“文襄”的谥号,礼部也专门派人到洪家给洪承畴补了个祭祀仪式。 然而洪承畴的棺材一直停在家中,并没有下葬。 原因是洪承畴生前留有遗言,希望能够回到福建南安老家归葬于父母坟旁。 洪去世时,福建的靖南王耿继茂与其子精忠已经举旗响应吴三桂,因此想把洪的棺材千里运回老家根本不现实,有人便劝洪的儿子洪士铭将其父安葬在京师,并在外城的南城给洪承畴专门找了块墓地。 然而洪士铭却是个大孝子,一心想遵父亲遗言将其运回老家下葬,因此哪怕福建为叛军占据,他也不肯将父亲葬于京师,特意派人将父亲死讯告知老家尚在的叔叔洪承畯,希望叔叔能看在手足一场份上同意在外飘泊几十年的兄长落叶归根。 为了争取叔叔洪承畯的同意,洪士铭更是写下数千字家信,字字在情,句句在理,信的最后就差给这位尚在的亲叔叔泣血哀求了。 原因是洪承畴降清后,福建老家的亲人对其深恶痛绝。 顺治四年洪承畴从江南总督任上奉召回京后,因清廷定制旗下命妇须轮番入宫伺奉太后,洪承畴便派人回南安老家奉迎母亲北上,除了让老母按制进宫伺候太后外,也是想好好尽一番孝道。 毕竟自万历四十四年考中进士后,洪承畴已有足足三十年没有回过老家,官是做大了,但于孝道这一块无疑欠缺的太多。 未想洪母到了京师看见跪迎的儿子后却是抡起拐杖就打,当着众人面骂道:“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我七十多岁的人了,你却叫我到旗下来给别人当老妈子?我打死你,是替天下人除害!” 七十多岁的洪母当然无法打死当了鞑子高官的儿子,却是一天也不愿在鞑子的地方多呆,以死相逼之下洪承畴这才让人送老母回去,此后洪母与次子洪承畯泛舟江上隐居,是谓“头不戴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 洪承畴的结发妻子也愧于丈夫变节,愤然削去头发住进尼姑庵,至死也不肯见丈夫及儿子。 如今祖母与母亲都已离世,福建老家就剩叔叔洪承畯,而老家人又都尊重洪承畯,所以洪士铭想让老父落叶归根葬于祖父母坟旁必须得到叔叔的同意。 派去福建老家的人倒是安全见到了洪承畯,然而听闻福建全省反清恢复衣冠便从江上登岸的洪承畯听到兄长死讯后,却是仰天大笑,继而竟去买了爆竹在父母坟前鸣放,逢人便道:“大汉奸死了,大汉奸死了!” 如此态度,又怎么会同意侄子请求呢。 得知叔父到现在也不肯原谅父亲,洪士铭百感交集,局势的发展让他更加难以自安,倒不是担心城外的叛军能攻进满城,而是因为他家中已经断炊。 没有吃的,大人尚能坚持一两天,可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经得住饿。 为此,洪士铭特意去旗下米局想要支取下个月的旗米,然而到地方后却发现米局大门外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叫前来讨米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米局内却是一粒米都没有! 有的只是都统衙门的人反复劝说,让大伙先回去,稍后上面会拨米过来,只要米一到不必大伙过来领,米局的人会挨家发的。 人群不相信冲进了米局,结果米局内真的没有粮米可发。 无奈之下人群只能散去各自想办法。 洪士铭虽是顺治十二年乙未科的二甲三十名进士,但因朝廷不待见他父亲,所以在礼部当了好几年主事。 区区礼部主事,又哪来权力。 但又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因为家中二十多口人都等着他这家主拿米回去呢。 无奈之下,洪士铭便到相熟的同僚家中借粮,结果借了一圈也没借到米。 就是有人家又哪里肯借。 要知道这会满城之中,粮食可比黄金值钱。 你一斤黄金都未必能买到一斤米! 借不到就罢了,偏还有人讥讽洪士铭,说你父亲洪承畴是大清的重臣,朝廷又刚给你父亲上了文襄公的谥号,你这个文襄公后人怎么连口吃的都没有呢。 实在不行你把你爹棺材拉上去皇宫外闹啊,说不定朝廷顾惜脸面能给你洪家派来几个御厨弄一桌满汉全席啥的。 更有人嘲讽洪士铭不如学他爹洪承畴赶紧变节投靠叛军,这样也算子承父业。 这些讥讽和嘲笑让洪士铭受不住了,回到家就跑到灵堂跪在父亲的棺材边嚎哭起来,哭累了就在那抽泣,抽累了就在那叹气。 想到家中的窘状,想到那些讥讽他的人面孔,洪士铭是越想越气,恨极之下竟是将脑袋重重砸在父亲的棺材上。 不知是饿了一天的原因,还是用力过猛,这一砸竟把自个给砸晕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洪士铭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耳边也有哭声。 他一惊,睁眼一看,发现摇晃自己的是长子奕沔。 再一看,灵堂中团满了人,妻子王氏和父亲的继室刘氏都在,自己几个年幼的孩子也在,可人人脸上都是惊惧表情。 这让洪士铭不由一惊,顾不得额头正疼着,拉住妻子王氏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氏开口瞬间却是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几个年幼的孩子也跟着哭,其他人见状也都忍不住落泪。 众人的样子吓坏了洪士铭,赶紧颤声问正在哭泣的妻子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氏却是只知道哭,根本不说话。 “别哭了,说话啊!” 洪士铭真是急了。 管家洪福见状忙哭着道:“少爷,府里来了人,要咱们全家都出城。” 洪福刚说完,王氏就嚎啕大哭趴到了丈夫的身上,身子不住的发抖。 洪的继母刘氏也在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把个灵堂内弄的跟洪承畴刚去世那会差不多。 “都别哭了!” 洪士铭气的用力一拍他爹的棺材盖,问管家洪福府里来了谁,又为什么要他们出城。 洪福说不上来,只说来的是个大官,带了一大群兵丁。 又说那个大官进来之后就说他家老爷是大清的大功臣,不好对他们用强,限他们一柱香内收拾好衣物跟他们走。 “好端端的要我们出城做什么?” 洪士铭实在是想不明白,心中的委屈瞬间变成怒火,气势汹汹来到前厅,发现厅中除了一众兵丁外,还有个正在坐那喝茶的官员。 因见对方身穿从二品侍郎官服,洪士铭只得强忍怒火上前道:“不知大人贵姓,到我家所为何事?” 刚饮了几口茶的牛万程忙放下茶碗,笑眯眯的对洪士铭道:“你家里人都跟你说了吧?时候也差不多了,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洪士铭愣了一下,一脸不解道:“请问大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咦?” 牛万程瞥了眼跟出来的洪府管事,“怎么,你没跟你家主人说清楚。” 不待洪福开口,洪士铭已然是抢先问道:“敢问大人为何要将我洪家送出城!” “你问我,我问谁?” 牛万程一脸无辜状。 见眼前的侍郎根本不说明白,洪士铭哪里肯跟他走,气极道:“大人知不知道城外有叛军?” “废话,这谁不知道?” 牛万程不想再同洪家人啰嗦下去,他还得去劳什子鲍承先鲍家呢。 洪士铭则在那悲愤说道:“既然知道,大人要我们出城,不是等于要我们去死吗!” “出城而已,什么死不死的。” 牛万程摆了摆手,示意兵丁动手把人拖走,省得耽搁时间。 带来的一帮前锋营兵立时就要上前拖人,洪士铭见状不由大叫起来:“我爹是大学士洪文襄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洪家又犯了什么事,以致朝廷要送我洪家去死!” “我说洪公子,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本官只是奉命行事。” 牛万程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理解洪承畴儿子的不服和不解的。 “奉命?奉谁的命!我父洪承畴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要不是我父帮助大清平定南方,大清怎么可能一统关内!现在我父一死,朝廷就要我洪家去死,我不服!” 洪士铭激动之下双拳紧握,双眼亦是通红。 他绝不会带着家人出城的! 死也不会! “你这人怎么回事?本官都说了这是上面的意思,你为难本官做什么?真要怪的话,就怪你们洪家是汉人。” 牛万程轻叹一声,示意兵丁赶紧动手。 那洪士铭却是如见到救命稻草般大喊道:“你们弄错了,我们洪家不是汉人,我们是旗人!” “旗人?” 牛万程一愣,仔细打量眼前的洪承畴之子,片刻竟是冷哼一声:“你个汉军也配称旗人!旗你哪门子的人!只有正儿八经的满洲才是旗人!” “你!” 洪士铭书呆子脾气上来,竟然不管不顾的弯腰用头去撞牛万程。 可他一文弱书生哪里是牛万程这个健勇巴图鲁的对手,只见牛巴图鲁一个过肩摔,洪士铭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吃痛惨叫。 跟过来的洪家人也是惊叫连连,洪承畴的大孙子洪奕沔想冲上来为父报仇,可脚下却怎么也无法挪动。 望着在地上哀嚎的洪承畴之子,牛万程摇了摇头,喝令众兵丁:“把洪家人都给我抓了,一个都不能少!” “嗻!” 众兵丁一拥而上,瞬间就把洪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给制住,五花大绑之后无一不是麻团塞嘴拉了出去。 牛万程没着急走,而是示意带队的两名骁骑校:“洪承畴是大官,他家底子应该不少,你们带弟兄们搜一搜,省得弟兄们白来。” “多谢大人!” 两名骁骑校立时眉开眼笑,心中也都有数,他们发小财,牛大人得发大财。 众兵于是在洪家翻箱倒柜起来。 牛万程也没闲着,他听说太宗文皇帝曾赐给洪承畴一件宝物,相当值钱,因此便想据为己有,未想在洪家转着转着却转到了一处灵堂。 里面还有口棺材,看着蛮渗人的。 不由一个激灵,赶紧招手唤来一个叫安达的骁骑校:“那个谁,洪家刚死人?” 安达也是镶黄旗的,跟洪家住的不远,知道棺材里就是洪承畴,不知怎么回事洪家一直没下葬。 “洪承畴?不是死了有段日子么,怎么没入土的?” 围着洪承畴的棺材转了一圈后,牛万程还是没敢开棺看看皇太极赐给这家伙的宝物是不是在棺中,却是吩咐兵丁把洪承畴的棺材给抬走装上马车运出城。 安达听后一脸愕然:“大人,死人也要送出城?” “送,为什么不送?” 牛万程一脸正经模样问安达洪承畴在不在名单上。 “这?” 安达吱唔半天给出确定答案,洪承畴不仅在名单上,还排第二。 “既然在名单上,那送出去肯定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多点心眼总坏不了事。万一因为没把洪承畴送出去,贼人不肯与我大清议和,那咱们就是大清的千古罪人喽!” 说完,牛万程拍了拍洪承畴的棺材盖,“想来洪大人在天之灵能理解此事,也会继续保佑我大清,毕竟,他是我大清的忠臣。” 第378章 该剐就剐,该砍就砍 抓捕行动整体还算成功,只对李永芳之子刚阿泰的抓捕出了点纰漏。 李永芳作为前明第一个投降建州的将领,除其长子李延庚不齿其父贪生变节、为虎作伥暗地向明朝通风报信被杀外,其余诸子皆在清廷任高官。 次子李率泰就是去年在福建被耿精忠杀死的福建总督。 三子刚阿泰、四子哈什库、五子巴颜等也皆位居高位,五子巴颜更担任汉军正蓝旗都统,是抓捕名单上唯一一位实权在握,有可能带兵造反的官员。 因此负责抓捕李永芳诸子的理藩院尚书博罗色冷特意调集了300名护军,并以让巴颜到都统衙门议事为由给巴颜来了个突然袭击。 巴颜被抓后,李永芳其余诸子便不足为虑。 然而让博罗色冷没想到的是,对李永芳三子刚阿泰的抓捕出了问题。 原因是这个刚阿泰性格极其鲁莽,是个十足武夫,因此不像其他人被抓时只会愤怒抗议,反而第一时间夺了一名护军的佩刀同自己的三个儿子奋力反抗。 由于事出突然,护军虽最终擒住了刚阿泰,但却让其两个儿子趁乱冲了出去,十几名护军在后面追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把人撵到,不得不回来向尚书大人复命。 因马上就要日落,加之叛军也不知道李永芳有多少孙子,所以博罗色冷便让人先把刚阿泰、巴颜等李家128口人押到宣武门,自己则回内阁将刚阿泰二子逃脱一事告诉索尼。 主要是担心刚阿泰那两个儿子逃出去后会将朝廷的“不地道”到处传播,甚至煽风点火蛊惑汉军八旗造朝廷的反。 索尼却没有派兵到汉军正蓝旗展开大搜捕,一来刚阿泰他们的母亲是太祖皇帝的亲孙女,身上总有皇族血脉,若没逃出去就算了,既然跑了也没必要真赶尽杀绝。 二来对有功汉臣及其后人抓捕一事,想瞒也瞒不了,甚至于朝廷和叛军议和一事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会传开,因此朝廷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争取同叛军达成实质性的议和,好为带兵北返的安亲王岳乐争取时间。 故而稳住汉军八旗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粮米,而不是进一步刺激他们。 “这些个汉人,但凡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铤而走险。” 于汉人的性格,索尼看的很透,其嘱咐代表自己去宣武门同叛军接触的大学士巴泰将叛军给付的五十万斤粮食拿出一半先分给汉军八旗,另外又以皇帝名义给汉军各都统衙门送去几百头牲畜。 巴泰到宣武门后没见到在这主持城防的康亲王杰书,显然这位年轻的帽子王不想掺和这件事,更不想这件事影响到他礼亲王一系,故而避着不见。 城门后面除了披甲执械的护军、前锋,就是那些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麻团的汉官及其后代。 最终报上来的人数竟然多达4600人。 这让巴泰很是意外,因为名单上的汉人功臣总共就几十人,就算再能生也不致于几十人生出几千人出来。 仔细询问各“抓捕组”后方知,这是连官员家中奴仆都给抓了过来。 巴泰没有同情心泛滥要求释放家奴,因为这些人不可能和大清一条心了,再者城中现在缺粮,这人当然是越少越好了。 视线很快被担架上的范文程吸引。 范大学士这会已经醒来,许是对清廷彻底寒心,醒来后便如僵尸般挺在担架上一言不发。 作为昔日同僚,巴泰很想过去安慰范文程几句,可他又能安慰什么? 过去后范大学士除了骂他个狗血淋头,又能做什么? 他又不能替范文程求情,谁让叛军名单上第一人就是范文程呢。 轻叹一声后,巴泰让前番同叛军接触的兵部侍郎牛万程出城通知叛军可以交换。 牛万程刚走,巴泰的视线又被吸引了。 这回吸引他的不是人,而是放在马车上的一口黑棺材。 “那口棺材是怎么回事?” 巴泰好奇询问身边的官员,被告知是洪承畴的棺材。 “胡闹,谁把洪大人的棺材运来的!人都死了也不放过吗!” 巴泰忍不住要发火,连死人都给送出去简直太不像话了。 “大人,是牛大人的意思,他说叛军要不要死人是他们的事,但送不送却是我们的态度问题。” 说话的是在宣武门帮忙登记的一名兵部主事。 巴泰沉默,半响又叹了口气,没发话要把洪承畴的棺材运走。 城外,看过牛万程递来厚厚一册名单后,王五满意点头,让牛回去通知守城八旗兵开城门,他这边也照约定将准备好的五十万斤粮食用车拉到护城河上的桥梁。 双方就在桥上交换。 并不担心清军会趁机冲出城,因为宣武门前被王五“建设”的就差碉堡和岗楼了。 就城中八旗兵的战斗力和装备,王五让他们先开枪都打不赢。 待牛万程说他把洪承畴的棺材也给拉来了,王五愣了愣,继而不无欣赏对牛道:“这件事你用心了。” “给五爷办事末将要是不用心,那不天打雷劈么!” 牛万程带着十二分高兴回去后没多久,宣武门的城门就缓缓打开,先是冲出几百披甲前锋营兵,确认叛军没有攻城迹象,一群群如同牲畜一样被赶出来的汉奸及其后人们方才缓缓从城门洞中出来。 为防万一,城门只开了一半。 由于口中都被塞了东西,这帮汉奸后人们明明眼中满是泪水,却是怎么嚎都嚎不出来。 因为人数太多,在巴泰的主持下将人群分作所属汉军八旗依次送出。 双方在城下负责交接的士兵都是如临大敌,等第一批汉军正黄旗的汉奸及其子孙出来后,一个满洲参领同周军带队的副将简单说了两句话便开始核对人数。 确认人数无误后,周军带队的副将赵长棣向后方点了点头,立时几十辆装满粮食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那满洲参领连忙让手下将车上的粮食卸下扛进城中,周军也将第一批人员带回。 如此反复七八次,直到天色完全黑时,四千多汉奸及其子孙、家奴方才全部被周军接收完毕。 王五答应的五十万斤粮食也被清军扛进了城中,当城门再次紧闭时,护城河上又陷于死寂。 未几,护城河对岸却是点起无数篝火,从城墙上看下去整条护城河就如被点缀的如灯带一般。 四千多汉奸后人被集体带到了护国关帝庙前的广场上。 或许是知道自己又或父祖罪恶滔天,这帮人面对脑后没有辫子的周军时,表现的无不惊恐万分。 除了时不时的婴儿哭声,诺大广场竟鸦雀无声。 王五过来后见这些他要来的汉奸子孙都被塞了嘴后,竟是下令取出这些人口中的麻布。 此举却让以为必死无疑的汉奸子孙们一下看到希望,本充满死气的眼神也一下变得清灵许多。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觉得叛军跟清廷索要他们未必就是要他们死,而是看重他们身上的“价值”。 叛军或许是想让他们“以身试法”劝降城中的同僚,又或是替他们到处游说仍忠于清廷的官员。 不管怎么说,他们或是他们的父亲、祖父无一不是声名显赫之人。 人群中,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想的更多。 这个人就是已经七十二岁的冯铨。 此人在前明时曾是魏忠贤阉党集团骨干成员,为了向天启皇帝推荐年仅三十岁的冯铨出任内阁大学士,魏忠贤还特意给天启讲述甘罗十二为宰相的故事,从而使冯铨成为有明一代最年轻的内阁大学士。 清军入关时,冯铨因为阉党缘故致仕在家,结果被多尔衮一道书信就屁颠屁颠的到燕京降了清廷。 不过尽管比范文程还老两岁,冯铨看起来身子骨还不错,口中麻布被取下后,这位历经两朝的大学士不由是长出一口气,继而毫不迟疑就拄着拐棍颤颤悠悠朝人群前面挤去,边挤还边大声道:“将军欲取满城否!” 声音听着像是个中年人,十分洪亮,听不出半点衰老。 第一个向冯铨看去的不是王五,而是被两个儿子抬在担架上的范文程。 用屁股想,范文程也知道冯铨想干什么。 无非是学那唐朝安禄山故事,保自己一命了而矣。 当年唐将张守珪任幽州节度,安禄山偷羊被抓住,张守珪准备乱棍将安禄山打死,未想安禄山却高声喊叫说:“大夫难道不想消灭两个蕃族啊?为什么要打死我!” 结果就这句话不仅让安禄山捡回一条性命,也就此飞黄腾达,最终要了唐王朝半条命。 视线中,叛军的将领被冯铨声音吸引正向他走过去,这让范文程既是不耻冯铨,又觉遗憾。 遗憾的自是为什么他不能如冯铨这般无耻。 毕竟,他这条老命不足为道,可儿孙们的性命总要保下来才成。 叛军真有利用他们这些老臣的想法,为了儿孙性命,他范文程未必就不能从了叛军。 谁让清廷如此忘恩负义! 论起价值来,他范文程是十个冯铨都及不上的。 念及此处,范文程一动不动的身子骨突然有了点活力,竟是支撑坐了起来,在两个儿子惊讶目光中死死向冯铨那边看去。 王五这边真就好奇来到冯铨面前,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不由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冯铨赶紧回答,还特意把自己在天启朝当过内阁大学士的经历说了出来。 论能力,他绝对是良辅,否则多尔衮也不会用他主持内三院。 “你就是冯铨?” 王五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天启朝的那帮阉党已经死光了,没想到还能叫他看到个活的。 不过他对冯铨最大的印象就是明朝有个文人在自己的私人笔记中记录了那么一件事。 说冯铨因为年少貌美,而明朝士大夫又有很多人喜欢“外交”,所谓“外交”就是好男风。 结果便是翰林院的很多官员都对冯铨进行过肆无忌惮的猥亵,尤其是宰相叶向高的门生左谕德缪昌期最过分,竟然在翰林院光天化日之下强了冯铨。 当时冯铨的父亲冯盛明为辽阳兵备,因为辽阳失守而被追究责任,冯铨救父心切想让首辅叶向高饶过他父亲,因此不得不委曲事奉叶向高的大徒弟缪昌期。 可那缪昌期压根没帮冯铨救父,直到冯铨的父亲被劾罢职,他这个新进翰林也随父回籍。 直到天启四年,听说魏忠贤到涿州进香,冯铨便跪于道旁向魏忠贤哭诉其父被东林党弹劾丢官经过。魏忠贤大受触动,感其孝心至诚,将之以原官起用。 至此,冯铨彻底倒向魏忠贤,成为阉台对付东林的一把利剑。 单从这件事来看,冯铨投靠魏忠贤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但燕京刚被清军占领,连满清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占领明朝北方,大多数满洲权贵都想捞一把就走,冯铨却主动投靠并为多尔衮出谋划策制定纲领,并积极替清廷劝降招抚各地官员,这就有罪了。 罪大恶极的那种。 冯铨当众喊话的目的,王五更是清楚,跟当初被他从荆州城墙扔下去的高进库一个德性,就是想靠语不惊人死不休来吸引别人,从而获得保命乃至发达的机会。 可惜,对于这种人,王五向来不喜。 所以当着表情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已经波澜壮阔的冯铨,他说了这么一句:“满城,本帅志在必取,不过取满城前本帅先替天下人取尔等狗命! 言罢,在冯铨尚未反应过来前,抬腿便将冯铨踹倒在地,继而喝令左右:“凡名单上健在汉奸,明日一律拉到城门前当众活剐!已故者其子孙后代不论男女老少皆斩首,首级以炮掷进城中!至于家奴,发各部充苦力用。” 话音刚落,远处坐在担架上准备“隆重”亮相的范文程“扑通”一声从担架滚落,被踹倒在地捂着胸口痛苦难耐的冯铨也是失声叫了声:“我滴个亲爹哎!” 第379章 满城的血雨 被王五下令活剐者共五人,文官二,武将三。 两位文官自是范文程同冯铨。 三位武将则是当年高杰部下胡茂桢、及跟随祖大寿在锦州降清的邓长春、吴汝玠。 胡、邓、吴三人均在降清后替清廷残暴屠杀抗清军民,双手沾满同胞鲜血,因此三人虽都在几年前致仕不再担任清廷的官职,也均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但王五认为年龄不是宽恕的必备条件,更无法掩盖他们罪恶的一生。 哪怕是死人,也要得到历史的审判。 历史不审判,他王五来审! 洪承畴的棺材已被王五下令劈开,里面那具因为腐朽变的面目全非尸体被王五下令用大盐和石灰“卤制”成干尸,先在京畿各地巡回展出,再送河南、山东等地,之后再送武昌洪化朝廷。 牛万程说洪承畴棺材中可能放有当年皇太极赐给他的宝物,王五便想看看这宝物是什么,结果洪的棺材中除了几件象征性的陪葬品外并无什么宝物,倒是放了九块齐齐整整的豆腐。 几个月过去,那九块豆腐并没有成为豆腐干,因为有洪的血肉滋润,就是颜色俱是发黑。 对此,王五甚是好奇,让书办赵福源去问洪承畴之子洪士铭棺中放豆腐什么意思。 洪士铭说这是他父亲遗言,表示其为人一生清清白白的意思。 王五知道后噢了一声,命人将这九块豆腐送给洪士铭及其诸子食用。 于恐惧之中食完这九块棺豆腐后,洪士铭连同诸子被杀。 洪承畴的继氏刘氏连同家奴俱发军中为苦役,洪士铭的妻妾三人则被派在军中洗衣库。 其余女眷皆照此办理。 又令对安葬在外城及燕京城外大小当奸皆发墓毁尸平填,如宁完我、鲍承先、祖大寿、马得功等。 次日清晨,驻守正阳门的八旗兵忽的听到外城传来数声炮响,继而远远就见叛军突然在防线前搭起高台,继而又在高台上树了五根巨木,当八旗兵正疑惑叛军想干什么时,就见叛军将五个脱得赤光的老头押到了高台上,之后被分别绑在五根巨木上。 负责正阳门防务的顺承郡王勒尔谨闻讯赶紧上得城墙,远远瞅去不知被绑的五人是谁,便示意戈什哈拿来千里镜,正要瞧个明白时,叛军却已在五人头上竖起牌子。 范文程、冯铨、胡茂桢、邓长春、吴汝玠五人名字赫然在目。 名字前面无一不冠以“汉奸”二字。 王五亲自监督行礼,除了麾下部分将领于现场观看外,又命前番归降的官员、正阳门前外城百姓都来观礼,更特别邀请刘良佐前来一睹盛事。 得知定国公要活剐范文程等五人,刘良佐甚是惊讶,觉得那位年轻的定国公此举甚是不妥,因为这么做的后果很有可能会让满城的汉官、汉军八旗彻底息了投降周朝之念,转而与满洲人誓死抵抗周军。 王五部下也有不少人同刘良佐想的一样,穆里玛更是急忙来劝阻,建议真要处死范文程等人也等破了满城再说,眼下大可将这些人的价值利用起来。 也就是范文程等辈对汉军八旗的“统占价值”远在他穆里玛之上。 试想如果大周这边连范文程这一等汉奸都能招抚善待,汉军八旗那帮小汉奸们肯定不可能再跟满洲人一条心。 岂料王五坚持这么做,根本听不进穆里玛等人的劝说,无奈之下穆里玛也只能摇头苦笑离去。 其走后,高大捷便道:“公爷,穆里玛说的未必不对。” “我知道。” 王五点了点头,却对高大捷提出另一个观点。 那就是周军这次大规模处死汉奸的行为反而会让城中的汉军八旗更加坚定倒戈念头。 高大捷不解:“为什么?” “因为自古以来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王五笑了笑。 他敢断定八成汉军都会认为这次被清廷出卖的官员就是所谓的“首恶”。 首恶已诛,胁从只要表现好,自然可以免诛。 这是人性。 清廷的出卖行为已经让汉军同满洲彻底生出分离之心,加上人性的揣测,或许这一两天满城就会大乱。 高大捷恍然大悟,忙问是不是再往城中打些传单,将大周只诛首恶,不论胁从的观点告诉城中的汉军。 王五却摇了摇头,坚定看着高大捷沉声道:“我说过,要城不要人。” “公爷的意思是?” 高大捷愣在那里。 “这城不管是我们自己打开,还是里面什么人帮我们打开,总之,这城里的人除了我要的,其余一个不留。” 王五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 前世的燕京何以胡膻遍地,不就是因为数量庞大的旗人换了个身份继续在那做着人上人的美梦么。 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酱,同理,一群没有气节的奴才同样也能毁了一个地区,一个国家。 物以类居,人以群分。 纵是汉军八旗本系汉人也不能留。 刘良佐过来时是坐着轿子来的,看着有点油枯灯尽,不知道是病情加重还是因为没有攻下崇文门心情失落导致。 王五没有摆大军统帅国公的架子,很是热情的将刘良佐请到了“观礼台”。 当看到范文程五人被扒的光条条押过来时,刘良佐心下竟是涌出一股唇亡齿寒之感,想要开口再劝劝边上这位年轻的周军统帅。 但见对方看着五人目光无比阴冷,不久前也是罪孽深重的“花马刘”知趣闭嘴,继而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刘泽涵,没来由的暗叹一声,心知自己身子骨显然撑不了多久,等他一死自家这个儿子肯定不是人家对手。 难道这一次真要替别人做嫁衣不成? 百感交集中,刽子手出现在刑场上。 负责行刑的是顺天府和刑部所属的五位刀手,其中一位陈姓刀手的父亲四十年前还亲手凌迟过明朝的督师袁崇焕。 五位被绑在巨木上等待受刑的汉奸表现不一。 最硬气的当属高杰部将胡茂桢,曾做过湖广提督的胡茂桢是自己走上行刑台,被绑固定后也是毫无惧色,只平静看着前方高大的正阳门以及城墙上飘扬的八旗军旗,看着真是一条好汉。 纵是王五见了也不由暗暗点头,据他所知高杰麾下那帮人都挺能打。 最有名的就是李成栋。 相比胡茂桢,辽东将门出身的邓长春和吴汝玠的表现要差一些,一人泪眼浑浊,一人目光呆痴。 被绑时,前者甚至有些腿软。 范文程和冯铨二人的表现又特别有趣。 范大学士努力想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视死如归,以免丑态毕露毁了一世英名,或许知道对面城门楼上有满洲王公大臣在看着自己,为此特意将腰膛挺了挺,未想当刽子手取出用于活剐取肉的弯形小刀后,范大学士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上下牙关“咯吱咯吱”抖个不停。 冯铨则是更不堪,他甚至连走上刑台的勇气也没有,是被几个士兵硬生生抬上来的。 被绑定后,年轻时以貌美著称的冯大学士早就屎尿横流,恐惧让这位三十岁就成了明朝最年轻宰执的黑头相公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准确说,是有很多话要说,要喊,但就是发不出来。 刑场外观刑的周军官兵以及降周的原清廷官员、百姓们表情也是各不相同。 周军官兵们无不翘首期待,百姓们多是看热闹,活剐他们看过很多,但一次剐五人,且五人还都是大官,那就稀罕了。 投降的那帮清官们,要不是周围都是周军将士,怕是都不敢正眼去瞧。 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及时跳船,要不然恐怕也要挨上千刀万剐。 东方太阳已经升起。 行刑官过来请示是否可以行刑,王五挥手同意,他还算人道,只要求刽子手割足999刀,不需要割足千刀。 “落刀!” 随着行刑官一声大喊,五位刀手同时落刀,却是只在五人前胸轻轻割了一下,之后刀手手腕灵活一带,刀尖上便多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肉。 这一幕让在场的周军将士和百姓不约而同发出欢呼声,大喊割的好。 王五对于这种血淋淋的行刑实际一点也不适应,也很排斥,但除了这种刑罚,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行刑方式能够替死去的亿万同胞出那一口恶气。 “疼,疼啊!” 冯铨疼的大叫起来,满头大汗,在那跟蛆虫一样扭动,可怎么扭身上的绳子都纹丝不动。 其余四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心理的抵抗。 随着刽子手不停落刀,五人身上不住往外泛着鲜血,一片片血肉被弯刀带出,不一会五人前胸尽是血肉模糊。 人群的欢呼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转而代之的是安静,是大气也不敢呼一声的安静,是一种诡异的安静。 甚至不少人心中转而有种刀割在自己身上的强烈不适感。 王五特意瞥了眼边上的刘良佐,发现这个也应该被绑上去受刑的大汉奸脸色白的吓人,一点血色也没有。 仔细观察,能发现刘良佐的两手在微微抖动,双脚也好像极不自在的来回摆放。 当视线再次落在受刑五人身上时,五人有三人疼的晕死过去,两个尚醒着。 一个是范文程,一个是胡茂桢。 被疼晕的三人很快被水浇醒,在那凄厉的哀嚎着。 随着刽子手的继续,范文程和胡茂桢也是晕死。 同样被浇醒后,五人竟然集体失声。 痛的麻木了。 一刀又一刀! 锋利的弯刀如同亿万冤魂向五人索取性命,前胸、后背、上肢、下肢,直至最后的脸颊。 为了确保五人始终保持清醒,刽子手们不断弄醒五人,后来更是不知用了什么秘方让五人受刑时竟然无比平静。 眼珠子在那不停转动。 王五这时已经没有兴趣看那五个咽咽待毙的汉奸,而是盯着正阳门在看,据牛万程说负责正阳门的是顺承郡王勒尔谨,却不知勒尔谨这会在想什么。 “起!” 耳畔传来行刑官的一声大喝,继而就见刽子手同时挥下最后一刀。 受刑的范文程五人就此断气,台上只留下五具血红血红的枯骨。 正阳门上,顺承郡王勒尔谨也放下千里镜,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心中不适,继而对左右咬牙说道:“尼堪这么做,无非是在吓唬我们,以此动摇我军心,记住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嗻!” 城上的都是满洲将领,自是明白王爷的意思。 这要是让汉军八旗的人知道交出去的范文程等人被叛军给凌迟了,那肯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清不仁,不能怪他们不义了。 汉军一旦生乱,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勒尔谨又见上城的官佐旗兵都在盯着叛军行刑看,不由沉下脸吩咐除当值的其余都下城,以免年轻的满洲子弟被叛军这恐怖的一幕吓到。 王爷的吩咐谁敢不听,当下不少上城“看热闹”的满洲兵赶紧下城,可当这帮人刚走到一半时,城外忽的又是炮声大作。 “贼人要攻城吗?!” 城上当值的满洲参领第一时间跑到垛口向外看去。 勒尔谨也下意识看向护城河对岸,他不以为是叛军攻城,而是以为叛军弄完活剐的把戏后又想什么手段吓唬他们,未想随着炮声天空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 那些东西不是砸在城墙和城门楼上,而是直接越过城墙径直飞向后方的满城。 “人头,是人头!” 城墙下有个披甲人惊恐叫喊起来,要不是他躲闪的快,从天而降的人头就要砸在他身上。 “是人头还是弹丸?” 周围的八旗兵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抬头朝天上看去,却是根本分不清一闪而过的黑影是什么。 但很快,整个满城都知道那些黑影是什么。 是人头,从空中掉落下来的人头。 一颗一又一颗鲜血还未凝固,表情甚至还很新鲜的首级从不同方向落在了满城不同角落,甚至有十几颗人头落在了皇城。 当侍卫将落下来的第一颗首级提心吊胆拿到辅臣索尼面前时,索尼一眼看出那是李永芳之子、汉军正蓝旗都统巴颜的脑袋。 第380章 老少爷们动起来啊 自投石机问世后,两军作战常有将尸体抛进城中的。 作用一是恐吓,二则是用以传播瘟疫。 使用此战法最多的就是蒙元军队,明朝开国太祖朱元璋在攻打张士诚的平江城时,也使用过这一招。 不过王五显然不是想在满城传播瘟疫,此时虽已开春但气温并不是很高,尸体不可能马上腐烂滋生瘟疫,因此他向城中投进大量汉奸子孙首级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离间。 离间汉官、汉军同满洲、蒙古之间的关系。 用一颗颗鲜活的首级告诉城中所谓汉人,替鞑子卖命的结果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被出卖! 血淋淋的出卖! 为了增加离间效果,根据降官提供的满城内部驻防区域图,有近一半首级是落在汉军八旗居住区域。 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大网能阻止从天而落的人头雨。 最初,见到首级的汉军旗人无一不发出颤入人心的尖叫,继而,当隐隐能从被叛军故意清洗过的首级上认出一个个昔日邻居、同僚、亲戚后,汉军八旗十几万人愤怒了。 事实清楚表明,昨日被护军和前锋营上门抓捕的这些汉军旗人,根本不是如都统衙门说的犯了什么事被抓,而是被朝廷毫无廉耻的出卖了! 很快,朝廷正在同叛军议和的消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迅速传遍整个汉军八旗,不少被蒙在骨子里的汉军旗人这才知道清廷已经厚颜无耻到这地步。 已然明白叛军想干什么的索尼已经顾不得后悔,其深知一旦汉军的怒火被这些人头彻底点燃,满城必将掀起一场如地狱般的厮杀。 那样一来,哪怕安亲王岳乐的大军近在咫尺也救不了大清了。 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出现,索尼不得不以小皇帝名义紧急给各城门驻防的王公大臣下旨,让他们调拨人马将汉军八旗居住区域的大小道路全部严密封锁,不准汉军相互往来,以此阻止汉军八旗串连造反。 同时下令赶紧把叛军给的粮食发下去,尽可能把汉军先安抚住,哪怕不能安抚住全部,只要能断开汉军各旗的联系,即使有部分汉军因为不满朝廷生乱,也有望在第一时间平息下去。 也就是分而管之、分而治之。 只要汉军八旗不是集体造反,事情就不至于最坏。 然而满城现有兵力表面上有四万余,实际除了护军、前锋两营五千人外,其余都是临时征招的满蒙旗人,如果不是满城有坚固的城墙保护,指望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和那些五六十岁的老披甲人抵御叛军的进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相比已经青黄不接、严重断代的满蒙八旗,二十多年来不断出征的汉军八旗无疑才是满城最精锐的兵马。 如果不是同为汉军出身的吴三桂、耿继茂、孙延龄、祖泽清等相继造反,令得清廷对汉军产生极大警惕,也不可能将最能打的汉军“闲置”在燕京。 现在,这股闲置的精锐因为叛军的离间和清廷的出卖蠢蠢欲动,其危险性在一些满洲官员眼中甚至比城外的叛军还要高。 不少满洲王公大臣开始认识到所谓议和压根不是为大清争取一线生机,而是被叛军牵着鼻子一步步往深坑中跳。 事已至此,又哪有后悔药可吃。 只能拼命亡羊补牢,尽量拖延汉军有可能发生的造反。 各门王公大臣收到索尼通知后,赶紧抽调人马封堵大街,一时间,汉军八旗居住区域外尽是披甲执械的满蒙八旗。 要命的是,不知道是谁把叛军给出的议和条款泄露了出来,泄露此事的人还说朝廷已经答应叛军的要求,除了给叛军交付金银外还要从汉军选出两万旗女送出城,以此满足叛军的需求。 整个汉军八旗才十几万人,女人也不过五六万,选两万年轻女人交给叛军,等于让汉军每家每户都要出女人。 女人交出去意味什么,没有人比汉军八旗的男人更清楚。 因为他们当年跟着满蒙八旗干过很多令人发指的兽行。 别人的妻女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可当报应要落在他们妻女身上,汉军的男人再是懦弱者也无法承受。 本已经沸腾的汉军一下炸了锅,是整个汉军八旗都炸了。 消息是同时在汉军各旗传播,且是在满蒙八旗兵眼皮底下传播。 很明显,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满蒙八旗自身。 满城内,有哪帮人希望内乱? 自是那帮还没来得及被清廷揪出来的鳌拜党羽。 前靖西大将军、现大周燕京总管穆里玛无疑是个很值得学样的榜样。 如果大清还像从前一样,这帮鳌拜“余孽”恐怕不敢滋事,但大清这会都穷途末路了,这帮人自是不肯替他爱新觉罗陪葬 东四旗炮局大街的骡马巷,是汉军镶黄旗的居住区域,居住在此的汉军旗人大多是当年归降清廷的高杰旧部,其中还有不少是高杰在扬州附近强拉的江淮壮丁。 白天被叛军在正阳门外活剐的原湖广提督胡茂桢家就在骡马巷,不过胡茂桢一家被抓走时附近的旧部并没有人阻止,因为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以为胡茂桢同外面的叛军勾结被朝廷查获呢。 等到胡茂桢的几个儿子同一帮孙子的脑袋被叛军打进城后,骡马巷的人才晓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等知道朝廷是为了和叛军议和这才把对大清有功的胡茂桢等人交出去后,骡马巷居住的胡茂桢旧部顿时群情激愤起来。 但骡马巷的汉军没有马上组织起来向清廷“讨要”说法,一来事过突然,众人没有主心骨可以依靠,也需要时间商议究竟怎么办; 二来满洲人向骡马巷运来了不少粮食,虽然这些粮食分到各家也不过每户几斤,但对于已经断粮和即将断粮的汉军各家而言,这微不足道的粮食还是让他们暂时压制住了心中怒火。 老话说有口吃的心不慌,心定了,有些事情便能缓一缓。 所以有老成持重的建议再看一看,如果清廷意识到了错误并及时更正,那他们也未必非要跟清廷撕破脸皮。 不管怎么说,他们汉军虽然被满蒙瞧不上,可相对于旗外的汉人却也是高高在上的主。 拿的也是铁杆庄稼,只要大清不亡,子子孙孙就不愁温饱。 这么好的待遇,搁哪朝找去? 然而也有年轻的汉军实在是无法忍受满洲人对他们的背叛,私底下聚在了一户王姓旗人家中。 这户王姓旗人祖籍扬州高邮,当年因被高杰部明军强拉壮丁阴差阳错成了八旗汉军。 不过老王早在顺治十二年就战死在湖南,现下家中就一个独子王宝。 这王宝是顺治四年生人,因其父常年在外跟随八旗征战家中根本没人能管他,但王宝不像满洲子弟那样被养成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相反倒养成了横行霸道的市井混混。 平日总是仗着旗人身份领着一帮小兄弟在外城欺行霸市,久而久之成了骡马巷有名的“小霸王”,没人敢问他,更没人敢管他。 因为王宝有个姐姐嫁给了当过总兵、副都统的刚阿泰长子玛吉达为妻。 玛吉达祖父李永芳是汉人,但他同父亲刚阿泰都是取的满洲名字,原因就是玛吉达的祖母是太祖皇帝孙女、饶余郡王阿巴泰的亲闺女。 身上流着爱新觉罗血脉,满汉混血加上皇族加成,当然敢取满洲名,不像有些汉军只敢在姓后加个佳字,如魏佳、石佳、李佳什么的。 不伦不类。 阿巴泰本人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几个儿子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最有名的自然是安亲王岳乐,国初理政三王的博洛。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刚阿泰同弟弟巴颜等均位居高官,孙子辈也皆在汉军任职。 玛吉泰便在汉军正蓝旗任职参领,平日主要负责旗内俸米发放,是个既有实权也有油水的肥差。 靠着这一层关系,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姐夫那里出面打个招呼,都统衙门自是不会太为难王宝。 但王宝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亲姐夫会同兄弟如丧家之犬般出现在他家中。 而且在自己心目中如同大人物一般的姐父阿玛会被朝廷当成狗一样出卖。 玛吉达同弟弟安瓜逃脱护军追捕后,因实在无处可去便来到镶黄旗小舅子家。 原是想着躲一阵再说,没想到昨天全家刚被抓走,今天全家人的脑袋就被叛军给丢了进来。 玛吉达同弟弟却没有恨城外的叛军,而是将怒火完全发到了清廷身上。 叛军是敌人,敌人斩杀敌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他们的祖父李永芳是天字第一号汉奸。 如果叛军不对他们李家下狠手,玛吉达兄弟俩反而想不通。 可清廷凭什么出卖他李家! 要知道他李家可是为清廷出生入死的,二伯李率泰更在去年于福建英勇殉国! 父亲刚阿泰、叔叔哈什库、巴颜、呼图礼哪个没有为大清南征北战,流血流汗过! 得知全家死讯的玛吉达同安瓜在小舅子家中抱头痛哭,哭完兄弟俩咬牙切齿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王宝也难过,唯一的亲姐姐被朝廷交给叛军能不难过么。 将白日刚发的二斤米下锅给姐夫兄弟俩煮了锅粥后,王宝家的门却被人敲响,玛吉达兄弟立时脸色一变握紧手中长刀准备拼命。 王宝却是示意姐夫他们别紧张,自个来到前院问外面是谁,结果来的是平日要好的兄弟张胜,忙开门让其进来。 张胜识得王宝姐夫,进屋后朝玛吉达二人点了点头后,有些慌张的告诉王宝外面来了一帮护军和正白旗满洲兵,把胡同外面给封了,不准他们巷子里的人出去。 王宝一听急了,破口骂道:“他娘的,满洲人想干什么?前脚把咱们汉军有功之人卖了,后脚还要把咱们都给杀了不成!妈的,真当咱们汉军是软柿子好捏不成!” 玛吉达则是眉头一动,问张胜胡同外的满洲兵有多少。 张胜老实说道:“有一百来个吧,我没敢靠近细瞧。” 王宝突然紧张起来:“姐夫,满洲人是不是知道你们在我家?” 小舅子这声问让玛吉达兄弟不由心中也是一紧,满洲兵突然封锁胡同,弄不好真是冲他们兄弟二人来的。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玛吉达忽的看向小舅子:“王宝,你有没有种?” “种?” 王宝如被羞辱脸色一下涨红起来,“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王宝什么时候没种过!” 玛吉达见状道:“那我问你,敢不敢跟姐夫同鞑子拼了!” 鞑子? 王宝怔了下,想到满洲兵真是冲他姐夫来的,那他这个小舅子肯定没好果子吃,当下把心一横:“只要姐夫敢干,我有什么不敢干的!” 说完看向平日跟他胡混的张胜:“你要不敢干现在就回去,我不怪你。” 张胜注意到王宝姐夫手中的刀微微提了提,不禁咽了咽喉咙:“我听宝哥的!” 见小舅子和张胜愿意跟自己干,玛吉达也豁出去了,正准备让弟弟安瓜出去探探详情时,小舅子王宝却说了句:“姐夫,我们就四个人肯定拼不过外面的鞑子。” “你的意思是?” 玛吉达让小舅子说下去。 “我的意思既然要和鞑子拼,那就多找些人拼,跟他们拼到底!” 王宝意思他们四个人先在旗内放火,然后到处喝喊鞑子要屠汉军,这样旗内各家各户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等人全动了后他们四人再带头去冲鞑子,届时肯定有很多人跟着。 人一多,不仅力量大,声势也会大。 说不定今天夜里就能把鞑子搅得天翻地覆。 “好!” 玛吉达对小舅子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浑不吝的家伙也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王宝说干就干,直接到隔壁厢房搬来一坛火油“叭”的砸在自家屋中,之后毫不迟疑就把自个家给点了。 火势刚起来,漆黑的深夜就响起王宝破锣嗓子般的尖叫:“老少爷们不好了,鞑子要杀咱们汉军,是爷们的扯家伙出胡同跟他们拼了!” 第381章 造反先取武库 王宝家隔壁邻居齐二家是最先听到外面叫喊声的,当时迷迷糊糊起来的齐二奶奶因上了年纪耳朵不太好使,还特意把睡得死沉死沉的老伴摇起来,问老伴外面是不是有人叫喊。 齐二被摇醒后却是吓了一跳,因为外面不仅有人在叫喊鞑子要杀光汉军,而且自家院子不知被什么人给点着了,吓得顾不得穿上棉衣一把拖起妻子就往外冲去。 到得外面,齐二更是惊的魂都飞了。 骡马巷这一片已是火光通天,到处都是旗人的咒骂和哀嚎声,更有许多旗人一边骂着一边吆喝着往胡同外冲去,说什么满鞑子不让他们活,他们也不让满鞑子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杀千刀的,这是谁放的火啊!” 耳朵不太好使的齐二奶奶早叫外面动静吓的瘫坐在地,对着自家已被点燃过半的院子放声嚎哭起来,甚至几次挣扎起身试图冲回屋中抢出些金银细软来,却被丈夫几次生生拽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 再一次拖回妻子后,齐二又气又急忍不住打了妻子一耳光,好让这老娘们清醒过来。 齐二奶奶被打的有点懵,向来畏惧丈夫的她吓的连话也不敢说了。 “听着,屋里的东西不要了,你就给我呆在这院子这里哪也别去!” 说话间齐二将妻子拖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 “当家的,真都不要了?” 齐二奶奶还是舍不得一辈子的积蓄就这么被大火吞噬。 “命都要没了,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齐二随手拿起水瓢舀水往自个身上兜头连浇几下,继而咬牙冲进正在燃烧的屋中抢出自己早年出征用过的长刀。 再三叮嘱妻子千万不要出去后,齐二这才把心一横冲出院子,胡同里此时早已挤满了惊慌失措的老弱妇孺,有老人带着孩子尝试灭火,可火势已经蔓延整个骡马巷,哪里是他们能够扑灭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屋子被大火一点一点烧光。 更多的妇孺则惊恐的看着巷口,那里各家的男人正在同满洲鞑子拼命。 如果打不赢满洲鞑子,所有人都要被杀光。 齐二此时已经不关心满洲人要杀光汉军到底是真是假,径直提着长刀穿过老弱妇孺,到得巷口一看,自个的左邻右舍还有当年的同袍战友们正和满洲人的护军搏杀在一起。 地上倒了几十具尸体,有满洲人的,也有他们汉军的。 人群中搏杀最起劲的竟是齐二往日看不上隔壁小子王宝,远远瞅着王宝不要命的带着大伙冲杀满洲人,齐二不由想到他父亲王奎。 当年王奎也是不要命的冲杀在前战死的。 只不过王奎当年冲杀的是汉人的军队,而其子王宝却是冲杀的满洲人。 眼见不少巷子里的年轻后生因为不怎么会拼杀遭了满洲人毒手,齐二不再迟疑举刀就向前冲了过去。 一边冲还一边喊:“老十三的攻左,老十四的攻右!两头堵结实,把鞑子往中间挤!” 听到齐二的叫喊声,隶属镶黄旗汉军第三参领第十三佐领的汉军旗人忙纷纷攻向满洲人的左翼,十四佐领的则攻向满洲人的右翼,照着齐二的吩咐两边齐心协力把残余的几十个满洲人往中间段挤压。 王宝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听从了邻居齐二爷的吩咐。 不是齐二是旗里有威望的大官,所以大伙都听他的,而是齐二早年在战场上是个不要命的主,敢一人追着几十个明军撵,骁勇善战的很。 要不是齐二性子臭老和上面过不去,还把本应该上交给满洲人的汉人美女留下私自玩弄,也不至临老还是个骁骑校。 住在骡马巷的这两个佐领汉军均是当年明朝悍将高杰旧部,跟着清军在江南没少屠城,也正因为他们精锐才被编入汉军,因此别看健在的老汉军都五十岁以上的人,但杀敌的本领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齐二再这么一指挥,让本来慌乱的老汉军们一下定过神来,昔日战场厮杀的技巧一下统统回来了,靠着彼此默契以及年轻后生崽的帮忙,很快就把被堵在中间的几十个满洲披甲人给斩杀殆尽。 当最后一个满洲鞑子倒在血泊中后,老汉军们气喘吁吁,年轻后生们兴奋之余却是心生茫然,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此处动静很大,满洲人的援军很快就会过来的! “齐二爷,你是巷子里的老人,我爹在时就说他在战场上谁都不怕,就怕您齐二爷!如今满洲鞑子为了苟活不仅出卖我们汉军,还要把咱们汉军屠光好省下粮食供他们自己吃,咱们这帮晚辈啥也不懂只知道拼命,这往后的事还请您老多担着!总之,您老说什么,大伙就干什么!” 说话的是王宝。 一众老少汉军听了王宝的话,自是刷刷将目光投向齐二。 齐二看了眼手中粘满鲜血的长刀,四下扫了一眼后也不二话,让年轻后生们赶紧把死去的满洲兵身上的披甲和兵器拿上,然后对众人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不是满鞑子死就是我们死!大伙想要活的话,就听我的去铁匠局和善射处!” 众人听后都是轰然应声,当下兵分两路一路由齐二带领去攻善射处,一路由王宝带着去攻铁匠局。 王宝姐夫玛吉达的弟弟安瓜不明白为何要去这两个地方,王宝解释说汉军的甲衣、弓弩、火器平日都不许汉军私藏,一律收在都统衙门所属的铁匠局和善射处。 所以现在必须拿下这两个地方才能把汉军武装起来,要不然就凭大伙手中这些武器根本抵挡不住满洲人的反扑。 “自古造反先取武库,这道理你不懂!” 玛吉达拍了拍弟弟的脑袋,随着王宝与一众骡马巷出来的汉军直扑铁匠局。 镶黄旗汉军的铁匠局是原来明朝的一处衙门改建而来,守卫此处的汉军前几天就被调离,现在由一支上百人的蒙古八旗兵在守。 善射处那边同样如此,显然早在几天前清廷就已经提前布局,防止汉军生乱了。 骡马巷那边动静太大,离的并不远的铁匠局哪里不晓得出了事,可守卫的八旗蒙古兵也都是临时征召,加之深夜根本不清楚外面局势如何,因此带队的蒙八旗佐领下令紧闭大门,披甲人全部上院墙防卫,以免铁匠局被汉军攻破。 仗着院墙保护,王宝带队的这众汉军一时无法破门,但由于他们一路吆喝清廷要屠光汉军,导致原先过来的一百多汉军瞬间变成好几百人。 一听是要攻下铁匠局拿甲衣兵器,新加入的汉军自是明白其中利害干系无不卖力,却因守在里面的蒙古兵箭射得刁钻没法攻进去。 玛吉达见状让人从附近汉军旗人家搜罗火油砸在铁匠局围墙下,点火之后又叫众人取来各种引火之物堆积在外,里面的蒙古兵无法出来灭火,没过多久就被大火烤得受不住不得不退下院墙。 趁此机会,玛吉达带几十人冒着大火浓烟成功攀了进去,一阵厮杀后打开铁匠局大门,王宝等众汉军立时涌入。 那一百多蒙八旗兵除了二十多个脑子转得快赶紧从后门跑掉的,其余均被冲进去的汉军斩杀。 齐二那边攻善射处却是顺利的多,因为守在里面的除了几十个满蒙八旗兵外还有五十多个本旗的匠人。 “老乡”一呼“老乡”,再加上鞑子要屠光汉军的谣言根本叫人辩不得真假,那几十个汉军匠人立马反正里应外合把善射处的满蒙八旗兵砍了个精光。 拿到甲衣和弓弩的起事汉军立时变了个模样,越来越多的镶黄旗汉军青壮也加入其中,两股队伍人数多达三四千人。 本着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心理,两股镶黄旗起事汉军不约而同对居住在同区域满蒙八旗动手。 齐二带人袭击镶黄旗蒙古人,王宝、玛吉达他们则袭击镶黄旗满洲。 尽管清廷已经调集人马扑向镶黄旗区域,试图及时镇压汉军的造反,然而一切已经迟了。 除了部分汉军同清廷调集来的八旗兵搏杀外,大部分汉军不约而同选择挨家挨户屠戮满蒙八旗。 满蒙青壮首当其冲,老弱妇孺也不例外,统统成为汉军的刀下亡魂。 混乱中,有了组织的汉军砍杀起没有组织起来的满蒙旗人,当真如砍瓜切菜。 整个镶黄旗区域内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尸体,有被刀砍死的,也有被铳子打得都是血洞的,更有被活活烧死、砸死、劈死、乃至被倒着扔进水井的。 鼓楼街右侧的某条满洲人居住的胡同,从胡同口到胡同尾全部被鲜血染红,两侧的满洲旗人家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无一不是被砍得肉绽翻红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有些满洲人口多的家庭,屋中的地板人走在上面都打滑。 没有死的满洲旗人在那哀嚎惨叫,还能动的则苦苦挣扎着想要站起和汉军拼命,可他们的身子刚动,汉军的刀剑就无情砍了过来。 杀戮在整个镶黄旗无差别持续着,无情的杀戮让一个又一个浑身是血、满眼通红的汉军在各条胡同出没着、奔走着、追赶着,以寻找他们想要发泄的对象、 一把把长刀被砍的卷了刃。 杀人、放火 一切恍若历史的再次重现。 不过,这一次杀戮没有发生在汉人的城池,而是发生在满洲人的心脏。 发生在燕京! 不少满洲人死前都很困惑,不知道平日温顺的汉军怎么突然变成野兽,他们是吃了什么疯药敢造反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些将死的满洲人或许会选择此生永不踏入汉人的土地。 让人揪心的一幕更是不断的上演着。 主角是那些被迫将女儿嫁给满洲人的汉军男人。 望着抱着外孙(女)苦苦哀求父亲不要杀害她们丈夫的女儿,汉军岳父们在无比艰难的天人交战后,选择将刀挥了下去。 因为,外孙(女)同样是他们的耻辱。 因为,他们的女人必须嫁给满蒙子弟,而满蒙女人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儿媳。 这是汉军集体的耻辱。 女婿外孙都能杀,更何况那些所谓的姐夫、妹夫。 满蒙姐(妹)夫们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拼命的叫喊着对方的名字,求着对方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饶他们一命,换来的却是大(小)舅子们的一刀又一刀。 作为镶黄旗的核心衙门,满洲都统衙门是汉军打开武库后有组织的进攻第一目标。 由于事出突然,镶黄旗满洲很多征召的披甲人或在城上驻守,或调到各处监视汉军,留在都统衙门的只有两三百人。 都统常舒是宗室,其是太宗皇太极七子,这个身份注定他不可能向汉军投降,也不可能得到饶恕。 因而常舒选择坚持抵抗,期盼援军能够及时赶快来。 然而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汉军,两三百人的满洲兵只能为都统大人多撑半柱香时间。 衙门被汉军攻破后,常舒慌乱中纠合几十人且战且退,结果被汉军围在衙门的户口房。 房内是几十个吓破胆的满蒙子弟,房外则是黑压压的汉军。 恐惧让当今皇帝要叫一声七叔的常舒骇的浑身哆嗦,嘴中呢喃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期盼的援军没有赶到,冲进房内的是那些目光红的可怕的汉军。 常舒没有被愤怒的汉军当场杀死,而是用绳子将他的脖子套上,几个十来岁的汉军后生如同小时候玩骑马游戏般将皇帝的亲叔叔就这么拖在后面。 绳索勒得常舒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用双手塞在绳索中,好让自己不被活活憋死。 一个玩够了的汉军后生见状上前挥刀而落,伴随惨叫声,常舒的右臂被整个削下。 可怜的皇帝亲叔甚至连看一眼自己断臂都不得,就被这帮汉军后生又拖走了。 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迹。 深夜之中,整个满城的人都在盯着镶黄旗区域看。 看那里冲天的火光,听那里传来的哀嚎惨叫声。 第382章 夺门 逼宫 于夜色中惊讶遥望镶黄旗区域的汉军旗人之中有正黄旗汉军副都统祖永烈。 此人父亲便是前明大将祖大寿的养子祖可法。 祖可法随祖大寿降清后曾多次帮助清军击败明军,后于河南击败李自成大顺军发起的怀庆反攻,为清军彻底控制中原立下汗马功劳,因此祖可法于顺治十三年逝世后,顺治将祖可法生前汉军副都统一职改由其子祖永烈继任。 除祖可法这个养子外,祖大寿其余诸子也皆位居高官,长子祖泽润为正黄旗汉军都统,随洪承畴经略湖南时病死于军中。 次子祖泽溥则先后出任过山西、山东两省总督,在任期间平定于七起义。 其余诸子也都于清廷官居要职。 加之祖大寿外甥吴三桂是平西亲王,部下中出任总督、巡抚、提督的多达七人,可以说祖家才是事实上的汉军八大家之首。 祖大寿四子高廉总兵祖泽清响应表哥吴三桂反清,导致祖家被清廷猜忌,不久之后祖家大院即被鳌拜派满八旗兵变相围住,里面的祖家众人就此失去人身自由,也失去同外界的一切联络。 对当下局面,祖家众人唯一了解的就是叛军攻破了外城,因为那日叛军往城中打进的传单有几张飘进了祖家大院,使得一直不知外界情况祖家众人这才晓得燕京城早已发生大变。 众所周知所谓“叛军”实际是吴三桂建立的周朝军队,而吴三桂与祖家诸子又是表亲,那按理吴三桂的军队破了外城祖家众人应当喜极而泣才对。凭祖家与吴三桂的关系,哪怕对大周的建立没有任何功劳,大周的朝堂也绝对有他们一席之地。 然而,当晓得外城被吴三桂的兵攻下后,祖家众人包括现任“家主”祖泽溥都是面色苍白,只觉天都要塌了,一些女眷甚至已经做好投梁上吊的准备,以免被满洲人玷污。 之所以如此,就是害怕清廷在城破之前丧心病狂先把他们祖家灭门。 这种事历史上不是没有过的。 当年李自成兵败回京后不就将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及全家处死了么。 就这么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却始终不见清廷派人来杀他们,这让祖家众人不由松了口气,大多认为祖家对清朝有大功,使得清廷不敢随意屠戮祖家。 祖泽溥和侄子祖永烈探讨此事时尚不知其表兄吴三桂已经病死,同家人看法不同,他认为清廷之所以不动祖家,可能是知道大势已去不敢将事情做绝。 毕竟祖家于汉军影响力很大,于叛军影响力更大,清廷若动了祖家将来周朝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自家老四更不可能放过清廷,弄不好满洲人连关外都呆不下去。 没有灭门之危,祖家众人的心态自然有了变化,每天于家中这座大牢笼中盼着周军赶紧攻入满城。 同大多数旗人家庭一样,祖家吃的也不多了,又迟迟不见看守的八旗兵送粮进来。 因此周军若是迟迟不能攻进满城,恐怕不用清廷动手祖家这上上下下两百多口子饿也要饿死了。 深夜镶黄旗方向突然传来的动静令得祖家众人不约而同出屋查看,当发现镶黄旗区域已经火光冲天,众人眼中无不震惊万分,纷纷猜测是镶黄旗哪帮人在举事。 祖永烈惊讶之后,忽的拿定主意默默向着三叔祖泽傅所居院中走去。 到地后,见三叔和其子良模等人都在院中,且正小声说些什么。 “三叔!” 祖永烈轻步上前,声音也不大,防止被外面的看守听到。 侄子的过来让做过两省总督的祖泽溥没有丝毫意外,很是平静的朝侄子微微点头。 祖永烈却压低声音道:“三叔,这是我们的机会!” 祖泽溥沉吟片刻,沉声道:“旗里你能拉多少人出来?” “多了不敢说,三五百人总有的。” 祖永烈来时就盘算过了,只要能冲出去他就能号召任职副都统时的部下追随于他,届时把正黄旗也给搅动起来便能和镶黄旗的人联成一片,从而促使整个汉军八旗都动起来。 汉军都反的话,满洲人根本没有力量平定,趁乱再夺取城门放叛军进城,大事就能定了。 父亲和兄长的话听的祖良模手一颤,不安的站在边上。 “三叔,镶黄旗动手了,咱们正黄旗的若不动手呼应他们,镶黄旗肯定撑不了多久镶黄旗要是事败,满洲人为防万一,恐怕,” 说到这,祖永烈顿在那里。 祖泽溥却是明白侄子意思,就是清廷为防止汉军再发生暴乱,肯定会把各旗有影响力的人物除掉。 正黄旗祖家首当其冲。 因此,他祖家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没有选择余地。 “三叔,眼下可是为我祖家脱困、也是为祖父正名的最好机会!” 祖永烈殷切看着其三叔,如果“家主”不发话,那家里的奴仆就不会听从他的指挥。 而举事能不能成功的关键就在家里这一百多健奴身上。 要知道他祖家的家奴实际就是当年他祖父任职明朝时蓄养的家丁! 祖泽溥此时心中正在思量。 当年其父祖大寿降清时,祖泽傅在江南,崇祯并没有因为祖大寿降清就下令抓捕祖泽溥,反而授其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使。 等到清军入关后,弘光朝廷的史可法想同清军联手对付李自成,便派遣左懋第、陈洪范率使团“访问”燕京,时任锦衣卫指挥的祖泽溥被史可法点名随团,意欲让祖泽溥能说动其父祖大寿和表兄吴三桂促成明清议款。 然而让史可法失望的是,祖泽溥一到燕京就同其父一样降了清廷,成了清廷的一等侍卫。 使团全体成员均被清廷扣押,议款也成为了一桩大笑话。 “三叔?” 见三叔迟迟不表态,祖永烈不由有些着急,这节骨眼可不能耽搁下去,不然镶黄旗的人被八旗兵镇压住,他们正黄旗可就孤掌难鸣了。 旋罢,就见其三叔似是拿定主意吩咐儿子良模道:“你祖父当年降清确实因迫不得已,你当与兄弟合力为我祖家正名。” 说完,返回书房静候命运。 如果事成,自有重见天日之时。 若事不成满洲人冲进来,那他也只能服毒自尽。 祖良模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当下去将祖家各房男丁、奴仆召集起来。 随着人越来越多,院子已经站不下,好多人只能站在屋外,却是一动也不动,也没人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院里,沉默得让人可怕。 “等会随我冲出去把外面的鞑子驱散!” 祖永烈没有废话,带着众人悄悄摸向大门,正准备让人打开大门时,却发现妻子张氏同一干女眷在不远处的偏廊看着他们。 女人们的眼角没有泪水,表情也很平静,就这么静静看着即将出去拼命的男人们。 长长的吐了口气,祖永烈将视线从女人们身上拉回,对着那些正看着自己的弟弟、侄子和奴仆们重重点头。 两名健奴立即上前打开厚重的门栓,大门打开的瞬间,祖家众人就冲向了外面正聚在一起盯着镶黄旗区域窃窃私语的满洲看守们。 “不好,祖家要造反!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负责看守祖家的满洲佐领发现祖家的人竟然冲了出来,再看祖家的人手中都有兵器,立时意识到祖家也要反,情急之下喝令手下披甲人前去阻止,结果两名披甲人冲上去的瞬间,就被一名手持砍刀的祖家奴仆劈翻在地。 “杀!” 祖永烈小时候就跟随在祖父身边练得一身好武艺,哪里会把一帮负责看管的满洲兵丁放在眼中,在其带领下,祖家众人如尖刀不断往前捅刺。 看守祖家的满洲兵不过数十人,本就被镶黄旗的乱事惊的心惊肉跳,这会更不是祖家那帮训练有素的家丁对手,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冲垮。 “跟我去都统衙门!” 得手之后的祖永烈顾不得庆幸,一刻不耽搁率众冲向都统衙门,沿途除了不断大喊汉军反了,就是高呼自己的名字,让部下们都从家中出来追随于他。 果然,听到祖副都统的声音,不少在家中观望的正黄旗官员和旗丁纷纷出来加入祖永烈的队伍,等这支队伍攻到都统衙门时,已然是一股多达数百人的力量。 在家中听到动静的左良玉之孙左元荫在厅中来回踱步许久,待仆人过来说起事的队伍已经攻进都统衙门后,左元荫这才把心一横带着家中数十健奴也冲了出去。 同样的一幕却不止发生在正黄旗,正白旗的夏家、宜家、孙家,正红旗的李家、王家、镶红旗的赵家、孟家,正蓝旗的甘家、张家 凡是被吏部侍郎蔡毓荣“串连”的各家当家人均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决定,那就是放手一搏! 镶黄旗引出的举事之火瞬间烧遍整个汉军八旗,也烧遍整个满城。 到处都是冲天火光,到处都是喊杀声。 不到一个时辰,满城竟成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拿着火把纵火的汉军,这些个以前在满洲人面前无比恭顺的奴才好像吃了疯药般,见人就杀。 甚至举事的人中还有内务府的包衣奴才,好像满城内所有汉人都认定清廷必败无疑。 满洲人的镇压与反扑也在整个满城上演,到处都是平乱的满蒙八旗兵,汉军对满蒙八旗妇孺的杀戮很快就报应到了他们自己是妻儿老小身上。 双方在满城内互相残杀,杀戮的对象也是无差别的。 人死的哀叫声,屋门被踢开的惊叫声,女人被拖出去的尖叫声,跪地的求饶声、婴儿的哇哇啼叫声 各种声音混和在一起,再结合呛人的浓烟、刺鼻的血腥味,满城就此变成了人间地狱。 作为汉军密谋团伙的发起人蔡毓荣还是很清醒的,知道汉军就这样与满洲人在满城内讧厮杀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毕竟城中有几万组织起来的满蒙八旗兵,因此想要快点解决满蒙八旗,就必须打开城门放叛军入城。 在其号召下,上千名汉军闹哄哄的向着德胜门冲去,欲击溃守卫在此的满蒙八旗兵打开城门,然而队伍在距离德胜门不到半里的地方,迎面撞上另一支队伍。 起初,蔡毓荣以为对方是前来镇压的满八旗,虽然内心有些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号召众人同满洲鞑子拼了。 可当靠近后才发现对方也是汉军。 为首的还是汉军唯一的内大臣施琅! “施琅,快跟我们去打德胜门!” 顾不得多想,蔡毓荣急忙“邀请”过去乃是郑成功麾下的头等悍将同自己一起去夺门,然而施琅却根本不回头,反而对着蔡毓荣高声喊道:“不要去德胜门,去正阳门,快,快!” 正阳门? 蔡毓荣有些发懵,德胜门就在眼前,那正阳门却离的很远,舍近求远,施琅是脑子坏了么。 正懵着,施琅已经带着队伍过来了,二话不说拉起蔡毓荣就往德胜门方向跑,一边跑一边道:“德胜门外面没有多少周军,你就算把门打开也进不来多少人!只有打开正阳门周军的大队人马才能冲进来!” 经施琅一提醒,蔡毓荣恍然大悟,叛军的主力全在外城,这会不抢夺内三门,就算被他们开了外六门,叛军主力一时半会也进不了城! 当下赶紧将夺正阳门的“意义”告诉众人,上千人浩浩荡荡直奔正阳门,沿途不断有起事的汉军队伍加入,等到了正阳门时队伍黑压压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 然而,此时却有另一支队伍于夜色中悄悄向着皇宫摸去。 带队的赫然是前湖北巡抚胡全才。 队伍人数并不多,只有四五十人,与起事的汉军队伍根本不能比。 然而这几十人却在胡全才的带领下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直扑皇城。 皇城的戒备远比满城其它衙门更严密,胡全才带几十人就想攻进皇城,看着简直是万分可笑。 然而当这支由汉军和包衣组成的精锐小队抵近皇城时,紧闭的宫门突然打开了。 最先探头朝外看的竟是内务府郎中塔阿拜。 第二个朝外看的却是兵部侍郎牛万程。 第383章 恭请王公永康荣登大宝 已经选择投向光明一方的牛旗在汉军八旗造反后,吃惊之余也是十分恐惧。 因为,他是满洲人。 凭借诛除鳌拜之功成功抬入满洲正黄旗的巴图鲁! 如此一来,他牛万程就是外面汉军喊的满鞑子,而不是同汉军一个阵营的八旗同袍。 再加上是他牛万程在小皇帝面前提议同叛军议和,并出城将叛军的议款和附加条件带进满城,汉军重臣洪承畴全家包括洪承畴的棺材也是他亲手送出城的。 所以,如果满洲人无法平定汉军,他牛巴图鲁很有可能会被愤怒的汉军八旗撕成十八片。 纵是五爷大军就在城外,他也难逃一死。 本能的,他想躲。 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无疑就是有着宫墙保护且守卫森严的皇宫。 于是,在居处附近尚未被叛乱蔓延前,靠着小皇帝赐给的金牌,牛万程顺利进入宫城躲灾。 原本是要跟小皇帝商议一下如何平叛的事,因为这关系他自家性命。 如果有可能的话,牛万程打算让小皇帝给他节制护军的权力,这样哪怕不能平定汉军,也能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被人家逮到给活剐了。 然而,半道却被小皇帝身边另一红人内务府郎中塔阿拜给拦了下来。 在牛万程疑惑目光中,塔阿拜说了一个惊天计划。 那就是于今夜立下不世之功! 具体点,就是把小皇帝制住,然后以小皇帝名义要求外面的满洲、蒙古八旗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放叛军进城。 说白了,投降的意思。 现在投降,大不了输一半。 不投降,万一造反的汉军攻进皇城,大伙全得玩完。 “高,实在是高!” 塔阿拜的惊天计划引起牛万程极大兴趣,虽然他已经向五爷暗地投诚,但鉴于其在五爷阵营几乎寸功未立,所以即便五爷真心接纳于他,将来于五爷阵营之中也未必能有多大地位。 但要是把小皇帝给擒住使五爷大军成功入主满城,那他牛万程就将从昨日大清之星摇身一变成为明日的大周之星。 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 如今满城除了皇城没有乱,其它地方都乱了,宫中的侍卫处和领侍卫大臣们也是如热锅上蚂蚁乱成一团,内阁值房的索尼他们更是忙于平叛,谁会想到皇帝身边的亲信会突然把皇帝给抓了呢? 问题牛万程是孤身一人进的宫,他在燕京根本就没有信得过的得力手下,总不能就他和塔阿拜两人把小皇帝给绑了吧。 真这样做,两人恐怕连养心殿的大门都出不了。 不由眉头紧锁,觉得这事没法干。 塔阿拜显然是有后手的,其说他在宫外有人手可以帮忙。 只要他们能够取得小皇帝信任取得一座宫门的控制权,那就能让外面的人手进来,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小皇帝给控制住。 有小皇帝在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才能顺利上演。 皇帝都下旨投降了,满蒙八旗那边九成的旗人肯定会遵旨。 毕竟,大清都到这份上了,能有活的机会总比死的好吧。 牛万程虽然热衷这桩不世之功,却总觉不太靠谱。 不是觉得这个计划不靠谱,而是担心塔阿拜说的人手万一不可靠,那他老牛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放心,绝对可靠!” 塔阿拜拍着胸口保证,并说这件事也关系他和曹氏一族的性命,没有十成把握他怎么可能犯这个险。 “嗯” 沉思许久后,牛万程问出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就是塔阿拜究竟是不是五爷的人。 盯着牛万程看了片刻后,塔阿拜微微点头,自豪说道:“我与五爷早在西山之时就已相识,如果不是五爷,我曹荣早就是一具白骨了!” “呼!” 吐出一口长气后,牛万程忽觉心中舒服许多,如同积压在他胸口多年的巨石突然被挪走般。 同时也不自禁的再次生出对五爷的忌惮之心。 能将手伸到鞑子皇帝身边,真是神人所为。 内心深处亦越发恭顺,不敢再有别的念头。 “做与不做,牛师傅给句痛快话便是!哪怕牛师傅不肯做,我曹荣就此丢了性命也不打紧!” 塔阿拜说这话时样子看着大义凛然,内心也是有些发虚的。 原因是他不确定牛万程究竟有没有这个胆子。 未想牛万程却是狠狠吐了口唾沫,继而双拳一握目露凶光:“富贵险中求!娘的,干了!” 是真豁出去了,试问他连鳌拜这个大清第一巴图鲁都敢干,还怕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皇帝不成! “事不宜迟,请牛师傅这就与我去见小皇帝。” 牛万程肯干,塔阿拜自也是大喜。 其实他大可以单干,之所以非拉上牛万程,主要是因为牛万程在小皇帝心目中的份量比他这个包衣奴才要多得多,因此由牛万程出面建议由他二人负责某座宫门安全,小皇帝那边绝对不会怀疑,且会很放心。 毕竟,牛万程除了是巴图鲁外,还是兵部侍郎。 而他塔阿拜只是内务府郎中。 双方不仅地位相差悬殊,职责也相差甚巨。 很快,“狼狈为奸”的牛和塔就来到了养心殿。 早被外面动静惊醒的小皇帝正拿着一把宝剑坐在殿中,远远看着无比镇静,如同英明神武帝王般给人一股无形的力量。 走近细瞧,却发现小皇帝的腿脚明显在抖动。 十三岁的孩子,纵是身为天子,在这大厦将崩之际,又能有多少胆量呢。 能做到这份,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牛师傅,你来了!” 牛万程的突然出现让小皇帝一下激动起来,慌忙起身手执宝剑奔了上来,“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牛师傅你赶紧告诉朕,告诉朕!” 牛万程喘着粗气道:“回皇上话,是汉军造反了!” “汉军反了?!” 康熙怔在那里先是困惑,继而却是愤怒大吼起来:“朕待汉军如满洲子弟,汉军何以要造朕的反!是朕有哪点对不住汉军,还是大清哪点对不住他们!” 塔阿拜在边上听的无语,心道你个小麻子真把汉军当成自己人,就不会同意把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汉军重臣及子孙后代交给叛军。 说一千道一万,事关你爱新觉罗生死,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 “反了,都反了吧!统统反了朕也不怕!朕说过朕绝不会给列祖列宗丢人,他们真要攻进皇宫,朕就要这把宝剑同他们拼了!” 眼见气急败坏的小皇帝又要拔剑,牛万程赶紧劝道:“皇上不必担心,据奴才所知索相和各位王爷正在调兵平叛,他汉军人数虽多,可这满城总是我满蒙子弟更多一些。” 听了这话,康熙拔剑的手不禁停在那里。 “皇上,外面的乱事并不可怕,纵是汉军闹的再凶,只要宫门不失,他们就翻不了天!” 说完,按塔阿拜教的牛万程提议为保宫门不失,他愿亲自同塔阿拜到宫门驻守,以免出什么纰漏。 “好,好!牛师傅的本事朕是相信的,你这就同塔阿拜去西华门。” 正如塔阿拜所料,康熙压根不怀疑牛万程,当下便同意牛万程所请。 拿着康熙给的牌子,牛、塔二人一刻也不停留直奔西华门而去,到地方后出示小皇帝给的牌子,一众侍卫自是乖乖听从指挥。 装模做样部署一番后,牛万程同塔阿拜便在门后静侯,直到胡全才依约带人前来。 塔阿拜骗侍卫们说外面的人是内务府派来加强宫门守卫的公中佐领,侍卫们不疑便将门打了开来。 发现带人进宫的竟是胡全才后,牛万程惊的嘴巴张的老大,做梦也没想到塔阿拜说的可靠人手竟然是自己的老上司前湖北巡抚。 “不要多问,事后我会解释,现在赶紧领我们去养心殿,若叫小皇帝逃脱后患无穷!” 胡全才一副智谋在胸的模样震住了一脸吃惊困惑的牛万程,旋即以宫中佐领须分派各门的理由将人带进宫中,悄无声息摸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值守的太监首领郑华最先发现有人过来,待见来的是内务府郎中不由疑惑道:“大人不是去了西华门么,怎么咦,牛大人怎么也回来了他们是?” 不待郑华明白怎么回事,胡全才身后有两人突然上前将郑华制住,继而一刀抹了其脖子。 这两人不是汉军,也不是内务府的包衣,而是真满洲。 一人兄长叫努尔根,一人胞弟叫满达海。 队伍中还有七八个满洲人,俱是胡全才私下秘密联络加入。 养心殿没有侍卫,有的只是宫女太监,众人解决郑华后很快便将殿中太监宫女控制住,因担心小皇帝发现事情不对劲会自杀,牛万程便以一脸慌张模样冲进殿中叫喊有汉军正在攻打宫门。 吓的本已经稍稍定心的小皇帝“哎呀”一声跳了起来,然而没等其问牛师傅有多少汉军攻打宫门,牛师傅一个铁砂掌狠狠拍在其持剑的右手腕上。 “咣当”一声宝剑落地同时,小皇帝的小辫子已被牛万程拽住,继而跟提小鸡般将小皇帝生生提起。 “牛师傅,疼,疼你干什么,朕是皇帝!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反贼!来人,救驾,救驾!” 被提拎起来的康熙开始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等一帮手持武器的人冲到自己面前,其中还有塔阿拜这个狗奴才时,方晓得发生什么事。 望着如获至宝般看着自己的牛师傅,康熙破口大骂:“牛万程,你敢背叛朕!朕当初瞎了眼才相信你这个狗贼!朕要把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一向对他无比恭敬的牛师傅“叭叭”就是两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唔唔你敢打朕,你敢打朕唔” 康熙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皇帝的自尊心让他强忍着没有嚎哭出来。 “小麻子,记住,你牛爷爷不是背叛你,而是牛爷爷一直没忠过你!” 牛万程哈哈大笑将康熙放在地上,一个扫腿将康熙摔倒在地,之后看也不看便问塔阿拜和胡全才:“小麻子已经在我们手中了,下一步怎么做?” 塔阿拜说得赶紧让小皇帝写投降的诏书,他带人到各门宣读旨意。 牛万程听后摆手道:“那么麻烦做什么,直接拿到内阁宣读不就行了?” “索尼他们未必会信,再说小皇帝没有亲政,他的旨意内阁可以不从。” 塔阿拜于大清制度这一块肯定知道的比牛万程多,所以他得绕过内阁直接去各门宣旨,将生米做成熟饭。 只要各门的八旗兵遵旨投降并打开城门,索尼他们就回天无力了。 “也对!” 牛万程不迭点头,见殿上书案上有笔墨,便让人翻翻看有没有没用的圣旨。 结果还真找到两份。 不过光有圣旨也不行,还得有皇帝的玉玺盖上才行。 玉玺在哪,没人比塔阿拜更清楚。 没一会功夫,刻有“大清受命之宝”的玉玺就被塔阿拜拿了过来。 此玉玺是顺治所用,也是用于清帝传位的玉玺。 顺治死后的遗诏就是盖的这枚玉玺。 东西齐全后,牛万程一脚踹向瘫坐在地抽泣的康熙:“他妈的,哭什么哭,赶紧起来给我写圣旨,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写错了牛爷爷揍不死你!” 不想胡全才却突然上前将牛万程拉到一边,然后缓缓走到康熙面前恭恭敬敬的向其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看的牛万程和塔阿拜一头雾水,不知道胡全才这是什么意思。 康熙也被眼前这个他好像在哪见过的白面先生举动搞的有些糊涂,惊疑之时却见这白面先生抬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说道:“天祸明朝,致使大清得以入主中原,然今汉人再起,大江南北皆不愿为大清子民,故臣前湖北巡抚胡全才恭请皇上为八旗子弟、为天下苍生计即日退位,并将皇帝大宝禅让王公永康,恢洪业于无穷,以答三灵之眷望!” 话音刚落,就见一边的牛万程“噔”的一下辫子翘的笔直笔直。 第384章 皇上有旨,八旗出降 禅让大位给五爷? 塔阿拜的表情同牛万程基本相似,都是无比震惊。 胡全才带进来的一帮反正好汉们,也均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说好的控制住小皇帝帮助大周军进城的,怎么就变成要帮助周军统帅称帝了? 康熙更是惊呆,他知道眼前这白面先生所说的王公永康就是因鳌拜悔婚而造反的前尼堪降将王耀武,此人据说还是吴三桂那大汉奸的小女婿,因了这层关系才成为叛军阵营的大将。 外城的叛军就是王耀武从河南带过来的。 也正是这王耀武给大清带来了灭顶之灾! 若不是让这个悍贼得到了荆州,哪有后面的系列大变和今日养心殿的奇耻大辱。 如果时间能够重回,康熙绝对会想尽办法阻止鳌拜对这个尼堪悍贼的招抚,哪怕不能阻止招抚,也要阻止鳌拜悔婚。 甚至,他都不会再对鳌拜生出杀意。 因为,鳌拜死后的局面完全是他这个皇帝无法想象,也无法控制的。 他真的没有能力应付大清从未有过的危机。 悔恨之心让康熙极度的难受。 然而,士可杀不可辱,况天子乎! 将皇位禅让给悍贼,康熙纵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但他身陷敌手能做的也仅仅是咬牙切齿紧握双拳,以一种极其仇恨和藐视的眼神看着那前湖北巡抚胡全才。 “臣并非逼迫皇上,实形势使然,国家有今日地步皆因皇上年少误国擅杀功臣所致,今王公永康德配上天,乃光华日月者也,皇上若逊位别宫,敬禅于王公,依唐虞、魏晋故事,使天下黎民得享太平,皇上自个做一安乐公岂不美哉?” 胡全才一脸诚恳状,并不忘俯身将惊愕中的康熙扶起,见小皇帝的脸被牛万程个武夫扇的通红,不由轻叹一声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白帕,轻轻拭去小皇帝眼眶下的泪水。 看着倒如良师般。 搞的养心殿内气氛有些诡异,就连那烛火都忽明忽暗。 惊恐并未退去的康熙终是想到什么时候见过这白面先生了。 是他登基那年! 当时这白面先生就在祝贺的百官人群中。 却没想到时隔几年这人却帮着贼人逼迫自己禅位,真是其心可诛! 胸中的怒火促使康熙想抬手给这胡全才一拳,然而刚才牛师傅那两耳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被人打的感觉真的很疼。 他不怕死,但怕疼。 胡全才也不急,在他看来小皇帝根本没有选择余地,所以这禅位诏书他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 何况他也是真心为小皇帝着想,这满城肯定要完蛋,这大清肯定也要完蛋,小皇帝与其被人杀死,又或真的自尽,不如听他的早早向王公“投诚”,用一道禅位诏书换取性命无忧和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不管怎么说,活着总比死的好。 殿中一时陷入沉寂。 宫外的喊杀声却是不绝于耳,宫中虽没有动静,但所有人都清楚此刻宫城内的所有人,内心深处都处在极大的恐惧之中。 谁也不知道宫外的乱事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个呼吸就有反贼杀进宫中。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这大清国又是不是真的要在这一夜走向坟墓。 这满城内的几十万八旗军民又能活下来几个。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康熙如同受惊过度的小孩怔怔看着胡全才,胡全才则如一教书先生静静等着学生背出答案。 如果胡全才手中拿着一把戒尺,那就更像了。 牛万程和塔阿拜则是你看我,我看你,二人均不知胡全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这事似乎有点不对劲。 最终,还是胡全才带来的反正好汉中一位稍有见识的义士开口打破殿中沉寂,其道:“王大帅是大周朝的国公,这皇位就算禅让也当周朝小天子让才是,与这鞑子皇帝有何干系?” 言下之意礼法不对,主次不明。 要清朝的皇帝禅位给周朝的国公,这不关公战秦琼么。 塔阿拜闻言也是反应过来,赶紧说道:“对,对,胡大人糊涂了不是?怎么能让五爷当满清的皇帝?要知道王爷和鞑子可是不共戴天的!” “呃?嗯?对,对。” 牛万程其实根本不明白有什么不合理,却是本能附和起塔阿拜来,因为他觉得前上司有点不地道。 大伙一块干的买卖,哪有不商量着办的道理。 抢功也不是这种抢法啊。 现在好了,五爷到时候问起是谁“建议”小皇帝禅位,他牛万程总不能厚颜无耻说自己吧。 “是做大周的天子还是做大清的天子,都不打紧打紧的是康熙这道禅位的诏书,有了这道诏书,王公可尽得清之天下,至于将来,我相信王公自有决断。” 胡全才当然知道没有清朝皇帝禅位给周朝国公的道理,之所以要康熙这道禅位诏书,除了向王大帅表明自己的拥立之心外,也是希望借此帮助王大帅迅速平定北方。 礼法什么的在实力面前,并不重要。 只要王大帅拥有北方,就等于拥有整个天下。 再加上明韩王所言的入燕京者为社稷共主,所以王大帅称帝是理所当然的事。 连鞑子皇帝都主动禅位给王大帅,不就是说王大帅才是真正的承天命之人么! 拥立劝进之心,胡全才是认真的。 有了北方,论地盘与人口,王五实力远在南方的武昌小朝廷之上。 各地降兵一收拢,庄奴一发动,兵马这一块也不比吴周差多少。 最重要的是年轻力壮的王五称帝,远比武昌吴三桂那个襁褓中的孙子更得人心。 但凡有点脑子,谁会愿意支持一个娃娃。 就凭收复燕京这一条,王五就站在了天下反清势力的最高点。 众望所归! 因此,这道禅位诏书必须康熙亲自来写,不能假他人之手。 那么,必须想办法让康熙写。 眼下,无疑是来软的。 软的不行,再用硬的。 “胡大人考虑的甚是周道,五爷确是世间真龙,理当荣登大宝!康熙是假龙,五爷才是真龙!” 塔阿拜脑子转的也是快,当下上前也以恭顺语气请求小麻子赶紧写。 “嗯” 牛万程没吱声,但眼神明显从刚才的震惊迷茫变得清澈许多。 五爷真当了皇帝,他老牛怎么也能混个伯爷当当吧。 天地良心,当年要不是他牛万程带兵进山,五爷能从一丧家之犬变成今日的真龙么。 这么算起来,他牛万程才是第一个通贼之人!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要朕写什么禅位诏书,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给你们尼堪,做梦!” 十三岁的康熙还是有骨气的,面对胡全才的“非份要求”果断说不,愤怒让小小年纪的康熙青筋毕露,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咬死眼前的胡全才。 “皇上,你不为自个考虑,也要为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她们考虑啊,这要是周军进城,臣恐怕皇后她们” 胡全才轻咳两声,小孩子嘛,威逼利诱。 安乐公的利诱不动,那就威逼。 这宫里可是有很多可逼的。 “不要跟朕说这些,朕宁可做亡国之君,也不做苟活之人!至于皇后,朕相信她会追随朕的!” 瞪大双眼的康熙竟是不为所动,不知道是真不在乎亲人们的安危,还是已经做好最好的思想准备。 “皇上,大清之所以能为中国之主,全凭运气,所谓运在势在,运不在则势就不在” 胡全才还是很有耐心的,继续在那苦口婆心劝说。 然而康熙真犟的很,任凭胡全才怎么个威逼利诱,就是打死不写。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 胡全才有点来火了,他是顾念过去君臣一场的份上才如此好言相劝,哪知道这脸上长满麻子的小皇帝太不识好歹。 当下脸色一冷,转而要恐吓小皇帝,未想身后的牛万程却是等不及了,上前“叭叭”又给了康熙两耳光。 尔后一把拽着康熙的小辫子将他拖到案桌前,示意塔阿拜过来磨墨,自个把空白圣旨摊开,强拉着康熙的手要他赶紧写。 “你这狗贼!” 康熙怒骂声刚出口,“叭叭”脸上又挨了两耳光,疼的他直抽抽。 “快写!” 牛万程凶神恶煞。 “你打死朕也不写!” 康熙如受伤的狼崽,宁死不从。 “叭叭!” “快写!” “有本事你就杀了朕!” “叭叭!” “写不写!” “我写你奶奶个锤子!” “叭叭!” “快写!” “” “别打,别打,牛师傅别打,朕写,朕写了” 无数次交锋后,在牛万程再一次挥起巨掌时,脸已经被打的如猪头般肿胀的康熙再也无法承受,一边拿手挡自己的脸,一边哀求讨饶。 “妈的,早点说我这个师傅至于把你打成这样么。” 牛万程满意点头,继而一脸得意看向胡全才,眼神透露的意思大概是看吧关键时候还得是我,你们这帮文人不行。 “牛万牛师傅,你要朕写什么朕不知道写什么,你教教朕啊” 由于脸肿,康熙说话都有些言语不清。 说的却是实话,他真不知道怎么写自己的禅位诏书。 “嗯,你就这样写,这样然后那样嗯” 牛万程挠了挠头,求助般看向胡全才。 胡全才没与他一般计较,微微一笑上前对康熙道:“皇上得这么写” 君臣二人就如同师生般,老师说一句,学生写一句,不久之后洋洋洒洒的一篇禅位诏书便完成。 写完后,康熙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站在案桌边一动不敢动。 一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样子。 牛万程的手哪怕稍微抖一下,都会吓的康熙一个冷颤。 真是被打怕了。 胡全才则拿起诏书反复看了三次,确认无误后方拿玉玺粘了印泥叭的一下盖了上去。 接着又等墨迹干燥后,将诏书视若珍宝的卷起当着众人面放进自己怀中。 这个举动让牛万程和塔阿拜看得心痒难耐,尤其前者几次生出杀人夺宝之心,要不是考虑胡全才带来的人多,未必就不敢下那黑心了。 不过胡全才接下来却亲自操笔书写起另一道圣旨来,是以小皇帝口吻要求各门八旗兵放下武器,开城门向周军投降的旨意。 写完用印交给塔阿拜,让他带人赶紧到各门宣旨,嘱咐速度一定要快,以免被索尼等人发现阻止,功亏一篑。 “放心,我这就去传旨!” 塔阿拜当然知道此事利害,二话不说带了几人直奔安定门而去。 胡全才这边则同牛万程带人控制康熙,为防有人发现养心殿的不对劲,又让十几人换上太监衣服扮作内侍,不管是谁来见小皇帝,一律都不准进。 实在拖不了便放进来拿下。 牛万程担心放进来的人太多拿不动,还特意叮嘱最多放三五个人进来。 稍顿,问胡全才如何处置小麻子。 要是杀的话,那就现在就宰,省得夜长梦多。 胡全才却说杀不得,因为这道禅位诏书得小麻子自个敬献给城外的定国公。 “噢。” 牛万程点了点头,看了眼毕恭毕敬站在案桌边不敢动的康熙,没再说什么。 塔阿拜等人赶到安定门时,驻守此处的满蒙八旗已然与造反的汉军厮杀成一团,城门前到处都是尸体。 双方的厮杀可谓十分惨烈。 汉军几次攻到城门,又几次被八旗兵给击退。 围绕城门,双方足足厮杀了快一个时辰,彼此损失都很大。 然而双方却是谁也不肯退,因为双方都知道城门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城门开,汉军活; 城门关,八旗活。 城门附近的建筑都被汉军纵火点燃,火势已经形成一片,无数房屋建筑在大火中不断坍塌,妇孺的尖叫和哭喊声亦是不绝于耳。 没有任何退路的双方再一次组织人马搏杀时,塔阿拜纵马高举圣旨驰来,一边驰一边放声大喊:“皇上有旨,八旗开门出降,八旗开门出降!” 第385章 安定门首开 守卫安定门的是辅国公特尔亲同正白旗满洲都统阿密达。 二人因荆州兵败被鳌拜削爵革职,鳌拜死后太皇太后同索尼等人本着安抚白旗目的,启用了一大批被鳌拜打压的白旗官员,其中就包括因兵败削爵的特尔亲同阿密达。 因两黄旗中尚有不少鳌拜党羽未被清算捕拿,为避免鳌拜党羽受穆里玛蛊惑开门内应叛军,因此在康亲王杰书建议下八旗防务进行了整体轮换,原本应由两黄旗负责的安定门和德胜门改由两白旗负责,两白旗负责的朝阳门和东便门、东值门则改由两黄旗负责。 特尔亲同阿密达是反对弃守满城突围的,因为他们深知城外叛军首领王耀武狡猾阴险,一旦朝廷决定弃守满城,等待突围军民的必然是全军覆没下场。 私底下特尔亲甚至对左右亲信说道,当年祖大寿在大凌河、锦州以人为食尚能坚持年许,今日城中汉军多达十余万,难道比不过祖大寿不成。 言外之意真要断了粮,只要满蒙八旗先下手为强,汉军就是旗人最好的食物。 撑下去,就有希望。 安亲王岳乐不可能见死不救,坐视大清根本为贼所覆。 至于汉军怎么想,就不关特尔亲的事了。 论起来作为汉军中坚的辽东汉军,哪个肚中没有冤死民夫的血肉。 说大清率兽食人,这个兽也是他们汉人自己。 不过特尔亲也不是疯狂到要食尽十几万汉军,最多也就牺牲一两万人而矣,这个代价汉军奴才们也是能承受的。 一家出一人,也极是公平。 妻女都愿献给满洲大兵享用的汉军,可没有什么真丈夫。 但让特尔亲怎么也没想,平日懦弱且温顺的汉军不知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联合起来造大清的反! 镶黄旗汉军造反后最先受到冲击的除了本旗都统衙门和武库,就是距离最近的安定门。 原本仅是夺取铁匠局和善射处武器的汉军并无能力直接攻打城门,但一支汉军阴差阳错的占领了存有火炮的东四旗炮局,旋即将存储在该处的十几门火炮拉到了安定门对着城门猛轰。 为避免城门被汉军轰破,都统阿密达不顾危险亲自带领守城的正白旗披甲人与汉军反复鏖战,特尔亲也紧急下令将城上的火炮调转炮口“对内”发射。 反复争夺中,定安门一带的两白旗披甲人虽多,也较临时起事的汉军更有组织性,但由于全城大乱致使安定门无法同其它各处取得联络,加之汉军的纵火让满城变成了一座火城,结果导致安定门的两白旗披甲旗丁心中惶恐无法有效镇压汉军,只能勉强将汉军压制在距离城门不到半里的地方。 因担心城门失守,特尔亲几次派人冒死前往其余各门求援,并派贴身戈什哈赶往内阁请求辅臣索尼赶紧调派人马加强安定门的防守力量。 只全城现下大乱,派出去的几拨人不是被造反的汉军截住,就是被惊慌逃跑的人群堵住道路,短时间内特尔亲等人很难知道城中具体情况,也很难得到有效支援。 眼见围攻安定门的汉军被击退后又聚拢在一起,特尔亲同阿密达心中都是不安,硬着头皮准备迎接汉军又一次进攻时,耳畔却传来有旨意的喝喊声。 借着火光看去,特尔亲发现来的是几个骑马的内务府人员,因离的远看不清此人长相,更不知此人是谁,也听不清此人叫嚷的是什么。 然而很快对面的汉军中却爆发出欢呼声,说什么皇上降了、大清亡了,高兴的在那雀跃连连,不乏喜极而泣的。 正欲同汉军死战的白旗披甲人们则如丧考妣,像是被抽了筋又或打断骨头般瞬间呆愣在那里,不少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皇宫方向放声嚎哭。 “怎么回事!什么降了!” 没弄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的特尔亲带着一众戈什哈冲到人群前方,不等他开口喝问来人,马上之人就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辅国公特尔亲接旨!” “接什么旨!” 已经知晓旨意内容的特尔亲却是跪也不跪,怒目瞪着前来宣旨的内务府郎中塔阿拜,“八旗将士正在死战,皇上怎么会让我们投降!这旨必是伪诏,我身为太祖子孙绝不奉诏!” “辅国公,这是圣旨,你是要抗旨吗!” 说话间,塔阿拜同一起来的几人翻身下马。 特尔亲却是根本不理会几人,手一挥就要命人将塔阿拜一行拿下,以免他们妖言惑众,动摇军心。 塔阿拜大怒:“特尔亲,你敢抗旨!你要明白,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保全八旗几十万人性命!你要不遵旨,是要让我八旗子弟一个不存吗!” “还不动手!” 特尔亲不为所动,一众戈什哈忙持刀向塔阿拜等人冲去,未想不远处传来都统阿密达的声音:“谁都不许动!” 继而就见阿密达领着一众部下快步而来,“叭叭”甩袖跪在塔阿拜面前:“奴才阿密达领旨!” 旋即起身吩咐左右:“皇上有旨八旗出降,还不速开城门!” “嗻!” 两名满洲参领痛苦起身带人去开门。 “不准开门,谁都不准开门!” 怒火中烧的特尔亲难以置信的看着阿密达,大骂道:“你这狗奴才疯了不成!” “公爷,奴才不是疯了,奴才只是遵旨。” 阿密达脸色也是极其难看,闭眼长叹一声:“事已如此,公爷难道真忍心让八旗就此覆没不成。” 言罢,喝令部下赶紧去开门。 “我看你们谁敢!” 特尔亲猛的拔出长刀对准欲去开门的军官。 然而阿密达手一挥,一众披甲人就执刀将特尔亲一伙人给围了起来。 “还请公爷以大局为重,莫要让奴才们难做。” 说话的是一个带人围住特尔亲的协领。 附近的白旗披甲人和调来助守的一众前锋营官兵均是怔怔站在那,没有人上来替辅国公解围,只一个个面色痛苦的在那呆呆看着。 所有人都明白,纵是今夜能将造反的汉军镇压住,他们也没有希望。 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出降的特尔亲,忽的仰头长笑,于笑声中颓然掷下佩刀,看着那要遵旨出降的阿密达冷冷道:“开了城门,你以为就能保住八旗,保住这城中几十万人!我恐怕你这狗奴才第一个人头不保,但愿你人头落地之时不要追悔莫及。” 阿密达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缓缓打开的城门。 城外漆黑的夜色中,似乎有什么,似乎又没有什么。 第386章 打扫干净再入住 满城的动静如此之大,外城的周军不可能不察觉。 事实上镶黄旗汉军聚集攻打都统衙门时,安定门外负责监视清军的周军探马就意识到满城生了内乱,并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了回去。 不过最先传到王五处的消息比较含糊,无法说清满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生乱的是满蒙八旗还是汉军八旗。 随后更多消息从各门传来,最后都不用任何人通报,王五都确定是满城的汉军八旗反了。 因为正阳门后的清军正在自相残杀。 高大捷建议立即组织人手趁清军内乱攻打满城,同时在正阳门、宣武门、崇文门发起攻势。 正阳门这边由高大捷的忠勇镇主攻,宣武门那边则由总兵周奎的第七镇负责,崇文门交由刘良佐父子。 此外一同北上的北府兵与忠勇镇直属的骑兵由副将赵长棣等人指挥,继续严密监视满城的外六门,防止清廷趁夜弃城逃跑。 因为病重在东城隆化寺休养的刘良佐也派人过来请求攻城,在王五尚未同意的情况下强撑病体组织所部开始攻打崇文门,显然“花马刘”也意识到今夜就是攻破满城的绝佳机会。 如果能趁满城内乱攻进去,刘家依旧能够从满城收获巨大利益,就算无法抗衡王五,至少也能在周朝有一席之地。 听说刘良佐攻打崇文门后,穆里玛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显是想继续前番与刘良佐私下谈妥的合作。如果刘部成功攻进崇文门,穆里玛这个周朝的燕京总管未必不能收服满蒙八旗为他所用。 毕竟,满城内其兄鳌拜党羽众多。 穆里玛的小心思自是瞒不过王五,然而让高大捷等人意外的是,王五却是仍旧要求各部按兵不动。 不管满城内汉军八旗和满蒙八旗打成什么样,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攻城。 这道命令弄得诸将和一众降官们都很错愕,清军都自相残杀了,定国公何以不趁虚而入的。 王五没有给出解释,只是淡淡看着正在燃烧熊熊大火的满城,听着耳畔传来的厮杀呐喊声。 诸将无奈,只得遵令。 眼睁睁看着东城的刘良佐部拼命攻打崇文门。 王五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根本不在乎刘良佐是不是第一个进入满城,看了一会后他让书办赵福源磨墨,口授让其给第五镇统制徐霖写了一道军令。 鉴于布尔尼已经同周军合作对付漠南蒙古诸部,周军在遵化、蓟州一带的军事压力短时间内得以解除,因此除在两地留下一定兵力戒备外,徐霖当率第五镇主力立即开拨口外,同被工部员外郎来碧说服归顺周军的原宣化总兵陈虎一起接收清廷在口外的几座马厂,务必将口外的十几万匹战马收入囊中。 口外地区也有不少蒙古部落以旗的形式分散驻扎在各处,对这些蒙古部落,王五让徐霖两手都要硬。 不服的、仍忠于清廷的,整族拔起一个不留。 愿意归顺的则选其精壮族人编入军中,另外对于投降的蒙古王公大臣们按其原先待遇给予新的官职暂且安抚住,这一块工作由在通州的大周北方招抚使甘文焜负责。 口授外,待赵福源写好,王五让他重新读了下,确认无误后便让用印快马发出。 “大帅,满城如今内乱,正是我军攻取的最好时机,何以大帅却按兵不动?” 将文书发出后,赵福源抬头看了眼满是冲天火光的满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将心中困惑问出。 这么好的机会不加以利用,万一清廷镇压住汉军的造反,那周军再想攻城可就难了。 王五却是没答,而是问赵福源当年明朝的紫禁城是不是被李自成焚毁过。 赵福源哪里知道,想了想去外面叫了一个在“听官房”候用的原在清廷工部任事的降官过来。 “听官房”是王五仿当年多尔衮任用明朝降官所设的机构,凡是自愿为周朝报效的清朝官员、有功名者持贴入听官房登记侯用,一有官缺即可出任。 设立以来,累计持贴登记者已有四百余人,已得任命者过百人。 那降官进来后说当年李自成兵败向陕西撤退前的确命人焚毁紫禁城,仅武英、建极、英华、南熏四殿和四周角楼,皇极门没有被焚,其余宫中建筑全部被毁。 清军入关后在多尔衮主持下清廷开始整修被焚的乾清宫,后面又陆续复建了皇极、中极、建极三殿,二十多年来大体恢复了明代紫禁城的规制。 也就是现在的紫禁城,实际大半是清廷复建,明朝留下的建筑很少。 王五点了点头,问那降官如果城中这场大火无法及时扑灭,是不是意味着清廷复建的紫禁城又要毁于一旦。 “这” 那降官无法肯定此事,一来满城格局为八旗驻防拱卫皇城,皇城又拱卫宫城,相互之间并非连成一体,皆有大道隔离,所以除非刻意放火,否则很难说皇宫会被焚毁。 “你先下去吧。” 王五摆手让那降官退出,望着正在起火的满城若有所思。 赵福源见状不由小心翼翼问道:“大帅难不成是想学那李自成把紫禁城给毁了?” “顺天意。” 王五只说了三个字。 赵福源闷声不语,片刻后还是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帅,燕京乃帝都,大帅若欲更进一步,这燕京的宫城就毁不得。” “是么?” 王五淡淡瞥了眼这个被他强拉的“秘书”:“你不觉得这燕京胡膻腥气太重?” 赵福源认真道:“回大帅,下官以为胡膻可以扫除,帝都却不能复建,自古有得北方者得天下一说,然得北方者必先得燕京,燕京又以紫禁城为重,此系天下人望也。”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扫除吧。” 王五来到楼外,再次凝视正在起火的满城,“屋子不打扫好,我们怎么住进去让他们自己打扫干净,不比我们进去再打扫要好。” “” 赵福源愣在那里,旋即心中一惊,失神看着喊杀震天的满城。 那里面,可是有几十万人啊! 第387章 降者赤搏,不赤者斩 安定门外,因擒杀达素被提拔为副将的赵长棣急得团团转,此人也是第一个知道满城内乱的周军将领。 一开始赵长棣也没弄清楚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同一众部下在城外莫名其妙,待听到城中传来炮声,又有大量汉军鼓噪要打开城门放周军入城,立即意识到这是城中的八旗兵内讧。 来不及多想,赵长棣一面让人赶紧将满城内乱上报,一面组织安定门外的几百骑兵准备配合汉军夺门。 一众周军将士摩拳擦掌、激动万分,要知道这满城一旦打开,里面的鞑子再多也不过是群待宰的猪羊。 攻进满城,也意味着彻底推翻清廷,因此不管是曾随李自成攻入过燕京的老顺军,还是随吴三桂从山海关打进燕京的老关宁军,心中都有股难以言说的情感。 确切说燕京在这些老兵心中俨然就是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因此哪怕周军攻占了燕京外城,但只要清军仍占据燕京,那就代表燕京仍然沦陷在鞑子手中。 只有攻进满城,将里面的鞑子杀光,将鞑子的小皇帝活捉,将鞑子的什么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公主、福晋、格格们全脱光光绑在马后面游街,才算是彻底收复燕京,彻底报了这二十多年的血海深仇。 将士们求战心切,然而派去请示的部下回来却说大帅严禁各部擅自攻城,只要各部严密监视城中动向,防止城中八旗兵冲出溃逃。 这道军令让急于率众攻进去的赵长棣急的嗓子眼都冒了火,奈何军令如山实在是不敢违抗,只得眼睁睁看着城门后的清军在那互相攻伐。 不过赵长棣也清楚城中汉军如果打不开城门,就凭他手中这几百骑兵也的确不可能攻进去,大帅的军令可能就是考虑这一点才让各部按兵不动。 城中内讧的八旗厮杀还在持续,燃起的大火也是越来越旺,并且八旗的内讧已经从安定门向其余各门蔓延,看上去似乎是整个八旗汉军都反了。 远远看着,就如整个满城都在燃烧。 这让赵长棣等人心中不由升出期待感,上面虽严禁他们攻城,可没说不准他们进城。 城中的汉军真把城门开了,难不成大帅还让他们在城外干看不成。 念及于此,赵长棣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只要城门一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里面冲。 就在这时,城门后刚刚还震天喊的厮杀声突然停了下来。 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变得风平浪静般。 “怎么不打了?” 周军上下都无比诧异,一个个翘首探头朝城中望,可高大的城墙遮挡了他们的视线,根本无法探明城中现在什么情况。 有将领猜测可能是造反的汉军八旗遭到了满蒙八旗的镇压,又或是攻打安定门的汉军因无法夺取城门被迫转到其它城门了。 两种可能都有,不管是哪个可能,对于急切想进城的周军而言,都是让人极度失望的。 “这帮汉军二杆子不是挺能打的么,怎么节骨眼怂了呢!” 忠勇镇一个出身关宁军的军官没好气的朝城中“呸”了口,随手摸出一把豆子喂给自己的座骑。 赵长棣没说话,出身忠贞营的他对于吴三桂的那帮人肯定是不怎么亲近的,双方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并肩战斗,完全是因为反清需要以及王帅的撮合,否则双方必然是势同水火的。 安定门后的确静了下来,城门也没被打开,基本可以认定起事的汉军八旗失败了。 摇头叹了口气后,赵长棣也只能无奈接受事实,吩咐部下卸甲解除攻击准备。 然而就在周军上下无奈准备卸甲时,让他们怀疑自己眼睛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紧闭的城门突然缓缓打了开来,继而有一群满洲八旗兵冲出向着远处的周军高声呐喊:“八旗出降,八旗出降!” 未几,又有一群汉军八旗兵也跟着出了城,远远高呼:“大清降了,请大周军即刻进城!” 降了? 连同赵长棣在内的几百周军骑兵目瞪口呆看着,一时竟是集体没了反应。 他们想过所有可能,就是没想到城中的鞑子竟然会主动投降。 “真的还是假的?” 人群嗡嗡声一片,不少已经下马的周军下意识翻身上马,不是准备冲进城,而是担心城门后会涌出大队清军冲击他们。 军官们都在望向赵长棣,作为此间“联军”的最高指挥官,赵长棣却在短暂的犹疑之后猛的一勒马缰,挥手就是一鞭吼了一声:“跟我进城!” 话音未落,其胯下战马吃痛嘶鸣一声率先向城门方向冲去。 “进城!” 几十骑当先跟上。 “进城!” “弟兄们,城门开了,上啊!” “……” 伴随雀跃声,几百周军骑兵呼啦啦冲向了安定门。 清军是真降,没有埋伏,甚至在周军骑兵涌来的瞬间,城门内外不管是满洲兵、蒙古兵还是汉军,不约而同放下武器跪了下去。 这让原本还担心有诈的赵长棣松了口气,作为最先进城的周军,如果清军有诈,他铁定会被打成刺猬。 满洲正白旗都统阿密达作为安定门守将向代表周军的赵长棣正式移交了安定门防务,随后很是老实的表示他将带领所部三千多满蒙八旗兵退到城外。 几千起事的汉军则围着进城的周军欢呼,并争先恐后为周军指出皇城所在方向。 在弄明白是鞑子的小皇帝颁旨下令八旗投降后,赵长棣兴奋的便要带兵直奔皇城,却见城门左侧有上百名满洲兵虽然放下了兵器,却倔强的站在那并没有跪下。 这群满洲兵的表现让赵长棣有些不快,纵马来到这群人面前喝道:“既已投降,为何不跪!” “我等投降非战力不及,实圣命难违。” 说话的是辅国公特尔亲,他知道大势已去,然而爱新觉罗子孙的荣光让他难以屈下双膝跪在这群尼堪面前。 阿密达见状眉头不由紧锁,正有心上前替特尔亲他们说几句好话时,未想马上的周军将领竟是猛的挥手下令:“不跪者,杀!” 话音一落,一群周军骑兵纵马上前便砍杀起来,几十个呼吸过后,地上便多了上百具满是鲜血的尸体。 阿密达同其余满蒙八旗兵被周军的凶残镇住,一个个面无人色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有半点怒容。 赵长棣扫了眼地上特尔亲的尸体,又环顾四周,见投降的八旗兵包括造反的汉军人数众多,实在难以分辨是敌是友,便命降者皆赤一膊并断辫,以示区分。 “降者皆赤膊断辫,不赤不断者杀!” 安定门外战马疾驰,军令不断。 第388章 宫城破 随着乱事的蔓延,宫外传来的喊杀声和尖叫声已然传进宫内,这让宫中上下人等无一不处于惊恐之中。 不少嫔妃因不知发生什么事,惊慌之余都跑到了慈仁宫。 慈仁宫的主人便是顺治第二任皇后琪琪格,其身份很是显赫,阿玛是太皇太后亲侄子科尔沁贝勒绰尔济,姑姑则是被顺治废掉的第一任皇后布木巴。 也就是说琪琪格不仅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孙女,更是前任皇后布木巴的亲侄女。 同当年太宗文皇帝一样,顺治的两任皇后也是嫡亲姑姑与侄女的关系。 除此之外,琪琪格还是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外孙女,与其丈夫顺治是舅舅与外甥女的关系。 凭借这些多重身份,琪琪格才得以在姑姑被废后在姑祖母的主持下被立为顺治朝第二任皇后。 康熙登基后外朝给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皇后上徽号为“仁宪皇太后”,康熙尊为“母后皇太后”;生母佟佳氏则上徽号为“慈和皇太后”,康熙尊为“圣母皇太后”。 祖母布木布泰则尊为昭圣太皇太后。 也就是说康熙朝初宫中有三位太后。 可惜康熙生母佟佳氏于康熙二年病逝,因此宫中现在就琪琪格这个母后皇太后同其姑祖母太皇太后在。 同为太后,琪琪格这个侄孙女权势肯定不及其姑祖母,故而六宫实际主人还是布木布泰这个太皇太后。 然而因为顺治留下的诸多嫔妃年龄与琪琪格差不多大原因,使得琪琪格这个母后皇太后与诸多嫔妃关系最好,因而顺治一众嫔妃平日最喜往慈仁宫跑,跑的最勤的就是恪妃石佳氏。 石佳氏的父亲是总督仓场侍郎石申之女,进宫后被顺治赐满洲名尼思哈,董鄂氏进宫前石佳氏最受顺治宠爱。 宫外乱事发生时,石佳氏正与恭妃阿恪在下棋,初始二女以为是贼军趁夜攻城,心中虽说紧张,可一想满城城墙高大坚固,各门又皆有八旗将校驻守,亲郡王和贝勒们也都在城上坐镇,因而紧张之余也没有太过担心。 岂料没过多久,宫外竟是火光滔天,二女这才明白过来是满城生了内乱,瞬间惊恐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石佳氏担心作乱的汉军会冲进宫中,因此拉着恭妃便赶往琪琪格的慈仁宫。 太后居住肯定要比她们这些普通太妃居住要安全。 到地后却发现慈仁宫已经来了许多人,有端妃恩绰,赛宝格格、明珠格格等,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十人,均是先帝顺治生前所纳嫔妃。 算上早逝病死的,顺治生前一共纳了120余嫔妃,不过随着顺治的驾崩,这些年龄最大也不过26岁的嫔妃们就集体守了活寡,成了一个个年轻的“太妃”。 众多“太妃”的到来让本就乱成一团的慈仁宫变得更加混乱。 琪琪格虽是太后,却也只是个25岁的年轻女子,哪里能应付这场面,还是石佳氏她们帮着安抚众人,这才勉强让慈仁宫稍稍静了下来。 可宫外传来的喊杀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满城熊熊燃烧的大火更映得皇宫如朝阳东升般,这让一众嫔妃无一不是把心提到嗓子眼。 谁都清楚她们作为先帝的女人落入叛军之手是什么后果。 哪怕能保住命,也必然落个千人骑,万人辱的下场。 这其中又是那位年轻的母后皇太后最为害怕,从科尔沁草原来到燕京紫禁城后,她便在姑祖母要求下读了不少汉人的书,深知一个国家一旦灭亡,最悲苦的就是皇室的女人。 尤其是太后、皇后、公主。 琪琪格无法想象自己成为叛军首领战利品的场面,心乱如麻之下只能祈祷上天能够保佑大清,让她的娘家兄弟们赶紧带兵过来解这场亡国之危。 宫人太监们这会也跟无头苍蝇般乱跑,有些太监甚至偷偷聚在一起悄悄商议着什么,期间不时去偷看殿中一众慌成一团的先帝女人们。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期盼的乱事平息没有发生,反而愈演愈烈,随着声音的递近,众人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叛军正在攻打宫门。 但她们对此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在那抽泣啼哭,等待命运的安排。 这时明珠格格突然提议大伙去太皇太后所在的慈宁宫,说辅臣索尼可能在那里。 言外之意如果太皇太后和辅臣商量突围的话,她们这会赶过去很有可能被带上,否则多半就要被抛弃。 有人不相信太皇太后会抛弃她们,毕竟太后在这里。 明珠格格没法多说,挪到太后身边示意对方不要再管这些人,赶紧跟她一起去慈宁宫。 石佳氏也赞同明珠格格的意见,琪琪格却拿不定主意,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嫡子皇帝是不是去了慈宁宫,也不知道儿媳皇后这会在哪。 犹豫了一下,叫来身边的贴身太监让他们赶紧去养心殿和坤宁宫请皇上和皇后前往慈宁宫,自己则和石佳氏、明珠格格悄悄从后殿前往慈宁宫。 走到半路,迎面却遇上年仅13岁的皇后赫舍里氏,此时的小皇后被七八名侍卫和一群宫人太监簇拥着竟是要去养心殿寻皇上。 “皇额娘!” 看到母后皇太后,已经被吓的花容失色的赫舍里氏赶紧跑了过来,不断询问丈夫在哪。 石佳氏忙说太后已经让人去通知皇上去慈宁宫了,要皇后一行跟她们也去慈宁宫。 赫舍里氏能有什么主意,浑浑噩噩的跟在“婆婆”身后赶往慈宁宫,谁知众人还未到慈宁宫时,前方太后殿方向突然传来震天欢呼声:“宫门破了,宫门破了!” 伴随欢呼声的是无数手持火把和武器涌入皇宫的叛军,一路过来见人就杀,哀嚎惨叫声顿时充斥整个皇宫。 “皇额娘,贼人进宫了!” 年轻的皇后赫舍里氏吓的下意识拽住“婆婆”的手,未想眼前的“婆婆”流露出的神情比她这个儿媳还要惊恐万分。 第389章 辫子奴者皆杀 “大帅,满城破了!” 收到周军已经攻入满城消息的帅府书办赵福源跌跌撞撞冲进了帅辕临时所在护国关帝庙,途中险些摔倒数次。 不是害怕,是激动,激动到难以自制。 安定门的“失陷”让满城其余八门失去了抵抗意义,加之塔阿拜等人拿着康熙的伪诏到处蛊惑人心,令得仍坚守在宣武门的康亲王杰书、正阳门的顺承郡王勒尔谨、崇文门的多罗贝勒尚善和兵部尚书明珠等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在汉军八旗和周军的内外压力下,最先放弃抵抗投降的是原正白旗驻防的东直门,倒不是驻防该门的前锋营八旗兵不想死战到底,而是被临时调来的3000名镶黄旗披甲人临阵倒戈高喊着为鳌少保报仇口号强行打开了城门。 坐镇东直门的已故豫亲王多铎之子贝勒董额见大势已去,不得不领着几个亲信戈什哈仓皇向西直门窜去,意图趁乱逃出京师。 继安定门、东直门“沦陷”后,朝阳门和德胜门的京营八旗也相继大乱,前者被塔阿拜伪诏蛊惑放弃抵抗,后者虽不相信皇帝下令投降,但见满城火光四起断定已不可守,直接打开城门借着黑夜向城外逃窜。 当真是如丧家之犬般狼狈逃窜,老婆孩子统统抛诸脑后! 坐镇宣武门的康亲王杰书于悲愤之中嚎啕大哭,被王府戈什哈强行架着往皇宫奔去。 杰书一走驻防宣武门的八旗兵群龙无首,腹背受敌之下也作兽散,作乱的汉军八旗趁势打开宣武门,门外高大捷指挥的忠勇镇于一片“迎汉家大军”的号呼声中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坐镇正阳门的顺承郡王勒尔谨年纪不大却是血性十足,面对部下的劝说竟是死也不愿离开城门,在其带领下四千余八旗披甲人连同护军、前锋营兵拼死抵抗作乱的汉军八旗。 攻打此门的降官、指挥新建第七镇的总兵周奎眼见宣武门已破,自己这边却仍被鞑子兵所阻,暴怒之下催逼官兵奋勇攻城。 已经攻入城中的高大捷得知相邻的正阳门仍有清军顽抗,急忙分出一支兵马配合作乱汉军八旗围攻正阳门。 至拂晓时分,守卫正阳门的清军死伤惨重,城门也终是在一片尸山血海中被周军强行打开。 年轻的顺承郡王勒尔谨被叛军围在城墙之上,见势不可为年轻的帽子王也未作他想,直接爬上垛口仰天大呼一声:“太祖太宗,孩儿尽力了!” 话音未落,纵身一跃。 竟是未当场身死,只是浑身骨头尽断,胸腔大出血。 恼于清军死守导致本部第七镇伤亡很大的总兵周奎,二话不说上前一刀斩下勒尔谨的脑袋,继而命亲兵将这年轻帽子王的首级系在红樱长枪之上挑着入城。 崇文门那边,主张放弃京师突围的多罗贝勒尚善和兵部尚书明珠等人根本控制不了局面,又见周军伙同作乱汉军攻陷了数座城门,尚善便主张弃守崇文门,带着该门数千八旗兵冲出击溃刘良佐父子南下去与安亲王岳乐会合。 此策有极大成功可能性。 因为攻城京师的周军兵力有限,此时又全部盯着满城,尚善真要领几千人正面强行突围,以刘良佐部的战斗力未必拦得住。 “我们这一走,皇上怎么办!” 忠于康熙的兵部尚书明珠拒绝突围,因为突围意味着太皇太后、太后、皇上要全部落于敌手,大清没了皇上还是大清么。 “我等可拥安亲王为帝收复京师!” 年轻时就随跟随豫亲王多铎南征北战的尚善也甚是果断,第一时间就拿出足以令诸将信服并跟随他南下的大义与号召。 安亲王岳乐是宗室有名的贤王,正当壮年的他足以担负重振大清,率领八旗将士卷土重来的大任。 “安亲王非太宗一系,焉能为天子!” 三十岁的明珠显然尚不具备“政治家”的合格素质及战略眼光,坚决反对尚善提议,要求带领崇文门守军去皇宫护卫太皇太后和皇上出逃山西。 二人争执不下,崇文门的八旗将领也因此分成两派,争到最后尚善竟是直接拔刀威胁明珠要他服从自己。 明珠却誓死不从,无奈之下尚善索性不再理会明珠,径直命令诸将打开城门随自己正面突围南下。 此时天已快大亮,整个满城基本已落于叛军之手,就算现在拼死驰援皇军也未必能突破叛军拦阻,不少原本动摇的将领也决定放手一搏南下去寻安亲王岳乐。 哪想城门打开后,先前始终不发一言的户部尚书米思翰却最先冲出,朝对面的刘良佐部叛军高喊:“大清降了,大清降了!” 这一声喊把攻了半天也没攻下来的刘良佐父子听的精神一振,也让崇文门那些不知打开城门是南下突围的底层八旗兵慌了心神。 一正一反,双方士兵心态完全不同,结果也就是几十个呼吸功夫,刘良佐部的叛军便冲进了崇文门。 南下突围已变得不可能,尚善只得领着残兵被迫往皇城方向退去,主动投降当了满奸的米思翰也在第一时间向刘良佐父子指出皇城重要性,亲自带着刘部叛军一路追杀尚善。 沿途,见到的景象让米思翰也是大为吃惊。 既有赤搏断辫的造反汉军,也有胳膊系有白带的两黄旗披甲人,更在八旗演兵场附近的原豫亲王府见到了骑在马上的穆里玛。 此时的穆里玛精神焕发,与诸子带着上千膊系白带的两黄旗披甲人正疯狂屠戮着两白旗人,见到涌过来的刘良佐部,穆里玛不禁在马上豪气喊道:“花马刘,燕京已破你可为王也!” 嗯? 穆里玛这声喊让米思翰不禁愣了下,旋即扭头看向强撑病体坐在马上的刘良佐,心中愕然万分:这花马刘不是王大帅的人? 未想刘良佐却是若有深意看向儿子刘泽涵,后者微一点头竟然猛的挥刀朝穆里玛一众喝喊道:“大帅有令,留辫者皆杀!此辫子奴,砍了!” 第390章 太后被捉了 入燕京者为王,确是当初穆里玛诱惑刘良佐反正的“利器”,正因了这一巨大诱惑,病重的刘良佐才不顾一切打开保定城门,同北上的周军合兵一处奇袭燕京。 只是时过境迁,一心要为刘家搏个大富贵的刘良佐没想到自己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很清楚自己死期将至。 也深知自己这一死,宝贝儿子泽涵根本不是王五的对手,为此,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局势。 王五率领的周军夺取了燕京,如今又成功拿下满城,京畿方圆数百里皆被王五控制,甚至连满洲人巴巴盼来的蒙古援军也被王五策反,可以说清王朝的覆灭就在眼前。 不论是时隔二十五年后的汉军再临旧都,还是明韩王向天下宣布的入燕京者为社稷共主,亦或吴周王朝眼下的少主之危,都让刘良佐认定将来能坐天子的除了王五外再无他人! 此人的实力和声望已经达到从未有过的高度,甚至于连当年的李自成都无法与之比肩。 那么,是和鞑子余孽穆里玛勾结与王五分庭抗礼,还是直接做新朝的从龙功臣,答案再明显不过。 燕京的成功光复便如绝杀的棋子,让一切再无悬念。 为了向王五表明刘家父子的臣服之意,也为替王五解决“满洲历史遗留问题”,顺便替自己与弟弟刘良臣“正名”,刘良佐毫不犹豫的将屠刀挥向好盟友穆里玛。 “杀,一个不留!” 刘良佐的部下听了少主命令,二话不说一窝蜂就向着“友军”冲杀了过去。 正在为与“友军”合兵一处而振奋的两黄旗披甲人哪料到有这猝变,没一会就被冲散,就连穆里玛父子也被刘部撵的不知跑哪去了。 紧接着,入城的刘良佐部就裹挟他们从外城强拉的汉人壮丁开始了他们最为熟悉的“工作”。 屠杀! 如同当年在江阴、在南昌,在江南的每一寸土地! 只要是脑后留辫子的,在刘部眼中就是一群群奔走的牲畜。 男人、女人、老的、小的 拂晓之后的满城迎来了大恐怖。 这场由刘良佐部发起的恐怖屠杀行动很快蔓延开来,汉军八旗也随之加入,这帮地头蛇的参与让杀戮变得更加集中,更加密集,更加彻底,更加疯狂。 疯狂到进入满城的周军也很快“沦陷”在这场燕京城从未有过的浩劫之中。 到处都是疯狂杀人的士兵,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到处都是女人痛苦的哀嚎。 外城护国关帝庙中,王五却如钓鱼老翁般闲坐亭中与书办赵福源下着象棋。 城中发生的事情不断汇聚到关帝庙,却是如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大帅的半点回应。 小卒过河后,王五方若有所思问了一句:“满达海那些志士的家属都安排了?” 赵福源忙道:“回大帅话,早前就递话给他们,只要在门中写下顺字便可无虞。” “噢,” 王五点了点头,随手一个将军,吩咐身边的侍卫:“持我帅旗通知各部,顺字不杀,有违者诛九族。” 慈宁宫内,乱成一团。 不时有太监侍卫一脸惊慌闯进来,带来的消息让在宫中的索尼等人也如热锅上蚂蚁般慌了神。 “康亲王杰书在哪!” “勒尔谨在哪!” “明珠他们全死了不成!” “告知各都统衙门,凡是男丁都派发兵器镇压贼人,万不能叫贼人得逞!” “” 显亲王富绥急的不顾规矩直接起身对侍卫们道:“快去传太皇太后谕旨,让各门八旗官兵拼死拒敌,哪怕战死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可降贼!” 索尼父子眉头紧皱,安亲王岳乐的大军如果不能及时回援,满城的失守是必然的,因此父子二人此次进宫的目的是想劝太皇太后赶紧带着皇上走,至于其他人,唉,顾不上了! 哪曾想这局势急转直下,看上去连突围的可能都没有了。 接替鳌拜党羽明安达礼出任理藩院尚书的博罗冷色则一言不发,耳畔听到的似不是宫外震天喊杀声,而是当年明崇祯皇帝于大殿中绝望的咆哮。 二十六岁的平郡王罗科铎则在殿中不时走来走去,时而朝宫外看去,时而朝索尼看去,时而朝太皇太后看去。 心中很急,急的不是满城将要沦陷,叛军即将攻入皇城,而是着急太皇太后怎么还不走。 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脸色虽惊惧,但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她不是不想带着孙儿赶紧走,实是外面太乱,各都统衙门联系不上,前锋、护军诸营也联系不上,仓促间冒然出宫很容易被叛军围堵。 不若以静制动等到天亮,毕竟满城内还有十几万满洲男丁在。 直至乾清门被攻破消息传来,这位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手中白帕方失手掉落在地。 索尼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没有奇迹发生了,“豁”的起身吩咐儿子索额图:“你快去乾清宫把皇上带来!” 同时命令跟自己进宫的几位满洲都统马上带领侍卫拼死抵御入宫叛军,无论如何也要为太皇太后和皇上突围争取时间,另外派人联络康亲王杰书和顺承郡王勒尔谨他们,让他们带人赶到西直门准备撤退。 “嗻!” 几名满洲正副都统赶紧遵令奔出宫去,眼下宫中除了几百名侍卫外还有三千多名从各旗抽调的精锐,只要叛军没有攻破其它宫门还是有能力将攻进来的叛军挡住的。 太皇太后突然起身看向陪伴自己数十年的贴身侍女苏麻喇姑,让其带些太监侍卫去接太后、皇后等人。 苏麻犹豫了下低声问道:“那其她人呢?” 布木布泰没有说话,苏麻顿时明白主子的意思,这节骨眼是顾不得那些太妃了,微叹一声便准备去坤宁宫,结果还没出慈宁宫大门就有一群宫人哇哇叫喊着跑了过来,说是太后和皇后被叛军给捉了去。 殿内的索尼听的仔细,一惊之下赶紧迈步上前拽着一宫人喝问:“皇上,皇上在哪!” 第391章 爱新觉罗姓不得喽 镇国将军常舒是太宗皇帝第七子,因生母伊尔根觉罗氏地位太低,所以爵位一直很低,至今连个贝勒都混不上。 好在常舒也知足常乐,没有争权夺利心思的他关起门来纳了二十多个妻妾,生了十多个儿子外加十几个女儿,一大家子足足上百口人,不愁吃不愁穿的倒也过的其乐融融。 然而美好的生活却在南方叛军突然打进燕京后戛然而止,由于内城极度缺粮,导致贵为太宗之子的常舒家也断了粮。 没办法,常舒只得多次进宫向太皇太后也就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诉苦,虽然并不喜欢常舒,但看在死去丈夫的份上,太皇太后还是下了谕旨给索尼,让其给常舒家多拨一些粮。 可这也撑不了多久,谁让常舒成天在家没事做就知道生孩子的。 城中就这么点粮食,太祖太宗血脉比比皆是,今天能照顾你常舒,明天是不是也要照顾其他人。 总之,不是索尼不肯帮忙,实在是无粮可帮,只能让常舒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 常舒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开始变卖家中值钱东西换粮。 一开始,还能换些粮。 后来,他就是拿金条出来人家也不肯换给他了。 摆身份? 你是太宗皇帝的儿子,老子还是太祖皇帝的孙子呢! 一个闲爵,没权没势的镇国将军,谁放在眼里? 粮食,哪怕只是区区一口粮食,对被困的满城军民而言都是上天给予的甘露! 金子银子再多,也吃不进肚子。 随着叛军围城时间日久,各种谣言不断,先是说安亲王的大军马上就要回援,后面又说蒙古人的援军已经到了德胜门外,搞的满城军民激动不已,结果鬼影子都没瞅见一个。 城外的叛军没事天天往城中打炮,说什么爱新觉罗死全城人活,爱新觉罗活全城人死,搞的爱新觉罗一族人心惶惶,不少红带子私下都开始嘱咐全家人改姓了。 红带子、黄带子们聚会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爱新觉罗看样子姓不得喽!” 出门在外时带子爷们眼睛总是会多长一分,怕什么? 心知肚明。 真要到了无法挽回地步,谁知道瓜尔佳、钮祜禄、富察、赫舍里们会不会拿他们当猪杀。 形势越来越紧张,等到朝廷决定把对大清有功的汉臣送出城换取所谓的议和后,常舒变得极度悲观,暗地里对福晋说实在不行就跟妻子姓,这样或许能保全一家老小性命。 为何跟妻子姓就能保命,原因就是常舒的福晋就是勾结叛军作乱的穆里玛之女! 如今老丈人在外面春风得意,叫嚷着要让爱新觉罗血债血偿,做女婿的虽然也姓爱新觉罗,可鳌拜那件事终归跟他常舒没关系,而且他常舒打小到现在都不被重视,甭说朝中的事他能插上嘴,就是宗人府那边他都挂不上号。 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拐紫禁城! 可惜,谁都知道他常舒是太宗皇帝的儿子,他是想改姓,问题别人不承认啊。 就这么提心吊胆的又过了大半个月,半夜时分,饿的睡不着觉的常舒被外面传来的动静吓到,不敢开门查看动静的他只得让奴才搭了梯子爬到房顶想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 这一探头却是惊的镇国将军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附近无数汉军挥舞兵器,白刃乱下,疯狂砍杀满蒙八旗子弟,视线内到处都是奔逃躲避的旗人,离的最近的松树大街上逃跑的八旗妇孺因为人数太多结果互相拥挤践踏,被活活踩死不少人。 天杀的汉军造反了! 被吓的面无人色的常舒站在梯子上的双腿止不住的哆嗦。 不远处四哥叶布舒家被造反的汉军攻破了大门,府中惨叫连连,常舒看的明白,四哥叶布舒带着一帮妻妾和孩子们为躲避汉军追杀爬上了屋顶。 密密麻麻的怕有上百人。 屋顶太高,造反的汉军一时上不去,就在下面拿东西往上面砸,也有人威胁上面的人下来,不然就放火烧。 明知下去肯定是死的叶布舒同家人们是死活不肯下去,还有点血性的叶布舒甚至让奴才们用屋顶上的瓦片向下面的汉军还击。 结果不知是瓦片抽的太多,还是上面的人太多,没过一会屋顶就轰然坠塌,上面的人如落叶般坠下,当场摔死的能有一半。 另一半还没等从废墟中爬起来,就被杀红了眼的汉军一拥而上,或刀砍,或矛戳,摔晕了的叶布舒被汉军从废墟拖出来,两个识得这位辅国公的汉军一个持斧斩断叶布舒的双腿,一个则将其两臂活活斩断,尔后抱着没了四肢却没咽气的叶布舒在院中欢呼跳跃。 这一幕,当弟弟的常舒没看到,但他听到四哥临死前的惨叫哀嚎,本就双腿哆嗦的他骇的险些站不住梯子。 下面扶梯子的两个奴才也被主子失禁流出的液体给浇了一脸。 两黄旗作为上三旗的主力,很自然成了造反汉军屠戮的主要目标。 到处都是杀人的汉军,到处都是燃烧的房屋。 火光中,几乎所有尚完整的房屋顶上或站满、或趴满避难的满洲妇孺。 可这些满洲人怎么可能不被汉军发现,只能从这间屋顶到那间屋面不断奔走,脚踩瓦裂,铿然有声,其声如同剑戟相击,又象雨雹挟弹,四应不绝。 躲在屋中的满洲人更是骇然不已,惊惶万状而出。 此时的满城,可谓人间地狱,从前嚣张不可一世的满洲主子们如丧家之犬,除了奔走逃避就是哀嚎乞求,对破门而入的汉军不敢有任何抵抗。 宫中,不比外面好多少。 皇上是不是还在乾清宫,宫人太监们真不知道,因为太乱了。 造反的汉军攻进乾清门后,就开始放火焚烧宫中建筑,侍卫值房、上书房、日精房和自鸣钟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中,叛军涌进了弘德殿、昭仁殿等处,有一股叛军更是趁乱冲进了坤宁宫,宫中侍卫虽拼死抵抗,可涌进宫中的叛军实在太多了,多到侍卫们根本挡不住。 太后、皇后一行就是被冲到坤宁宫附近增瑞门一带的叛军抓获。 好在叛军中很多人不知慈宁宫所在,因此这会在宫中也是乱窜,甚至不少叛军开始在宫中四下劫掠起来。 然而,对于慈宁宫中大清王朝最后的“中心”而言,情况已到了最危险地步。 第392章 大清完了 太后和皇后及一众太妃被抓是令人震惊,但眼下谁也顾不得她们,亡国对于这些贵女而言本就是最凄惨的事。 说句难听点的,这些贵女对于被抓以及被抓后会发生什么事,应该有思想准备。 只要太皇太后和皇上在,大清的根就在。 然而作为大清根本的皇上却在乾清宫,因此尽管万分焦急,索尼等人还是得耐着性子等待。 直到派去接皇上的索额图等人跌跌撞撞跑回慈宁宫。 “太皇太后,贼人攻破了乾清宫,皇上他,他” 又惊又惧的索额图泣不成声,进殿之后就瘫坐在地,刚刚他要不是跑的快,恐怕这会早就成贼人刀下亡魂了。 “皇上怎么了!” 布木布泰惊得目瞪口呆,望着失魂落魄的索额图失声叫道:“你这狗奴才为何不把皇上救出来!” 索额图心中害怕,哭着道:“太皇太后,乾清宫那边都是贼人,奴才根本进不去。” 跟索额图去接皇帝的其他几名官员也均泣不成声,纷纷诉说乾清宫的险状。 更有人直言恐怕皇上已经遇难。 “我的孙儿啊!” 强撑到现在的布木布泰身子一颤终是支持不住坐在塌上,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大清真要完了” 殿中王公大臣们也是集体失声,当场哭成泪人的有好几位。 所有人都失了主意,殿中弥漫的尽是绝望。 “太皇太后!” 到底是历经四朝的元老,索尼心中虽然慌乱却转瞬就定下心来,猛然起身对还在哆嗦的儿子索额图喝道:“你马上带人去接二阿哥!” “二阿哥?!” 索额图愣在那里,这节骨眼阿玛让他去接二阿哥干什么。 显亲王富绥一个“咯噔”不由自主看向索尼,目中难以置信。 其他王公大臣也被索尼这一声喝喊惊到。 “太皇太后,皇上那里多半救不了了,老臣以为应带二阿哥赶紧走,迟了就出不去了!” 索尼丝毫没有掩饰心中想法,转头对众王公大臣喝道:“只要二阿哥在,大清就亡不了!” “索相,” 平郡王罗科铎算是明白索尼想干什么了,本能想要出声阻止,然而转念一想索尼这也是无奈之举,谁让皇上落到叛军手中呢。 又见殿中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能暗叹一声算是默认索尼主张。 二阿哥福全是先帝诸子最年长的,当初要不是太皇太后皇位或许就由福全坐了,如今情况危急,舍皇上而立二阿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主子,” 还算冷静的苏麻喇姑也知索尼心意,见太皇太后痴痴坐在塌上落泪,忙上前轻轻拽了拽主子衣袖。 “罢了,” 布木布泰无力挥了挥手,“快去接二阿哥。” 身为太皇太后,布木布泰比任何人都明白索尼的心思,福全也是她亲孙子,不立他当新君难道让岳乐黄袍加身不成。 “嗻,奴才这就去找二阿哥!” 回过神来的索额图慌忙从地上爬起,带着一帮人赶往重华宫。 二阿哥福全虽比皇帝弟弟大一岁,但尚未封爵,又因需与弟弟一起读书故而住在宫中西北角的重华宫。 叛军虽攻进了宫,可宫中大小宫门几十座,每座宫门都有侍卫和前锋、护军营的兵丁在抵抗,因此赶在外城周军主力入城前突围出城还是有可能的。 偌大的皇城此时已然变成厮杀的战场,面对蜂涌而至的汉军,守卫宫中的侍卫和八旗兵知道活不了,只能凭借大小宫门拼死抵抗,不敢有丝毫懈怠。 汉军这边涌进宫的有数千人之多,然而因为缺少攻城武器竟一时拿那些宫门没有办法,又因缺乏统一指挥,很快就在宫中各自为战,渐渐的又变成各自洗劫。 最先带人冲进宫中的是祖大寿养子祖可法之子、原正黄旗汉军副都统祖永烈,此人在攻进皇城后立即把宗人府、六部九卿衙门给“扫荡”了一遍,只要是满蒙官员不管对方是谁统统乱刀砍死,但被抓以及投降的笔帖式们倒是没杀,而是勒令他们留在衙门等待大周军接收。 且在每个衙门都留了数十人看守,防止后到的人不管不顾的放火焚烧。 原因是祖永烈想给周军留下好印象,毕竟各衙门库存档册太多,而这些都是新君治理国家的必需品。 好巧不巧的是祖永烈刚带人攻入养心殿南边的北库时,撞上了从城门带人赶来的康亲王杰书。 此时的康亲王身边只剩不到百人的侍卫和戈什哈,其余人要么在途中失散,要么就是被途中造反的汉军截杀。 能够在混乱之中赶到皇城,已然是这位年轻帽子王撞的大运。 可惜,这个大运在北库被祖永烈给终结了。 祖永烈也没想到自己能抓到康亲王,望着被手下擒住的年轻帽子王,本能的竟是想屈膝跪下,好在及时想起自己如今在干什么,二话不说对手下众人摆了摆手。 顿时两名汉军八旗的兵扑上前去,一个按住杰书的肩膀,一个挥起腰刀手起刀落,当场将康亲王杰书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狂喷,拖着辫子的人头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一阵乱滚,瞬间一片殷红。 投降的一帮康亲王府侍卫被吓的面如土色,个个瑟瑟发抖,一个胆小的一瞅主子人头,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没想到祖永烈却没杀他们,反而道:“你们放心,老子不杀你们,现在你们给老子带路去诈开康亲王府!” 闻言,众侍卫如蒙大赦,纷纷点头愿为祖都统出力打开康亲王府大门。 康亲王府是原先的礼亲王府,帽子王之首,里面的王府守卫力量还是很强的,强攻的话祖永烈未必能得手,因此需要这帮人帮忙。 一听祖副都统不进宫反而要去康亲王府,一众跟着祖永烈杀进皇城的汉军纷纷不干了,其中一个参领低声劝道:“大人,宫中宝贝堆积成山,咱们放着金山不要反而去康亲王府,是不是?” “蠢货,宫中的东西是你我能拿的?” 祖永烈没好气的瞪了眼这个愚蠢手下,抬头见天快亮了,微哼一声:“趁周军没进城,咱们去康亲王府能拿多少是多少,别贪心,要不然小心肚子给胀破!” 第393章 都出来吧,封刀了 不知是老天爷也见不得满城正在到处上演的恐怖杀戮,快拂晓时燕京城的上空竟然下起了雨。 突然降下的大雨浇熄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却让满城的空气质量陡降,以致空气中充斥着呛人烟味。 有的地方浓烟甚至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使得不少躲藏其中的旗人因为受不了烟熏不得不现身,结果被附近的汉军发现一一屠戮。 不过浓烟也间接保护了不少躲藏的旗人,毕竟不是所有地方的白烟都浓到让人无法呼吸,常舒一家就是如此。 见过四哥叶布舒一家惨况的常舒下了梯子后二话不说就把府中包衣仆人召来,让他们赶紧各自逃命。 看上去是常舒这个主子不想仆人白白送命,实际是想把包衣们撵走,因为眼下人越少暴露的危险就越小。 可怜的包衣阿哈们恋恋不舍告别主人后,没逃多远就纷纷惨死。 为了让家里看着像是被劫掠过,常舒让老婆孩子们把家里的桌椅全部推翻,又一狠心把留下来坚决要跟主子同生共死的两个老仆一刀砍了,一具尸体摆在洞开的大门后,一具则放在客厅内,这样给人的感觉就是辅国公家已经遭了难。 做完这一切,常舒才带着老婆孩子躲进了自家地窖中。 但地窖空间有限,容不下这么多人,无奈之下常舒只能把汉军出身的小妾刘氏、韩氏、高氏、王氏等九人强行撵出府。 这些小妾明知出去肯定没活路,可在丈夫的逼迫下还是硬着头皮哭哭泣泣走了,因为她们要不走的话,她们那些襁褓中的孩子就会被丈夫狠心摔死。 结果这些小妾没走多远就被作乱的汉军发现,不过却不是被杀死,而是那被些往日视为奴才的汉军青壮们争抢,有扛着找地方宣泄的,有直接当街就扒裤子的。 有小妾高喊自己是汉军哪旗哪旗的,原以为会得到“娘家人”的善待,然而等待她们的却依旧是无情的戳击与揉虐。 常舒同福晋瓜尔佳连同几个满洲妾侍、孩子们躲在地窖也不好过,不仅是地窖空间狭窄,众人藏身其中连转个身都难,更因为地窖气味难闻,空气不流通,使得他们呼吸极其困难。 常舒刚出生的一个女儿下了地窖没多久就因缺氧活活憋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面红耳赤,有几个也开始发晕。 眼见这样下去不用汉军贼人来杀,自家一全就要活活憋死,常舒无奈只得打开地窖的门,用布捂着鼻子偷偷到大门口看了下,发现附近并没有汉军洗劫杀人,便将地窖中的家人叫出来通过梯子爬到一处不易发现的屋顶。 因为浓烟原因,此地暂时是很安全,可随着雨水越下越大,众人连条御寒的毡子也没有,没一会全身就被雨水淋湿,冻的直哆嗦。 远处传来的哀痛之声撕心裂肺,慑人魂魄,又隐隐听到被汉军砍倒未死者痛苦呻吟的声音,哀顾断续,其惨真是不可形容。 抬头看天,迷雾重重。 低头看瓦,雨水横流。 谁也不知道汉军的杀戮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满城现在究竟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宫中的皇帝是不是跑出城了。 恐惧、迷茫中,常舒一家忽然听到空中传来类似巨鸟一般的声音,听着像小儿在啼哭,又像夜半三更孤坟前的鬼泣,骇得常舒一家身子抖的更厉害。 就这么在雨中煎熬了两个时辰后,雨终是停了,却也是坏了。 因为经历两个多时辰雨水的浇灌,满城内那些本来因为无法燃烧而不断冒烟的残垣断壁不再往往冒烟,使得城中空气质量变好同时,视线也变得再次清晰。 原本消停了一阵的杀戮和各种惨叫声再次响起。 大街上也不断传来纵马疾驰的声音,常舒根据经验判断可能是外城的周军主力进城了。 这意味满城彻底沦陷,也意味大清真正完了。 可常舒没来由的却是松了口气,反而有点庆幸周军进城,因为相比在城中作乱的汉军,周军毕竟是“正规军”,吴三桂造反以后对大清的官员尤其满洲将校一向善待,故而入城的周军主力很有可能会制止汉军的杀戮。 真是有点讽刺。 正期盼周军会制止汉军乱杀人时,常舒的视线忽然被远处吸引,是他的堂弟镇国将军祜锡禄一家与他家一样都趴在房顶与房顶之间的天沟内。 祜锡禄的阿玛是常舒的十叔巴布泰,早年曾主理过正黄旗事。 同样被吓的惊魂未散的祜锡禄也发现了常舒一家,激动的在天沟内不断朝常舒这边摇手,常舒想回应对方,可不等他伏起身子,就有一名持刀的汉军不知从哪摸到了祜锡禄家,也是好巧不巧的看到正在跟堂兄摇手的祜锡禄,顿时兴奋的大叫起来:“这里有鞑子藏着,这里有鞑子藏着!” 话音未落,那汉军就持刀开始攀墙,然后顺着围墙跟飞似的窜上房顶,用刀指着慌了神的祜锡禄一家狞笑喝喊道:“鞑子,快来小爷刀下领死!” 祜锡禄一家被吓的惶恐失措,祜锡禄甚至不顾妻妾孩子就跳下房顶逃跑,家人见状也跟着下了房顶,可那汉军招唤来的帮手已经到了,追着祜锡禄一家在府内到处转。 常舒不知道祜锡禄有没有被汉军杀死,反正他是打死也不敢起身了。 远着祜锡禄家的女人孩子发出的惨叫声让常舒一家也跟着偷偷哭泣,趴在房上的常舒如肝肠寸绞,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可怕的事情终是来了,一支数百人的汉军队伍拿着各种武器窜进了常舒家附近的胡同,正挨家挨户搜人劫掠。 这些汉军跟梳头的篦子似的不落下一处可疑之地,令得那些躲在家中各处的旗人们纷纷现身,磕头求饶没用,都是统一的结果——男人被杀,女人被用绳子绑着带走。 常舒绝望了,望着年轻貌美的妻妾和年幼的孩子,颤抖的摸出匕首准备亲手了结家人的性命,免得被汉军所辱。 这时,远处传来叫喊声,说什么大周定国公入城安民,要给城内旗人安民符节,勒令不再杀人。 只要旗人到最近胡同口集中领了安民符节,就可保性命无虞。 第394章 做个顺民吧 一边是马上就要搜过来的汉军,另一边是周军的安民告知,常舒甚至连半点犹豫的时间也没有就选择带一家老小去胡同口。 相比已经杀红了眼的汉军,他更相信刚刚进城的周军。 或者说,他相信吴三桂的人会善待他们满洲人。 结果到了胡同口发现同他们一样藏匿的旗人不老少,一下子就集中了上百人,其中一半是妇女。 让常舒惊讶的是,堂弟祜锡禄也在人群中,只是堂弟身边却是看不到任何亲人。 祜锡禄也见到了堂兄一家,强忍心中悲痛从人群中挤到常舒声边低声道:“七哥,周军进城了,他们是吴三桂的兵,过去同咱们八旗关系还算不错,咱们就跟着他们走,千万别散了,不然被那些汉军发现大伙谁也活不了。” 常舒点了点头,他和祜锡禄想到一块去了,忙转头吩咐福晋瓜尔佳氏把话传给其他人知道,之后看了眼六七名周军装扮的士兵,压低声音问祜锡禄知不知道宫中什么情况。 祜锡禄叹了口气:“七哥,皇上好像降了。” “皇上降了?” 常舒愣住,“这么说皇上没跑出去?” 祜锡禄摇了摇头,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只是听从城门逃回来的旗丁说皇上下诏让八旗投降,因此许多原本打算坚守城门与叛军死战到底的旗人都放下武器回了家,却不想那帮作乱的汉军根本不顾他们旗人已经投降,到处杀戮和劫掠旗人。 “京师这一完,咱们旗人的江山也跟着完了,” 常舒表情痛苦的闭上眼,再次睁开眼时眼角已是噙满泪水。 任谁也没想到这满洲人入关才二十来年就垮了台,真论起统一汉人的江山也就七八年光景。 亡的太快了,快到他们这些爱新觉罗子孙做梦也没想到。 “七哥,事至已此,往后我们就做他周朝治下的顺民吧,唉,能把命保住都算对得起太祖太宗了” 全家被杀的就剩孤家寡人的祜锡禄心中比堂兄还难受,正说话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是一股劫掠的汉军想要冲过来,结果被几名周军士兵厉声喝退。 别看胡同口负责安民的周军就几个兵,可这几个兵往那一站,几百号人的汉军还真就乖乖退了。 恍如当年几个满洲大兵震住几百乃至上千降兵的光景。 见周军士兵真的是在保护他们这帮旗人,一众从藏匿之地过来的旗人均是松了口气,可不等他们庆幸周军保护他们,又听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紧接着就见数十名骑马的周军骑兵打着大旗从众人面前经过,这不稀罕,稀罕的是这帮周军骑兵面后跟了一大群用绳子绑着串在一起的旗人女子。 “是太后!” 旗人中有人失声叫了起来。 常舒和祜锡禄也被那群旗人女子惊住,走在最前面花容失色的不是太后琪琪格又是谁! 才二十多岁的太后琪琪格不知经历了什么,身上衣物被撕的不成样子,一边走一边哭泣。 人群沉默了。 他们看到了太后,也看到了太妃,更看到了当今皇后。 上百名爱新觉罗皇室贵女就这么被几十名周军士兵用绳子串着,沿着松树大街向安定门方向走去。 人群中,有几位太妃甚至只穿了件贴身薄衣。 如同骡马般被绳子牵着麻木向前走去,不时有鞭子落下。 这一幕让常舒他们都乱了方寸,可他们根本无力解救,只能默默将头垂下。 胡同口的周军又等了片刻,便吆喝出来的旗人跟他们走。 常舒和祜锡禄他们不敢违抗,最后被几名周军带到了西什库。 始建于明正统年间的西什库是存放皇帝御用之物的仓库,只现在里面堆放的珍贵药材和各种稀罕之物早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狼藉和遍地血泊。 库内还有几十名周军,可能是刚刚进城缘故正在吃东西。 常舒他们被带进去后原以为周军是要把他们先安置在库中,没想到那几个带他们过来的周军突然开始找他们索要金帛钱财,说什么想要活命就把身外之物拿出来,不拿的话后果自负。 在周军的威逼下,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旗人只得将身上藏着的值钱东西交出,常舒也不例外交出了藏在身上的一包金首饰。 只刚交出,就听库中有妇人在叫他的名字,定睛一看竟是老大豪格的两个女儿,也就是他的亲侄女。 此时两个侄女披头散发,衣不遮体,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什么。 常舒有心想将两个侄女救出来,可边上的祜锡禄却制止他与侄女相认,无奈之下常舒只得假装没听见。 见叔叔不来救,豪格的两个女儿也没有强求,只是听天由命的继续蹲坐在库中。 周军这边拿了常舒他们上交的钱财,便让男人到一边,女人到另一边,继而不管不顾将女人赶到库中连同先前抓获的旗女一同用长绳系在脖上,又有数名周军士兵或持刀、或持铳将旗女往外如驱犬羊般赶,稍有不前,即加捶挞,或立即杀掉。 有胆大旗人男子问将女人驱至何处,回答是送到外城。 常舒的福晋瓜尔佳氏也在被驱赶人群中,绳索拖挂,累累如贯珠,不断跌倒,一步一蹶。 身为丈夫的常舒却不敢上前替妻妾求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妾被周军越驱越远。 等到女人被赶走后,忽有周军上前将常舒他们驱到另一库中,刚入库常舒就吓的要瘫,原来库中尽是尸体,像是用马蹄践踏过,肝脑涂地、手足相枕,万分可怖,血流入库中地板好似化为五颜六色。 偌大一间库中,堆尸贮积竟是无一踏足之地! “进去!” 恐怖的一幕让旗人男子们吓坏了,聚在库门前谁也不敢往前进,周军士兵见状立时挥刀砍杀。 死亡威胁下,人群只好踏着已死之人的尸体入得库中。 常舒与祜锡禄也在其中,堂兄弟二人心胆早被库中场面骇裂,相拥而泣。 未几库门被重重关上,库中陷于一片黑暗。 第395章 大周皇帝是我儿 前内务府总管、现任兵部尚书明珠是在崇文门大街苏州胡同附近被造反的汉军给抓住的,汉军中有人认得明珠,知其身份显赫便没有将其处死,而是将其押到了被汉军占领的光禄寺衙门内。 明珠同上百旗人被押进去时,只见光禄寺内屋宇深邃,处处都有尸体。 绝望的明珠心道这或许就是他那拉氏的葬身之处。 被汉军押入寺内一值房,就见两个汉军看着几个年轻貌美的旗人女子在里面翻检堆积如山的彩缎服饰。 其中一名旗人女子明珠竟是识得,不是那礼亲王代善四子、原议政大臣多罗郡王瓦克达的庶福晋塔喇玛又是何人! 塔喇玛是瓦克达46岁时纳的庶福晋,次年瓦克达就去世了,结果18岁的塔喇玛成了寡妇,加之瓦克达因牵涉医人何大福招摇撞骗案坐徇纵革爵,因此年纪轻轻的塔喇玛不仅没有沾到半点庶福晋的光,反而因丈夫革爵生活凄凉。 又因长相貌美被旗中不少人惦念,为了过上好日子,这位年轻的多罗郡王庶福晋便在京中操起了半掩门生意,听说还偷偷到外城打过几次胎,成了礼亲王府一系的大笑话。 后来还是侄子康亲王杰书看不下去,给了叔母一笔钱财又放话谁再招惹塔喇玛就是跟他杰书做对,这才让塔喇玛门前息了客。 未想三十出头的塔喇玛却出现在光禄寺衙门替造反的汉军忙活事来,看其对汉军谄媚的样子也知肯定叫汉军们给开了窍。 明珠暗叹,也知这是塔喇玛,或者说满城旗女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然心中还是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假装没瞧见塔喇玛低头同一众俘虏乖乖跪倒在地上。 见又有俘虏押到,那两名汉军头目大笑,随即把明珠数十男子驱赶到后厅,只留下女人在旁室中。 不劳汉军发话,塔喇玛就带着两名旗女过来挑人,好看一点的带进一屋中供汉军出入,不好看的带到后院给汉军烧火做饭。 那好看的旗女哪里不晓得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有旗女不愿意,塔喇玛就软硬兼施,说什么如今大清都亡了,咱们这些女人哪里还有节可守。 又说什么都是过来人,男女不就那么一回事,怎么滴,你家男人没了,你以后就不要男人了 “听话的,叫军爷们一个个轻些点,不听话的,几个军爷一起入你身子,瞧你受得受不住!” 浓抹丽妆,鲜衣华饰的塔喇玛一副欣然自得的样子,哄住这帮旗女后便去向汉军请功,曲尽媚态,不以为耻。 未几,占领光禄寺衙门的汉军就开始三五成群的来光顾了,他们威逼旗女从外到里,自头到脚全部脱光湿衣,并令制衣的妇人以尺量每人的长短宽窄,再给她们换上新服饰。 这些旗女由于汉军威逼不已,只好裸着身子隐私尽露,其羞涩万状,痛不欲生,难以言喻。 换完衣服,几个汉军乃挑选旗女左拥右抱,饮酒做乐,哗笑不已。 不久,一汉军突然提刀起身,带人来到后厅,对着明珠他们大叫:“鞑子,过来,鞑子,过来!” 明珠他们被迫过去,人还未站定,汉军就开始挥刀杀人。 来一个杀一个,后面的却跟木头人似的老实向前挨那一刀,全程无反抗。 明珠痛心不已,不想就这么被杀,如有神助一般,忽然心中一动趁杀人的汉军不备,猛的潜身后逃又回到后厅由中堂穿至衙门马房,发现里面尽是马匹牲口,也不能从这儿逃走。 有汉军发现明珠逃跑追了过来,眼见追兵将至,明珠把心一横趴在马肚子底下,从一匹匹牲畜腹下匍匐而出。 若此时牲畜受到惊吓一定会大乱起来,那明珠弄不好就会被踏成肉泥。 万幸,马房内的牲畜可能是受了一夜惊习惯了,并未被在它们当中匍匐的明珠吓到,使得明珠侥幸从光禄寺衙门逃了出来。 可大街上到处都是杀人、抓人的汉军,哪有明珠藏身之地。 环顾四下小心翼翼摸到东厂胡同,随便推开一间紧闭的院门,发现里面正有几个烧火做饭的包衣奴才。 正做饭的几个包衣看到突然进来的明珠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这是躲避搜捕的旗人。 明珠顾不多解释,赶紧上前哀求这几个包衣能收留并将他藏在这里,或者给他换一身奴才衣服帮着烧火做饭也行。 “我们不管你是谁,总之你赶紧离开这里。我们几个只不过是被抓来干杂活的,要是汉军发现多了一个人,肯定怀疑我们有诈,那样我们就会被你害死的!” 几个包衣奴才不约而同拒绝收留明珠。 “只要几位能收留在下,日后在下定重金相报!” 明珠不敢出去只得继续哀求,未想惹恼了这几个包衣,其中一个操起切肉的刀恶狠狠指着明珠骂道:“你这狗鞑子再不滚,老子一刀把你剁了下锅!” 见状,虽是兵部尚书但实际手无缚鸡之力的明珠只得讪讪离开,出来时险些被一队路过的汉军发现。 又见天空乌云将要散去,心中更是焦急,见前方有院子台阶前树着一大架子,架子上有个大瓮离屋顶不是很远。 于是急中生智跑过去抓住架子便往上爬,未想手刚刚到达瓮的位置架子突然倾倒,不等明珠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摔到在地上,无可奈何只好匆忙回到小巷深处,藏在一口干涸的水缸中。 疲惫加上饥饿难耐,不知不觉明珠竟在缸中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动静传来,吓的缸中的明珠本能一哆嗦,偷偷探头出来发现有两名周军装扮的士兵挟持一女子进入小巷,其中一士兵迫不及待就拽下了女子裤子。 那旗女坚决不从,气的两个周军甩手给了她两大耳光。 气急之下,那旗女竟是说了句让明珠也吓了一跳的话:“放肆,你们可知我是什么人!我是你们大周皇帝的额娘和硕恪纯长公主,孝恭皇帝吴应熊是我丈夫!” 第396章 失算的牛旗 “孝恭皇帝”是在武昌登基的吴周小皇帝吴世璠给父亲吴应熊上的尊号,祖父吴三桂则为“太祖高皇帝”。 和硕恪纯长公主即和硕建宁长公主阿吉格,孝恭皇帝吴应熊的结发妻子! 在武昌登基的吴世璠虽非建宁亲生,但名义上建宁确系这位吴周小皇帝的嫡母。 所以,按礼制满洲人阿吉格应是吴周洪化朝的太后。 故而,两名周军士兵想要玩弄的其实是大周朝的太后! 心惊的明珠断定那两名周军士兵会吓的立即匍匐在地,口称死罪,然后将建宁长公主恭恭敬敬送到他们的主帅王五那里去。 没由来的竟是想从缸中跳出跪求建宁公主带自己一同去见周军主帅,以期能活命同时劝说对方阻止城中杀戮。 敌军主帅王五虽出身夔东军余部,然毕竟已奉吴周为正朔,又是吴三桂的女婿,有建宁公主这个吴周太后加“舅母娘子”在,怎么也要收敛些。 说不定真能救下这满城几十万生灵。 未想,那两名周军士兵得知眼前这个旗人贵女竟是吴三桂的儿媳妇、武昌小皇帝的嫡母,不仅没有吓的跪倒在地,反而对视一眼后上前一把将建宁按倒在地,不顾建宁厉声斥责便将这位年轻的大周太后给扒了个精光。 生养过的长公主加大周太后的身段还算饱满,尤其圆圆小肚子看着颇是诱人。 阿吉格也被两名周军士兵的举止吓到,花容失色道:“我是你们的太后,你们这般对我是想要灭九族吗!” “太后?狗屁太后!” 其中一周军士兵不屑的“呸”了建宁一口,“告诉你这鞑子骚娘们,吴三桂那个大汉奸不是我们的皇帝,武昌那个大汉奸的狗崽子更不配当我们的皇帝!而你,更不是我们的太后!” 另一周军士兵则是一边看着建宁光秃身子,一边解开袍带,露出黑乎乎的家伙事来。 建宁大惊失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什么人?” 那解开家伙事的周军士兵恶狠狠的蹲在建宁边上,伸出一手猛捏其要害,另一手则抬起建宁下巴,目中满是仇恨,“好叫你这鞑子娘们知道,我们是闯王的兵,我们是大顺军!” “大顺军?” 建宁如遭雷击,痴痴望着眼前两名明明周军装扮却一口一个吴三桂大汉奸的壮汉。 直到下腹突然一疼这才惊醒过来,猛的推开身上壮汉,近乎哀求道:“这里来往人太多,你们不要在这里,带我去找个没人的屋子成全你们便是我好歹也是,也是” 羞于出口,认命了。 嗯? 两名顺军出身的忠贞营兵士互看一眼,微微点头,将建宁衣服还给她,待建宁穿好后一左一右押着便将她带离。 路过明珠藏身的那口大缸时,其中一士兵险些探头朝缸中看一眼,那样的话藏于其中的明珠必定小命不保。 许久,望着空空荡荡的巷子,明珠呆若木鸡。 脑海中始终盘旋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入城的周军到底听谁的,又奉的谁为主? 大清亡了基本板上钉钉,那下一个亡的会是谁? 皇上和太皇太后去了哪,这满城的杀戮何时能结束? 北方的天变了,南方的天何时变? 这关内关外还会有他们满洲人的立足之地么? 一时之间,也是陷于痴迷 礼部会同馆附近秋子胡同,因大雨来的及时,本已烧了一半的胡同得以保全。 只看着如同残垣断壁的胡同内却藏着许多旗人。 不时有汉军进入胡同搜寻,不时有旗人被从藏身之地搜出死于非命。 此时距离汉军造反、周军入城已经过去三天。 然而这三天杀戮仍在持续,周军主帅因城中尚有许多满洲余孽潜藏需肃清为由没有进城,放任城中汉军和入城的周军诸镇继续清剿。 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大周定国公要求旗人家家要过人,房房要过火,人人要过刀。 姑不论这是否谣言,满城的杀戮却真的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发指到曾经参加过江阴、南昌等地屠城的刘良佐都不想在满城多呆一刻钟。 大难不死的明珠不知怎么游荡到秋子胡同的,这三天来他饿了只能靠喝水饱腹,再找不到食物的话恐怕撑不了两天。 昨天路过铁线胡同时无意发现宫中的二等侍卫安达,据安达说太皇太后和显亲王富绥、辅臣索尼他们原是带着二阿哥福全出城突围的,哪想刚到城门就被叛军围住,显亲王富绥当场被叛军割了首级,索相也叫叛军剖了肚子。 太皇太后则同二阿哥福全被叛军抬着送到了外城,现在生死不明。 至于皇上,安达只说皇上被叛军抓了,但关在哪里却不知道。 这些消息让明珠的天彻底崩塌,整个人如失了魂魄的僵尸般在城中漫无目的游走躲藏,直至来到这秋子胡同。 又饿又冷的明珠找了一处被烧了一半的废墟藏身,为了御寒从废墟中找了条烧了一半的破棉被盖在身上,夜晚冷风一吹堂堂兵部尚书冻的那叫一个梆梆硬。 好不容易合上眼,下半夜又被附近传来的动静惊醒,是一队汉军领着一队周军又开始搜索起来。 这帮人每到一地就用长矛到处捅,还有人拿着专门工具敲墙,一旦发现墙中传来声音有异,立时就有人拿大锤将墙体破开。 结果那帮藏身在夹墙中的旗人被纷纷揪出,哀嚎之声再次不绝于耳。 为了躲避汉军搜捕,明珠只好再次转移,途中多次被尸堆绊倒,最后索性趴在尸堆中装死。 就这么熬到天亮,确认附近的汉军都走了后,明珠推开压在身上的死尸颤抖坐起,定了好一会神后才向外摸去。 此时明珠真的万念俱灰,竟是不想再这么苟延残喘下去,见远处又来了一队周军士兵,把心一横竟是摇摇晃晃朝人家跑了过去,边跑边喊:“我是明珠,我是明珠,杀了我,杀了我吧!” “不是,明大人,你喊啥?” 右臂套着“收尸”二字的牛万程吃惊看着饿得不成人样的明珠,眉头皱了皱:“别瞎嚷,我这还缺人,想活命就给老子闭嘴。” 不由分说就将收尸队的臂章给套在了明珠胳膊上。 人群中还有原湖北巡抚胡全才,胡大人搁这会也想不通,怎么就马屁拍马蹄上了,结果从龙功臣没捞到,反而被发配过来当收尸的。 想不通,真想不通,让康熙那小子禅位有什么问题? 难道你王耀武真的不想当皇帝! 同样想不通的人多的是,牛旗万程就好几次想掐死胡全才这个狗头军师。 第397章 燕京可比扬州? 城中汉军作乱时,固山贝子彰泰就知大事不好,又见汉军专攻旗人住处,尤其王公大臣府,知自家贝子府肯定难逃汉军毒手,遂弃了妻妾扮作包衣奴才跑到禄米仓附近的智化寺潜藏。 那智化寺始建于明正统年间,原为司礼太监王振家庙,后土木之变王振被代宗抄家灭族,智化寺也被捣毁。 然英宗复位后感王振忠君殉国,遂下旨复建智化寺,并在寺中为王振建旌忠祠,立塑像,并改寺名为报恩智化禅寺。 明亡以前,这智化寺一直香火鼎盛,为京中礼佛盛地,清军入燕京后也没有加以破坏,寺中僧人照旧。 因旗人和汉人都崇佛,因此不管是作乱的汉军还是随后进城的周军都不曾对寺庙展开搜捕杀戮,这使得不少旗人都将寺庙作为藏身之处。 寺中僧人不仅不阻止,反而还替这些满洲人打掩护。 就这么在智化寺中藏了三天,因听僧人说外面已无什么杀戮,周军又叫各庙僧人出面收尸,估计是封刀了。 彰泰以为安全,这时才想起家中妻妾赶紧出寺回家。 也不敢白天回去,而是等到半夜时分。 出寺后,不敢立即摸回家,因街上时不时有周军巡视,便在某处逡巡等待机会,趁间隙越过大街得以到达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 路上曾遇到其他旗人逃难者回家的,互相交换消息都是惊骇不已,以致短短三里多归家路,彰泰自酉时至亥时方回到家中。 所幸贝子府并未被叛军放火焚毁,只此时宅门紧闭,因不知府中有无叛军,彰泰不敢立即敲门。 躲在府后墙角外听了好长时间,直到听见熟悉的妇人声音才开始轻轻敲门,墙那头忙着打水做饭的妇人正是彰泰嫡妻辉发纳喇氏,吏部尚书吴达礼之女。 恍惚间似乎听到丈夫的声音,这让纳喇氏不由怔了下,待确认听到的声音真实存在,迟疑了下还是过来偷偷开了小门。 夫妻相见自是抱在一起,彰泰刚要痛哭,纳喇氏连忙阻未,告知丈夫家中住了上百个周军。 一听家中竟住了上百个贼兵,彰泰吓的本能就要跑,还好纳喇氏快一步拽住他,低声道:“汉人的兵对我家不熟,不少屋子空着,你悄悄找间躲在里面比在外面安全。” 闻听此言,彰泰觉得有理,正要妻子带他悄悄入内,忽的一脸警惕看着妻子道:“那汉人的贼兵都住我家来了,你何以无事的?” 纳喇氏不敢实言相告,只说自己答应给汉军做饭,他们才没将她杀害。 “你这谎话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 彰泰根本不信,前些年他随叔叔岳乐南征不知玷污了多少汉人女子,今日汉人得了势,岂能放过他满洲的女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纵是我这身子叫汉人弄了你又能如何?便是我这肚子大了,你还不是要受着!” 纳喇氏也是个性子泼辣的,本就不满丈夫彰泰不管府上死活自个跑出去,如今生死全靠自己维持着,自是没有好口气。 “我!” 彰泰气性一泄,到嘴的话偏是说不出来,猛的一跺脚,长叹一声。 “赶紧进来,别说话,走路轻点,千万莫要叫汉人听见,” 一日夫妻百日恩,纳喇氏岂能不心疼出去躲难的丈夫,拉着他的手便要带进入内潜藏。 身后却亮起几根火把,几名手持长刀的周军士兵不知何时出现,为首的一人见纳喇氏拉着一满洲人,立时持刀上前喝骂:“那鞑子娘们,你拽的何人!” 变故来的太快,快到彰泰都没时间跑出去,要不是纳喇氏挡在他面前,恐怕就被周军士兵一刀杀了。 为了救丈夫,纳喇氏不顾夫君就在边上,在那曲意迎奉周军,甚至握着周军为首之人的裆部做一脸媚态,又说彰泰不是旗人,只是府上的汉人包衣,这才保了丈夫一条命。 “进去!” 几名周军士兵将彰泰带到一间屋中推了进去,屋内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下面是几十个被用绳子绑在一起的旗人女子。 被推倒在地的彰泰吃痛爬起,这才发现屋内除了他几个小妾及几个包衣妻子,竟还有其伯父尚建和叔父岳乐的一帮福晋。 都是这两天周军陆续从附近抓获送来的。 一众饱受摧残的旗女不管过往身份如何高贵,此时都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如没了魂般呆坐在地上。 没人理会被推进来的彰泰。 咽了咽喉咙,彰泰将千言万语憋在心中,起先还愤怒的用拳头砸击地面,后来也是不动了。 屋内一片死寂。 未过多久,就有一个周军士兵进来将彰泰叔叔岳乐的几个侧福晋强行带出,几位“叔母”被带出去时竟很是自觉,没一人哭闹的。 半个时辰后,几人又被送了进来,一如先前死寂,没有一点声音。 夜已很深,可能住在彰泰家的周军士兵也都累了,再没有过来提人出去。 这时,只比侄子彰泰大几岁的“叔母”伊尔根觉罗氏挪到了侄子身边,低声问外面情形,又是否知道其叔叔岳乐是否领军回来。 彰泰哪里知道叔叔情况,摇了摇头后只说外面死了好多人,不知道周军到底什么时候才封刀。 这话让屋内一众女人唏嘘良久,转瞬再一次变得死寂。 原以为这夜就这么过去,未想众人昏昏欲睡时,外面又开始四处火起,看火势比前两天还要猛烈,伴随火光的是不断传来的尖叫和哀嚎之声。 住在彰泰贝子府上的周军也动了起来,隐隐听到不断有人冲向大门,又不断有人冲进府内,不知道在干什么。 心惊肉跳的彰泰难以安定,偷偷趴在窗户朝外看,只见远处自家围墙一角横尸交砌,内中隐隐能看到一些未死的伤者在那艰难挣扎,喘息犹存。 再听远处,有阿玛呼唤儿子,有丈夫呼唤妻子,大街小巷呱呱啼哭之声比比皆是,惨不忍闻。 一直到天亮,外面的惨况依旧没有结束。 不知又有多少旗人惨死汉人之手。 外城护国关帝庙,面对众人封刀的劝说,王五不为所动,只问紧急从通州赶来的北方宣抚使甘文焜:“燕京可比扬州?若可比扬州,太原、西安、兰州、济南、天津乃至南京,可传檄而定乎?” 第398章 尚不敢称大哥 王五肯定不是意气用事。 多铎当年在扬州动刀吓住了江对岸的南都文武百官,同样道理,王五也希望借助燕京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目的。 眼下他虽据有燕京,但实际控制区其实不大,只控制了湖北一部、河南一部、直隶大半,控制区的实际面积也相当于前世两三个省范围。 军队方面虽然在进入直隶后紧急扩编了四个镇,使所部兵马达到八个镇,加上刘良佐部的降军,以及愿意配合王五行动的忠贞营,总兵力看着超过十万。 但精锐能战之兵实际也就两三万人,也就是王五在荆州苦心打造的老底子。 当初决定直捣黄龙时,跟随王五北上的人马也就从各部抽调的7500人,其中能称为骑兵的最多2000,其他人只能勉强骑马,与在郾城重创关外八旗的马宝部吴军精锐骑兵根本没法比。 成功渡过黄河后,满清任命的三省总督白秉贞因为是鳌拜党羽原因被穆里玛说降主动反正。 尔后白秉贞不仅将他这个三省总督掌握的三千多匹战马交给王五,同时也让随之一同反正的总兵周奎率2000督标精兵配合周军北上燕京。 如此,才使北上的周军兵力达到万人。 成功攻破燕京外城后,鉴于兵力不足,王五遂紧急扩编四镇。 第五镇徐霖部、第六镇瞎子万四部均由漕工、苦力及奴军组成,基干是王五派去的1000嫡系骑兵和2000投降的原京营巡兵。 第七镇周奎部则是以其本部2000督标兵为骨干,吸收了上万名奴军扩充而成。 第八镇的统制是原宣化总兵陈虎,全镇官兵基本就是绿营原地换装。 因此部署在燕京周围的这几个镇战斗力其实都不高,老四镇除了田文的忠武镇、高大捷的忠勇镇、马昌元的忠义镇外,张天福的忠信镇也因是降军组成战斗力不高。 现在各镇又分布在不同地区,马昌元忠义镇主力部署在荆州,田文的忠武镇主力和张天福的忠信镇则部署在河南洛阳、汝州、南阳一线。 新建的徐霖第五镇驻防通州,原先任务是配合甘文焜、白秉贞对直隶属小九处的驻防旗兵进行围剿。 直隶小九处驻防八旗兵数量有限,目前为止东安和沧州、保安、固安、霸州四处的驻防八旗兵三百余人不是逃走,就是被消灭。驻防绿营大多反正。 尚在抵抗的是宝坻、采育、雄县、良乡四处的驻防旗兵及当地绿营,总兵力加一起也不过一两千人,之所以迟迟未能攻克,主要是占了守城地利,另外就是受到周边地区尚有清军力量的影响。 之前王五对直隶各处攻略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系统性规划,三省总督白秉贞负责一摊子,刘良佐留守保定的人马负责一摊子,甘文焜这里也负责一摊子。 加上直隶境内尚有不少州县虽然放周军北上,但并没有就此向周军投降,城中官绅可能是在等燕京是否易主明确后再作决夺。 这就使得直隶现在周军表面大占优势,但由于时间、汛道及各方人马不同的小九九,尚无法做到对直隶的全面控制。 尤其天津巡抚张端、马兰镇总兵黄元凯、泰宁镇总兵刘征文等部仍在负隅顽抗。 因此王五必须要打通各方势力,首先要打通的就是运河一线的直隶东部府州县,这样不仅能对天津清军形成有效压制,也能对山东清军形成威慑,配以“政治”辅助,山东就有可能不战而降。 山东一降,直隶、河南中西部、山东、湖北的荆襄地区就能联成一片,使王五成为事实上的北方之主外,也能在荆襄、山东南部构建两只拳头。 一只拳头砸向尚在河南东南部的岳乐,一只则蓄力虎视武昌。 攻破满城当日,王五结合形势的变化对各部做了重新部署。 一是命第五镇统制徐霖率部沿运河南下,全力打通运河同时解决尚在负隅顽抗的天津巡抚张端。 拿下天津后,第五镇主力改归三省总督白秉贞指挥,负责对山东的攻势部署。 瞎子万四的第六镇组建后立即进驻蓟州,配合反正归顺的蓟州守将董天宝守卫蓟州同时做好切断入关蒙古兵马北逃之路,或有可能自燕京方向东窜的八旗兵归路。 满城的沦陷及针对蒙古察哈尔亲王布尔尼的成功策反让第六镇得以解脱,现奉王五军令北上山海关,随时出关夺取以锦州为枢纽的辽西走廊,以期与布尔尼部蒙古骑兵共同攻打清廷在关外的“留都”盛京,从而彻底断绝关内满洲人的“复兴”痴梦。 陈虎第八镇的军事重心则转为山西大同一线。 系列新的部署后,王五决定再次扩军,除吸收京畿范围内起事的奴军外,就是将满城内造反的汉军收编一些,计划一次性组建六个新镇,也就是扩军六到七万人。 “战区”的概念也开始浮现在王五脑海中。 战争的规模迫使王五不得不组建比镇还要高一级的军团编制,否则很难适应接下来的大战。 纵观各方势力,直捣黄龙夺取燕京的他并非“大哥”。 燕京的光复只是令满清失去了中枢,破坏了满清这只百足之虫的大脑,但其四肢触角仍多。 眼下清军在西北和南方依旧拥有两支重兵集团,控制着江苏、安徽、山东、陕西、山西、甘肃、浙江等省份。 前番因耿郑内讧,又导致清军趁乱收复浙江,兵临福建,且在江西战场扛住了吴军的进攻,因而总体而言,目前清军余部控制的地区仍为诸势力之首。 军队方面,西北抵抗吴军大将王屏藩的清军有七八万人,其中精锐的陕甘绿营就有两三万。 东南方面,有江宁、杭州两座满城为核心依靠的清军总兵力达到了十五万之多。 在河南的安亲王岳乐集团也有一支六七万人的包衣军。 加上其它地方的清军,清军眼下总兵力不会低于三十万。 足足比王五的兵马多了三倍有余。 吴周这边占领的省份不及清军余部,不过兵马这一块却强过清军,要不是吴三桂死的仓促,中原战场也好,西北战场也好都会取得大的突破。 保守估计,吴军精锐不会低于十五万,其余降军起码也有二十多万之多。 福建那边还有郑家、耿家,广东有尚家,广西有个不安份的孙延龄 各方因素一结合,王五自是将逼康熙禅位给他的胡全才、牛万程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谓禅让? 禅让是不是让老子承认你满清政权的法统合法? 第399章 养寇自重 甭管哪一世,王五都不可能承认满清殖民统治政权的合法性。 “伪”字才是对这个政权的盖棺定论。 唯一的定论。 百年、千年、万年都不变! 任何试图推翻这个“伪”字的人,非蠢即坏。 不承认满清法统,自然不可能接受康熙那小麻子的禅让。 皇帝,王五是要做的。 但要正大光明的做,堂堂正正的做,以光复光室江山的英雄形象去做,诚如陈友谅那般顶天立地。 虽然这样做,会失去胡全才所言的“清室遗产”,没有这些“清室遗产”加成,也确实会让王五短时间内势力无法膨胀到和吴周小朝廷正式对抗的地步,但相比承认满清政权带来的“膻腥不除”后果,王五宁愿多等几年。 他还年轻,没必要急着称帝。 “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道理搁哪个时代都不落后。 而且,同甘文焜、胡全才等人认知不同的是,王五认为燕京满城发生的事情一旦传遍诸地,不但不会让清军抱成团拼死对抗他,而是会让清军瞬间土崩瓦解。 至少,充当清军主力的绿营将掀起又一次反正大高潮。 绿营瓦解了,残余的八旗兵也就不足为虑。 连多铎都明白的道理,没理由不去做。 大抵就是寇可往,我亦可往的道理。 不过这个可往变成“可杀”而已。 你鞑子能通过屠戮吓唬汉人不反抗,我王五同样可以通过屠戮吓唬你满洲人放弃抵抗。 眼见无法劝阻王五封刀利用被俘的康熙做文章,前燕京“市长”甘文焜无奈只得叹了口气,继而打起精神开始为主公分析局势发展来。 满清的太皇太后、太后、皇后连同小皇帝都叫周军擒获,爱新觉罗一族的九成不是被杀就是被抓,情况比当年北宋的靖康之耻还要严重。 所以,甘文焜断言消息一经传开,岳乐这个安亲王也是在外的唯一亲王很有可能在河南军前称帝,并且这个新皇帝几乎会百分百得到各地满清官员的承认。 因为,眼下没有比岳乐更好的新君人选了,也没有比岳乐更适合领导清军继续战斗下去的人物。 王五点了点头,岳乐扛大梁跟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是一个道理。 岳乐一旦称帝,无非两个选择,一是带着他的包衣大军北上“收复”燕京,二是南下江宁。 王五和甘文焜不约而同排除第一个选项,认定岳乐肯定会南下。 当初三省总督白秉贞的反正让王五得以畅通无阻兵临燕京,这会轮到岳乐却要一城一池的争夺。 莫说岳乐能不能到一城取一城,就说岳乐部的粮草辎重就无法支撑他领军北上。 真要强行北上,岳乐的大军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自行瓦解。 无它,粮道不稳。 只要岳乐敢北上,王五留在河南的兵马就敢断他后勤,河南的周军主力虽然因吴三桂驾崩后撤,但听到燕京被攻陷的消息,马宝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无须周军主力发起进攻,只要做出一些态势就能让岳乐想动都动不了。 因此,岳乐现在只有南下江宁一途。 江南富裕有足够钱粮维持,两江地区连同浙江、福建还有十数万刚刚击败耿家的清军主力。 只要岳乐能在江宁立足,喘息一段时间便可凭借东南钱粮、精兵与周军继续对抗。 不顾一切北上的后果只能是全军覆没,此智者所不为。 分析完岳乐动向,甘文焜紧接着提出自己的担忧,那就是收复燕京的王五将面临功高盖主的下场。 其认为夏国相扶立的武昌小朝廷不可能坐视王五这个定国公在北方壮大,届时要么派吴军主力北上摘取胜利果实,要么就以各种理由召王五去武昌,用明升暗降的手段让王五脱离军队。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王五定睛看了眼甘文焜:“我现在不想称帝,也不想去武昌,你有什么法子?” “法子只有一个,养寇自重。” 甘文焜说的这个寇就是岳乐,其意王五通知河南人马不要追击岳乐,任这位满清安亲王顺利抵达江宁,如此有岳乐这个满清新皇帝和东南的清军压力在,武昌的洪化小朝廷就不敢跟王五翻脸。 但又不是真的养寇,只是让岳乐替王五“挡枪”吸引武昌注意力。 燕京这边则要马上完成对地方的接收,建立一套完整的官僚体系,同时要加大对北方各省的劝降攻势。 起码要让山河四省完全落入王五手中。 山河四省即河南、河北、山东、山西。 眼下王五控制着河南一半土地,河北(直隶)全部土地,但山东和山西仍在清军手中。 取得山东就能取得对江淮对区的跳板,取得山西则能虎视陕西。 两者战略意义相等。 王五深以为然,一方面派人去武昌报捷,一方面让人开始给“清占区”的汉人督抚、提督、总兵们送去劝降信。 陕甘总督白如梅、天津巡抚张端、河南巡抚夏自德、山东巡抚周有德、山西巡抚杨熙、陕西巡抚贾汉复、浙江巡抚蒋国柱等十一名汉人封疆大吏皆为劝降目标。 前番三省总督白秉贞曾上报派人去劝降山东提督马宁,此人是吴三桂生前最喜爱的将领,可惜吴三桂起兵后不曾响应。 现在燕京沦陷,满城被周军屠了个干净,想来这位吴三桂生前的爱将应该“心动”。 马宁只要起兵反正,又有徐霖第五镇沿运河向山东进逼,仓促南下的岳乐又顾不得山东,那山东便好解决了。 山西巡抚杨熙是前明崇祯朝的户部主事,据说此人在顺军进城后曾主动递帖,如果属实的话那就是个三姓家奴的角色。 施以威胁,想来这位杨中丞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 王五将全面劝降的事交由甘文焜主持,不过让其在劝降中无论如何要加一句,即不降者,破城如满城。 安排这些后,王五又在外城等足了九天,也就是足足十二天之后才正式进入满城。 正式的封刀令也在其踏入满城后发布。 史载燕京十二日,共杀旗人十七万八千余,掳旗女十九万六千余,失踪数万余。 第400章 五爷真仁政 满城的破坏相当严重,几乎半个满城都被大火付诸一炬。 重灾区是两黄旗居住的德胜门及安定门区域,大抵还能称之为完整建筑的十不存三。 两黄旗被杀的旗人也是八旗最多,经统计正黄旗剩余男丁不足百人,镶黄旗剩余男丁三百余。 也就是说整整十二天的杀戮,令得满洲所谓上三旗中的两黄旗彻底退出历史舞台,真正的名存实亡。 其余六旗,两白旗剩余男丁加一起有一千多人,两红旗则有三千多人,最多的是两蓝旗,得以存活的竟多达五千余。 原因是两蓝旗不少人主动赤搏断辫,帮助入城的周军对付上三旗。 换言之,活下来的那些两蓝旗男丁充当了满奸。 这些满奸对同胞下手的狠辣程度,令得汉军也是自愧不如。 攻打皇城的队伍中也有两蓝旗披甲人的身影。 不过也正因如此,两蓝旗的“受灾”情况要好过其余六旗,不仅活下来五千多男丁,女人也保全了不少,不像其余六旗男人多被杀死,女人多被抓走。 纵马走在城中,闻着鼻着传来的血腥以及焦糊味,王五竟不觉难闻,反而呼吸顺畅,左右不解问书办赵福源,赵答曰:“难道鞑虏的腥膻味比这好闻?” 跟王五有些日子的前湖北荆门州小吏,还是很懂主公心思的。 不远处堆积的几千具因为经雨水浸泡而暴涨,皮肤呈青黑色如蒙鼓皮,血肉在里面溃烂以致秽臭逼人的旗人尸体,散发的浓烈味道真就丝毫不影响王五巡城的心情。 在众人簇拥下,王五抵达皇城。 相比严重受损的两黄旗“高档住宅区”,紫禁城的破坏还算小点。 大火只烧毁了隆宗、景定二门,乾清门受到一定损坏,被焚毁的宫殿四座,其余建筑不到百处,总体过火面积相当于紫禁城的五分之一。 比当年李自成放的一把火损失要小些。 主要衙门以及存放大量宝贵册档的机构因为汉军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加以保护,基本得以保全。 就在众人以为王五会进城紫禁城时,他却掉转马头去了事先便定下为自己临时居处的康亲王府。 这座之前被称为礼亲王府的超级大宅原是前明崇祯老丈人周奎的私宅,清军入关占领燕京后赏给代善做亲王府。 也是目前全城保存最完整的一座亲王府,其余各王府多多少少都遭到了一定破坏。 不入紫禁城,不住紫禁城,肯定是王五向武昌小朝廷释放的政治信号。 表明他依旧服从大周王朝,并无在北方自立野心。 不过也是在向武昌小朝廷表明他这个定国公应该更上一层楼了。 目前吴周王爵只有小皇帝的嫡亲叔父吴应麟、伯父吴应期、堂兄吴世综。 吴应麟同吴应期都是亲王爵位,前者为楚王、后者为晋王,吴世综则是安福郡王。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成功光复燕京一举捣毁黄龙的王五都当封王,且非亲王不足以酬功。 若武昌小朝廷真封王五为亲王,那王五在吴周王朝的地位就将大大提高,对于拉拢和分化周吴各派势力将起到关键作用。 算是阳谋。 康亲王府也被洗劫一空,谁洗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座王府迎来了新主人。 入住后,王五颁布了进入满城的第一道命令,即任命原明朝皖国公刘体纯之子刘亨为顺天府尹,即甘文焜之前担任的职务。 刘亨接受任命后即命人于内外城广贴布告,并委任一批投降的清朝小官在各机构任职,又令兵丁执安民牌到处告知百姓不用再有惊惧。 接下来几日满城都在刘亨组织下善后,并开仓放粮赈济存活旗人和汉军。 京畿大小粮仓不断往燕京输粮,每运来数千石粮转瞬即空,往来负载领取粮米之人,无不是焦头烂额,断臂折胫,刀痕遍体,血渍成块,满面如烛泪成行,碎烂鹑衣,腥秽触鼻。 一些活下来的旗人手持拐杖,挟着一个草袋,如神庙中的窜狱冤鬼般。 发粮时旗人互相争抢粮米,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即使是至亲知交也丝毫不顾,最后刘亨不得不出动兵丁加以维持。 更名为定国公府的原康亲王府内,高大捷正在请示如何处置捕获的十几万旗女。 正在批阅各地发来公文的王五头也不抬道:“问军士有愿娶旗女为妾者,若有,以一文钱发卖军士。若无,分批解往各地发卖以筹军资。” 高大捷点了点头,又问伪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及众多嫔妃当如何处置。 眼下这些人都被关在原顺承郡王府内。 王五放下笔,略一沉吟:“嫔妃年轻有姿色不曾生育者赏军中有功将校,有生育者赏有功士卒,年老者出身汉军汉人的给些盘缠命其回老家,无家可回者送入寺庙。” 高大捷刚想问伪清的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等人如何处置,王五这边已经给出答案,其道:“进城时我见外城青楼妓寨众多,让那布木布泰携儿媳、孙媳效北齐胡太后例便是,也算老有所为、老有所乐。” 北齐胡太后? 哪个? 高大捷不知,忙向边上前番投诚并说动宣化总兵陈虎反正的原工部员外郎来碧请救。 来碧笑而告知,惹得高大捷哈哈大笑:“那回头我得去光顾下才行。” 王五惊诧:“大捷口味这么重的?” 高大捷忙道:“驸马爷莫误会,大捷光顾的是那位太后,而不是太皇太后。” “噢,我还以为你喜欢五十路呢。” 王五笑而不语。 来碧迟疑了下,上前请示:“伪帝康熙已被关押至今,公爷欲如何处置?若是杀之当早决,免夜长梦多。” “小麻子还在?” 王五竟是有些诧异,继而眉头微锁,旋即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生擒鞑酋自当解朝廷处,这样吧,劳来大人着人替小麻子净身送武昌伺候我洪化皇帝。” 言罢,看向目瞪口呆的来碧:“此,仁政乎?” 第401章 不要满里满气 外城方砖胡同有个名人。 具体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 一个专门从事净身的家族——小刀刘家。 也不知刘家哪代祖先从骟猪改成了骟人,总之,凭借多少代的手艺,刘家成了燕京城有名的豪富之家,也是宫中指定净身单位。 垄断的那种。 年年生意兴隆,客户是源源不断。 不过刘家这个豪富之家,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却是不与他们来往的,甚至见到都说晦气。 也是,谁家愿与专门骟人的来往呢。 传到这一代,算起来应是十三代。 所以,小刀刘又被称为刘十三。 快六十岁的刘十三接近“退休”年龄,也早在几年前就将手艺传给了儿子刘十四,按江湖上的规矩就差金盆洗手了。 但刘十三万万没想到已经退居二线的他,有朝一日会接到一个刘家十几代都没接到过的大单子。 依旧是骟人,不过这次骟的不是那些苦哈哈的小孩子,而是皇帝! 前工部员外郎来碧也没想到自己投降新主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把前主子给骟了。 这事怎么说呢? 就是别扭。 不过仔细想想,确也是仁政。 起码留了康熙一条小命。 好死不如赖活。 亡国的皇帝,有几个能全须全尾活着? 不说远的,就说前明那几位。 崇祯在煤山自缢,弘光帝朱由崧被俘后押到燕京处决,隆武帝朱聿键在福建汀州被处决,绍武帝朱聿鐭在广州被清军处决,永历帝朱由榔在昆明被绞死。 抛去崇祯不谈,明朝的几位皇帝不都被你大清处死了么。 轮到你大清,怎么着也要来几个君王死社稷吧。 结果定国公法外开恩,只给你康熙净个身,两相一对比,不是仁政是什么? 王五没有亲临康熙的净身仪式现场,他忙,没空,但指定几个人代表他前往观礼,确保对小麻子康熙的骟割百分百到位。 代表定国公出席观礼仪式的分别是代表满洲残存势力的燕京总管关里玛、代表前清降官的原湖北巡抚胡全才,代表八旗反正势力的牛旗万程,代表内务府势力的塔阿拜,以有代表大顺军余部忠贞营的刘亨、代表吴军势力的高大捷。 关里玛这几天不好过,自被刘良佐背刺后就吓的不敢留在满城,带着儿子和一帮响应他起事的旗人跑到外城避风头。 原先以为刘良佐对他动手是奉了王五命令,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事跟王五无关,因为王五得知刘良佐部袭击了关里玛后,特意派人前来慰问,并以大周定国公名义任命关里玛为西北招抚使,全面主持对西北清军招降安抚工作。 这可是个要职,前顺天府尹甘文焜正是凭借北方招抚使这一身份得以跃居王五集团高层,名为招抚使行使的却是直隶总督职责。 现在关里玛被授西北招抚使,等于实际担任陕甘总督一职,这无疑是对关里玛的高度肯定。 不仅被授要职,关里玛更被特许将满城残存旗人男丁编组成军,即新建第九镇。 如此使关里玛不仅重新进入王五集团高层,还拥有了一支隶属于他指挥的武装力量。 如果其能成功招降劝反大哥卓布泰,为王五兵不血刃获得西北的控制权,可以预见将来的新朝必定有他瓜尔佳一氏的立足之地。 王五给的大萝卜甭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真材实料,也确是诱惑。 只是周军连同汉军在满城的十二天杀戮还是让关里玛内心深处充斥不安,担心王五会随时杀驴卸磨,利用完他瓜尔佳氏后再将他家连根拔起。 为了打消关里玛的顾虑,王五不得不将关里玛叫来在护国关帝庙当着关帝像再次发誓。 同时又把刘良佐叫来骂了一通,大意是大敌未除怎可手足相残。 刘良佐也是很识趣,当着关帝面把自己给痛骂了一顿。 念在刘良佐已经病入膏肓,王五也没有过多责罚这个屠城小能手,让其安心养病,同时命其子刘泽涵将所部整编为第十、第十一镇。 两镇将领均由刘氏父子任命,王五不干涉,但要求刘泽涵领军南下山东、河南一线,准备对江淮作战。 如此安排一是刘良佐父子对江淮十分熟悉,因为二十多年前刘良佐就是弘光朝的江北四镇之一;二是刘良佐父子的屠城手艺让王五十分欣赏。 南方,有两座满城。 对于这个安排,刘泽涵有点腹诽,认为这明显是让他刘家南下当炮灰,因为南方的清军兵力还有很多。 刘良佐却是饶有深意对独子道:“我刘家昔年罪孽太重,定国公令我刘家攻略南方,未必不是让我父子戴罪立功。若无大功,我刘家很难在新朝立足,将来盖棺定论,父亲我怕是难逃千年骂名。” 刘良佐是有觉悟的,王五让刘泽涵领军南下就是让其自赎,或者说自我洗白。 用南方的两座满城洗白你老子当年在江阴、在南昌,在江南每一寸土地犯下的累累罪行! 关里玛这边不管是愿不愿意,都接受了王五的重新安排。 周军在燕京的十二日杀戮行为也让关里玛意识到任何企图都是愚蠢的行为,真想保全他瓜尔佳氏,就得完完全全接受关姓的恩赐,别想有的没的。 大清,亡了。 得知康熙要被骟了,关里玛更是激动的第一个到达方砖胡同,没一会出席观礼仪式的众人就到了。 “给各位大人请安!” 二十多年来一直替内务府效力的刘十三多多少少沾了点旗人习性,下意识上前给一众周朝官员打千行礼。 来碧眉头微皱,瞥了刘十三一眼:“你是汉人还是旗人?” “这小民是汉人,是汉人!” 刘十三反应过来,悔的差点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见过那一车车往城外拉的旗人尸体,不是没闻到那满城传来的焦臭味。 怎么,他小刀刘家也想躺进那运尸车不成? “既是汉人,以后不要满里满气,徒的惹人厌恶。” 燕京府尹、皖国公世子刘亨摆了摆手,好奇询问刘十三:“你用的什么刀?” 第402章 金招牌、铁饭碗 刘十三用的肯定不是金丝大环刀,也不是杀猪刀,因为骟人是门精细活。 那刀,不能大,也不能粗。 很快,刘十三就请出祖传手艺刀供众位大人欣赏。 “这是刀?” 前湖北巡抚胡全才实在难以理解明明小刀刘拿出来的是个戒指,何以说是刀的。 “刘十三,你拿这玩意给人净身?” 仍兼着燕京收尸队长的牛旗万程对着小刀刘家的祖传之物看了又看,也没看明白这玩意咋阉人。 “几位大人莫要被这刀的外形给骗了,” 刘十三知趣的将戒指套在右手中指,尔后摊开右掌,众人这才赫然发现戒指上有一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的锋利刀刃。 骟人的手术刀却伪装成戒指,这是何意? 答案很简单,四个字,出奇不意! 真拿把小刀在客户那里比划,客户多半就被吓死了。 吓不死也是浑身抽抽影响手术进行。 所以,将手术刀伪装一下是在照顾客人的心理观感,属于朴实手艺人在常年累月工作中摸索出的经验。 听了刘十三解释,众人恍然大悟,牛旗万程还在那跟专家似的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关里玛可不管什么道理不道理,急于复仇的他闷声问刘十三:“知道等会替谁净身?” “知道,知道。” 刘十三不迭点头。 “知道就好,” 关里玛微哼一声,“你是行家,手艺上的事我这个外行没什么说的,不过记住两条,第一,一定要确保阉的干净,不能留余势。第二,就是绝对不能出事,你要把人给我骟没了,我就把你刘家上下男丁全阉了!” “放心,放心,” 刘十三被吓的直抹脑门子汗。 刘亨笑着摇了摇头,吩咐左右亲兵道:“把人抬进来。” 很快,几名士兵就将事先因为反抗被打晕的康熙抬了进来。 当这位前伪天子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条长长的木板床上,面前两个男人正对着他的裆部指指点点。 不等康熙错愕,眼角余光又发现身边好像站着人,下意识扭头看去,发现边上站着他曾无比信任的牛师傅,以及那位引叛军入京为兄长鳌拜报仇的穆里玛。至于逼迫自己写禅位诏书的前湖北巡抚胡全才更是熟悉不过,其他人却是不认识了。 正在研究伪天子构造的是刘十三和他儿子刘十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父子二人已经精心准备了半个时辰。 “小麻子醒了。” 刘亨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出身原大顺军的他对满清的痛恨是在场众人最激烈的。 “醒了就动刀吧,” 关里玛翁声翁气的看向小刀刘父子,“麻溜些,别叫爷们等的太久。” “是,是。” 刘十三给了儿子十四一个眼神。 只这动作让尚浑浑噩噩的康熙没来由的一个激灵,心头顿时涌上不妙感觉,本能的就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放开朕,快放开朕!” “朕?” 关里玛上前一个耳光抽在康熙脸上,“小杂种,你算什么朕!” 前靖西大将军的耳光打的太狠,把个前大清皇帝给打懵了。 刘亨不欲节外生枝,让小刀刘父子赶紧动手。 刘十三忙上前对被打懵的康熙慈眉善目道:“皇孩子,别紧张,放轻松,老儿是京里有名的快刀手,祖传的手艺,一眨眼功夫就好,包不疼的。” “” 刘十三越是慈眉善目,康熙的表情就越为之惊耸。 他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牛旗万程被小刀刘的动作看呆,这是给人净身呢,还是给人舒服呢? “你不懂,这叫玉碎。” “光切不算,得彻底碎了才能去势。” “原来如此。” 牛万程身子不禁一个哆嗦,心道姓王的真是贼,还好自己投降的快,不然指不定姓王的怎么虐待他。 说话间,刘十四将一碗黑乎乎的汤水送到康熙嘴边:“张嘴,把这汤喝了。” 碗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让康熙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死活不愿张嘴。 关里玛疑惑碗里是什么,刘十四忙解释碗里是麻水,只要人喝了就会变得麻木,也就是没什么痛感。 手术完成过上一两个时辰才会清醒过来。 “快拿开,打死我也不喝!” 知道命根子要完的康熙竭力挣扎,奈何手脚都被捆的严严实实,见几位大官都等的不耐烦了,刘十三赶紧上前喝道:“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的,这汤是为了你好,不喝也得喝!” 说完用力的将康熙的头抬起强行撑开他的嘴巴,“咕噜咕噜”的就往嘴里灌麻水。 被强按着喝完一碗麻水,康熙整个嘴巴说不出来的苦涩,使劲呸了几下,仍觉得奇苦无比,恨恨的看了一眼强灌他喝药的刘十三,可不等他开口骂人,刘十三又用力捏住康熙的下巴,右手猛的一合,康熙的嘴巴便撅出个小洞,之后将儿子递来的两颗生猪胆给塞了进去,接着又是一提,在康熙的背后用劲一拍,两颗血淋淋的生猪胆就这么进了康熙的肚子。 麻水再加上生猪胆,绝对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东西,康熙只感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心欲吐,整个人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刘十四又拿着一个罐子走了过来,用一块粗麻布接了罐子里倒出来的红色状液体,在康熙裆部来回擦。 裆部传来的麻辣感让康熙惊恐,未等其惊恐叫出,就见刘十三右手随意一挥的同时,左手猛的一捏。 整个世界都仿佛为之安静。 掉根针都能听见声音的屋中,只有刘十三在那轻车熟路的将一根大麦秆给康熙插上,然后又把另一个猪苦胆劈开呈蝴蝶状敷在康熙的创口上。 做完这一切,观礼的几位大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默默退出房中。 原先的好奇这会也都变成了感同身受,牛旗万程走路都夹着,生怕宝贝跟小麻子似的叫人摘了去。 大人们都走了,刘氏父子继续善后,只见老爹嘱咐儿子道:“把这玩意晒干,可别弄丢了,等干了后挂咱家牌子下面。” “爹,把这玩意挂牌子下面干什么?” 刘十四不解爹的意思。 刘十三没好气的瞪了眼儿子:“有这金字招牌在,谁还敢抢咱老刘家的饭碗!” 几里外的原康亲王府,听了赵福源的报告,王五哼了一声:“这么说满城和皇宫的财货大半都进了汉军那帮人的口袋?闹半天我出力,他们发财!” 第403章 给个说法 王五是生气的,真的生气。 无它,被汉军那帮人搜刮劫掠的财货太多,多到必须以天文数字形容,比之李自成的缴获还要多。 当年李自成入京通过拷饷追赃方式从明朝王公大臣身上敲出了足足七千万两白银,有的银锭甚至是镌有永乐字的五百两足锭,如此多的巨款若能被崇祯皇帝所用,再来十个李自成他也进不了燕京城! 可惜,如此之多的钱财李自成也无福消受,入京42天后即仓皇西逃,所得的七千万两白银大半被追击的清军缴获,少部分埋藏在山西各地。 王五前世看过一本讲中国经济的书,上面说山西商人即晋商曾大规模挖掘李自成在山西埋下的宝藏,有个亢家一次性就挖到了八百万两。 雄厚的资本使得本就暗通清军的晋商一跃成为中国最大的财团——“内务府皇商”,于此后两百多年间对中国的经济格局产生巨大影响。 这个说法是不是事实,王五无意探寻,倒是山西那帮卖国的汉奸商团早就进了他的黑名单。 不过排在第二。 排第一的是山东曲阜孔家。 甘文焜力主迅速控制四河四省,以为王霸之资,因此对山河四省的地主官僚集团包括原清朝统治体系要“全盘”接收,也就是只要投降的不管过去干过什么不仅既往不咎,还要官升一级予以重用。 所谓顺来降顺、清来降清再次演绎罢了。 看着是叫人别扭,可唯有如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于山河四省建立有效统治,动员四省人力物力争霸天下。 当初多尔衮便是这么干的。 效果,实实在在的摆在那。 如果不是几个月就全盘接收了山河四省,清军哪有力量南下征伐。 说句难听点,中国历史上最容易投降的就是山河四省,即北方人。 而反抗最为激烈的则是被视为懦弱的南人。 当年金世宗完颜雍就一语中的,指北人不可靠,辽国强大时归顺辽国,金国强大时归顺金国,善于随风倒。而南人率直正派,劲挺,敢言直谏者多。 算是官方对北方人易投降下的定语。 哪怕这个官方也是异族政权。 有些时候,外人看中国人确实比国人看国人要客观。 结合明末历史来看,金世宗的话倒真成了不容置疑的定律。 当年的燕、赵、齐打了几百年,便是后来五胡十六国以致五代时,四省往来拉锯也是百年起步,何曾有过数月就完全控制四省之地的。 说满清运气好也罢,说多尔衮策略对也罢,说山河四省叫清军屠刀屠怕了也好,总之,荒诞的历史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王五要做的就是照搬多尔衮的策略,完成对山河四省的有效控制。 从争天下角度出发,这无疑是最明智的做法。 因此即便王五对山河四省“随风倒”有太多不满,也只能归咎历史上北方不断沦陷导致民风易俗,以致燕赵再无慷慨悲歌之士。 想要山河四省重新成为中华大地的血性之地,任重而道远。 只不过四省的地主阶级王五可以保留,四省的清朝官员王五可以留用,但上了他黑名单的曲阜孔家、山西晋商,却是必须连根拔起的。 对孔家,王五已经派人去荆州请浮尘子道长再去浙江一趟,这回不是去寻朱三太子下落,而是去衢州接触南孔。 若南孔方面愿意合作,曲阜北孔人皆过刀,打扫屋子清理干净迎南孔重归曲阜。 正本清源。 北孔,血脉本就存疑。 再让北孔窃夺衍圣公正统,真就是对孔夫子的最大不敬。 相比世修降表的北孔,血性十足的南孔更受王五青睐。 他也没有进步到要将孔家庙彻底打倒,毕竟,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典型的封建时代。 步子,可不敢跨的太远。 打倒孔家庙,那可是和天下读书人做对。 就王五现在的威望,可做不到手一挥千万小兵把家闹。 于山西晋商则无须这般复杂,大军一至家家过刀。 一帮商人,抄便抄,杀便杀,无虞任何后果。 况通敌卖国真凭实据。 仅凭皇商二字,便是天下人人可唾骂,人人可杀之。 把北孔和晋商这两个北方大毒瘤去掉,余下的就好办了。 山河四省如今尚存人口应有千万左右,人少地多倒也无须王五打土豪分田地,甚至都不必担心地主阶级抢夺土地。 王五现在要做的就是恢复生产和经济,主要是沿用大顺军的均田免粮和平买平卖政策。 不过大顺的免粮不是全免,只是在明朝税制基础上减半征收,王五照旧命各地新建官府将征半税的政策告知百姓,并严禁军队强买强卖。 另外就是鼓励百姓开垦荒田,而在直隶这一块重点是对皇庄、旗庄的处置。 满清的圈地政策导致直隶八成良田全被划入旗田,因此只要将旗田拿出来分配给原先的庄奴,就能有效解决直隶的土地问题,也能让直隶的百万庄奴摇身一变成为土地主人的同时,也成为王五最有力的支持者。 王五将旗田处置一事交由前工部员外郎,现被任命为定国公府长史的来碧负责。 除将旗田分配给庄奴外,也要留下一些土地供追随王五的将士分配。 仅按直隶现有人口,就是连刚出生的娃娃也分地,都还有大量剩地分配不出去,因此“不动产”这块,王五是放手让来碧主持分配。 动产这一块,他眼里可就进不得沙子了。 李自成在燕京搞了七千万两,那帮造反的汉军洗劫所得至少上亿! 甚至还不止。 原因就在于燕京满城这个满清殖民强盗政权的老窝就是最大的藏宝库。 别说紫禁城了,就是王公大臣府上的钱财拿出来都能吓死崇祯,况八旗家家都是盗。 是盗,岂无赃款。 不管眼下军需还是日后作战所需,王五都需要足以支撑他扫平天下的庞大军费。 军费从何来? 明朝靠收农民税,清朝靠抢,他靠什么? 也得抢! 好不容易抢来的巨额军费就这么被汉军拿走一半,王五不发作,麾下那帮将领也得发飙。 一发飙,就是新的杀戮。 汉军现在抱成团,披甲人也有几万呢。 真打起来,纵是能胜出,周军恐怕也要元气大伤。 于是,王五把汉军的代表人物祖永烈、蔡士英父子、施琅等二十多人叫到了国公府。 也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们汉军在满城抢了那么多东西,听说有的人家屋子里的银子都堆到房梁了,如今事定了,你们汉军是不是给本帅一个说法?” 第404章 二鬼子出征 是要给个说法,不然就算定国公不追究满城财货去向,武昌的朝廷总要问的吧。 总不能说燕京城的财货全被大火烧了吧。 烧的再狠,金子总有吧。 真金可不怕火烧。 总之,说法就是交待,对朝廷的交待。 没有交待,这事就很难过去。 别看武昌的大周朝廷如今风生水起,可明白人都晓得这个大周朝廷是个空架子,穷的很。 没办法,谁让南方诸省被清军屠的太狠,以致周军实际控制的省份有大半根本没法收税。 譬如天府之国的四川,鬼影都见不到几个。 为了筹措军费,周朝只能在湖南横征暴敛,激起百姓反抗,不少地方的百姓甚至还怀念起大清来。 吴三桂没造反前,人湖南百姓日子还过得去,结果你吴三桂造了反把人湖南百姓弄的都活不下去,两相一对比,可不是继续当辫子奴好么。 如此一来,财政全面赤字的洪化小朝廷不把眼光盯在巨富之地的燕京城,还能盯在哪? 只要王五没有公然称帝和周朝对抗,身为臣子的他理论上就必须替朝廷解决困难。 可钱被汉军弄走了大半,他哪有钱上交。 所以,你们汉军看着办吧。 替王五讲出这番话的是书办赵福源,因工作需要被临时加授了一个秘书学士职衔,没有品级,不过不管去哪赵学士都是要被高看一眼的。 当然,赵学士说的这番道理肯定是事先得了“上意”的。 眼下的燕京城跟天京城区别不大,武昌的洪化小朝廷跟同治小朝廷性质等同。 两宫太后问天京的钱去哪了,曾老头说没见着,两宫捏鼻子认了。 王五当然也能说没见着,只要岳乐在东南扛着,武昌那边就得哄着他。 问题是他想见着钱。 因为,他需要钱来维持山河四省的统治,需要钱扩充实力。 刚刚入主北方的他不可能把主意打到北方百姓身上,起码要让北方的百姓感受到一点五爷的温暖才行。 现阶段,让利是王道。 北方百姓不实打实的感受五爷的好,能替你五爷卖命打天下? 至于将来什么情况,另说吧。 故而这次开会的目的非常明确,吃进去多少不要求汉军全吐出来,但肯定要吐到五爷满意。 不过自众人来后,王五的视线就时不时的落在一人身上。 此人是施琅。 汉军造反当夜,正是施琅鼓噪汉军去夺正阳门,才逼得驻守正阳门的顺承郡王勒尔谨跳城自杀,周军主力方得以从正阳门长驱直入。 算起来,这位镶黄旗汉军议政大臣着实立了个大功。 搁前世对施琅的看法,王五恨不得直接把人拖出去一刀砍了。 只成熟的政治家考虑的东西比较复杂,也必须全面,不能一昧的快意恩仇。 施琅起事有功,肯定不能卸磨杀驴,且这家伙是水战小能手,王五想讨平天下尤其解决台湾郑氏这个独立小王国,那就必须要用施琅打造一支可以对抗郑氏水军的水师。 水师建在哪王五都想好了,就在天津。 眼下天津尚被清朝任命的巡抚张端控制,王五已命徐霖部进逼天津,同时甘文焜也不遗余力劝降张端,估计最多几天张端就要表态。 不肯降的话,被周军团团围住的孤城天津撑不了太久,大不了浪费王五一点时间。 降的话,作为明清战争史上北方唯一一座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商业大城市,天津显然可以充当北方的经济复兴发动机,同时也能作为北方最先面向外界的通商口岸。 施琅去天津打造水师既能南下对付清军和郑家,也能北上对付关外留守八旗,属于一举两得。 如此,王五肯定不能意气用事。 为让张端审时度势投降以减少对天津的破坏,王五采纳甘文焜的意见以漕运总督之职换取张端反正。 相比天津巡抚,漕运总督的油水可是大的多。 施琅这边也明显注意到周朝的定国公老是有意无意看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他打听的清楚,这位年轻的周朝定国公之前出身明军忠贞营,而台湾郑家名义上一直以明朝臣子自居,如此一来,他这个郑家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叛将能不能在周朝讨一口饭吃就是难题了。 万一这个出身忠贞营的定国公把自己交给郑家,那他施琅可就是叫天无门,叫地无路。 正紧张时,有人起身说话了。 是祖大寿的嫡亲长子、曾做过两省总督的祖泽溥。 其痛快说道:“不瞒定国公,我汉军这些日子于城中确实收获不少浮财,不过我汉军起事非图财,而是响应国公驱逐渐鞑虏、恢复中华!故而,我汉军所得浮财没有道理私吞,理当上交朝廷以供国用!” 言罢,祖泽溥缓环一众汉军“代表”,让众人回去后就行统计,务要将不该拿的浮财上交。 让王五诧异的是,一众汉军代表竟然个个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一看就是事先早就商量过的。 奇了怪了,到嘴的鸭子还能往外吐不成? 微一寻思,王五就知道这帮人的心思,交多交少全是缘嘛。 就跟当年崇祯让大臣们出钱一个性质,皇帝想让你出一万两,你却出个三百两。 你说我没交,我交了! 嫌少,不好意思,真就这点。 然而王五没有当场点出祖泽溥的小心思,一来汉军这几万披甲人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利用好的话如虎添翼; 二来祖泽溥的弟弟祖泽清在广东率先起兵反清,眼下已然是广东的地方实力派,拥兵少说也有三四万。 如果能让祖泽清倒向自己,那对于解决广东乃至广西都将起举足轻重作用。 这会把祖家当典型办了,汉军八旗人人自危,离心离德,搞不好再打一次。 祖泽清那里肯定也不会善罢干休,不管祖泽清投向谁都是大麻烦。 想了想,问了一众汉军代表一个小问题。 那就是你们汉军作为原汉奸部队突然拥有这么多浮财,跟三岁小儿拿着金子在街上走有什么区别。 “我能容你们,朝廷未必容你们。朝廷能容你们,天下人也不会容你们!” 王五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也是直指这帮汉奸的心窝窝,就你们这帮玩意怎么好意思把燕京城的金山吞下的。 给出两个选项。 第一,是浮财全面上交,今后生活有王五负责,该分土地就分土地,该打工就打工,一步步的化军为民。 第二,不交钱可以,马上离京去打清军,立了功不但能保住浮财还能得到大周朝的正式封赏。 编制王五都给了,汉军八旗给四个镇编制,即两黄为一镇,两白为一镇 两黄、两白出征西北,两红、两蓝出山海关攻打辽东。 第405章 三婿争产 出征,是汉军众代表协商过后给出的一致答案。 吃进肚子里的财货,谁愿意拿出来? 又谁敢带着巨富放下武器去做一平民? 出征,竟成了最好的选择。 满清的朝廷都叫一锅端了,这会不去棒打落水狗,傻么? 将心比心,换作他们是周军这会也会逼汉军去出征,要不然仅凭一个满城内应起事的功劳就窃夺了满城大半财富,他们自个也不安心。 汉军没意见,王五更没意见,很爽快的“批”出四个镇编制,即新建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镇。 各镇统制很大度的让汉军自个推选,真正实现了汉军指挥层的“民主化”。 一方面是表明对汉军的彻底信任,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尽显大周定国公的“大度”,颇汉光武之风。 另一方面汉军八旗本来就有一套完整的指挥体系,这套指挥体系在起事时发挥了重大作用,冒然将这套指挥体系打散重组反而会降低汉军的战斗力,以及汉军的积极性。 所以不如将这套指挥体系沿用下来,让原先的上级继续领导下级,把官名改一下即可。 武器方面除了火炮汉军几乎不缺,因为汉军起事时抢占了各旗军火库,除了火器和药子不多外,甲胄数量甚至比周军还要多。 战马这一块,汉军自个拥有的一批加上抢的满蒙八旗的一批,凑个几千骑出来一点没问题。 王五也看不上汉军手中那几千匹战马,他已命前宣化总兵陈虎派兵出口外抢占原属太仆寺的各大马场,另外派副将赵长棣带人赶往口外会同陈虎一同接收各大马场。 一切顺利的话,王五就将一次获得不低于十万匹的上等战马。 有了这十万匹战马,王五就能同武昌的洪化小朝廷、东南的岳乐伪朝廷用实力说话了。 汉军定于半个月后出征,武器装备自己负责,后勤粮草则由王五负责。 不过汉军家眷不得随军。 人质的意思。 这一点汉军各家也看的明白,不留家眷在王五眼皮底下,这位年轻的定国公能放心让他们出征么。 心照不宣。 对于这个方案,王五麾下的将领们还是不满的,认为太便宜汉军这帮二鬼子汉奸了。 高大捷甚至主张再来一次满城事变,趁汉军松懈时突然发难,不论男女老少统统杀了以绝后患。 数量方面,汉军四镇有四五万人,周军在燕京的嫡系部队有忠勇、忠义等镇调出的八千多人,临时收编的巡兵以及招募青壮组建的周奎第七镇,另外就是刘良佐部改编的第十、第十一两镇,以及穆里玛收编的满蒙旗人组成的第九镇,总兵力合在一起跟汉军数量差不多。 距离燕京最近的是正在围攻天津的徐霖第五镇、奉命由蓟州向京东地区进军的瞎子万四的第六镇,再远些的就是宣化一带由绿营改编的陈虎第八镇。 除此之外就是各地正在陆续收编的庄奴义军,人数不少,但因散布在各地,加上周军尚未在直隶地区建立有效的官僚体系,导致很多庄奴义军得了周军编制却是听宣不听调,因此真要在燕京出手消灭汉军,即便先出手,周军恐怕也很难得手。 燕京要是再次打成一锅粥,势必会对周边尚未投降的清军产生影响,导致本来可以一边倒的局面发生反复。 因此,王五没有采纳高大捷主张,而是很认真的落实汉军编制,并下令给汉军出征提供需要的粮草,甚至还将汉军报上来的将校名单煞有介事的上报武昌为他们请功封赏。 又特地嘱咐负责土地分配的来碧,原汉军八旗分得的旗田尽可能“物归原主”,使汉军依如过去有一份铁杆庄稼。 这时代,有地在手心才踏实嘛。 这个安排让汉军上下原本还存的一点担心烟消云散,积极筹备出征的事。 王五又下令折除满城的内六门,使得隔绝了二十多年的燕京城重新打通,并派人前往顺治的孝陵“考察”。 考察的目的是王五准备给顺治搬家,将被满清草草安葬的崇祯迁入顺治的孝陵。 原因是崇祯的“思陵”实际是田贵妃的陵墓,无论是格局还是面积都不是帝王陵的规制。 今汉军重新光复燕京收复北方,不管是站在吴周角度还是站在忠贞营角度,重新安葬崇祯都有极其重要的政治意义。 眼下又不可能为崇祯重新建造陵寝,那么现成的顺治孝陵自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孝陵中的宝贝也是颇多,正好以充军费。 就是苦了崇祯不能葬在十三陵,得单独住。 这几天也陆续有投降的清朝官员上书为崇祯迁陵,有一个叫周俊的主事的上书引起王五重视,此人竟是提出寻访被杀的弘光帝尸首为其单独造陵。 弘光帝朱由崧何时被杀,尸首又在何处? 王五把穆里玛叫来询问,被告知弘光帝朱由崧在顺治三年与潞王朱常淓、荆王朱慈煃、德王朱由栎、衡王朱由棷和“太子”王之明等十七人被斩首于菜市口。 不过这些人的尸体去哪了,穆里玛也不知道,建议询问当时的顺天府官吏。 王五便让担任顺天府尹的刘亨调查此事,很快就有小吏道出朱由崧被杀后,其王妃黄氏之弟黄盐梅购得棺木,将姐夫的尸体拖走了。 潞王朱常淓等人的尸体则被胡乱埋在京外。 刘亨连忙让人寻访黄盐梅下落,同时派人去京外寻找潞王等人尸体。 王五也将此事专门写信告知在襄阳的韩王和洪部院等人,询问若寻得弘光帝尸首是否将其也迁葬于清东陵,即顺治孝陵边与崇祯帝“作伴”。 同样的“报告”也发给了武昌洪化朝廷。 期间一件小事让王五有些头疼,就是孝恭皇帝的皇后差点被发卖当妓。 这个孝恭皇后自是建宁公主了。 思来想去后,王五命将建宁同其被阉了的侄子康熙一同送往武昌交夏国相处置。 也是个阳谋。 理论上,建宁作为吴应熊的正妻、洪化小皇帝吴世璠的嫡母,到了武昌不管其是否满洲人都是大周朝的皇太后。 那么到底是建宁这个皇太后为尊,还是岳母太皇太后说了算,想来夏国相也要头疼好一阵。 不过建宁到了武昌后没多久肚子却大了,怀的谁种建宁自个也不知道,武昌方面深感丢人便将建宁偷偷毒死,此为后话。 燕京光复的消息传到武昌,可谓是轰动朝野。 经反复争论,在次辅刘玄初、定北王张长庚、礼部尚书钱点、工部尚书来度等人力争下,夏国相被迫以小皇帝名义封光复燕京有功的王五为赵王。 然而兵部尚书韩大任又以夏国相坐镇中枢指挥有功也当封王为由,为夏国相“争”了个燕王的封号。 大女婿和小女婿都封王了,二女婿怎么办? 出于一视同仁的原因,太皇太后张氏将压力给到了大女婿,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夏国相无奈又给二连襟胡国柱封了个齐王。 此事被好事之人称为“三婿争产”事件。 为啥说三婿争产呢? 哪朝哪代他也没有过女婿封王的道理啊! 女婿都当王了,这娘家还能久么? 第406章 人呢?发卖了 三婿三王,洪化朝廷内部分歧其实是很大的。 支持者有之,不支持者也大有人在。 被封为齐王的胡国柱就不愿意接受齐王封号,其对次辅刘玄初发牢骚说:“老小收复燕京功在社稷,晋封亲王理所当然。我自先帝起兵以来一直留镇昆明,于北伐并无多少功劳,今日夏国相以齐王封我,不过为其燕王遮人耳目罢了。” “老小”自是小连襟王耀武。 刘玄初是吴三桂生前最为宠信的三谋士之一,虽然一度遭吴三桂冷落弃之昆明不用,但如今以内阁次辅身份协助夏国相处理朝政,对大周朝也算兢兢业业。 只夏国相以拥立之功把持朝政,朝中文武多为夏国相一党,在外大将除寥寥几人也都以夏国相马首是瞻,这让刘玄初不能不担心康熙朝的鳌拜旧事再在洪化朝上演。 甚至一度怀疑正值壮年的夏国相会以婿夺业,将吴三桂亲手打造的大周朝变成他夏家的王朝。 因此,为了制衡夏国相的势力,刘玄初同工部尚书来度、定北王张长庚等人暗中一直抵制夏国相,等胡国柱护送张太皇太后到武昌后,更是力推胡国柱与夏国相打擂台。 夏、胡都是先帝的女婿,又都有大功,岂有大姑父执政,小姑父在外领军,二姑父却闲置不用的道理? 胡国柱来武昌实际是被夏国相变相削夺了兵权,云贵事务如今由夏国相一党的郭壮图总管。 这个郭壮图代替胡国柱成为云贵负责人后,即为前线将领和朝中大臣在昆明大建府邸,使得洪化朝廷本就紧张的财政变得更加艰难。 胡国柱得知此事后大骂郭壮图鼠目寸光,称大周朝如今临时定都武昌,将来多半要迁燕京,你郭壮图花那么多钱在昆明建一群府邸有什么用,谁去住! 可惜没有实权的胡国柱根本动摇不了郭壮图的地位,谁让郭壮图如今搭上夏国相,又与西北大将王屏藩关系密切呢。 夏国相能以女婿身份执掌大周朝,除了自身代表吴军一大势力外,就是因为在外领军大将与其关系亲近。 如西北王屏藩、如江西卫朴、如贵州李本深、如湖南张国柱等。 武昌的朝臣及领军在外的大将们知郭壮图在昆明为他们打造府邸,竟都为之欣喜,不光武昌这边天天都有运钱的车辆往昆明,便连前线也都有将领将缴获的浮财往昆明运。 一些有识之士看在眼里,私下都道自吴三桂驾崩后,这大周朝竟是失了进取之心,且看着有取败迹象。 若非吴三桂的小女婿定国公突然领军攻袭燕京成功,只怕吴周阵营内部又要出现倒戈潮。 燕京传来的大捷不仅给人心惶惶的洪化朝廷注入一剂强心针,也让各地反清人士欢呼雀跃。 早年间因抗清牺牲的明朝文武坟前,烧纸钱的都多了起来。 大概是家书不忘告乃翁吧。 随着燕京光复消息陆续传至各地,无论是关内还是关外,真皆震动无比。 震惊之余,各地目光纷纷看向大周王朝的权力中枢之地武昌。 吴氏宗亲主身且是最坚定主战派的吴国贵此时正在庐州对付清江南提督梁化凤,梁化凤是清廷启复的名将,当年曾与管效忠等人重创郑成功的大军。 不过吴国贵才能不弱于梁化凤,之所以迟迟未能歼灭梁化凤部,一是因为吴国贵麾下嫡系精锐兵马只有万余人,另一方面是因为梁化凤得到了两江总督郎廷佐的增援。 福建耿家因台湾郑氏偷袭仓促从浙江撤军后,东南战场上的清军压力大减,使得郎廷佐能够抽调兵马供梁化凤用来牵制吴军。 吴三桂驾崩消息传到吴国贵军中时,其立即赶回武昌,只是等太孙吴世璠登基后,吴国贵又回到了军中继续指挥兵马与梁化凤对峙。 这一点比起收到吴三桂死讯立即全军回撤的马宝要强的多。 也正是因为吴国贵在江南左(安徽)保持攻势,迫使东南清军始终不敢全力南下,如此使得福建的耿家有喘息之机,也让江西战场的吴军将战线稳定在南昌、九江一线。 结合各线战场实际情况,吴国贵同幕僚们制订了一个大胆的战略,即由中枢将长江以北的吴军主力抽调一半进入江南左合攻庐州,之后顺势直扑南京。 如果奇袭得手,东南清军不仅丢掉财赋重地江南,也会因此与江北清军全线失联。 成为一支被截南北退路的孤军。 江西、福建方面大举反攻,东南就此底定。 即便无法攻占南京,也能袭扰江淮之地,断掉漕运,使北方的清廷成为无根之木,继而影响动摇山东。 这一方案其实就是当初吴三桂起兵前众将商议的三策之一,即大军入湖南攻取长沙、岳州后沿江东下收取江西、江南之地,仿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再行北伐的缩减版。 之所以是缩减版,是因为吴军此时已过长江,在江西与安徽都有突破点可用。 吴三桂的死虽然令各地吴军陷于慌乱,一些地方因此由攻势变成守势,甚至还放弃了一些地盘。 但吴军的精锐部队并没有损失,尤其渡过长江的吴军主力多达十万之众,只要夏国相能于中枢统一各部,吴国贵的战略就能实现。 可惜,夏国相因担心将大军交到吴国贵手中会让其“执政”地位不保,因此没有同意吴国贵的上书,只与一众党羽忙着瓜分朝堂大小要职,错失这一良机。 得到两江总督郎廷佐增援的梁化凤手上有营兵两万余,旗兵三千多,依托坚城庐州生生将吴国贵给阻了下来。 吴国贵几次上书朝廷希望增强其部兵马都被兵部尚书韩大任驳回,无奈之下吴国贵又请马宝上书继续北伐,同样被驳回。 理由还都是同一个,即先帝新丧,朝野不稳。 气的吴国贵真想去武昌问夏国相到底是要这个天下,还是只要他夏国相一人利益。 中枢的混乱带来的结果自然是各地吴军要么偃旗息鼓,要么就是被先前一直压着打的清军反过来压着,几十万吴军如同一辆高速奔驰的马车突然没了两个轮子,虽然没有就此掀翻,但也憋屈的很。 直到燕京光复消息突然传来。 燕京光复了,伪帝康熙也被擒获,整个直隶完全落入周军之手,此时不全面开花迅速解决满清余部还待何时? 吴国贵激动上书要求中枢立即发兵江南,一举攻占南京。 江西的卫朴、王会等大将也发来同样请示,都希望中枢将过江的吴军主力投放到东南战场,一战定乾坤。 中枢这边,也不知讨论了多少次,夏国相竟让马宝等人领军北上,美其名曰配合赵王清扫北地清军残余,以为迁都准备。 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夏国相是担心光复燕京有功的小连襟做大,迫不及待想派兵去摘北方的熟果子。 作为次辅的刘玄初根本无法阻止夏国相这一愚蠢安排,唯一能阻止此事的首辅方光琛却与二公子在兰州。 隔的太远,加之西北清军的封锁,方光琛眼下根本无法穿过清占区返回武昌就职。 刘玄初过来找被封为齐王的胡国柱,就是希望对方出面劝说大连襟暂时不要触动小连襟利益,以免激怒对方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赵王真要在燕京自立,大周朝立时就会分裂,届时处于各方势力中间的武昌朝廷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马宝性子是粗,心眼却是有的,当年又和老小并肩作战过,就算领军北上当也不会做出格的事。” 胡国柱摇了摇头,夏国相要是让韩大任他们北上,那这件事真可能无法收拾。 马宝这人,却是信得过的。 大事,不糊涂。 建议刘玄初去见下马宝,再同马宝打个招呼,让他心中有数便是。 至于自己,不是不想去劝夏国相,实是夏国相现在同他关系很差,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迟疑了下,希望刘玄初能够为他这个齐王进言,争取去前线领军。 吴军主力这边夏国相肯定不会让他执掌,但江西、广东、西北那边总能让他胡国柱去吧。 “也好,” 知胡国柱处境也难的刘玄初点了点头,答应同来度他们商量齐王领军的事,看看从哪个点切入合适。 “有劳先生了!” 胡国柱起身又叹了口气,说了件事,就是朝廷要派人去燕京将孝恭皇帝的尸首寻来重新安葬,最好是葬在先帝太祖高皇帝边上。 生前父子二人十多年不曾见过,死后总能相伴吧。 刘玄初说这件事礼部已经派人去燕京了,除了寻找孝恭皇帝尸骸外,也要寻回孝恭皇后。 二人正说着,内阁有人匆匆过来寻次辅,说是燕京方面刚刚送来急奏,称已将孝恭皇后连同伪帝康熙一并送来武昌交朝廷处置。 “噢?!” 刘玄初大喜让来人赶紧通知礼部和工部准备献俘大典。 胡国柱却想到一事问来人伪太皇太后、皇后等人可一并送来。 “那倒没有,” 来人将刚收到的奏疏递给次辅大人,“燕京说已将伪后宫嫔妃尽数发卖充妓以筹军需。” 第407章 太后安好否? 刚刚立下光复燕京大功的赵王突然就成了蓝玉,不知道是谁造的这个谣。 不过想想也是,当年蓝玉立下灭元大功自恃功劳玷污了本应献给皇帝的北元皇妃,结果引来剥皮灭族大祸。 今日赵王在燕京的行事比之蓝玉是不如呢,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俘虏敌国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及一众嫔妃本是天大的功劳,你赵王不仅不把人送来武昌交朝廷处置,反而私下发卖充妓,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当朝廷奈何不了你赵王? 等燕京屠城消息飞速传来,武昌城再次轰动。 亲清派和抗清派对相关事件的态度截然不同。 一直以来,吴军内部就存在亲清和抗清两派。 亲清派的首领自然就是如今的大周执政燕王夏国相,主要成员有兵部尚书韩大任、刑部尚书吕忝子、礼部尚书钱点及大将卫朴、王会、张国柱、李本琛、范齐韩、吴之茂等。 抗清派的首领则是被封为齐王的胡国柱,吴氏宗亲吴国贵、马宝等。 由于吴军前身辽东军的复杂性,亲清派在吴军之中一直占据主要力量,原因一方面是辽东军本身就与清军暗通,不少将领都是两边下注。 如祖大寿在明朝,子侄却多在清朝。 另外一方面原因就是吴三桂入关后曾从多尔衮那里接手了部分原汉军八旗兵,这部分汉军八旗兵固然增强了吴三桂的实力,但同样也是多尔衮给吴军掺的沙子,直接后果就是吴军内部亲清派成为主流。 不过自从吴三桂率军攻入云贵收降了大批前明孙可望领导的驾前军,及李定国等人旧部后,抗清派力量渐渐崛起,成为与亲清派可以抗衡的力量。 吴三桂起兵前其嫡系精锐兵马中至少有三分之一,即五万左右都是刚刚投降不过两三年的原明军。 大将马宝就是这部分明军的代表,由于刚刚投降以及一直坚持抗清缘故,这几万吴军存在一个“复国”概念。 等这个“复国”概念同胡国柱、吴国贵等人的反清理念一结合,双方自然就走到了一起。 因此与其说吴三桂是被清廷所迫,又或被半个女婿王五引着起的兵,不如说是吴军内部的抗清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抗清派的首领胡国柱因为与岳父意见不同,加之大连襟夏国相的诋毁没能在北伐大展手脚,也被疏远在权力中心以外,导致一直在岳父身边的亲清派首领夏国相成了如今大周朝实际的“话事人”。 两派现在也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境地,夏国相不信任胡国柱,但却不得不依靠能征善战的马宝,也不得不让吴氏宗亲出身的吴国贵独当一面。 这就使得抗清派的首领胡国柱虽在武昌被“架空”,但抗清派的成员们却在一线实际领兵。 要么原亲清派成员陆续取代这些抗清派将领,要不然迟早有一天吴军内部这两大阵营要火拼一场。 当然,双方如今都很理智,即便是胡国柱也知道眼下不是和夏国相闹翻的时候,但这不意味胡国柱就无条件支持夏国相这个蠢货了。 夏国相是真蠢,哪怕小连襟赵王真有自立之心,他这会也得哄着,而不是不顾群臣反对向燕京发出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就是以小皇帝口吻训斥赵王未得朝廷同意擅自处置伪嫔妃,要求燕京方面马上将发卖的伪太皇太后一行赎出送武昌。 夏国相甚至让礼部专门讨论一下对伪太皇太后一行的安置办法,竟有意在武昌给这帮前主子的女人修一座宫殿。 第二道圣旨则是授随赵王北伐的原吴军大将高大捷为平安侯,掌直隶总管事。另以朝廷名义给赵王麾下原忠勇、义勇二营将领晋官授爵。首辅方光琛的侄子方英被授予京畿总管衔。 此策是韩大任所出,意让高大捷、方英等人取得赵王麾下兵马实权,以此架空风头正劲的赵王,避免出身明忠贞营的这位赵王成为大周朝最大的隐患。 这点是打在七寸上了。 因为据韩大任对赵王麾下各部的了解,除了几千原忠贞营明军外,赵王麾下另一支能打的兵马就是先帝吴三桂在时拨给其的忠勇、义勇二营。 这四千官兵的家眷都在昆明,将校也都是老辽军出身,不可能背叛朝廷的,至少不会跟着赵王造朝廷的反。 第三道圣旨则是催问燕京缴获的财富去向,要求燕京方面于月底前先往朝廷解送不低于五百万两的财富,以解朝廷燃眉之急。 这也是应有之义,也能通过此举试探赵王对朝廷是否真的忠诚。 另外,夏国相开出一份名单,要求燕京方面对名单上的旗人予以“关照”,死了的就算了,没死了的都要妥善安置,最好是送到武昌来。 除了些吴三桂生前交好的旗人大员,就是一些被吴军收买的官员,此外则是一些与吴军有“姻亲”关系的旗人。 三道圣旨两道是当天发出,一道是隔了一日发出,均是在内阁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由夏国相用小皇帝大宝直接发出的。 搁前明的话,这种圣旨算是“中旨”,官员有权驳回。 内阁还是清醒的,尤其作为阁臣的定北王张长庚脑子比任何人都清醒,得知夏国相发出中旨后,这位第一个向吴三桂投降的总督大人不禁对外甥章某道:“夏国相匹夫矣,不足与谋。” “五叔如今光复燕京,挟控北方,假以时日势头必成!舅父当早作打算。” 多次接触五叔的章阿庆还是很挺五叔的。 “你去燕京一趟,将这封信当面交给你五叔,叫他无论如何也要照信中所说办,切勿再行过激事。” 说话间,老张将自己熬夜写成的信递给外甥。 准确说,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大清汉官关系图。 谁是谁的座师,谁是谁的门生,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提拔的,谁可以大用,谁可以留用,谁可以差用 足足十七页名单,涉及官员129人,涉及省份九个。 可以说这是老张给老五兄弟最后一份大礼了,只要老五兄弟照图办事,不用半年,半个中国唾手可得。 只外甥不知道的是,信中末尾舅父在百般思量之后,还是特意问了下老五兄弟太宗皇太极的遗孀布木布泰是否安好。 没问别的。 士大夫脸面还是要的。 老张已经守寡好几年了,上次看到太皇太后还是顺治十三年的事。 第408章 清君侧 襄阳城的夜空被璀璨的烟火点亮。 燕京光复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激动的韩王朱璟溧就拉着儿子朱旭升登上了面朝北方的震华门,于那夜空之中久久眺望北方,不一会便已泪流满面。 世子旭升是韩王侧妃于氏所生,今年已经十岁。 朱璟溧虽是太祖子韩宪王朱松的九世孙,但这一支早在正统年间就已出了宗室序谱成为平民,因而并未使用太祖皇帝给各藩王所定的字辈排序。 且当年要不是义军虞胤、韩昭宣将朱璟溧推举为韩王领导抗清,一介布衣平民的朱璟溧也断不可能成为永历朝廷承认的韩亲藩。 眼下,这个韩亲藩也是明朝尚在的唯一亲王。 因城门风大,侧妃于氏担心儿子冻着,忙将携带的棉衣套在了儿子身上,又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了丈夫肩上。 见丈夫一脸泪痕,于氏劝道:“燕京光复是天大好事,王爷当欢喜才是,何以伤心至此。” “你不知,我这是喜极而泣,若我不是韩王,这会早和下面的人一样又蹦又跳了。” 望着陪伴自己多年,不论多苦多险都不曾分离的于氏,韩王满是怜惜。 “父王,燕京既已光复,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燕京了?” 十岁的韩世子时常听父王说起燕京,对这座北方的大城很是向往。 未想父亲却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去燕京。” “为什么?” 小旭升不明白父王为何不带他去燕京。 “因为,” 韩王微叹一声,想告诉儿子这天下间任何地方他们父子都去得,唯独那燕京去不得,然这话又不知如何跟不知世事的儿子说。 得知燕京光复的霎那间,惊喜的他却是没来由的绷紧了心弦。 于这天下,燕京的光复是好事。 于他韩王,这燕京城的失而复得却又未必是好事了。 此中道理,又不能说与人知,只能深埋于心中。 城下,是载歌载舞的襄阳城,是举着火把到处呼喊的忠贞营老兵。 这一天,老兵们等的太久,也期盼了太久。 这一夜,襄阳城中流了太多喜极而泣的泪水。 这一夜,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等人都聚在原襄阳知府衙门中,相比外面的热闹,一众闯营老人们却是无比沉默。 不是老人们不激动、不高兴,而是经历过无数悲喜的他们要为下一步做决定。 这个决定很重要,关系到的不仅是忠贞营的存亡,也关系到今后天下谁属。 监军太监潘应龙提出意见,那就是忠贞营立即北上燕京会同王五部马上脱离吴周,奉韩王为帝以复明为旗帜号召天下,如此大江南北必应者云集。 潘公公的想法很乐观,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 不过,这个乐观是站得住脚的。 出身忠贞营的王五如今占领直隶全部、河南大部,兵威又临山东、山西,拥兵数万有余,而此时北方的满清余孽可谓人心惶惶,因此只要王五联合忠贞营共拥韩王为帝重振明室号召天下,北方数省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不怕王五不拥韩王为天子,因为当年在茅麓山正是这位小将第一个提议韩王为天子。 谁又不知王五这孩子身在吴营心在朱? 有了北方为复明基业,何虑武昌的洪化小朝廷? 那东南和西北的清军余孽又岂能敌挡! 光武中兴可谓在此一举! 想到复国终是有望,永历朝廷的最后一任司礼太监不禁心潮澎湃,几次因为过于激动而哽咽难以自制。 提议得到了闯系三巨头之一的靖国公袁宗第支持,袁宗第认为自古以南伐北成功者不过太祖朱元璋一人,故而有得北方得天下之说。 “今北方既被耀武那孩子攻占,咱们便当前往会合助其广招士卒、大练骑兵,如此最多数年即可荡平各地,完成宇内的再次一统。” 袁宗第过去在闯王麾下时就任右营制将军,尤其擅长编练指挥骑兵作战,自信给他一年时间就能在北方练出数万骑兵,届时便可与吴军正面决战,彻底推翻吴三桂创立的这个伪朝廷。 虎帅李来亨对此不置可否,一直以来战略便不是他的长处,其能为忠贞营上下钦佩的最大原因除了是闯王的直系继承人外,就是其心性无比坚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坚持到底,从不言降,真正的宁死不屈。 自知策略非所长的虎帅,如今更倾向听取众人意见。 南安侯郝摇旗则在那眉头紧皱,觉得潘公公想法是可取,但似乎这么做的话好像也不对。 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到。 他想不出,有人想得到。 永历朝廷任命的部院洪育鳌反对潘公公的提议,认为眼下忠贞营不但不能去燕京同王五会合,反而要留在襄阳替王五确保荆襄这个战略要地不失。 “耀武那孩子虽是吴三桂的女婿,然是我忠贞营出身,今立下如此大功武昌那边岂能不忌惮?” 洪部院担心洪化那个小朝廷会派兵进占荆襄,若荆襄落到吴军主力手中,纵是有北方数省为基,明军的处境也是极其危险的。 只有确保荆襄在明军手中,洪化朝廷那边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荆襄既是南方北上的突出部,也是北方面对南方的钉子,更能对武昌产生直接威胁。 洪化朝廷不想武昌受到攻击,势必就要在武昌周边部署重兵,如此自然没有多余兵力进占北方。 若洪化朝廷重兵攻打荆襄,明军也能凭借荆州和襄阳这两座重镇拖住吴军主力,为从北方南下的王五争取时间。 洪育鳌反对全军北上复明的另一个原因则是满清并未被彻底消灭,不管是东南的清军还是西北的清军,无论是地盘还是实力都远强于只拥北方一隅之地的王五。 所谓强虏未灭,何以为王? 忠贞营这会真要不顾一切北上燕京高举复明大旗,便是将吴周与满清逼到一起。 两位永历重臣的提议一个基于大胆的复国乐观主义,一个则基于现实军事处境,也不能说谁的意见不对。 这场讨论并没有明确结果,而燕京那边自感兵力不足的王五正在疯狂扩军。 将京畿地区起事的庄奴义军大力收编,拟一次扩编六镇,即为自己增加六到七万人的兵马,未想刚定了三镇编制正欲着手整顿时,武昌的三道圣旨跟十二道催命牌似的送到了燕京。 第一道圣旨王五是接了,可宣旨的使者刚退下,这道圣旨就被他随手丢进了垃圾堆,并随口吩咐屋内众人会后去光顾下伪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及众嫔妃,给青楼业创造点鸡蒂屁。 第二道圣旨王五接过后,沉默许久召来高大捷、方英、李亨等原吴军忠勇、义勇二营将校,不无坦诚道:“今朝廷疑我这个赵王有自立之心,故欲以尔等架空我这个赵王,今本王问你们,尔等是留还是走?” 三十多吴军将校听了赵王这话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半响,高大捷挺身而出,扬声道:“敢问赵王,今天子年幼,朝中是谁主事?” 看着跟随自己一路打进燕京城的高大捷,王五沉声道:“燕王。” 高大捷点了点头,复问:“那是天子疑赵王,还是燕王疑赵王?” 王五不加思索:“燕王。” 高大捷不由哈哈一笑:“那赵王对我等有何好虑?大不了清君侧三字耳!” 第409章 与尔等共天下 高大捷所言代表一众原忠勇、义勇二营将校心声。 燕王夏国相,不足与谋。 远在武昌的夏国相以为自己全盘继承了岳父的势力,成为事实上大周朝的“一把手”,从此可以意气方遒指点江山高高在上。 故而天真以为几道圣旨一下就能瓦解小连襟赵王的势力,将北方牢牢掌握在他手中,实际上他在吴军阵营当中的威望连他岳父的项背都不及。 更何况他这个燕王自起兵以来无寸功也! 乱世之中武人最重什么? 无它,赫赫武功也! 夏国相有什么武功? 赵王又有什么武功! 强悍的军功,不断的胜利,才能令武人甘愿赴汤蹈火,因为,他们需要的是最终的胜利。 成为这场乱世的赢家! 一个带领他们打过长江,不断击败敌人,最后成功光复汉家故都将满清皇室一锅端的人,才是值得武人为之卖命的豪杰。 不跟能征善战的赵王,跟着那个靠着裙带关系执掌中枢的燕王? 用屁股想,忠勇、义勇二营官兵也知道怎么选。 可笑的是夏国相以为几千忠勇、义勇官兵的家眷都在昆明,所以这些官兵就必须唯他燕王马首是瞻,其却疏忽了忠勇、义勇二营官兵是顺治十六年才随他岳父吴三桂打进的云南,等到他岳父吴三桂得以世镇云南,这些官兵方才在云南娶妻生子彻底安家。 时间,不过四五年。 区区四五年,就能令这些老家本是北方的官兵视云南为故乡? 新娶的妻子,刚生的孩子,就能令这些在乱世血海中存活下来的官兵被亲情所束缚? 答案是显然的。 忠勇、义勇二营官兵可是地道辽人出身,他们本来的妻儿要么死于清军之手,要么就是被清军掳去为奴。 之所以跟着吴三桂替满清效力,不过是乱世活下去的唯一办法而已。 广东那位尚王爷和满清还有灭族之恨呢,不照样充当了满清平定明朝的急先锋。 所以,对于这两营官兵而言,今日踏上北方土地一是大仇得报,二是衣锦还乡。 几千里外的昆明,对于他们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短暂落脚点而已。 那里的亲人,也不过是他们征战生涯的一段小插曲。 没有狠毒的心,他们能走到今天,活到今天? “燕王的心思大伙应该明白,今日既然赵王把话说明了,那大伙就给赵王一个痛快话!愿意留下帮赵王的往前一步,不愿帮赵王的留在原地便是!” 扫了一眼部下,高大捷特地补了一句,“去留自愿,赵王什么人大伙清楚,我高大捷什么人大伙更清楚,不必担心赵王与我难为要走的弟兄!” “将军这是小看咱们了,” 高大捷的副将李亨第一个上前,“不跟赵王这等大英雄,岂不是说我等眼瞎了么!” 众将校无一留在原地,皆是上前一步,其中就有担着洪化朝廷首辅之名,人却在兰州的方光琛侄子方英。 方英何以无条件选择支持赵王? 原因是其伯父方光琛之所以迟迟不能回到中枢,除西北战事原因外,也是夏国相从中作梗。 根子出在吴三桂当初询问方光琛这位好友对其子侄女婿有何评价时,真把吴三桂当成知交的方光琛道出心理话,指其大女婿夏国相为人轻浮,过于看重身外之物,可为看家守成之人,遇大事绝不能用,更不能为统帅。 更在吴三桂准备起兵时力劝好友以二女婿胡国柱为前军统帅,留大女婿夏国相在昆明留守。 结果,在夫人张氏的耳边风下吴三桂还是选择大女婿出征,二女婿留家。 后来也不知是谁把这话传到了夏国相耳中,结果就是胡国柱倍受打压,连带着方光琛也被夏国相所恶。 如此,方氏一族有什么理由去保燕王,而不扶持赵王呢? 众将校态度坚决,没有任何人有迟疑,这令王五颇是欣慰,环顾众人微微点头后,沉声说道: “本王为人弟兄们当知道,今日也不与诸位兄弟多说什么,且请各位回去告诉下面的弟兄,燕京的房子每个弟兄一人一套,燕京的良田每个弟兄一人一百亩,燕京的旗女每个弟兄一人俩个另外,弟兄们在满城得到的财货本王分文不取,战场杀敌照样论功行赏。” 言罢,稍顿,斩钉截铁道:“总之,有本王一口喝的,就少不了弟兄们一口吃的!有本王的富贵,就有弟兄们的富贵!他日若违此誓,便令本王死于万刀凌迟之下!” “敢不为王爷效死!” 众将校单膝跪地轰然应道。 “请起!” 王五当先扶起高大捷、方英等人,“请弟兄们好生在本王这里任事,谁要敢动你们在昆明的家人,本王就灭他九族!” 高大捷抱拳道:“有王爷这句话,刀山火海弟兄们也去趟了!” “便是真有刀山火海,也是本王第一个去趟,岂有自家躲在后面叫弟兄们先行的道理。” 王五走到案桌将拟定的三镇编制递到高大捷手中,“这三镇新军统制以下军官皆从老弟兄中挑选,名单由你来定。” 高大捷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众将校听在耳中也是无人发声,却均知道这是赵王对他们的莫大信任。 三镇新军一旦编成,意味着原忠勇、义勇二营四千官兵将正式成为赵王麾下的主力兵马。 而这是在朝廷猜忌赵王前提下进行的。 真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此胸襟,当世又有几人可比! “燕京虽然光复,然天下膻腥仍重,满洲余孽仍旧猖獗,还须诸弟兄同本王一起扫清宇内,还我汉家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不过这天下非本王之天下,乃本王与众兄弟之天下,将来太平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活!至于朝廷那里,本王今日也给众兄弟一句实话,我之长刀比那满洲屠刀还要锋利耳!” 一直以来王五都不喜欢同文人般说话云里来雾里去,当着这帮陪着自己与清军血战多少回的好汉面,他也没什么顾虑可言。 彼此交心,君臣同心而已。 第410章 北方有新王,诸位当扶之 同忠贞营的人可以谈信仰,但同吴三桂的人谈信仰就有点扯蛋。 这帮人真有信仰的话,也不会成为三姓家奴。 所以王五是实打实的给他们荣华富贵,给他们一个可以看得到的实在未来。 以高大捷为首的原忠勇、义勇二营官兵不仅是王五麾下的精锐,更是王五用以统战吴军的“马骨”。 老辽军都能倒过来,那些在云贵新降的前明军就更能争取过来。 顺利安抚住二营将校后,王五象征性的将宫中价值百万两的宝物及顺天府库存银七十余万两差人解往武昌。 就这么多了,问就是没有。 不信,你夏国相自个来燕京调查。 满城的大火可是烧了好几天,多少人看得见的。 事实上即便汉军趁火打劫搜刮了很多浮财,王五眼下的钱包也鼓的可怕。 不算那些沾血的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光是现银就查抄了两千多万两。 豪格之子富绥的显亲王府一家就抄出了四百多万两,这还是被汉军洗劫过两次的成果,由此可见满清的王公大臣在这二十多年从汉人手中搜刮了多少财富。 土地的事情王五交给来碧负责,自家藩库的事则交给了前户部满尚书米思翰负责。 这也是迄今为止王五留用的唯一满堂官。 原因除了米思翰比较识时务,也是因为这人有很好的理财本领,要不然也不会升任户部尚书。 这个人王五也是用对了,经米思翰一打理,赵王的藩库立即像模像样了。 原先在户部任职的汉官和基层小吏也是辫子一绞,摇身成了赵王的藩下人。 说是赵王藩库,不如说是燕京的新国库。 原内务府当差的塔阿拜也正式恢复汉名曹荣,成了赵王府的右长史。 曹荣那位打小陪伴康熙成长的堂弟曹寅也于满城变乱中侥幸活了下来,王五特意让曹荣把曹寅带来让他看看,之后便让曹荣妥善照顾这个弟弟。 五爷想干什么,曹荣心中自是有数,已经接连给远在江宁当织造的叔叔曹玺写去三封密信。 三封密信的内容总结起来其实就一句话——“北方有新王,叔当早谋之。” 江宁织造表面是内务府设在南京的机构,负责办理绸缎服装并采买各种御用物品,但实际却是替皇室充当在江南的耳目,地位仅次于两江总督。 且江宁织造涉及产业众多,十分有钱,形象点说曹玺这个江南织造就是江南的财神爷,没有他的同意两江总督吃饭都成问题。 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王五当然要好生利用。 明确告诉曹荣,只要他叔叔曹玺身在清营心在汉将来能起大用,“退休”的话曹氏一门富贵不在话下,不退休的话一任总督也不在话下。 若曹玺能发挥自身价值在江南形成一个可以制衡岳乐的派系,使东南形成以岳乐为首的满洲外来派,和以曹玺为首的汉人本地派,那一个伯爵也是唾手可得的。 留守洛阳的老将郭升发来急报,说是岳乐部得知燕京失陷后果然全军南向,大概率是往南京去了。 关于岳乐的动向,王五早和甘文焜有过分析,除了去南京岳乐根本无处可去,因为他那支包衣大军已经没有了后勤补给线。 死鸭子非要头铁打回北方,必定落个分崩离析下场。 拿到随岳乐出征官员名单时,一个叫周昌的人引起王五重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周昌就是那个为康熙平定三藩立下大功的周培公了。 以岳乐之贤,周培公之智,怎么也不会蠢到回北方送死的。 郭升意领军尾随,趁岳乐部人心惶惶之时予以痛击,即便不能重创岳乐也不能让这支包衣大军如愿抵达南京。 王五没有同意郭升追击,一来留在河南的兵力虽有两万多人,但大部分都是新降的原绿营兵,战斗力较低。 二来满城屠戮事件导致随岳乐出征的包衣基本都成了孤家寡人,即便这会因为燕京沦陷而恐慌,但对吴军肯定是充满仇恨,典型的哀军。 强行攻击这支哀军,有可能搬石头砸自己脚。 三来郭升要是领军追击岳乐,那河南就空虚了,武昌那边要是趁势往河南派遣吴军主力,弄不好燕京的王五就要和荆襄根据地被强行分开。 四来是王五希望岳乐去南方跟武昌对峙,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实力同武昌翻脸,起码一年之内他这个赵王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奇袭燕京的战果是大,但这个战果也需要时间消化。 忙于整军扩军同时,王五见了一批人。 是这些年来陆续降清被清廷安置在燕京的原大顺政权、大西政权的将领。 大顺方面如今健在的地位最高者就是武阳伯李友、太平伯吴汝义等人。 大西方面则是庆阳王冯双礼、巩昌王白文选、叙国公马惟兴、怀仁侯吴子圣、公安伯李如碧、原汉阳王马进忠之子马自德,德安侯狄三品、广昌侯高文冰、咸阳侯祁三升、张明志、丁有才、总兵冯万保等人。 人群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一脸沉默的晋王李定国之子李嗣兴,其降清后被清廷授予汉军都统。 蜀王刘文秀的世子刘震和定北王艾能奇的儿子艾承业也在人群中。 除了满城事件中被杀的,原大西、大顺降清人员有品级的共216人。 汉军八旗内部对于赵王召见这些降官没有任何抵触,甚至主动配合将这些人一一搜出送到赵王府。 期间有数人因担心周军对他们秋后算账自杀。 众人被押到赵王府后,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就带领士卒杀回北方光复燕京的王五,均是沉默。 各人心中的滋味可谓是复杂万分,尤其是那晋王之子李嗣兴屡屡轻叹,不知是不是后悔当初违背父亲遗言降清,以致今日落得这般境地。 心中已然做好被杀准备。 但那年轻的赵王却起身走到他面前,牵其右手走到人群前方对一众降官道:“过去诸位降清有诸多不得已,本王无意追究诸位降清之举,今日叫诸位来只是希望诸位能够联络旧部,与本王一起肃清满清余孽,使我中国宇内一统,从此胡膻尽除!” 第411章 太后变舅妈 降清,不是什么污点。 王五自己也降过清。 因此对原大顺、大西阵营降清的将领并没有歧视,尤其是对大西阵营还很崇敬。 原因无它,自是这帮人也算是抵抗到最后了。 促使这帮人降清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永历弃国,寒尽人心。 比之在夔东坚持到最后的李来亨、袁宗第、郝摇旗等人,西营这帮人只能说气节小亏,不算太大污点。 毕竟,大势摆在这。 现在形势变了,王五当然要好生利用这帮过去跟清军打了十几年的老将们。 是真心启用这帮人。 一是这些人的“人脉”还在。 当时降清时这帮人可不是光杆司令降的清,而是带着麾下将校兵卒一起降的清,多的六千七人,少的三五百人,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计大顺阵营,光是西营这边就陆续投降了十万左右人马。 降官大部分被清廷安置在了汉军八旗,降兵除解散一些老弱外,精壮的都被改编为绿营。 当初三省合剿夔东时,就有三万左右原西营人马参与战事。 眼下原顺军、原西军出身的绿营兵大概有十到十五万人,有一些投降了吴军,有一些则仍在清军阵营中。 不管是清军阵营中的绿营,还是摇身一变成了吴军的,对王五而言都有拉拢的价值。 没什么比“老长官”去劝降更好的法子了。 不过光是让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去充当说客显然大材小用,所以王五也打算让这些老将在人生的最后再发挥一次余热,让他们重新披挂上阵,既助他王五统一宇内,也替自身洗涮降清的耻辱。 顺营那边王五不太了解,西营这边降清的两个王爷冯双礼和白文选那却是印象深刻的。 套用前世的话形容,这两位都是战区司令级别的大将,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如冯双礼就会同李定国发动过衡宝战役,大败过清续顺公沈永忠部。 白文选还随李定国出国作过战,把缅甸军主力打的大败,光是战后处死的伤兵就达上万人,要不是永历被缅甸吓住派人要求白文选退兵,这位“走天子”恐怕还能赢得一些人心,国内局面也不至于瞬间崩盘,导致大批明军降清。 冯双礼当初降清也不是自愿,而是被部将狄三品挟持降清,因此这位庆阳王严格来说还真没什么污点。 白文选那边是同吴三桂、爱星阿大战不敌,又被先降清的马宝、马惟兴、祁三升追赶,走投无路之下带着明朝在国内的最后一批官员和四千兵丁、七千家眷降的清。 因为白文选投降给清军带来了战马三千多匹,故被清廷封为承恩公,安置在汉军正白旗。 冯双礼这边因为被迫降清就没白文选这么好的待遇。 不论这两位王爷因何降清,王五都准备重用。 打算让冯双礼负责江淮战场,让白文选负责辽东战场。 同时让这帮降将帮忙练兵。 扩军,不单单是把人召集到一起发给武器就行的,还需要一帮有实战经验的军官。 尤其是高级军官。 王五眼下手头能用的人材不多,能独当一面的也是屈指可数。 放眼燕京,除了汉八旗那帮二鬼子,也就这帮老将能用了。 出于对李定国、刘文秀的敬重,王五特意安排李定国之子李嗣兴、刘文秀之子刘震出任新编第十五、十六两镇的标统。 相当于旅级军官。 对于这个任命,李嗣兴和刘震显然有些意外,但当看到冯双礼和白文选也获重用后,立时明白年轻的赵王那日真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真心希望他们这些“罪人”能戴罪立功的。 大批有实战经验的前军长、师长、旅长乃至司令官们的加入,顿时让王五的扩军整编计划彻底落地。 口外也传来好消息,奉命接收口外马厂的第七镇统制、原宣大总兵陈虎成功说服当地的蒙古人归降,已经获得战马130群,骡马80群,骟马36群,合计得马七万余匹,另得骆驼一万多头。 大喜过望的王五除让陈虎往燕京输送三万匹马外,又将新编的以庄奴义军为主的四个镇尽数派往口外,打算用一年时间让这四个镇完成从步兵到骑兵的转变。 西北方面如果穆里玛能成功劝降其兄卓布泰,那这四个镇的骑兵就将尽数派到西北应对吴军大将王屏藩。 如果卓布泰不肯降,这四个镇的骑兵就将用在清军头上。 天津那边传来好消息,被困孤城的天津巡抚张端在甘文焜的劝说下终是选择投降,带领城中文武官员86人,兵丁5800余出城接受改编。 至此,北方唯一没有受到战火破坏的重镇在二十多年后,又一次重回汉家治下。 王五没有食言,改任张端为漕运总督,治所通州。 命徐霖接收天津当日,即召来施琅命其前往天津编练水师。 山东方面,一喜一忧。 喜的是山东提督马宁在三省总督白秉贞极力劝说下同意反正,忧的是马宁不想向赵王投降,而是想向武昌的洪化朝廷投降。 如果马宁选择将山东全省交给武昌,在战略态势上就对王五留在河南的兵马构成侧翼威胁,而且也让王五无法打通运河,也无法利用运河南征。 思来想去让白秉贞加强一下对山东巡抚周有德的“政治攻势”,同时密令光复会负责山东的蔡德忠伺机刺杀马宁,确保山东是向他赵王投降,而不是向所谓的朝廷投降。 河南这边巡抚夏自德属于头铁的汉奸,不仅拒绝白秉贞的劝降,还把白派去的使者给杀了。 真就一心要替爱新觉罗站好最后一班岗。 不过夏自德手中兵力有限,王五派人通知洛阳的郭升,让这位老将组织留守兵力进攻开封。 差不多在郭升收到进攻命令时,张长庚的外甥章阿庆偷摸摸来到燕京,给五叔送上其舅舅精心准备的大礼。 老张的礼物王五相当重视,对着名单研究了半天方才对坐着无聊的章阿庆道:“回去告诉你舅舅,我若得天下,你舅舅那个王号的定字可以去了。” 北王? 一字亲王! 喜的章阿庆眉开眼笑,不过面前的赵王叔又对他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回去时顺便把你新舅母带回去,只要你舅舅不嫌弃,洗一洗还是能用的。” 第412章 汉复,再不复汉更待何时! 淮安,运河重镇,明朝时在此设漕运总督,为江北第一大城。 清军入关后,改南直隶为江南省,省下又设四巡抚,即驻淮安的凤庐巡抚、驻安庆的安徽巡抚、驻苏州的江宁巡抚,驻池州的操江巡抚。 改江南省以来,四巡抚时常变动,凤庐巡抚和安徽巡抚曾一起被裁,辖区由漕运总督管理,不过在顺治十七年因漕运总督难以兼管,又复设凤阳巡抚。 此间操江巡抚也曾裁撤统为安徽巡抚。 康熙三年清廷欲拆解江南省为江苏、安徽两省,如此只设江苏巡抚和安徽巡抚即可,然因西山战事原因导致江南省一时无法拆解,结果便是仍维持三巡抚制。 长江以北以驻淮安的凤庐巡抚为主,江南则以江宁巡抚为主,原江南左布政(安徽)以安徽巡抚为主。 现任江宁巡抚是汉军正红旗出身的韩世琦,安徽巡抚是汉军正蓝旗出身的张朝珍,而凤庐巡抚则是几年前在江南利用“奏销”、“哭庙”、“通海”三案,将江南士绅杀得人头滚滚,多少人家为之灭门破户,得了个“朱白地”骂名的朱国治。 朱国治被重新启用同当初西山战事反复有关,由于王五的出现让围剿西山的清军损失惨重,八旗的底裤更被扒个精光,搞的燕京满城家家带孝,用于平定明朝最后力量的军饷也由起初的六百多万两一下提高到千万两。 就这还不够,因为战事规模已经扩大,受到战争波及的地区不再是一座连一县之地都不及的茅麓山,而是变成了大半个湖北。 户部疲于奔命,国库已经陷入困难境地,为此时任户部尚书的马尔塞私下建议鳌拜在江南地区再开一次“奏销案”,好解当前燃眉之急。 鳌拜欣然同意,命人将被革为平民的朱国治召入京中,拟重新调任江南为朝廷搜刮钱财。 但朱国治在江南名声太臭,任命遭到两江总督郎廷佐强力反对,加之江南三大案发生才几年,清廷要是再次竭泽而渔恐会令江南士绅再起反心。 毕竟,当时湖北的战事已经蔓延,尤其被清廷招降的王五在荆州一次杀了数万旗人,丢入江中的旗人尸体甚至都飘到了长江下游,到处都是明军卷土重来的小道信息,搞的人心惶惶,给人一种清廷统治不稳迹象。 江南地区本身也是反清最激烈的战场,几年前郑成功还领大军进入过长江,民间士绅对满清统治都是不满,只是因为清军屠刀太利,郑氏大军惨败,这才让江南士绅不敢轻举妄动,但暗中为反清复明提供资金和舆论支持的却是大有人在。 如那去世的文坛领袖钱谦益。 要是清廷统治稳固,江南士绅可能就认命了,现在反清的明朝余部将局面又打开,险些被郑氏大军活捉的两江总督郎廷佐自然担心重启朱国治会激起江南民变。 江南要是再乱,这大清朝可就真的没救了。 郎廷佐的反对起到了效果,无奈之下鳌拜便让朱国治先到淮安任凤庐巡抚,准备合适时机再让其到江南去刮钱。 到任淮安没多久,就传来吴三桂起兵造反消息,以大清忠臣自居的朱国治自是将吴三桂骂了个狗血淋头,还上书要求杀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以绝吴三桂子嗣后代。 这个上书清廷没理会,主要是当政的鳌拜觉得吴应熊父子还有利用价值,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拖一拖吴三桂,未想前线刚传来吴三桂死讯,宫中的小皇帝就迫不及待将大清的定海神针鳌少保给扳倒了。 鳌拜的倒台把远在淮安的朱国治吓坏了,担心朝廷把他当作鳌拜党羽给办了,匆忙将历年搜刮的钱财送到燕京打点,尤其是鳌拜案的主审官康亲王杰书那里更是砸了重金,一通操作下来总算暂时平安落地。 钱没了可以再搜刮,可大清没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自知在江南作孽太多的朱国治也是无心政事,每天最关心的就是前线战事,等到传来吴三桂死讯,吴军方面拥立吴三桂的孙子称帝改元洪化消息,这位巡抚大人不禁仰天长笑,觉得真是天不亡大清。 没有了吴三桂那头猛虎,吴军再强也不过散沙。 事实上也确如朱国治所想,吴三桂的死迫使渡江的吴军主力龟缩,一些原本投降吴军的官员暗中也开始动摇。 一心想为大清再立功勋的朱国治则是如打鸡血般,不遗余力搜刮江北数府钱粮供应正在庐州和凤阳一线对抗吴军大将吴国贵的江南提督梁化凤,还勒令各地强拉壮丁充军,拼凑了两万多人马沿运河布防,防止吴军窜入江淮地区。 闽浙和江西方面也是捷报频传,然而就在朱国治以为局面重新利好大清时,燕京沦陷的消息如同一记闷棍砸了过来。 消息是沿运河传来的,传播消息的载体就是那些奉命运粮到北方的漕工。 在这些漕工的传播下,燕京沦陷,八旗被屠的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向各地飞传。 传的可吓人了,说吴军把旗人一队队的往城中海子里赶,能活埋就绝不浪费弓弩火药。 又说把那些汉官汉奸削鼻子的削鼻子,砍四肢的砍四肢,抽筋扒皮无所不用其极。 也不知谁造的谣,说吴军把范文程等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给丢进大锅活煮了,死了的洪承畴也被挖出来吊在城门示众。 燕京沦陷消息应是属实了,因为朱国治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到了山东临清就过不去了。 为什么过不去? 北方皆丧,讯道不通。 山东方面不久后也证实了燕京沦陷消息。 一开始,朱国治还不太相信吴军屠城的事,毕竟吴三桂起兵后对清朝官员都是善待,吴军本身与清军也有着错综复杂关系,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能把事做的这么绝。 然而,当那些从北方回来的漕工把花钱买来的旗人女子带回家,跟乡邻有鼻子有眼说吴军是怎么在燕京上演扬州城旧事时,朱国治觉得天塌了。 真的天塌了,随着清廷覆没消息的传播,原本沉寂下去的反清运动又开始如火如荼上演,甚至还有人假借死了二十多年的史可法名义起兵。 自称崇祯皇帝子朱三太子的人也是多如牛毛。 朝廷没了,地方怎么办? 朱国治惶恐不安时却接到安亲王岳乐命令,让其筹措粮饷以供大军。 得知安亲王领着大军正沿运河南下,朱国治犹如见到救命稻草赶紧将城中原明朝的漕运衙门清理出来以供安亲王居住。 并打算劝说安亲王以江淮为根据北伐收复燕京。 只是让朱国治没想到的是,岳乐是领着大军沿运河抵达了淮安,可根本不入城,只叫他这个凤庐巡抚准备足够多的船只以供大军渡江去江宁,看情况安亲王似乎要放弃长江以北。 朱国治吓坏了,带着一众淮安官员跪在岳乐马前哭请王爷千万不要放弃江北子民。 岳乐此时根本无意与朱国治多言,因为他着急前往江宁同平南将军赖塔、江宁将军额楚、两江总督郎廷佐会商国事。 其麾下这支几万人的包衣大军此时也是兵无斗志,人心溃散,之所以跟着他安亲王南下,不过是因为无处可去。 若不能及时将大军带到南京安顿,很难说这支大军会不会瞬间一哄而散。 这会各种谣言是漫天飞舞,有说山东全境已经向吴军归降,有说河南巡抚夏自德吞金自杀,有说吴军已经调集主力追击他岳乐。 长江以北,真就容不得他岳乐一刻喘息。 眼看马上就能到扬州,岳乐哪里愿意在淮安同朱国治这帮汉官啰嗦。 “江南田赋之供,当天下十之三;漕糈当天下十之五,又益以江淮之盐荚、关河之征榷,是以一省当九州之半未已也” 深知王爷心思的周培公出面安抚朱国治等淮安官员,告知他们王爷不是要放弃长江以北的土地和子民,而是眼下必须先赶到南京定国策。 何为国策? 新君也! 这也是岳乐麾下一众八旗将校共同决定的,朝廷没了,皇帝没了,眼下不拥安亲王为帝收拾人心,还作何选? 莫看燕京被吴军袭占,北方似大半沦丧,但只要有东南在手,大清未必就亡了。 须知东南财富甲于天下,精兵良将更有数十万之众,只要能定人心,上下一心,北伐夺回故都也不是不可能。 前番奉鳌拜之命南下的平南将军赖塔和江宁将军额楚、两江总督朗廷佐等东南文武大员已经联名上书安亲王,希望这位皇室唯一健在的亲王能迅速南下,千万不可在北地逗留。 东南方面如此着急原因,自也是希望安亲王这个贤王能带领他们走出当下困境。 否则,满城何保,旗人何保? 岳乐走了,带着麾下五万包衣过淮安而不入,留下朱国治等淮安官员在寒风中一脸凌乱。 远在西安的陕西巡抚贾汉复此时也是一脸凌乱,因为他收到了吴周朝晋封的赵王亲笔信。 汉复,你还不复汉对得起你这名么? 第413章 天子我也能做 贾汉复是上了张长庚小册子的,并且给其的评价颇高,认为若降之能重用。 此人少年豁达不羁,后从军跟随陕西总督孙传庭攻打李自成,因力保潼关不失之功升淮安副将,后随明江北四镇之一的刘泽清降清,被多铎编入正蓝旗汉军,此后在多铎的推荐下官运亨通,在燕京任都察院理事官、工部右侍郎。 贾汉复任职京官期间,张长庚同样在燕京任职弘文院侍读、国史院学士。双方因“工作”上的事情经常打交道,久而久之倒成了知己。且一个在顺治十三年出任湖广巡抚,一个则在十四年出任河南巡抚,成了名符其实的好邻居。 顺治十六年郑成功陷镇江、瓜州等地,派一支偏师北上江淮进入河南,担任河南巡抚的贾汉复得知后令总兵张应祥赴宛南进击,郑军不敌失败,余部其后走光州、商城,与当地抗清义军杨玉环会合后声势再次壮大起来。 贾汉复一方面派部将前往剿灭,一方面向担任湖广巡抚的好友张长庚借兵五千。 得知河南境内“贼势大张”,深知唇亡齿寒道理的张长庚自然帮忙,如此在湖广兵的帮助下才使得河南境内的抗清义师尽数覆灭。 因保全河南的大功,贾汉复被清廷授了个世爵三等云骑尉外加太子太保。 令人称奇的是,武将出身的贾汉复为官竟然十分清廉,任上悉心吏治,为民兴利。除此,贾汉复还特别重视文事,在河南设局纂修《河南通志》;在陕西,又组织宿儒重修《陕西通志》,并在多处修办书院,培育人才。 甚至还在老家出资建书院,捐500亩滩地以租金助学。不仅如此,贾汉复还将自己的私产全部捐出来用于帮助贫寒士子读书,自个和家人过着极其清贫的生活。 可以说,不管是文治还是武功,贾汉复都是个难得一见的贤臣。 符合世人对贤臣的所有定义。 然而就这么一位大贤却降清充当清廷镇压抗清军民的刽子手,也属实叫人奇怪。 自天津巡抚张端投降后,王五的军事力量已实质控制整个直隶,现在就剩山东、山西和半个河南没到手。 山东方面,已令三省总督白秉贞加强对巡抚周有德的“政治攻势”,同时密令光复会在山东的负责人蔡德忠寻机刺杀山东提督马宁,确保马宁这个墙头草不会倒向武昌。 军事上,除徐霖的第五镇从天津沿运河南下对山东形成攻势威胁,留守河南的老将郭升、李复国、田文等也正合力围攻坚守开封的清河南巡抚夏自德。 岳乐大军的南下使得河南方面的清军兵力变得极其薄弱,纵是夏自德铁了心要给满清殉葬,开封一座孤城也坚持不了多久。 开封若下,王五留在河南的兵马就能配合沿运河南下的徐霖部对山东形成“全面入侵”之势。 内外压力之下,山东最迟明年开春就能出结果。 山西巡抚杨熙在得知燕京沦陷消息后就恐慌的连觉都睡不着,要不是王五听取甘文焜的意见及时派人去太原做杨熙的“工作”,弄不好这位杨中丞能自个弃官逃跑。 其实跑了更好,届时只需派一镇人马就能收取山西全境。 不过杨熙不跑好处更大,因为王五需要的是快速收取完整的晋地,也就是连清朝留下的管理体系也要全盘接收,如此可以避免因为混乱导致山西这块蛋糕不能被及时消化。 可能是察觉燕京赵王意图,杨熙这会反而不慌了,领着山西巡抚衙门、布政衙门、按察衙门大小官员正在跟赵王的使者讨价还价。 除了要求所有人员留用外,杨熙本人也想更进一步。 大小要给他个总督。 直隶不行,陕甘总可以吧。 现在的陕甘总督白如梅可是个“反动分子”。 对杨熙的要求,王五示意在太原负责谈判的前清吏部汉侍郎朱之弼可以答应,但给的不是陕甘总督,而是两江总督。 两江地区现在清军手中,给人两江总督不是拿人开涮么。 朱之弼都不知道怎么跟杨熙说,硬着头皮讲了后,未想杨熙竟然不恼,反而很认真的询问吴军在南方的战事,最后又跟幕僚们商议了下,竟然同意出任两江总督。 王五这边也很爽快,当即让宣化的第七镇进驻山西,而山西原有驻防绿营则编为第二十镇开拨河南。 原山西官员愿意留任的可以留任,不愿意留任的则随杨熙这个两江总督一同前往洛阳。 甭管两江现在什么情况,总督衙门架子先搭起来。 这个第二十镇加上空衔的杨总督欢天喜地就收拾东西要往南方发财,人还没到洛阳,杨总督就卖出上百个两江肥差。 把在燕京正忙着给崇祯迁坟的王五听的目瞪口呆,仔细一打听,原来从杨熙那买官的不仅有原山西各地的官员,还有大量地主士绅,其中不乏尚在敌占区的。 看着是坏事,一琢磨也是好事。 为啥? 说明人心真正开始向背了! 王五没空理会杨熙在那卖空白委任状,由他去闹,毕竟人家把一个完整的山西给交了出来。 给崇祯迁坟的事基本定了,给福临搬家的事正在进行,米思翰上交的内务府孝陵陪葬清单显示,福临墓价值几百万两不在话下。 相关“专家”已经进驻,王五意思不全拿,多少给崇祯留一些,并决定在明年六月为崇祯正式迁坟。 同时加大对西北的政治攻势。 第一个要争取的就是张长庚力荐的好友贾汉复。 陕甘总督王五没许给杨熙,原因就是他许给了贾汉复。 现任陕甘总督白如梅不在西安,而是去了凤翔府坐镇,一方面是配合穆里玛对付吴军大将王屏藩,另一方面则是监视在平凉的王辅臣。 燕京沦陷消息传到西北后,吴军方面肯定是倍受鼓舞,清军方面则是如闻噩耗,军心动摇。 不过有个人却很后悔,此人自然就是那个蛇鼠两端的王辅臣。 马鹞子短短数月后悔了两次。 一是吴三桂死讯传到平凉,后悔没有在吴三桂起兵时第一时间站出与其划清界线,向大清表明自己绝不当叛臣的态度。 二就是燕京沦陷消息传来,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响应吴三桂造反,结果把自个弄的两头不是人。 王辅臣的部下纷纷劝说其立即叛清归周,可王辅臣还是举棋不定。 除了担心自己现在叛清在周朝那边得不到足够重视,也是因为陕甘总督白如梅领军监视他。 另外一个原因却是王辅臣生了“投机”之念。 武昌的那位洪化天子不过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而在西北有一个光杆拉起几万人马占了兰州的楚王吴应麟。 这位楚王很能打,愣是在陕甘清军重围中在兰州打出了局面,与汉中的王屏藩遥相呼应,令得陕甘十几万清军分身无术,疲于应付。 一位年轻力壮能征善战的亲王,不比襁褓中的侄儿小皇帝更值得人投靠? 何况这位楚王身边还有吴三桂生前第一谋士方光琛! 事实上,得知吴三桂驾崩,夏国相拥立太孙吴世璠为帝后,方光琛心中就已经生出危机。 不是因为厌恶自己的夏国相成了大周朝的立皇帝,而是因为二公子吴应麟对武昌立他那个襁褓中的侄子为帝颇是不满。 这位曾被方光琛自己评价为妄自尊大的楚王对皇位俨然有了不安份的想法,具体表现就是吴应麟背着方光琛派人去游说王辅臣支持自己。 有了王辅臣这员悍将支持,吴应麟便能与之合力攻打西安,凭着这份功劳和他楚王的尊贵,西北战场的吴军至少有一半会支持他,如此,西安未必不能取代武昌成为大周朝真正的朝廷。 当吴应麟将自己欲染指帝位的心思“不经意”透露给方光琛时,这位吴三桂的首席谋士于心中暗叹一声后,给楚王献了三策。 第一策,就是马上派人联络光复燕京的赵王,只要获得赵王的支持,那楚、赵两家的实力就将超过武昌的那位假燕王。 赵王是很有可能支持楚王的。 因为这两位是嫡亲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 赵王的妻子吴小蛮可是楚王根根哥最疼爱的妹妹,而根根哥也是赵王的亲岳母陈圆圆一手带大的。 二人之间的关系远不是夏国相那个大连襟可比。 第二策就是争取吴氏宗亲的支持,尤其是正在广东领军对付尚家的晋王吴应期的支持。 吴应期是吴三桂大哥之子,皇位肯定轮不到他,但这个晋王于吴氏宗亲影响力又很大,手上也有几万人马,如果吴应期能支持弟弟吴应麟继位,吴氏宗亲多半就会倒向二公子。 第三策就是出面劝降统领陕甘清军的平寇大将军卓布泰,以优待方针对待卓布泰麾下的八旗兵,这样就能兵不血刃收复西安。 吴应麟听后深以为然,立即派人奔赴燕京、卓布泰军中及广东。 然而此时的西安城中,巡抚贾汉复已经做出人生的重要选择,其对一众追随他多年的绿营军官道:“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为防人多口杂,消息走漏,当先发制人马上举事攻打满城!” 第414章 请大帅赴死 贾汉复是下了大决心的,不过促使其决定反正的原因不是燕京的赵王许以的陕甘总督要职,而是不久前被西安将军富喀禅破格提拔为副都统的满洲人康恩倍。 连正宗满洲泰君都不要大清了,他一个汉奸难不成还要当大清的忠节烈妇不成。 仔细想想,康副都统的选择也没错。 大清是满洲的大清,这一点没错,可满洲不都是大清的满洲。 听起来拗口,捋一捋就一目了然。 康恩倍老姓叶赫那拉,几十年前叶赫部可是建州部的死敌,大明朝的忠臣! 所以某种程度上,康恩倍没有出卖大清,他只是在替死难的先祖报仇,也是替大明朝复仇。 康恩倍的出现让攻进满城变得没有悬念。 西安满城顺治二年初设时,就设置满、蒙八旗兵各2000人,弓匠28人,铁匠56人,后来又将满蒙八旗兵家眷连同一些汉军包衣迁来,使得西安满城在康熙元年时人口达到了近两万,其中披甲人增加到了五千多。 不过谁都知道西安满城已无披甲人可用。 原因是康熙三年西安将军富喀禅在竹山大败,致使出征的满蒙八旗兵3500人被明军消灭了一半,余下一半也都被剁了双手放回。 此役不仅导致清廷动用三省兵力围剿茅麓山的计划彻底破产,也是继穆里玛黄龙山大败后八旗的又一次惨败,由此带来一系列严重后果,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陕西方面从此谈贼色变。 那些被放回去的没了双手的八旗兵,令得满城的旗人再也不敢在外城的汉人面前嚣张跋扈,也让陕西方面的大员对王五这个名头很响的尼堪悍贼生出恐惧。 这个恐惧让陕西方面最早和明军停战,后来双方出于各自不同原因还友好的交换了俘虏。 哪怕陕西方面同吴三桂的人打成一锅粥,自始至终陕西的清军也没有越过兴安府向夔东地区发起过任何攻击。 吴三桂是吴三桂,王五是王五,这一点陕西三巨头富喀禅、白如梅、贾汉复分的很清楚。 但富喀禅和白如梅还是拒绝了燕京方面的招降,哪怕燕京方面以屠城威胁他们,富、白还是坚定与大清共存亡。 让二人冥顽不灵的原因就是西北尚有十数万清军,尤其陕甘绿营堪称天下精兵,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而且安亲王岳乐已经去了江南,只要西北这边能够坚持住,岳乐统领东南大军打回燕京也不是不可能。 再者,西安是一座雄城,也是一座坚城,想要攻下西安城至少得数万精兵,那远在燕京的王五这会能凑得起几万精兵来攻西安? 不过富喀禅私下对左右曾委婉表示过即便要降,也当降吴周朝廷,不当降屠了燕京的王五。 因为谁知道这个屠夫会不会把西安满城也给屠了。 光屠一座燕京满城,富喀禅还能幻想一下,可那个王屠夫不是光屠了个燕京,他连荆州满城也屠了的! 向一个专好屠满城的尼堪投降,跟向起兵以后从未屠过城且善待八旗将士的吴军正统投降,只要是旗人,都知道选哪个。 只是富喀禅不知道的是,当年将他从乱军中背出来的好部下康恩倍已经做了决定,替大清平定河南和陕西的巡抚贾汉复也决定复汉了。 形势到了这步,纯正满洲人或许还要挣扎一下,不纯正的满洲人多多少少就要替自身想一想了。 至于汉军和蒙古,那就更不用说。 跟各地满城一样,西安满城也是城中城的嵌套结构,区域位于原西安城的东北角,想要夺取满城,就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进城中。 由于西北战事原因,满城加强了守备,各门也均关闭,没有内应的话想攻进去只有强攻一途。 指挥攻打满城的是贾汉复这个巡抚麾下的抚标副将于承应,其标下千余抚标左营精兵就是攻打满城的主力。 没有再多的兵可用了,中营和右营都被抽调去了前线。 好在满城内的八旗兵也不多,除去那些残疾和老弱,最多也就千余人。 只要能攻进城门,于承应就不用担心人手不足问题,因为外城的汉人多的是。 只要在外城呼喊进满城抢钱抢女人,有的是无赖子和血性上涌的青壮跟着进。 听说当初那个大周朝的赵王在荆州举事时,就有几万荆州汉人跟着冲进城。 出于慎重考虑,于承应打算派几十个死士扮作为城中送蔬菜的,趁旗兵不备夺门。 未想,巡抚大人却让他放心带兵到城门,说届时会有人主动替他们开门。 “入城之后凡膊系白布者,为友军!” 贾汉复将底子直接道出,并嘱咐于承应一定要同内应配合好,进城后第一时间就要拿下将军府,绝不能放跑西安将军富喀禅。 一听有内应,于承应大喜过望,旋即疑惑:“大人,这些膊系白布者是旗人还是城中的包衣?” “这个你不用管,总之,是自己人就是。” 说完,贾汉复将调兵令牌递给于承应,命其马上带兵入城,除要求其确保满城大小库房外,其余不问。 也就是满城存放军械、军资、军粮、军册的重要地点保护,以及友军及其家眷外要注意保护,其余人等、地方都可烧杀抢掠。 算是贾汉复这个巡抚大人给标下这帮官兵的红利。 无大利者,焉能出大力! 不让官兵们从此事获大利,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坚守西安,挡住各地清军的反扑。 于承应带兵抵达满城西南门时,果然城中有满洲将领带人主动开门,且均是膊系白布,抵近一看,好家伙,这个充当内应的竟是副都统康恩倍和参领哈克三。 “富大帅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你们直接跟我去大帅府便是。” 相比哈克三的紧张,康恩倍神情坦然,带着于承应等直扑将军府。 为求稳妥,于承应又将所部分成三股,一股由游击宋云龙带领扑向东门,一股由千总周大山带领扑西门,自己领人随康恩倍等扑将军府。 进城的绿营基本没有遇到任何旗兵抵抗,路上遇到的旗人对于突然进城的营兵也都是错愕万分,只等他们明白怎么回事时,营兵的铳子和弓弩就射了过来。 扑向东门的游击宋云龙遭遇此地旗兵顽强抵抗,约数百八旗兵于此处驻防,有骑兵也有步兵,蜂拥在登城的步道上居高临下向营兵射击。 人数虽然不多,但因营兵也不多,且有地理,竟将宋云龙部给挡住了。 城中突然响起的喊杀声也惊动了满城上下,有组织的抵抗、没组织的抵抗开始多了起来。 宋云龙一心想要拿下东门,将当面几百八旗兵斩杀干净,但带人攻了两次都没有成功,正在其不知所措时,无数汉人青壮拿着外城官员紧急发放的各式武器蜂拥入城,城中也顿时火光四起,原本有序的满城彻底陷于混乱。 混乱下,仍有大量旗兵坚持抵抗,甚至有旗女参与战斗。 反抗激烈导致事态开始不可控,不是旗兵占据优势将汉军赶了出来,而是汉军有针对性的屠杀开始。 随着大量旗人男子的死亡,其余的旗人老弱妇孺不是被汉军杀死就是自杀。 甚至到最后,自杀的旗兵眷属数量远高于死去的旗兵数量。 西安满城的沦陷也就半天功夫,几万冲进满城的汉人到处抢掠金钱,搜刮物品车马。 凡敲门不开者即闯入杀人。 建立二十多年的满城一夕之间沦为火场,约五六千人被营兵当场杀死,到处都是死尸。 西安将军富喀禅反应过来时,其将军府已经被包围,其率戈什哈奋勇突围,结果城中旗人惨状令这位富大帅当场气丧,喝问带人追击自己的康恩倍为何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哈克三等充当内应的旗人被富大帅问的面红耳赤,独康恩倍冷笑一声,扬声喝道:“大清已亡,请大帅赴死!” 无路可逃的富喀禅自知没有活理,索性投井自杀。 及至傍晚,满城内旗人有组织的抵抗宣告结束,大量旗人发现抵抗徒劳无益后,纷纷跪在地上放下手中的武器,请求营兵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当这些旗人被营兵用绳子绑上后,立刻被拖到城门处一排一排地斩首。 光是在西南门砍下的旗人脑袋就多达两千多颗。 有些躲藏的旗人因为害怕被杀纷纷剪掉辫子冒充汉人,一开始这种行为没有被发现倒是叫跑了好几百人,等到贾汉复发现不对后立即下令检查是否大脚丫子,头后部又是否扁平,凡符合这两个特征的一律视为旗人处死。 对旗人的搜捕盘查持续了数日,这期间贾汉复一直没有下令停止对旗人的杀戮,可能是这位贾太保想借满城的血洗涮自己过往的耻辱,也向燕京的赵王表明他贾汉复从此以后彻底姓汉了。 西安的惊变如同春雷般震惊西北大地,于各方惊愕西安之变时,一支军队正在向潼关急行军。 第415章 黄金家族的梦 紧急赶往潼关的部署在南阳、陕州、汝州一线的忠信镇。 这是个完完全全的杂牌镇。 因为这个镇除了原汉军镶黄旗都统张天福带领的千余汉八旗兵外,还有来自河南、河北、山东各地的绿营兵,以及部分被收编的土匪。 由于王五突然率部北上袭击燕京,根本没时间对张天福这个忠信镇进行大的整编,导致这个镇的将校军官清一色都是降官。 该镇组建后除了攻克汝州并屠城外,几乎没什么亮点。 要不是当时王五手头可用兵力太少,肯定不可能给这帮降兵一个镇的编制,也不可能任由张天福收降纳叛,将原本定员一万出头的忠信镇变成拥兵两万多的超级镇。 也就是张天福表面是一镇统制,但其实际却指挥着两个镇的兵马,甚至还拼凑了一个骑兵团。 论实力的话属于王五麾下杂牌军的老大。 其余杂牌军还有原三省总督白秉贞的督标副将周奎部第七镇、原宣化总兵陈虎部的第八镇,西北招抚使穆里玛指挥的由满蒙八旗残存男丁组建的第九镇,原山西驻防绿营改编的第二十镇,以及刘良佐部改编的第十、第十一两镇。 也就是名义上王五拥兵二十镇,然而光是杂牌军就占了七镇。 余下十三镇,田文的忠武镇、高大捷的忠勇镇、马昌元的忠义镇、徐霖的第五镇、瞎子万四的第六镇算中央军嫡系,也是王五最为信任的五个镇。 目前田文部配合老将郭升指挥的忠贞营北府人马正在攻打开封,高大捷的忠勇镇在燕京镇守,马昌元的忠义镇留守荆州,徐霖的第五镇沿运河南下准备对山东用兵,瞎子万四的第六镇则在向山海关方向进军。 各镇都有任务,且因为距离原因无法抽调用于西北。 其余七镇都是新建镇,正在原大顺、大西降将帮助下整顿训练,短期内难以拉出进行正规军式的作战。 此外能为王五所用的就是留在襄阳的北府兵,和三省总督白秉贞拼凑的几千人马。 账面上看起来王五拥兵二十万,实际能用的也就十万人左右。 周奎的第七镇会同陈虎第八镇已经调往山西,刘泽清部的两个镇也奉命准备南下用兵江淮,荆襄之地的兵马不能动,没办法只能将保卫西安的重任交给张天福这个杂牌军老大。 收到燕京调兵命令时,张天福本人领着几千人正配合郭升对开封外围进行“扫荡”,确保陈州、归德乃至江淮方向的清军无法增援开封。 是个闲差。 因为河南现在仍为清军所占的城池不到五分之一,加之燕京沦陷和岳乐大军南撤,使得河南境内的清军人心惶惶,很多将领现在考虑的是投降能为自己带来多大好处,而不是跟巡抚夏自德一样铁了心要给满清陪葬。 近在咫尺的武昌洪化朝廷和吴军主力的军事压力,令得大部分清军将领都倾向于向武昌投降。 武昌方面也正在积极“抢地盘”,大量委任状跟流水线出品似的撒向各地,尤其河南这边。 原因是夏国相深知燕京的小连襟一旦与自己翻脸,那河南必将是双方的主战场。 故而现在多抢一座城池,就能为将来的翻脸多争一块筹码。 “朝廷”开出的价码肯定要比赵王开出的筹码大,王五这个赵王现在又集中精力经营北方,对于河南残存的清军没什么兴趣,除要求拿下开封打通运河外,对豫南、豫东暂时没有“领土”要求。 赵王不催,张天福自乐的轻松,象征性的领着几千人替攻打开封的兵马充当屏障,直至燕京的紧急公文送到。 对于赵王要求忠信镇将目前所占地盘移交给襄阳忠贞营,全镇立即火速进军潼关进入陕西的作战命令,张天福的副将林进忠持怀疑态度。 其认为陕西巡抚贾汉复虽然反正,但此人手中并无多少兵马,而西北的清军足有十几万,且至少一半都是精兵。 忠信镇虽然有两万多人,但自家兵马是什么货色大家心中有数,仅凭忠信镇能挡住十几万清军的反扑? 赵王此举未必没有卸磨杀驴,让忠信镇充当炮灰的意思。 张天福却比较“开明”,其认为自己既已降了赵王,那便当为赵王前驱,不管怎么说西安都是大城,坚守不成问题。 “赵王英明神武,今据燕京俨然天子气象,岂不知西北之重?” 张天福断定赵王不会坐视西安被围,除非这位年轻的赵王不想要天下。 林进忠见状只好提醒张天福,纵使清军因为燕京沦陷兵无斗志,威胁不了西安,可那西北不光是清军残部,还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吴军主力呢。 张天福不以为然:“难道我们不是大周朝的军队?”继而一惊,“进忠意思是说西北的清军会和吴军合流?” 林进忠点了点头,他担心的就是清吴合流。 因为从眼下局势来看,对武昌洪化朝廷构成威胁最大的并非满清余部,而是那位因光复燕京功高盖主的赵王殿下。 那么为了对付这位赵王,武昌的洪化朝廷有没有可能私下同清军媾和? “夏国相再糊涂,也不至做那混账之事吧?” 张天福眉头紧锁,不认为这种荒唐的事情会发生。 这反,可是你吴家造的! 林进忠提出一个假设,这个假设也是陕西总督白如梅私下问西安将军富喀禅的。 真事不济,大清该亡,这旗人是向善待他们的吴周投降,还是向那专好屠满城的尼堪悍贼投降呢? 赵王什么出身,大家心中没数? 忠贞营的人难道真和吴三桂的人尿到一个壶中? 当初合作那是迫不得已,如今人家已经成势,还能真忠心于你洪化小皇帝,做大周朝的忠臣孝子? 说句难听点的,那赵王就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否则,也不会降而复叛,打了大清一个措手不及。 东南方面暂时不作考虑,只考虑西北清军跟吴军合流,如此三十万大军兵发西安,就问你张天福守不守得住! 咝! 张天福被林进忠的分析惊的倒吸一口冷气,别说三十万了,就是来十万他也扛不住啊。 既然扛不住,那干嘛放着现成的地盘不要,跑西安当炮灰? 不去的托辞有的是,随便找一个应付一下燕京,难道他赵王这会还能腾出手对付忠信镇不成。 逼急了,武昌的洪化朝廷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那吴军可是有四十多万的,比赵王能打的将领多得多了。 忠信镇真要带着几府之地投向武昌,封公不敢想,封侯封伯还是能想想的。 赵王能给咱们封什么? 他又不是皇帝。 据燕京是有了天子之象,可不管什么时候,天子都是要以实力说话的。 林进忠是出于利益最大化为恩主张天福分析,或者说这番分析是为了保存实力。 乱世之中,实力才是自保的唯一前提。 真去西安把兵打光了,他赵王以后真肯重用咱们这帮降人? “武昌那边是不是找过你?” 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副将,张天福希望对方如实回答。 林进忠点了点头。 张天福闷声道:“是谁?” 林进忠低声道:“燕王。” 沉默片刻后,张天福突然起身对林进忠道:“你走吧,趁我没改变主意。” 语气很是坚决。 “大人?” 林进忠怔在那里,想不明白张天福为何要蠢的去替别人当炮灰。 “我虽然也是三姓家奴,不过如今年纪大了,实在是不想再改换门楣,去西安固然有把老底子打光的危险,不过也未必不是富贵险中求。” 心意已定的张天福直接唤来亲兵命他们将林进忠送走,当天即领军开拔前往潼关。 同林进忠以为的不同,经历了明末乱世的张天福只信一个道理,那就是谁的刀够硬够锋利,那这天下就是谁的。 而不是谁的地盘大,谁的兵多,谁的将广,这天下就是谁的。 真要如此的话,明朝岂能覆灭,满清又岂能如此短命。 两万多人的忠信镇在张天福带领下以日行百里速度紧急赶往潼关,潼关守将是陕西巡抚贾汉复的旧部,未加抵抗即断辫反正。 几千里外的盛京,辽东将军达都一脸颓丧坐在椅上,满洲镶红旗出身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大清才入关二十余年,就落得即将族灭的下场。 关内现在究竟什么情况,达都一无所知,因为通往关内的讯道被完全切断。他曾试图派人坐船从山东登岸打听消息,可船走到一半碰上风暴不得不折回。 如同瞎子、聋子般的达都,不得不为关外的八旗子弟考虑了。 作为大清的龙兴之地,盛京驻防的八旗兵仅次于京畿一带,除辽东将军外下设副都统4人,佐领131人、骁骑校207人,披甲人连同家眷多达十万之众。 紧急动员的话,达都可以征调不低于两万的披甲人,以及相当数量的汉人包衣。 然而,动员的目的是什么,达都不知道,盛京留守的八旗官员也不知道。 勤王? 皇上都没了,勤什么王? 自保,大清都没了,凭这点人如何自保? 关内的汉人军队也不是盛京目前最大的威胁,对盛京最大的威胁是正在科尔沁一带活动的察哈尔部。 昨天,察哈尔人的首领布尔尼派喇嘛给盛京送来一封信,要求他们立即释放被圈禁在盛京的布尔尼之父阿布奈,同时向察哈尔人投降。 布尔尼信中说的很明白,如果盛京不向他投降,那他就将联合关内的汉人军队共同攻打盛京。 刚刚取得对科尔沁部胜利的布尔尼势力急剧膨胀,收编大量部落后拥众数万,由此生出一个家族世代都有的梦想。 那就是黄金家族的大元梦。 第416章 妹夫,你支不支持我? 布尔尼是膨胀了。 除了其成功策反敖汉四旗、奈曼三旗、克西克腾两旗得兵万余外,也成功偷袭了带领十四旗兵进关“救驾”的辅国公图纳黑。 这个图纳黑的父亲就是科尔沁亲王吴克善,清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子。 图纳黑部被偷袭后方知燕京已经沦陷,大清的皇室被南边的汉人军队给一锅端,惊恐之下图纳黑只得带领残部千余人逃回科尔沁。 偷袭得手的布尔尼原本先巩固战果,乘胜控制口外诸旗,但在张丹劝说下还是带领骑兵一路追击图纳黑,在巴林、翁牛特、喀尔喀、奈曼等部配合下于科尔沁草原牧来河将图纳黑拼凑的万余骑兵尽数歼灭,由此取得对漠南蒙古诸部的绝对统治权。 远在燕京的赵王也及时为这位察哈尔亲王送来了大周朝廷的正式册封,即尊布尔尼为蒙古大汗,并正式缔结双方盟约,许以关外之地为蒙古大汗所有。 这在王五前世,绝对是一份丧权辱国的条约。 但在王五这里,这份条约压根就没有经过武昌的洪化朝廷,完全是他自个伪造的。 就算条约有效,签约方也是周朝。 周朝还能存在多久,是个未知数。 之所以如此慷慨对待布尔尼,就是希望这位察哈尔的反王将蒙古诸部忠于清室的绞杀,然后合力对付关外八旗,从而提前实现不使清室东归的战略意图,又或者说是将满清连根拔起的前奏。 为了让布尔尼的蒙古乞丐兵更像一支骑兵,能与关外留守八旗打个五五开,王五还破天荒从缴获的八旗武库中给布尔尼送去了2000套铠甲,其它军械若干。 甚至连红夷炮都给布尔尼送去了几门,方便其攻城略地。 此举惹得王五目前帐下第一谋士、北方招抚使甘文焜的不满,认为如此壮大察哈尔人,那用不了多久察哈尔人就将取代满洲人,成为关内汉人最大的敌人。 甘文焜的意见是对察哈尔人给予精神上的支持,物质上的支持能少就少,最好让察哈尔人跟关外八旗拼个你死我伤,赵军坐收渔翁之利。 对此,王五没有多说,只是带甘文焊去校武场试射一种小玩意。 从荆州带领军工局北上的胡老二和王大竹给赵王殿下带来了最新的科研成果,一种被赵王定名为“加特林”的手摇轮发铳。 这种轮发铳其实就是王五前世那种名为加特林烟花的军火改装版,铳身用青铜制成,一人双臂方能抱圆,全身四十五斤,铳身内置有同样大小的铳管108个,每根铳管的长度都是相等,底部则开有药室,于内置相同规格的“底火”,再填以制式大小铁丸10颗。 点火发式采取间隔发射法,即一旦点火,此铳就能不间断朝敌人发射铁丸,直至1080颗铁丸全部发射完毕。 原理很简单,工艺也能制造,这个时代的烟花技术相当成熟,困难的地方在于密封性,以及火药的推进力。 荆州军工局当初从江南或请或绑来了大量“专家”,胡老二和王大竹等人也是这方面难得的技术人员,故而王五提出概念砸以重金后,历经半年研制,期间又经历不断改进,射程达400米的手摇轮发铳便被发明出来,并投入量产。 目前无论是清军还是吴军使用的火铳普遍射程是150米,最高射程是200米。弓箭最高射程是300米,但有效射程也就是破甲程程不过100米左右。 因此有效射程长达400米的手摇轮发铳的面世,在火力上已经能做到对敌军的完全压制。 虽说这玩意还算不得真正的机枪,但对于王五而言已经够用。 因为这玩意便宜,好造。 亲眼目睹手摇轮发铳的威力后,甘文焜惊的目瞪口呆,王五不无得意道:“有了此物,草原上的马背民族从此将变得能歌善舞。” 说完,又带甘文焜去视察合并清廷各军机构成立的军工总局,一杆杆崭新的燧发枪及一门门能够打出开花炮子的轻型炮让甘文焜这个前清燕京市长大开眼界,之后竟发现赵王殿下的军工局里有大批洋人面孔。 其中有位是他很熟悉的洋教士南怀仁。 南怀仁是比利时到中国的教士,康熙三年因历法之争被鳌拜打入大狱,王五攻入燕京后将这位精通历法、机械制造的教士从狱中放出,命其任职军工总局的炮科管事,专门为赵军监铸大炮。 同南怀仁一样,在燕京的外国教士无一不被王五投入军工,表面对这些洋军工许以日后开放西洋传教,实际这些教士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回到故乡。 胡老二到燕京后就张榜招募民间懂机械、懂军工的人才,有个叫戴梓的年轻人主动报名,并向赵王献上自己研发的连发铳。 王五得知此事后亲自召见戴梓,并亲自试射其献上的连发铳,发现这个形若琵琶的轮发铳算不上自动步枪,只是能通过扳动一个扳手实现弹头和火药的分别装填,威力嘛不及燧发枪,胜在可以连发二十八发。 原理跟加特林烟花一个道理。 不过戴梓明显是个可造人材,于是王五让胡老二亲自带着这小子搞“科研”,并将自动步枪的原理传授,让戴梓带人专攻“步枪”。 不管多长时间,不管投入多少,王五都等的起。 燕京的军工总局也成了赵王最大的吞金兽,各种研目纷纷上马,各方人材齐聚一堂,俨然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军火生产中心。 据说有个项目很是神秘,除赵王本人外任何人不得接触。 小道消息说这个项目也没什么特别,就是烧开水。 鬼知道赵王哪根筋搭错,投那么多银子让一帮人在那烧开水玩。 张丹传回消息,布尔尼派人向盛京的辽东将军达都索要其父阿布奈,如果盛京方面不肯交出布尔尼就将亲自领军攻打盛京,届时需要关内的赵王派兵支援。 王五部离盛京最近的兵马就是屯驻在山海关的瞎子万四部,其余能打的兵马都有任务,如果确需向关外出兵,那一个镇的兵力肯定不足。 为此,王五下令关里玛的第十一镇、汉军八旗组建的两镇人马前往山海关,由瞎子万四统一指挥出兵关外。 关里玛对出兵关外有点排斥,其想带兵去西安,因为他大哥卓布泰在西北。 然正因卓布泰在西北,王五才不让关里玛去。 无它,得防着瓜尔佳氏兄弟合心闹妖蛾子。 在王五心目中,死了的瓜尔佳才是好瓜尔佳,连带着死了的满洲鞑子才是好鞑子。 除了一开始跟随自己的满达海等人,其它满洲人王五都是不相信的。 包括主动充当满奸引自己上燕京的关里玛。 贾汉复在西安紧跟自己这个赵王殿下把满城给屠了,这让王五很是满意,知道这是贾太保给他赵王上的投名状。 满城一屠,贾汉复不可能再反复,如今只能替赵王殿下死守西安。 西安于西北太过重要,王五当然不可能让西安得而复失,一方面紧急调张天福的忠信镇支援西安,同时命接收山西的周奎和陈虎各派两标人马渡过黄河于陕北打击清军,以减轻西安的压力。 政治攻势上,关里玛已经给大哥卓布泰写去两封劝降信,但卓布泰并没有回应。 刚刚卸任燕京收尸队副队长的前湖北巡抚胡全才给赵王殿下分析了一套,认为卓布泰之所以没有回应,原因是燕京屠城事件让追随其西征的八旗将校对赵王生出抵触,所以这会是卓布泰这个平寇将军想降,部下将校不肯降。 西北八旗不肯投降赵王,又根本不可能自立,那么就剩一个选择了。 降吴! 站在瓜尔佳氏一族立场,两面下注或许才是保全家族的最好办法。 真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这个篮子最后坏了怎么办? 卓布泰不肯降,陕西总督白如梅也是个死硬分子,西北局势又比较复杂,怎么才能尽快解决西北问题呢。 军事上,王五现在能做的是保住西安,更进一步平定西北的十几万清军是做不到的,除非在口外紧张编练的骑兵四镇能马上拉出来。 冯双礼和白文选说的明白,至少要给他们大半年时间。 胡全才的意见是继续漫天开价。 什么意思呢? 跟武昌那边一样把空白委任状不要钱的往西北发,主攻汉官汉将,跟南明永历朝廷般侯啊伯的随便给。 拉来一个是一个,拉不来也恶心恶心他们,还能变相抬高对手的出价。 这个对手是谁? 洪化朝廷。 真封伯封侯的怎么办? 好办,大不了最后把这帮人养着就是! 这办法也不是不行,加之胡全才主动请缨要去西北替赵王卖把子老力气,王五便欣然委任胡全才为赵王全权代表前往西北进行统战工作。 胡全才还没出发,大舅子楚王吴应麟的使者来了。 对于这位嫡亲大舅哥,王五还真没什么印象,只在荆州时老听妻子吴小蛮说起这位根根哥。 根根哥有什么要求呢,要求不高,就是让妹夫支持他称帝。 第417章 我当宁王 根根哥的要求着实让王五大为意外,真没想到这位楚王叔有称帝的野心。 转念一想吴应麟的确才是吴三桂最好的继承人,如果这位根根哥在吴三桂死时陪在父亲身边,而不是远在西北,说不定武昌那边真有可能拥立吴应麟。 纵是夏国相再想掌权,也不可能放着岳父仅存的儿子不立,去立一个襁褓中的内侄的。 毕竟国家刚创尚未统一,又因“太祖”陡崩使新朝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谁愿意把身家性命放在一个婴儿身上? 何况,吴三桂死时夏国相的权势还不足以压制武昌的周朝官员。 所以相比襁褓中的侄子吴世璠,吴应麟才是带领吴周王朝继续走下去,也是为百官最看好的新君人选。 吴三桂生前可能也有这方面考虑,不然不会让首席谋士方光琛陪吴应麟去西北的。 可惜,吴三桂死的不是时候,更可惜的是吴应麟这个最好的新君人选不在武昌中枢,使得本应是他的帝位落到了连话都不会说的侄子头上。 王五前世历史上,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是造反被郭壮图派人诱杀,次子吴应麟一说也是想取代侄子,结果被侄子的老丈人郭壮图弄死。 另一说则是同陈圆圆隐居。 到底哪种说法属实,后人无从得知。 总之,吴军退守云南后,吴应麟这个皇帝亲叔叔就彻底从历史中消失,再无任何记载。 不过不管前世吴应麟怎么死的,如今这位楚王在西北的确混的风生水起,仅凭吴三桂儿子这个身份就能在西北拉起几万人马替王屏藩牵制住了陕甘三分之一的清军,单这一点便能看出王五这个根根大舅哥是有本事的。 也正因为吴应麟有本事,王五便不想支持他,理由和夏国相一样。 一个襁褓中的天子才符合姑父们的要求。 何况,武昌的洪化朝廷都封王五为赵王了,他根根哥能给妹夫什么? 总不能封自己为皇太妹夫吧。 将来王五肯定是要和吴家翻脸的,这会全力支持能打的吴应麟争夺帝位,助其羽翼丰满,不是自己给自己制造一个大敌么。 胡全才正要去西北,王五就让人召他过来,将吴应麟寻求自己支持欲谋帝位一事告知,表明自己无意支持这个大舅哥的意思。 未想胡全才一听急了:“殿下糊涂啊,这可是上天赐给殿下的大好机会,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什么意思?” 王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胡全才坐下说话。 自北上燕京后,他就开始着手礼仪方面的改进。 诸如不让官员对他行跪拜礼,谈事汇报也都赐座,不让官员站着说话,以此一点点消除官员的奴才思想。 治天下首重治官,官若治不好,谁来治民。 同样道理,当官的把自个当成帝王的奴才看待,以上意为先,那官员自然也会将百姓视为牛马一样的存在。 胡全才落座后,习惯性的就要给自己点上一锅烟丝,旋即意识到这是在赵王面前,忙将随身带的烟枪放下。 “爱抽就抽吧,在本王这里你们可以随意些,莫要拘礼。” 王五笑着给胡全才装上烟丝,还亲手用火折子给其点上。 军国大事,吞云吐雾是标配。 赵王亲自给自己点烟,可把胡全才激动坏了,两口下去,当即说道:“殿下,那楚王一旦自行称帝,西北便是大乱,正是殿下混水摸鱼正是天赐殿下收复西北的好时机啊!” “说下去。” 王五不抽烟,最大的爱好是喝茶,桌上放着的茶叶是浙江方面给清帝进贡的上等茶叶。 胡全才的意思很简单,吴应麟这个叔叔要是称帝,主持西北的吴军大将王屏藩同夏国相关系亲近,因此王屏藩绝对不可能支持吴应麟,如此吴军在西北的十几万精锐就会立即分裂成两派,彼此间也必定是一场大火拼。 吴军若是内讧,得利的肯定是清军,但赵王这边同样也能大收渔翁之利。 陕西巡抚贾汉复的反正让西安城归了赵王,有西安在手等于赵王在西北已经建立一座稳固的桥头堡,待西北吴军拼的两败俱伤时,赵王再遣大军予以痛击,西北之地自然就落在赵王手中。 至于西北的清军,说句难听点的,这会就是一群等着卖身的青楼女子。 谁优势大,谁开价高,他们就倒向谁。 连棋盘上的棋子都算不得。 贾汉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位陕西巡抚已经给西北的汉官汉将开了个好头,不出意外很快就会有大量汉官汉将步贾汉复后路向燕京的赵王输诚。 旗人嘛,因为害怕被杀多半是降吴了。 所以,赵王在西北最大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清军,而是吴三桂当初派到西北的精兵强将。 “你的意思本王支持他吴应麟称帝?” 王五若有所思。 胡全才忙道:“殿下当然要支持,不过只能支持一半。” 王五笑了起来:“你老胡说话就喜欢卖关子,支持就支持,哪有只支持一半的道理?” “殿下莫急,” 胡全才赶紧解释,其意归纳起来就是赵王在精神上支持大舅哥称帝,但在行动上不支持,也就是不给予实质支持。 “我那大舅哥又不是傻子。” 王五摇了摇头,觉得这般忽悠根根哥可能不上当。 胡全才见状不由笑道:“殿下又糊涂了不是?不说殿下支持楚王称帝,哪怕殿下两不相帮,对楚王而言也是最大的支持。” “噢?” 王五轻笑一声,也是,只要自己这个如今实控北方的赵王不发兵攻打造反的吴应麟,那根根哥就没有后顾之忧。 自己若再表示支持其称帝,那根根哥的胆子绝对能肥大起来,西北吴军内讧,不正是他这个赵王染指西北的天赐良机么。 正愁没办法拿下西北,根根哥就自个把西北送了过来,真就是瞌睡时有人递来个枕头。 念及于此,当下吩咐胡全才:“你代表本王去兰州,对我那位大舅哥说,他若是成祖,我这个妹夫就是宁王。” 第418章 正大光明 成祖和宁王之喻就是王五这么随口一说,主要就是表明自己支持大舅哥的态度,胡全才到了兰州不可能真拿这两兄弟说事。 那宁王的兵马可都被四哥“借”走了,您做妹夫的麾下这十几万兵马是借还是不借呢? 有些事,大家心中明白,却是不能乱说的。 王五给胡全才一个“谈判”底线,就是大舅哥如果确实需要自己出兵帮忙,那只能以“志愿”形式派遣一到两万人助战。 牌面上除非到了决战时候,不然赵王殿下还是效忠于武昌洪化天子的。 能助战的大概率是渡过黄河在陕北活动的周奎和陈虎部。 二部本就是绿营降兵,改旗易帜家常便饭。 这支偏师在陕北活动的目的主要是牵制陕北当地的清军,减轻西安方面的军事压力,同时也负责下一步对宁夏一带的经略。 胡全才认为陕北是李自成老家,也是大顺军发迹的地方,如果能派一些大顺方面的老人前往陕北,可能更有利于局势发展。 最好的人选肯定是在襄阳的虎帅李来亨,或者袁宗第、郝摇旗随便来一个都成。 只襄阳方面来信,监军潘应龙欲拥韩王前来燕京登基称帝,虽然此举被部院洪育鳌阻止,但由此表明忠贞营其实还是拥明的。 那么就不太合适让李来亨、袁宗第他们到老家搞组织活动。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王五这个吴周册封的赵王已经有了问鼎资格。 何况韩王曾说过复燕京、正衣冠者为社稷共主。 只要韩王承认这话,那王五就有足够的法理成为新的社稷共主。 法理当然来自于明朝。 韩王这个在大陆的最后一位明室亲藩,本身就是明室唯一的正统所在。 否则不可能谣传韩定武政权。 不管虎帅和袁宗第他们内心如何看待眼下时局,看待王五这个出身于顺营的新兴问鼎人,王五都必须妥善安排他们。 让老帅在荆襄替他坐镇,以便其在北方积蓄力量南下就是最好的安排。 将来真称了帝,给老帅们一个郡王待遇使其安享晚年也是王五早就有的打算。 老帅们不能来,现成倒有两个合适人选,一个是李自成封的武阳伯李友,一个是太平伯吴汝义。 李友是榆林人,吴汝义则是绥德人,二人祖上都是明朝守边的世代军户。 降清后李友和吴汝义都被编在汉军镶红旗,之前传言二人降清被杀,其实都活着。 顺政权其实还有个牛人活着,这人就是李自成的军师宋献策。 外号宋矮子的宋献策因为擅长卜卦术算,降清后被满洲的王公大臣很看重,出行甚至还有护卫。 攻破燕京后王五询问过清朝降官宋献策哪去了,被告知穆里玛在西山大败后宋献策就不知所踪,没人知道此人在哪。 至于李自成的丞相牛金星则早在顺治九年死在其子牛佺官署中。 王五没有特意安排人找寻宋献策下落,于他而言宋献策是上个时代的人,属于退出历史舞台的人。 找他干吗? 估计其也没脸露面,毕竟大顺政权的火种还在。 他这个军师有什么脸去见李自成的继承者,又有什么脸去见当年并肩作战的袁宗第、郝摇旗他们? 时也势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为了便于李友和吴汝义开展工作,王五分别给了二人一个知府、一个知州的官衔,让他们即刻离开燕京前往陕北配合周奎、陈虎二将。 此时,远在兰州的根根哥行情却是猛涨。 陕西巡抚贾汉复叛清消息传到西北各地后,引发了多米诺骨牌似的效果。 大量汉官汉将为自身利益考虑纷纷效仿贾汉复,就连大将陕西提督赵良栋、甘肃提督张勇、西宁总兵孙思克等都在动摇中。 但最先吃下大蛋糕不是王五这个赵王,而是吴应麟这个楚王。 清廷委任的西北经略明安达礼和甘肃巡抚华善在审时度势后,双双选择向吴应麟这个大周楚王投降。 两位满清西北大员的投降不仅给吴应麟献上了一直顽抗的河西走廊四府,还给吴应麟带来了包括3000八旗包衣健勇在内的三万大军。 如此算上之前投降的满洲正红旗出身的觉罗宗室、甘肃布政使成额,这就是三位清朝在西北的旗人大员主动归顺吴应麟了。 明安达礼和华善的归降使得吴应麟的势力急剧膨胀,不仅完全占据甘肃全省,且还招降了青海一带的不少蒙古部落,加上一些投降的回兵,绿营兵,令得这位楚王麾下如今拥兵足足七万余。 如果平凉的王辅臣也选择向吴应麟投降,那王五这个大舅哥真就是兵强马壮的很。 方光琛也在不遗余力替二公子劝降西北清军诸将,分别写信给张勇、孙思克、赵良栋等清军将领,许他们只要肯降楚王,必酬以伯侯。 而给清朝平寇将军卓布泰、陕西总督白如梅的信中,方光琛更是以公爵许之。 与此同时其也暗中派人联系不属二公子指挥的吴军诸将。 目前决定支持二公子的有被封为安福王的吴三桂侄孙吴世综、四川提督郑蛟麟、陕西巡抚吴之茂等人,约占西北吴军主要将领三分之一。 其余吴军将领要么反对,要么观望。 关于楚王殿下对朝廷不满的小道消息也漫天飞扬,尽管方光琛再三要求吴应麟在各方态度没有明确前不要轻举妄动,但性子急的吴应麟还是亲领大军自兰州出发向秦州进军。 不是要同王屏藩开战,而是要逼迫卓布泰、白如梅等人做决定。 卓布泰同白如梅一旦选择归降,那平凉王辅臣就再也没有选择余地,同样张勇、赵良栋等指挥的陕甘绿营也无法再打坐收吴军内讧的渔翁之利。 吴应麟的迫不及待导致另一个结果出现,那就是原本还担心各地清军反扑的西安方面倒是出奇的安静。 “主持工作”的陕甘总督贾汉复甚至和刚刚率军赶到支援的镇将张天福商议起是不是出兵凤翔,把盘踞在那的白如梅撵走。 时间一晃来到洪化二年春,中旬时赶了一个多月路的胡全才在秦州见到了楚王殿下。 此时的西北形势已经很严峻,虽然根根哥尚未给自己披上黄袍,可所有人都知道根根哥要反。 远在武昌的洪化朝廷正处于高度紧张中,不是因为西北的楚王要反,而是东南传来消息,清朝的安亲王岳乐在江宁被满清东南文武推举为皇帝,年号“正大”。 取自原乾清宫正殿高悬的顺治皇帝御笔亲书“正大光明”四字。 第419章 后进之人张长庚 岳乐称帝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满清余部势力还很强大,不可能因为燕京这座老巢被捣毁就彻底树倒猢狲散的。 兔死尚挣,况一国乎。 就算岳乐自个不愿挑大梁,也会有其他觉罗出面扛面大清这面旗帜。 就眼下局面来看,东南无疑成了八旗新的中心。 如同当年燕京被李自成攻破,一直作为陪都存在的南都立即成为明帝国的权力中心般。 客观来说,满清在东南还是有些底气的。 最大的底气不是岳乐从北方带来的几万包衣健奴,而是江宁和杭州这两座满城。 仅江宁一座满城,就有旗人三万余,披甲人五千左右。杭州次之,旗人两万左右,披甲人四千。 除此外,江宁周边还有京口、乍浦等两座小型满城,能够动员的披甲人也有两三千。 加上平南将军赖塔南征时率领的15个满蒙八旗牛录4000兵,以及在江西和福建征战的十几个八旗佐领,整个东南地区光是纯八旗就有两万人。 加上包衣军这支杂八旗,属于八旗战斗序列的清军就多达八万人! 东南督抚方面,两江总督郎廷佐节制陆营一万三千余,水营两万;江宁巡抚韩世琦节制抚标三千人,另江南各地驻防绿营又有几千。 凤庐巡抚朱国治手头能够动用的绿营兵有五千多,临时强拉的守淮壮丁则有两万多。 除此外,江南提督梁化凤、浙江总督赵廷知、浙江巡抚蒋国柱、浙江提督哈尔库指挥的绿营主力有近四万人,江西总督张朝璘统一负责的江西战区清军也有三万多。 杂七杂八一算,东南清军光旗汉主力就有二十余万之众,还不算地方上临时拼凑的类似团练性质的杂兵。 地盘上,除两江地区外,清军实控浙江全省、江西一半、福建三分之一,这个地方也是自宋明以来中国财赋最高的地方。 况山东、河南尚未分出归属,西北的陕西、甘肃、宁夏也没决出最终结果,关外留守的八旗也有两万披甲人。 故而从牌面上来看,大清没有必亡的道理。 既然大清还能坚持,甚至可以卷土重来,那东南的三位大将军、三位总督就不可能弃牌。 其实燕京沦陷消息传到东南的第一时间,江宁将军额楚就同杭州将军图喇、平南将军赖塔通了气。 通气结果是不管北方是否彻底沦陷,东南的旗人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否则燕京旗人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统一意见后,平南将军赖塔就分别给两江总督朗廷佐、浙江总督赵廷臣、江西总督张朝珍发去密信,达成统一意见后,赖塔即以东南督抚名义派人北上河南力劝安亲王岳乐南下主持大局。 对将军和总督们的决定,东南的三位巡抚大人则态度不一。 支持迎安亲王主持大局跟吴军拼到底的是浙江巡抚蒋国柱和凤庐巡抚朱国治,前者手中沾满抗清将士鲜血,后者更是被江南汉人骂成“朱白地”,这大清真要亡了能有他俩好果子吃? 江宁巡抚韩世琦态度则有些“暧昧”,一方面赞同迎安亲王南下,另一方面则悄悄派秘使去武昌表明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大周天军兵临江南,他韩世琦第一个举旗响应。 态度是端正的,奈何武昌的大周朝廷这会有点自顾不暇。 岳乐的称帝以及东南清军文武大员的“一条心”,让武昌方面想通过政治分化瓦解东南清军的意图破产,另一方面皇帝的亲叔叔露出造反意图,更让武昌的洪化朝廷倍感措手不及。 局面像是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东边有岳乐的大清朝,西边则有一个“新大周”。 如果全力用兵东边,西边的楚王叔怎么办? 远在广东的另一位亲王吴应期态度不明,如果这位晋王叔也支持楚王弟弟争夺帝位,再加上一个在北方壮大起来的赵王叔,洪化小朝廷真就是被四方势力困死在中央。 留守云南的郭壮图通过韩大任给燕王献了一个法子,就是如果武昌这边难以维持,不如朝廷退守云贵,坐视几方争战之余积蓄实力,再行太祖北伐之事。(作者注:此策即吴三桂死后郭壮图所出,导致吴军大崩盘。) 郭壮图的主意形象点形容,就是把伸出去的拳头再收回来,等力气恢复之后再打出去。 洪化朝廷如今实控区也就三分之一江西,二分之一湖北加一个湖南、一个贵州、一个四川、一个云南,另外就是四分之一河南。 广东和广西因为尚之信、孙延龄原因,实控权不在洪化朝廷手中。 四川是无人区,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所以真要纳了郭壮图意见,洪化朝廷真正损失的就是湖南一省和几十个州县。 换来的却是战略上的稳固。 云贵本就是吴三桂重点经营的区域,洪化朝廷携带大量精兵强将和缴获的战利品退回云贵,不管哪一方短期内还真没能力啃下来。 而洪化朝廷弃掉的地盘则会跟骨头般吸引群狗疯咬。 群狗打疯打残,扔骨头的洪化朝廷自然就底气十足的出来收拾残局了。 郭壮图的这个建议得到不少将领支持,因为郭壮图在昆明给这些将领建了个“别墅区”,吴军上下除吴国贵、马宝等少数人外,大部分将士都将缴获的战利品和赏赐运回了昆明。 所以退守云贵对这些吴军将士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夏国相这边还在犹豫,一是因为楚王吴应麟还没有正式宣布称帝,二是这盘死局还是能盘活的。 定北王张长庚献策燕王,许北方的赵王山东、河南二省,换取赵王放弃对楚王大舅哥的支持,同时出兵江淮对付岳乐的伪清。 只要赵王全力支持朝廷,不管是西北的楚王还是东南的岳乐,大周都是有能力对付的。 可夏国相刚刚给燕京发了三道不合人情的圣旨,还让马宝带人北上准备接收赵王打下的地盘,这会再舔着脸求赵王发兵支持他,怎么看都有点难为情。 而且把山东和河南许给赵王,无疑让赵王这小子翅膀更硬,实力更是能和朝廷扳手腕,将来如何制伏? 那赵王小连襟又是否愿意听从朝廷调派呢? 夏国相是真急,但正如方光琛对他的评价般轻浮无谋,一时间竟是措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张长庚见状也不多言,从燕王府告辞出来后便坐着轿子回了自家王府,从燕京回来的外甥章阿庆早就等着舅舅了,正着急汇报五叔那边的事时,舅舅就打断了他,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 章阿庆没反应过来舅舅啥意思。 老张急了:“我是说你五叔有没有让你带个人给我?” “啊,有,有!” 当外甥的这才明白舅舅问的是啥。 一听人带回来子,老张顿时眉开眼笑:“人在哪?” “在后院关着呢。” 说完,章阿庆朝王府后院方向一指,扭过头来时舅舅已然奔后院去了,摞给他一句话:“你先歇着,舅父忙完事找你。” 一个老太婆,舅舅这么猴急的? 章阿庆摇了摇头,转念一想也不能怪舅舅性急,古往今来哪个臣子不想太皇太后? 就是他这个当外甥的把人领出来时,不也花了五十文光顾了那太皇太后么。 别说,年纪是大了点,但那身份五十文花的绝对不亏。 老张可不知道自家外甥抢了他头彩,满心憧憬的来到自家王府后院,在仆人指引下轻轻推开了一间屋子。 视线中,五十来岁的太皇太后穿的虽是民间妇人衣服,看着还是那么高贵,那么得体。 “是你!” 进来的男人让布木布泰发出惊呼声。 “太皇太后,奴才张长庚给您请安了!” 老张随手把门一掩,上前就“叭叭”给布木布泰打了千。 他是汉军镶黄旗出身,镶黄旗是上三旗,虽然是汉军但也能自称一声“奴才”。 “你这狗贼!出去,给哀家滚出去!” 没想到把自己弄到这来的竟是张长庚这个卖国贼,布木布泰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出去?” 老张轻步上前,一脸狞笑,“这里是奴才的定北王府,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要让奴才去哪呢?” “无耻!” 怒火中烧的布木布泰随手抄起桌上茶碗就砸向张长庚,后者一个飘移那碗就落了空,不等布木布泰再抄东西,老张就猛的上前扯下这位大清太皇太后的外衣。 “放开哀家,你这狗奴才!” 倘若进来的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布木布泰也就认命了,毕竟她在燕京每天都接好几个客。 可进来的竟是张长庚这个当年老在自己面前转悠的翰林院侍读,尤其这还是大清第一个向吴三桂那狗贼投降的叛徒,家仇国恨之下布木布泰打死也是不从的。 然而,她的反抗迎来的却是“奴才”张长庚的“叭叭”两耳光。 这两耳光把布木布泰打懵了,等回过神来已然迟了,羞怒之下不禁泪流满面,任由这狗奴才糟践于她。 时间也不长,几十个呼吸后,累极了的老张一脸满足之余讪讪下床,准备穿衣出去忙正事时,忽的鬼使神差朝床上的太皇太后跪了下去:“后进之人给太宗文皇帝请安了!” 第420章 岳乐的外交斡旋 燕京,岳乐的年号让王五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正大”二字很容易让他联想到综艺。 南边的消息来源说“正大”是源于顺治手书的“正大光明”四字,岳乐以此为年号,估计是想表明他这个皇帝很正统的意思。 毕竟,当年顺治临终时的确想过传位给岳乐这个堂兄,而这件事也是导致岳乐在康熙朝倍受打压的原因。 如今岳乐称帝,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皇位。 南边消息来源就是前江宁织造,现被岳乐任命为内务府大臣的曹玺。 曹玺还是识时务的,在其侄子曹荣牵线下暗地向大周赵王殿下投了诚。 除了满清已经没有前途外,也是因为其独子就在燕京。 真若榆木疙瘩跟满清这条破船沉到底,他曹家可就要断后。 王五留曹寅一命可不是看在他那孙子曹雪芹的面子,就是想利用这小子要胁曹玺。 曹玺不上道,曹寅就得上道。 黄泉道。 好在曹玺识趣,舵转的比谁都快。 据曹玺密信所说,拥戴岳乐的主要是东南那帮旗人,汉官的积极性不高,且很多官员暗中都在“押注”。 大部分注码是押武昌的,毕竟武昌的洪化朝廷离的太近,远在燕京的王五由于势力暂时无法触及东南,故而除主动接触的曹玺外,东南方面暂时没有多少官员想投靠他这个大周朝的赵王。 不过曹玺说只要赵王的兵马能够进至江淮一带,他就有把握为赵王殿下劝说凤庐巡抚朱国治、江南提督梁化凤等官员向赵王投诚。 朱国治、梁化凤这两个人,王五还是比较熟悉的,南明史上的常客了。 不过对这二人确是没有半点招揽的意思,将来南下真要接受二人投诚,多半回头也要找个理由处决掉的。 据曹玺透露,岳乐这个正大朝廷现在除了聚拢兵马确保东南外,也在积极寻求“外交”渠道以缓解当下困境。 “外交”渠道主要集中在福建方面,即派人前往福州劝说耿家休兵。 耿家虽然因为郑氏袭其后方导致从浙江全线退兵,但耿家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多少损失,如今在福建和江西仍有十余万兵马,也是对岳乐这个正大朝廷最大的威胁。 其次是江西的吴军。 如果耿家能够同清军谈和休战,甚至重新投向清廷,那肯定是对看起来极不乐观的岳乐朝喂了一碗鸡血。 不仅东南的军事压力骤减,也能提高岳乐的威望,便于其笼络东南人心。 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的,岳乐给耿家开出父子双亲王、世袭福建的价码,同时表示可以出兵帮助耿家对付占领福建数府的台湾郑氏。 耿家若是接受这个条件,就能打通江宁同广州的联系。 广东尚家目前是唯一没有公开表示反对大清的藩王,哪怕尚之信多次同吴军谈判,并接受了吴军一些条件,但依旧没有公开臣服吴周,并且同侵入广东的郑军多次交战。 看起来,这位在燕京时常辱骂满洲人为鞑子的平南世子比满洲人还忠于大清。 因此岳乐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正式册封尚之信为平南亲王,同时给其父尚可喜追赠了一大堆荣誉称号。 不仅是尚可喜,连鳌拜等人都被岳乐给平了反,追赠了个一等公爵。 很明显,岳乐给鳌拜一党翻案原因是为了稳住西北的卓布泰,可惜东南离西北太远,双方音讯不通,所以这个翻案有没有效果谁也不知道。 两江总督郎廷佐上书新帝,请封广西孙延龄袭其岳父孔有德的定南王爵,并准世袭广西。 孙延龄此前在吴军大将吴应期的压力下,已经向吴三桂臣服,不过吴三桂当时是以前明朱三太子名义给孙延龄封的安南王。 朱三太子是谁?人在哪? 鬼影都瞧不见一个。 那这个封王诏书肯定是有问题的。 洪化朝廷建立后,夏国相可能是看不起同样是女婿出身的孙延龄,亲王、郡王封了好几个,愣是没给孙延龄一道正式封王诏书。 所以,孙延龄这个安南王看着不伦不类,且越来越边缘化,好像淡出人们的视线。 有鉴于此,郎廷佐认为孙延龄肯定对洪化朝廷不满,吴三桂在时能压住他,现在吴三桂不在了,孙延龄未必就服夏国相。 因此只要朝廷及时纠正过去错误,承认孙延龄是孔有德的衣钵传人,承认其对广西的世镇权,孙延龄极有可能在广西再竖反旗。 如此一来,吴军大后方就又乱了。 若是福建耿家再同大清谈和,打通两广讯道,使东南和两广地区重新联成一片,那局势就能立即改观,中兴大清有望。 不得不说郎廷佐这个两江总督有两把刷子,事实上福建耿家因为被郑氏插刀原因父子二人都决定将头等大敌从清军转为郑军,只是顾虑浙江方向压过来的清军才不敢与郑氏大动干戈。 岳乐的示好可谓是及时解除耿军北面之敌,使耿军能集中力量对付侵占沿海数府的郑军。耿家要是同清军重新握手言和,广西的孙延龄又岂有不动心之理。 没死的吴三桂如同武林第一高手压制了一帮高手,如今第一高手没了,继承人又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主政的还是个无能至极的蠢货夏国相,这帮高手哪个不蠢蠢欲动。 何况,吴军还自个内讧了。 平凉的王辅臣在方光琛的劝说下终是全军向吴应麟投降,充当了吴应麟打天下的第一猛将。 得到王辅臣麾下万余平凉精兵支持后,王五的大舅子根根哥终是在秦州迫不及待为自己披上了黄袍,年号“兴武”。 这个年号是当初群臣为吴三桂进献的四个年号之一,吴三桂最终选择的是“昭武”。 可惜没多久昭武年号就被传出谣言不吉利,结果还真是不吉利。 登基没多久的昭武帝突然就中风了! 吴应麟选择父亲没用的“兴武”为年号,表明其积极进取之心。 西北大乱。 第421章 用兵东南 堂堂正正 为了应对当下局面,王五召开了一次“高级”会议。 参加这次会议的除随王五打进燕京的将领们,就是投降后为王五立下大功的降官,其中以甘文焜、来碧、米思翰等最受王五器重。 是先对付吴周,还是先收拾东南的岳乐伪朝廷,成了这次会议主要的争论方向。 “根根哥”吴应麟的造反令得吴周集团出现重大分裂,前往西北的胡全才传回消息说平凉的王辅臣归附吴应麟后,西宁总兵孙思克也率麾下两千余汉军八旗连同数千绿营兵向吴应麟归降,现有迹象表明陕西提督赵良栋、甘肃提督张勇这两员陕甘绿营的大将也有可能向吴应麟这个兴武帝投诚。 王辅臣倒向吴应麟,王五并不意外,因为此人一直被吴家父子重点拉拢,先前之所以摇摆不定不过是担心吴军打不过清军。 现在燕京光复,小麻子皇帝连同燕京的王公大臣被一锅端,就算岳乐在东南又搞了个新大清苟延残喘,但傻子也知道满清的尾巴绝计长不了。 可以说局面非常清晰,也由不得王辅臣再蛇鼠两端,那么绞断脑后那根辫子就再正常不过。 至于王辅臣为何没有选择投降武昌的洪化朝廷,而是选择向吴应麟这个兴武帝投诚,原因也再简单不过,无非搏个从龙之功。 洪化朝廷那边能给王辅臣的不多,反而是开始“创业”的吴应麟能最大满足王辅臣的胃口。 至于孙思克、赵良栋、张勇三人,王五也都“如雷贯耳”。 无它,三个铁杆大汉奸。 孙思克的父亲就是有名的老汉奸孙得功,此人是导致明朝广宁防线崩溃的罪魁祸首。 赵良栋和张勇也均是悍将,能在平定吴周集团的功劳薄上排前五。 孙家本就是辽东将门出身,这会选择倒向吴应麟也在情理之中。 赵良栋和张勇则都随洪承畴征讨过云贵,也均在云南任过职,张勇甚至还担任过两年云南提督。 很难说二将在云南时,吴三桂没有拉拢过他们。 如今大清没了,二将怎么可能不为自身打算。 投靠吴应麟的道理跟王辅臣一个鸟样,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位楚王才是大周朝最好的继承人,而不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王辅臣等陕甘绿营大将的态度也直接关系到平寇将军卓布泰、陕西总督白如梅的选择,如果在西北的吴军一号人物王屏藩挡不住吴应麟的兵马,则西北除西安、陕北部分区域,很有可能全部为吴应麟所有。 保守估计,王五这个大舅哥能拥兵三十万之众。 精锐至少七八万。 要是再让吴应麟一鼓作气率大军通过四川兵临武昌,大周朝的天子多半就要换人,届时各方势力面对的不仅是年轻力壮的吴应麟,还有几十万被吴应麟整合的吴周大军,哪个能扛住? 因此,与会将领和官员都倾向于趁吴应麟这个兴武帝忙于收拢、劝降、整合西北吴军、清军时,调集兵马秘密南下荆襄一线,对武昌的洪化朝廷发起偷袭,抢在吴应麟率军从西北回来前拿下洪化朝廷控制的地盘,然后封堵蜀道将吴应麟隔绝在西北。 偷袭武昌是可行的,因为王五在荆州有一支水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兵马偷偷运到江对岸。 何况,武昌那边还有个定北王张长庚能为内应。 高大捷这个吴三桂安插在女婿身边的头号猛将甚至表示他可以为赵王殿下做这个渡江急先锋。 吴周朝廷直接控制的精兵,也就是吴军的主力除了西北那一部分外,其余大致分为四支。 一支由马宝指挥在长江北岸的河南地区,一支则由卫朴、王会指挥在江西跟清军对峙,还有一支则由晋王吴应期指挥在广东肇兴,最后一支则在吴国贵带领下于庐州同清江南提督梁化凤对峙。 四支人马中又以马宝部兵马最多,此人对吴三桂极为忠诚,但也不是不识大体的。 来碧建议可以密信马宝以拥立楚王为帝为由,换取马宝对赵军行动的不干涉。 哪怕马宝不肯支持楚王为帝,只要下令荆州水师偷袭洪化朝廷在武昌一带江面的水师,就能让马宝部吴军无法回救都城。 洪化朝廷现在拥有的那支水师就是之前投降的清洞廷湖水师,由总兵林兴珠等人指挥。 此策说白了同之前王五在穆里玛引路下奇袭燕京是一个套路,都是直捣中枢黄龙,造成实力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陷入群龙无首状态,然后各个击破。 另有官员建议哪怕不偷袭武昌,也要赶紧在西北采取积极进取之势,以西安为“基地”蚕食侵吞附近府州县,绝不能让吴应麟坐大。 只要能把这个兴武帝拖在西北半年,其麾下大军就将陷入有兵无粮境地。 西北是出精兵,但同样穷的很。 如果将天下比作一块肥肉,那岳乐所占东南无疑是最肥的那块,王五所占北方次之,洪化朝廷所占的中南、西南地区再次之,最次的肯定是吴应麟所占的西北。 见众人意见都倾向对吴周动兵,王五有些意动,只是一时难以下定决心。 因为若要对吴周动兵,他就不得不放弃在关外的用兵,将之前调往山海关一线的兵马重新调回来。 “外战”改“内战”。 不管是偷袭武昌还是在西北跟“根根哥”硬杠,都将使自身陷入长期消耗战中,无论是后勤还是兵力都将是个巨大负担。 毕竟,新占领的地盘还没来得及消化,大军所需的巨额粮草也要时间筹措,此时冒然对自己名义上的“主子”动手,不仅会使自身陷入道义之危,也会让他这个赵王被“群雄”包围。 双拳难敌四腿啊。 马宝会不会支持自己是个未知数,那吴国贵、卫朴、吴应期肯定不会支持他,何况还有个势力正在急剧膨胀的大舅哥。 弄不好,会让战火再烧上个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重现当年五代乱象。 倒霉的都是百姓啊。 如今,这中国还剩几个人? 还有没有三千万人都是未知数。 此时,甘文焜却站出来指责众人所献之策愚蠢至极,尔后旗帜鲜明提醒赵王:“殿下若想堂堂正正得天下,唯用兵东南!否则,殿下这国便是得之不正!” 第422章 下山东 挖金矿 王五最终采纳甘文焜策先攻岳乐伪朝,即无论将来如何,先灭外虏。 鉴于岳乐集团在东南拥兵近三十万众,其中八旗、包衣军近十万,因此若对岳乐集团用兵,赵军至少要出动十万以上人马,大军南下所需粮草更是天文数字。 为此,王五一面调动各部秘密南下,一面对山东进行最后的“政治”解决。 山东提督马宁被刺后,尽管山东巡抚周有德已被三省总督白秉贞说动欲举省归附大周赵王殿下,但因山东省内清军并不完全归属周有德这个巡抚指挥,尤其驻防在德州和青州的八旗兵坚持抵抗,导致周有德举棋不定。 驻防在德州的八旗兵是顺治十一年从河间调来的满洲、蒙古正黄、镶黄二旗的马步兵,合计500名。 驻防青州的八旗兵也是由满洲、蒙古调来的两白旗兵,相较德州驻防八旗兵力较多,有一副都统指挥,下设前锋200,领催、马甲1263人,步甲208人,养育兵100人。 两州驻防八旗兵总兵力超过2000,加上眷属约5000余人。 山东百姓对这两州驻防八旗兵很是畏惧,原因是这两支八旗兵均参与了崇祯年间对山东省会济南的屠城,史载“扛尸百万”。 岳乐南下时曾有意带走两州八旗兵以加强自身实力,但遭到德州八旗副都统恩泰的拒绝,称安王今若擅弃鲁地,将来恐怕非十万兵不能下。 岳乐如何不知山东重要,但大军粮草不济,军中更是人心惶惶,唯今之计只有速去江宁,故明知鲁地重要也是不能顾之。 岳乐这一撤使得山东清军成了孤军,更使德、青二州的八旗成了清廷在北方除关外以外的唯一“中央军”。 可即便如此,德州副都统恩泰依旧死硬到底,在周军赵王部由运河南下进至德州时,密令驻守德州的八旗参领纳尔格捕杀城中汉人青壮,以免汉人内应投敌。 此举导致德州城内上万汉人青壮被杀,甚至连驻守的绿营兵也被纳尔格怀疑,设宴捕杀了城中绿营游击郭子喻等人。 德州为山东北大门,也是运河入山东的第一站,赵军若要取山东首必取德州,若德州不能克,则济南势必不为动摇。 三月初七日,由天津一带南下的赵军第五镇万余官兵在统制徐霖指挥下,对德州城发起强攻。 城中清军拼死抵抗,双方兵力虽悬殊很大,但因清军据有地利凭城抵抗,赵军首日未能破城。 次日,在燕京赶来的“军工”人员帮助下,赵军再次发动强攻。战至午时,德州北门被成功爆破,赵军至此缺口蜂涌而入。 守将八旗参领纳尔格见大势已去,于参领府中逼杀家眷后投梁自缢。 徐霖入城后有城中残存百姓诉苦告状,指称鞑子将城中汉人男子杀光,徐霖一怒之下纵兵屠戮旗丁旗妇,不论男女老少皆驱至城墙以长绳系脖勒死吊于墙上整整半个月,直至尸臭难闻方命僧人予以收尸,集中火化于运河滩边。 德州失守消息迅速传至济南,光复会在山东各地到处发动起义,本就有意投降的山东巡抚周有德无法再待价而沽,只得于济南宣布反正归附。 王五命周有德以下降官子侄家眷皆往燕京居住,原官人等则继续留任,以求迅速稳定山东地方。 至四月中旬,整个山东境内除青州以外皆为王五所有,共得人丁128万余。 之所以只有这么点人口,乃是因为清军入关前对山东四次屠戮、掠夺,令得昔日近千万人口大省人丁十不存一。 关外至少有百万山东青壮在那充为庄田包衣。 被完全包围的青州八旗上下惶恐不安,有旗人自知末日将至,不愿同燕京、德州一样成为汉人刀下鬼,便趁上官不注意偷偷出城扮作汉人以求躲过来自汉人的报复。 同时也有大量城中汉人百姓为躲兵灾出城乞活。 不知是已经绝望还是幻想能有个活路,先前密令德州八旗捕杀城中汉人的青州副都统恩泰竟下令放汉人出城。 对此,负责围攻青州的赵军统制徐霖认为这是鞑子故意而为,因为如此做法能节省城中粮食,令鞑子能够坚守。 按徐霖意见是一个人都不放出城,用人耗粮,直至城中粮尽。 不过投降的山东巡抚周有德却说城中鞑子不过数千人,而百姓足有数万人,为这数千鞑子而饿死数万百姓,传出去不利赵王仁义之名。 徐霖担心不作检查放人出城会有鞑子混在其中。 周有德献策说只要检查出城者牙齿即可分辨是否鞑子。 原因无它,肉吃的多的牙齿同肉吃得少的牙齿一看就知。 城中谁肉吃的多? 恰此时燕京赵王军令至,指青州既已被围无须大动干戈,使一部围之即可,其余入鲁各部当迅速向济宁方向调动,会合其它各部准备向江淮进军,早日饮马长江。 徐霖遂纳周有德意见围而不攻,又怕城中八旗突围便于城外开挖壕沟,布置多层防线,将青州城围的可谓是水泄不通。 此围城足足半年,半年内先后出城者数万,因牙不过关者被杀者多达上千。 至九月赵军兵临长江时,青州城终因粮草耗尽被赵军光复。 前后饿死旗人两千余,赵军甚至在一些旗人家中发现婴幼儿骸骨。 虚弱不堪的副都统恩泰连同一千余八旗披甲人被赵军生俘后,徐霖本欲将这批鞑子全部斩杀,却收到燕京赵王府长史来碧的信件,要求将俘虏一律送到百里外的玲珑金矿充当矿工。 玲珑金矿是山东境内最大的金矿,明代时就已开掘,清军入关后该矿收为内务府所有,年产黄金十余万两。 因军费紧张,早在赵军入山东时曾当过内务府大臣的米思翰就向赵王提出山东金矿的重要性,也就是要马上恢复山东各地金矿的正常运转。 王五自是同意,于是传令各部今后但有俘虏一律送至山东挖矿。 青州副都统恩泰以下旗人俘虏便成了赵军第一批免费挖矿工。 结果不到一年时间,这批八旗俘虏不是被累死,就是病饿而死,前后为赵军挖取黄金三十万余两,大大缓减了赵王政权的“钱荒”。 第423章 非天子,一知府也 山东的光复不仅令赵军得以顺利沿运河南下集结以便对江淮等地发起进攻,也令仍盘踞在河南开封、归德、卫辉等地的清军彻底成为弃子。 前番一心想要获取豫、鲁两地的武昌洪化朝廷此时也是自顾不暇,为防小连襟赵王与大舅子吴应麟合流,夏国相不得不收回要求马宝攻略河南并伺机占领山东的密令,同时以小皇帝名义急诏马宝麾下十万主力回渡长江,以应对西北日益紧张的局面。 西北方面传来的最新消息不容乐观,因马鹞子王辅臣、清陕西提督赵良栋、甘肃提督张勇等人的投诚,前大周楚王、现自立为帝的吴应麟势力急剧膨胀,将洪化朝廷主持西北军政的大将王屏藩压的喘不过气来。 现双方围绕汉中、秦州一带展开战略对峙,因吴军无法从四川获得足够钱粮供给,因此王屏藩给朝廷连上多道催粮催兵奏疏,指汉中一旦失守则四川无兵可守,楚王叛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全取川省。 四川若失守,武昌都城还能保得住? 唇亡齿寒。 做梦也没想到大舅子会造反称帝的夏国相可谓是焦头烂额,不得已之下一面令云贵总管郭壮图抽调兵马自黔入川加强四川防务,一面下令率大军在江北的马宝火速回援。 同时也给出征广东的晋王吴应期下旨,令晋王调兵归朝廷指挥平叛,然而晋王那边却以广东战事焦着为由拒不派兵。 对此,洪化朝廷不少人认为晋王已暗中与楚王勾结,指望不上了。 好在,晋王并没有领军攻打朝廷,估计是想西北分出胜负后再有所行动。 江西方面因清军压力难以抽军,现如今,洪化朝廷唯一的指望就是马宝所领的大军。 接到武昌旨意的马宝尽管不愿率军参与吴氏一族的内战,可还是在渡江而来的兵部尚书韩大任催促下领军回撤。 撤军前,马宝派次子马自援接触赵王于河南的军政负责人郭升,将吴军所据陈州、汝南、许州等地尽数向赵军移交。 消息传到燕京,正着手恢复北方生产并为南征大军筹措钱粮的王五不由感慨道:“三宝将军还是知大义的。” 马宝部防区很快由年前奉命南下的刘良佐之子刘泽涵部两镇接管。 刘良佐则于月前病逝于军中。 为安抚刘泽涵麾下两镇兵,王五上书洪化朝廷请授刘良佐为广南侯,由其子刘泽涵承袭。 得授侯爵的刘泽涵因其父生前嘱托,对用兵江淮十分积极,一边给洪化朝廷上表谢恩,一边给燕京发去八百里加急,请以所部为先锋迅速南下。 刘泽涵认为伪凤庐巡抚朱国治手头能够动用的绿营兵只有五千多,临时强拉的守淮壮丁也不过两万多,故江淮一带的清军不仅兵力薄弱且战力低下,所以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拦腰将江淮一带的清军切开,使其东西不能呼应,南北不能策连。 来碧、甘文焜等人也认为岳乐南渡后江淮清军必无战意,故速取如探囊取物。倘拖延时日南京方面有了御敌准备,江淮战场反而会有反复。 甘文焜又指眼下江淮地区便如弘光朝江北四镇,赵王大军就是那多铎统领的北兵,只要赵军至,兵无斗志、人心恐慌的清军或举旗来投,或望风而逃,江淮地区根本不会发生大的抵抗。 王五反复思量后同意刘泽涵部两镇火速南下,又命前山西巡抚杨熙的一镇兵也会同刘部出发。 三镇兵约四万余人自陈州沈丘南下,骑兵约四千,余皆步卒,携铳万余杆、炮三十余门。 果然,如甘文焜等所料江淮地区的清军早就动摇,刘泽涵部刚进入江南左(安徽)境内,就有颍州守将汪某、凤阳守将齐某率部来投。 二将原先就是刘良佐的旧部。 凭借对江淮地区的熟悉,刘泽涵部如入无人之境,到处收降纳叛,一月之间就攻到了长江边。 与淮安、扬州搭界的泗州总兵陆其杰见赵军进展太快,沿途根本没有清军敢于抵抗,内心惧怕之下赶紧派人同刘泽涵接触,愿以泗州转投大周赵王。 不过此事被人泄露,正在庐州与周军大将吴国贵对峙的清江南提督梁化凤担心泗州失守,会让南下的赵军不必经运河就能直抵江边,遂将庐州防务交给副将主持,亲领五千人马前往泗州监督。 梁化凤的到来令得陆其杰惶恐不安,进退失据。 自知打不过梁化凤,又因赵军离泗州尚远无法及时赶到,无奈之下陆其杰横下心来决定铤而走险,当下出城拜见梁化凤,态度极为恭敬。 泗州城中守军都是陆其杰的嫡系,梁化凤担心拿下陆其杰会令城中生变,便以朝廷名义让陆其杰率军随其回庐州。 陆其杰哪敢不答应,回城之后赶紧大摆筵席,名义上是为梁化凤接风洗尘,实际暗中伏兵准备杀掉梁化凤。 梁化凤的部下有人劝说提督不要轻易进入泗州城,可梁化凤自以为兵多势重,陆其杰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带了两百亲兵进城赴宴。 结果陆其杰事先埋伏兵马,席间拼命劝酒把梁化凤等人灌得酩酊大醉。半夜,伏兵猝发,梁化凤和随行兵卒全部被杀。 梁化凤死后军中无主,部下兵马乱成一团,陆其杰趁机派人劝降,梁部遂集体去辫摇身一变成了赵王在江淮的急先锋,并由陆其杰指挥猛攻庐州。 一直在庐州与梁化凤对峙的周军大将吴国贵见状也与赵军合流,两军不分昼夜攻打庐州,城中清军终是抵抗不住,于三天后出城投降。 庐州的失守使得伪正大朝廷在江南左的统治趋于瓦解,沿江当途、太平、无为、和州等地陆续光复,不仅令南京上游门户洞开,也令得江西清军与下游联系为之中断。 北线,集结在济宁的赵军三万余人在统制徐霖、李复国等人指挥下自济宁攻入徐州,徐州清军不敌出城投降。 留数千人留守徐州后,李复国领万余人马继续继续沿运河向淮安进军,徐霖则领万余人自海州南下,两路兵马东西并进,浩浩荡荡杀往淮安,沿途清军或降或逃。 凤庐巡抚朱国治不通兵事,闻赵军大举来攻惊慌失措,时淮安城及周边有绿营及守淮兵丁万余人,可朱国治发出去的调兵令箭却无人接收。 李复国部于十九日至淮安城外扎营,派人持书劝降城中。 朱国治因恶名太大不敢投降,李复国没有立即发起攻城,而是等东路徐霖部自阜宁方向赶来淮安后再行攻城。 赵军先以大炮猛攻,半日轰塌淮安北墙,城遂陷。 巡抚朱国治被部下反绑献至军前,随后解往燕京。 闻知淮安被赵军光复,相距不远的扬州城在知府丁仲一等人率领下举城反正,赵军入城安民后,众将领便集体前往梅花岭祭悼当年殉国的南明阁部史可法及扬州城中殉难的八十万百姓。 至此,江淮之地除部分沿江地区仍在清军手中,其余皆为赵军所有。 朱国治在押解途中即被燕京来的使者沉于运河,仅仅隔了一日,曲阜传来消息,有马匪血洗了曲阜城,致使城中第六十七代衍圣公孔毓圻一家被杀,整个曲阜城中被杀的孔姓人多达数千。 远在燕京的赵王殿下闻讯对此深表遗憾和悲痛,上书洪化朝廷为衍圣公孔毓圻追祭,同时提议北孔既已灭绝,当以南孔为衍圣公,不使圣人香火断绝。 洪化朝廷的旨意还没到,已经被秘密迎来山东的南孔方面就入主了衍圣公府。 令人奇怪的是,那血洗曲阜的马匪光杀人,却没有毁坏孔府及孔林任何一座建筑,甚至都没有抢掠任何财富。 南孔方面入主衍圣公府,即向洪化朝廷上书自请去掉由孔家人世袭的曲阜县令一职,同时孔府上千年积累财富也“自愿”捐输朝廷以为平叛、平虏之用。 赵王殿下欣然代表朝廷接受了孔家人的好意。 据说,运往燕京的衍圣公府财富足足用了几百条大船方才运走,有谣言说这笔钱能顶当年李自成从燕京拷饷所得。 真假不得而知。 只知赵王此后再未与人说过缺钱,并一次免了河南、山东两省三年赋税。 于开封苦苦支撑的河南巡抚夏自德也终在当年七月举城出降,至此山河四省完全落入王五手中。 当年九月各地报至燕京的户册表明赵王治下丁口已达千万,总人口高达一千六百余万,占了时天下户册人口的三分之二。 燕京不少官员为此向王五庆贺,更有人直言此帝王之资,王五却摇头叹息道:“我哪里是个天子,最多也就是个府台。” 第424章 先北后南 赵军兵临长江,南京的伪正大朝廷皆以为赵军会立即渡江,未想赵军却在长江边按兵不动。 原因是燕京刚刚制定“先北后南”政策。 此“先北后南”政策中的“北”并非指北方,而是独指关外的盛京八旗。 顺治元年多尔衮率清军入关后,以盛京为清朝留都,留心腹内大臣何洛会一人留守,又称盛京将军。 盛京将军下设副都统4人,全权负责盛京、兴京、凤凰城、广宁、开原等清朝在关外全部土地,留守的下五旗兵连同家眷有十万之众。 此外,关外还有数十万早年从关内掳掠而来的汉人包衣,若全部动员的话这些汉人包衣也能拼凑数万人马出来。 不论是土地面积还是能够动用的人丁,盛京俨然是关外一座坚不可摧的重镇,因此即便燕京被关内汉人叛军攻陷,时任盛京将军的达都都没理由向汉人军队投降。 毕竟,汉人屠了燕京满城! 为了稳定关外人心,达都同留守盛京的一众八旗官员决意拥立太祖奴尔哈赤五子莽古尔泰的六子费扬古泰为帝,凭借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基业继续同汉人王朝对抗到底,哪怕不能再复大清,也要保住关外的白山黑水。 否则,满洲一族必是族灭下场。 谁让满汉双方血债太深,根本无法弥合。 达都等人的决定使得因阿玛莽古尔泰被革去觉罗贬为庶人的费扬古泰白捡了一个皇帝,年号“大定”。 突然冒出来的大定朝让燕京的王五着实有些错愕,仔细琢磨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关外同江宁因为赵军的存在已经完全隔断音讯,为了自保关外那帮八旗官员必须得立个新主出来。 只不过这个大定朝离山海关太近,近到王五不得不将注意力完全转向它。 也怪布尔尼这个“大汗”烂泥扶不上墙,凭借扫荡科尔沁的威风竟然在彰武附近的养息牧场被锦州副都统晋昌偷袭得手,损失了几千兵马不说,连带着从科尔沁得来的上万匹战马也被清军缴获。 彰武一战不仅令盛京方面暂时解除来自侧翼蒙古的威胁,也极大提升了关外清军的士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定朝正在向辽西走廊集结兵马,目的无非有二,一是阻止山海关的赵军向锦州进军;二是反过来向山海关进军。 在布尔尼那里的张丹发来密信,建议赵王当率精兵出关与清军在辽西决战,决不能放任清军在辽西集结,否则很容易再现山海关一片石旧事。 若关外清军再破长城入关,那赵军在京畿乃至北方的统治肯定会被动摇,到时别说各方观望的势力,便是口外暂时依附投降的蒙古人也会蛇鼠两端。 三省总督白秉贞也建议暂停对东南用兵,集中兵马解决来自关外的威胁,其认为东南的岳乐伪朝缺少水军,一时半会不可能出兵渡江收复江淮,故当趁此空当收复盛京,以绝岳乐幻想。 白所认为的岳乐“幻想”乃指两清合力,一击北,一击南,使赵军南北不能同顾。 大将高得捷也支持先出兵关外,理由是这会若大军渡江攻击岳乐,很有可能会让赵王成为天下“共敌”,若赵军轻易收复东南,弄不好内斗的吴氏一族迫于形势各自罢兵,那样一来赵军的战线就会拉得极长,要同时在西北、中原、东南三个方向应对反赵势力,再加上关外,当真是四面楚歌了。 在众人分析下,王五当即力断亲征关外。 早前部署在山海关的有瞎子万四的第六镇,以汉军八旗组成的两个镇,总兵力约三万七千人。 当下又调动原本派往江淮战场的汉军另两个镇,联同高大捷的忠勇镇前往山海关,又命正在天津组建水师的施琅将原天津、通州一带的降军、义勇万余人运往辽东,同时命山东巡抚周有德调动原登莱水营往辽东金、盖二州活动,不仅袭扰清军在辽南地区的堡寨,也要动员这些地方为旗人耕种的田奴发动起义。 关外为八旗充当田奴的多是历年来被掳掠至关外的汉人青壮,多以山东、北直人居多。对这些人,王五指示一方面动员家乡健在亲人随军劝说,另一方面则颁下一令。 此令宗旨即人头换土地。 谓杀一旗人得十亩地,杀十人得千亩,杀百人得万亩。 杀领催者另赏银十两,杀佐领者赏银百两,杀城守尉者赏银千两。 杀副都统者赏银万两,杀盛京将军赏银十万,另授文知府、武总兵职。 所赐土地不限关内关外。 即愿扎根关外者,则赐关外地;愿还乡者,则赏关内原乡土。 钱,王五现在有的是。 山东孔家的“资助”和顺治孝陵的财富,外加燕京满城的浮财,早就使他成为天下最富者。 地,更是多的没人种。 一千多万人口和半个中国的土地,让王五有充足底气执行“土地换胜利”政策。 同样的政策也针对出关作战的军队,尤其是以原汉军八旗组成的四镇。 汉军四镇番号是十二、十三、十四、十五镇。 四镇内部的那些“老辽人”本就是辽东当地人,对辽东地形环境特别熟悉,因此理所当然成为赵军出关的急先锋。 十月,四镇中的第十二、十四两镇分别由统制祖永烈、蔡毓荣指挥由山海关出征,分别于高岭峄、前屯卫击败驻防此处的清军数百人,浩浩荡荡开往锦州。 得益于清军入关后对辽西走廊原明朝卫所城堡的破坏,锦州至山海关一线并无重镇卡扼,就连宁远城也被清军破坏,因此赵军在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形下兵临锦州。 驻防锦州的清副都统晋昌此时聚集有披甲人六千,包衣奴万余,同先前情报判断不同,盛京方面于锦州聚集重兵目的并非是想入关,而是想利用这座明朝修建的重镇将出关的赵军止于此处。 为了加强锦州防守,晋昌征发大量附近田奴又于城外抢修了一道城墙,并部署大量工事,里三重、外三重,城上甚至部署有十二门红衣大炮,将锦州城打造的比当年祖大寿坚守时还要固若金汤。 祖永烈的父亲便是前明大将祖大寿的养子祖可法,其曾于锦州生活过十数年,对此城再熟悉不过。 这个熟悉导致祖永烈犯了轻敌毛病,在炮队未至情况下即展开强攻,结果连攻不克导致自身损失两三千人。 王五亲率后续主力赶到时,祖永烈与蔡毓荣正为如何拿下锦州发愁,见赵王亲至,二将赶紧前来请罪。 亲自视察锦州城后,王五没有怪罪祖、蔡二人,而是下令二将各派兵马将锦州附近所有制高点以及交通要道卡点占领,之后命人于锦州城外开挖壕沟,部署栅栏、绊马索等,待工事修成根本不理会锦州,直接率领主力二镇连同汉军两镇向广宁进军。 留祖、蔡二镇对锦州围而不打! 严令不许城中出一人伐木为薪。 完全是当年皇太极对付祖大寿的办法。 第425章 关外的最后一战 锦州,重镇不假。 不过历史上大多数重镇从来不是被外敌攻破,而是内部自我瓦解的。 当年祖大寿守锦州靠的是明朝从关内源源不断运来的粮草支持,结果皇太极一招围而不打,城中的祖大寿能怎么办? 人吃光了,老老实实投降而矣。 时过境迁,历史颠了个。 今天的清军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清军么! 一个围而不打,就把关外八旗精锐的三分之一给困在了锦州,也打了以为有锦州顶在前面的广宁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原汉军镶黄旗、前明大将高杰旧属王宝带着一百多扮为锦州清军的汉军敢死之士轻而易举就骗开了广宁城门,广宁城守尉扎格勃以下三千余披甲人连同家属近万人被赵军赶到城外活埋。 锦州的被围,广宁的失陷,以及辽南地区蜂涌而起的田奴起义,令得刚刚诞生不过两个月的大定伪朝分崩离析。 前番在彰武被清军击败的布尔尼闻知赵军大举出关也赶来痛打落水狗,他们自科尔沁左翼攻入开原、铁岭,一把火烧了建州崛起之地赫图阿拉,彻底断了盛京八旗逃回“老家”的希望。 如果不是一场大雪导致赵军暂时停止进军,恐怕年前盛京就要被攻陷。 开春之后,盛京终是迎来最后的对决。 王五亲领忠勇、第五、十三、十五四镇及从辽南方向汇集于盛京城下的数万义勇发起了对关外满洲最后巢穴的猛攻。 并正式诏告天下,复盛京旧名沈阳。 此时的沈阳城中聚满了从各地逃难至此的满洲人,总数不下六七万众。 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的沈阳城在明金战事中被毁,现在的沈阳城是奴尔哈赤及洪太时间所建,光城门就修了十二个,比之锦州还要高大坚固。 同关内燕京一样,沈阳也有内外城之分,内城不仅有当年努尔哈赤修建的汗王宫,还有各大小贝勒府。 当然,原先的贝勒府如今都改为了亲郡王府,不过留在关内享受汉人富贵的王爷们从不来住而矣。 除了大小王府,沈阳内城也有六部衙门,格局同明朝的南京城差不多。外城则是旗人和蒙、汉百姓居住所在,人口近十万之众,大多都是为奴的汉人阿哈。 沈阳城中到底能拼凑多少八旗披甲人守城,各方数据不一,综合来看伪盛京将军达都能够动员的旗人最多一万。 一万披甲人守城,看着力量是不小,问题是当年奴尔哈赤和洪主修建所谓大金国都时,为了让都城看起来特别气派,便在一个风水师的指点下在原明沈阳城的基础上增建了四个城门,城内又修八条大街,所谓“八门对八街”。 这等格局自然让沈阳城一下变得宽大整齐起来,能够一下容纳不下十万人口居住,很适合一个小国初兴定都所在,然而遇到强敌来攻时,八座城门却一下就分摊了守军力量。 守城,守的就是城墙和城门。 八条城墙、八座城门,墙墙要守、门门要守,别说一万守军子,再来一万也不够。 赵军可以在任意一座城门发起进攻,清军却不可能将主力集中在某处,只能分摊守卫,否则就只能临时抱佛脚到处调兵救火,最后结局是赵军还没攻下来,他们自己先累趴。 事实上,城内的清军已经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同时守住内外两城,因此达都在外城仅仅部署了三千多人,余下人马都集中在内城。 不是没想过出城打赵军一个立足未稳,奈何兵力实在有限,出城打赢还好办,一旦输了又或取得不了多大战果,那对于本就兵力薄弱的盛京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投降,达都也好,被达都捧上来的“大定帝”也没想过,就连底层的旗人都没想过,原因无它,城外的赵军是逢满城便屠,所以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 与其窝囊被赵军屠戮,不如拼死一搏。 局面像极了当年金哀宗困守蔡州。 现任标统、原汉军副都统玛吉达向赵王献策,可鼓动城中汉人阿哈作乱,如此破城就能轻而易举。 这个玛吉达的祖父就是大汉奸李永芳,之所以玛吉达没有受其祖父牵连,主要是因此人与小舅子王宝是汉军八旗率先在满城作乱之人。 属有功之人。 为安抚并利用汉军八旗,王五便没有大规模株连汉奸后人。 玛吉达也是知趣,只字不提自己爷爷是李永芳,也给自己重新起了个汉名,叫李国泰。 意国泰民安。 李国泰献的法子不错,于是赵军在攻城前不断向城中射入檄文,明确承诺只要沈阳军民,不论旗、汉、蒙古,但有人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官兵者一律升五级,赏千金;民者也可立即脱奴籍,赏千金,愿为官者也给予任用。 总之,大把爵位官职和无数金银赏赐等着这些愿意内应的军民。反之,大军破城之后,对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则是要抄家灭族,杀个鸡犬不留。 随着檄文内容的迅速蔓延,沈阳城顿时暗流涌动,旗汉之间更是相互猜忌。 旗人怕汉人会开城响应赵军,汉人则怕旗人会在死前疯狂屠戮他们,更怕旗人会把他们当作守城炮灰。 好在达都早有准备,已将旗兵精锐尽数调往内城,外城的旗人也尽可能的往内城迁移,这才让外城表面上仍保持平静,没有在赵军攻城前先发生大规模的满汉冲突。 这个时候,哪怕一颗火星都能让外城炸开,要知道,外城可是足足有十万汉人的,真要是汉人暴乱,不用赵军攻城,沈阳自己就先乱了。 让达都和八旗一众权贵们庆幸的是,那些汉人们当奴才当得太久,已经没有了血性,虽然对旗人猜忌害怕,却是没有人敢聚众暴乱。 更有那些早年归附的汉人和出征汉军的家属们自发监视起邻居和汉人阿哈起来,使得人手严重不足的清军得以腾出手来加紧内城的防务,而不必派出人手沿街巡逻震摄汉人。 如此原因除了汉人阿哈在关外当奴才太久外,也与沈阳城有关。 毕竟,看不见的赵军在城外,而看得见的清军在城内。 等了一天见城中迟迟没有动静,王五决定不等了,传令各部攻城。 鉴于沈阳城守军兵力不足,所以赵军主攻方向就是南门。 辰时刚过,炮声响起。 赵军的火炮有散子弹,实心弹和霰弹三种标配。 实心弹是由铁或者铅铸造而成,少量是用石块磨成球体,这种弹主要用于攻城洞穿城墙工事,射程远但是对杀伤人员而言威力不大,除非直接命中,而一旦被实心弹直接命中的话非死即残。 霰弹则是野战火炮的大威力弹种,由数升铅铁小丸构成,射击时可以形成弹幕,杀伤力极大,但是霰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射程太近,一般不超过一里。 散子弹就是开花弹,用铁壳制成,发射距离远,爆炸威力也大,虽然没有袁崇焕在宁锦之战后上报朝廷所称“一炮可糜烂数里”,但杀伤范围也有数十平方米,倘若在该区域里的敌兵人数相当密集,那一炮下去死伤百多人乃常事。 为了彻底肃清关外八旗,王五几乎将燕京能够拉来的火炮都带来了,大小铜铁炮足足数百门。 炮声很快在大南门城头上炸响,爆炸产生的碎砖灰尘顿时弥漫整个城头。碎裂炸开的铁壳连同碎砖顷刻间便夺去了百十条人命,也将城墙上炸得凹凸不平,豁开的口子就跟人脸上的麻子一样多。 等大南门上的清军回过神来,又听对面赵军炮阵震耳的怒吼声响起,赵军的炮阵上空再次腾起白烟,呼啸而来的炮弹让城上清军下意识的就缩紧了身子躲在城墙之后。 他们知道,这次赵军打到城头上的是碰上就死的实心铁弹。 实心弹对人的杀伤远不及开花弹,更不及霰弹,如果在野战之中,实心弹更多的是依靠弹跳产生的冲击力杀伤敌兵,但在攻城战中,实心弹对敌人城墙的破坏可就比野战之中强大十数倍。 虽然有数弹打空落在了城墙后方的民居,但大多数铁弹仍是狠狠砸在城墙上,本就因开花弹碎片撞击而碎裂的城砖顿时就塌了大片下来,无数块城砖和条石在灰尘包裹中掉落城下。 城头上炮击后的惨状和那些守军的哀嚎恐慌声使得赵军夺城信心更增,由汉军八旗改编而来的赵军士卒更是跃跃欲试。 当初他们在燕京满城抢的盆满钵满,沈阳城中的财富虽不及燕京,却也足以让他们满载而归。 攻破沈阳后如何处置城中财富,王五一惯作风拿一半,其余任由将士分取。 战争,固然打的是纪律,打的是装备,打的是战斗力,但有一样东西同样重要。 那就是激励。 给出的激励越多,将士的积极性就越高。 同先前打锦州一样,汉军八旗依旧是攻城先锋。 所以王五不在意给他们太多封赏,因为他们的消耗同样不小。 说是阴谋也好,阳谋也好,总之,汉军八旗死的越多,王五越开心。 至于城中的妇孺,也允许瓜分。 谁喜欢谁带走,不喜欢打包卖给贫苦的田奴传宗接代也行。 有个地方的财富王五不会分,那就是奴尔哈赤和洪太两人的地下皇陵。 第426章 殿下虎威 “放!” 全盘笑纳满清燕京火药库的赵军携带药子数量多得让人难以想象,几乎是搬空了燕京存量的三分之二。 如此多的火药可供使用,王五自然不会心疼,见首轮炮击效果明显,顿时便传令继续炮击。他要城墙上见不到一个活人,他要彻底打跨清军守城的胆量,他甚至想不损一兵一卒就能登上沈阳的城头。 一方放开打一方无奈苦挨的战斗,换成谁都乐意。 在己方骑兵和步军的掩护下,赵军炮兵陷入狂欢之中,肆意的向着城头倾泄大炮的怒火,只打得整个大南门上方跟下雾似的,啥都看不清。 大南门的清军守将是从辽南撤回来的金州副都统吴玛护,自知汉人破城之后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此刻正苦苦躲在门楼里,对身边的哀嚎充耳不闻,只咬紧牙关祈盼汉军的炮子早点打完,然后真刀真枪的和汉军拼个你死我活。 赵军的炮击持续有半柱香后突然停了下来,吴玛护心下一紧,意识到赵军要攻城了,马上下令开炮阻止赵军步卒登城。 大南门上配有早年缴获自明军的佛郎机炮八门,这八门炮只有两门能打六斤子,射程超过两里,余下六门却是只能打一里地的虎蹲炮,所以吴玛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军打炮,无法同样用大炮反击对方,这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打法,让吴玛护憋屈不己。 终于,赵军的炮子也有打光的时候,虽说大南门左右的城墙都被炸得裂开,有数处甚至塌了数尺,但整体上离城墙彻底坍塌还远得很。 真要是叫赵军几轮炮击就把城墙给轰了,这沈阳城还能做大清的留都吗! 城墙下,赵军果然动了。 也不知赵军从哪里找来的木料,竟然打造了一批云梯和几辆撞车来,此刻正缓缓的向城墙挺进。 攻城的原汉军八旗兵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攻城时,吴玛护算好距离立即下令开炮。 炮弹的尖利呼啸声,两颗沉重的炮子落在正在行进的赵军队伍上,不断的横飞弹跳,瞬间夺走数条人命。 城头上的炮击让攻城的赵军吓了一跳,好在清军的炮只打了两轮就停了下来,看样子沈阳城中的清军没有太多火药。 赵军炮阵发现清军竟然开炮阻挡步军登城后,立即组织炮击压制城头。 新一轮的炮击让城头上的清军捂着耳朵,张着嘴巴蹲在那动也不敢动一下。身边不时有炮弹落地,那炮子落地产生的巨大震动力直震得他们五脏六腑都要破裂似的。 不时有清兵被击中,有被碎裂的铁壳直接击中,也有是被飞溅的碎石打在要害,最要命的是竟然有两个倒霉透顶的家伙直接被赵军的铁弹射飞,跟脱线的风筝一样笔直的往城墙后飞去。从空中传来的惨叫让人心寒。 一个年轻的披甲人实在是惨,他的左腿被一颗铁心弹直接击中,顿时齐膝削去了他的左腿,断口处露出血肉模糊的森森白骨,疼得他抱着断腿哀嚎。可是他的哀嚎声再大,也是没有人听见,四周传来的尽是那赵军炮子炸开的声音。 几个从刚才炮击中捡回命的助战阿哈这会也是崩溃了,跟疯了般在城头上到处乱窜,嘴里哇哇叫喊着让人听不懂的话。几发炮弹砸到后,便只看见几条人影向空中飞去,从此,再也听不到那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 赵军火炮一波接一波,城头上似乎一直在抖动,炮弹落地声不绝,众多的实心铁球砸落在城墙上。 城头上已是让人寸脚难下,城墙上的砖石也都垮了大半,豁口越来越大,两侧的石块不住的掉落下去,溅起的灰尘范围足以让整个大南门成为灰与尘的世界。 准备好的金汁和擂木在赵军的炮击中炸得到处都是,那些用粪便熬成的金汁没有成为赵军的噩梦,倒成了还活着的清军挥之不去的恶梦。 死了的还好,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你多少金汁溅在身上也不觉得痛苦和臭。可活着的却惨了,尤其是那些受伤未死的,血淋淋的伤口上猛不丁被不知何处喷来的金汁淋上,那钻心的疼痛任你再如何嘶哑的吼叫都缓解不了,最后只能抽搐慢慢的死去。 即便没有立即死去,即便赵军上城之后不会屠杀他们,伤口被粪便的感染也足以让他们丧命,所不同的就是早死晚死而已。 早死,什么念想都没有,晚死一会,或许还会想到家乡的亲人。 恶臭和血腥味、火药味混和在一起,直让这大南门上如地狱一般。 碎石裂砖间,一只只手掌露在外面,那瓦砾堆中也不知瞒了多少人。有时,眼前明明是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可让人惊惧的是,那尸体却总是在不住的抖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尸体下面爬出来。 八门火炮被炸飞了三门,不知落到哪里去,剩下的几门也东倒西歪的躺在那里,两个来不及跑的清兵被其中的一门炮管重重压在身上,一个嘴里满是鲜血在那颤抖,一个则是绝望的伸着双手用力的去推压在身上的炮管,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那炮管都纹丝不动。 吴玛护骇住了,要是赵军再这样炮击下去,等那些登城的赵军靠上来,他根本无法组织足够的兵力抵御赵军的登城。 本能抬头向两侧看去,发现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死了的、没死的都躺在那里,血水混和着碎砖块流得满城头都是。 身旁那个脑袋上被镶进去一片铁壳的家伙还在动,嘴巴也微微张合着似乎想说什么,吴玛护凑过头去想听,可是怎么也听不见声音。浑噩的抬起头,才发现这个跟随自己快八年的本家族侄已经闭上了眼睛。 娘的! 吴玛护狠狠吐了口唾沫,顾不得心痛这个本家族侄的死,手搭在城砖上用力站起向城外看去。 视线中,赵军的队伍在欢呼声中已经冲到城墙下,一架架云梯也搭上了墙。城门口,攻击城门的撞车已经推入门洞中。 不远处的赵军炮阵停止了炮击,不是赵军的药子打光,而是连续的炮击使得炮膛过热,要是不停下散热,药子装进去就会立即炸开。而且登城的步军已经靠近城墙,这会再开炮射击只怕炸死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 看看城下赵军奋勇的攻势,再看看城头上的惨状,不管吴玛护愿不愿意承认,大南门的失守也就是一会的事了。 赵军的炮击打的城上清军失去建制,侥幸活下来的也都丧失了斗志,呆若木鸡的或仰或躺,就是有那么几个悍勇的还想和赵军死拼,也无法挽回败局了。 “撤,快撤!” 吴玛护咬牙下令撤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马上带着残兵退入内城,如此好歹还能和汉人拼一下。 听到撤退命令,残存的清兵立即如蒙大赫般飞快的向城头下跑去。反应慢一点的等到发现城头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后也惊醒过来,跌跌撞撞的从满地尸体上艰难的向城下逃去。 “救我,救我” 城头上受伤未死的清兵无助望着同伴远去的身影,能挣扎爬动的无一例外都在向城下爬去,哪怕面前是遍地的粪汁,他们也毫无厌恶的爬过去。 爬不动的则凄惨的叫唤着,幻想有同伴能够将自己扶起救下去,可是他们的求救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 在城墙外赵军的喊杀声中,他们彻底的被遗弃了。 汉军八旗果然好使,改换门头的这帮前汉奸兵终于登上沈阳城头,那撞了无数下的城门也裂开了一条大缝。 王五笑了笑,对身边的众将说了句:“四十年了,沈阳终于回来了。” “殿下虎威!殿下虎威!” 震天欢呼声中,王五打马向沈阳城奔去。 第427章 尸山血海 自南门蜂涌入城的赵军直扑内城而去。 南门炮击使得南门后的一些百姓民居被炸,干燥的天气加上民居大多为木制,故引发了火灾,使得南门居民惊恐不已。 所幸当日无甚大风,只烧毁民居三百余所,未向其它地方蔓延,故而在赵军协助下火势很快被控制下来。 得知南门失守,其余外城各门清军也相继撤往内城,独外镶门守军数百人选择向赵军投降。 沈阳城“八门对八街”的城市格局有利于赵军破城同时,也帮助赵军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控制城中。 几万满洲老弱妇孺塞满了整个内城,别说主人不在的各大王府和贝勒府,就是早先的汗王宫也是挤满了人。 外城失守的消息很快在内城传开,不出意外的整个内城便是嚎啕一片,如末日将临。 被盛京将军达都拥立为帝的费扬古泰还算是个有血性的爱新觉罗子弟,明知城破国亡在即,才当了不到一个月皇帝的费扬古泰决定效仿前明崇祯帝,于汗王宫中其祖父奴尔哈赤早年居住的宫殿中做好准备,一旦赵军攻入内城他便自缢,以免辱没祖宗。 皇帝还算镇定,嫔妃们却是哭闹一片,平常不吃斋的这会吃起斋来,平时不礼佛的这会也礼起佛来,甚至还有妃子不顾太宗皇帝严禁萨满在宫中出现的禁令,偷偷请来萨满法师施法好打败城外的汉人军队。 一时间,哭闹的人群、惊恐的宫女、胆颤的妃子、鬼一样乱跳的萨满巫师们成了汗王宫一道特有的风景线。 宫中发生的事情费扬古泰都知道,却懒得理会,那些个无知女人要闹就让她们闹吧,总比她们跑自己跟前瞎哭喊的好。 又或许,萨满大师可能真的会请下神来保佑大清? 恐慌在深夜变得越发严重,夜色遮挡了人们的视线,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内城的所有老弱妇孺,包括宫中的女人们都疯魔起来,流言一条条的在人群中传播。 终于,在一条条流言的剌激下,数千妇孺哭喊着涌向城门,她们哭闹着要出城,哭闹着求守军放她们一条活路,她们不想死在城中,她们不想成为汉人屠刀下的冤鬼。 妇人的哭喊加上怀中孩童的啼哭,把个城门口搞得乱哄哄的,也使得守城的八旗兵们斗志削弱,人人如丧考妣。 闹得八旗将士都失了信心,达都为此气得大发雷霆,不顾部下劝说,下令斩杀为首的几十个老妇,然后派兵强行将人群撵回去。 混乱中,也不知谁喊了声“汉军进城了”,顿时如滚溅的油锅被泼进一瓢冷水般,人群一下炸开了,妇孺们如惊弓之鸟般没命的狂奔,人推人、人挤人。混乱中,也不知多少人倒在地上被人群无情的践踏。 妇孺闹剧让达都火烧额头,他不是没有派人去安抚,可不管他派的那些人如何向妇孺们发誓,她们也不信汉人攻不进来。 只顾哭喊,弹压了这一片,又闹起那一片,整整一夜,不但守城的八旗神经绷得紧紧的,就是达都自己的心都一直揪着,这位大清在关外的守户之人其实也很疲惫,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早已不如当年精壮。 当夜突然刮起了东北风,温度也较昨日冷了许多,这一突然的天气变化让城头上的清军大喜,人人都以为老天爷开眼要下雪了,就是赵军也以为自己的好运气结束了。 可是这风刮得是大,却迟迟没有雪花飘下,刮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害得清军空欢喜一场。 其实这会就是降雪,王五也不担心,因为大军已经进了城,沈阳外城有足够的房子供大军征用,根本不必担心防寒问题。 不过夜里也真是冷得厉害,棉衣都不能保暖,在外面戒备的军士们更是冻得鼻涕一把一把的流。 巡视后,王五吩咐将军中所有皮袄都拿出来供军士取暖,又命人拆了一大片屋子,围着内城点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一来可用于取暖,二来也可照明。 清军本就没胆出城袭击赵军,看到这围了一圈的篝火更是打消了偷袭的念头。 东方发白后,赵军的号声再次响起,乌压压的赵军从各个方向迅速集结。 依如炮击大南门时,一阵轰鸣后,一颗颗铁弹呼啸向城头而去,掀起一片片碎石灰尘。 不断从空中落下的要命炮子让守城的八旗兵冷汗直流,他们卷缩在那捂着耳朵忍受着身体的震动,为了不让自己被灰尘呛得窒息,他们的嘴巴贴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呼着,哪怕嘴里满是灰尘也不敢闭上嘴,因为那样做的后果只会让他们呼吸越发困难。 铁弹多数击在城墙上,有几颗却是越过城墙,直击砸在了城墙后方堆积的石块上,这些石块是清军用于堵塞豁口的,一下被高空飞速而来的铁弹击中,顿时飞射起来,砸得周围的清兵和阿哈鬼哭狼嚎一片。 见赵军的炮弹没有停下的迹象,聪明的清兵立即一轰而散,躲得离石堆远远的,免得受了无妄之灾。没有经验的则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等到赵军的炮弹再次落下时,想跑也跑不了,浑身上下被碎石块砸得烂成一片。 城头上,身体被击中发出的骨折之声大作,哀嚎之声也让人心颤。开花的碎铁壳最让人难以躲闪,明明那炮弹在离得很远的地方炸开,可偏偏就能炸到自己,让人防不胜防。到最后,几乎所有的清兵都选择趴在地上,没有人再有勇气站在那里。 一颗铁球不偏不倚的从半空中落下砸在一个趴着的的披甲兵背上,顿时就将这披甲兵砸出个大洞来,滚动的铁球带着人的血肉又重重从地上跃起,飞向另一边的墙面上,在火光之间又回射回去砸中另一个倒霉的清兵,把这人的大腿根部都给砸烂了,惨不忍睹。 为了减少赵军火炮的伤害,清军在城墙上堆了很多装土的麻布袋子。这些土袋一定程度上化解了铁弹的威力,使得被铁弹跳射砸中的清兵不是很多,大多是被开花铁壳砸中而死,也让城头上倒伏很多受伤的清兵,要想从这片地域跑到那头要困难许多。 炮击结束后,早就等着的赵军各部立即攻向内城各门。 赵王殿下的慷慨许诺让赵军上下无不斗志昂扬,上百架云梯架在城墙上,攻城的赵军如蚂蚁一般向城头上爬去,无数的人被城上的清兵射中掉落,又无数的人紧随其后。 战至午时,内城的清军真的撑不住了,达都也将手中最后的一支力量派上了城。 为了堵上那些被赵军炮弹炸毁的城墙,内城的汉人阿哈也在清兵的威逼下,冒着赵军的炮子将石块运上城头,每一块石块的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 人人都盼着赵军药子马上会打光,高级将领如此想,普通旗兵也这样想,可赵军的火炮偏偏就再没停过。一颗颗炮弹打在城头压得他们头也不敢抬一下。 相对那些身披两层棉甲的八旗兵,死去的阿哈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他们死得够快,没有什么痛苦,意识能在最短时间内消失。 闭上眼睛,这世上就是洪水滔天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惨的是那些八旗兵,身上的两层披甲让他们中的很多人被炮子击中后没有马上死去,毕竟被铁球直接命中的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是被炸裂的铁壳所伤,一时半会想死都死不了,只能捂着血直流的伤口在那哀嚎等死。 在仔细观察莽古尔泰部攻城的情形后,王五已经做出毕全功于一役的打算,他要在今天打开内城门,让沈阳城真正落入自己手中。 相比外城,内城的八旗兵守的还是很顽强的,可能他们知道自己是老婆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赵军的炮兵将军中所有虎蹲炮往前移动,在距离城墙一里不到的地方摆放,然后由辅兵们将一袋袋泥袋从后方扛过来,堆积成到让虎蹲炮能够笔直打到城头的高度才停止堆土。 辅兵堆好基台后,炮手立即将虎蹲炮搬到上面一一固定,然后迅速的装填药子,随着一声令下,虎蹲炮一一打响,无数的铅子和石子呈扇面向城头飞速射去。 30门打散子的虎蹲炮对城墙没什么作用,可是对城上的守军却是件杀人的利器。 城上的清军正在忙着清理尸体,修补城墙,送伤员下城,虽知赵军将一些小炮搬到了城墙下,但却没有太重视,结果等赵军那些小炮打响后,才发现这些小炮的威力一点也不比那些大炮差。 炮声中,近百名靠近外城墙垛口的清兵被散子打中,痛苦的在地上扑腾。 虎蹲炮逞威的同时,轮换休整的赵军继续攻城。 冲在最前面的赵军依如先前身披双甲,口咬长刀,向城头毅无返顾的爬去。 城墙下的赵军放铳的放铳、射箭的射箭,尽可能的替攀城的同伴打掩护。 打到现在,双方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 城上城下都是尸体,厮杀喊叫声震天响,双方都是杀红了眼,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清军死守,赵军死攻,从一开始就注定这场夺城之战会是一场尸山血海的战斗。 几十年下来,满洲和汉人之间已经是血海深仇。 达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无人可派,只能静静坐在将军府中等侯命决的宣判。 同样的一幕于汗王宫中也在上演。 一身黄袍的大定帝费扬古泰默默看着祖父画像,身前殿梁上早已悬好白绫。 第428章 挥师勤王 城上厮杀仍在继续,厮杀声却越来越小,当最后几个仍在拼死抵抗的八旗兵于绝望之下跳下城后,城头上便再也看不到站立的八旗兵。 地上,到处是被长刀砍死的八旗兵尸体,撕裂的创口血淋淋的翻在外面,让人望之胆寒。 没死不能动的则在那哀嚎惨叫,能动的则苦苦挣扎着想要站起和赵军拼命,可他们的身子刚动,赵军的刀剑就毫不留情砍了过来。 杀红了眼的赵军没有救治敌人的念头,为了发泄心头怒火,为了那些死在城头上的弟兄,他们唯一做的就是不断的补刀、补刀直到那些受伤的八旗兵被剁成肉酱才罢休。 一个又一个浑身是血、满眼通红的赵军在城墙上来回寻找,手中的刀矛始终没有停落的迹象,这让一些装死的八旗兵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有不想死的八旗兵把头磕得直响,求着赵军能饶他们性命,可等着他们的还是长刀。 城头上,不时落下刚刚割下来的首级。 是被甩下来的。 辫子一拽一甩,落的好远。 肃清城上的清军后,赵军很快冲进内城,胜负已明——满洲人的留都现在是他们的了! 对于这支时隔四十年再次踏入沈阳城的汉人军队而言,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颗满洲人最后的心脏上不断扎刀扎刀,直到这颗心脏彻底停止跳动! “杀!” 一支支赵军在内城沿不同方向往前逐步推进,沿途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八旗妇孺,看到赵军出现后,她们惊声尖叫着四处而逃。 为了逃命,很多人连手中装满金银珠宝的包裹也不要了,扔的到处都是,甚至还有惊傻了的旗妇将手中的孩子都扔掉了的。 年轻力壮的拼命推挤那些年老体弱的,使得人群混乱不堪,践踏毫无意外的再次上演。 任何一个地方都充斥着老人的喝斥怒骂、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以及那冷酷无情的砍杀声。 盛京,破了。 大清,完了。 于绝望之中,五十三岁的盛京将军达都跌跌撞撞的完成了属于他的神圣使命,那就是亲手抹断自己的脖子。 关内发生的事情只证明了一件事——汉人不需要活着的满洲人。 达都的死标志着沈阳内城八旗有组织的抵抗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奴尔哈赤曾经住过的汗王宫也炸了窝,上百名披甲人将宫门死死抵住,试图将敌人挡在外面,然而这注定是徒劳的。 一座大城都失守了,况一座宫殿! 最先攻入内城的是由原汉军八旗改编的赵军一部,该部标统曾在沈阳住过几年,对城中地形和各大衙门十分熟悉,因此进城之后就迫不及待率部直奔汗王宫。 擒获伪帝可是能封爵的大功! 当发现通往汗王宫的道路被旗人妇孺给堵了后,该标统毫不犹豫下令将挡路之人全部砍杀,内中有不少尚未长大的旗人孩童。 可谓是行一路,屠一路。 旗人的鲜血染红了内城大道。 王五得知后没说什么,在他看来旗人天生有原罪。 既然有罪,那就应该替他们的父祖偿还血债。 父债子偿,夫债妇偿,天经地义。 汗王宫前,数千走投无路的旗人妇孺苦苦趴在地上向里面哭着喊着,看她们样子应该是想求里面的人放她们进去,可任凭她们如何哀求,如何磕头,那宫门却是死死的关着,纹丝不动。 等到嗓子喊哑了,整个人也快虚脱了,这些旗人妇孺才发现身后一大群汉人士兵正冷冷看着她们。 受到惊吓的旗人妇孺却没有惊慌而逃,而是在短暂的沉默后相互搀扶着向宫门边上走去,然后就站在那里忐忑不安的等着赵军对她们的处置。 人群中,低声的哭泣似有似无。 似乎,她们知道配合才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不要管这些女人,攻进去!” 擒获伪帝的大功令得接近汗王宫的赵军没有急于拉拽女人,而是开始组织攻击宫门。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猛烈的撞击,宫门上方开始跌落砖石,里面的人也察觉宫门要被撞开,拼命的用木头硬顶着。 每一次撞击都令门后的八旗兵如同丢了一次魂。 奴尔哈赤打造的宫门还真是用了好料,赵军连撞了三十多下都没撞开。换了一拨人之后,才在震天的号子声中一下将宫门撞飞。 “砰、砰、砰!” 宫门撞飞那刻,上百杆火绳枪打响,伴随铳声,十几个宫中守卫倒在血泊中,几十个内侍阿哈吓得屁滚尿流的往宫中跑去。 树倒猢狲散。 往日富丽堂皇的汗王宫早已是一片狼藉,一些殿中更是吊着许多尸体。 有男人,有女人。 吊死鬼的死状实在是太难看,没人愿意在随风晃悠着尸体的殿中多呆一刻,除了那诡异的恐怖让人不安外,那弥漫殿中的臭味也实在是让人太难忍受。 赵军来晚了一步,费扬古泰先走了一步,不过尸体还温着。 死了的伪帝也是帝,很快,费扬古泰的尸体就被抬到了王五面前。 “斩首,悬十日。” 费扬古泰身上散发的便溺味让王五有些厌恶,挥手示意士卒将尸体抬走后,抬头打量了眼前还算完整的沈阳城,脑海中不由闪过一幕又一幕人间惨剧,遂令出四字:“一个不留。” 真就一个不留。 沈阳城外的浑河险些被尸体断流。 于关外停留一个多月期间,王五设置了辽东省,任命大小官员并安置关外原汉人庄奴后方才返回燕京。 此时的西北刚刚发生一场大战,根根哥打赢了武昌方面在西北的大将王屏藩,其部悍将前锋王辅臣领军克汉中,长趋直入四川。 武昌小朝廷摇摇欲坠。 赵王率军平定关外的捷报很不合时宜的送到了武昌,已经乱了阵脚的夏国相不得不向燕京派出使者,请求自己的小连襟能够挥军勤王。 给出的条件是加摄政。 然而夏国相依旧以天子尚小需人照顾为由,将王五的妻子吴小蛮“扣”在武昌。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人质的意思。 第429章 宇内一统 无甚功劳(完本) 关外平定之后,燕京赵殿文武最关心的问题已然不是东南的伪岳乐朝廷,武昌的洪化朝廷以及西北的兴武政权,而是赵王家事。 具体说,就是赵王妃及赵王子嗣问题。 这两个问题比之夺取天下还受赵殿文武重视。 原因无它,赵王已具天子之象。 恢复燕京、平定关外两桩大功,以及对北方的完全占领,任是傻子都看出赵王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不论是东南的伪正大朝还是武昌的洪化朝、西北的兴武朝,说实在的都不具备与赵王争夺天下的实力。 出关大军班师之后正秘密向南方开进,最迟六月大军就会过江,赵军一旦夺取江南赋税之地,形势就再无悬念。 如此,欲成新朝开国功臣的一众赵殿文武,自是将目光投向在他们看来乃最为迫切之事。 虽然,王五并不着急此事,但经不住一众部下的“焦虑”,还是采纳了浮尘子建议,册立江南大宗伯钱谦益与河东君之女钱孙蕊为次妃。 以钱孙蕊为次妃也是对江南士绅的一次大“统战”,毕竟钱谦益在江南的影响力无人可及。 南京的岳乐伪朝立国本就根基不正,为争取东南汉人对其支持不得不放权给汉族士绅,以至朝堂之上九成官员都是汉人,而这些汉人又有九成皆东南士人。 如此,对东南士绅的拉拢便是必然。 武昌方面对此事的态度,王五根本不在意,倒不是说其根本不顾妻子吴小蛮死活,而是到了这个地步与图穷匕现也差不多。 倘武昌方面乖巧放还小蛮,将来王五也会善待吴氏一族,毕竟吴氏一族于反清出力甚多,其中吴国贵等人不仅拥兵一方也是能力出众。 急于平息战火与民休养的王五实在不愿意和妻子娘家大打出手,更不想打个内战再死上几百万人。 中国,已无人! 自明末以来,中国人口足足下降了九成,那千里无人区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如初。 至于夏国相的求援,王五的态度用民间话说,便是姑爷是公亲,既是公亲,那自是两不相帮。 正式回复则是赵军将大举用兵东南,以拔除满洲人在中国最后的两颗毒瘤——江宁和杭州两座满城,彻底扫除笼罩在中国头上的几十年阴霾。 大义凛然。 夏国相能如何? 无可奈何! 事实证明,王五以钱谦益之女为次妃为其完全争取到了江南士绅的支持,洪化二年六月赵军六镇同时在江北三个渡口过江,大军过江同时《赵王告江南书》檄传东南。 书中除宣告江南百姓大军秋毫无犯外,便是鼓励江南百姓“发满财”。 凡百姓得一满首则赏银十两,以此类推,满首多多银多多。 为官者,十颗满首保其留任,倍之则晋一级。 反之,为满洲助纣为虐者,族灭。 接到赵军渡江报告后,岳乐大为恐慌,然《告江南书》已令其朝堂为之一空,独那束手无策的旗员哀嚎与城共存亡。 江苏巡抚韩世琦、浙江总督赵廷臣、浙江巡抚蒋国柱等东南要员在赵军的“统战”下,纷纷弃暗投明。 福建的耿家父子闻赵军渡江知岳乐大势已去,赶紧与清军划清界限,致使岳乐欲与耿家联兵的计划破产。 广东方面,尚之信在爱将满达海、努尔根的劝说下,终是下定决心派出密使前往燕京向赵王献上广东地图,此举表明尚家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走投无路的岳乐派两江总督郎廷佐赴赵军营中谈判,以赵军不屠城换取清军交出江宁、杭州两座满城。 王不允。 数万八旗军被迫死守,然赵军围而不攻,将二满城围困多达一年。 城破,骸骨遍地。 岳乐自杀,其尸被蜂涌而至的赵军争抢,结果被卸成了八块。 洪化三年,王五亲至南京祭祀孝陵,次日以复国之功被群臣拥戴为帝,定都燕京,国号赵。 当年五月,二十余万赵军自东南、西北两个方向同时向吴军发起攻势,九月,知大势已去的吴周兴武帝吴应麟在妹妹吴小蛮、大将马宝、吴国贵等人劝说下去帝号,自缚往赵军大营请罪。 王五亲为吴应麟解缚,封其为安定侯,赐丹书铁券。 八月,内外危机之下在张长庚劝说下,吴周燕王夏国相抱着小皇帝出城投降,王五封夏国相为安乐侯,封小皇帝吴国公于燕京安置。 九月,广西孙延龄请降,前明尚书张煌言不肯受赵朝封赏回浙江老家闲居,一生以明朝遗民自居。 台湾郑氏于三年后因澎湖海战不敌赵军水师提督施琅,举岛归降。 至此,中国再次统一,完成复衣冠重任的王五在位四十七年,任内除两次战事外大力发展工业,开拓海上贸易,于民轻徭役,重生产,崩时国内人口复至一亿两千万,为前明万历人口一半。 死前,王五召集子孙、群臣,遗言:“中国从不是一家一姓之中国,现在是大赵,将来还会有其它朝,王朝更替无可厚非,也非人力可阻,只要天下百姓能吃饱肚子,谁当皇帝都可以。” 遗诏以白话书写,“朕这辈子只做了三件事,一是带领军民推翻了满洲鞑虏的殖民统治;二是让百姓得到休养,使国家人口得到一定恢复;三是给你们指了条路,只要你们沿着这条路走,几百年富强还是能保证的。除此,朕无甚功劳。” 本书拖到现在正式完结,王五攻入燕京后因作者家中变故,导致后续有些拖拉,也有些赶工,在此对不住各位一直追更的读者朋友。 不过熟悉作者的读者都知道,作者不喜欢写内战,精力与重点始终放在与满洲的外战上面,因而故事总体排除内战应该是圆满的,至少在描写抗清这一块不存在短板。 新书应在三月一号发布,讲一个五假“干部”的故事。 背景清乾隆晚期。 最后,给一直支持骨头的读者朋友们鞠个躬吧,千言万语都在这个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