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义非唐》 第1章 瓜沙归义 午后、西北的风沙呼呼吹过,刮得人脸生疼。 祁连山下,浑身漆黑的一群乌鸦站在一棵枯树枝上,那漆黑的眼中所倒映出来的,是躺满了一道道身影的草原。 这里发生了一场遭遇战,地上还未干涸的血则表示战斗结束的时间并不长。 他们皆是着甲的军人,毫无变动,似乎无人幸存。 这群身影半响没有变动,任由鲜血流尽,可存活下来的几匹马儿并未离去,似乎在想自己的战友还要在地上躺多久。 “呼……呼……呼……” 随着时间推移,一个衣衫褴褛,顶着杂乱头发的少年郎从不远处的土坡下方爬了上来。 见到不远处的尸体,原本还气喘吁吁的他,眼睛立马瞪得老大,仿佛会发光一般。 “嘿嘿……发财了!发财了!”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少年郎立马跑了过去。 虽然激动,可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抵达尸堆后,他先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长刀,随后开始用刀翻动尸体。 对他而言,甲胄和兵器什么的都不是他在意的。 他所在意的,唯有这群尸体腰间的食物和钱吊子。 他持刀翻动尸体的手法有些笨拙,但架不住物资丰厚…… 当太阳逐渐西斜,原本昏黄的戈壁滩开始黯淡了起来,而这少年郎仍然用嘴叼着一张胡饼,双手不停在尸堆中翻找,却连刀都丢在了一旁,失了防备之心。 在他的背上,由尸体中搜来的粮食和钱吊子将包裹弄得鼓鼓的。 感受着背上的压力,他翻找东西的双手变得更快了。 然而就在他翻一具尸体时,这尸体却突然一动,一把抓住了少年郎的手,趁少年郎反应不及,将他压在了地上。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少年郎的求饶声基本是哀嚎喊出来的,下身甚至因为害怕而失禁了。 “唐人?”听到少年郎的话,挟住他的人愣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了手。 少年郎见到此人松手,他才连忙跪在地上抱手礼回应道:“小的不长眼,得罪了主人爷爷,求主人爷爷放过……” “你是哪人,可曾见到我大军进抵……”听到此人的唐音,这血肉模糊之人舒缓了一口气,算是卸下了些许防备。 “唐……唐音……”少年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身穿番兵甲胄之人说着唐音。 “我是唐人,自然说唐音……帮我卸一下甲……” 面前之人艰难的说着,然后便开始了脱甲,而少年郎也连忙上来帮忙脱甲。 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年郎才关注起了战场。 之前他都忙着捡东西,这会儿才发现,战场上的尸体恐怕有四十多具。 由于这群人皆穿番甲,故此少年郎先前还以为是肃州的番兵与城外的龙家人(焉耆遗民)发生了冲突。 现在仔细一看,这倒在地上的旌旗竟然分为两派。 “嘶……” 甲胄褪去,军人身上的血垢便裸露了出来。 少年郎拿出水囊为军人倒水,不多时血垢便被冲刷,最后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十余处伤口。 这些伤口有的是刺伤,也有的是钝器捶打的内伤。 眼见这样的伤势,少年郎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说着唐音的男子能挺到现在真是造化……” “烧水煮布,帮我敷药……” 说着、军人站了起来,而少年郎这才发现军人很高,最少都有六尺,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 为了保命,少年郎不紧不慢的帮军人上药,到了这会儿他才敢开口问道;“小的贱名张小六,敢问军爷怎么称呼?” “沙州军……刘继隆……” 刘继隆淡淡开口,却是让张小六手突兀的一抖。 “沙州军?” 张小六从未听说过这支人马,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沙州军民随张刺史起义,如今已经光复瓜州,正驱兵向肃州而来,我便是大军先驱的探马塘骑。” 敷好了药,刘继隆精神了不少,也没有半点隐瞒,而是实实在在交代了这一切。 毕竟大军即将抵达,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瓜沙……光复了?” 张小六神情恍惚,反应过来后仿佛发疯一般手舞足蹈:“瓜沙光复了!瓜沙光复了!哈哈哈哈……瓜沙光复了!” “镇静!”刘继隆按住差点陷入癫狂的张小六,开口询问道: “我要返军将军情带回,你自哪里而来,可曾晓得甘、肃二州之状况?!” “知道!知道!”张小六连忙点头,而后立马后退一步,毕恭毕敬作揖行了一礼: “肃州酒泉唐人张昶,见过将军!” 他这一礼行得恭敬,不待刘继隆追问,他便主动交代道: “我是那番虏治下的酒泉逃奴出身,那肃州有酒泉、福禄二城,福禄番兵多少草民不晓得,但那酒泉番兵不过六七百,而城中有积怨汉胡一千多户,五千余口。” “张刺史若率兵前来,城内汉胡必然响应!” 张昶交代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还将酒泉的情况全盘托出。 听闻酒泉番兵仅六七百,刘继隆缓了一口气,随后看向四周一地尸体。 “这么说来,这三十余番骑恐怕便是他们在西边所能置放的所有塘骑了。” “这个草民不知道,但若是将军要收复酒泉,草民愿为马前卒!”张昶连忙作揖。 刘继隆闻言颔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自己昏迷的时间,随后才道: “打仗是我等之事,你安心为我敷药,想来最多半个多时辰,便能见到张刺史派出的其余塘骑了。” “好!”张昶连忙点头,尽管此刻的他蓬头垢面,可当听到瓜沙汉人起兵,试图收复肃州时,他的眼神再没有了先前的惶恐不安,取代的是满眼希望…… 他按照刘继隆说的,为他烧水煮布,将兵器甲胄和草药收集,然后又自告奋勇的在树下挖掘坑洞来埋葬战死此地的沙州军其余塘骑。 至于番兵的尸体,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瞧着他干劲满满的背影,裹上草药与绷带的刘继隆长吁一口气,抬头看向了远方的黄昏。 “前世保家卫国的愿望,倒是在这辈子实现了……” 在刘继隆的长吁中,西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烟尘,那是塘骑行动带来的烟尘。 他们往刘继隆这边奔逐而来,显然是通过炊烟判断了此地有人。 随着他们渐渐逼近,正在挖坑的张昶也看到了他们奔逐而来的身影。 激动的张昶握住了那面他先前不曾认识的三辰旗,消瘦的身影在夕阳下不断挥舞着三辰旗。 “在这!在这!” 他呐喊着,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哭腔。 多少年了,从他出生识得外面世界开始,他终于见到了唐人自己的军队。 今日起,他便不是番兵口中的“狗奴儿”,是能真正挺直腰杆的唐人了…… 第2章 盘根交错 “唏律律……” 黑夜,金山与祁连山间草原上响起了马匹的唏律声和鼎沸的人声。 只见在这千百日夜都空旷无物的草原上,此刻竟然不知不觉多出了一座规模不大的营盘。 这营盘依靠金山,东西长二百步,南北深三百步。 由于身处草原,仅仅依托金山,故此并不算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反倒容易遭到袭击。 正因如此,班值兵马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防备着游牧在瓜、肃之地的胡人。 “驾!驾……” 举着火把的塘骑策马从东方归来,守住辕门的步卒见状查验,随后便放这十余人进入了营盘之内。 不多时,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将领身负甲胄,手握横刀步入营盘居中大帐。 当他走入帐中,帐内主位坐着身负甲胄的五旬健壮将领,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二十到五十不等的十数名将领。 “刺史,去寻第三伙的塘骑找到他们了。” 将领入帐作揖,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此时,坐在主位的将领向前探了探身子:“如何?” “第三伙的塘骑遇到了肃州酒泉的番人塘骑,伙长李怀深及其余九名塘骑阵没,仅存刘继隆一人。” “仅存一人,那人如何活下来的?”左首的一名三旬将领冷脸询问。 面对此人询问,青年将领回应道:“据他所说,是李怀深率领他们血战番骑,末了他手刃了数名番兵塘骑,而后又被一酒泉逃人所救才得以存活。” “独他一人存活后,还能手刃数名番骑?哼!”三旬将领显然不信。 不止是他,其余人也都露出皱眉的举动。 别说他们,就连坐在主位将领也沉默不语。 “你刚才说有酒泉逃人救了他,那酒泉逃人何在?” 主位将领开口询问,青年将领侧身道:“此人正在帐外……” “传他进来。” “是!” 随着主位将领一声令下,很快帐帘便被掀开,蓬头垢面的张昶出现在了这大帐之中。 当他看到坐在主位的五旬将领,他当即下跪叩首道:“酒泉唐人张昶,参见张刺史。” 坐于主位的将领,便是亲手光复瓜沙二州的张议潮。 面对张昶的叩首,张议潮叹气道:“起来吧,说说酒泉的情况。” “是……”闻言,张昶激动发抖地站了起来,并将酒泉的情况如实说出。 不过说完之后,他又补充道:“草民所知的这些,皆是半个月前出逃的情况,此时城内如何,草民也不太清楚……” “有这些情报就足够了。”张议潮点点头,脸上露出慈善的笑容道:“塘骑禀告说你救了刘继隆?” “却也不敢说是救,草民到那里的时候,那位已经将番兵悉数宰杀了,只是因为伤重无力而晕了过去。” 张昶实话实说,张议潮闻言颔首,四周将领依旧不太相信有人能在独活的情况下,还能手刃数名甲兵。 不多时,思虑过后的张议潮看向青年将领:“淮深,你带这小兄弟下去休息吧。” “是!”青年将领作揖应下,张昶闻言却连忙作揖道:“刺史,草民求刺史收留投军!” “呵呵……”听到张昶的话,张议潮抚须道:“要投军也得好好休养几日再说。” “可我……”张昶还想说什么,张议潮却抬手道: “放心,我大唐尚有陇右十余州落于番人手中,有的是你报仇的机会。” 张昶闻言表情挣扎,最后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是……” “下去吧。” 张议潮示意张昶退下,张昶见状也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帐。 在他走后,张议潮开口道:“那刘继隆可还能行动?” “回刺史,尚能行走。”青年将领作揖回应,张议潮闻言颔首:“那便传他进来。” “是!”青年将领应下后走出大帐,而在帐外则是站着刚刚换上干净半臂、长裤的刘继隆。 “进来吧。”青年将领开口示意,刘继隆闻言作揖行礼:“是!” 刘继隆认识青年将领,青年将领也认识刘继隆,因为刘继隆正是他招募的兵。 饶是这西北之地,寻常男子也不过五尺五六寸罢了,像刘继隆这样身长六尺逾的兵卒,对于手下人马不算多的青年将领来说,还是很难忘记的。 若非兵员紧缺,没有那么多官位,他甚至会让刘继隆直接担任伙长乃至队正。 唐军的编制从武德年间开始,期间经过多次调整。 由于瓜沙之地与大唐断绝近百年,故此张议潮采用的是李靖兵书之中留下的编制。 唐中前期初府兵制尚未被破坏时,基本编制为:卫—府—团—旅—队—伙—伍。 其中府设折冲都尉,团设校尉,辖二百人,下辖二旅。 每旅设旅帅,辖一百人,下辖二队。 每队设队正,辖五十人,下辖五伙 每伙设伙长,辖十人,下辖二伍,而每伍设伍长,下辖五人。 眼下沙州军的军制,基本便是唐朝中前期的“二五”进制。 到了中唐以后,唐军通常以二百五十队为一军,士兵数量为一万二千五百人。 虽然队正放在一个军里,只不过是二百五十分之一,但对于当下只有两千步卒,二百余骑兵的沙州军来说,这已经不是一个小位置了。 沙州军起家沙州,后来又拿下了瓜州,内部有譬如索氏、张氏、李氏、曹氏等家族和豪强。 这些豪强和家族子弟参军从吏都需要占据位置,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伙长,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需要争夺的位置。 譬如刘继隆那伙的伙长李怀深便是李家人,而李家人身死,却独活刘继隆一个人,这不免让李家人心生疑虑。 不过早在那厮死的时候,刘继隆便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所以深吸一口气后,他便跟着青年将领走入了大帐内。 步入帐内,刘继隆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十三团二旅二队第三伙兵卒刘继隆,参见刺史、诸位将军!” 入帐后,刘继隆便主动作揖行礼,声音沉闷却令众人都能听到。 “倒是个好汉子!” 张议潮眼前一亮,率先夸赞了刘继隆,随后对青年将领笑道:“淮深,你倒是募了个好兵。” “赖刺史光复瓜州,不然末将再有本事,却也遇不到他。” 青年将领毕恭毕敬回话,而听着他话的刘继隆却不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自后世来,自然知晓二人的未来。 张议潮收复瓜、沙、甘、肃、伊等五州后,唐宣宗置归义军,册封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 得到册封的张议潮十分振奋,在几年后收复凉州,而唐军也趁着吐蕃内乱收复兰州、河州等地,至此河西光复…… 河西光复后不久,张议潮被召入长安为质,而他亲手创建的归义军则是衰败于唐廷的权谋手段之中。 至于张淮深,这位张议潮所托付的归义军将领,最后却在归义军的内斗中落得了一个身首异处,子嗣断绝的下场。 面对此时意气风发的二人,刘继隆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是他不想说,却有人想对他说。 “刺史,第三伙伙长李怀深也颇具勇力,末将想问问这兵卒,李伙长是如何阵没的!” 第3章 东进路上 金山下的沙州军帐内,随着一名身穿圆领袍的参军开口,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张议潮身上。 那参军刘继隆认识,是沙州李氏的李恩,自己那个战死的伙长就是他的族侄。 “刘继隆,既然李参军有疑惑,那你就解答一下吧。” 张议潮稳若泰山,只是轻笑抚须,而刘继隆闻言颔首作揖: “我军与番兵塘骑于金河以西相遇,起先番骑不过数人,李伙长为讨得更多情报,令我等四下探索。” “大约过两刻钟,南北又涌出二十余番骑,李伙长这才下令撤兵。” “我军自清晨出塘探马,至午时已经耗费不少马力,李伙长所乘骑马匹中箭数支,最后马力不足,率我等于一处树下与番兵鏖战。” “力战中,李伙长面部中箭,自知生路无望,故出阵搏杀番兵二人后力尽而亡,我等只能结阵御敌。” “我能存活,也实属侥幸……” 刘继隆给了自己的前任伙长体面,实际上那厮面部中箭后就毙命了。 可他如果真的那么平平淡淡交代,不免折了李家的面子,李恩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如此说来,这李怀深倒是一勇士,只可惜……唉……” 张议潮缓缓开口,避免了李恩继续追问的同时,也算给了李恩体面。 “淮深,写信给你父亲,令他从沙州府库中拨些钱粮给这李伙长及阵没将士的遗孀。” “是!”张淮深应下,李恩闻言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见状,张议潮又缓缓抚须,眼中略带笑意看向刘继隆:“我看你这厮相貌不凡,又有勇力,加上此次建功,便让你暂代第三伙的伙长吧。” “你既然已经负伤,此次进攻酒泉便不用参战了,待拿下肃州,你自己从募兵处选下自己的兵卒。” “刺史……”听闻一个伙长的位置就这样让张议潮分配,其余将领皆欲言,却被张议潮抬手打断。 “先前那小子的话你们也曾听到,这酒泉之中有汉胡五千余口,此次若是能成功收复,可添兵二团。” 张议潮的意思明显,二团有四队二十伙,他只是提前分出一伙的位置罢了。 闻言,四周将领也不再说话,而张议潮也笑着对刘继隆摆手道:“退下去好好养伤吧。” “承蒙刺史抬爱!”刘继隆表现沉稳,这让张议潮对他更加喜爱了。 见刘继隆起身,张议潮眼神示意张淮深,张淮深也秒懂跟了上去。 他们退出了大帐,而后走出数步后,张淮深才对刘继隆说道:“你好好养伤,酒泉不日便可拿下。” “是……”刘继隆作揖行礼,张淮深也开口道: “之前募兵时倒没想到你谈吐有些说法,可曾读过书?” “家中祖先曾在上元年间担任过河西道的白直(县衙当值无月薪的小吏),番贼入侵后虽然死于战乱,但依旧给子孙留了一些残破的杂书,故此我才识得些字。” 刘继隆可不敢说自己懂文识字,毕竟这个年代还有许多字都没有简化,刘继隆虽然看得懂大部分书籍,却并不能顺利书写。 “懂得倒也不错了,毕竟你家境贫苦。” 张淮深露出果然的表情,随后开口道:“此次若能拿下甘、肃二州,到时候我便留你在身边学些东西。” “谢校尉赏识!”刘继隆连忙表态,毕竟在他的记忆中,张淮深起码还能有三十几年的光明前途。 自己没有什么背景,依附张家才是正途。 “好了,你去休息吧。” www ⊕an ⊕¢ o 张淮深示意刘继隆离去,刘继隆见状便作揖行礼,而后离开了此地。 在他返回自己的营帐,只见早上出发前还热闹的营帐,此刻却只剩下了拿着一把刀在草席上躺着,时不时左顾右看的张昶。 “军爷!”见到刘继隆出现,张昶连忙起身将角落的一盘东西端来。 “这是刚才其它军爷送来的吃食,说是张校尉让送来的。” “另外,其它军爷说,今后我便是军爷您伙下的人了!” 张昶解释的同时,刘继隆也看清了盘子里的东西。 一碗浮着油沫的汤,以及两张人脸大小的胡饼,还有一小包肉干。 “坐下一起吃吧,日后叫我伙长便是,莫要军爷军爷的叫嚷了。” 刘继隆很饿,虽说当兵吃粮,但在这个年代,当兵也不敢说每顿都能吃饱饭,更别说他这种身强力大之人了。 前世的他就是一个普通小职员,来到此界后,虽然得了这身强力大的躯体,可每日的吃食也成了头痛的问题。 来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那种吃撑的日子屈指可数。 对于他来说,自己前世那些美食味道的记忆,早已在这十七年时间里被消磨殆尽了。 “张昶,你几岁了……” “二十,伙长你呢?” 刘继隆开口询问,却不想瘦小的张昶却比他还大三岁。 “我十七……” “十七?!” 张昶哑然,反应过来后只能干笑几声:“不愧是伙长。” “吃吧……” “诶好!” 一个年龄问题,瞬间把帐内气氛搞得尴尬了起来。 好在俩人都十分疲惫,简单吃完过后,便躺在各自的席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俩人是被军中将士起床的声音所吵醒的。 四月的肃州地界还略微有些凉意,走出营帐后,刘继隆便将自己的马匹交还了本队的队正。 “伙长,这马匹还得归还啊?” 在刘继隆交还马匹后,张昶眼看二人走远,这才开口询问。 对此,刘继隆也沉稳解释道:“我军虽已经起义一年有余,可军中物资奇缺。” “似我这般不能上阵的伤兵,莫要说马匹,便是甲胄也要交出去。” 刘继隆解释的同时,张昶也终于在蒙蒙亮的天色中看到了收拾营盘的沙州军全貌。 除了靠近中军大帐的四个团八百余人能穿戴甲胄,其余外围的千余人基本就是简单的长短兵。 他们的身上仅有绵袴、袄子和幞头这些衣物,至于像样的防具,便只有手中简易的木盾了。 “这么简陋……能收复酒泉吗……” 张昶咽了咽口水,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刘继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道: “当初张刺史收复敦煌时,我军不过兵刃数百,甲胄数十。” “而今兵刃甲胄皆翻数倍,均是收复各城时,从那些番人身上扒下来的。” “待收复甘、肃二州,我们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矿场、匠作坊……” “届时,你我也就不用再穿番甲了。” 刘继隆一面为张昶诉说着未来,一面伸出一只手摸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表情,仿佛真的在胸膛处摸到了属于自己的唐甲。 兴许正是因为他的这番话,让张昶的心渐渐有了底,对前方的道路充满了信心。 同一时间,太阳从东边慢慢升起,照亮了沙州军东进的道路。 第4章 攻取酒泉 “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 “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归叵罗。” “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何……” 盛盛日下,虽说四月的西北还有些冷意,但此刻张议潮整个人却无比炙热。 在他的前方,在那金河的身后,便是他刚才口中诗词中所指的酒泉城。 这首《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是昔年边塞诗人岑参于唐肃宗至德二年所作,距今已有九十多年了。 “吁……” 张淮深策马上前,与自家叔父并列的同时,目光也直勾勾的看向了那金河对岸的酒泉城。 祁连山下大风狂吹,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张议潮沉吟良久,语气感慨道:“酒泉失陷番贼已有八十余载,今日我天兵降临,务必要收复酒泉,光复甘、肃全境!” “侄儿愿率本团兵马先登!”张淮深闻言作揖,张议潮却并没有立马答应下来。 他直勾勾的看着金河对岸的酒泉城,深吸一口气后才缓缓抬起手。 “渡河!”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千余沙州军开始了横渡金河。 对此,酒泉城内的吐蕃番兵无能为力,只能据城坚守。 此时的陇右乱成了一锅粥,驻兵河西、陇右的吐蕃将领尚婢婢与论恐热打得不可开交,而高原上的吐蕃内部也陷入争斗,无力干涉陇右。 好在尚婢婢和论恐热的争斗战场在陇右一带,暂时波及不到河西。 至于河西地界的吐蕃势力也因为高原上的内斗而抽调了不少兵力,导致河西地界空虚。 此时的河西有汉胡数十万口,其中又以被黠戛斯击败南逃的回纥人为主。 甘凉二州游牧的回纥人号称控弦十万,谁都不想节外生枝的和他们爆发冲突。 摆在张议潮眼前的,除了这座酒泉城,还有整个肃州和更东边的甘州。 一旦沙州军进入甘州地界,不可避免的要与回纥人打交道。 想着这些,刘继隆也护着瘦弱的张昶渡过了那冰冷刺骨的金河。 张议潮准备的十分充足,十余张木筏拼接过后,每次都能载一队兵马前往金河东岸。 刘继隆的伙虽然只有两人,可毕竟隶属张淮深麾下,二人也算沾了光,成为了率先渡河的一批人。 渡河的兵卒皆身披甲胄,唯有刘继隆和张昶没有着甲,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现在没有人注意他们,所有人在上岸过后便开始自发结阵,警惕北边二里外的酒泉城。 沙州军虽然成立不到两年,可张议潮训练兵马的手段却不差。 能够着甲的四个团,无不是十里挑一的精锐。 眼看他们结阵,张昶眼底透出羡慕,而刘继隆则是眯着眼睛观察北边的酒泉城。 酒泉,这个对于刘继隆来说,不管前世今生都尤为出名的地方,此刻成为了他与身旁袍泽的目标。 从天空俯瞰,酒泉城由城和障两部分组成,大城东西长约二百四十步,南北宽约二百步,面积约一百六十五亩左右。 作为肃州治所,酒泉城墙底宽一丈三尺,顶宽九尺余,高二丈五尺,城墙整体夯土板筑,十分坚固。 其城池南﹑西﹑北三面各有城门及瓮城,城墙呈直线,唯以东城墙连续四次内折。 酒泉全城共有内外角墩七个、马面八个,东北方向连接一座小城障。 小城障东西长约五十步,南北宽约六十步,面积约九亩,依旧是夯土版筑,底宽二丈八尺,顶宽九尺三,高三丈三尺。 整座城墙墙体保整,想要攻打并不容易…… “我们有巢车两座,云车六座,冲车十二座,巢车留给刺史,其余的分给四个团。” “对,兵分四路强攻,就不信这城内的番贼能抵挡得住我们这四个团!” 午后,随着营盘开始搭建,营盘大帐内也开始针对酒泉城商讨了起来。 沙州军内虽然豪强子弟较多,可在吐蕃人的针对下,能系统性学习兵法的人毕竟在少数。 即便不少人已经担任了校尉、旅帅等军职,但他们带兵打仗的本事却还是凭借一腔热血与勇气。 所以在大部分时候,张议潮都不会选择听从众人的建议。 不过今日不同,面对众人的建议,张议潮难得没有布置,而是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定下来吧。” 张议潮抬头看向众人,这才缓缓道:“索忠顗、淮深、王景翼……” “末将在!” 随着张议潮开口,张淮深及两名四旬左右将领先后起身。 “明日辰时,尔等各率本部,取云车、冲车,进攻酒泉南北西三城,东城及城障由我率大军收复。” “传令三军,收复酒泉,便在明日!” “是!”诸将纷纷起身作揖,张议潮的目光也穿过了帐帘,眺望向那酒泉城。 次日清晨,伴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沙州大军的号角声开始奏响。 两千余沙州大军一分为四,其中人数最多的部分向大军正面的城墙攻去,其余三个团则是各自推动云车、冲车进攻西、南、北三城。 作为伤兵的刘继隆被留在了本阵,亲眼看着张议潮站在巢车上指挥兵马进攻东城。 前世的刘继隆没有学过兵法,也没有当过兵,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一世学的。 只可惜在活字印刷术出现前,书籍的传播十分缓慢,刘继隆家里就是普通的汉民,自然没有兵书给他学习。 正因如此,他关于领兵打仗的一切,都是从在瓜州加入沙州军开始学习的。 如今的他,已经了解张议潮麾下军队的行军、扎营、出阵等各种流程了。 不过这些只是一个将领的基础,真正难学的,是关于野战的那些知识。 “张刺史好厉害!” 站在刘继隆旁边,张昶忍不住激动的夸赞起来。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继隆,发现刘继隆面色如常后,连忙闭上了嘴巴。 不得不说,在河西这块地方,张议潮训练的沙州军绝对可以称得上“令行禁止”,但也仅仅在河西来说。 若是对比此刻中原藩镇的牙兵,亦或者是神策军的精锐,那毫无疑问会被击溃。 军队在于练,而练兵必然会给士兵带来消耗。 消耗无法补充,那么只会把人练垮。 现在的沙州军,基本都是靠先前缴获的瓜、沙二州府库来维持作战。 饶是如此,刘继隆在瓜州时,也不过每五日操练一次,如此训练半年有余,沙州军便开始粮草不足,谋求东进了。 仔细算来,这半年时间里,他们也就训练了三十几次罢了。 “呜呜呜——” 在刘继隆作响的同时,前方的二百甲兵已经推动云车和冲车抵达了酒泉的东城。 第5章 酒泉光复 “呜呜呜——” “咚…咚…咚……” 阵上,号角与呼声持续不断,张议潮稳站巢车之上,将东城一览无余。 在他的目光下,己方三座云车已经靠近酒泉的护城河,冲车则是在等待机会。 酒泉城的护城河水取自金河,护城河宽三丈有余,距离城墙相隔十步左右。 眼看甲兵护送冲车和云车抵达护城河畔,张议潮侧目看向旁边的三旬将领。 不必多言,三旬将领转头看向了身后等待许久的众多无甲沙洲兵。 “出阵!” 三旬将领拔剑示意,旁边旗手挥舞旌旗。 很快,各团校尉纷纷开始行动,除护卫巢车的两个团没有行动,其余四个团的兵卒纷纷换上了木盾和掘土工具。 负伤的刘继隆和张昶站在巢车之下,没有参与此次行动。 在他们的目光中,八百余兵卒向前行动,队伍有些杂乱。 他们和刘继隆一样,半年多加起来只训练了几十日,所以只能乱哄哄的跟随校尉出阵。 好在没有人将主攻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出阵的目的只是填平酒泉的护城河。 “举盾!” 随着八百兵卒依靠云车靠近护城河畔,各团校尉纷纷开口,旗手挥舞旗语。 嘈杂的队伍开始慢悠悠的举盾,直到大部分人都已经举盾,校尉们才带着他们蹚入了护城河中。 城头的吐蕃军队见状,很快便在将领的指挥下弯弓搭箭,不断用箭雨干扰沙州军。 在此期间,不少兵卒倒霉,被箭矢从盾与盾的缝隙中射中。 见状,不少甲兵举盾上前,将他们从河中救出来。 “都凑近点!” 校尉与旅帅、队正们开始发挥作用,他们不断指挥无甲兵卒们聚拢,让头顶的盾墙密不透风。 在他们举盾的同时,被委任掘土的一些兵卒也开始埋头掘土。 一筐筐的泥土被运到前面,倒入护城河之中。 酒泉城的护城河水流很慢,因此不到半个时辰,护城河便被无甲兵掘土截断。 只是这样还不够,松松垮垮的土桥不足以支撑云车和冲车渡过,因此现在需要夯实土桥。 在刘继隆的注视下,巢车上开始挥舞旌旗。 与此同时,城墙下的甲兵们也开始张弓搭箭,对城头那二百余吐蕃兵卒发起了反击。 面对甲兵的反击,酒泉城内的番兵纷纷还击,一时间箭矢在两方上空交织。 然而这交织的场景不过持续了十几个呼吸,便以番兵不敌,埋头女墙之后为结果而终止。 眼看没有箭矢的危险,许多无甲沙洲兵纷纷开始用早早准备好的石盘夯实土桥。 期间番兵也曾想偷袭,可每每冒头便被沙州甲兵放箭压制,于是他们只能通过女墙的孔洞来反击。 好在部分骚乱的无甲兵终于在校尉、旅帅们的指挥下列起盾墙,致使番兵所做一切都成了无用功。 “收复酒泉,便是在今日了!” 后方,刘继隆凭借过人的目力看到了前方的一切,不免开口说出结果。 此时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一名青年也轻笑道:“你这厮,倒是有几分眼力见。” 刘继隆望去,眼见这人身穿甲胄,腰间腰带銙九(装饰品),便知晓了他是一名校尉。 这青年略抬下巴,桀骜道:“这群番兵,若是在城外依托护城河结阵,那反倒能够坚守,只可惜他们胆气全无,龟缩城内,便是死路一条了。” “敢问校尉,城外如何坚守?”刘继隆不放过任何一点增长知识的机会。 闻言,那青年瞥了一眼刘继隆,随后才道:“大军依托护城河与吊桥结阵,在营盘外布置堑壕、羊角墙、拒马,与城墙上守军遥相呼应,再使箭楼使绞车连弩支援……” “如此一来,不过百余人兵力,便能稳妥据守城墙一面,使得敌军不敢轻易挪动阵脚。” 这青年抬手指道:“所谓守城,最忌闷守,应据城而击敌,使敌军疲于奔命,而我军在城内以逸待劳。” “这群番兵丧了胆气,不敢在城外布置营盘,那我军便如鱼得水,可凭借兵马众多在四个城门来回游走,如此他们便失了先机。” 青年的话,让刘继隆明白了几分。 原本他以为守城就是单纯守城,但是听了青年的话后他才知晓,守城还有那么多说法。 确实,如果要防守反击,亦或者牵制敌军,那在城门外布置营盘,无疑是很好的办法。 敌军若是进攻,那就不可能无视营盘,强渡护城河,肯定要先拔除这颗钉子。 如果守城器械充足,那己方完全就可以依托城墙上的弩车、投石车来最大杀伤敌军。 毕竟在那么狭小的地方,便是几十万人冲上来,己方也仅仅只需要面对百余人罢了。 “守中带攻……” 刘继隆呢喃着,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前方战场上。 在他的注视下,云车及冲车开始行动,显然是土桥已然夯实。 随着土桥夯实,云车和冲车在兵卒们的推动中成功渡过护城河,来到了城墙之下。 番兵们不得不张弓搭箭来反击,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 沙州甲兵开始放置云车,沿着云车的云梯爬向城墙。 番兵们开始投掷石块、檑木及滚水,一时间前方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张昶听得脸色煞白,刘继隆则是看着那两百甲兵不断涌上。 他们吸引了大量番兵,而无甲沙州兵卒则是在校尉们的指挥下接过冲车的任务,朝着酒泉城门发起进攻。 在他们冲撞城门的同时,城门上方突然降下黑乎乎的粘稠物。 不待他们反应,一把大火便将十数人烧成了活人。 “额啊!!” 在惨叫声中,着火的火人开始向后方的护城河逃去,期间撞到不少人,致使沾到的地方迅速起火。 “石脂……” 巢车之上,三旬将领铁青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在他面前,张议潮稳若泰山,丝毫不因为数十名兵卒被点燃而悲伤。 号角声和鼓声不断,其余无甲兵将着火的冲车拉出来,更换了新的冲车对城门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在他们的进攻下,酒泉的防线岌岌可危,甚至连城头都登陆了好几名着甲的沙州甲兵。 “杀番狗!” “杀番……” 忽的、城内传来了焦躁之声,而巢车之上的张议潮也舒缓了一口气。 他的目的最终达到,大事定矣…… 第6章 境况不善 “额啊!!!” “砍了它,砍了它!” “给他按住了,这甲片融进他肉里,得一片片取出来!” “啊啊啊——” 入夜,受伤兵卒的惨叫声络绎不绝响起,听得人毛骨悚然。 在军营外,酒泉街头时不时可见暗红色的血迹,而街道两侧是捧着粮食、家禽、水壶的百姓们。 哪怕已经入夜,哪怕没有火把照明,可他们依旧笑容灿烂的站在军营外的街道两侧,将手中各类东西强行递到出营将士的怀中。 饶是将士们百般推脱,可百姓们的态度更强硬,干脆把东西塞在将士怀里,转头就跑。 这样的场景,在酒泉大大小小的街头争相上演。 在那酒泉城头,原本城墙上高悬的吐蕃旗帜已经被焚毁,取而代之的是猎猎作响的沙州军旗。 “这一处便是二百余六石三斗二斤。” “确认好了,别弄错。” 酒泉城内谷仓处,疲惫的张淮深并未休息,而是带着本团兵卒接管了酒泉城内的粮仓。 由于刘继隆说过他识得一些字,所以便被他也给唤来了。 此刻张淮深坐在粮仓的院子内,刘继隆则是跟着几名吏员开始统计此处粮仓有多少粮食。 他负责称重,同时将城中的数报出去,然后由旁边坐着的吏员统计。 借此机会,他趁机学了不少字,同时心里也对张议潮十分佩服。 仅凭沙州军的力量拿下酒泉城并不困难,但死伤是肯定会有的。 正因如此,张议潮在大军从瓜州开拔之前,便早早布置了间客潜入酒泉。 在沙洲大军强攻酒泉城时,城内遭受吐蕃欺压近百年的数千胡汉百姓在间客的带领下揭竿而起,响应沙州大军。 府库及粮仓这些最重要的地方被率先拿下,数百番兵在内忧外患中覆灭。 张议潮用自己的手段给刘继隆表演了什么叫做“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没了。” 刘继隆对身旁的吏员开口,那吏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土屋,随后计算了一下统计好的各袋粮食,最后写下一个总数,拿着文册便起身向张淮深走去。 刘继隆瞧着他离开,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休息。 他的伤势不轻,虽然体质非凡,可这才休息了两天,适时休息是必要的。 “拿下酒泉之后,应该会休息两天,我倒是可以趁机在酒泉养养伤。” 刘继隆暗自想着,心里也不指望自己能在接下来攻取福禄、张掖、山丹(删丹)这些城池时能一步登天。 沙州内部的情况他算是了解了一些,张议潮虽然有极高的威望,却也不能专断独行。 哪怕自己立了功,张议潮也得考虑一下其它豪强的看法,而不是直接任命自己军职。 “刘继隆” 忽的,张淮深叫了一声自己,刘继隆因伤势缓慢起身,而后走到张淮深案前作揖:“校尉。” “你把这些粮册送到郡守府去。”张淮深示意刘继隆去送粮册,而他显然不能离开。 “领命!”刘继隆应下,随后拿起六本粮册就往外走去。 在门口拿了支火把后,他一手拿粮册,一手拿火把向郡守府走去。 酒泉城内的道路都是夯实的土路,走起来十分舒服。 走在这土路上,他的耳边能听到一些沿街屋舍内传来的笑声,时不时有人打开窗户,窥探屋外行走的人。 这样的笑声不是一道两道,而是无处不在。 听着这些笑声,便是连他的心情都不免愉悦轻松了起来。 “止步!” 酒泉城并不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刘继隆便来到了守备森严的酒泉衙门。 门口的兵卒将他拦下,仔细检查后,便直接将他放进去了。 他手刃番骑数名的事迹已经传开,沙州军的弟兄都知道军中有一个高六尺的猛人在张校尉手下当兵。 身高六尺在这个时代,就好比后世的两米,想要冒充的难度比手刃番贼数名还困难。 “多谢。” 感谢一声后,刘继隆便将火把挂在了府内院墙之上,接着往里走去。 走入院内,左右巡视的甲兵足有数十人,而他面前便是一个大约百来平的空地。 空地前方是郡守府的正厅,也是议事的地方。 在那里面,此刻聚集着十余位身穿淡绿色袍子的校尉。 刘继隆也不胆怯,直接走向正厅,并在门外躬身呈出粮册。 “刺史,张校尉让标下送粮册过来,请您检阅。” “送进来吧。” 张议潮示意他进来,刘继隆也毫不客气的走入正厅,并来到张议潮面前,将粮册呈上。 张议潮接过粮册后开始翻阅,刘继隆见状便要退出去,然而不等他行动,张议潮便主动开口道: “既然是淮深叫你来的,那你就在旁边旁听,稍许将议事内容传给淮深。” “是!”闻言的刘继隆点头应下,随后走到了一旁角落旁听,心里则是对张淮深多了几分感激。 显然,张淮深是有意让他来刷脸,以此加深张议潮对自己的印象。 “一万二千四百余石,算上我们的军粮,差不多能凑齐一万四千石。” 张议潮放下了粮册,将内容交代的同时也开口道:“有了这些粮食,拿下福禄问题不大。” “现在的问题是福禄的粮食有多少,够不够我军收复甘州。” 张议潮说罢便沉默下来,目光扫视眼前诸将,诸将闻言面面相觑,唯有一人站起来作揖道:“够不够得打了再说!” 刘继隆看去,这才发现是自己白天见到的那名青年校尉。 “索勋说得对,福禄那边的情况我们已经通过郡守府的文牍了解了,区区五百兵马,拿下轻而易举!” 见索勋开口,坐在他旁边的四旬将领也站起来帮腔。 见状,其余人纷纷开口帮腔,而张议潮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却下意识看向了刘继隆。 刘继隆感受到了张议潮的目光,连忙低垂眼眸,躲避对方的目光。 尽管张议潮平日里对兵卒们很好,可刘继隆却不敢与他对视,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伙长。 见刘继隆低垂眼帘,张议潮也回过头去,将手放在桌上说道:“酒泉城内有六千七百余口,其中光二十三岁以上成丁的男子便有二千二百余口。” “裁汰掉四十五以上的男子,可征募的兵卒有九百多人,可募得四个半团。” “我准备在此地募兵四个团,诸位意见如何?” 张议潮才说罢,便有人起身作揖道:“昔年朝廷以十八岁为中男,若是招募中男,城内可募兵八团,为何不以中男为限?” “没错,那番贼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我军不过二千余兵马,此次攻打酒泉又阵没负伤六十余人,理应以中男为限。” “是也……” 堂上几位三四旬的校尉争先恐后的开口,听得张议潮皱眉。 面对质疑,他沉声道:“若是将中男以上都抽调走,那这酒泉城外七万余亩耕地又该由谁耕种?” 张议潮说罢还不解气,直接把沙州的老底揭开。 “我军虽控瓜、沙与肃三州之地,但口数不过四万余,兵员不足三千,田不及三十万亩。” “若是再因募兵而苛农,真不知道明岁该吃什么,又该怎么收复河西全境!” 第7章 汉道衰败 “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 这一句话,是前世刘继隆去敦煌时,从《敦煌写本》碑文中了解到的归义军巅峰盛况。 在他的记忆里,河西这块地方在开元年间,光纸面上记载的人口就有五十多万,因此结合《敦煌写本》的碑文,刘继隆还真的曾以为河西之地有户口百万。 尽管亲身体验了在吐蕃治下的十七年瓜州生活,可他仍然对碑文中的盛况抱有期待。 直到此刻张议潮将三州老底揭开,刘继隆曾经的期待才彻底破碎开来。 河西经过吐蕃九十多年的蹂躏,汉人人口锐减的同时,部分亲汉的其它民族人口也跟着遭殃。 现在的河西,排除甘州回纥、凉州嗢末与河西吐蕃三部,恐怕连明面上的五十万口人都没有,即便他们拿下甘、肃二州,恐怕治下之民也不会超过十万。 十万百姓,又能支持他们拉出多少兵马来向东前进呢? 刘继隆下意识看向了面色铁青的张议潮,而他此刻的脸色,是刘继隆未曾见到过的。 “张议涣率部及伤兵留守酒泉,另募兵四团,其余兵马休整三日,三日后出发收复福禄!” 张议潮说罢起身,不给诸将建议的机会,铁青着脸离开了正厅。 眼见张议潮离开,诸将脸色露出不悦,但都没敢直接说张议潮的不是,只是纷纷起身离开了正厅。 瞧着他们离去,刘继隆也想跟着离开,却不想有名兵卒朝他走来作揖。 “刘伙长,刺史让您去后院,有事情让您传给张校尉。” “是”刘继隆没有怀疑什么,毕竟刚才张议潮确实在气头上,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也正常。 他在兵卒的带路下来到后院,随后便看到了内穿扎甲,外穿文武袍的张议潮。 年过五旬的他,此刻脸上没了刚才的铁青,恢复到了平常。 刘继隆见状,除了暗叹对方养气功夫好之外,便再没有其它想法。 “刺史……” 刘继隆对张议潮作揖行礼,张议潮闻言看向他,随后目光放在兵卒身上:“你退下,我有事情与他说。” “是!”兵卒告退,刘继隆也在张议潮的示意下直起了身子。 “听淮深说,你家中八十余年前是河西道的直白?” 张议潮示意刘继隆跟上,随后一边走一边询问。 “回刺史,家中三代以前,确实是河西的直白。” 刘继隆并没有说谎,他祖上确实是河西的直白,一开始在凉州从事。 后来吐蕃入侵,便开始跟随官吏们西迁,一直退到了瓜州才因为退无可退,当了吐蕃治下之民。 由于吐蕃对汉人控制严苛,因此刘继隆的父亲和爷爷都需要服徭役,自然没有太多时间学习。 到了他这一代,家中根本就没有任何有关知识的书籍,所谓的杂书也是刘继隆为解释自己识字而胡诌的产物罢了。 “不知是哪一司治下白直?” 张议潮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节奏,不过对此刘继隆也不紧不慢道:“司户治下直白。” 这是刘继隆胡诌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祖上是跟着哪司官员办事,只不过他因为前世的“敦煌之行”了解部分开元年间河陇之地的人口数据,所以他才扯出了司户衙门。 “喔?”张议潮停下脚步,诧异看向刘继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家中可曾留有河西道户籍的书籍?” “未曾,番贼入瓜后便烧毁了。”刘继隆摇头否认,张议潮闻言眼神失落几分。 不过不等张议潮提出新的问题,刘继隆却又道:“不过家中口口相传中,却记载了部分户籍的事情。” “且说来听听!”张议潮眼前一亮,刘继隆也借机说道: “以家中口口相传所记,河西及陇右道在开元年间有十二万户,五十余万口。” “家中居住的晋昌县,昔年有户四百七十余,口四千九百余,而今却是不知。” 刘继隆说罢,张议潮缓缓皱眉,叹了一口气道:“如今那晋昌,却只有四百五十四户,四千二百余口了。” 八十多年的沧海桑田,河西大地上的人口不增反降,全因吐蕃横行。 每每想到此处,张议潮只觉得痛心疾首。 长舒这口气后,张议潮才道:“肃州的户籍我已经拿到,你可曾记得甘州和凉州户口数量?” “记得!”刘继隆不假思索的点头,而后报道:“时间有些久远,具体记不清了,但甘州应该是六千户,两万余口。” “那凉州户口最多,应该是二万户,十一万口。” 随着刘继隆说罢,张议潮稍微提起了几分精神:“此二州之地,若是能有汉口十万,我等东归之事便指日可待了。” 此时张议潮还不知道,因为沙州异军突起,整个河西走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尚婢婢和论恐热更是连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在他看来,即便收复甘州和凉州,但是陇右地区的十几个州还在吐蕃的控制下,东归的事情依旧困难。 对于这点,刘继隆无法交代出来,毕竟他没有解释消息来源的合理借口。 “你觉得我军拿下甘肃二州后,是否要东进拿下凉州?” 忽的,张议潮竟然对刘继隆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样的问题,让刘继隆下意识作揖:“标下不知!”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张议潮直勾勾看着他。 活了半百,张议潮看人从未走眼过,他自上次见到刘继隆,便知道刘继隆不是普通的兵卒。 虽是兵卒,但他身上多少沾了点书卷气,并且有些“爱干净”。 尽管刘继隆的‘爱干净’程度无法和张、索、李三家的子弟相提并论,但这也说明他并非寻常兵卒。 他的眼里,有着连张议潮都看不清的东西存在。 “标下确实不知……” 刘继隆不想做出头鸟,更何况他位卑言弱,即便说了也无法被重视,所以迟疑过后,他还是给出了原本的答案。 他迟疑的这呼吸间,张议潮脸上闪过了些许失落。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刘继隆告退后转身离去,瞧着他的背影,张议潮看向了头顶的夜空,长吁了一口气。 “大唐……” 第8章 屈居人下 “唏律律……” 次日清晨,随着天色渐渐亮起,一夜没有休息好的张议潮来不及休息,便开始主持起了为酒泉百姓分地的事宜。 分地这种事情自古有之,吐蕃不善治理,加之内乱频频,这才导致河西农商凋零。 如今张议潮要稳扎稳打的向东迈进,那就必须恢复三州之地的农业和商业。 酒泉城外的耕地被张议潮按照户数均分下去,而分田的同时,各户二十三岁以上成丁的男子也被要求参军入伍。 有分田在先,后面招募兵卒的事情就轻松了许多。 从清晨到正午,张议潮所要求的四个团名额便尽数招满,一夜未眠的刘继隆也在午后见到了本伙的兵卒。 “兵我给你带来了,这里是甲胄和军粮,你既然负伤了,那就在酒泉好好训练第三伙的兵卒。” 酒泉军营内,一身戎装的张淮深与身旁的刘继隆交代着。 对此,刘继隆除了作揖保证,便再也没有别的能说的了。 瞧着沉默不语的他,张淮深眉头微皱,低头走进了刘继隆身后的土屋内。 走入屋内,一股复杂刺鼻的味道便传入了张淮深的鼻子中,使得他原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刘继隆跟了进来,并在看到张淮深紧皱眉头的同时作揖道: “这酒泉军营虽然有土屋遮风挡雨,但番贼邋遢,味道有些刺鼻,稍后我就带着本伙兵卒把这里清理一遍。” “怎么清理,这味道恐怕都渗入土里了,一股子骚味。”张淮深坐在了刚刚打扫好的一张木床上。 坐下后,他目光看着刘继隆,话有深意:“不日我们便要拿下肃州全境,届时是否会攻打甘州还不为人所知。” “你留在这酒泉,待我得胜归来后,你是准备与我回沙州,还是留守酒泉?” “我……”刘继隆刚准备开口,却见张淮深抬手制止,同时补充道: “肃州这地方产铁,刺史不会放心把这地方交给旁人,故此这地方会留守我张氏兵马。” “你若是要留在肃州,我交代两句便是。” “谢校尉。”刘继隆作揖行礼,张淮深满意颔首道:“你考虑考虑吧。” 话音落下,他起身走出了这充满尿骚味的土屋,而刘继隆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亲眼瞧着张淮深带着十余名甲兵离去,直到对方走远,他这才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在那里,连带着张昶在内的十名男丁正等着他示下。 刘继隆走到他们面前,站成一团的他们,纷纷转头看向了刘继隆,并伸手作揖行礼。 刘继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眼瞧着他们的年纪从二十到四十不等,心里的高兴大过了带兵的担忧。 “张昶,带他们进去把这土屋拆了重新坯土,别把床弄坏。” “是!” 随着刘继隆开口,张昶便带着其余九人将那土屋的四面土墙几脚踹塌,质量可见一斑。 他们用简单的工具将屋内的泥土刮了一尺,然后从不远处挖土铺上,用脚夯实。 倒塌土墙的土块被他们和上水,用军营内早期坯土的工具坯成长砖晾晒。 在他们工作的同时,刘继隆也一个人把军帐搭了起来,并去见了一下留守的队正和旅帅。 由于留守的将领是张氏族人,所以他们倒也没有为难刘继隆,只是交代了些规矩便让他离开了。 返回军营角落,整个军营的屋舍区都热闹了起来。 在刘继隆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新募的兵卒被先后带来此处,人数二百多。 每伙兵卒有土屋一座,其中部分还算干净的土屋打扫打扫就行,其余的则是都被推倒重建。 第三伙的兵卒干活最早,因此在刘继隆返回时,他们已经在帐篷内坯了上百块土砖。 这些土砖需要阴干多日才能使用,所以都被放在了帐篷里。 “张昶,今天开始你就是伍长了!” 眼看张昶把任务完成的不错,刘继隆便不假思索的委任了他。 张昶听到这则消息后十分激动,顾不得擦拭手上的泥巴,连忙作揖回礼:“标下谢伙长提拔!” “干活吧。” 刘继隆交代一声,同时也对其余九名兵卒道:“还有一名伍长的名额,这个伍长名额归谁,看你们接下来训练时的表现。” “是!!”众人纷纷鼓足力气回应,刘继隆则是颔首后沉默不语。 他敢任命伍长,是因为他现在已经站在张氏这一边了,加上新增四个团兵力,沙州几大家族根本瞧不上一个小小伍长。 沙州几大家族,虽然以家族对外称呼,但人口也不过几十到百余人不等,族中子弟能占据的位置就那么些。 沙州军不仅有武职,还有文职。 眼下沙州军占据五县三关,不久之后还将收复福禄县,故此急需大量懂文识字之人。 这里的懂文识字,不仅要懂得汉字汉话,还得懂得吐蕃文字和吐蕃话,毕竟沙洲军内部民族众多,而吐蕃过去又限制说汉话,故此说吐蕃话、写吐蕃字就成了官吏必要的技能。 各县虽有各自的豪强,但毕竟不是从沙州起家的那几大家族,因此能得到的位置也不会高。 历史上张议潮的这一次行动是收复了甘、肃二州四县之地。 这么大的地盘,光四州八县的流内官和杂任、杂职就需要最少三百人,军中队正以上也在三百人左右。 如此一来,起码需要六百名懂文识字的人,才能使得四州八县运转起来。 沙州的几大家族加一起,也不过六百多人,其中能出仕为军的男丁也不过二百多。 四州八县这么大个蛋糕,几大家族是吃不下的,但他们也不会轻易把蛋糕分出去,所以其它几个州县的豪强家族就得站队了。 在刘继隆看来,跟随张淮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不过他得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不然这个小小的伙长,便是他这辈子的顶点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势。 这些伤势,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所以福禄的战事他肯定是参与不了了,但后续进军甘州,收复张掖、山丹二城的战事他必须要参加,并且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屈居人下的滋味,他前世忍受了一辈子,这一世也忍了十七年。 眼下有了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他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一步步的向上走,一直走到他能走到的最高位! 第9章 奇货可居 “长枪居前,短兵居中,刀盾两侧,此为小三才。” “若遇大阵,则弓弩手在前,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令驻队人收。” “弓弩手各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其马军、跳荡……” “杀杀杀——” 辰时,在酒泉城军营内将士们都忙碌修葺军营屋舍的时候,校场上却也响起了肃杀之声。 尽管声音不大,却也引来了许多人侧目。 在军营内的校场上,身负甲胄的十名兵卒正在按照刘继隆的指挥进行操练。 他一边讲解第三伙平日训练的小三才阵,一边讲解大军作战方式。 相比较许多不识字的伙长,他娓娓道来,还能时不时解答并翻译为白话的方式让第三伙将士并不难理解。 沙州军收复酒泉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而刘继隆等人也在三天内坯出了足够的土,就等着阴干后建筑土屋。 眼看衣食住行的问题都解决了,刘继隆也就开始对本伙人马的训练。 他没有引进什么现代的训练方式,因为没有那么多粮食供他每日操练。 在当下以粟米为食,每人不过二斤,油盐肉等物资极为缺乏,基本就是野菜搭配小米、顶多再加点酱罢了。 这样的吃食条件下,训练也只能从简而来,因此刘继隆只能训练本伙人马的临敌配合。 只要把“小三才阵”练成了肌肉记忆,他们这伙人马也就练出来了。 饶是如此简单的训练,不过训练区区一个上午,张昶他们便叫苦不迭的躺在了校场上。 “没力了……” 张昶大口喘着气,其余九人也好不到哪去。 “休息休息,稍许张昶你和赵迁去买点米肉,晚上加餐!” 刘继隆说着,突然从腰间掏出半吊子钱丢了过去。 张昶闻言连忙坐起来,伸出手一把将这半吊子钱抢到手里:“好嘞!” 其余九人也纷纷坐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伙长,都买啊?” “都买!” 张昶询问,刘继隆作答,并补充道:“先买三斤肉、一斗米,如果还有剩的,就买些油盐。” “那标下这就去!”张昶高兴的把钱揣进怀里,同时转头看向一个爬起身来的青年示意:“赵迁,走!” “诶!”赵迁乐呵呵跟了上去,其余八人也来了精神,说说笑笑的讨论着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 在他们讨论约一刻钟后,刘继隆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听闻你自己拿钱给兵卒买米肉吃?” 刘继隆下意识转身看去,只见一身甲胄的张淮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回头看向那群说笑的家伙,心里暗骂:“一帮憨货!” “校尉,这都是先前在战场上缴获分配的钱粮,非标下私藏!” 刘继隆连忙起身与张淮深解释,张淮深颔首:“我没说你私藏钱粮。” 深吸一口气,张淮深缓缓开口道:“城外的大军已经集结准备开拔了,我刚才在校场角落看你练了几个时辰的兵,手段不错……” “标下不敢当。”刘继隆依旧小心应对,这举动让张淮深皱眉的同时又添了几分欣赏。 “第三伙是本团的塘骑伙,我给你调来的这些人,也都是放牧出身,马上功夫不错。” “大军开拔,我是没有办法给你留什么好马,但驽马却给你留了十一匹。” “好生照料它们,希望我回来后能看到第三伙恢复曾经。” 张淮深毕竟器重刘继隆,因此给他留下了可以训练马术的驽马。 刘继隆也知道张淮深不会平白给东西,所有的东西背后都有需要付出的回报,因此他连忙作揖。 “标下一定尽快将弟兄们训练成材,待校尉凯旋后参入团中!” 他这话让张淮深若有深意的看着他,刘继隆却不回避,目光与张淮深四目相对。 “当下,西域和河西、陇右都为吐蕃人所占据,我们若是能东征成功,西域必然震动,西域各族百姓也都会揭竿而起,推翻吐蕃暴政,与我们一起重归大唐。” “我给你这些物资,如此关照你,不为别的,只为你上阵时能多杀几个番兵。” “你若是……算了,你忙吧。” 张淮深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刘继隆倾诉,只是说到一半后,他又觉得说这么多没用,叹气过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离去,刘继隆错愕片刻,反应过来后,依旧隆声送礼:“待校尉凯旋!” 不多时,张淮深已经走远,刘继隆这才回身骂道:“一群蠢材,见校尉来,竟不通知我!” “这般轻怠,日后上了战场,怕是番贼摸到边上都不曾知晓。” “全体都有,给老子站起来,加练半个时辰!” 众人被骂,却也不敢反驳,只能连忙站作一团开练。 很快,校场上再度响起了喊杀之声,而离去的张淮深也在走出校场后上马,一盏茶间便来到了城外。 此刻,城外近两千沙州将士厉兵秣马,其中穿上甲胄的兵卒已然扩大到了六个团,着甲达到了六成。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群兵卒都是穿着吐蕃甲胄,而非众人心心念念的唐甲。 望着沙州的将士,张淮深心里有激昂振奋,也有些许失落。 在这样的复杂情绪中,他策马来到了大军中军的位置,熟练翻身下马走入帐内。 此刻大帐内充满了进进出出的人,张淮深走入其中后,便见到了被搬空的环境,以及站在主位的张议潮。 “叔父!” 由于不是正式场合,张淮深便将称呼叫成了叔父。 张议潮闻言看了他一眼,随后将手中地图示意道: “我布置在福禄、张掖等城的间客没了消息,大抵是被发现了。” “从酒泉前往福禄虽然只有九十余里,但这一路上有龙家和回纥的人马,将士们负甲进军,恐怕需要四日才能抵达福禄。” 正常来说,大军行军路上是不着甲、不骑马的,也正是如此,古今史上才会有许许多多以少胜多的突袭战例。 着甲的三千人,若是对毫无防备的十万大军发动突袭,那足够将这十万大军击溃。 只可惜,河西情况复杂,沙州兵马没有不着甲赶路的权力。 面对这样的局势,作为指挥者的张议潮只能稳扎稳打,而将士们也需要多吃许多苦。 “福禄城小,两日便可拿下,关键是从福禄去张掖这一段路。” 张淮深闻言回应道:“这段路三百二十余里,城外基本都是龙家与回纥人的草场,便是连吐蕃人都不敢与他们为敌。” “我们若是进军张掖,难免会和他们生出矛盾。” “嗯……”张议潮颔首表示认可:“这群回纥人被黠戛斯人击败后便四处溃逃,听闻昔年北庭治所的庭州便被他们所占据。” “假以时日,这些回纥人,恐怕会在西域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张议潮说罢,他缓了一口气,而张淮深却道:“我刚才去试探刘继隆那厮了。” “那厮果然知道我大军会进取甘州,他还特意说会等我凯旋福禄而归。” “不出意料。”张议潮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吩咐道: “这刘继隆身负勇力还懂文识字,出身又干净,这样的人不可放过。” “此次收复福禄后,你也不必回来,直接将他调往福禄便是。” “是!”张淮深应下,可又迟疑道: “若要拉拢他,伙长倒是委屈他了,可若是拔擢他为队正、旅帅,位置却又不是那么足够,这……” 面对他的迟疑,张议潮眸光沉着,沉稳开口:“收复甘州后,有的是位置给他,不过得先看看他能不能建功。” 第10章 练兵重食 “香,真香……” 酒泉军营内,在火光的照耀下,刘继隆他们十一人围在了火灶前,分别看着两个石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十二斤米与三斤肉分别在两个锅内煮着,三斤猪肉切成小块倒入石锅内,放上一些酱和粗盐,便已经开始飘出了香味。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刘继隆也按耐不住开口道:“开饭吧。” “诶!”张昶闻言立马拉着赵迁一起动手。 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碗递到了刘继隆手里,这木碗里面装着沉甸甸的粟米饭,浇上了肉汤和十几块指甲盖大小的猪肉。 望着手里的汤饭,刘继隆顾不得烫,埋头就扒起了筷子。 滚烫的汤饭烫得他舌头刺痛,可他却不舍得吐出来,只是用力呼吸几口气,趁其凉了之后连忙咽下。 “香……太香了……” 一碗简单的汤饭,其内容甚至不如后世农家吃完饭后,将残羹剩饭混合制成的狗饭来得丰富。 饶是如此,刘继隆却像是吃到了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一般,不停往嘴里扒饭。 不只是他,张昶他们也是同样的情况,其中还有两人吃得眼眶发红。 吐蕃治下的他们,其生活与奴隶毫无二异。 不得说汉话,不得写汉字,不得无事聚集,不得…… 回想起曾经的那些种种不得,再看着面前的这碗肉汤饭,又有谁能不感慨呢? “我上次吃肉,还是四年前的正旦(春节),原本以为这辈子吃不上了,没想到……” 队伍中,年纪最大的马成忍不住开口感叹,张昶更是骂道:“这群番贼将我等视为奴隶,平日里自己吃肉酪,只给我等吃些带壳的粟米。” “待日后上了战场,定要杀几个番贼解恨!” “对!” “娘地狗番贼,上了战场定要宰几个!” 随着张昶开口,其余人都跟着骂了起来,唯有四十岁的马成没有掺和进去,而是端着汤饭看向刘继隆。 “若不是伙长拿自己的军饷买米买肉,我等哪里能有这汤饭吃。” “伙长,日后但凡您驱使,我等绝不抗命!” “是!俺这条命就是伙长的了!” “俺这条命也是!” “还有俺……” 马成毕竟年纪大,经历的事情多些,也自然懂得什么是人情世故。 他这一带头,众人都表达了态度,浑然忘记了两个时辰前被训练时,自己对刘继隆的谩骂。 “都是本伙的弟兄,你们虽然都年长我,可军中以勇力、智谋称雄。” “你们入了第三伙,便是我的弟兄,此次东征,我早已安顿好了家里,不知什么时候就有可能身首异处。” “这些钱粮与其留着,倒不如与诸位兄弟行乐。” 刘继隆下了本钱,自然有所图。 他所图的,便是第三伙的人心。 只有他拥有了忠心自己的人,方能在日后与军中内部几大家族博弈中保全自己。 “伙长您放心,日后俺们一定好生训练,在战场上与您并肩子杀敌!” “对!” 众人说说笑笑,刘继隆也跟着笑了笑,但他并不觉得一顿饭就能收买所有人的人心,要做就得坚持才行。 “对了,你们家中都分了田没?” 刘继隆询问起这个话题,众人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分了,家中每有一口分四亩,参军者家中分府田五十亩。” 张议潮在河西采用的制度,基本是昔年的府兵制,不过昔日的府兵制里,府兵需要自备类似箭矢的消耗性装备,而沙州军不用。 河西的情况复杂,张议潮必须趁吐蕃内乱的这个机会,尽可能多的收复更多土地和人口。 如今虽然已经收复三州,但沙州军的甲胄依旧不足,除了第三伙这种得到张淮深关照的队伍能有甲胄和驽马,其余留守酒泉的九百多人里,大部分人连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不过城中制作兵器的匠所已经开始打造兵器和甲胄,按照一副扎甲三十工,每日一副来看,一个月产量不会低于三十副。 看似很低,但如果其余四个县也能有这样的产量,那每年还是能生产一千八百副的。 况且城中招募了许多四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前往匠所学习制作甲胄,甲胄的产量肯定会不断提升。 以沙州军的战力,只要有万余甲兵,那足矣收复甘、肃、凉等河西十余州全境。 想到这里,吃饱喝足的刘继隆起身对张昶吩咐道:“吃完后你安排一下。” “是!”张昶不傻,说到底他是逃奴出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差。 刘继隆这番话,显然是提醒他,有事情要与他交谈。 正因如此,张昶开始快速扒动碗筷,吃饱喝足后交代了洗石锅的事情后,便往帐内走去。 待他掀开帐帘,除了见到一地的土砖外,便是盘腿坐在木床上的刘继隆。 “伙长,我来了。” 张昶笑着上前,随后便见到了刘继隆面前堆放着的一堆铜钱。 这些铜钱,都是刘继隆负伤那日,张昶收集的战利品。 按照军中的规矩,半数交给了军中,剩余的则是刘继隆本伙的所得。 不过由于第三伙死的只剩他一个,他又成了伙长,所以这些钱自然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我数了一下,还有四贯六百五十枚钱。” 刘继隆看着眼前这堆钱开口,同时看向张昶:“酒泉城内物价如何?” “粟米一斗二百枚钱,羊二十枚钱一斤,猪肉三十五枚钱,活鸡一只百枚钱,斤盐三十枚钱。” 张昶将城内物价交代一番,由于河西在吐蕃治下涌入大量西部、北部的游牧部落,因此羊肉不算贵,反倒是猪肉贵得离谱。 这个年代的猪肉并不好吃,不仅骚气很重,还很不好处理,可架不住河西百姓养猪少,加上猪肉脂肪多,自然也就贵了。 此外,由于河西走廊有多处井盐,加上人口较少,所以盐价也算便宜。 日后刘继隆有机会了,倒是可以把作用在牛羊身上的阉割技术推广到猪身上。 “军中每日给本伙发二十二斤粟米,平日里吃绝对够了,但本伙还得训练……” 肚子里没有油水,对谷物的消耗十分惊人,若是油脂补充得当,哪怕每日操练,一个人也不一定能吃下去两斤粟米。 刘继隆思考物价片刻,随后便对张昶道:“本伙两日一练,若是操练,你便多买一斗米、四斤肉、半斤盐。” “这些钱,足够我们用一个月了!” 刘继隆说罢,直接把钱推向张昶: “从今日起,你来管钱!” 第11章 负重前行 “杀!杀!杀……” 炎炎盛夏,随着时间步入五月,饶是往日凉爽的酒泉也开始慢慢燥热了起来。 距张议潮率军东征福禄已经过去十日,而这短短的十日时间里,留守的沙州军其余将领也将军营修葺一新。 原本的土屋被推倒后重建,城外也兴起了一所军营,容纳着六百多人的训练。 不同的是,城内的团练兵是张氏直属,而城外的三个团则是分属索氏、李氏和其余几个沙州小家族。 十天时间,第三伙的弟兄已经被刘继隆摸清了性格,而他们也在刘继隆的喂养下,一日比一日健壮。 半个月前,他们还大多都是城内吐蕃贵族的奴隶,每个人不说瘦骨嶙峋,但也称得上脸颊凹陷。 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他们的脸颊都渐渐鼓了起来。 “好!” 望着眼前站成一排的本伙弟兄,高大的刘继隆满意开口:“今日上午的训练结束了,午后继续马上功夫的训练,现在都给我滚去睡觉!” “是!!” 张昶等人纷纷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的“解散”声中跑回了一座土屋内。 土屋东西长两丈,进深一丈,足够他们十一个人好好睡觉。 屋内除了十一张木床,还有一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堆木板,以及旁边放着的一堆木炭。 第三伙虽然两日一操,但有一件事却是每日都要参与的,那就是晚上的学习。 在吐蕃的严格控制下,河西之地的汉人鲜少能说出纯正的大唐官话,更别提写一手楷书了。 刘继隆深知河西的情况,如果自己没有“读书人”,他就得用地方豪族的人,而这是他极力杜绝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带队教导第三伙的弟兄学习,因为他需要自己人。 时间长了,许多其它伙的人也会来跟着学习,而刘继隆则是来者不拒。 渐渐地,他的名声也传开了,眼下军中都知道第三伙的伙长是一位能文能武,能断文识字的“刘先生”。 走入屋内,刘继隆本想坐下好好休息,却不想他才坐下没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随后便见一人来到门前问道:“刘先生在吗?” “我在!”刘继隆下意识回应,心里有了猜想。 “张校尉请您过去一趟。”兵卒解释一番,刘继隆闻言便起身道:“走吧。” 走出门前,刘继隆回头看了一眼张昶和年纪最大的马成。 “你们两个身为伍长,稍许我若是没回来,便盯着他们去训练。” “莫要偷懒,免得日后战场上学艺不精丢了性命。” “是!”二人作揖应下,见状刘继隆才放心离去。 走在前往牙门的路上,那名兵卒对刘继隆十分客气。 以他对刘继隆的称呼来看,显然他也是曾经来第三伙学习过的兵卒。 酒泉的城内军营并不大,二人走了一会便来到了牙门处。 牙门是酒泉城内外队正以上议事的地方,以刘继隆的职位,无事肯定不能来此地。 刘继隆观察了一下,果然看到了十余匹正在疯狂进食饮水的驽马。 “看来福禄是拿下了,不过时间比我预计的要久。” 在刘继隆的预估中,张议潮拿下福禄顶多八天,而今多拖了两天,显然是遇到了别的事情。 “刘先生,里面请。” 兵卒做了个请的手势,并站在了原地,显然示意刘继隆一个人进去。 “多谢。”刘继隆作揖行礼,随后便走入牙门内。 牙门内没有太多的布置,就是一个简单院子,只是左右两侧有耳房,正中间有主屋和正厅罢了。 刘继隆刚走进来,正厅内的人便瞧见了他,他也将众人一览无余。 他快步上前,来到正厅门前作揖:“十三团二旅二队第三伙伙长刘继隆,参见校尉及诸位旅帅、队正!” 驻扎内城的校尉是张氏的族人,名叫张议涣,年纪四十左右,长相平平,但弓马娴熟,能听进人言。 这些日子,刘继隆也算与他相识,因此见到刘继隆到来,他便直接开口道:“刘伙长,进来接令吧。” “是!”刘继隆起身走入正厅内,见到了酒泉城外的三个校尉和十余位旅帅、队正。 这样的阵仗,显然不是因为他一人而来。 果然,刘继隆刚刚走入正厅,张议涣便开口道: “刺史已经拿下福禄,如今准备继续东征收复甘州。” “传你来不为别的,除了调你本伙前往福禄,还需要你带着这些日子打造的三十套甲胄和五千支箭矢前往福禄。” 酒泉的军工能力比刘继隆估计的还要强,仅仅十日就制作了三十套甲胄和五千支箭矢。 “敢问校尉,本伙何时出发?” “明日辰时出发,牙门会给你准备好挽马车和军粮、淡水,明日辰时之前你带人前往东门接收便可。” 刘继隆询问,张议涣作答,随后便摆手道:“其余无事,你退下吧。” “是……”刘继隆应下便退出了牙门,随后快步向土屋走去。 好在他回来的及时,因此张昶他们还没有带人出去训练。 “伙长?” 瞧着刘继隆回来的急促,张昶等人心里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明日辰时我们要出发去福禄,而且很有可能会参与东征。” “张昶,把剩下的钱分一分,你们各自都回家吃顿好的,明日辰时东门集结。” 刘继隆的话让屋内顿时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关键时刻,老成的马成主动开口道:“娘地,练了十日,总算有机会上战场了。” “今天回家和家里人吃顿好的,明日大伙一起去东边杀贼!” 随着马成开口打圆场,屋内气氛也热闹了起来。 “终于能报仇杀贼了!” “杀他娘的!” “哈哈哈……” 屋内回荡笑声和叫骂声,驱散了众人心底的不安。 张昶打开了屋内的一个箱子,骂骂咧咧道:“早上才买的肉,还没吃就要各自回家吃饭了。” “伙长,这米肉我们俩人吃,叫他们回家吃白饭去!” 张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这些日子剩下的钱做出了分配。 每个人领了二百多钱,与刘继隆打了个招呼后,便背负自己的甲胄兵器,前往土屋外不远处迁走了各自的驽马。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刘继隆吐出一口浊气,转身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土屋,不知作何感想。 “伙长,既然明天要出征,那我现在就开始弄饭吧,不然这块肉放久了也不好吃。” 耳边传来张昶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他提着一条羊肉,止不住的咽口水。 刘继隆笑了笑:“今天就我们两个人,这肉就不炖了,烤着吃!” “行,我这就去收拾!”张昶双眼放光,提着肉便去处理去了。 与此同时,军营内的其余兵卒也听说了第三伙即将开拔的消息,纷纷来与刘继隆道别。 对于他们,刘继隆也都热情招呼,称日后若是有机会驻扎一城,他还会免费讲学,希望众人还能遇见。 闻言,许多人忍不住鼻头发酸。 在这个没有活字印刷的年代,哪怕是中原腹地的百姓都难以接触到书本上的知识,更何况在这痛失汉音近百年的河西之地。 刘继隆这些日子的免费讲学,别的不敢说多,但至少让许多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名字的书写方式,便能够称得上恩德…… 第12章 一路向东 “伙长,马成他们不会跑了吧?” “瞎说什么屁话!” 酒泉城东门门外,坐在挽马车上的张昶忍不住开口,换来了刘继隆的教训。 此时已经接近辰时(7点),三辆挽马车停在城门外,拉拽着粮食、帐篷、甲胄、箭矢等物资,旁边还站着张昶和刘继隆所乘骑的驽马。 他们二人已经将甲胄穿在身上,长短兵器也准备充足。 在这河西之地赶路,哪怕是平日里都得戒备,更别提此时他们还拉拽三车物资,如小儿抱金砖过市。 “伙长!” 忽的,甬道内传来了叫嚷声。 张昶与刘继隆看去,只见赵迁与马成牵着驽马从城内走来。 酒泉城不是什么繁华大城,土路与土屋所构成的街景,宛若前世二三十年代的农村。 从三皇五帝到六十年代前,农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所改变的无非就是服饰和发型罢了。 “过来穿甲!” “诶好!” 刘继隆对其招呼一声,二人连忙牵马走出东门。 随着二人出现,其余七人也先后抵达,没有一个人迟到。 刘继隆亲自上手为他们穿戴甲胄,同时将一袋东西拿出来:“这袋子里装着肉干,路上累了就吃两口。” “是!”众人脸上露出笑脸,刘继隆见状也抬头看了一眼酒泉城的城门楼。 沉默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走吧!” 一声令下,第三伙踏上了东进的道路。 这个时代的河西走廊,比起后世要湿润温暖许多。 祁连山下草原遍地,向北延绵二三百里后才渐渐露出地皮。 正因如此,在漠北战败的许多回纥部落都聚众来到河西、西域游牧。 他们的到来,加上吐蕃的内乱,致使了河西局势的失控。 当然,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和吐蕃的内乱,这才让沙州军队有了起义东归的机会。 “呼…呼…呼……” 第三伙向东步行约十里后,便已经花费了近两个时辰,步行的众人都气喘吁吁。 饶是刘继隆已经安排轮班驾驭挽马车来休息,可穿戴近五十斤甲胄,还是把人累得不行。 “坐下休息一刻钟!” 刘继隆体质很好,一路走来没有气喘,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招呼众人坐下,自己则是牵着马眺望四周。 南部的祁连山连绵壮丽,好似一排锐士,矗立在这西陲大地上。 北部的草原绿意盎然,风一吹过,便好像绿色的毛毯被人抖动,起起伏伏。 这壮美的一切放在后世,一定会被人圈起来当做景区。 可在这个时代,这壮美景色的背后却是让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危险。 龙家、回纥、嗢末等游牧部落占据着远离城池的草场,尽管此地距离酒泉不过十里,但却容不得刘继隆放松。 他心里暗自算着时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这才转头招呼道:“出发!” 没有片刻的耽搁,第三伙的人先后起身戴上头盔,穿戴甲胄负重前行。 在河西,除了城池以内是安全的,其它地方都需要小心敌人的袭击。 至于敌人是谁,可以说只要非己方的所有人都是敌人。 人心是浮动的,随着刘继隆他们再度走了十余里,第三伙的兄弟尽管什么都没说,可刘继隆却清楚他们正逐渐浮躁。 “给马喂水,穿戴马鞍。” 步行二十余里后,眼看正午到来,刘继隆也开始吩咐众人为驽马穿戴马鞍。 “好勒!” 听到可以骑马,先前的浮躁瞬间消散,众人争先恐后忙了起来。 在他们的忙碌下,除了驾车的三人外,其余人都将马鞍穿戴在了驽马身上,熟练地翻身上马。 “走吧,今天起码还要再赶三十里路……” 抖动马缰,刘继隆招呼众人前进。 没有想象的策马奔腾,而是骑着马优哉游哉的前行。 饶是如此,双腿得到休息的众人也都忍不住享受了起来。 渐渐地,先前沉默浮躁的气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众人的说说笑笑。 不过与他们不同,刘继隆始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随着太阳渐渐倾斜,刘继隆估算了时间,随后抬手示意众人止步。 经过判断,他这才回头对众人说道:“快进入龙家地界了,都小心些,骑弓上弦。” 在他的交代下,众人心里一紧,随后下马为自己的骑弓上弦。 能进第三伙的,都是张淮深考察过后马术不错的存在,而马术通常与弓箭密不可分。 吐蕃治下的汉人虽然被管控严格,但放牧的奴隶还是能携带一些软弓来保护牧群,因此众人的箭术虽然不算好,但也差不到哪去。 一手握弓,一手持缰,第三伙的众人在刘继隆的率领下继续前进。 事实证明,刘继明并非无故放失,因为在他们握弓前进后不久,他们便与龙家人碰面了。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那声音从北边传来,一片灰白色的牧群正在移动。 在哨声响起后,数十名龙家牧民骑马持弓向刘继隆他们靠近。 “戒备!” 刘继隆交代一句,随后催马上前。 “伙长!”张昶担心的叫嚷了一声,随后便抖动马缰与他共往,其余人见状也都作势要跟上。 “听令!”刘继隆呵斥众人,继续催马上前,在众人身前五十步外驻马,目光直勾勾看着那数十名龙家牧民。 这群人来势汹汹,直到凑近瞧见刘继隆一行人身穿甲胄,这才勒马驻足。 他们与刘继隆相隔不到十步,双方都能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刘继隆目光一扫,便将他们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大约三十余人,除了为首的四旬男人穿了个胸甲,其余人都穿着缝合兽皮的布衣。 至于兵器,这群人手持软弓与弯刀,没有什么钝器。 瞧着他们这副模样,刘继隆立马朝着他们的牧群望去。 他这一举动,立马引起对方警觉,为首男子策马出来用吐蕃话说道:“这里是我们的牧场,请你们离开。” 经过吐蕃近百年的深耕,河西的通用语言早已变成了吐蕃话。 对此,刘继隆也用吐蕃话回答道:“我看你们气势汹汹的来,不像是单纯的驱赶。” “我们没有看到你们的旌旗,以为你们是吐蕃人,现在见到了,误会就解开了。”那为首男人想要息事宁人。 尽管他们的人数是刘继隆他们的三倍,但刘继隆他们人人披甲。 双方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这边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原本以为是群绵羊,没想到是豺狼...”为首男人心里有些后悔。 “哼!” 面对男人的话,刘继隆冷哼一声。 第三伙的旌旗高大显眼,即便看不到人,也不会看不到旌旗。 这群家伙明明就是想要趁火打劫,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行人穿戴了甲胄。 刘继隆敢肯定,如果己方没有穿戴甲胄,刚才这群家伙肯定会一口气冲过来,将他们俘虏作奴或杀死,将货物抢光。 河西的法则就是这样,张议潮不可能在收复城池的同时,还在城外得罪龙家、回纥、嗢末等部落。 “我们冒犯了你们,赔你们一只羊,怎么样?” 为首男人十分忌惮刘继隆,只能割肉平事。 刘继隆身后的张昶等人听到有一整只羊,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刘继隆也不想在任务之外节外生枝,故此对那男人道:“把羊带过来,我们走。” “好!”男人生怕刘继隆反悔,于是应下后便与左右吩咐。 在他左侧男人策马出队,随后朝牧群疾驰而去。 不多时,刘继隆便见他提着一只老羊赶了回来。 虽然是老羊,但至少也有四五十斤肉,刘继隆见状策马上前,伸手将那只捆好四肢的羊接过。 他侧过马身扫视这三十余人,看得这群人心里发毛。 “肃州现在是大唐的地界,今后商道若有为盗者,我等必然围剿。” 留下这句话提醒众人,刘继隆这才调转马头,一手提着羊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四旬男人有些恼怒,但他却不敢发作。 片刻后,他还是带人驱赶着牧群,无奈离开了此地…… 第13章 抵达福禄 “噼啪……” 入夜,祁连山下早已漆黑一片,只是仰望天空,依旧能看到没有任何光污染阻挡的星空。 “嗷呜……” “娘地,这群狼跟了俺们这么久,吵得人不得安宁。” “俺执弓去收拾了它们!” 漆黑一片的丘陵上,火光与香味吸引了四周的野生动物。 坐在帐篷前,围着篝火坐成一团的第三伙众人骂骂咧咧,赵迁甚至要执弓去射杀野狼。 只是不待他起身,仰望星空的刘继隆便低头扫视了他:“坐下。” 遭遇呵斥,赵迁只能压下脾气,一屁股坐在了马鞍上。 刘继隆理解他们,所以才要约束他们。 在这个时代,出一趟远门无疑是渡劫,而在河西当兵出城的危险更不用多说。 白天与龙家部众发生冲突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耳边又一直传来畜生的嚎叫。 这样的环境下,没有几个人能说说笑笑,各自都沉默着,心里装着说不出的话。 在这营地里,只有经历过野外生活的张昶,以及年纪最大的马成,还有身为伙长的刘继隆能平静对待身边事物。 “今晚我和张昶、马成三人轮流值夜,你们几个吃完东西就去休息吧。” “记住,甲胄不能脱下来,兵器不要远离身边。” 刘继隆交代一声,随后将目光放到了篝火上放烤着的一只烤全羊。 这是白天从龙家部众那得来的那只老羊,第三伙扎营休整后,刘继隆便让人将它给收拾了。 其内脏被用来炖汤,肉则是用来炙烤。 一把盐撒上去,那滋味无需言语,直让人口水飞流。 瞧着那久久没有成熟的米饭,刘继隆深吸了一口气。 虽说汉代就已经出现铁锅,但直到唐代,这玩意也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 在河西之地,一斤铁都得五十文朝上,远不如石锅和陶器来的便宜。 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铁锅大规模的推广,那得到北宋年间了。 “日后得找个机会弄口大铁锅……” 刘继隆咽了咽口水,他怀念起了前世那些花样百出的炒菜。 此刻若是能吃上一盘简单的小炒,哪怕是让他一个人临阵杀十个番贼,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拔刀。 “好了好了,可以吃了。” “羊腿就给伙长他们三个吃吧,他们今晚值夜。” “行!” 负责烤羊的兵卒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名叫耿明,烤的一手好肉,经常吹嘘自己的手艺传自关中。 吆喝分肉的是稍大耿明几岁的李骥,老实憨厚,家中有二子,妻子早亡。 瞧着眼前众人,刘继隆接过了那只三斤多的羊腿,埋头吃了起来。 其余人见他开口,也纷纷低头吃了起来。 老羊虽然肉柴,但对于这群两天才能吃一顿肉的汉子们来说,这顿饭值得他们深藏在记忆里,直至本心更变。 在众人的围攻下,四十多斤肉的烤羊被吃了大半。 吃到这里,众人已经有些撑了,但他们的目光依旧盯着还未煮熟的米饭和羊杂。 “先去休息吧,这石锅煮得太慢,我们扎营太晚,稍许我叫你们出来吃。” “至于剩下的肉熏一熏,明日还能吃。” 刘继隆吩咐一声,又看向张昶和马成:“你们俩也去休息。” “是。”闻言,众人意犹未尽的走进了帐篷内休息。 在他们走后,篝火堆前只剩下了用树枝拨弄篝火的刘继隆。 他身上套着甲胄,外面系着灰白色的披风。 没过多久,帐内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而空气中的气温也开始下降。 西北的昼夜温差很大,更别提刘继隆他们扎营的地方在丘陵之中。 感受到空气中的冷意,刘继隆从众人拾来的枯枝柴火中取出一截枯木放到了篝火中。 这个时代的河西走廊依旧水草丰茂,树林虽然不多见,但走个十几里却也能碰到。 今日他们赶了五十几里路程,沿途经过了四片林子,不过其中有一片林子已经被砍伐殆尽,其余三片林子的树木也有些稀疏。 自西域和漠北的游牧部落涌入河西,河西之地的水草树林就遭到了破坏。 也不知道这样的破坏持续几十年后,河西走廊还能否找到成片的林子。 “啪啪……”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刘继隆便盯着篝火开始了发呆。 经过吐蕃治下十七年的生活,他早已没有了当初重生时的意气风发。 河陇的尚婢婢、论恐热,甘凉二州和西域的回纥、吐蕃、嗢末…… 这些势力将沙洲军民包围,而东边的大唐也不会给予他们太多支援。 刘继隆从不觉得自己是张议潮、张淮深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大唐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封建势力罢了。 他这十七年来所想的,以及他当下在做的事情,都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罢了。 至于所谓的天下大势,却不是他这个衣食都难以保障之人能妄加揣测的。 他们的敌人太多,能多活一天,对于刘继隆来说便是赚了。 他这样的想法,也是当下绝大多数沙洲将士的想法。 至于归唐,那不过是一句口号罢了。 倘若大唐真是书中那样的大唐,也不会近百年不来营救他们了。 长安的天子,恐怕早已忘记在这遥远的西北之地,还生活着数十万被奴役的子民了吧……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不知不觉中,远处的天边就翻起了鱼肚白。 这时,帐内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刘继隆转头看去,只见马成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帐内。 冷风迎面吹来,使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伙长,您这是守了一夜啊?” 马成庆幸自己醒得早,刘继隆见状则是颔首道: “你来接班,这些米饭和羊杂汤就放在篝火堆旁温热着,待他们醒了,方叫他们吃。” “好”马成应下,然后接替刘继隆的位置坐在篝火堆前。 刘继隆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这才走进帐篷内,躺在了马成原先的位置上,裹紧了毡子。 他并没能睡很久,便被众人起床的声音给吵醒了。 尽管众人已经尽量小心,但刘继隆的感官太灵敏,些许风吹草动都会导致他从梦中惊醒。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刘继隆强提起精神来走出帐外。 围坐一团的众人见他醒了,纷纷闭上了嘴,唯独马成开口道:“伙长,您这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再……” “现在什么时辰了?”刘继隆眯着眼睛询问,尽管精神十分疲惫,但他更想要前往福禄城休息。 “大概卯时(5点)了。”张昶回答。 “吃了饭就赶路吧,争取在酉时(17点)前抵达福禄。” 说罢,刘继隆便坐下与他们一起品尝起了有些干巴的粟米饭,以及味道有些不太好的羊杂汤。 吃饱喝足后,众人收拾了一切,继续踏上了前往福禄的道路。 三十几里路,从清晨到午后,除了中途碰到一些游牧的龙家部众和回纥部众,便再没有什么人物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兴许是因为距离福禄城太近,这些部落见到了刘继隆他们一行人的旌旗,纷纷都驱赶牧群离得远了一些,降低了押送物资的难度。 最终,第三伙在刘继隆的带领下,于出发次日酉时前见到了天边的福禄城。 经过城池外围塘骑的检查后,他们押送着物资来到了福禄城下,而张淮深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城池西门的门口…… 第14章 磨刀霍霍 “你们倒是来的不慢。” 福禄城下,张淮深扫视着眼前的第三伙队伍,满意点了点头。 刘继隆上前作揖,递出了一块牌子:“甲胄箭矢,具运抵福禄,请校尉接收。” “去休息吧,明天午后来寻我,我有事交代你。” 张淮深接过牌子,交代之余也对身旁兵卒示意道:“带他们去城内军营休息,另外调二斗米,一斗豆,一只羊给他们。” “是!”兵卒作揖,刘继隆也对张淮深作揖:“谢校尉赏赐。” “多谢校尉!”第三伙的弟兄与刘继隆一唱一和。 “去休息吧。” 张淮深最后交代一次,随后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返回了城内。 瞧着他背影远去,刘继隆这才带着第三伙的弟兄脱了甲胄,轻装牵马,跟随张淮深交代的那名兵卒走入城内。 福禄城比酒泉还要小,这就导致了能驻扎在城内的兵马极少,基本以张氏子弟率领的队伍为主。 至于其余兵马,刘继隆询问了一番身旁的那名兵卒。 据他所说,此次攻打福禄,遇到了甘州吐蕃派来的援军,所以才打了那么长时间。 好在最后福禄还是拿下了,而在此地,沙州军又招募了两个团的兵马驻守。 其余的,便不是兵卒能接触到的信息了。 在兵卒说完一切的同时,刘继隆他们也来到了福禄城内的军营。 这里的土屋都被推倒,所有人都扎着帐篷休息,放眼望去,数十顶帐篷挤满了校场。 他们的驽马在走进军营的时候就被人牵走了,毕竟他们是塘骑,之前张淮深留驽马给他们是因为他们不用作战,但依旧需要训练马术。 如今来到福禄,大军不日便要东征收复甘州,驽马也自然要交回。 若是有任务需要出战,军中也自然会调拨军马给他们。 在兵卒的带路下,他们背负甲胄兵器走进了校场,路过了许许多多敞开的帐篷门口。 狭长的道路上有着许多打趣的兵卒,他们的目光都朝着第三伙看来。 这倒不是第三伙有多么精锐,而是刘继隆太过引人注目。 “刘伙长,这就是你们的帐篷,里面都安排好了,刚才校尉交代的东西,稍许我带人送来。” 兵卒驻足在一顶空荡荡的帐篷前解释,同时对不远处的一顶大帐作揖道:“那边便是张校尉的大帐。” “多谢了。”刘继隆作揖感谢,兵卒连忙回礼,随后交代两句便离开了。 在他走后,刘继隆带着众人走进了帐内。 占地二十余平的帐内摆放着十一张垫好干草的毯子,人躺上去后休息并不舒服,但起码比在野外舒服。 “我还是第一次走出酒泉,这福禄比酒泉小了许多。” 走入帐内,众人也都放松了不少,说笑间各自选好位置,将甲胄和兵器放好后便躺的躺,坐的坐。 瞧着他们,刘继隆开口道:“这里驻扎的都是我们十三团的人,都低调些,不要闹出什么事情。” 刚才一路走来,刘继隆见到了不少熟面孔,故此便知道了这里是十三团的驻地。 张议潮一如既往的将城池交给了张淮深驻守,而他则是率大军在东门外休整。 “伙长,我们什么时候开拔啊?” 张昶忍不住询问,刘继隆则是不假思索道:“应该很快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刚才进城一路走来,他没有见到太多男人。 若是没见到成丁的男人,那还没有什么,毕竟沙州募兵就是募成丁的男人。 可刚才一路走来,他连未成丁的男子都没有见到太多,只有十岁以下的孩童依稀可见。 这样的场景,说明张议潮已经组建起了民夫队伍,为的就是帮助军队押送物资粮草。 从酒泉攻打福禄,哪怕军队速度再慢,五天时间也足够抵达了,而兵卒单兵随身携带的口粮足够支撑十日。 正因如此,张议潮在攻打福禄的时候,并没有征调太多的酒泉未成丁男子。 可如今要从福禄向张掖进军,这三百余里的路程,起码要走十天左右,所以不太可能轻装简行。 就刘继隆对福禄城内人口的印象,恐怕城内十三岁以上男子都要被征调做民夫,随大军攻打张掖。 “伙长,那我们应该是大军的塘骑吧!” “那肯定啊!” 张昶与赵迁二人有些激动,他们二人年纪不大,想的都是建功立业。 不过面对二人的激动,刘继隆还是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即便是塘骑,也不可能是前军塘骑,大概率是后军塘骑。” “你们虽然马术都不错,但河西最不缺懂马术的人。第三伙训练时间短,所以即便担任塘骑,也不可能将最危险和重要的前军塘骑交给我们。” 刘继隆说罢,他对坐着的马成交代道:“稍会刚才那兄弟带来的羊先养着,把昨天剩下的先吃了,不然明天吃不了了。” “好。”马成点头,随后看向身旁:“走,跟我弄昨天的肉和骨头去。” 他起身招呼,耿明和李骥跟上了他的脚步。 瞧着他们离开,刘继隆这才说道:“这几日好生休息,训练暂缓。” “好!”赵迁和其余几人咧嘴笑着,唯有张昶知道,伙里的钱已经用完了,再训练的话,可买不了肉吃了。 虽说团里会发一只羊,但瞧着伙长那样子,估计是准备把羊留到最后几天吃。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出去转一转。” 刘继隆起身交代,随后便向外走去。 随着他出现在帐外,许多目光顿时朝他看来。 刘继隆视若无睹,向着军营外走去。 来到街上,夯土的茅屋随处可见,偶尔能见到占地不小,拥有门楣的院子,大概率便是福禄当地一些家族的院子。 走在夯土路上,街道上显得有些萧条,不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吐蕃治下的河西是压抑的,如今沙州军队来将他们解放,还准许所有人说汉话、穿戴汉服汉冠,被压抑了近百年的民族文化,瞬间得到了释放。 瞧着那些街道上嬉戏的孩童,以及站在街道一角,脸上洋溢笑容的福禄城百姓。 尽管他们衣衫褴褛,尽管他们骨瘦如柴,可他们的眸子却异常明亮,与曾经被解放的瓜州百姓一样。 长呼一口气,刘继隆抬头看向那已经渲染了几分暮色的天空,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第15章 马不停蹄 “唏律律……” “张校尉!” “嗯,看好我的马。” 夜色下,张淮深率领几名骑兵出了福禄城,走进了火光通明的城外营垒。 随着他翻身下马,一名队正走上前来接过马缰,与他交代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他朝着中军大帐走去,不多时便掀开了帐帘,见到了正在查阅地图的张议潮,以及站在他身侧的李恩。 张议潮穿着红色的袍子,整个人不苟言笑,眉头紧皱,显然有事情烦扰着他。 李恩站在一旁,表情很不自然,显然与张议潮闹了矛盾。 “来了?” 抬头看到张淮深出现,张议潮也放下了手中地图。 “嗯!”张淮深颔首,随后上前看了一眼地图,这才开口道: “甲胄已经分下去了,我们确定不再等等其它四个县的甲胄和军械吗?” “兵贵神速。”张议潮回应道:“趁着张掖援军被围剿福禄,我们必须出兵拿下张掖。” “明日你从府库里调些钱粮,每队发羊一只,酱油盐各十斤,粟米五斗。” 张议潮说罢,站在一旁的李恩忍不住道:“发这么多?” 这话一经说出,张家叔侄纷纷皱眉。 “三日后大军即将开拔,开拔前让将士们吃些好的又有何妨?” 张淮深辈分小,不好开口,所以张议潮开口回应了李恩。 李恩有些心疼,忍不住道:“我军虽缴获甚众,可各县府仓仅够维持半年之用。” “倘若此次进攻张掖失利,那……” “不会失利!”张议潮斩钉截铁的咬定,堵上了李恩的嘴。 站在二人面前,张淮深见气氛有些凝固,主动作揖道: “龙家派人送来了消息,愿意归顺我军民,只不过他们居所不定,暂时无法献上户籍等册。” “愿意归顺就行。”张议潮颔首道: “这龙家自焉耆被吐蕃占据后便被吐蕃东迁河西,如今分为三股,每一股都有部众数千,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如今稳定了他们,便能腾出手来拿下甘州了。” “听闻东边尚婢婢和论恐热内斗严重,故此河陇一带的兵马肯定抽调不出来,正是我们的机会。” “甘州兵马不过四千余,这次驰援福禄被我们斩俘近千,剩下不过三千人。” “我等务必要在尚婢婢与论恐热争出胜负前拿下甘州,伺机收复凉州才行。” 说起收复失地,张议潮眼底闪过光芒,张淮深也受到了鼓舞,唯有李恩心思不在此处。 “刺史,收复甘州倒是不难,不过如何与甘州境内回纥相处倒成了问题。” 张淮深说出自己的担忧,而这也是张议潮与李恩刚才所争论的问题。 故此,当这个问题再度出现,李恩便收敛心神,直接开口道: “回纥与我大唐有旧怨,加上其反复无常,必须要给予雷霆,方能威慑住他们。” 他的话让张议潮皱眉,反倒是张淮深心里有些支持,不过面上依旧等待张议潮决定。 自从十年前黠戛斯击败回纥,草原上的回纥人便分为三支,各自逃生。 后来,这三支中的一支迁到西州(吐鲁番),还有一支迁到葱岭以西的楚河一带,再联合当时在这一带地区活动的其他民族和部落联盟,如样磨、葛逻禄等创建了新的汗国。 至于最后一支,则是迁到河西走廊的甘、凉一带,被称呼为甘州回纥。 甘州回纥部众近十万,如果不是受限甲胄、兵器不足,那河西恐怕早就被他们所夺取。 饶是如此,回纥依旧能拉出三四万控弦之士,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们盘踞在张掖北部的草原上,是吐蕃的心腹之患,也是三人所争论中的一个潜在敌人。 面对李恩的话,张议潮眉头紧皱,良久后才道:“回纥人反复狡诈,这点我自然知道。” “可若是我们挺进甘州后便与他们爆发冲突,那一旦尚婢婢与论恐热争斗出了结果,我们必然要在大战之后面对河陇数万番兵的兵锋。” 张议潮也不喜回纥人,可河西“胡多汉少”的局面,注定了他不可能听取李恩的建议。 “等我们拿下甘州之后,他们自然会找我们谈的。” 张议潮很清楚,回纥人不精耕种、手工,因此他们必须依靠己方,才能获取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资。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放心回纥人,必要的关注和提防是不可缺少的。 “好了,都下去吧。” 张议潮不准备继续谈论这些,现在他只想收复甘州,然后停下来,好好消化四州之地。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张淮深与李恩先后离开。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议潮长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在福禄闲逛的刘继隆也早早返回了军营,并在帐内与张昶他们分食了昨日剩下的羊肉。 在他回来的时候,帐内的角落里已经堆放了三斗米、豆,以及一只被木桩固定拴好的羔羊。 哪怕已经吃饱了,众人却还是对这只羔羊流出口水,张昶更是擦擦嘴道:“伙长,这只羊我们什么时候吃啊。” “咩——”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众人的恶意,那羔羊咩咩叫了几声。 刘继隆闻言无奈,只得开口道:“先看看大军何时开拔吧。” “倘若三日内没有消息,那三日后就对它下手。” “好嘞!”张昶乐呵呵的看向那羔羊,似乎已经想好了如何炮制它。 “伙长,我想给家里写封信。” 马成突然开口,其余人也纷纷看向刘继隆。 见状,刘继隆也点头到:“报报平安也好,你们等着。” 说罢,刘继隆起身走出账外,往十三团的牙帐走去。 不多时,他便带着一叠粗糙发黄的纸张与笔墨返回,在众人的注视下,为众人书写家书。 出门在外,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加上众人没什么文化,因此都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报了平安后便结束了。 刘继隆将信收起来,装到一个由信纸折叠起来的“信封”内,等待次日交给团内牙帐,后续跟随辎重队一起送回酒泉。 做完了这些人,众人这才安心的躺回毡子上,先后陷入了梦乡中。 这一夜,刘继隆梦到自己回到了前世,将那些曾经自己有些嫌弃食物吃了个干净。 只可惜美梦太短,他都来不及回味,便被兵卒的甲片声给吵醒了。 下意识翻身起床,刘继隆看了看还跟死猪一样睡着的其它十个弟兄,无奈摇头。 这要是被人袭击,恐怕他们十个人的头早被充作军功了。 “刘伙长!” “来了!” 帐外响起了一道声音,刘继隆穿鞋走出,将帐帘掀开。 帐外,天色已经渐渐清明,一名五尺五六寸的三旬队正出现在了刘继隆面前。 他穿着甲胄,身后跟着两名与刘继隆同级别的伙长。 “传刺史军令,大军两日后开拔,稍许你叫两个弟兄去校场领米肉酱油。” “此外,本团归属后军,大军开拔时,第三伙最末出发。” 队正交代完一切,随后便转身离去了。 刘继隆见他离去,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 事情不出他预料,第三伙果然得到了关照,不过这也是好事。 想到这里,刘继隆回头看向了帐内还在鼾声起伏的众人。 “起床,去校场领米肉酱油!” 第16章 身向张掖 “唳!” 五月初,当天空中的苍鹰掠过蓝天,其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那广袤的大地。 在那水草丰茂的河西大地上,一支队伍如棕色的长龙般,一路向东。 在这长龙前后左右各十余里外,零星遍布着许多骑马的塘骑。 他们的存在,使得长龙中的弟兄可以轻装简行,不必负甲行军。 “唏律律……” 军马唏律,马背上的刘继隆眺望前方十余里外的沙州军队,驻马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周。 辽阔的草原上,塘骑以十里为间隔扩散开来,将四面八方的情况及时向中军汇报。 经过福禄一战,沙州军缴获了不少军马和驽马。 如今的十三团也从步七骑三的混合团,变成了步骑各半的混合团。 百余名骑兵在行军时充当塘骑,在作战时充当侧翼,而第三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是大军开拔的第七日,这些日子大军每天行军四十里,速度不算慢。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后天就能抵达张掖,估计明天前军的探马塘骑就能和张掖的番贼碰上。” 刘继隆交代着,同时躬身从马鞍一侧取出水囊,打开喝了一口。 五月中旬的河西走廊已经十分炎热,作为塘骑,刘继隆他们人均穿戴甲胄,阳光照射下,甲片滚烫发热。 普通的兵卒没有钱置办类似绣衫的东西,便只能用布缠绕上半身,使得甲片没有那么烫。 “这天气,也太热了……” 驻马刘继隆身侧的张昶忍不住开口擦汗,其余人也都面色发苦。 这个季节的河西走廊炎热,以刘继隆前世的经历来说,正午时分的旷野外,起码有三十五六度的气温。 这样的气温,加上祁连山丰富的雪水资源,也难怪这个时代的河西走廊能做到遍地草场了。 “走吧,还得这样慢吞吞的走两天呢。” 抖动马缰,刘继隆催促众人跟上。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太阳距离落下还有三个指头高度的时候,前方的大军也开始驻足扎营了起来。 见状,刘继隆他们并没有松懈,而是警惕打量四周,等待其它团的塘骑换班。 此次沙州军东征,有步卒一千五百人,骑兵四百人,另外还有民夫一千八百人,合计三千七百人。 相比史书上动辄十几万、几十万人的战争,他们这点人数明显不够看。 不过在这河西走廊,还没有任何势力敢保证能轻易吃下他们这点人。 大军扎营时,张议潮亲自指点将士们如何扎营,而张淮深、李恩、索忠顗、王景翼等人则是跟在他的身后。 对于大军当下的规模,所有人都感到十分自豪。 “等拿下了甘州二城,好好训练一番,我们也能拥兵上万了!” 开口说话的是粟特人索忠顗,是当下沙州内部几大家族之一的家主。 自沙州军队一路东征以来,眼下在敦煌等六城设置了二十个团。 加上张议潮率领东征的九个半团,合计是二十九个半团,计五千九百人。 在这些团里,张议潮能控制近十一个半,索氏六个,李氏五个,其余类似曹氏、清河张氏等家族各自控制七个。 正因如此,索忠顗现在说出这种话,绝不是单纯的感到骄傲,而是在试探。 面对他的试探,张议潮没有立即作答,反倒是跟在张议潮身后的李恩开口道: “拥兵上万说着好听,但养起来可不是什么便宜事,单说甲胄就足够四州之地打造数年。” “哈哈,那是自然!”索忠顗看似豪爽耿直,可心思狡诈。 他并不想和李恩争斗,所以他对张议潮道:“刺史,我军若是拿下甘州,那这甘州之地,不知道交给谁驻守?” 索忠顗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想要夺得甘州的治理权。 他的这一做法,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反感。 甘州六千多户百姓,一旦拿下,那将超过沙州,成为沙州军内部人口之最的大州。 经过吐蕃的霍乱,人口无疑就是河西这片土地上最大的财富。 这个时代的河西不缺草场、河流、土地,缺的只有人。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人,才能开垦足够多的耕地,放牧足够多的牧群,生产足够多的商品来获取利益。 拿下甘州的治理权,能让一个家族迅速崛起。 因此即便对索忠顗不喜,众人却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张议潮的身上,试图从他的回答中知道,甘州究竟交给谁。 面对众人的目光,张议潮还没开口,年轻气盛的张淮深先沉不住气,压着脾气道: “甘州还没拿下,现在讨论这些有意思吗?” “呵呵……张校尉,你莫不是怀疑刺史?”索忠顗模样憨厚: “有刺史率领,拿下小小甘州可以说手到擒来。” “倒是拿下之后的,这甘州作为日后我军东进收复凉州的基石,必然要交给有能力的人治理。” “如此,方能在我军东征时,提供足够的粮秣兵器……” 索忠顗这话说罢,众人也纷纷颔首,明面上十分认可他的说法。 “索……” “好了淮深。” 张淮深还想说什么,却被张议潮打断。 张议潮看着矗立起来的营栅,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对众人道: “如何治理甘州,这我已经有了想法,张掖、山丹建功者最先考虑。” “好!!” 索忠顗连忙作揖:“如此,那我等必然要在几日后好好表现!” 无利不起早,张议潮深知自己不许诺,这些人便不会出力,故此才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都各自散去吧,早些休息。” 张议潮示意众人离去,而得到了答案的众人也各怀心思离开了。 瞧着他们离去,张淮深忍不住道:“叔父,这甘州还没拿下,这群人就……” 张议潮抬手示意他别说了,同时看向他道:“收复张掖和山丹这两场战事,我要你率部先登!” “是!!”张淮深的怒气一下子被平息,因为他看到了自家叔父的想法。 自古以来,战场上功劳最大的无非就是先登、斩将、夺旗、陷阵。 这四个里面,又以先登难度最大。 倘若自己率十三团先登张掖与山丹两座城池,那甘州的治理权毫无疑问会落到他的身上。 张淮深虽然年轻,可他有自信将甘州治理好。 瞧着他激动的模样,张议潮不免提醒一声:“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吧。” “是,侄儿晓得了。”张淮深颔首,随后与张议潮朝着中军大帐走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还在黄昏下的草原中喂蚊子…… 第17章 大战在即 “唏律律……” “伙长,来人了!” 随着太阳落下,河西草原再度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模样。 能带来光亮的,唯有手中的火把和头顶的月光,因此当夜幕下出现另一片火光的时候,刘继隆他们便做好了回去休息的准备。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十一名其它团的塘骑出现在了刘继隆他们的面前。 “第九团第二旅第二队第五伙伙长王参,交替夜值。” 来人是第九团的人,这个团刘继隆知道,听闻是李氏子弟担任校尉。 刘继隆没有多想,交换了塘骑的牌子后,便带着本伙弟兄往营垒赶去。 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在营门处经过简单的盘查后,便被指引来到了本团的休息处。 由于他们负责大军正后方的方向,所以是回来比较早的那一批。 待他们将军马拴好,十一个人分工明确的开始了给军马喂水、喂豆,以及正常做饭烧水等等事情。 张淮深调给他们的那只羊,早已被他们制作成了一根根肉干。 所谓做饭,也不过是把石锅洗干净,倒入水囊的清水后,放入一块醋布,随后捞起醋布,倒入粟米,削些羊肉干便煮来吃了。 捞起石锅内煮的发白的醋布,耿明啧啧两声:“伙长,这醋布的醋估计都泡完了。” “明日去队里领一张大些的。”刘继隆交代着,同时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示意耿明将石锅的盖子打开。 耿明打开后,刘继隆从布袋里拿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晶状物。 他用筷子夹着晶状物在锅里涮了涮,随后便捞起来放回了布袋里。 这盐晶的制作方法是取盐三斤,下水入锅煮沸,直至坚小不消的模样就能收集起来。 模样就是三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块状物,重量三两,每次做饭时用刀削去一丝,亦或者在水里涮一涮即可。 醋布的做法也类似,一般是将一尺粗布浸泡入一斤醋中,暴干后,每次做饭时,剪下一寸,泡入水中,待粗布变色再捞起。 这些东西,就是古代版的便捷式军粮。 尽管能满足人的身体所需,不过味道却不怎么好。 匆匆吃了碗羊肉焖粟米饭,众人便躺在毡子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次日清晨,刘继隆去领了一尺醋布,随后便等待队正的指挥,与营外的塘骑换班。 眼看大军拔营,他继续率领第三伙的弟兄在后方十里警惕放哨。 眺望大军开拔,他们这才驱马跟上,一边警惕后方,一边眺望前方。 从辰时到未时(13点),后方一路无事,反倒是前方出现了骚动。 “伙长!” 张昶勒马看向刘继隆,刘继隆抬手示意,同时眯了眯眼睛。 在他的注视下,前方大军的骚乱并未中止,见状他立马对身旁的张昶、马成下令。 “张昶、耿明、李骥跟我来,马成你们几个继续驻守。” “是!” 随着马成回应,刘继隆抖动马缰,驱马往前方赶去。 不待他抵达后军,便见后军有旗手挥舞军旗,传递旗语。 “吁……” 刘继隆勒马抬手,示意张昶三人停下。 他仔细看了看旗语,随后调转马头:“回去吧,是前军的塘骑碰上番骑了,看样子我们距离张掖不远了。” “好!”张昶等人闻言颔首,与之一起调转马头离去。 在他们返回后,他们将前军的事情与马成等人交代了一番,便继续在后方探马,警惕四方。 然而大军的骚动似乎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紧接着一下午,大军两翼的塘骑都发出了遇敌的消息,致使大军骚动不断。 好在沙州军队一路征战而来,即便遇敌也不会自乱阵脚。 从午后到黄昏,随着大军前方出现了一条宽数十步的大河出现,张议潮这才下达了扎营的军令。 “前面那条河应该就是甘州河(黑河)了。” 黄昏下,由于左翼力量不足,刘继隆他们被调往了左翼帮忙,因此也看到了横亘在河西大地上的甘州河。 “伙长,这甘州河是什么河?” 张昶开口询问,年轻的他充满了好奇心。 不止是他,就连赵迁、马成等人都朝着刘继隆看来。 见状,刘继隆也就介绍道:“这甘州河发源于祁连山中,是河西大地上最大最长的河流,河长千余里,从祁连山一直北上到居延泽中。” “居延泽我知道,听说现在被回纥人占据。”马成适当插话,刘继隆也点了点头。 “居延泽水草丰茂,周围百余里都是草场,可羊牧群百万,只可惜百年前为吐蕃占据,十年前又被回纥侵占。” 他这般说着,众人心中立马升起不忿。 “那原本是我们的草场。” “没事,以后会收回来的。” 张昶气恼说着,马成则是安慰着他。 听着二人的话,刘继隆沉默无言。 据他了解,居延泽从吐蕃侵占河西开始算起,似乎直到五百多年后的明朝建立才得以收复。 只可惜收复不过六十余年,便在宣德年间再度失陷于胡虏之手。 后来明军虽然在亦集乃大捷的声势下收复,结果随着土木堡之变再度丢失。 “唉……” 长叹一口气,刘继隆眺望天边,瞧着太阳渐渐落下,又振作起来。 “我们应该在甘州城北部的甘州河西,明日渡河后,大军应该会向北行军。” “今夜回到营盘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 “是!”众人颔首,刘继隆也取出火把点燃,安静等待着其它团的塘骑来换值。 随着时间流逝,大约半个时辰后,便有一伙塘骑前来换值。 换值结束后,刘继隆便带着第三伙的弟兄返回营盘,准备好好休息。 然而才回到营帐门口,不等刘继隆下马为军马卸下马鞍,便见不远处一名兵卒朝营帐走来,同时对刘继隆作揖。 “刘伙长,张校尉有令,请您返回营帐后,去团里牙帐议事。” “好,我现在就去。” 刘继隆没有询问什么问题,而是直接答应下来,并转头对众人吩咐。 “我去一趟牙帐,你们正常收拾做饭。” “是!” 见众人应下,刘继隆这才与那兵卒前往了十三团的牙帐…… 第18章 先登者赏 “校尉怎么突然召集这么多人?” “不知道,应该有大事。” “也对,明天估计就能包围张掖,估计刺史有布置。” 穿过数十顶帐篷,随着刘继隆走进团里的牙帐,此刻帐内已经聚集了十三团的大小武官。 两名旅帅为帐内左右第一排第一位,其次便是四名队正。 类似刘继隆这种伙长,只能在内里第二排排队。 由于身材高大,六尺逾的刘继隆在五尺六七寸的诸多武官中格外显眼。 听着前排旅帅与队正们的交谈,刘继隆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等待张淮深出现。 大约过了一刻钟,身穿戎装的张淮深从帐外率两名甲兵走入帐内,在主位坐下。 “校尉……” 帐内众人躬身作揖,张淮深抬手道:“传弟兄们来,主要是商讨过几日的战事。” 张淮深目光扫视众人,在与刘继隆对视的时候停留片刻,随后挪开。 “刚才刺史已经示下,攻取甘州立功最大者,授甘州刺史之位。” “攻城掠地,功劳最大无非就是斩将夺旗、先登破阵。” “因此,攻取张掖与山丹二城,我们十三团必须先登!” 张淮深是一个很少把话说绝的人,如今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他对甘州刺史之职势在必得。 对此,众人也纷纷作揖:“遵命!!” 十三团是张淮深的嫡系,倘若张淮深能成为甘州刺史,那以甘州的人口耕地,帐内之人,每个人都起码能升一级。 若是能在此战中表现出众,平升二级也并非不可能。 故此,所有人的内心都十分火热,包括刘继隆。 现在的他没有太多崇高的理想,他只想往上爬,让自己的日子越来越好。 不过他也清楚第三伙的实力,所以并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 坐在主位,张淮深扫视了一眼众人,十分满意。 “先登者,我个人赏其钱千贯!” 张淮深再度放出重磅消息,按照沙州军内部的封赏制度,这一千贯由团长张淮深开口,那就是从旅一级开始瓜分。 比如刘继隆在战事中夺得先登功劳,那一千贯会在旅一级分走一半,队一级分走一半,最后到他手上还有二百五十贯。 这二百五十贯,由第三伙平分,但正常情况下,伙长都能多分。 不过即便是平分,第三伙的普通兵卒也能到手二十多贯。 这笔钱放在河西,足够一家五口一年的花销,不是笔小数目。 如果刘继隆到手二百五十贯,即便分给张昶他们每人二十贯,他还能留下五十贯来练兵。 想到这里,刘继隆抓紧了腰间的革带。 “好了,都下去好好休息吧!” 张淮深将事情说完,随后便示意众人离去。 没有片刻耽搁,众人纷纷作揖告退。 不过在众人离去后,刘继隆又被叫去旅、队先后议事,这繁琐的议事让他有些无奈。 好在这些议事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刘继隆返回第三伙时,张昶他们也不过刚刚把米饭煮熟。 刘继隆返回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张昶他们牙帐议事的内容,而是示意他们先吃饭。 等吃完了饭,他这才把牙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闻言,马成沉默不语,张昶和赵迁这几个年轻气盛的,反而激动了起来。 “若是先登,我们岂不是每人都能有二十多贯?” “这有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先登后可以论功擢升!” “对!伙长能力那么大,我们得帮伙长坐上队正、旅帅的位置才行!” 张昶他们倒是没有忘记刘继隆对他们的好,这让刘继隆有些欣慰。 不过面对众人的乐观,刘继隆还是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先登不是那么好拿的,张掖是河西重镇之一,城池高大不说,又有甘州河作为护城引水之河,番贼守军更是不会少。” “先登功劳虽大,却不能被功劳冲昏头脑,盲目攻城。”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随后继续道:“我把你们从酒泉带出来,也想把你们带回去。” “过几日攻城,你们不用管其它,只管盯着我就行。” “若是要登城,我第一个上,若是要先登,也是我先先登。” 刘继隆说罢便躺下了,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 瞧着他的举动,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他们的议论声都是针对攻城的一些问题,这些刘继隆都教过他们,也在训练中教导过,因此刘继隆并没有打断。 兴许是白天太疲惫,迷迷糊糊中刘继隆便睡了过去。 似乎是为了让十三团养精蓄锐,张淮深调走了团内的军马给其它团充当塘骑,让十三团不必承担塘骑的任务,得以好好休息。 次日一早,刘继隆清醒后便被队正通知轻装简行。 穿着长衫裤子,腰间系着革带与长刀,这便是行军路上的轻装。 至于甲胄与长兵、钝兵,则是都放在了民夫的挽马车上。 一伙兵卒有民夫一人驾驭挽马车,挽马车上除了一伙人的甲胄,还有一伙人及民夫的口粮。 仔细算下来,挽马车起码拉拽着近千斤的重量。 由于后方耕种需要大量挽马、耕牛,因此沙州军队挽马不算充足,每辆挽马车仅有挽马一匹。 这样的配置使得马车的速度快不起来,时不时还需要停下休息。 “怪不得每天走那么慢,拉这么重的货物,哪里快得起来。” 大军行至甘州河西畔,张昶看着被解开缰绳的挽马,不由得啧啧几声。 马成他们倒是不在意这些,毕竟人都累成这鸟样了,谁还在意马累不累。 倒是刘继隆轻笑一声,对众人安抚着: “庆幸吧,这也就是在河西不缺马匹,若是放在中原和河北,两伙人都未必能分到一匹挽马。” 他一边解释,一边看着甘州河四周的景色,感受着此地的壮阔,同时也感叹着此地的丰茂。 也难怪回纥南下后会在甘州游牧,就甘州的这水草,又有那个游牧民族会不贪恋呢? “十三团,负甲渡河!” 伴随着张淮深下令,刘继隆等十三团的兵卒纷纷将马车上自己的甲胄背负身上,手持长枪下水。 在五月中旬这种燥热的季节下水,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 甘州河的河水不算深,张议潮选定的渡河地点更是近十里最浅的地方,河水仅仅没过成人腰间,河床也比较坚硬。 随着时间流逝,渡河成功的人也越来越多,第三伙也跟随其中,安然渡过。 第19章 张掖城下 “一刻钟,全团着甲!” 正午时分,随着十三团渡河成功,湿漉漉的张淮深转头便继续下令。 面对他的军令,十三团的所有人也都没有怨言。 渡过甘州河,便是吐蕃的地盘了,倘若有番骑发起袭击,那他们这二百多人不消片刻就得身首异处。 唯有穿戴甲胄,结阵接引河西大军,才能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 很快,窸窸窣窣的甲片声不断响起,倒是吐蕃的骑兵一如既往的没敢出城阻击沙州大军。 伴随甲胄穿戴整齐,十三团二百余人着甲结阵,为河西的人马打下了牢固的渡河基础。 见状,河西的沙州将士们也开始了渡河。 马匹、粮秣、马车…… 河西的兵卒护卫着这些重要的物资,将它们一点点的运送到河东地界。 三千七百多人的队伍从午时忙碌到未时,耗费一个时辰,这才将物资全数运抵河东。 之后为挽马穿戴缰绳,将物资放上马车又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等大军能够行军时,却已经是申时(15点)了。 没有时间耽搁,大军如刘继隆预料般北上。 一个时辰后,天际边出现了一抹土黄色,而中军也传来了扎营的军令。 大战在即,刘继隆脑中没想太多东西,现在的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随着营盘搭建,他带着第三伙的人埋锅造饭,吃饱喝足后便休息了。 不过这一夜,也只有他能睡得舒心,第三伙的其它人要么激动得睡不着,要么就是忐忑的无法入睡。 好在刘继隆的鼾声影响了他们,不多时众人的眼皮就开始发酸,最后不知不觉陷入了睡梦中。 与此同时,张掖城却灯火通明,全力准备守城物资。 西北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酷热无比,到了夜晚便透露出寒意。 站在营门处,身披披风的张议潮眺望天际边的那抹火光,久久无言。 忽的,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不必回头,光从脚步声,他便知道了来人是自己的那个侄儿。 “叔父还不睡吗?” 披着披风的张淮深走到张议潮身侧,与他一同看向张掖城。 张议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才开口:“张掖钱粮充沛,若是城内番贼殊死抵抗,我们也讨不得便宜。” “叔父放心,明日侄儿率部攻城,必然先登!” 张淮深安慰着张议潮,同时对他作揖道:“您这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过了,劳烦听侄儿一声劝,今夜好好休息吧。” “唉……” 张议潮长叹一声:“若是淮铨、淮鼎他们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他所说之人,是他的儿子张淮铨、张淮鼎。 张淮铨才干平平,张怀鼎志大才疏,这两人都不能接替自己,唯有侄子张淮深有能力接替自己。 不过张淮深始终是自己的侄子,而非儿子,所以他哪怕有心让张淮深接替自己,却也要面对不小的困难。 正因如此,他这次东征才会带上张淮深,才会示意张淮深在攻取甘州时要取得功劳。 唯有这样,张淮深才能累积功劳,才能服众。 “张掖城高二丈,基厚二丈六,顶高一丈六,四座城门皆高大坚固,而城内不缺水源。” “我等若是围城,除柴薪外,番贼皆不缺。” 张议潮对张淮深交代着:“明日攻城,即便无法克复此城,你也要打出声势,莫要输了索、李等人。” 索忠顗、李恩等人的心思,叔侄二人十分清楚。 张议潮昨日既然答应了论功行赏,那么沙州各豪强子弟都会在接下来几天卯足了劲的表现自己。 倘若张淮深的功劳不能服众,那从大局着想,张议潮也无法将甘州交给他管理。 “叔父放心,明日克此城者,必张氏也!” 张淮深做出承诺,张议潮见状颔首,随之转身朝营垒内走去。 张淮深护送张议潮返回大帐休息,自己则是在十三团的牙帐内磨了一晚上的长刀。 待天色渐渐明亮,横亘在河西走廊中部的张掖城也暴露在了沙州大军的兵锋下。 甘州六千余户百姓,有近七成居住张掖城内,故此城池规模比起敦煌、常乐、酒泉等城要大了一倍不止。 其城南北八百余步,东西六百余步,可容纳上万户百姓生活其中。 在城外,沿着张掖城护城河向外,大片被焚毁的耕地将地皮裸露出来。 显然,为了不让沙州军队获得任何一丝粮秣,张掖的吐蕃守城将领做事十分决绝,竟然在盛夏便焚毁了城外所有农作物。 从张掖城护城河向外十余里的农田作物,都遭到了焚毁。 如此一来,哪怕张议潮他们能攻克张掖,也将面临一个艰难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养活张掖城内上万百姓。 “番贼……” 望着眼前的场景,凡是出营的将士,无不咬牙切齿,哪怕是休息了一夜的张议潮,脸色也阴沉的足以滴水…… “节儿,看看这些汉奴,现在恐怕已经气得发抖了吧,哈哈!” 张掖南城门楼上,一名身穿将领甲胄的三旬干瘦吐蕃人嘲笑着城外的沙州军。 在他身旁,一个身材魁梧,官职更高的吐蕃人则是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沉声道:“就是这支叛军杀了卜勃他们。” “可他们看上去很普通。”三旬将领摸了摸自己没有多少胡子的下巴。 “总之还是得小心应对,毕竟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倍数。” 魁梧将领说罢,当下转身对身后的将领、官员们吩咐道: “盯紧城内的人,如果有人敢叛乱,全家斩首,邻里断足!” “是!!”诸多官员将领先后应下,那魁梧将领也将目光放到了城外。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沙州军队一分为四,驱赶挽马拉拽一些攻城器械的零件开始向张掖其余城门赶去。 城外,张议潮也在对诸将做着最后的部署。 “与昨日议事结果一致,李恩你们三人率部攻北城,索忠顗你们四人率部攻西城,淮深你和淮溶率部攻东城,我主攻南城!” “驻守甘州的节儿是开元年间吐蕃大相路达札的后人达扎鲁布,他几次镇压回纥的作乱,不容小觑。” “尔等攻城若不利,暂且撤下,稍作休整复攻城,万万不可热血上头,可曾明了?” 张议潮最后交代着,而他口中的节儿是吐蕃在河西占领区设置的一种军职。 吐蕃占领河西后,在河西设有乞利本(即万户长,相当于唐朝节度使),乞利本下设置节儿,即千户长,掌管着一州全权。 节儿的下属官员有小节儿、将头等官员,正常来说节儿治下军队在千人左右,不过甘州是河西人口大州,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吐蕃在甘州驻扎四千人,不过其中一千人被张议潮全歼于福禄城内,故此只剩下三千人。 以城头旌旗判断,驻扎在张掖城内的番兵不会低于两千人。 以不到两千人去进攻两千人驻守的城池,这难度不言而喻。 可即便如此,张议潮身后却早已没有了退路。 只有拿下甘州二城,他才能在河西组织起一条防线。 念头落下,张议潮沉着目光,扫视了一眼张淮深他们。 “攻城!” 第20章 金戈铁马 “呜呜——” “咚咚咚……” 金戈铁马、号角长鸣。 辽阔的河西走廊上,伴随着沙州的号角吹响,擂鼓作鸣,其声震撼四野,回荡于苍穹之下。 刺眼的阳光照耀在沉重的扎甲上,反射出点点璀璨,一千九百余名沙州军士仿若铁流,分成四股,驱赶马车,缓缓逼近张掖城池。 张掖南门楼前方,张议潮手执长刀,矗立巢车之上,眼神坚定。 此刻,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张掖城上空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危险的气息。 城墙上,数百名重甲番兵严阵以待,还有一千多名身穿锁子甲的番兵正在驱使壮丁烧煮金汁,准备檑木等守城器材。 战场的气氛十分凝重,让人难以呼吸。 面对这种场景,即便是经历过战事的沙州军士也不免呼吸沉重。 或许正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事,所以导致他们在看到守城番兵时,便清楚了自己的对手并非是先前收复瓜、沙、肃三州的酒囊饭袋。 那明晃晃一排的吐蕃扎甲,足以说明他们的实力。 “止步!” 军令声通过奔走的旗兵传递,十三团及十二团两团人马,最终将脚步停在了张掖东城外。 刘继隆抬头,眺望那看上去便十分高大的城墙。 张掖番兵不曾在护城河对岸设置营垒,但他们却在城门处设置了营垒。 尽管那营垒不大,仅仅能容纳百余人。 可有了这个营垒,就代表城内的吐蕃骑兵随时可以出城骚扰他们。 刘继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手也不自觉搭在了腰间的钝兵上。 “伙长……” 身后传来声音,刘继隆转头看去,只见昨夜还十分激动的张昶、赵迁等人,如今脸上都挂上了紧张之色。 “放心跟着我。”刘继隆回头看向张掖城,声音无比沉重:“我答应了带你们回家!” “呜呜呜——” 阵前,张淮深眺望不足二百步的张掖东门,手抓紧了腰间的刀柄。 “淮深?”旁边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校尉开口,他是张淮深的族兄张淮溶。 听着自家叔父指挥方向传来号角声,张淮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的看向张掖东门。 “传令,组装撞车、云车!” 随着张淮深下达军令,东城外四百余名沙州将士纷纷行动。 他们将挽马车上的零件取下,拼装出一座又一座的云车。 除此之外,三辆挽马车也被组装成了三辆人力推动的撞车。 随着攻城器械组装完毕,六座云车及三辆撞车出现在了大军阵前。 “十二团出阵!” 张淮深沉着下令,而他后方的十二团两百余名兵卒先后出阵。 “攻城!” 没有过多言语,有的只是满腔热血。 在他下令过后,十二团二百人推动云车及撞车开始行动。 与此同时,东城上的吐蕃小节儿(小千户)也拔出了腰间长刀。 “放他们过来!” 在小节儿的命令声中,城墙上下的吐蕃兵卒纹丝不动,放任十二团的二百兵卒推动攻城器械开始渡河。 不到一丈的护城河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一辆云车被推入水中,紧接着铺上木板,一座简易桥梁便支撑起了渡河二字。 一辆辆撞车与云车通过,五十名持盾的沙州将士在攻城器械前前进。 渡河过后,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城门外的堑壕、羊角墙等防御工事。 “弓弩手放箭,骑兵备敌待命!” 城楼前,小节儿沉稳指挥。 在他的命令下,箭矢从城头及城门口不断射出,沙州将士行军速度一滞。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有条不紊的前进,遇到堑壕就铺设木板,遇到羊角墙就推动撞车将羊角墙撞倒。 箭矢落入盾阵之中,不少卡在了甲胄缝隙间,受轻伤的人数不胜数,然而在胸中的那腔热血面前,这点疼痛根本无法阻止沙州将士进军的脚步。 他们是人,他们也怕死,可他们更害怕无数日夜回想起自己在吐蕃治下的悲惨生活。 要想不再经历这样的生活,他们就只有不断前进…前进…… “嘭!” 忽的,城墙两角的马面上传来物体的撞击声。 一瞬间,两支长枪大小的弩矢猛然轰入盾阵之中,数名甲兵被弩矢贯穿身子。 “额咳!” “别停……向前!!” 一名伙长不断咳血,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挥舞兵器,怒吼向前。 “一群汉狗奴儿,看来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多!” 城头,那小节儿瞧着沙州将士脚步未曾停下,当即转头对左右将领吩咐:“上石脂!” “是!”二人颔首,随后在他们的示意下,穿着锁子甲的兵卒将装满石脂的陶罐用力投掷。 陶罐砸在了盾阵上,哪怕沙州将士已经嗅出了不对的味道,可火箭的速度更快。 “放箭!” 霎时间,燃烧火焰的箭矢成批破空而来,将盾阵燃起大火。 面对困境,兵卒们只能抛弃木盾,奋力向城门攻去。 前进道路上,箭如蝗石,不断射在他们的身上,冲在前排的人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刺猬”。 好在他们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们冲进了城门口的营盘中,与营盘内的吐蕃兵杀在一处。 “杀番贼!” “报国就在今日!” “克复甘州!” “汉狗奴!” 短兵相接中,将士们的呼喝声充斥着城门前的营盘。 面对生猛的沙州将士,城头的小节儿也露出了片刻的错愕,但清醒过后就是恼羞成怒。 “别让他们上来!” 他愤怒吼叫着,可云车还是搭在了东城墙的城头。 “十三团,出击!!” 眼见云车已经成功搭在城头,张淮深拔出腰间的长刀,发出了冲锋的信号。 十三团二百人向城下冲去,哪怕身负数十斤的甲胄,却没有一人想要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不只是他们,受创的十二团将士们也在云车搭上城墙的第一时间,对城头发起了冲锋。 他们衔刀而上,可迎面出现的却是滚烫的金汁与沉重的檑木。 那滚烫的金汁在倒下的一瞬间,便将冲锋路上的沙州将士正面烫出了水泡,皮肉与甲胄粘黏一块。 “额啊!!” “狗番贼!” “汉狗奴!!” 叫骂声、惨叫声金属交锋声、木制攻城器械的碎裂声…… 这些声音汇集成为了当下战场的主旋律,而刚刚冲过护城河的十三团,也迎面撞上了那些被救下来的伤兵。 “额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医匠!医匠去哪了!” “把他拖下去!快!” 那挥舞双手,五官被烫得不成形状的兵卒被拖走,从十三团身旁如牲畜般被拖离战场。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了刺骨的寒意。 刘继隆下意识看向了张昶他们,此刻的他们脸色惨白,哪怕平日做事老练的马成也止不住的身体发颤。 是人都会怕死,可他们却不得不上。 望着他们,刘继隆紧握手中长兵,声音盖过了战场的厮杀声。 “不要想那么多,跟紧我!” 第21章 汉儿凶猛 “浇下去,烫死这群汉奴!” “额啊!!” “攻进去!不要停下!” “破了城门营盘,冲进城内,光复甘州!!” 张掖,沙州将士与吐蕃守军如同两股凝固的潮流,交汇在烽火连天的城墙下。 城门口的吐蕃守军依托营垒,将试图冲入营垒内的沙州将士阻击并使用钝兵锤杀。 一旦沙州将士对城门的进攻疲软,他们就开始使用弓箭干扰攻城的将士。 倘若城门口的营垒守不住,他们就退回城内,同时城楼的兵卒浇下石脂,点燃大火,阻断沙州将士冲入城内的机会。 城头上的吐蕃守军也不慌不乱,手中的金汁和檑木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砂石般不断投下。 滚烫的金汁将无数沙州将士重创,皮肉粘黏着衣物与甲胄,那灼烧的疼痛感,让许多人在昏厥与清醒之间来回打转,残忍异常。 远处,沙尘卷起,仿佛大地在叹息,为这些年轻生命的消逝而哀哭。 “半个时辰了,四门都没有传来先登的消息。” “刺史……要不撤军休整休整吧……” 站在张议潮身旁的一名参军忍不住开口,张议潮则是眸光坚定:“现在撤下来,如何与刚才受创的将士们交代?” “传我将令,先登者拔擢三级!” “告诉将士们,如若今日无法克服张掖,等到陇右的番贼援军抵达,所有人都逃脱不了被奴役的命运。” “是做人还是做奴隶,让他们自己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议潮坚信这个道理,但他也知道仅凭重赏无法让三军产生死斗的想法。 唯有揭开河西所有汉人曾经为奴婢的这道伤疤,才能将所有人刺激起来。 “是……” 参军颤抖着双手作揖应下,而张议潮的军令也在各个城门战场被传播开来。 只是与拔擢三级这一封赏相比,那些死在自己身旁的弟兄才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 东门外,十二团的将士已经死伤过半,而城门口的受伤番兵却不断被城内番兵接应带回,身穿重扎甲的番兵不断补充而上。 半个时辰的战斗,城门口的番兵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比战前还要多。 不仅如此,他们几次从营垒中冲出,在城头守军的配合下,不断袭击进攻城墙的沙州将士。 十二团将士虽然悍勇的几次冲上城头马道,可很快就被围攻而来的大量番兵包围全歼。 吐蕃人发动了城内除汉人以外的所有民族男丁来备战,数百名各族男丁在数百番兵的监督下,不断倾倒金汁,投下檑木。 十二团的进攻越来越乏力,送往后方的兵卒也越来越多。 如此场景,使得等待将令的十三团将士口干舌燥,手脚无力。 “淮深!” 满脸血迹的张淮溶在亲兵的护卫下撤到了河畔,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绝望。 面对他的目光,张淮深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二百多张面孔。 “第一旅牵制城门,第二旅进攻城墙,先登者拔擢三级,赏三千贯!” 他的脸色严峻,郑重开口,随后转身看向了那惨烈的战场,深吸一口气:“杀!!” “杀!!” 呐喊并不能取得什么实质性战果,但却能短暂地驱散众人心中恐惧。 在呐喊声中,十三团终究冲上了战场前线。 第二旅的一百人一分为十,带着难以形容的一种癫狂,发了疯似的冲向云车。 刘继隆也是其中一人,他并非不畏惧死亡,只是他身后有着需要他保护的人。 “长枪给我!” 刘继隆抢过前方十二团某个兵卒的手中长枪,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朝着城头女墙投出长枪。 “嘭!” 长枪在瞬息之间扎穿了试图倾倒金汁的民夫面颊,致使手中无力松开。 与他一同倾倒金汁的民夫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中一沉,那装满金汁的陶罐瞬间砸在地上。 滚烫的金汁将其小腿以下烫得不成样子,在他嚎啕惨叫之余,一名番兵举起檑木便朝着云车砸下。 不等他行动,又一道黑影袭来,不过这次的准头差了些,长枪撞在了他的胸口,锁子甲凹陷一大片,这番兵也一口气上不来,栽倒在地。 “好汉子!” 前方几次被击退的十二团兵卒忍不住叫了声好。 “冲上去!” 刘继隆催促前方的十二团将士,尽管他们只剩数人,可他们看到了登城的希望。 他们一窝蜂涌上城墙,呼吸间便被反应过来的番兵围堵。 “我们上!” 瞧着十二团的人已经占领女墙口子,没了金汁和檑木的威胁,刘继隆一马当先爬上了云车。 张昶他们慌张跟上,动作太慢,完全跟不上刘继隆的速度。 十二团的人都是老卒,饶是被倍数番兵围攻,却也为刘继隆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刘继隆爬上女墙时,只看到了身披锁子甲的数十名番兵,以及被驱赶下城墙的数十名民夫。 远处,数十名身披锁子甲的番兵朝着这处失陷的女墙口子涌来,但却被其它口子的沙州将士给拦住了。 此处口子的十二团老卒只剩下了三人,勉强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番兵围攻。 “猪狗的番贼,你阿爷来了!” 没有时间思考,他跳下女墙,从腰间拔出准备好的钝兵,朝着那些涌来的番兵就是一顿猛砸! 面对五尺出头的一群番兵,刘继隆如虎入羊群般,几个呼吸间就把包围圈撕开。 被他重击的番兵,往往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倒地抽搐。 “好汉子!!” 十二团的那三人激动叫嚷着,主动为刘继隆掩护起了左右两翼及身后。 与此同时,更多的番兵涌了上来,张昶他们也先后登上城头。 “小三才阵,结阵守住口子!” 刘继隆在搏杀间不忘指挥,张昶他们虽然是新兵,可是手忙脚乱之余,还是根据过去半个月的训练结阵。 他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敌人,因为四周都是番兵。 那些城内的各族民夫已经被番兵驱离,三十多名番兵将刘继隆他们团团围住。 刘继隆这边砸翻两名番兵,便有配合默契的番兵持长枪朝他面部刺来。 “伙长小心!” 一名四旬憨厚汉子冲上来,用盾牌为刘继隆挡住了左侧的长枪。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后退一步,抬手用单臂夹住朝他刺来的数杆长枪,挥锤砸断。 抓住机会,几名番兵欺身上前,铁锤朝他面门招呼而来。 “伙长小心!” 另一名三十出头的汉子也持盾出来为刘继隆挡住。 “焦大、毛忠,都小心些!” 刘继隆脑海中浮现二人的名字,他们都是第三伙中不起眼的人物。 可是到了战场上,他们就是最出色的袍泽兄弟。 没有心思打量别的,刘继隆才吩咐完,便又有两杆长枪从正面朝他刺来。 眼疾手快,他单臂夹住两杆长枪,左臂铁锤猛然砸下,将长枪砸断的同时挥动铁锤,砸向正前方一名番兵的面颊。 铁锤砸在面部的手感令人头皮发麻,粘黏血肉的牙齿从口腔中飞出,番兵栽倒在地,生死不死。 顾不得招呼别的,刘继隆手持双锤,在焦大、毛忠等人的掩护下左右奋击。 不过几个呼吸间,倒在他面前的番兵便不下双手之数。 面对凶猛的刘继隆,饶是围攻他的番兵人数众多,却也不免感到胆寒。 他们跟随达扎鲁布镇守甘州多年,不是没有碰到过硬茬子,但像刘继隆这么硬的茬子,他们确实没有碰到过。 一时间,此处防线岌岌可危,先登之功似乎唾手可得。 正在率领第一旅强攻城门的张淮深瞧见了此处情况,当下不再犹豫。 “第一旅第一队的弟兄殿后,第二队的跟我来!” 在他的招呼声中,四周能听得到他声音的将士纷纷脱离了城门战场,跟着他冲向了刘继隆他们那方的云梯。 “缠住他们!” 营垒内的一名吐蕃百户振臂一呼,张淮深他们很快就被缠住。 与此同时,城门楼上的小节儿也瞧见了迟迟无法拿下的刘继隆等人。 “一群废物!” 小节儿辱骂一声,随即带着身边百余名重甲精锐冲向刘继隆那一方。 刘继隆于乱阵中瞧见这一幕,只能强撑一口气,奋力挥锤砸翻两名身穿锁子甲的番兵。 “番狗,朝你阿爷这边来!!” 第22章 沙场血气 “杀了那个高的汉奴,赏牛羊各十头,钱百贯!” 东城马道上,小节子看出了刘继隆的凶猛,毫不吝啬的下达了封赏军令。 在他的军令下,百余名番兵气势汹汹冲向了刘继隆他们。 气喘吁吁的刘继隆刚刚解决最后一名围攻他们的番兵,便瞧到了气势汹汹冲来的百余名重甲番兵。 他们不是刚才那群身穿单薄锁子甲的番兵,而是驻守张掖的精锐。 来不及多想,刘继隆捡起地上两把钝兵,胸口生出豪气。 “结阵!!!” 仿佛要将胸中的空气全部排出,刘继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此时此刻,冲向他们的并非只有那百余名重甲番兵,还有另一个方向冲来的十余名锁子甲番兵。 “犬彘还敢来,宰了他们!!” “守住口子!” 在刘继隆的鼓舞下,初上战场的第三伙将士们也生出豪气,哪怕先前两股战战的马成都吐了口唾沫,捡起地上长弓,朝着那些番兵射出几箭。 “狗汉奴!” “杀猪狗!” 喊杀声响彻马道之上,百余名重甲番兵冲向了第三伙。 刘继隆瞥了一眼城下,只见张淮深率领百余名兵卒且战且退,不断朝着自己身后的云车靠近。 他们还需要时间,可第三伙已经没有时间了。 刘继隆看向了自己身后,马成他们脸上写满了紧张,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少了两人。 此刻他清楚,不能等那百余名重甲番兵冲过来,一旦他们冲过来,就第三伙这点人数,一个呼吸间就会被冲垮。 想到这里,他猛地冲出小三才阵,独自一人朝着那群番兵冲去。 “伙长!!” 张昶声嘶力竭,却只换回刘继隆的一句:“守住口子。” 刘继隆想减缓重甲番兵的冲势,可第一次参与攻城的他,终究是小瞧了这群番兵。 身披扎甲的番兵,哪个不是精挑细选,耗费钱粮训练出的人物。 他们早在城楼瞧见了刘继隆刚才勇猛的模样,故此在刘继隆冲向他们的时候,前面的数名番兵跪下张弓,与后面的数名番兵一同朝刘继隆张弓搭箭。 刘继隆反应神速,他丢弃一把金瓜锤,从地上抓起一名番兵的尸体充当盾牌,卯足了劲的冲向前方。 “放!” 小节儿怒意横生,前方的十余名番兵也纷纷松开弓弦,十余支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刘继隆。 眨眼间,被充作盾牌的尸体就插满了箭矢,不少箭矢甚至射穿了锁子甲,差点伤到刘继隆。 “番狗!!” 刘继隆冲到了队伍跟前,将尸体猛地抛出,砸倒一片人的同时,整个人踩着倒下的番兵冲入队伍内。 由于马道并不宽阔,一些站在内侧的番兵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刘继隆直接挤倒,坠入城内。 近两丈的高度让这些人久久爬不起来,而刘继隆凭借身高力大的优势,打了其余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挥锤将一人砸下城头,坠入城内,不待回身,便有左右数名番兵挥钝兵朝他袭来。 他甩出手上铁锤,将二人砸中的同时,抓住其中一人挡在身前。 呼吸间,四五根长枪朝他扎来,刚好让他用此人及时挡住。 百数十斤的活人在他手中如玩物般,挡住长枪后,便依托此人为盾牌,双腿发力冲入人堆之中。 因他力大,四五名脚下功夫不稳的番兵被挤出马道,栽入城内。 只是他这番行为,却让他深陷包围之中。 呼吸间,他便被番兵手中兵器招呼数下,可他却好似不知疼痛般,抓起两名番兵挡在身前,依托身后女墙,将番兵火力吸引。 喊杀声挤占了他的双耳,肺部如烈焰灼烧,呼吸粗重异常。 面对如此局面,饶是刘继隆也不免生出“今日要交代此处的念头”。 “伙长!!” 念头才刚刚升起,张昶、马成、耿明等人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撞击声传来,许多番兵被第三伙一行人持盾牌撞退,刘继隆得以喘息。 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张昶他们则是不断用盾牌挤压面前的敌军,给刘继隆腾出空间。 “伙长!” 李骥试图扶起刘继隆,但刘继隆搏杀许久,此刻已然力尽,根本不想行动。 他喘着粗气朝女墙口子看去,只见源源不断的沙州将士正在登上马道,将另一方向番兵击退同时,还朝着此处涌来。 “张昶!!” 忽的,前方传来惊呼声,刘继隆下意识看去,只见张昶被人一箭射在铁胄(头盔)甲片处。 那箭矢似乎穿透了甲片,将张昶脸颊射穿。 耿明搀扶他退下,可张昶却好似杀疯了般,挥舞兵器不断咒骂。 “猪狗的番贼,耿二郎你放开我,我要宰了他们!!” 张昶的咒骂含糊不清,期间还吐出几口血水,显然是被射穿了脸颊。 “送他下去!” 刘继隆勉强提起一口气,示意李骥和耿明送他离开。 张昶不服的看向刘继隆,染血的脸上流露出不甘。 刘继隆瞧了瞧他的伤势,不由骂道:“若非甲片卡住箭矢,你现在已经魂归西天了,滚下去!” “可焦大和毛忠他们都死了,我要替他们报仇!” 被刘继隆骂了一声,张昶顿时憋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的话让刘继隆心里一凉,下意识看向了前方。 在那满地的尸体中,两具腰间系着沙州革带的尸体格外显眼。 他们的面部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来。 若非张昶哭闹,刘继隆或许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第三伙又折了两个弟兄。 兔死狐悲,此刻他只觉得鼻头一酸,抓起地上的长枪便撑着站了起来。 “犬獠的猪狗,杀不死他们!!” 刘继隆凭空多出一丝力气,红着眼就要朝番兵冲去。 “伙长,您受伤了,不能去啊!!” 李骥与耿明抱住刘继隆,阻止他再上前线搏杀,却被力大的刘继隆扒开。 他怒目瞪着二人:“照顾好张昶!” 话音落下,他便冲向了前方的队伍中。 此刻,张淮深他们已经领兵接替了马成他们,数十余名沙州将士硬生生顶着百余名番兵冲向城门楼。 番兵队伍不断后退,任由那小节儿不断呼喊,也难以止住颓势。 刘继隆提着长枪从队伍中挤进去,张淮深瞧见这一幕不由大骂:“刘继隆,滚回去!” “我要替我兄弟报仇!” “娘贼的,我让你滚回去!” 刘继隆杀红了眼,试图冲上前去,却张淮深狠狠拦住。 “这是战场,头系腰间的地方,你当塘骑的时候就该知道!” “娘贼的!你给我滚……” 张淮深试图骂醒他,却见后方涌来了大批番兵,脸色一沉。 此刻刘继隆还试图冲上前去,却被张淮深抓住了披搏。 “你给我转过头去,瞧瞧后面是什么!” 刘继隆回过头,便瞧见了一名甲胄华丽的吐蕃将领,率领百余名重甲番兵朝另一个方向杀来,将那个方向的沙州将士杀的节节后退。 在那方沙州将士身后,还有着负伤退下的马成等人。 “滚回去,护住你那群弟兄!” 张淮深推开刘继隆,而经过这一番胡闹,刘继隆也清醒了不少。 他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于是咬紧牙关,拎着长枪便往回赶。 瞧着他背影,张淮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城门楼。 唯有拿下城门楼才能拿下城门,决定胜负。 “十二团的将士殿后!” “淮深不可!” 张淮深方才下令,张淮溶便作势拦住了他。 “现在拿下城门楼才是关键,后方番兵交给殿后的弟兄就足够!” “荒唐!”张淮深破口骂道:“仅凭他们十余人,如何拦得住达扎鲁布亲率的精锐。” “淮深!”张淮溶恨铁不成钢,在他看来,用殿后那十数人的性命换取快速拿下城门楼,这很值得。 “东城兵马以我为尊!”张淮深怒目瞪着自己的这位族兄。 张淮溶气愤挥刀劈砍几名番兵尸体,但到了最后,还是带着不足五十人的十二团将士朝着后方冲去。 瞧着他们离去,城门楼方向的番兵们也得到了喘息,竟有隐隐回推之势。 见状,张淮深抛弃手中长刀,捡起地上两把钝兵,嘶吼着冲向了前线。 “夺下城楼!!” 第23章 血战东城 “杀汉奴!” “把他们的牙都打碎!” 张掖东城,达扎鲁布万万没想到,率先需要自己支援的,竟然是进攻人数最少的东城。 此刻他站在百余名甲兵身后,脸色阴沉的难看。 “莽布这个废物,竟然连四百人都拿不下来!” “节儿,我只要一刻钟就能拿下他们!” 站在达扎鲁布身旁的一名小节儿开口请功,达扎鲁布却摇了摇头,同时观察城外说道: “北城和东城、南城的汉奴都在往这边赶,你一刻钟拿不下他们。” “将城门口的兵马撤回来,紧闭城门,另外从其它三城抽调半数兵卒来这里。” “把城头的这群汉奴吃掉,让张议潮那个奴婢知道,张掖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是!!” 达扎鲁布的军令下达,身旁的小节儿便遵循军令开始调动兵马。 一时间,城头二百余名沙州将士被挤压,空间渐渐缩小。 张淮溶率部来到了东线,此刻的刘继隆正在与原本留守东线的十二团兵卒们竭力抵御着番兵的前进。 在张淮溶的指挥下,七十余名沙州将士轮流进攻,而番兵那方也因为达扎鲁布的指挥得利,故而稳住了跟脚。 东线陷入了僵持,这让达扎鲁布坐不住了。 在他的目光中,张淮深率领的百余人正在朝着东城的门楼逼近。 一旦让他们逼近城楼,再等张议潮率部抵达,那张掖城恐怕真的会失陷。 “催促其余各部,立马到东城来!” “是!” 小节儿点头应下,随即吩咐左右再去催促。 “猪狗的番奴!” “狗汉奴!!” “宰了他们!” 城头上,短兵与短兵碰撞出无数火星,沙州将士与吐蕃兵马交织成一幅残酷的战争画卷。 夯土夯实的马道上积蓄起了鲜血,双方人马每一次金属交击的声音都伴随着将士们怒吼的回荡。 队伍之中,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冲上前线的刘继隆以他壮硕身躯和顽强意志,在这狭窄的马道上展现出了非凡的力量。 他数次冲向达扎鲁布的亲卫队,每次都因为力竭而后退,每次都能杀番兵数人,身上的伤势也不断加深。 “伙长,您休息一会吧!” “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 眼看着刘继隆还要再上,马成、耿明试图搀扶刘继隆坐下休息,可刘继隆却顽强的站在原地。 望着不断前进的己方将士,即便双手的虎口已然开裂,颤抖不止,可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自己的伤势上。 满脸染血的他扫视面前,不知不觉中,在他面前的第三伙兄弟,只剩下了马成和耿明两个人。 赵迁、焦大、毛忠他们几人的面孔已经不在,这让刘继隆鼻头一酸。 回望自己四周那些袍泽兄弟的尸体,此刻所有的物欲都成了下品。 拿下张掖,结束这场战事成了他唯一的心愿。 因此,即便双手发颤,虎口疼痛,他还是握紧了手上的兵器。 “你们好生养伤,有我在前面顶着,你们不会有事的……” 刘继隆望着二人,声音带着丝决绝。 “伙长,我们也……” 耿明与马成闻言扶墙而起,只是不等他们开口,身后便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直娘贼地,老子要宰了这群猪狗番贼!!” 熟悉的声音响起,三人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女墙豁口处,脸上缠绕布条的张昶竟然回到了战场,双目赤红的盯着番兵的方向。 “李骥,你干什么吃的!” 马成望着负伤上阵的张昶,忍不住质问带张昶下去的李骥。 “这厮偏要来,我也拦不住。” 李骥说话间从地捡起一把钝兵,刘继隆也深吸一口气道:“第三伙,只剩我们了,我说过要带……” “杀了这群猪狗,反正这辈子当了一辈子的奴隶,临死前杀了这群猪狗,赚了!” 张昶打断了刘继隆的话,马成、耿明等脸上也露出苦笑,目光却变得决绝。 是啊,这城头的汉人,哪个不是给吐蕃贵族当了一辈子奴隶的人。 那样糟糕的人生都体验过了,死亡又能算得上什么。 临死前杀些番狗,也算对得起曾经在吐蕃贵族马鞭前的自己了…… 刘继隆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什么言语,只是默默转过身去,面朝那群番兵,将铁胄戴回头上。 “走,再冲一次!” “宰了他们!” “娘地,拼了!” 刘继隆开口便赢得了张昶的附和,马成闻言也一咬牙关,骂骂咧咧的捡出了地上钝兵。 不止是他们,许多负伤后退休整的十二团、十三团将士瞧见第三伙的姿态,也都纷纷捡起了自己的兵器。 “杀!!” 喊杀声中,他们向着番兵冲去,支援了前方作战的袍泽兄弟。 身高六尺逾的刘继隆一路冲到阵前,挥动手中长枪横扫番兵群中。 伴随枪杆断裂声响起,数名番兵被他扫下马道,坠下城内。 “好汉子!!” 眼看刘继隆如此凶猛,己方毫不吝啬的喝彩,士气大涨。 与之相比,番兵一方肝胆欲裂,饶是坐镇后方的达扎鲁布也不免露出错愕的表情。 “那汉子是谁?” 他对身旁小节儿询问,那小节儿闻言仔细看了看,最后不确定道:“看束带,应该只是个十户长的官职。” “十户长?!”达扎鲁布错愕,不免摇头道:“这样的勇士,竟不能为我大吐蕃所用!” 说话间,他从身旁兵卒手中接过长弓箭矢。 在小节儿的注视下,他张弓搭箭,瞄准了正在阵前厮杀的刘继隆。 “嘭——” “伙长!!” “我没事!” 风驰电掣间,箭矢便越过了五十步距离,直勾勾射中了刘继隆的胸膛。 那沉闷的力道让刘继隆跟脚不稳,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向胸口,箭矢射穿了扎甲,但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估计是被锁子甲卡住了。 紧接着他抬头看去,立马瞧到了在马面上放冷箭的达扎鲁布。 他不知道达扎鲁布是什么人,但瞧着甲胄的装饰,显然不是一般人。 “给我弓箭!” 刘继隆后退至众人之中,与身旁的马成交流着。 马成见状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长弓,递过箭矢交给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之后,却发现达扎鲁布正在准备射第二箭,于是呼吸间张弓放箭,一气呵成。 “嘭——” “节儿!!” 刘继隆射来的箭矢力道极大,直接将马面墙上的木制哨塔钉穿。 只可惜他使用长弓并不是什么好弓,加上没有经过磨合,故此偏了几寸。 即便如此,那箭矢却力道极大,哪怕没有射中达扎鲁布,却也换来小节儿的一道惊呼声。 达扎鲁布刚刚反应过来,却见刘继隆继续张弓搭箭,连忙蹲在了女墙之后。 “嘭嘭嘭——” 箭矢连珠射出,在达扎鲁布依靠的女墙上射出品字形状,沙土飞溅。 经此遭遇,达扎鲁布却是不敢再贸然冒头,而刘继隆也拿着弓箭,依仗身高对番兵进行收割。 刘继隆的目光如同利箭,穿透云烟,紧紧锁定战场上的每一个动向。 他每一箭都瞄准番兵面门射出,往往一箭就能带走一名番兵性命。 在他的箭下,番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期间也不乏有使用弓箭反击者,但大多被刘继隆反射杀而死。 吐蕃兵马,原本以人数众多而自豪,如今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却成了致命的束缚。 他们无法发挥人数的优势,反而被沙州将士打得节节败退。 面对沙州将士的凶猛,刘继隆那神乎其神的箭术,阵前的吐蕃士兵眼中充满了惊恐。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传来了山呼海啸的呼喊声。 所有人都忍不住用余光望去,只见城楼处的吐蕃旌旗已经折断,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扬的三辰旗。 东城门楼收复,光复张掖就在眼前。 这一幕令十二、十三团的所有将士热血沸腾,哪怕是力竭之人,都不由凭空生出一股力气。 “杀!!” 第24章 功成骨枯 “城楼丢失了!” “呜呜呜——” “城外!汉奴的援军来了!” 随着战斗的进行,当吐蕃军队目睹城楼丢失,城外沙州援军出现,他们的士气径直跌入谷底。 相比较他们的失落,沙州将士则越战越勇,他们的呐喊声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在这场生死较量中,沙州的勇士们用他们的性命与勇气将传奇书写。 城墙上下,生与死的界限被鲜血所模糊,但沙州将士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收复失地,战至最后一刻”。 “攻城!” 城外,当张议潮看到城楼插上三辰旗,他不假思索的下令攻城。 从南北涌来东门的上千沙州将士齐聚,乌泱泱的涌向了东城门。 面对乌泱泱涌来的己方援军,张淮深没有休息的资格。 夺取了城门楼,仅是防止了城门楼使用石脂对进攻城门部队的进攻及偷袭。 没有了石脂的阻碍,城外的沙州将士固然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撞车攻城,但张掖的城门也并非那么容易攻破的。 为了拿下张掖城,张淮深还需要拿下内城门口,将城门打开。 “弟兄们,与我再杀一阵,收复城门!” “杀杀杀!” 张淮深不顾伤势的做法,赢得了十三团将士们的附和。 留下二十人驻守城楼,张淮深便带着剩余不足百人冲下马道,向城门口的数百番兵杀去。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被抓来守城的各族壮丁眼见吐蕃兵马失势,当下也纷纷从城下捡起一些兵器,加入到了对城门口番兵的围攻中。 还有一些机灵的壮丁,则是趁此机会向城内各处巷道奔走,不断呐喊着吐蕃将败的消息。 “东门丢失!猪狗的番贼要死了!” “拿家伙起事!大唐杀回来了!” 胜利的天平向沙州将士倾倒,街头小巷开始出现零星叫唤的男人。 一些被吐蕃禁足家中的百姓听到这些人的声音,纷纷激动的捶胸顿足。 一白发老翁听着家门外的声音,激动的看向自己身后。 不大的土院内,三名壮年男子与七八名少年少女目光紧盯着他,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激动之色。 老翁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三媳妇带着女娃子们留下,老孙家的男人并肩子上!” “是!!” 他们将院门打开,持着木质的农具,毅然决然冲向了整个城池喊杀声最大的东城。 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子子孙孙为奴为婢,但凡有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 哪怕他们只有血肉之躯,可为了那一点希望,他们都毫无疑问的奉献出了自己。 “收复张掖,赶走这群番贼!!” “杀番狗!” “杀这群猪狗不如的番狗!” “宰了他们!!” “杀……”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城内喊杀四起,这让城头上的达扎鲁布脸色阴沉,足以滴水。 “节儿……” 小节儿口干舌燥的看向达扎鲁布,达扎鲁布沉着道:“我们还有最少一千五百人,我就不信这群奴婢能翻天!” “是……”小节儿虽然应下,可他依旧口干舌燥。 局面如此,再想挽回已然很难,达扎鲁布虽然有足够的才能,但沙州军太过顽强,胜负已然难说。 想到这里,小节儿不由为自己谋求起了出路。 与此同时,达扎鲁布起身站在旗杆下,试图指挥从各城驰援而来的援兵。 只是他才刚刚冒头,一支箭矢便擦过他的头盔。 “该死的汉子!” 达扎鲁布没有过多思考便判断出了射出这箭的人,除了刘继隆,没有人会一直盯着他这里,并能射出威力这么大的箭矢。 他刚才看到了,那汉子将制式弓拉了个满月并连续射出多支箭矢。 河西地区的吐蕃制式弓箭与唐军的一样,都是桑拓木长弓,弓力在四斗到一石不等,但张掖城内吐蕃兵马都是老卒,使用的长弓都是六斗弓。 能将六斗弓拉出满月,并连续射出最少一壶箭,那汉子的力气可称“龙象”。 也正是因此,他即便再痛恨那人,也愿意称呼他为“汉子”,而非对其他人称呼的汉奴、奴婢。 “杀!!” 甬道之中,番兵与沙州将士、张掖百姓的厮杀已经渐入尾声。 随着最后一个番兵被张淮深砸翻在地,张淮深立马带人上前将那三百斤的城门栓抬了下来。 “收复甘州,收复张掖,杀!!” 当城门打开,源源不断的沙州兵马开始涌入城内。 这样的场景为达扎鲁布所见,他顿时便知道,今日他恐难守住张掖了。 “納措!納措!” 达扎鲁布试图呼喊那小节儿,结果转头看去,那厮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跑了。 “狗奴婢!!” 达扎鲁布气愤骂道,随后从地上捡起一面被丢弃的盾牌,鼓足一口气冲了出去。 “啪啪啪……” 只是奔跑十余步,他便感受到了手中木盾传来三次极大的力道。 好在他脱困成功,沿着马道翻滚下城去,与城下节节败退的番兵汇合。 “向北门撤退!” 达扎鲁布一边下令,一边举盾看向城头。 确认刘继隆没有注意他后,他这才带着匆匆赶来的数百番兵边战边退,向北城撤退。 与此同时,整个张掖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平日里被欺压的各族百姓揭竿而起,拿上他们所能拿到的一切“武器”,气势汹汹的冲向了东城,亦或者是吐蕃兵卒家眷居住的地方。 只是这一切已经与刘继隆无关,此刻的他虎口迸裂,血垢堆积得可怕。 他靠在女墙上,四周都是尸体,血腥味十足。 曾经满员的第三伙,此刻只剩下了他与马成、李骥、耿明、张昶五人还活着。 厮杀过后,留给他们的只是无法参透的迷茫,以及存活的侥幸。 不止是他们,十二团与十三团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念头。 不同于其它团追击番兵时的高歌猛进,东城城头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响起了啜泣声。 那啜泣声一开始很小,可渐渐地越来越大,各伙都哭嚎着在马道上寻找自己曾经袍泽弟兄们的尸体。 刘继隆靠在女墙上,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 张昶他们坐了一会儿后,也跟随队伍开始寻找起焦大、毛忠他们六人的尸体。 “赵迁!!” 不多时,张昶的嚎啕声将刘继隆从疲惫中唤醒。 他朝着嚎啕声看去,只见张昶他们跪在尸堆中,搂着赵迁、毛忠等人的尸体哭嚎。 刘继隆试图起来,可他动了动手指头,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根本站不起来。 他只能依靠着女墙,目光呆滞的看着这惨烈的城头,望着昔日袍泽弟兄们的鲜血一点点流尽,将整条马道侵染上血色。 他还是食言了,他未能如战前所说的一般,将第三伙的所有弟兄带回家…… 第25章 克复张掖 “要杀就杀,不用来羞辱我!” “老实点!” 沙场黄昏,当战事结束,沙州军队基本控制了张掖城的各个角落,试图反抗的番兵都被诛杀,投降的则是被囚禁西门瓮城之中。 与此同时,张议潮等人也率部进入了张掖城内的甘州节度衙中,将几个时辰前还胜券在握的达扎鲁布带上衙内。 张议潮坐在主位,左右的校尉们基本都甲胄整洁,而达扎鲁布却头发散乱,甲胄染血,十分狼狈。 即便被俘,达扎鲁布依旧保持着他的高傲,不曾跪下。 哪怕是身后的兵卒猛踹他双腿,他也咬着牙忍下了。 “你……” “好了!” 眼看兵卒还要再踹,张议潮主动开口制止,同时目光看向达扎鲁布。 “达扎鲁布,你是个将才,若是你愿意献出山丹、凉州等地的情报,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还会赏赐钱粮给你安度一生。” 张议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淡然的盯着达扎鲁布。 不过对此,达扎鲁布却桀骜笑道:“我虽然不是祖先那样的大才,没能当上大论,但也不会屈服汉奴的威逼利诱。” 吐蕃王族称“论”,宦族称为“尚”,而大论、小论即大相、副相。 达扎鲁布以曾经当过吐蕃大论的祖先为骄傲,态度显然。 “找死!” 索忠顗闻言将手按在刀上,不等他动手,张议潮便打断:“你不说,总会有人说。” 话音落下,张议潮表情一变,对身侧的李恩开口道:“带他去东门,让他面向我大唐百姓而死!” “是!”李恩阴郁着脸应下,随后便带着几名兵卒,将达扎鲁布押往了东门。 与此同时,张议潮也开口说道:“传我军令,除十一、十二、十三团及伤兵外,其余兵马驻扎城外,无我军令,不得入城!” “是!!”诸将纷纷起身应下,随后军令开始传往城内各团兵马。 只是一个时辰,除张议潮所说的三个团和伤兵外,其余兵马纷纷退出张掖城,就居于昨日搭建的营盘中。 此次攻城张掖,从清晨至未时,整整花费了大半天,尽管速度很快,但付出的伤亡却十分惨重。 十二团、十三团亡者过半,后续支援的各团兵马也有死伤。 具体的死伤刘继隆不清楚,此时的他正躺在张掖城内的军营中,牙关紧咬,青筋暴起。 “好了……” 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刘继隆也松懈了胸中那口气。 此刻的他躺在木床上,面前是一名为他清理伤口、进行包扎的医匠。 刘继隆大汗淋漓,那医匠也同样如此。 不过前者是因为疼痛,后者则是因为耗费太多心神。 刘继隆战场的凶猛,所换来的便是满身伤口。 由于身负先登之功,张淮深特意调了几名医匠来治疗他们这先登的几人。 “箭创十二处,刀伤七处,挫伤六处……” 那三旬医匠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水,不禁摇头道:“换做旁人,恐怕早就毙命了。” “好在你这些伤口都不算深,不然真是神仙难救。” 医匠感叹着刘继隆的伤势,只觉得这真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 刘继隆闻言却咳嗽几声道:“我这伤势,不知多久能好?” “起码一个月,另外你这一个月时间里,尽量不要干什么重活,不然你的虎口怕是会再度迸裂。” 那医匠回应着刘继隆,随后将自己的外伤箱子合上,起身说道:“你就好好躺着吧,稍许我会去禀告张校尉,让他给你安排个人来伺候。” 话音落下,医官转身便走出了这还算宽阔的屋子,而刘继隆则是躺在床上,目光望着屋顶,久久没能休息。 此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尽是张昶抱着赵迁、焦大尸体哭泣的画面,心里难受得紧。 尽管只相识不到一个月,可赵迁他们毕竟是自己一手训练的弟兄,也是他第一次率领的兄弟。 只是一场攻坚战,第三伙便折了大半,他良心何安…… 从黄昏到入夜,在浑浑噩噩中,刘继隆等来了一名十四五的少年人。 他名叫曹茂,是达扎鲁布府上的奴隶,也是张淮深所请来照顾刘继隆的人。 尽管十二团与十三团亡者过半,可张淮深却没有休息的资格,城内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没有忘记刘继隆这边,派曹茂来照顾他的同时,还令人弄了一只肥鸡炖煮给他。 刘继隆不知道张昶他们是否也有此等待遇,但腹中的饥饿让他难以忍受,待那鸡肉端上桌,他便忍受着伤痛,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在河西,肥鸡可比羊肉难得太多了。 纵使过去半个月他带着第三伙的弟兄吃的不错,却依旧有些不足。 今日厮杀,若是刘继隆能将自己养得膀大腰圆,说不定还能再厮杀几场。 “伙长……” 刘继隆刚刚吃完一整只肥鸡和两斤粟米饭,便听到了张昶那令人熟悉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只见脸上缠绕布条的张昶正杵着拐杖,与马成、李骥、耿明三人站在门口,神情没落。 “都吃了吗?” 刘继隆招呼众人进来,张昶他们点了点头。 www ◆tt kǎn ◆c〇 “张校尉让人宰了几只活鸡给我们与十二团的郑处,我们吃饱了才来寻您的。” 张昶边说,边在马成几人的搀扶下进来。 刘继隆扫视他们,只见他们人人有伤,伤得最严重的就是张昶。 他面颊中了一箭,大腿也受了刀伤,好在腿保住了。 “伙长,焦大、赵迁他们……” 张昶嘴里苦涩,屋内气氛瞬间一滞。 “先看看军内的封赏和抚恤吧……” 刘继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与众人道:“若是军中给的钱粮不足,我们几人凑一凑,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家人。” 刘继隆说这话的时候,脑中不禁回想起了那个年少轻狂,做事冲动的赵迁。 这个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希望扬名立万的青年,如今却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 张掖之战是刘继隆经历的第一场攻城战,哪怕他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依旧那么惨烈。 “据张校尉说,先登、夺旗都算我们六人身上。” 马成压低声音说着,同时说道:“若是真的这样,日后照顾起赵迁他们的家人,也能轻松些。” 马成这话令众人点头,不过刘继隆还是有些担心。 按照战前的说法,先登者赏三千贯,拔擢三级。 也就是说,除了三千贯赏钱,刘继隆他们还将连跳三级。 眼下刘继隆为伙长,往上三级就是团校尉。 他一个毫无背景,依附于张淮深的平民小子,想要凭借一场功劳就获得二百人的兵权。 哪怕张议潮同意,那些豪强们恐怕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心里一沉…… 第26章 苟利难止 “窸窸窣窣……” 入夜,穿着甲胄的沙州将士在城内举着火把不停穿梭,甲胄声窸窸窣窣。 百姓们躲在屋内,笑声时不时传出,都在为自己获得自由而高兴。 军营里,伤兵们因伤势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悲戚成片。 与这些小人物不同,张掖城节度衙内的诸多“大人物”则是安静的等待张议潮发话。 昏暗的衙门内,豪强出身的校尉、旅帅们老神在在,上首的张议潮则是在翻阅文册。 他的桌案上摆满了文册,但他并非要全部看光,只需要看一部分便可。 良久之后,随着张议潮合上文册,众人纷纷看向了他。 一场仗打完了,是时候瓜分利益了。 望着下方众人那闪烁的目光,张议潮只觉得身心疲惫。 倘若在他合上文册,低头看见诸将请命收复山丹,那他只会觉得神清气爽。 但现实中他低头只看到了众人那充满利益的眼神,这不免让他觉得疲惫。 “张掖遭番贼霍乱多年,户口也从当年的二万二千余口,降低到如今的一万九千八百余口。” “此外,白天城内百姓起义,为我军拖住番贼而造成不小死伤,这部分还没算进文册,因此文册上的人口只会少,不会多。” 张议潮试图唤醒众人的理想,但众人心底只有利益。 面对张掖有多少人口,他们所想的是谁能获得更多更大的利益。 “我军此战阵没一百七十六人,负伤五百二十六人,其中残疾者恐怕不下二百人。” 张淮深是诸将中率先讨论将士死伤的第一人,他面色凝重,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愁。 “唯有拿下东边的山丹,才能让张掖百姓安心耕种,可我军现在能动用的兵马已经不足一千三百人,拿下山丹……” 张淮深有些迟疑,结果却被人抓住了把柄。 “张校尉这话不对,不管还有多少人,我们都必须拿下山丹。” “没错,如果张校尉抱着这种妇人之仁,那恐怕不适合坐镇甘州。” “论功行赏是应该,但更应该考虑对人选才是。” “唉……” 一群沙州豪强叹气摇头,不断借题发挥,惹得张淮深脸色更加难看。 张议潮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没有直接发言,而是等到众人都无话可说,他才缓缓开口:“都说完了……” 他的语气有些不善,这让刚才嘲讽张淮深的豪强们脸色不太好。 “战前就商议好的事情,若是朝令夕改,那真不知道我大军内部还有何信义可言!” 张议潮嘲讽着众人,也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最后落到了脸色缓和的张淮深身上。 “十二团、十三团夺下东城,这便是张淮深的能力,也是他的功劳。” “即日起,张淮深担任甘州刺史兼防御使,张淮溶担任甘州司马。” 大唐一个州的主要官员包括一把手的刺史,二把手的别驾,再下面的文官为长史,武官为司马。 正常一个州里有仿照三省六部制的录事参军、六司/曹参军。 这些官员共同构成了唐朝州级行政单位的核心管理团队,各自承担着不同的职责,共同维护州的正常运作。 至于张淮深兼任的防御使,实际上安史之乱后出现的官职,一般由刺史或观察使兼任,乃一州或一镇的军政长官。 对于甘州被张议潮牢牢交给张淮深,众人都不敢有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张淮深确实做到了他们战前所说的事情。 只是如今刺史和司马都被张议潮分配,剩下的别驾和长史就成了众人争夺的对象了。 “李渭为甘州别驾,曹谦义为甘州长史。” 张议潮接着宣布了甘州的另外两大官职,同时对张淮深道:“剩下的官职,就交给你去选拔合适的人选吧。” “末将领命!”张淮深不卑不亢应下,哪怕此时的他早已精神疲惫,可他对外依旧表现的精神抖擞。 “敢问刺史,甘州应设多少团兵马?” 下方的索忠顗忽然开口询问,张议潮也不等其余人将目光投向自己,干脆道: “山丹虽未拿下,但甘州毕竟是我军抵御吐蕃的前线,加之又是人口大州,我欲设二十个团,其中张掖十五个,山丹五个。” 张议潮一开口,堂下众人清一色皱眉。 此时沙州军不过三十个团,若是再设二十个团,则是达到五十个团的总数,兵力也将达到一万人。 原本的三十个团里,张议潮能控制近十二个,索氏六个,李氏五个,其余类似吴氏、曹氏、清河张氏等家族各自控制七个。 如今增设二十个团,可是甘州刺史兼防御使却由张淮深担任。 也就是说,张氏能掌控的兵马,从原本的二千四百人,骤增至六千四百人。 张议潮要增加张氏的兵权,同时还要扶持张淮深,这是众人反应过来后的判断。 不过即便他们知道,他们却也没敢翻脸,毕竟张议潮在张掖之战中又一次证明了自己。 这般想着,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张淮深却没有时间与这群人扯皮,他恭敬对张议潮作揖:“刺史,既然事情告定,那末将先回营了。” “去吧,记得把先登将士的功劳报上来。” 张议潮这般说着,张淮深闻言颔首退出了衙门。 走出衙门后,他带着十二团的十余名兵卒前往张掖军营。 此时夜已深,许多百姓都在高兴中安然入眠,但张淮深还不能休息。 马不停蹄的赶往军营后,他立马召集了十一、十二、十三团中还能行动的武官们。 张淮溶等十余人在张淮深的召集中来到了牙门,而张淮深也在他们抵达后,开门见山的将自己成为甘州刺史兼任防御使的事情说了出来。 “刺史封赏我为甘州刺史兼防御使,淮溶你担任甘州司马,甘州授二十个团的军额。” 随着张淮深交代所有,牙门内的旅帅、队正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透露着一丝激动。 “淮深,你准备怎么做?” 张淮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意思很明显,那就是该封赏分利益了。 对此,张淮深目光也是扫视了一眼牙门之中十余名武官,沉声缓缓开口…… 第27章 终成一将 “这次拿下张掖,十三团和十二团出力最多,因此自然要先授功给他们。” 牙门内,张淮深沉声说出自己的想法,目光也放在了下方的一名校尉,与他身旁的几名旅帅、队正身上。 那是十一团的校尉张淮铨,也是自己叔父张议潮的长子。 “大兄做法有理,我等自然敬服!” 张淮铨虽然是张议潮的长子,可他才干平平,好在心胸宽阔,并没有觉得张淮深在针对自己。 对此,张淮深松了一口气,对张淮铨露出感激目光的同时,也直接说道: “十三团与十二团中,又以十三团的刘继隆出力最多。” “此次攻城,若非刘继隆先登夺旗,怕是没有那么顺利就能拿下。” “因此,我准备按照刺史战前所说,拔擢刘继隆等先登六人。” 张淮深目光如鹰隼,锐利扫视众人,话中内容不容置疑。 尽管张氏子弟们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们也知道张淮深所说属实。 “这刘继隆先前是伙长,若是拔擢三级,那便是校尉了。” 张淮溶眉头微皱的说着,不过他并不是嫉妒刘继隆,而是担心刘继隆一下子拔擢太快,没办法带好一个团的队伍。 “我观他智勇,率领二百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张淮深为刘继隆站队,而张淮溶见他这么说,也只能颔首表示同意。 如今张淮深升任甘州刺史兼防御使,麾下领兵二十团,分给刘继隆一个团,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除了刘继隆,其余几人也都按照战前刺史所说封赏,皆拔擢三级。” ?an ?c ○ “不过他们没有刘继隆的智勇,是否能担任官职,还得好好看看。” 张淮深这般说着,不待众人反驳,便继续道:“此外,十三团和十二团的众人,皆拔擢一级。” “十一团虽未参与战事,但也可凭才能而居上位。” 三言两语间,张淮深便安抚了面前的十余名张氏子弟。 按照张淮深所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十几人在未来都将成为一团之首的校尉。 这样的好消息令众人喜上眉梢,张淮深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同时起身。 “都下去好好休息吧,大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征讨山丹了。” “我等告退!”诸将作揖,先后退出牙门。 张淮溶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去,而是等众人走后,这才对张淮深开口道:“真要拔擢刘继隆为校尉?” “嗯!”张淮深疲惫的点了点头,面对张淮溶的不解,他长吁一口气。 “如今校尉之职,全以豪强子弟担任,而刘继隆乃白衣出身,若是将他拔擢为校尉,也能激励军中同为白衣的广大将士。” “原来如此。”听见张淮深这么说,张淮溶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对张淮深作揖,而后退出了牙帐。 在他走后,张淮深这才令人为自己脱甲休息。 这一夜,注定难眠。 张掖的百姓激动自己重获自由,沙州将士庆祝战事胜利,也在悲伤袍泽们的阵没。 武官们庆祝自己的高升,文官们庆幸张掖府库的缴获。 尽管经历了这样的难眠,但次日的张掖军民却依旧精神。 百姓们一如既往的摆摊、牧羊、耕种,不过现在的他们都能挺直腰杆,不再是吐蕃人口中的奴隶,也不会被吐蕃人欺压了。 他们当然也想过会被沙州军欺压,但昨夜沙州军用军纪证明了他们比吐蕃军队好上太多。 在张议潮的节制下,沙州军是不可能发生欺压城内百姓这种事情的,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想要光复河西,到底需要拉拢哪些人。 “刘继隆!” 辰时,刘继隆刚刚吃过早饭,便听到了有人唤自己的姓名。 他回头看去,只见张淮深竟然来到了他的门前。 “校尉!” 刘继隆艰难作揖,张淮深见状轻笑走进屋内,看了一眼屋内陈旧的摆设,随后坐在床上,打量了一下刘继隆。 “你的伤势,我听医匠说了。” “你不用着急,大军短时间内不会开拔。” “我这次来这里,也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张淮深脸上挂着笑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待你伤愈,你便是甘州十三团的校尉了。” “这……谢将军提拔!” 刘继隆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随后便对张淮深改了称呼,同时感激起来。 “你倒是转变的灵活。” 张淮深轻笑,随后才道:“与你先登还活着的那几人,也会暂时委任一段时间的官职。” “不过要是他们无能,那也只能逐级向下,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目光也在打量刘继隆的表情。 对此,刘继隆没有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只是颔首道:“若是无能,反倒是害了与他们作战的弟兄。” “你能这么想就好。”张淮深满意点头,随后看向门口。 呼吸间,两名兵卒便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了屋内角落。 “这是你们先登的封赏,分到你这伙手中,尚有六百多贯。” “这钱怎么分,看你们自己了。” 三千贯赏钱,经过旅、队瓜分后,留到刘继隆手中的只有六百多贯。 对此,刘继隆也没有不满,只是询问道:“那十二团的弟兄郑处……” “他的已经给他了,这里是你这伙的赏钱,另外阵没的将士,刺史也让后方各城抚恤钱米了,你不用担心。” 张淮深解释着,同时起身道:“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不过你现在这模样,即便问了也没用,暂且休息着吧。” 说话间,他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刘继隆:“等你伤愈,我再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话音落下,他便朝外走去。 不过在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刘继隆。 “历来先登者十不存一,死伤兄弟是难免的。” “你初领兵卒,能留下四个弟兄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安抚着刘继隆,说着说着,脸上也露出追忆。 “我初次率兵上阵时,也折了许多弟兄,现在虽说当了校尉,可最初那几人的面孔却依旧在心底记着,难以忘怀。” “只是世道艰难,你我之辈没有太多悼念过去的时间,早些平定这乱世,比独自悼念过去更重要。” 张淮深说完这话,便转身走出了门口。 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刘继隆沉默片刻,心里也不知道作何滋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便是相处几日的猫猫狗狗去世都会难受,更何况这群与自己同吃同住,一起操练的弟兄呢。 刘继隆躺了下来,尽力不再去想战场上的事情。 说实话,他没想到张议潮叔侄二人真能兑现了诺言。 哪怕他知道历史上这对叔侄是个什么样子,可历史上关于他们的描写太少,对于归义军的内容更是少之又少。 他本以为自己能擢升个队正、旅帅便到了头,却不想自己竟真成了一团之首的校尉。 “呵呵……” 刘继隆脸上露出难以描述的苦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带好一个团,而张淮深所说的事后详谈,也让他心里充满了不安。 驱散这些烦恼,刘继隆将目光投向了角落的木箱子。 六百贯钱,若是用来买米,在这米价不便宜的河西之地,仅能买米二三百石。 这点米若是用来养兵,也不过仅仅能供应二百兵卒不到两个月的吃食罢了。 说实在的,刘继隆伤愈之后肯定会缺钱,因为军里发的物资根本不够训练他想要的军队。 他没有来钱的路子,这六百多贯是他为数不多的钱财。 他大可以把钱留下,留到他伤愈后练兵所用,但刘继隆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比起他们这群活着的人,阵亡的赵迁他们及他们的家人,或许更需要这笔钱。 哪怕张淮深已经保证了阵亡将士的抚恤,但那是军中给的,而非自己给的。 自己将他们从酒泉带出来,结果未能保全他们性命。 自己要是什么都不做,日后怎么有脸见他们的家人呢…… 深吸一口气,刘继隆抬头对门外那照顾自己的少年人招呼起来。 “曹茂,帮我叫马成过来!” 第28章 福祸未知 “慢点慢点,别把这罐肉弄撒了!” “我知道,倒是你脚步短些。” “晓得嘞……” 六月人间最炎热,这话放在这个时代也同样适用。 伤势养好大半的李骥、耿明二人端着一个陶罐,小心翼翼走进了一间土屋之中。 这土屋还算宽阔,但挤入五六人后,却也不免有些拥挤。 好在屋内的众人都不在意这点,只是等着耿明、李骥将陶罐放下,这才将旁边木盆内的粟米饭添到了碗内,伸出筷子就对陶罐内的鸡肉发起了进攻。 “这天气真热啊……” “再过两个月就冷了,到时候还得弄件棉衣穿。” “也不知道军里会不会发棉衣……” 炎热的天气里,昔日第三伙的刘继隆、张昶等人连带着照顾刘继隆的那少年人曹茂,一边闲聊,一边吃着午饭。 张掖之战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各自的伤势也好了大半,所以才如此精神。 “对了校尉,那钱已经送到了,赵家婶子她们也托人代笔写信感谢了。” 张昶忽然说起了一件事,刘继隆听后点点头:“拿到就行。” 半个月前,刘继隆让马成托运送残疾将士的队伍,将六百贯钱中的五百贯送往了酒泉城。 这五百贯钱在之后,分别被人送往了赵迁、焦大等人的家中。 张昶所说的赵家婶子,便是赵迁的母亲。 “唉,这顿吃完,下顿鸡肉估计要等到开拔时候才能吃到了。” 坐在屋内,李骥叹了一口气,马成瞪了一眼他:“这半个月天天吃鸡、羊、牛肉,你还嫌不够?” “肉哪里吃得腻啊……”李骥啧啧几声,耿明和张昶也点头表示认可。 “放心吧,还有一百多贯钱,饿不到你们。” 作为管家的张昶忍不住开口,其余几人听到纷纷露出笑容。 刘继隆表情如常,只是将目光看向那十四五岁的曹茂:“今天小张刺史可曾派人来过?” “不曾。”曹茂吃得满嘴流油,而刘继隆口中的小张刺史,自然是张淮深。 由于张议潮还没有对内自称河西节度使,因此众人以大、小刺史来称呼张议潮和张淮深。 不过对于刘继隆来说,他依稀记得张议潮在收复甘州全境不久后,沙州派出的使者就绕道抵达了长安,并取得了唐宣宗赐予张议潮的圣旨和印信。 最后张议潮并没有得到他心心念念的河西节度使,而是得到了一个归义军节度使。 虽然都是节度使,但归义军节度使显然不如河西节度使的含金量高。 对此,刘继隆除了对张议潮等人行为的结果感到惋惜外,便再没有任何能做的了。 毕竟大唐自从安史之乱后看谁都像反贼,更别提张议潮他们这种脱离大唐近百年的河西遗民了。 “听说今早城外的兵马开始收拾东西了,怕不是大军要开拔收复山丹了吧?” 马成消息灵通,将自己早上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众人。 “又打?我伤还没好呢……”李骥有些牙疼。 “应该不会派我们跟过去吧?”耿明也有些担心。 “肯定不会,我们都升了官,总不能顶着官名去当兵卒吧。” 张昶这般说着,目光却看向刘继隆,希望刘继隆给个说法来安心。 “放心吧,即便开拔,也轮不到我们上阵了。” 刘继隆给出了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众人纷纷长舒一口气。 只是不等他们把这口气吐完,门外突然响起声音。 “刘校尉,张刺史请你去牙门议事!” “好!”听到门外的话,刘继隆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起身走出门,张昶和马成见状翻开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套浅绿色的袍子为刘继隆换上,同时系上了代表品级的革带。 随着袍子与革带穿好,刘继隆这才戴上了幞头。 由于不知道大唐官员的服饰具体是什么模样,因此张议潮只规定了官员袍子的颜色,并没有制定具体的形制。 刘继隆换好衣服,便跟着门口久等的那兵卒往牙门走去。 张掖城池比酒泉要大,军营也更大,所以走了一会后,他才来到了军营的牙门中。 他走入牙门内,根据袍服颜色,站在了张淮深他那一排之中。 此时他伤势还没痊愈,但已经不影响走动跑跳了,甚至虎口的伤势也已经结痂脱落了。 按照医匠的话,他的恢复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大概再休养十日,就能完全康复。 这般想着,刘继隆隐晦打量了一下牙门内的情况。 穿着深绯色袍子的张淮深,以及穿着浅绯色袍子的李恩、索忠顗等人,再往下便是穿着深绿色袍子的索勋,以及浅绿色袍子的自己。 浅绿色的应该都是校尉,其余的刘继隆就不知道了,反正按照站位来看,这群人都比自己官大。 “刺史……” 忽的,众人纷纷躬身作揖,刘继隆也连忙跟着作揖。 在众人目光下,张议潮走出并坐在了主位。 他目光扫视一圈,期间在刘继隆身上停留了一会。 “好了,都起来吧。” 张议潮抚须说着,众人也先后起身。 瞧着众人起身,张议潮这才开口道:“原本是想着休整到七月下旬再进攻山丹,不过刚才山丹送来消息,准备投降我军。” “为避免山丹诈降,我准备先派一团兵马前去接收山丹城,我自领大军跟随后方。” “倘若此事无诈,那也省了一番功夫。”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山丹位置重要,其城距离张掖不到一百里,距离凉州的番和县一百五十里。 山丹北部是龙首山脉,南部是祁连山脉,东部与凉州番和县中间隔着的是焉支山。 如果拿下山丹,再在焉支山境内布置石堡,那就能提前预警凉州吐蕃军队动向,也能及时防守和支援。 冷兵器时代,一个好的地理位置,胜过千军万马。 “接收山丹后,我准备将山丹的老弱迁徙至张掖,留下独身的青壮在山丹屯垦。” “山丹位置重要,不知你们有谁敢毛遂自荐?” 张议潮说着,目光却看向了刘继隆,然而刘继隆老神在在,根本没有感受到对方的目光。 在他看来,自己伤势未愈,而且手里没兵没钱,这种差事轮不到自己。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失算了。 “刘继隆,你可愿往?” 第29章 坚定本心 “刘继隆?” 牙门内,当张议潮将话题引导到刘继隆的身上,众人目光纷纷朝他投去。 被这么多人直视,刘继隆也感到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张淮深,却见张淮深与他目光碰撞时点了点头,似乎在示意他接下这个任务。 “我……” “听闻刘校尉负伤未愈,我索勋愿前往!” 刘继隆才刚刚开口,便被“熟人”索勋打断了。 深绿色袍子的索勋虽然是六品武官,可实际却还是一团之校尉,故此他也能参与其中。 “刘继隆,索校尉所言可真?” 张议潮沉着眸子询问,刘继隆闻言站出来作揖:“前几日确实伤势未愈,但如今已经伤愈七八,不影响上阵。” “好,既然如此,那便由你率领十三团的兵卒前往山丹。” 张议潮不给索勋争的机会,直接拍定了由刘继隆率兵前往的结果。 闻言,刘继隆隐晦看了一眼索勋,只见索勋面无表情的退回位置上,不知心里如何作想。 稍微整理了思绪,刘继隆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由作揖。 “敢问刺史,那山丹吐蕃为何会突然投降?” 刘继隆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也让牙门之中众人反应了过来。 按理来说,山丹吐蕃背靠人口大州的凉州,加上山丹属于军事重镇,有近千人守备,不管怎么说都不至于投降才是,可现在他们却投降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有点说不通。 诸将将目光放到了张议潮身上,张议潮却对刘继隆露出满意的目光。 “尚婢婢与论恐热对峙于河州,加之河陇各族奔走大唐者甚众,这山丹的吐蕃小节儿也趁此机会投降我军,妄图谋个好差事。” 张议潮将原因道出,这令牙门之中诸将振奋。 “好!” “朝廷若是此时出兵,河陇可复矣!” “对!没错!” 诸将振奋异常,身为沙州之主的张议潮也是同样。 只是当他看到刘继隆一脸冷静后,他那炙热的心也不免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说他很看重刘继隆,可刘继隆毕竟只是直白之后,他并不认为刘继隆能有多高的眼见。 “刘继隆,你三日后领十三团出发山丹,我亲率六个团的兵马在五日后出发。” “末将领命!” 张议潮将事情拍案,刘继隆也没有反驳,直接选择了应下。 “对了,我们一路东进,攻城拔地间俘虏番贼近三千人,加上山丹的这近千番兵,倒是可以收降部分,设为兵马。” 河西缺人,张议潮自然不会放过各城的吐蕃降兵。 他如今提出这件事,不仅仅是为了增强沙州军实力,也是为了平衡各大豪强。 “敢问刺史,这些番兵,应该收降几何?” 索忠顗率先作揖开口,其余人也都直勾勾的看着张议潮。 “裁汰二十以下,四十以上,具体收降几何,容我拿下山丹后再说。” 张议潮只是给众人吃了枚定心丸,以免他们觉得自己太过偏向张氏一族。 事实证明他的这枚定心丸很有用,起码这些日子里脸色都不太好看的诸将在听到这则消息后,脸色都不免缓和了几分。 “退下吧!” 张议潮起身向牙门深处走去,诸将躬身作揖,将其送走后,这才谈笑着离开了牙门。 不过在此期间,不少人都用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刘继隆。 曾经为刘继隆解释过“如何守城”的索勋也在路过时,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这差事……不好干啊。” 刘继隆只感到口腔苦涩,好在张淮深在众人走后来到了他的身旁,轻拍了他的肩膀。 “宽心些,你一步登天,起初自然会引人注目,等拿下了山丹,你这位置便巩固了。” “另外,叔父暂时没有东进凉州的打算,这次前往山丹虽然有些危险,但以你的本事应该能轻松应对,毕竟叔父率大军在你身后,你不用太过担心。” 张淮深安抚着他,刘继隆闻声颔首:“十三团的兵马补足了吗?” “已经补足训练大半个月了,这次你率领他们前往山丹后,我准备将你留驻山丹。” 张淮深说出自己的打算,刘继隆听后有些恍惚。 山丹的重要性他知道,可他并不想留在山丹。 按照他前世游敦煌时了解的归义军历史,张议潮在拿下甘州后,便将重心放到了西域的伊州(哈密)。 等张议潮再次对东边的凉州用兵,似乎大唐的皇帝都换人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继隆记错了,毕竟他来了大唐十七年时间,许多事件发生的时间,他都记得有些模糊了。 不过张议潮收复甘州后,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对东边用兵。 这么想着,刘继隆似乎心有不甘,但张淮深却看出了他大概的心思。 “你想跟随我叔父回沙州?” “这……末将只是想,此次我军连续收复二州之地,治理这二州之地,恐怕需要不少时间,甘州短时间内恐怕不会继续用兵了,那末将……” 刘继隆还没说完,张淮深抬手道:“收复凉州,重返大唐是叔父的执念,你且在山丹待着,比乱跑要更能得到重用。” “山丹收复后,我会派大兄率五个团驻扎山丹,我希望你能帮着大兄。” 张淮深口中大兄,便是曾经十二团校尉的张淮溶,如今的甘州司马。 “去府库领二百贯钱犒军,具体的你自己安排,十三团的老卒不多,你的事迹他们都知道。” 他拿出早就写好的条子递给刘继隆,转身便朝着张议潮消失的方向走去了。 望着手中的条子,刘继隆转身走出牙门,抬头仰望天空的同时,不由在心底苦笑几声。 他原本想跟着张议潮返回沙州,然后再随军攻打伊州。 这么做,他很快就能累功巩固位置。 只是经过张淮深提点,他也知道自己必须听从张氏的安排,况且张淮深如今担任甘州刺史,跟着他走下去,起码路子能顺些。 因此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坚持最开始的想法,先跟着张淮深往上爬到最高点再说。 “走吧……” 捏着手中的条子,刘继隆便向府库走去了。 第30章 开拔在即 “那羊的毛收集好,洗干净晒干后织成短衫,暖和的咧!” “米饭宁愿弄多,也不能弄少,炖肉别舍不得放油盐,三天后大军开拔,路上就吃不到什么油荤了!” “碗筷洗干净些,别偷懒!” “那边那个,说你呢……” 嘈杂的校场上,十三团的将士们忙碌得热火朝天,却不是因为训练,而是为了出征前吃些好的。 刘继隆领了二百贯钱后,当即便令张昶、马成他们去十三团叫人,在城内买了十几只羊与活鸡。 张淮深为了让刘继隆更好的指挥十三团,他将十三团原本的两名老队正留了下来,并凭功拔擢他们为旅帅。 此外,张昶、马成、李骥、耿明四人也被他留在十三团中,但并未授实职,想让他们和老队正们学习一段时间,看看表现再说。 “校尉,再有两刻钟就能吃饭了!” 校台上,刘继隆坐在露天的椅子上,两名身体健壮的汉子上前朝他作揖,身后还跟着马成、张昶他们四人。 这两名汉子就是张淮深留下的那两名老队正,国字脸少须的三旬汉子叫做酒居延,另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三旬汉子叫做陈靖崇。 酒姓在河西之地还是比较常见的,基本都是两汉时归化匈奴人的后代,不过也有人说他们是先秦楚王后代。 这些问题太繁杂,刘继隆不想了解,他只知道酒居延自称自己是汉人,那他便是汉人了。 “都坐下吧,等着饭菜上桌就行。” 刘继隆吩咐六人坐下,同时站在刘继隆身旁的少年人曹茂也主动上前为众人斟酒。 军中禁酒,但是开拔前三天喝上一些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在这张掖买酒买肉还真不容易,这里的百姓不要钱,硬是往我们车上放。” “我也是遇到了,之前在酒泉和福禄,虽说百姓也是这样,但拦个几次,那些百姓也就各自散去了,但在这里不行。” “我现在不头疼去山丹,我头疼明天买酒买肉要怎么拒绝他们。” 众人刚刚坐下,便争先恐后的说起了那热情到让人害怕的张掖百姓。 刘继隆听后,不由得想起前世的那些子弟兵救灾场景。 尽管沙州军达不到那种程度,可他刘继隆为何不能往那方面去训练呢? “这样的场景,以后还会有的。” 刘继隆举起陶碗,示意众人先喝一口再说。 “呵呵……希望别了。”张昶他们苦笑着将酒饮下。 这也就是他们生长在河西,从未见过真正的唐军,只听过传说中的唐军。 由于吐蕃压迫河西汉人过甚,汉人们都会将唐军给描述成相反的一面。 吐蕃军队有多坏,唐军就有多好。 正因如此,他们所了解的唐军,与现实的唐军并不是一回事。 类似河西军民其乐融融的一幕,不敢说大唐境内没有,但一定是极少的。 如果刘继隆记得不错,现在的皇帝应该是唐宣宗,而唐宣宗具体在位多少年,他却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张议潮收复凉州不久后,唐宣宗就驾崩了。 之后上位的唐懿宗对归义军并不信任,张议潮也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原因前往了长安为质。 后来唐懿宗分置河西,将归义军不断弱化,而唐军又没有办法守住陇右、甘凉之地,直接导致了河西再度被其它势力侵占,归义军龟缩瓜沙二州。 当然,真正让刘继隆感到无奈的,还是张淮深多次请节度使旌节不成,最后死于归义军内乱。 每每想到这里,刘继隆脑海中都会浮现张淮深的面容,心里对他感到惋惜。 在这河西,人人都向往大唐,哪怕在饭桌上,张昶他们也会时不时讨论那距离他们千里之外的大唐。 只是不知道,当他们真正了解大唐之后,他们是否还能如此向往大唐。 “喝!” 感到心情沉闷刘继隆举碗一饮而尽,看得众人面面相觑。 “校尉,这饭菜还没上来呢,您这么喝,迟早得喝醉。” 张昶嬉笑着与刘继隆打趣,刘继隆闻言爽朗一笑,转头看向曹茂:“曹茂,你去催催羊肉,坐下来一起吃!” “小的不敢。”曹茂不过十五岁,参军是没有资格的,只能为刘继隆打扫打扫卫生,照顾他饮食起居来留居军中。 正因如此,他每日也是谨小慎微,生怕犯错后被逐出军中。 以他的年纪和背景,离了军队后,他即便分到了田地,也没有时间等到粮食成熟。 “你啊……” 张昶笑道:“校尉别的不说,对兄弟是一等一的好,你虽没有参军,却也是我们十三团的人,叫你坐下就坐下!” “是是是,坐下喝酒吃肉,过几日就吃不到了!”耿明也是爽朗笑着。 瞧着他们打趣自己,曹茂红着脸跑下了校台,往烹煮羊肉的那边跑去了。 见他离去,刘继隆将目光投向了酒居延、陈靖崇二人。 “我这四个兄弟参军时间短,虽说眼下担任了旅帅,但还得托你们二位多带带。” “虽然不知道二位能留在十三团多久,但二人在一日,我们便是一日的兄弟,我敬二位!” 刘继隆说罢,举起碗便是一饮而尽。 瞧着他豪爽的模样,酒居延和陈靖崇面面相觑,也是站起身来举碗一饮而尽。 “校尉名声在外,当初若不是校尉率兵在城头撕开口子,我等恐怕也拿不到先登之功,又如何能拔擢为旅帅呢?” “校尉若不嫌弃,我酒居延愿为校尉鞍前马后,共赴前程!” “我陈靖崇也是一样,请校尉收留!” 人言面由心生,酒居延说起奉承的话,还真的说得头头是道。 至于陈靖崇,他倒是给了刘继隆看张飞说“俺也一样”的错觉。 “二位先我参军,都是我的前辈,如今既然同在一团,便都是袍泽兄弟。” 刘继隆起身回应二人,张昶等人也先后起身,跟着刘继隆举起酒碗。 “话在酒中。” 话音落下,刘继隆带着众人将酒碗内的酒一饮而尽。 这也就是喝的浊酒,倘若是蒸馏酒,恐怕众人已经喝得大舌头了。 “校尉,肉来了!” 曹茂的声音适时响起,众人看去,只见他端着一盘新鲜的炖肉快步走来,当着众人的面放在桌上。 “好!”刘继隆颔首,对左右交代道:“肉已上桌,今日须得尽兴!” 在他的交代下,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多时便将气氛炒热了起来。 第31章 胡人无畏 “检查水囊、军粮,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磨磨唧唧的,菩萨蛮穿衣服都比你们快!” “甲胄和长兵、口粮可以放在车上,但短兵都给我别在身上,谁敢放在马车上,自己领一马鞭!” “路上不准喧闹,若有……” 太阳初升,张掖东门外的空地上便已经喧闹了起来。 经过补充,十三团再度以满编的状态面对辽阔的河西走廊。 二百披甲兵卒,其中编制为步卒八十人,马军、驻队各五十人,奇兵(骑兵)二十人。 此外,还有二十辆挽马车与五十名民夫,合计二百五十人。 由于物资不足,因此并不能完美的复刻唐军编制,诸如跳荡、战锋等队,全因物资和马匹不足而没有组建。 不过刘继隆这只是一个团,倒也没有必要将所有编制凑齐。 站在草地上,刘继隆目光扫视着十三团的军民,随后收敛目光,转身作揖。 “刺史,十三团随时可以出发。” 在他身前,张议潮所率的大批武官队伍正在检阅十三团的出发准备。 虽说因为补充近百新卒而精锐不再,但有足够的老兵带领,相信用不了多久,十三团就会恢复曾经的战力。 “东进路上,若是遇到嗢末与回纥寻衅,暂时忍下,拿下山丹为重。” 张淮深交代着刘继隆,而他也颔首回应。 相比前者,张议潮显然有许多话想交代,但考虑到自己身后的李恩等人,他欲言又止后才道: “早年我布下的间客曾传下消息,那山丹城守将不过是吐蕃的贵族子弟,从未带兵打过仗,想来山丹兵马早不如当年。” “此次进军,若事情有变,可伺机而动,如若不能,便安心在城外扎营,等我率大军抵达。” 长舒一口气,张议潮将目光重新投向十三团的军民: “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每日行军四十里即可。” 交代结束,张议潮转身便朝东门走去,其余武官也纷纷跟随他的身影离去。 张淮深留到了最后,眼神鼓励一番后,也跟着离去了。 望着他们离开,刘继隆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这群“大人物”面前,他这个小小校尉只觉得压抑。 这样压抑的场景,并不是他喜欢的场景。 他更喜欢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他人的下属。 只是局势如此,他即便再不喜欢,却也只能在面对这群人时低眉顺眼。 深吸一口气,刘继隆转过身去,目光似乎越过了辽阔的河西走廊,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终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改变。” 不知不觉中,刘继隆将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校尉,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身穿甲胄的酒居延带着张昶一行人走来,作揖禀告。 闻言,刘继隆看向十三团的将士们,只见五十名马军已然穿好甲胄,牵着马匹站在队伍一侧,随时准备翻身上马。 除了这五十名马军,其余的二百军民都只是穿着衣物,没有穿戴甲胄。 大军行军的好处就在于这点,只要有塘骑在外围巡视,中间行军的队伍就可以轻装简行,不用穿着沉甸甸的甲胄赶路。 “出发吧!” 刘继隆说罢,抬头与酒居延他们走向了队伍。 身为校尉,刘继隆自然是有骑马权力的。 除了他以外,其它诸如旅帅、队正,也都有骑马的权力,只是不能疾驰。 至于更下一级的伙长、兵卒,那就只能轻装徒步了。 奇兵虽说是留守骑兵,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不能骑马赶路的。 反倒是他们的马会被刘继隆他们轮流乘骑,以此保持马力充足,可以随时应对突发战事。 不管怎么说,二百人的队伍,光军马就有七十匹,不可谓不奢侈。 这也就是在河西,换做其它地方作战,肯定缴获不了那么多军马。 河陇、高原地区的吐蕃虽然内战不断,但河西吐蕃的马匹还算充足,各城马厩基本都是满的。 “等拿下了山丹,必然要与张司马要些军马,在焉支山布置营垒,驻防凉州吐蕃。” 翻身上马,刘继隆与酒居延、张昶、马成他们交谈着,同时抖动马缰,向东进发。 队伍缓缓行动,速度并不算快,也就与一个普通人正常散步差不多。 前世的刘继隆来过张掖,不过走的是高速,看到的是黄绿交接的大地。 然而这一世再走张掖,路上所见皆是青草成片,小溪河流随处可见。 感叹这个时代环境之余,刘继隆也不免惋惜于往后近千年对环境的破坏。 虽说全球降温是大势,但滥牧导致土地荒漠化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哔哔……” 大军走出不过十余里,便听见前方木哨声作响。 不多时,大军前方的塘骑伙开始陆续派出一名塘骑返回报信,将消息汇报给了队伍前方的陈靖崇。 陈靖崇得到情报,立即放慢马速,等待刘继隆他们上前后作揖。 “校尉,前方出现了回纥人的部众,规模不下千人。” “千人……” 刘继隆沉吟,同时看向酒居延:“我们出发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时辰,应该走了十二三里路了。” 酒居延回禀消息,刘继隆闻言自嘲道: “这地方距离张掖城不过十二三里,居然生活着上千回纥人。” “这么说来,其它方向是不是也有那么多的回纥人?” “看样子,这甘州地界的回纥人还挺多的……” 他这话说的明显,酒居延也点头道:“这些回纥人,平日里自己不敢与吐蕃作战,倒是我们拿下张掖后,如蝗虫般将城外的草场给占据了个遍。” “看样子他们所说的控弦十万还真不是虚言,至少男女老弱不下十万。”陈靖崇也沉声说着。 张昶与马成在二人左右,不过他们都没有打岔,只是看着刘继隆,等待他发话。 “罢了,让奇兵穿着全甲上马,步卒备好弓弩,与驻队穿着胸甲行军,外围马军小心行事。” 唐军的步卒基本人手一把弓弩,所以不用专门指定弓弩手,可沙州不行。 沙州的虽然连战连捷,可缴获的弓弩还不足以装备全军,必须划出一部分弓弩手。 不过沙州的弓弩手也并非是单纯的弓弩手,一旦遇到战事,他们便会转变为战锋。 正如兵书中说一样:【其弓弩手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队齐入奋击。】 当然,这本兵书的具体内容,刘继隆是无法亲自翻阅了,这种书籍都是豪强的底蕴,不是他一个平民出身的人能轻易找到的。 刘继隆能了解这句话,还是此前在瓜州从军训练时,从张淮深口中听到的。 “窸窸窣窣……” 在刘继隆渴望兵法的时候,十三团的将士们却已经开始行动,奇兵着全甲,其余着胸甲。 正常着全甲便是六十多斤,但由于奇兵有军马可乘骑,倒也能节省不少体力。 至于弓弩手及驻兵只能步行,所以穿着十余斤的胸甲就足够,若是塘骑传来消息,再让民夫帮助他们穿其余部位的甲胄也来得及。 “奇兵着全甲,上马行军!” “步卒穿戴胸甲,手持长短兵,长弓上弦!” 随着刘继隆吩咐下去,酒居延几人分别骑马在大军来回穿梭,传达军令。 二百多人的队伍不算长,很快便将军令传达到所有人的耳内。 伴随着军令传达,军中的民夫都开始帮助奇兵穿戴甲胄,而只需要简单穿戴胸甲的弓弩驻兵则是可以独立完成。 不过长弓上弦这种有难度的事情,还是得两两一组的将其完成。 花费一刻钟的时间,一百五十名兵卒才穿戴好了甲胄。 眼看他们穿戴好,刘继隆这才下达了前进的军令。 外围的五十名塘骑见状,也在距离大军一里外的地方开始了缓慢进军。 烈日下,十三团在刘继隆的率领下,走出了张掖城所能庇护范围…… 第32章 汉人势衰 “唏律律……” 午时过半(12点),随着正午到来,七月的河西草原透着属于青草味的闷热。 在绿色的“地毯”上,银白色的长阵高举三辰旗,在甲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中缓慢向东行军。 炎热的太阳照在身上,加上身上的甲胄,不少人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止步,原地休整一个时辰!” 刘继隆抬手下令,酒居延等人将军令传达,军中将士纷纷松了一口气,依靠着板车便坐下。 相较于他们的松懈,刘继隆则是眉头紧皱,目光眺望北方。 他的目光越过了外围的塘骑,直直看向了距离大军约三四里外的一片灰白色浪潮。 那并非是真正的浪潮,而是回纥部落的牧群。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由于甘、凉吐蕃无法压制这些南迁的回纥人,这些回纥人开始在甘凉之地驻牧,不断发展壮大。 曾经狼狈南逃的他们,如今已经成为了甘凉地界上的一方霸主。 在刘继隆的记忆里,这群回纥人似乎在几十年后占据了甘州、肃州,并几次进攻归义军大本营的瓜沙之地。 在后世的记载中,似乎说过他们发展到极盛时,号称控弦三十万。 当然,这也仅仅是号称,实际上应该是二三十万部众。 饶是如此,却也是河西地界上的人口大族了。 至少就刘继隆在甘、肃二州的经历来说,张议潮所收复的四州之地,恐怕连四万汉人都凑不齐。 哪怕甘州回纥虽然还没发展到二三十万部众,可现在的他们,依旧不容小觑。 如果可以,刘继隆很想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中,但他的实力不够,只能忍下这个想法。 “嗡隆隆……” 忽的,北边的牧群方向传来了沉闷又密集的马蹄声,这使得刚刚坐下的十三团将士,纷纷站了起来,向北戒备。 十三团的北方塘骑策马向北方奔去,不多时那滚滚沙尘便渐渐平息下来。 与此同时,去而复返的塘骑也向南疾驰而来。 刘继隆盯着北边的情况,直到那塘骑来到队伍前方,翻身下马,他才收回目光。 “校尉,北边的回纥部落来了数百骑兵,说是我们侵犯了他们的草场,让我们赶紧离开……” “放他娘的屁!!” “一群猪狗,占了几年草场就说是他们的了!” “这里是唐土,是我唐人的土地!” “叫他们滚开!” 塘骑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刘继隆身旁的张昶等人便炸开了锅,各自瞪着眼睛谩骂。 酒居延的脸色也不好看,手更是按在了腰间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要发作。 “这群猪狗,披甲没有?” 刘继隆沉声询问,那塘骑摇头:“未曾披甲。” “没披甲都敢在我汉人面前寻衅,真以为我汉人刀不利?”刘继隆怒了。 若是这群回纥骑兵是群披甲骑兵,那他们要求自己离开,倒也算是拳头硬。 然而他们未曾披甲,说难听点就是带刀的牧户。 这样的实力,也敢对他们这二百着甲精锐吆五喝六,真当甘州姓回纥了? “酒居延,带奇兵队去问问他们,这甘州土地是姓唐还是回纥,让他们知晓这土地上的主人是谁!” “末将领命!!” 刘继隆沉声下令,酒居延不假思索应下,随即带着二十名着甲奇兵(骑兵)策马向北。 与此同时,北边也冒出了一支队伍在远处驻足。 不用多说,这支队伍就是那数百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纥人。 眼看二十几名披戴扎甲的骑兵向北进发,北边的那数百回纥人立马作鸟兽散。 酒居延率兵追逐出数里开外,方才调转马头返回本阵。 饶是如此,回来后他仍然骂骂咧咧:“若不是刺史有言在先,我们就该把他们的这几千牧群给抢了!” “欺软怕硬的猪狗,我呸!” 回阵下马,酒居延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心情也愉悦不少,对左右道:“再休息两刻钟,两刻钟后出发” “是!!” 驱逐之事,令十三团的将士们士气高涨,纷纷觉得出了口恶气。 马成见状,倒是与刘继隆说道:“这回纥人都瞧见我等着甲,竟然还敢上来寻衅。” “反倒是那龙家人,虽然也是气势汹汹,但瞧见我等着甲,纷纷没了心气。” “哼!”陈靖崇冷哼一声:“那龙家部众不多,若是他们也如甘州回纥这般部众众多,恐怕也是这番姿态。” “我汉人衰败,倒是让他们这群猪狗骑到头上了。”张昶也是有些不服气。 感受众人的气愤,刘继隆的心情也被影响了,半天没说话。 回纥与大唐的恩怨太长了,当初北庭都护府与回纥联手抗击吐蕃,结果战事失利,回纥不满,竟然将北庭都护府杨袭古诱骗到军中杀死。 尽管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可河西之地依旧有不少汉人记得这件事。 一想到这里,刘继隆就气愤得想率军烧毁那些碍眼的帐篷,砍下那营地中的回纥旌旗。 这样的想法,直到一盏茶后才渐渐平息。 冷静过后,刘继隆也感叹起自己的养气功夫太差。 相比较张淮深、张议潮,自己还得多经历,多磨练。 “出发吧。” 随着休息时间结束,刘继隆一声令下,十三团的将士们,继续踏上了东进的道路。 从午后到黄昏,刘继隆根据塘骑回禀的地势,寻找了一处丘陵扎营。 二十辆板车被围在北面,以防北边有敌人发起袭击。 东西两侧是值夜将士休息的帐篷,只有南面是大军主要休息的地区。 这么布置,是因为南边是祁连山,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一旦遇到不可敌的敌人,也能逃入祁连山中,避免全军覆没。 随着时间推移,当营地搭建起来,刘继隆带着酒居延、陈靖崇和张昶他们绕着营地走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招呼将士们开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地中心的篝火也被点燃。 火光驱散了黑暗,让人感受到了丝丝温暖。 十三团的兵卒坐在帐前,在篝火外围成一个大圈,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对着篝火发呆。 有些性格放开的兵卒见气氛不行,还主动走到篝火旁边,又唱又跳的表演起来。 “高昌兵马啊……如霜雪啊!” “汉家兵马啊,如日月诶!” “日月照着寒霜雪啊!” “回首望去它自消诶!” 两名兵卒用长短调歌唱着贞观年间留下的《高昌童谣》。 一唱一和的身影站在篝火前,搭配简单又滑稽的提气动作,立马让营地内充满了笑声。 火光照在大伙的脸上,饶是夜间的丘陵十分寒冷,却也被大伙的热情给驱散。 望着这热闹的场面,哪怕是刘继隆也不免在想:“若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那也挺好的。” “好!!” ‘好!’ 一声叫好,将刘继隆从幻想中唤醒,反应过来后的他也跟着大伙叫起了好。 得了喝彩,那二人表演的更加卖力了,将众人逗得合不拢嘴。 一时间,众人脑中没了疲惫,没了对生与死的担忧和对功名利禄的远望。 他们有的,只是简单的欢声笑语。 “校尉,您读过书,您带我们唱几句!” “对对!校尉您带我们唱几句!” 不知是谁起哄,十三团的将士们纷纷邀请起了刘继隆。 刘继隆一开始还想推辞,但一看到众人的目光,他便站了起来,走到篝火面前。 “行吧,那我就教你们唱一首我曾经在昌乐听过的曲子,听好了,我只唱一遍……” 他当着众人的面站好,没有思考唱什么,一首曲子就从他脑海中冒了出来。 但似乎又觉得这首曲子不妥,他下意识换成了曾经听过的一首曲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щщщ ?an ?co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第33章 男儿重危行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犁,著我战时衿,一呼河西十万兵,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番奴不顾身!” 炎炎盛夏,一支队伍高唱着《从军歌》向东方缓慢前进。 队伍中,张昶忍不住问道:“校尉,这个班定远是什么,是个人吗?” “傻子,班定远你都不知道?”耿明鄙视看了一眼他。 “那你说说!”张昶较真询问,耿明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瞧着他们的模样,刘继隆笑着解释道:“这班定远啊……” 他将班超的事迹讲给了众人听,就连后方的兵卒听到后,都不由得降低了唱歌的声音,生怕错过。 听着班超投笔从戎、出使西域、招抚乌孙、击败贵霜,最后封侯的故事,他们的心中都不免生出向往。 张昶听到班超封侯时,更是激动地连连称赞。 “等打通了河陇,我也要像班定远一样出使西域,封候拜将!” “就你这模样,长得雷堆,派你出使,莫不是丢了我汉人的脸面。” “我呸!到时候爷当了使者,定让你给我当个马夫!” 面对张昶的愿望,耿明毫不留情的打击,最后自然是换来张昶的一顿嘲讽。 瞧着他们打打闹闹,刘继隆也笑着抖动马缰远离,加入到队伍中,一齐高唱起了曲子。 歌唱曲子的同时,刘继隆也不免感叹起了这个时代的“知识”垄断。 活字印刷术还没发明,哪怕纸张价格已经下来了,可书籍的价格,依旧不是他们这群平头百姓能买得起的。 河西有造纸术,尽管技术并不好,但也能产出足够的纸张。 若是自己可以安定下来,改良印刷术,那自己就能培养大量懂文识字的人才,也就不用像张议潮一样,依靠河西的豪强大族们了。 索氏、李氏的嘴脸,刘继隆早在前世的敦煌历史上就了解过了。 这群人支持张议潮,是因为张议潮有着清河张氏的背景,而自己…… 至少从祖父辈的口中,他并没听到自己有什么显赫的家世背景。 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平头百姓想要出头,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即便出头,也需要和豪强大族处好关系,不然连可用之人都没有,就连寒门子弟都不一定会帮自己做事。 背景不行,又不愿意低头,刘继隆能想到的,就是自己培养属于自己的人。 尽管这件事还很遥远,但只要他努力,他相信他一定可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刘继隆脑海闪过了这句话,目光也扫视起了十三团的将士们。 他们与自己都一样,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往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的平头百姓,连布衣都算不上。 可这样又如何,自己偏要带着他们建功立业,让那群世家豪强见一见,泥腿子也能登高位。 “驾!” 抖动马缰,队伍继续向东前进。 昨日他们已经赶了四十里路,今日再赶路四十里,那么距离山丹城也就只有二十里路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将心思都放到了山丹城身上。 从辰时到黄昏,这一日的他们见到了许许多多盘踞在甘州草原上的回纥部落。 有的部落比较识大体,见到着甲的十三团,都知道甘州变天了,主动献上一些羔羊。 还有的部落站中立,不欢迎也不闹事。 类似昨日那种闹事的部落也不少,但面对数十名披甲骑兵的追击,他们总是留下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四十里道路越过,许多将士在扎营后,没有了昨日的活跃。 见状,刘继隆对张昶吩咐:“把今日那些部落送的十几只羊宰了,让兄弟们吃口饱饭。” “是!”张昶沉着点头,他的脸颊上多出了一道红色的伤疤,那是在张掖之战中留下的。 随着时间推移,它的颜色会慢慢变淡,却不会消失。 刘继隆知道,张昶担心明天接收山丹的事情,于是伸出手拍拍他肩膀。 “放心吧,只要他们敢让我们着甲进城,那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山丹虽然有近千吐蕃守军,可经历过张掖之战后,刘继隆估计这近千番兵,能披扎甲的也就半数。 若是他们能披甲进城,那即便有诈,刘继隆也能拉着这群番兵在山丹打巷战。 要知道山丹中还有数千百姓,这些百姓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帮忙,刘继隆都能拿下山丹。 “嗯,我走了校尉。”张昶挤出一个笑容,作揖后转身离去。 不多时,营地内飘起了浓浓的烤肉香味。 十几只羊被处理好,放在篝火堆面前烤制,油脂滋滋作响,听得人口水横流。 与曾经的第三伙兄弟们一样,十三团内许多新卒都许久没有吃过肉,只是在大军开拔前吃了三天。 如今虽然才隔了一天,可他们却已经想念起肉味了。 对于天天吃肉的人来说,天天吃肉会很腻,但对于肚子里没有油水的十三团将士们来说,一口肉能让他们做很多事。 许多人以为这是战前的最后一餐,不顾羊肉滚烫,用小刀割下一块肉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流油。 “都多吃点!” 刘继隆拿着水囊,痛快喝了一大口,笑着示意众人多吃。 两斤羊肉下肚,萎靡的状态也都消失不见,营地里再度响起了说说笑笑的声音。 刘继隆简单吃了两口肉,便回到了自己的牙帐内。 不过在他走进牙帐后,却见李骥和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里面,手里拿着磨刀石,不断为刘继隆的长刀、长枪打磨。 “校尉!” 二人见刘继隆进来,下意识站起身来。 刘继隆看着那已经被吃光的羊骨头,亲善道:“肉吃完了,出去继续吃点,兵器放着,我自己来吧。” “是……”二人对视,放下兵器后,便一言不发的走出了牙帐。 瞧着他们离去,刘继隆来到位置上坐下,用磨刀石打量着自己的兵器。 不多时,帐外的吃喝声变小了,反倒是多出了许多打磨兵器的声音。 听着营内那铮铮磨刀声,刘继隆将打磨好的兵器放好,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甲胄。 他不知道明日会遭遇什么,但他知道,帐外那二百余人都依靠着自己,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能决定他们的性命。 一时间,他只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不由想起了张掖中战死的赵迁他们。 “呼……明天,早些来吧……” 第34章 兵至山丹 “唳……” 正午,当苍鹰掠过天穹,一座城池赫然出现在那辽阔的平原、丘陵上。 在苍鹰的眼中,这奇怪的“山体”被三座延绵不到头的山脉从南北东三个方向包围,由东向西而言,这绝对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不过由西向东来说,山丹便是易攻难守了。 正因如此,驻扎在此的吐蕃军队才会想着投降沙州。 “叮铃铃……” 城楼飞檐下的铜铃作响,猎猎西北风中,吐蕃的旌旗如暴风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刮走。 山丹城,作为甘州面向凉州的重要军镇,此地居住吐蕃、嗢末、回纥和汉人等五千余口军民,其中大半都是吐蕃兵卒及其家眷。 依靠丹水,山丹城发展的不错,但城内建筑依旧有种灰扑扑的感觉。 穿过不算长的主干道,山丹节儿府便出现在了视野中。 越过驻守衙门的十余名番兵,走进内里,一块洒满碎石子的空地出现,再往前则是衙门正厅。 此时,山丹守将“没卢延”坐在主位,下方则是十名百户。 没卢延是没卢家族的人,虽然只有三十出头,并且从未领兵打过仗,但他却还是坐上了山丹小节儿的位置。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除非能力逆天,不然家室才是决定一个人前途最重要的筹码。 原本凭借没卢的姓氏,他能在山丹坐许久的土皇帝,但随着自己的族人,拥兵数万的尚婢婢与论恐热僵持,而论恐热则是不断募兵势大,所以他也动摇了起来。 万一尚婢婢兵败,那他恐怕会被论恐热那个疯子斩手断脚,挑于枪尖而死。 加上他得知张掖城破,凉州没有兵力支援自己后,他便只能做出了投降张议潮的举动。 不过他并不想就这样简单的投降张议潮,起码他得得到他该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抬头扫视衙门内的众人。 “哨骑已经回禀,那张议潮的人马已经距离此地不到十里,虽说只是先锋,但也有二百重甲兵卒。” “我们是放他们进来谈,还是在外面谈?” 没卢延这般说着,厅内众人闻言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不过说了半天,他们也没讨论出什么,只能让没卢延自己做决定。 想了想,没卢延决定放这支人马进城,然后加以限制。 这支人马的领头人顶多就是个二百户,根本做不了主。 放任他们在城外,自己不放心。 倒不如将他们放入城内,然后再加以限制,若是几天后张议潮率大军到来,还能拿他们做谈判的资本。 这么想着,没卢延暗自点了点头,同时对左右道:“他们如果来了,让他们把甲胄和马车放在瓮城,只能携带短兵入城内。” “是!”众人抱胸应下,而军令也随之传出。 不到一个时辰,山丹城内的所有兵卒都做好了准备。 没卢延派五百人看住城内的汉人、回纥人和粟特人,其余三百人驻扎在瓮城马道上,二百人把守瓮城城门和城池城门。 在他的安排下,一个针对十三团的包袱已经打开口子。 随着时间推移,官道的尽头渐渐出现了十三团的身影。 在刘继隆的率领下,十三团只花费两天半就行军百里,来到了这甘州重镇的山丹城。 吐蕃的哨骑与十三团的塘骑率先接触,双方简单的言语交流后,十三团塘骑率先回禀消息。 塘骑策马返回本阵,在刘继隆前勒马作揖:“校尉,山丹的小节儿没卢延让我们率部进城。” “……”听到这话,刘继隆眉头微皱。 此刻的十三团已经是全副武装,除了那五十名民夫没有甲胄可穿,其余二百人都武装到了牙齿。 可即便如此,贸然进城,也有可能被打一个伏击,更何况山丹城有瓮城的事情,刘继隆早在张掖就知道了。 他坐在马背上,目光扫视山丹城外。 丹水从祁连山缓缓流下,从山丹西侧绕过,向低洼的北方渐行渐远。 依靠丹水,山丹城外耕种着规模不下万亩的耕地,这还是刘继隆肉眼能看到的耕地数量。 不得不说,这地方是一个好地方…… “告诉他们,进城可以,但要让我们检查瓮城和城门,并且我们要先派五十个人接管内城门。” “是!” 观摩完山丹城外的情况,刘继隆这才开口传令。 那塘骑作揖应下,调转马头向那吐蕃哨骑奔去。 刘继隆见状,当下吩咐:“全军席地而坐,等待我军令再行动!” 为了避免大战,刘继隆特意让将士们休息,恢复恢复体力。 此刻他们距离山丹城不过二里地,真的走起来,也就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刘继隆策马上前,往前前进了二百步,却还是觉得有些看不清。 眼看己方塘骑与吐蕃哨骑重新碰面,不到片刻,那吐蕃哨骑便调转马头返回山丹。 与此同时,刘继隆借机再上前二百步,距离山丹城仅一里地。 陈靖崇、耿明都不放心他,策马上前跟随他一起观摩山丹。 不得不说,作为军事重镇,山丹的规模虽然不大,可城墙却用西北的黏土夯实二丈还高,东西约四百步,南北大概也是如此。 刘继隆在心底算了算,若是山丹四面城墙都长四百步,那这地方顶多四五百亩,能生活四五千口人。 想到这里,刘继隆收回目光,扫视了一眼城外和远处的祁连山。 “靖崇,带两个人去南边的林子看看,有没有新砍伐的痕迹,算好了来告诉我。” “是!” 陈靖崇应下,调转马头便去调查去了。 他似乎知道刘继隆的意思,不过耿明却不清楚,不由询问:“校尉,看树木干嘛?” 刘继隆目光深邃,眼里只有山丹城和城外延绵里许的耕地。 “这城池大约能生活四五千口人,而他们每日烧火做饭都需要木柴。” “去看树木砍伐痕迹,主要是判断他们储存了多少柴火,能坚持多久。” 火是人类最重要的一件宝贝,倘若没了柴火,那就只能拆家取木来烧火煮饭。 倘若连房子都拆完了,那就等吃泡冷水的夹生饭,长期吃下去就会患病。 刘继隆了解这些,就是为了围困山丹做准备。 耿明听后眼前一亮,挠挠头:“这当兵还有这么多学问啊。” “学问多着呢,你多学吧。” 刘继隆的目光扫视整个山丹,对这个地方愈发满意。 这地方水源充足,若是好好开发,还是能开垦十数万亩耕地,养活几万人不成问题。 “这地方倒是不错,若是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一时间,刘继隆不免有些羡慕张淮溶,这个自己未来的上司。 在他如此作想的时候,吐蕃塘骑也将他的要求告诉了没卢延。 “五十兵卒?” 节儿府内,哪怕已经得知刘继隆率部前来,可没卢延并未重视,而是坐在府内遥控指挥全城兵马。 在他下首,一名百户行礼道:“节儿,不能放他们进来。” “才五十人能闹出什么事情?”没卢延并未重视,只是对塘骑摆摆手: “告诉钦陵礸,放那五十兵卒进来检查,如果那唐将有异动,立马将他拿下!” “是!”塘骑行礼退出节儿府,不多时便将消息传回了西门。 与此同时,西门百户也派出塘骑与十三团接洽。 十三团的塘骑上前迎接,双方简单沟通过后,十三团的塘骑便朝着刘继隆这边赶来。 只是片刻,那塘骑便来到他面前作揖。 “校尉,番贼同意了。” “好。”刘继隆颔首,转头对耿明吩咐:“告诉酒居延,塘骑在城外游荡,派第一队驻扎内城门,等第一队传来消息,我们再进城。” “是!”耿明应下,调转马头后,朝着酒居延他们的方向奔去。 望着他离去,刘继隆也转过头来,将目光放到了山丹城上。 “希望你这番人识些大体……” 第35章 遂定山丹 “唏律律……” “开城门!” 申时(15点),伴随着城门打开与马匹焦躁不安的喘息声响起,山丹城门口的十三团也全部戒备着。 “进城!” 眼看城门被彻底打开,无需刘继隆开口,酒居延便率领第一旅第一队的五十名将士齐步走入城门内。 望着他们穿过甬道,走入瓮城之中,刘继隆的目光死死盯着城门口的数十名番兵,不放过一点痕迹。 随着一刻钟的时间过去,酒居延率领两名甲兵返回,在城门前对刘继隆作揖。 “校尉,两道城门都没有问题,我们的人已经把内城门控制住,没卢延请您前往节儿府。”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求我们剩下的一百人将车马与甲胄留在瓮城……” “不可能!”刘继隆用唐音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目光锐利看向城池,却又眼睛一转,用吐蕃话点头:“告诉他们,可以。” “是……”酒居延应下,刚想调转马头离去,却见刘继隆低声用唐音说着:“进了城之后跟着我走!” 酒居延眼前一亮,于是也不自己返回城内,而是派一名奇兵前往城内报信。 不多时,待那奇兵返回,刘继隆一马当先,率领除城外马军的剩余一百五十名军民进入瓮城。 “马成,你带二十人留后,用几辆板车堵住城门口!” 刘继隆低声说着,马成心领神会,慢慢退到了队伍末尾。 渐渐地,队伍进入瓮城,此地平整,空无一物,面积约二三亩,四周都是两丈高的夯土城墙,只有前后两扇城门可以通过。 刘继隆看到了把守内城门与城楼的第一队将士,没有任何征兆,他突然行动起来,朝着内城门策马而去。 酒居延反应及时,立马对身后大喊:“跟随校尉!” “你们干什么!!” “谁都不许动!” 城门楼上,吐蕃的数名百户也反应了过来,他们试图关城门,却被刘继隆安排的甲兵持长兵相对峙。 刘继隆策马冲过内城门甬道,直接冲入内城,向着节儿府冲去。 山丹城的普通兵卒听闻要投降,便对他们没有了防备,而那些百户们则是没想到曾经温顺的汉奴会如此不讲规矩。 猝不及防之下,十三团的大队将士冲过了内城门,刘继隆更是率领二十名奇兵冲向节儿府。 突发的情况被一名百户尽收眼底,他翻身上马,试图超过刘继隆他们,先一步返回节儿府。 然而瞧着他行动,刘继隆取下马钩上的长枪,直接投向了他的身前。 军马唏鸣,被突然出现的长枪吓了一跳。 那百户猝不及防之下被从马背甩下来,刘继隆不曾停下,只是用吐蕃语对其喊道:“我知道在哪,不用送!” 百户被摔的七荤八素,等他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继隆他们冲向节儿府。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刘继隆他们二十余人便冲到了节儿府面前,在此守备的百余名番兵纷纷持枪戒备。 刘继隆就在马上,他抬起手中马鞭,示意奇兵们驻足。 “唏律律……” 他在马背上驾驭军马来回渡步,同时用吐蕃话交代:“告诉小节儿,我带人来了!” 府门前的百余名番兵手心冒汗,队伍中一人退回府内,火急火燎的跑向了正厅。 此刻正厅之中的没卢延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了嘈杂声。 “节儿,那唐将带着二十名奇兵冲来府门前了!” 百户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对坐在主位却漫不经心的没卢延交代着。 “你说什么?!” 没卢延一下子站了起来,反应过来后恼怒道:“城门口不是交代好了吗?五百人还拦不住他们二百人?!” “这……我……我也不知道,但那唐将已经在门口了。”百户口干舌燥的解释着。 “没用的东西!”没卢延心里也十分慌乱,但还是抬起双手:“帮我穿甲!” “是……是!” 百户与正厅的几名兵卒手忙脚乱的走上来,为没卢延穿戴起了甲胄。 大约半盏茶后,没卢延这才脸色阴沉的带着百户与数名兵卒走出节儿府。 此时的节儿府外,近百名身穿甲胄,举着三辰旗的沙州兵马列阵府门前。 其左右、后方还有后续追赶而来的吐蕃守军,乌泱泱一片,将道路占据。 望着局势还在自己这边,没卢延松了一口气。 他还未与类似沙州军这样的精锐交战过,只是听说张掖都被沦陷了,加上自己的族人尚婢婢在河湟局势不妙,他才有了投降的心思。 虽说一时不察,让这群唐人冲到了节儿府前,但好在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这么想着,原本还有些心虚的没卢延也胆子大了起来。 他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名番兵,走到刘继隆面前,抬头仰视这个马背上的高大汉子,略皱眉头。 “你就是沙州来的校尉吧,怎么和我刚才答应你的不一样?” 没卢延是指刘继隆先前答应的事情,不过刘继隆却轻笑着用吐蕃话回应:“我担心有人会不满你归顺我们,所以带人来帮忙。” “你……”没卢延瞪大眼睛,他还真没想到刘继隆居然会用这种借口。 “好了,既然已经进来了,那就请您让城内番兵卸甲交兵,各自返回家中等待刺史率兵到来吧。” 刘继隆目光扫视左右那数百番兵,竟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没卢延瞧他那空目一切的模样,心里有些气恼,下意识将手搭在刀柄上。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刘继隆却突然催马上前一步,将没卢延吓的往后退了数步。 “哈哈……马儿受惊,惊扰小节儿您了!” 刘继隆爽朗一笑,身后的十三团将士也跟着笑了起来。 城内的吐蕃兵卒瞧见自家主帅的模样,士气不由受挫。 没卢延反应过来后也急忙看向四周,随后脸色阴沉道:“在张刺史来到前,我不会交出山丹!” “那好,那我们……” 刘继隆话还没说完,便见吐蕃兵马传来骚动。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城门楼,只见城门楼的吐蕃旌旗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沙州的三辰旗。 刘继隆咧嘴一笑,调转马头的同时看向没卢延:“既然这样,那我就带着弟兄们在西城门楼驻守……驾!” 他抖动马缰离去,张昶、耿明、李骥三人也率队跟随他撤往城门楼。 “城门楼怎么弄丢了?!” 看着刘继隆他们远去,没卢延无能的对几名百户怒吼。 “我们……我们瞧他们直奔这里,就都跟着过来了……” “我!”没卢延差点没被气死,却不想想兵马松懈如此,都是他平日不常训练的缘故。 倒是刘继隆率部返回西城,自己住进了城门楼内。 眺望远处的节儿府,刘继隆嘴角一挑,耳边隐约能听到城下一些院落中传来欢呼声。 “山丹,遂定……” 第36章 河陇局势 “十三团校尉刘继隆,携山丹小节儿没卢延,参见刺史!” 七月初,呼声焦躁的山丹西城外,随着刘继隆唱声行礼,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横亘在城外,三辰旗猎猎作响。 千余名沙州将士与近千名民夫组成的队伍,使得刘继隆身旁的没卢延乖顺了不少。 马背上,身穿扎甲与文武袍的张议潮翻身下马,走上前扶起刘继隆,而后走到没卢延面前扶起他。 他脸上露出和善笑意,轻拍着没卢延手背,好似一名长者。 “小节儿能归顺我大唐,这是山丹军民的幸事。” “即日起,我愿请封小节儿你为瓜州别驾,不知道小节儿怎么看?” 张议潮这般说着,可没卢延也知道自己没得选择。 他已经投靠了张议潮,哪怕官职不如意,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谢谢刺史请封……” 没卢延这般说着,张议潮也看向刘继隆。 他目光深邃,似乎知道没卢延肯定搞了不少事情,但最终还是被刘继隆给收拾了,因此他对刘继隆安抚道:“你也辛苦了。” “皆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刘继隆作揖回应,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相比较豪强们动不动就谈利益,刘继隆在张议潮眼中的形象,无疑是非常好的。 换做豪强子弟,恐怕已经挟功请封了。 “先去节儿府吧。” 张议潮满意点头,刘继隆也侧身让出道路。 跟在张议潮身后的张淮溶牵马上前,在张议潮上马后,其余人才纷纷上马。 西北风中,沙州将士涌入了山丹城内,将其余三门及街道彻底接管。 一千名吐蕃兵卒卸甲回家,等待安排。 张议潮率领诸将来到小节儿府前,翻身下马,走入府内。 他打量了这充满吐蕃风格的节儿府,站在院中许久,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走入正厅,坐在了主位之上,同时招呼没卢延坐在副首位。 待他们二人入座,张淮溶、李恩等人才先后入座。 刘继隆得到了一个左首的末尾位置,面色如常。 这一切都被张议潮看在眼里,他暗自赞喜,但表面并未夸赞,只是在诸将面前,与没卢延聊起了对方过去的往事。 作为没卢家族出身的人,没卢延的统战价值不言而喻,更何况他和鄯州的尚婢婢还是同族。 倘若能通过他来策反尚婢婢,那对于收复河陇,无疑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张议潮的心思,众人都心知肚明。 没卢延为了展现自己的价值,也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交代。 通过他的交代,众人也知道了山丹以东十八州的情况。 自会昌二年(842),达磨赞普死后,吐蕃王室内分离成两派,两位王后各自支持两位年幼王子来继承赞普位。 其中,吐蕃国相尚思罗及鄯州节度使尚婢婢支持乞离胡,而落门川讨击使的论恐热则是自号国相。 只是自号国相不久,眼看吐蕃内部依旧动乱,论恐热自然就升起了自立的念头,同时反对立乞离胡为赞普。 他的做法,自然遭到吐蕃国相尚思罗及鄯州节度使尚婢婢反对。 面对反对,论恐热则是集结四万兵马,号称二十万大军,进攻尚思罗及尚婢婢,略地至渭州,于洮河擒杀吐蕃国相尚思罗。 随后因为轻敌,于河州为尚婢婢所败,单骑逃脱。 面对不利于自己的局势,论恐热希望借助大唐的认可来以壮声势,并要求大唐承认他为赞普。 好在唐宣宗也不傻,知道这样做会在河湟之地养出一头豺狼,所以将其拒绝,而论恐热遭拒后又举兵反唐。 去年二月,被吐蕃占领多年的秦州、原州、安乐等三州及石门等七关守将因为河湟战乱而叩塞请降。 唐宣宗倒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命太仆卿陆耽为宣慰使,诏泾原、灵武、凤翔、邠宁、振武出兵应接。 六月,泾原节度使康季荣收复原州及石门等六关。 七月,唐军先后接管投降的安乐州、萧关、秦州、宁州。 “如今尚婢婢盘踞鄯州,论恐热则是盘踞河州,而凉州则是由诸位节儿统治,没有一个统一的头人。” 没卢延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了清楚,厅内沙州诸将听得十分振奋。 “为何大唐没有继续出兵收复河陇诸州?” “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已经收复瓜、沙、甘、肃四州之地,若是知道,一定会西进响应我们的!” “对!没错!” “哈哈,归唐在即了!” 一时间,厅内被欢声笑语充斥,张议潮脸上的表情都不由舒展。 只是相比较他们的乐观,刘继隆却清楚一切。 唐宣宗虽然信赖张议潮这群义士,可却没有主动出兵河陇的打算。 另外刘继隆如果记得没错,大中年间的河朔和两淮藩镇也不安稳,几次作乱。 相比较白手起家,还有着理想主义者张议潮作为头领的沙州军民,河朔与两淮的藩镇才能真正代表着中晚唐的风气。 尽管大唐境内还有着许许多多理想主义者,可大唐距离落幕已经不远了。 刘继隆应该庆幸自己加入的是张议潮的部队,而不是河朔和两淮的藩镇,不然他现在恐怕就得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只是可惜,历史上的归义军也在唐懿宗和唐僖宗的手段下分崩离析,最后闹出了杀死张淮深这个归义军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事情。 对于刘继隆来说,归义军的历史从张淮深被杀开始就断开了。 张淮深死后的归义军,已经和河朔、两淮的那些藩镇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归义军的底层武夫没有魏博牙兵那么凶猛罢了。 不过也不奇怪,不是每个藩镇的牙兵都能有魏博牙兵那么疯狂。 刘继隆想了想,如果他是魏博牙兵的头子,估计他睡觉、入厕都得戴头盔,更别提变法改革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想到了自己的十三团,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育他们。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诸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待膳食上桌。” 在刘继隆神游天外的时候,张议潮与没卢延不知聊了多久,最后还是因为天色渐晚才结束了话题。 张议潮已经令人去烹煮饭食,而他也站起身来,目光先是看了一眼张淮溶,随后扫视一圈,最后停在刘继隆身上。 “淮溶,刘校尉,你们二人随我来。” “是!” 张淮溶下意识应下,刘继隆则是反应过来后连忙应下,起身跟着二人走向衙门之外。 第37章 再获封赏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军爷这个你们留着吃!” “阿爷,大唐就是我们东边的家吗?” “是是是……但现在山丹就是我们的家,这里就是大唐……” “大唐……” 黄昏下,得知山丹城被沙州将士彻底接管,这几日躲在家中的一些汉人、粟特、嗢末百姓纷纷从自家走上街头。 在他们的注视下,当城门楼与城内钟、鼓楼的吐蕃旌旗被撤换为大唐的三辰旗时,百姓们好似发了疯般的狂欢。 更多的人从狭窄的街巷里涌出,他们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忧愁和恐惧,而是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中蕴含着对未来的希望和对自由的渴望。 欢呼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庆祝的交响曲。 有的孩童在询问,老人在回答,在感慨…… 成群的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奔跑,尽管整个人灰扑扑的,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尽管他们已经不知道如何说汉话,也不知道如何书写汉字,可他们知道自己是汉人,是大唐的子民。 成群结队的百姓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拿了出来,在衙门、在府仓前激动地献出自己的一切,生怕没了这点东西,沙州军队就会撤离山丹城。 他们对巡道的沙州将士十分热情,动辄作揖顿首,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着心中的喜悦和感激。 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放着精心准备的食物。 粟米饭团、陈年肉干、埋藏多年的浊酒…… 这些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对沙州将士深深敬意和浓浓感激。 沙州军的将士们身着戎装,甲片在黄昏下闪着冷冽的光芒。 然而面对百姓的热情,他们的神情中却流露出一丝温暖和柔情。 他们不敢接过食物,却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孩子们的头,与老人们作揖。 那份庄重和尊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沙州将士的威严与温情。 街道两旁,破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座城市的新生欢欣鼓舞。 炊烟袅袅升起,飘散着家的味道,也预示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的重启。 山丹城,这座曾经沉寂在吐蕃阴影下的城池,正在三辰旗的庇护下,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与活力。 “几位军爷,拿着吃吧!” 一些百姓涌上前来,将自己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家禽宰杀后烹饪,激动的献上来给张议潮、刘继隆他们。 尽管被护卫的兵卒拦住,可他们却执拗的要献上自己最好的东西。 “淮溶,让将士们接受吧。” 张议潮望着眼前一幕,竟然准许了接受百姓的赠予。 这样的军令,让张淮溶错愕,但片刻反应过来后,他还是选择了遵循军令。 张议潮继续向前方走去,不多时便带着刘继隆和张淮溶上了山丹城的鼓楼。 鼓楼由夯土筑成,高两丈有余,放置大鼓,用于报时。 上面的空间并不宽阔,不过十余平米。 张议潮站在大鼓前,双手扶在女墙上,目光眺望远处即将落下的太阳。 落日的余光照在他脸上,却没有照出他的年迈,反而使得他更精神了。 “甘、肃收复,我们此次东征也要结束了。” 张议潮带着难以言表的心情说出这句话,随后侧目看向刘继隆和张淮溶。 “山丹是我军东进门户,我欲在这里设折冲中府,由淮溶你兼任折冲都尉兼领右果毅都尉,索勋担任左果毅都尉,继隆你暂时担任右果毅都尉帐下别将。” 大唐折冲府分三等:兵千二百人为上,千人为中,八百人为下。 折冲府设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兵曹、别将各一人,校尉视等级定人数。 刘继隆没有想到自己才升官不到一个月,现在居然又连跳一级,成了别将。 别将又称偏将,虽然没有兵马可以领,但就张议潮的话中含义来看,这分兵是让自己帮张淮溶领右果毅都尉治下兵马。 想到这里,刘继隆只能在心里感叹大人物对小人物的拔擢是真的很容易。 与此同时,他单膝下跪,抬手作揖:“末将领命!” 相比较刘继隆,张淮溶就没有那么快答应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作揖,张议潮看到后便示意刘继隆:“继隆,你先去下面等着。” “末将告退!”刘继隆缓缓后退,随后转身走下了鼓楼。 在刘继隆走后,张淮溶这才开口道:“刺史,这刘继隆自然是有勇有谋,但这么快将其拔擢至别将,恐怕索忠顗和李恩他们会有所反应。” “这就是我让他担任别将,帮你领兵的原因之一。”张议潮长叹一口气。 “刘继隆出身底层,身份干净。” “眼下我军中诸多别将、校尉都是豪强子弟出身,长此以往,下面的将士们必然怨声载道。” “拔擢一个刘继隆,既能彰显公平,又能树立标杆,何乐而不为?” “况且李恩、索忠顗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不如这个刘继隆纯粹。” “山丹这个地方重要,索勋那孩子不错,是索氏子弟中少有东归心思之人,所以我将他留在这里。” “只是只留他一人,我担心你制衡不过来,若是一时不察,难免会让山丹成为索氏再发家之地。” “留下这个刘继隆,让他帮你兼领兵马,这就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叔父……”张淮溶的称呼亲近了些,他也知道自家叔父很难。 面对索忠顗、李恩等一众有着自己心思的人,自家叔父却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东归大唐。 整个沙州军内部,除了自家叔父会这么想,便只有自己的族弟张淮深了。 面对这样的世道,他们这般纯粹的人实在太难得。 想到这里,张淮溶单膝下跪,抬手作揖:“请叔父放心,侄儿一定将山丹治理好!” “嗯,我相信你。”张议潮将他扶起,同时说道: “这次我们率军东进山丹,北边的回纥不算安定,我还要回去张掖主持大局,山丹就交给你了。” “那个刘继隆,你把他用好了,制衡索勋不成问题,不过对于他,还是需要好好防范。” “防范?”张淮溶不解道:“叔父不是说他很纯粹吗?” “是啊……”张议潮长吁一口气,走到女墙旁边,低头看着鼓楼下等待的刘继隆。 “相比较那群人,他确实很纯粹,但他也有自己的心思,只是他知道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而那群人不知道。” 张议潮渡步走到鼓楼另一面,黄昏的余光被大鼓挡住,他看着遥远的东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过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若要东归大唐,必须收复凉州,只是我军实力孱弱……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实现……” 第38章 别将刘氏 “刘别将!” “嗯,辛苦了。” 翌日正午,随着刘继隆从节儿府旁的一座小院走出,两名班值门口的兵卒向其行礼,而他也嘴上回应了一番。 一个晚上的时间,他成为别将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沙州军,众人对他的称呼也发生了改变。 对此,走出院门的他低头看着自己“革带九銙”的模样,忍不住在心底啧啧几声。 张议潮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这是刘继隆一直认为的事实。 只是昨日张议潮的表现,无疑展现了他作为沙州军首领的手段。 扶持没有背景的自己成为山丹别将,以此来让自己帮助张淮溶,导致索氏不能独霸山丹。 尽管被人利用了,但刘继隆却还是挺高兴的。 似他这种没背景的人,能被利用反而是好事。 反倒是他如果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说明他这辈子也就是个校尉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当上了别将,他自己也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尽管只是石块夯土成的围墙小院,内里也不过屋舍五间,但他依旧很高兴。 曾几何时,只能住在大通铺的自己,如今也成了有着独立院落的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心里的高兴溢于言表,更别提当上别将后的其它待遇了。 单从官职来说,整个山丹城只有张淮溶和索勋的官职比他高,其他要么是平级,要么是下级。 这样的情况,不正是他长期以来一直期盼的吗? 只是想要当好这个第三人,他还需要做很多事情,而且这个第三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刘别将!” “辛苦了” 来到节儿府,刘继隆如刚才一般与门口的十余名兵卒客套了一句,随后走入府内。 穿过大门与空地,随着他来到正厅,正厅之中的许多校尉都对他作揖,打起了招呼。 众人都知道刘继隆能升那么快,是因为得到了张议潮的赏识,但他们也不嫉妒刘继隆。 说到底,刘继隆确实有真材实料,这点他们不得不服。 在众人的作揖中,刘继隆来到了队伍右首第二位,而在他之前的人是曾经酒泉城外提点过他的索勋。 “索果毅……” 刘继隆对索勋作揖,二人年纪差不多,索勋颔首表示知晓,并未回礼。 对此,刘继隆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张议潮和张淮溶他们走出来。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张议潮与张淮溶、索忠顗、李恩等人先后走入正厅,众人纷纷作揖行礼。 张议潮来到主位坐下,张淮溶站在他身旁,索忠顗与李恩二人则是站到了左首第一二位。 眼见众人都到了,张议潮这才开口道:“清晨我与张司马他们去了城外,看了看城外的情况。” “山丹是我沙州东大门户,为了避免番民作乱,我准备率山丹番兵及其家眷移驻肃州。” “此次东征已然结束,因此我要返回沙州坐镇,其余各州各城的一些安排,我会在返回沙州后决定。” “诸位可有意见?”张议潮目光扫视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出言反驳。 当初仅仅收复瓜、沙、肃三州时,还有人敢质疑张议潮。 可随着张议潮收复人口大州的甘州,他的威望无疑更上一层楼,而沙州军队内部的豪强数量也越来越多。 面对复杂的局势,即便是李恩、索忠顗这沙州豪强,也不会在明面上质疑张议潮。 “既然没有意见,那即日起令山丹番兵及其家眷收拾行囊,三日后出发肃州!” 话音落下,他便将目光看向索勋: “如今河陇动乱,不少番贼都往河湟聚集,为了以防番贼入寇,昔年遗弃的祁连城必须修复,这件事便由索勋你率兵马去办。” “末将领命!”索勋不假思索的应下。 祁连城在祁连山脚下,位于丹水上游,而丹水绕山丹而过,是山丹境内最长最大的河流。 守好祁连城,就能守好山丹的水源,也能防备河湟之地的吐蕃翻越祁连山来袭。 正因如此,张议潮才会这么在意此地,将此地交给索勋驻守。 不过索勋虽然没有意见,但索忠顗却不愿意。 “祁连城固然重要,但也不必派索勋去吧,相比较祁连城,山丹才更重要。” 索忠顗看出了这是张议潮限制索氏的手段,所以才出言阻止。 “山丹有张司马在,不用担心。” 张议潮平静瞥了一眼索忠顗,随后起身:“就这么安排,都退下吧。” “我等告退!” 他转身离去,诸将纷纷作揖行礼,哪怕是脸色难看的索忠顗也得如此。 一场议事简单结束,索忠顗和李恩这等人转身离去,而昨夜被通知驻守山丹的官员则是留了下来。 张淮溶坐在了刚才张议潮所坐的主位,目光扫视着索勋、刘继隆及其它五名校尉。 “都入座吧,事情很长,一时半会恐怕说不完。” “是……” 众人应下,索勋则是走向了对面的左首第一把椅子并入座。 刘继隆见状,也自己往前挪一步,坐在了右首第一把椅子上。 其余五名校尉则是各自挑选了自己的位置入座,静待张淮溶吩咐。 “刚才刺史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今日起山丹便由我们驻守了。” 张淮溶坐在主位,虽然他没有张淮深的能力,但起码他愿意沟通,不是什么刚愎之人。 “山丹的府库我看过了,文册我也都翻阅了。” “没卢延及番兵、家眷迁走后,山丹还剩三百六十五户,二千二百余口百姓。” “刺史说了,府库谷仓和畜栏的钱粮牲畜都不带走,留给我们恢复山丹所用。” “我想问问诸位,对于恢复山丹,有何看法?” 他话音落下,目光扫视众人,索勋当仁不让的作揖开口: “我会带轻骑先去看看祁连城的情况,当下山丹第一要事是修建祁连城,防备河湟的番贼来袭,因此钱粮人畜都必须先支给祁连城。” “此外,我军需要在祁连城、龙首山、焉支山各处修建烽火台和石堡,防备北边的回纥,东边的番贼。” 索勋的建议没有任何问题,前者是张议潮交代要修复的城池,后者也是整顿防务的重点。 对此,张淮溶点头表示认可,随后将目光投向刘继隆,似乎示意他说点什么。 感受到张淮溶的目光,刘继隆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手作揖道: “末将以为……” 第39章 兼任主薄 “末将以为索果毅所言甚是,山丹民生虽说急需恢复,但山丹首要是军城,而后才是民城。” “三山的防务要做好,尤其是东边的焉支山方向必须放在首位。” “其次,我山丹虽然有上千将士,可随着番民迁徙,便只有二千二百余口百姓,养军将会成为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虽不知刺史日后将给予我山丹钱粮多少,但山丹理应做到自给自足,减小对张掖和刺史府的依赖。” 衙门正厅内,随着刘继隆用唐音说出这些放在沙州内部有些文绉绉的话,众人心里皆是一震。 本来刘继隆能把唐音说好,还能写一手楷书就很了不起了,如今瞧他谈吐,哪里像是一个别将,分明更像一位长史。 索勋上下打量着刘继隆,张淮溶也重新审视起了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道: “山丹虽以丘陵居多,但境内平原适合开垦耕种之地绝不下百万。” “末将这些日子巡视山丹城外,发现城外耕地不过二万余亩,且土壑起伏不平,急需修整。” “昔年番贼治河西时,因畏惧我汉人而禁止我汉人使用铁器,故此山丹汉民所用农具多以木、石为主。” “末将以为,农为根本,理应发放铁质农具给百姓。” “若是挽马及耕牛足够多,也当按照此前刺史之令,将牲畜发给百姓使用,并召集百姓重新挖掘土壑,引水入田。” 刘继隆将农业上的问题交代好,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继续道: “此外,山丹城依靠丹水才得以水草丰茂,可河西之地的水文,多依靠祁连山所融化之雪水为主。” “可派知晓水官寻找适合修建堰堤之地,以免防止干旱与洪灾。” “另外……” 刘继隆滔滔不绝的将自己对山丹的建设意见提出。 之所以他不藏拙,第一是为了报答张议潮对自己的提携之恩,第二是因为他升官太快,如果不展现点能力,恐怕会被人觉得是虚有其表之人。 当然,第二点是他想多了,就凭他在张掖之战的表现,便不会有人觉得他虚有其表。 “继续说下去!” 张淮溶身子前倾,神态已经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转变为聚精会神。 不止是他,就连索勋和其余五名校尉也是如此。 他们倒是没想到,往日里自称“只懂几个字”的刘继隆也能说出这一番长篇大论,关键还说的头头是道。 一时间,张淮溶和索勋及五位沙州豪强子弟出身的校尉们,都不由得怀疑自己过去所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家中祖辈曾在河西司户中担任直白,曾记得昔年安贼作乱前,甘州就曾上报六司,言甘州石炭(煤)、铁矿皆不缺乏,只是未曾来得及开采,便因为安贼作乱而放弃。” 刘继隆再度扯起家中大旗,反正瓜州老刘家死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剩下一些女眷也不可能戳破他的谎言。 况且山丹这个地方确实有煤矿和铁矿,前世他路过山丹时,就见到了不少矿场。 只是前世和今世的地形地貌差距太大,让他去找肯定找不到,但拜托有这份才能的人去找,肯定能找到。 “山丹确实有石炭和铁矿,这倒无需派人寻找,此前番贼便强征数百男丁开采,不过那石炭开采常有人中毒而毙,加之山丹不缺木柴,便将其封存了。” 张淮溶的话令刘继隆意想不到,同时针对他的话,刘继隆也解释道: “这石炭坑中有毒气,但毒气浮矿坑顶部,因此只要令人制作陶管连接,插入坑中,令人用一些小物件抽取毒气,便不会有人中毒毙命。” 虽说大部分知识还给了学校,但瓦斯比空气轻这件事,刘继隆倒是没有忘记。 至于他口中的小物件,那便是手摇的鼓风机了。 “若是如此就能解决,那倒是不错,不过山丹不缺木头,这煤炭即便不开采也影响不大。” 张淮溶坦然说着,刘继隆闻言倒是忘记这一出了。 隋唐时期,汉人虽然已经用煤炭来煮饭、打造兵器,但大部分不缺木头的地方,还是以木头作为燃料。 一直到北宋因为河东、河南、关中等地因为成片树林消失,煤炭才渐渐成为主要燃料。 如果没有燃料的需求,那确实没有必要刻意的开采煤炭,除非刘继隆会焦炭技术,能大幅度提升沙州的冶金产量。 可问题在于,刘继隆如果会焦炭技术,那他早就在张议潮收复瓜州的时候,献上焦炭技术了。 这么一来,开采煤矿就显得无关轻重了,毕竟山丹不缺森林资源,至于环境保护什么的,那是吃饱饭才能考虑的事情。 简单思考后,刘继隆这才道:“若是如此,那只需专心开采铁矿便可。” “嗯……”张淮深颔首,随后看向索勋:“索果毅意下如何?” “末将觉得,刘别将所说,皆可采纳。”索勋倒是偏向了刘继隆这边。 他也看出来了,刘继隆在治理民生这块还是挺有一手的。 日后自己在山丹,少不得要与他打些交道,若是他后续能协助张淮溶将山丹治理井井有条,那自己在祁连城也能快活些。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定下吧,这衙门被吐蕃占据多年,有些过于简陋。” “明日我与刺史说说,将这县衙重新恢复一下,同时征辟些有识之士充入城内。” www? дn?¢o “虽说山丹改县为军城,没了县令与县丞,但其余官职还是得有的。” 张淮溶交代着,同时起身道:“今日之事便商议到此,刘别将暂代主薄,回去后将今日衙门内所谈记录,拟个章程,明日由我交给刺史。” “遵命……” 刘继隆等人先后起身作揖,张淮溶也转身朝内堂走去。 瞧着他离去,索勋与刘继隆他们也朝外走去。 刘继隆的表现过于惹眼,除了索勋急匆匆离去外,其余五名豪强子弟都与他交谈起来。 众人一阵恭维,最后还是刘继隆以书写章程为由,先一步离去了。 瞧着他背影,其中一名校尉不由感叹:“这刘别将自今日起,恐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一个平民子弟罢了,哪里敌得过我等底蕴。” “哼,这山丹情况复杂,担任主薄做好了无功,做不好反倒有过,这些差事也就他愿意领。” “不知者无畏,他愿意干就让他干吧,干不好受罚的又不是我等。” “诶……此等话还是少说为妙……” 几人交谈间向军营走去,而刘继隆也返回了家中。 抵达院门的第一时间,他便派门口的两名兵卒去传张昶他们过来,同时让他们去府库领些纸笔。 关于怎么治理山丹,他还有更多的想法与建议…… 第40章 吾日三省 “今日堂上,你不应该答应那么快。” 山丹城内的一处院落内,当索忠顗开口呵斥匆匆返回的索勋,索勋则是面露不满。 “耶耶(父亲),孩儿已经长大了。” “我若没有能力建功,大不了就蹉跎几年,却也怪不得旁人!” 索勋为人倒还算正派,只是他的话令索忠顗火冒三丈。 “这山丹局势复杂,干好了功劳不大,干不好却要背负责罚。” “那李恩都将自己的幼子安排去了张掖,我本也想这般做,可你却执拗在此建功。” “原本以为你在山丹驻守也就罢了,可现在你还领了祁连城的差事。” “那祁连城早就荒废,你过去驻扎,最少耗费大半年时间。” “我不妨告诉你,刺史这次返回沙州后,便要整军在来年开春向伊州进军,伊州才是你建功立业的地方!” 索忠顗将一个重要消息告诉给了索勋,索勋也脸色微变,但还是咬牙道:“大丈夫自是无悔!” “你啊你……” 索忠顗也是无奈,若是他有几个成材的儿子,他早就收拾索勋了。 奈何他虽然子嗣众多,可成材的只有索勋一人,而索勋年少,心气还没调整好。 “对了耶耶,刚才……” 索勋有意岔开话题,因此将刚才刘继隆的表现告诉了索忠顗。 索忠顗听后也露出了片刻的错愕,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可惜他已经在张淮溶帐下,不然倒是可以成为你的臂膀。” “嗯”索勋也点头表示认可,他确实有些惋惜刘继隆归入他人帐下。 “罢了,你先在这山丹待着吧,若是刺史拿下伊州后,还有意收复西州,届时我再将你调回沙州。” 索忠顗只能承认了索勋在山丹任职的事实,同时也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在这里须得谨慎,不求无功但求无过,若是有机会,我便会争取将你调往张掖,到时候调回沙州也方便些。” “这是自然!”索勋也想调往张掖任职,不过不是为了调回沙州,而是为了东进凉州做准备。 在他看来,凉州才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地方,而甘州只不过是打基础的地方罢了。 甘州的基础打得越牢固,他在凉州建功就越简单。 “那刘继隆,虽说不能拉拢,但礼尚往来却是不能少的。” “他既然有些才干,你平日里便与他好好结交。” 说罢,索忠顗便摇头走向内堂,索勋也转身安排去了。 与此同时,刘继隆所住小院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原本他让门口的兵卒唤张昶、马成过来,却不想张昶将酒居延、陈靖崇他们也都叫来了。 除此之外,留在军营的曹茂也以民夫身份跟着过来了。 瞧见他们,刘继隆也开心不少,将身上剩余的钱财都花了个干净,买了只羊与一些野菜来做宴。 “军中有禁酒令,今日便以水代酒,大家喝一口就行!” 小院内,坐在厅堂的刘继隆起身招呼,面前的众人也纷纷起身回礼。 他们所处的小院是昨日张淮溶分配给刘继隆的,原房主是山丹的某位百夫长,不过如今那人已经拖家带口的在城外军营居住了。 在大军返回沙州前,除了没卢延以外的吐蕃将领、兵卒都得拖家带口在城外的军营中居住,以便监视。 这小院是一座长方形的两进式院落,由八座房屋组成。 院落内,沿中轴线从南到北依次排列着门厅、厅堂、后室等建筑,三座建筑的东西两侧各有两厢房,中间的厢房较为高大,南北的略小。 其中,门厅左右两侧的厢房主要是值夜兵卒的居所和仓库,堆放柴米油盐等物资。 尽管所有建筑物都是夯土的墙壁,但对于刘继隆和酒居延等布衣出身之人来说,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居所了。 他们坐在厅堂内,由于是平民出身,所以吃饭还是保留着合餐制的习惯。 众人坐在一张桌子面前,倒也显得热闹,没有贵族之间分餐制的疏远。 “这桌椅坐着不舒服,改日我让人改良改良。” 刘继隆看着眼前怎么看都觉得别扭的桌椅,笑着招呼众人,众人只是笑笑,却没敢说什么。 “如今你们都是旅帅了,过几日就应该能分到各自的院子,到时候挑些离我近些的,平常也热闹。” “至于曹茂,你等会就不要离开了,就在这里照顾我的起居。” 虽然喝的是水,但刘继隆确实有一种骤富的气质。 这也不怪他,又有谁升职加薪后不炫耀炫耀,更何况苦了这么多年的他。 对此,众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笑着答应说一定。 只要不瞎,谁都看得出来自家将军成了张氏的红人,跟着他,总比再找旁人要来得轻松富贵。 “来,大口吃肉!” 刘继隆招呼着众人分食羊肉,同时还让曹茂分出两大块肉给门口的兵卒送去。 从午后到黄昏,一场宴席这才结束,酒居延他们也先后告别离去。 站在门口,刘继隆送走了酒居延他们后,倒是觉得这场宴会收获了意外之喜。 说到底,酒居延和陈靖崇毕竟是张淮深的旧部,所以今日他才没有刻意交代兵卒传酒居延二人来。 不曾想酒居延他们跟随张昶来了自己这里,那也就说明二人也是想跟着自己干的。 对此,自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张淮深会不会生气,刘继隆倒是觉得不可能。 他虽然和张淮深接触不深,可张淮深确实不是小气之人,况且自己也不是要自立门户,而是依旧在张氏手下干活,他也不至于不满自己。 想到这些,刘继隆也就放平了心态。 他回头走回院内,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院子,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 只是等他走回厅堂坐下,看着忙碌收拾的曹茂后,他又慢慢的冷静下来,不禁在心底笑骂自己。 “刘继隆啊刘继隆,这才一个小院子就把你高兴地,就你这性格,还想做成什么大事?” 吾日三省吾身,这几乎是张掖之战以来,刘继隆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 先前张昶他们都在,高兴之余倒是有些轻浮,现在反应过来,他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太得意了。 山丹不过是如今沙州军治下四州八县之一,就这么个小地方,自己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想了想,刘继隆这才彻底冷静下来,起身看了一眼曹茂,轻声吩咐起来。 “收拾完就早点休息吧,明日我去府库看看,能不能支些俸禄,先给你我弄几身衣裳。” “诶……好,多谢将军!”曹茂毕竟是少年人,乐呵呵笑着答应下来,紧接着又低头继续扫起了地。 瞧着他高兴的模样,刘继隆也将兵卒带回的纸笔砚墨拿到了厅堂的东厢房。 与曹茂吩咐一声,将此地作为自己日后的书房后,他便坐在椅子上,提笔书写起了治理山丹的章程。 第41章 布衣之苦 “这是他写的?” “应该是,从这字就能看出来。” 翌日清晨,刘继隆便亲自将治理山丹的章程带来了衙门,由兵卒转交给了张淮溶。 他将这章程题名为《治山丹章》,而得到这文章的张淮溶也将其带给了张议潮。 此时的衙门内堂中,一身常服的张议潮坐在主位,张淮溶坐在一旁。 张议潮看着眼前的《治山丹章》,虽然满意其中内容,但眉头却始终微皱。 无他,全因刘继隆的字有些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 若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字只要能看懂就行,但对于官员来说,写字和文章还是有些讲究的。 刘继隆所写文章的字体大小不一,看起来很费劲。 “内容不错,就是这字得多练练,你从府库中拨二刀麻纸给他,让他好好练练字。” “若是等张掖那边调人过来,那群吏员少说得笑话他这字几日。” 张议潮有些嫌弃的说着,同时将手中的《治山丹章》放下。 “淮深倒是给你寻了个好帮手,你令他兼任主薄也无可厚非,有他在,你这边我就放心了。” 闻言,张淮溶也轻笑道:“希望淮深知道后,莫要与我争。” “呵呵,他那边人多,张掖城内的豪强虽然被我们收服,但他们也要争取利益。” 张议潮解释着:“山丹这边,过些日子便会安排些人过来任职。” “他们过来后,你得把握住他们与沙州来人的平衡,切不可自乱阵脚。” “叔父放心!”张淮溶严肃点头,见状张议潮也将目光放到了《治山丹章》上,不过这次他没有继续说什么。 倒是不等叔侄二人继续讨论其它话题,内堂外的院子却走来了一名兵卒。 “司马,刘别将想支取今年上半年的俸禄,您看……” 兵卒在内堂前作揖开口,闻言的张淮溶略皱眉头。 沙州虽然处处标榜大唐的官制,可由于物资紧张,因此施行的是年俸制,也就是一年发一次。 正常来说,除了战死将士,其余都是等到入冬前发放。 刘继隆现在来支取俸禄,还碰上了张议潮在的时候,这不免让张淮溶有些不舒服。 “支给他吧。” 张淮溶还没发话,张议潮便主动开口,并对张淮溶教育道: “凡事不能以自己标榜他人,这刘继隆家中的情况我查询过,虽说其祖辈随军逃难至瓜州,传至如今却也不过三脉。” “刘继隆幼年丧父,参军前又丧母,全靠充当牧奴才得以养活自己,家中积贫多年。” “虽说他屡次获得赏赐,但他出手大方,常自掏钱财请食将士,估计那些钱粮早就被他挥霍了。” “他来支取钱粮,给他便是,还能让他对你生出感激,何乐而不为?” 张议潮为刘继隆解释着,同时也不禁在心底对张淮溶摇了摇头。 张淮溶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豪强子弟的习性。 他们这些豪强子弟,虽说也曾因为月例花光而窘迫于钱财,但起码的衣食住行却不用担心,哪里能知晓底层将士们的难处。 今日若是自己不在,这小子即便给了刘继隆俸禄,怕是也会生出间隙,还得自己好好开导才行。 “叔父教育的是,侄儿这就让人支取钱粮给他。” 经过张议潮点拨,张淮溶也是反应了过来,同时主动建议道: “如今山丹新立,许多将士远离家乡,不如趁此机会,将去岁十月至今岁六月的俸禄一并发放。” “届时将士们若要寄钱粮回家,也好由大军押运返回,免得遭胡虏劫掠。” 张淮溶倒是能举一反三,这让张议潮稍微放心了不少,颔首道:“如此最好,不过还是得改进改进。” “押送钱粮徒增耗费,你且下令告诉山丹折冲府的将士们,就说提前发放这九个月的俸禄,若是有人要寄钱财回家,便在领取军饷时交代清楚,依理减除。” “你让直白们将这些将士的需求记录成册,我便带着册子返回沙州,让沿途的府库发放钱粮给他们的家人,省去押运的麻烦。” “是!”张淮溶连忙称是,随后便让兵卒去告诉刘继隆,让他召集随军直白们到衙门摆案集合,同时向山丹军营传去发九个月俸禄的消息。 由于刘继隆就在正堂等着,所以当传信的兵卒走出来,坐在椅子上的他下意识便起身等着兵卒开口。 “刘别将,传张司马军令,请您召集随军直白,于衙门前摆案集合,告诉山丹折冲府的五个团弟兄们来衙门提前领九个月的俸禄。” “此外,若是有兄弟要寄钱财回家,便直接从这次发俸中减去,由刺史令各州县发放。” 兵卒毕恭毕敬的作揖,同时递出了张淮溶交给他的鱼符。 刘继隆双手接过鱼符,仔细打量后便作揖应下:“刘继隆领命。” 说罢,他直起身子,拿着鱼符看向正堂内办事的两名随军直白。 “召集随军所有直白来衙门摆案,同时去军营调旅帅酒居延所部来衙门维持秩序。” “待酒居延到此地,再另行通知军中弟兄前来领饷。” 直白们闻言起身作揖,刘继隆也将自己怀中的鱼符递给其中一名直白。 很快,二人作揖离去,不多时便唤来了三十余名直白。 刘继隆招呼他们在衙门外摆案,按照一人记录,一人分发军饷,一人计算的方式进行编队,各自在桌案后就坐。 随着衙门前的街上布置好,窸窸窣窣的甲片声便跟着传来。 酒居延率领十三团第一旅的上百名着甲弟兄到来,刘继隆指挥他们去府仓搬来钱粮。 虽说吐蕃禁止汉人铸钱,甚至禁止用新钱,但吐蕃对大唐的商品却十分依赖,因此府库中还是有足够多铜钱的。 当一切准备好,刘继隆一边让人去军营通知山丹五团的将士来领俸禄,一边拿起文册好好查阅起来。 不过一刻钟,长街尽头便浩浩荡荡走来了满脸激动的将士们。 刘继隆也合上文册,目光看向酒居延。 www▲ án▲ c ○ 酒居延心领神会,立马让人维持起了秩序,而刘继隆则是站在直白们身后,看着他们发出军饷。 第42章 治山丹章 “酒居延,折冲府旅帅,从八品上,领禄米四十六石五斗,寄归家中四十石,余者折钱十三贯。” “张昶,折冲府旅帅,从八品……” 唐朝官员的俸禄主要是三种,第一种是禄米、第二种是料钱、第三种则是土地。 然而河西情况特殊,因此基本只采用了给禄米和给土地这两种,禄米若是想要折钱,还得看府库的钱够不够用。 所以正常情况下,普通的兵卒和队正、伙长、伍长的下层军官都是直接领禄米,折钱都是旅帅及以上军官才能享受的权力。 对于官吏的俸禄,也是参考书中贞观年间的情况来发放。 从午后到黄昏,五个团的将士们都已经领完了自己的军饷,刘继隆和直白们也是累得不轻。 将酒居延他们这一个旅的军饷发完后,刘继隆这才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九个月俸禄。 “刘别将,您是从七品上的别将,另外兼领从九品上县主薄,过去九个月的禄米是九十一石半,您看……” 黄昏下,一名直白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下意识询问着刘继隆。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兼领主薄居然能多领一份俸禄,所以大手一挥:“留八十石运到我院里,剩下的折钱。” “遵命。”直白应下,酒居延见状便让人称八十石粟米运往刘继隆院里。 直白将剩余的禄米算了算,最后折成二十三贯装入布袋中,也交给酒居延运往刘继隆院子了。 这最后一笔算好后,直白们才开始计算今日发了多少钱粮,又需要寄多少钱粮。 直至天色彻底变黑,刘继隆才在火把前看到了最终的文册。 不提仓、库中的布匹和其余杂物,光说钱粮,山丹还有三千余贯,二万余石。 将士们寄出的钱粮,分别是七百余贯,一万八千余石。 看着很多,但分配到各县就不算多了。 如今沙州兵马上万,每年支出的军饷近三十万石,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文册交给我,我拿去给张司马吧。” 既然担任了主薄一职,刘继隆自然要和张淮溶讨论一下山丹的问题。 自己的《治山丹章》也交上去几个时辰了,想来张淮溶应该已经有了判断。 拿着文册往衙门内走去,不多时刘继隆便得到了张淮溶的接见。 跟随兵卒来到内堂时,他也见到了坐在主位和次位的张议潮、张淮溶。 “刺史、司马……” 刘继隆站在内堂正中,对二人行礼作揖。 张淮溶示意他坐下,同时询问:“军饷发完了?” “是,山丹折冲府弟兄们的军饷都发完了。”刘继隆回应着,目光也盯着张淮溶的手。 张淮溶他们已经用过晚饭,此刻正在饮茶。 唐代的茶主要还是以煎茶为主,哪怕吐蕃禁止许多大唐文化,可煎茶文化却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 不止是河西的汉人豪强在延续茶文化,就连吐蕃贵族也在延续茶文化。 列具、取火、用水、炙茶、碾茶、罗茶、煮水、投茶、投盐、育华、酌茶等过程看得人眼花缭乱。 直至茶叶被磨为粉末状,张淮溶才将其赶到了茶碗中,抬头看向刘继隆:“喜欢辛辣些还是甜腻些?” “就这样冲些水就行。”刘继隆可不喜欢喝这个时代的茶。 张淮溶闻言颔首,简单冲水后,便示意身旁的兵卒将茶碗端给了刘继隆。 与此同时,他则是往自己与张议潮的茶碗中添加起了葱、姜、大枣、桂皮、橘皮等物。 瞧着他的一番操作,刘继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眉头紧皱,心里暗下决心:“等弄出了铁锅,我一定要把炒茶弄出来!” 艰难吞下口中的茶水,刘继隆这才安下心来等待。 张议潮的心思不在茶水上,因此也只是抿了一口,便看向刘继隆。 “你的章程我看过,写的很不错,就是字差了些,回去后要好好练字。” “是……”刘继隆汗颜。 “山丹的屯垦事宜,未曾见你写在章程上,只是说视情况而定,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视情况而定的?” 张议潮对刘继隆治理山丹的想法很上心,毕竟沙州不缺将才,真正缺乏的是帅才和治才。 对此,刘继隆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藏着掖着,抬手作揖的同时解释道: “农耕之事,首在于田,其次为水,再次为肥。” “末将幼时跟随家中族人耕种,便发现若是将粪便堆肥,掺入草木灰尘、绿肥后,更能提升粮食产量。” “我观城内百姓粪便,多以排污为主,若是衙门令百姓将粪便集中于城外堆肥,再命人烧荒加入草木灰尘与绿肥,这田间粮食少说能增加一二成。” “此外……” 刘继隆将堆肥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其中他还将“拉粪车”的想法提出,也就是命人在街头巷尾拉粪到城外堆肥,待到来年春耕时播撒。 他这套说法,倒也没有超出张议潮和张淮溶的认知。 虽说汉人利用粪便施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朝,但是并不普遍和广泛。 哪怕到了唐代,更多的还是利用动物粪便施肥,而人粪主要还是以排污为主。 正因如此,《唐律》才规定了人在街上乱倒粪便,杖六十的律法。 至于使用人粪堆肥,那得到南宋时期了,而百姓将挑粪视为生意,划分粪道,那基本上是清代中后期的事情了。 到了民国时期,为了争夺粪道的区域,粪夫之间也开始拉帮结派,经常发生械斗。 京城头号粪霸“于德顺”坐拥三十六条粪道,硬生生靠挑粪挑出了上百套房产,良田千亩。 当然,处理人粪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学问。 人的粪便多种多样,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致人患病。 如七八十年代,在许多农村地区,经常将厕所与猪圈结合,导致猪食入粪便。 这些粪便中如果有绦虫脱落下来的节片,就等于食入了虫卵。 若是食入虫卵的猪被宰杀贩卖,购买人的烹饪方法导致肉不成熟,那虫卵就会传染给人类,形成一个闭环。 除此之外,还有将未堆好的肥浇在菜园中,也会让蔬菜携带上绦虫的卵。 如果买菜的人清洗不干净,或者生吃这些蔬菜,那也会被感染。 正因这些种种问题,人粪堆肥的使用才会那么晚。 刘继隆前世跟随长辈务农时见过如何处理人粪堆肥,前世他觉得这种事很恶心,却不想这一世倒成了技术。 “可以一试,但最好不要占用太多耕地,避免作物受灾。” 听完刘继隆的建议,张议潮较为慎重的点评,刘继隆也连连点头。 紧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屯垦的事情,张议潮都听得十分上心。 直到一个时辰后,张议潮才在刘继隆说完的同时示意他可以回家休息了。 第43章 事务繁杂 “唳——” 七月初九,伴随着张议潮规定的时间到来,数千吐蕃军民出现在了山丹城外的官道上。 他们拖家带口,身后的挽马车上装满了锅碗瓢盆与粮食、钱财。 在他们的两侧,身着简易胸甲的沙州将士目光锐利扫视他们,但凡有人做出不善的举动,便会遭到镇压。 此前随张议潮由张掖而来的民夫,如今都穿上了简单的胸甲,拿着长枪便充作行军路上的临时“驻兵”,负责保护辎重。 “叔父,今日一别,再见恐怕就是收复凉州之时了。” 站在队伍前方,张淮溶百感交集,他的目光望着眼前年过五旬的自家叔父,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此,身穿戎装的张议潮拍拍他手臂:“守好山丹,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张议潮没有继续耽搁,而是转身走了几步,从兵卒手中接过缰绳,熟练的翻身上马。 他调转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索忠顗、李恩等人后,便抖动马缰向前离去。 “呜呜……” 号角声响起,自年后出发的东征大军终于结束了此次东征,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只是相比较出发前,东征队伍中的许多人却已经无法活着返回家乡了。 望着他们离去,此时的刘继隆想起了赵迁、焦大他们,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可他们的面孔却还在他记忆中清晰可见。 “走吧!” 张淮溶转身离去,对刘继隆交代了一声。 刘继隆颔首跟随,二人先后从兵卒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后便沿着官道走向山丹西门。 官道两侧是高高的粟米作物,时不时还能见到大豆和其它作物。 “山丹耕地二万四千余亩,这粟米便占了七成,剩余皆是豆、麻等制油、制衣服的作物。” “丈田之后,你按照品阶、官职将耕地分给将士们作永业田与职分田,剩余发给城中百姓耕种。” 张淮溶交代着刘继隆,而他对治理山丹,还是按照曾经的治理方式。 对此,刘继隆直接提出建议:“司马,末将以为不妥。” “嗯?”张淮溶侧目看向他,希望他说出个一二来。 面对他的疑惑,刘继隆也解释道:“山丹毕竟是军城,而且还是我军东出门户,因此储粮是我军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军将士多以瓜、沙、肃三州将士为主,若是分山丹的田地给他们,他们将家人接到山丹来,那只会加重山丹的负担。” “因此末将以为,将士们的永业田和职田,应该按照家乡有家者分家乡耕地,无者分山丹耕地。” 他话音落下,张淮溶却皱眉道:“可不分山丹的耕地,不把将士们的家人接过来,那日后大军东进,便是招募民夫都成问题。” “只要粮食足够,民夫可以从其它地方调!”刘继隆与张淮溶争辩着。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知道,以沙州目前的实力,几年内都不会发动东征,除非山丹能提前储备足够多的粮食。 “看来你对你的屯垦之法很有自信。” 张淮溶面对刘继隆,不由想到了刘继隆献上的《治山丹章》。 他不是个刚愎的人,所以他给出了承诺:“明年入冬前,倘若你能让山丹的赋税增长二成,那我记你大功。” “倘若不能,甚至有所倒退,那你所建议的一切,我便只有推倒重来了。” “请司马放心!”刘继隆作揖回应,同时跟着张淮溶进入了山丹城内。 此时山丹内的百姓都在城外耕作,而刘继隆还需要为百姓分田的事宜忙碌。 在分田前,山丹的耕地需要重新丈量,为此,刘继隆返回城内后就忙碌了起来。 他让人用府库中存储的麻布制成布尺,自己带着三十余名直白用木尺为布尺记录距离。 同时,挖掘水渠、修理河道、管理牧群等诸多事宜,还需要他亲力亲为。 索勋率几十名马军去北边打探祁连城情况,练兵的事情则是交给了张淮溶。 吐蕃经营河西这些年,基本没有开拓什么新的水利设施,所以刘继隆经常要带人前往城外,看看哪些地方可以修筑堤坝,哪些地方的河道需要修理、加固。 从七月初九忙碌到十五日,随着布尺制作完成,刘继隆这才请张淮溶领兵,率领直白们开始丈量山丹城耕地。 与此同时,他也带着百姓们开始拓宽耕地的土壑,将土壑挖深,在山丹向南五里外选择了一处地方修筑堰堤。 一些流向四方的小溪也被刘继隆规整到了丹水中,一些小河则是因为工程量太大而放弃了。 忙忙碌碌到二十日,离开山丹城十二天的索勋也带人返回了山丹。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返回,好在没什么人受伤,就是马匹掉了不少膘,需要好好喂养一段时间。 “咕噜……哈!” 大口喝下一口水后,返回山丹的索勋才将目光投向了刘继隆和张淮溶。 山丹的变化他看在眼里,虽然只是初见变化,但他可以想到日后山丹的改变。 “那祁连城距离此地一百二十里,四面城墙都是缺口,城内屋舍都被番贼捣毁了。” “想要修葺城池,最少需要调派五百人,才能在入冬前修葺好两面城墙,其它两面城墙和屋舍,恐怕需要等明年开春后,再耗费四个月的时间。” 索勋坐回了位置上,目光看着张淮溶。 此时张淮溶略微皱眉,因为调派那么多男丁,显然会拖慢山丹这边的进度,所以他还是拒绝了索勋的建议。 “城外的堰堤、土壑倒是可以等等,可秋收在即,调五百人给你,这恐怕不行。” “不如等到秋收结束,届时我多调兵马给你,如何?” “那不行!”索勋皱眉道:“番贼最喜在开春和秋后劫掠,我若是按照司马之言行动,那万一番贼入寇,罪名由谁承担?” 索勋可不管春耕的事情,他只知道修筑祁连城是山丹的头等大事。 万一山丹被祁连城方向的番贼入寇,那他可就要为张淮溶背锅了。 “你……” 张淮溶见状想说什么,却见刘继隆突然起身: “祁连城确实重要,反正耕地还在丈量,不如先停下堰堤和土壑的事情,调三个团与五百民夫,随索果毅前往祁连城。” 此言一出,索勋与张淮溶纷纷看向刘继隆,面露错愕。 索勋是不相信刘继隆选择帮自己,张淮溶则是不相信刘继隆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只是出于对刘继隆的信任,张淮溶还是艰难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队伍三日后出发,不得有误……” “好!”索勋闻言起身作揖,随后向外走去。 这些日子他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回来三天,自然要好好休息。 瞧着他离去,张淮溶这才脸色难看地看向刘继隆。 “刘别将,这件事你恐怕得给我个解释……” 第44章 班底何来 山丹衙门内,张淮溶的脸色阴沉的足够滴水。 站在原地的刘继隆见状,却也不惶恐,而是冷静对其解释。 “祁连城守着鄯州前来甘州的大斗拔谷道、三水道。” “那没卢延之所以投靠我军,本就是因为尚婢婢交战不利所致,万一尚婢婢真的战败,那祁连城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历史上尚婢婢在张议潮收复甘州后不久,就因为战败而退守鄯州,最后甚至逃往了甘州,而论恐热一边攻打鄯州,一边派轻骑追击。 之前刘继隆不知道这群人走的哪条道,只以为他们是绕道凉州而来,因此他没有和张议潮说这件事,毕竟他也不确定,历史上的没卢延是不是投降沙州了。 只是随着这几日的治理,他这才通过山丹的图籍发现了鄯州有多条直通甘州的谷道。 万一尚婢婢和论恐热走这几条谷道前来,那祁连城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他们斗了十几年,会有这么快分出胜负?” 张淮溶的嗅觉有些差,他并不认为论恐热和尚婢婢能在这么快决出胜负。 “难说。”刘继隆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祁连城早晚得修,恶了索勋,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 “这倒是。”张淮溶冷静了下来,倒也不针对索勋了。 他起身左右渡步,愈发觉得刘继隆说的有道理。 “这样吧,调三个团和二百壮丁、三百中男给他,另外我手书给淮深,让他早些恢复张掖到山丹中间的驿站。” “有了驿站,万一尚婢婢他们真的来了,那我们也能及时通知到张掖。” “司马英明!”刘继隆也毫不吝啬的献上马屁。 张淮溶没心思应付他,转身便走向了内堂。 瞧他离去,刘继隆也不着急走,而是坐在椅子上思考起来。 历史上关于归义军的史料并不多,最为详细的记载就是敦煌洞窟中的古籍。 然而原本详细的记载,也因为敦煌洞窟古籍的丢失而模糊起来。 刘继隆记得的内容,是尚婢婢西迁后和张议潮结盟,同时献上了兰、鄯、河、岷、廓等五州的图籍。 论恐热虽然派兵追击,但具体结果如何,并没有详细的记载,只是并未抓到尚婢婢。 在此之后,张议潮收复伊州,而西州回纥的仆固俊借着归义军的起义大风,率领所部回纥人揭竿而起,同时依靠张议潮,献上了西州的图籍。 正因如此,张议潮才凑出了瓜沙等十一州的图籍,交给张议潭送往长安。 与此同时,尚婢婢留在鄯州的拓跋怀光也守住了城池,同时和沙州军保持着互不侵犯的关系。 至于尚婢婢,他并没有返回鄯州,而是就这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人知道他的结局。 在这些他记得的史料中,有两点问题困扰着他。 第一点是尚婢婢是怎么逃到甘州的,第二点是论恐热派出了多少追兵。 要知道现在甘州二城的兵马,虽然表面上有二十个团,但实际上有作战能力的就十个团左右。 论恐热在历史上的兵力,基本是以“万”作计数。 万一这厮派出几万追兵,那历史上的归义军肯定要遭受了不轻的损失。 当然,刘继隆最担心的,是自己到来而导致的蝴蝶效应。 万一历史上论恐热追击尚婢婢时,张议潮才刚刚拿下张掖和山丹,还没有率主力返回沙州,所以论恐热的追兵才无奈撤退,那与现在的局势相比,变化就大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就有些担心,不免对衙门厅堂前的班值兵卒招呼道: “告诉酒居延,让他去检查一下各城墙仓库中的檑木、石脂还够不够。” “是!”兵卒闻言作揖,转身便向外小跑而去。 吩咐完这些后,刘继隆也只能整理整理心情,准备去城外看看土地丈量的进度如何了。 走出衙门,山丹的情况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许多,百姓们身上都穿着崭新的麻衣,身上也没有那么灰扑扑的了。 在刘继隆的治理下,昔日为奴为婢的百姓虽然还没有开始正式的分田,但每户都领了两匹麻布。 没卢延在山丹这么些年,别的暂且不提,府库倒是留下的挺充盈。 除了三千多贯钱和二万余石粟米,还有麻纸五百刀,豆五百石,丝绵二十匹,麻布三千匹,袄子五百件,羊毛五千斤。 另外,畜栏中还有八百多头耕牛,一千多头肉牛,六百余匹马和近万只羊。 刘继隆让人去训练肉牛为耕牛,估计来年春耕时就能用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刘继隆很是满意的翻身上马,往北门快走而去。 因为迁徙了大半人口去肃州,此时山丹的人口并不算多,街道上甚至有些空荡荡的,更别提什么商业了。 望着这一幕,刘继隆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没有商业,山丹就只能靠农业。 光靠农业,想要养活山丹这种重兵驻扎的地方还是很困难的,更别提刘继隆他们的目标是储备足够收复凉州的粮食了。 “还是得走捷径才行……” 望着山丹的情况,刘继隆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现在的他,除了努力往上爬外,还真的没了其它什么念想。 他这种毫无背景的人想要爬,首先就是要建功,其次还得有足够的平台。 这次他能当上山丹的别将,首先是张议潮这次东征的成果足够大,大到沙州的几个豪强家族都吃不下,所以不得不让出部分利益。 正因如此,他才能那么顺利的当上这个别将,同时兼任主薄。 可若是任由豪强们发展几年,届时他们通过结盟、联姻的手段扩大自己的势力,那沙州内部的位置就会很紧张了。 届时,他这样毫无背景,仅仅靠着依附张氏的人,恐怕就没有上升的空间了。 因此,摆在刘继隆升迁问题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将沙州的蛋糕做大。 在这个时代,做大蛋糕的最快方法就是攻城略地。 “凉州……” 马背上的他缓缓说出一个地名,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这个山丹东边的人口大州,倘若能被提前收复,那沙州的蛋糕将扩大一倍,而他刘继隆也将论功擢升。 不过这个擢升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他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无法做分蛋糕的那几个人。 他必须在收复凉州前组建自己的班底,同时带着自己的班底一起擢升,成为沙州内部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才行。 念头落下,刘继隆却已经策马来到了城外。 “别将!” 正在丈量土地的张昶瞧见了他,连忙策马往这边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马成、耿明、李骥、陈靖崇这四人。 望着他们,刘继隆的目光都明亮了几分。 “班底,便是他们了……” 第45章 以战养战 “吐蕃人的计数确实有问题,我们重新丈量后,光是这一片就比文册上多出了三百多亩耕地。” “另外我们还看了看这田地里的庄稼,长势都喜人着呢,估计光城北这一片,就能收获五千石粟米!” 乡间小道上,张昶与马成等人激动地向刘继隆汇报成果。 在他们眼前是山丹城北的一片片粟田,其中还掺杂着豆、麻等作物。 山丹城外的耕地面积虽然很大,可山丹折冲府的人力也不少。 十几天的时间过去,该丈量的田地也都丈量的差不多了。 刘继隆从陈靖崇手中接过文册翻看,时不时点点头。 半响过后,他合上了文册,看着田间那群赤裸上身,用布尺丈量田地的兵卒和百姓,不由舒缓了一口气。 “按照这个进度,明天的这个时候应该就能丈量结束,山丹的耕地估计在二万五千六百余亩左右,比文册上多出七八百亩。” “你们觉得向外开垦的话,还能开垦出多少亩耕地?” 刘继隆询问陈靖崇等人,陈靖崇闻言作揖:“末将觉得,光是山丹城附近的耕地,就能开垦最少三十万亩。” “对!”张昶也忍不住道:“只是我们没有那么多人,不然都能开垦出来。” “还有其它地方也有。”马成接上话茬。 “从张掖来这山丹的路上,能开垦的地方不在少数,就是开垦个百万亩都行,关键就是人不够。” “对,人不够……”李骥和耿明跟着点头。 对此,刘继隆颔首道:“山丹的百姓太少,可西边的百姓也少,而且这里情况特殊,不能放太多吐蕃人。” “对了别将!”陈靖崇见刘继隆话音落下,连忙指着北边说道: “午后丈量时,北边的塘骑兄弟回来禀告,那群回纥人越过龙首山,朝着山丹南下了好几里。” “按照这种速度,再过两天,他们就该在城北安家了。” “对,这群回纥人着实可恨!”张昶表情写在脸上,附和着陈靖崇的话。 他们所说的回纥人,便是盘踞在甘州北部的甘州回纥。 从刘继隆他们进入甘州开始,再到后来的前往山丹,这一路上他们都在和甘州回纥打着交道。 吐蕃占据甘州时,他们不敢与吐蕃为敌,而今沙州击退了吐蕃,他们反倒是开始南下侵占草场了。 万一被他们把草场都侵占完了,那日后山丹的牧群就只能在城池以南放牧了。 “看样子得把他们驱赶回龙首山以北才行。” 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他是知道现在山丹所面对局势的。 倘若尚婢婢和论恐热真的把火烧到山丹,届时山丹城内守军肯定要驰援祁连城。 万一回纥人趁山丹空虚,趁机抢占山丹,那自己的经营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调转马头,对众人吩咐一声:“陈靖崇、张昶,你们两人率百余骑将那群回纥人驱赶回龙首山,我去找张司马。” “末将遵命!”陈靖崇张昶作揖应下,不过不等刘继隆离去,陈靖崇连忙追问道: “别将,倘若那群回纥人动兵,那我们……” “直接动手,但别杀人,把牧群留下就行!”刘继隆给出标准。 “得令!”陈靖崇听到标准,精神大振,连忙应下。 刘继隆没有耽误,抖动缰绳便往城内赶去。 不多时,他便返回了衙门,并在走入厅堂的同时,见到了坐在主位的张淮溶。 “怎么回来那么快?” 张淮溶没想到刘继隆才出去两刻钟就回来了,刘继隆则是作揖道:“北边有事情。” “什么?”张淮溶放下手中茶碗,刘继隆也将北边的事情告诉了他。 闻言,张淮溶来回踱步,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也知道回纥越过龙首山会带给山丹威胁,可沙州本就和吐蕃交恶,万一再把回纥弄成敌人,那局势可以说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 “这件事情先按照你说的办,另外派出塘骑驻守龙首山,别让他们再南下。” “具体的,还得我请示一下淮深和刺史才行。” 张淮溶只觉得山丹事情太多,往往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虽说他早就有了准备,可这么多事情一起出现,还是让他有些手忙脚乱。 这种时候,他也不得不感叹自己身边能有个刘继隆,不然这些事情就足够让他忙的焦头烂额了。 “这甘州回纥日后必然会成为我甘州大患,我的建议是能动手就早动手。” 面对甘州回纥,刘继隆露出了狠辣的一面。 他自然清楚甘州回纥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如果能趁着他们弱小歼灭,那就等于提前消除了一大隐患。 当然,如果能歼灭甘州回纥大部分男丁,那就能迁入数万女眷进入甘州,这也是刘继隆希望能看见的。 女人向来依附男性,倘若甘州男丁被杀光,这群女的会很快融入到甘州。 数万女眷,足够照顾十余万亩耕地…… “我也知道,只是我军现在力有不及,腾不出手来收拾。” 面对刘继隆的话,张淮溶也是十分支持,但也诚如他所说,沙州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 现在的沙州,勉强能凑出两千重扎甲兵和两千锁子甲的轻兵。 仅凭这点人就叫嚣全歼控弦十万的甘州回纥,不免有些托大了。 对此刘继隆也清楚,他之所以说给张淮溶听,也是想看看张淮溶面对异族的态度,是否与他一致罢了。 如果态度一致,以后办许多事情都会轻松许多。 现在看来,张淮溶确实很适合自己,起码他在很多事情上没有主见,必须依赖自己。 相比较控制欲较强的张淮深,张淮溶才是自己最好的遮阴伞。 因此在张淮溶表态后,刘继隆便继续作揖道: “倘若尚婢婢和论恐热真的把战火燃到山丹,那我们有些计划恐怕得改变。” “什么?”张淮溶皱眉看向他。 迎着张淮溶的目光,刘继隆缓缓从口中说出一句话: “组建一支精骑,出焉支山,往凉州去。” “以战养战,此消彼长……” 第46章 图谋未来 “以战养战,此消彼长……” 张淮溶呢喃着这八个字,眼前一亮:“继续说下去!” “是!”刘继隆颔首,紧接着走到厅堂东厢,取出地图。 他将地图铺在了一张桌子上,然后将桌子搬到了张淮溶面前,指着地图上的山丹说道: “山丹虽地广人稀,却能团结一致,将心一处。” “凉州虽然兵多将广,可却群龙无首,各个节儿只知占据凉州五城享乐。” “凉州和甘州不同,凉州是人口大州,除了五城有人口外,城外还有许多番部游牧。” “倘若我们能组建一支精骑,集中马匹供其使用,不断掠夺番贼的牧群和人口,便会达到此消彼长的作用。” “这么做,不仅能削弱凉州兵力,还能充实山丹实力。” 面对人口和实力都比甘州强大的凉州,刘继隆想到了这个办法来增强山丹,削弱凉州。 这个办法在历史上并不少见,但能玩透的,无不是马军强大之政权。 所以刘继隆的前提要求就是马匹充足,不然很容易在作战后,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吐蕃骑兵给拖住,最后葬身凉州。 刘继隆能想到的前提,张淮溶自然也想到了,因此他沉着道: “马厩有马六百八十四匹,不过其中有半数都是挽马,不适合做乘马和军马。” “入冬后,你从中挑选一些,另外除了第一、第二团的人马你不能调动,剩下三个团的兵马供你挑选。” “这三个团的军马和驽马还是能凑出二百匹的,你自己看着招呼。” 他对刘继隆的支持力度很大,就连刘继隆都没想到,自己可以随意在三个团里挑选兵马。 没有丝毫犹豫,刘继隆直接报出自己需要的人和钱粮。 “山丹第三团是沙州十三团改编而来,里面的人我用着最熟。” “要想不被凉州的番贼咬住,起码要做到一人三马,所以我需要六百匹马。” “眼下的马匹数量,还远远不够,但将第三团训练为马军,却也需要小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时间里,我想将第三团的吃食标准改为每人米三斤、油二钱,每五日发羊肉一斤。” “当然,若是有其它团的弟兄看不过眼,也可以挑战第三团中任意一人,战胜者顶替!” 刘继隆将第三团的待遇提高了一截,而他也知道这么做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所以他给予了挑战的资格。 这份资格可不仅仅是资格,更关键的是他们都会在之后成为刘继隆的兵。 长此以往下去,山丹城内的第三、四、五团,起码会有大半的人是刘继隆带过的兵,而他要的就是这个。 “你确定这支马军能取得你说的战果?” 面对这么大的投入,张淮溶忍不住质问刘继隆。 只是对此,刘继隆很是自信的点头:“一定能,倘若不能,此半年所用耗费,便从我俸禄中逐年扣除。” “你那俸禄才几个钱……”张淮溶苦笑着摇了摇头,但那语气还是让刘继隆不要有负担。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直到衙门的兵卒说酒居延找他,刘继隆才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衙门,便见一身戎装的酒居延牵着马在门口等待。 见刘继隆出来,他连忙翻身下马,走到跟前作揖:“别将,都看过了,守城物资足够。” “走,去匠作坊看看去。”刘继隆颔首示意他跟上。 由于匠作坊就在衙门百来步开外的地方,所以二人也没有骑马,步行就走到了门口。 门口的两个兵卒对他们十分熟悉,作揖后便放行了。 二人走入坊内,敲敲打打的声音络绎不绝。 坊内的规矩是匠作为主,不必行礼,因此坊内工匠都在忙碌自己眼前的事情。 刘继隆走了一圈,这匠作坊不算大,四四方方的也就二亩地左右,其中有一亩地还是存放木料、铁矿石的仓库。 坊内的王直白见刘继隆到来,连忙上前作揖迎接。 “不知刘别将到来,请别将恕卑职失礼。” “无碍。”刘继隆不在意说着,目光放到了仓库中堆放的铁矿石。 “如今这铁矿石,每日产出多少铁料,是否够用?” “回别将。”王直白略微思索,便回答道:“如今龙首山铁矿有矿工五十人,每日能挖出二千斤矿石,能冶铁七百斤左右。” 王直白的话让刘继隆咋舌,因为细算下来,一个矿工一天也就能挖四十斤铁矿石,仅能炼十几斤铁。 在没有将火药作用采矿的这个年代,挖矿确实是一件费力气还费时间的活。 刘继隆记得唐代官营的冶铁最高产量,似乎也就才二百多万斤,官民炼铁最高产量也才一千万斤。 到了将火药运用采矿的明代,单官营的产量就达到了一千八百多万斤。 除了感叹一句科技就是生产力,刘继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情况。 只可惜,黑火药需要的硫磺在河西走廊很难找到,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人发现。 刘继隆从落户山丹的第一天起就搜寻硫磺的线索,可直到今天都没有谁听说哪里有硫磺。 没有硫磺,黑火药就只能胎死腹中了。 在心底叹一口气,刘继隆走到了冶铁的地方。 冶铁的地方是一个一人高的黏土熔炉,里面燃烧着木炭,时不时能见到工匠把捣碎的铁矿石倒入其中。 匠作坊虽然不大,可只要铁矿石足够,每天还是能出两千斤铁的。 当然,如今的它,每天只能产出一千五六百斤铁,用来制作盔甲、兵器,顶多能满足二十几个人的装备。 不过甲胄的制作并不容易,坊内二十个专门制甲的工匠,一年下来也就顶多制甲二百套,刚刚够装备一个团。 “匠作坊产量如何了?” 刘继隆看了个大概,对王直白询问一声。 “每月可产出扎甲十五套,刀枪二百,长短弓各二十把,箭矢五千,还能存入一万八千斤铁。” “这些铁基本都要送往张掖去,张掖那边虽然也有铁,但需求太大。” 王直白如实回答,刘继隆也有些庆幸。 若是日后商道畅通,山丹还能以铁为生,这也算是好消息了。 思绪到此,刘继隆想起了自己来匠作坊的目的,因此向王直白要了纸笔,很快便绘画出了几张图纸,并注明了要点。 他将纸上墨迹吹干,随后递给王直白。 “这些都是守城要用到的器械,你差人去招募城中木匠打造,不要舍不得料子,每样先打造二十具,有大用。” “是……”王直白看都没看图纸上的器械,他只管按命令做事就行。 刘继隆也没有时间与他闲聊,只是交代完后,便带着酒居延离开了匠作坊。 第47章 回纥南下 “驾!驾!” 入夜,随着城外的塘骑先后返回城门,山丹的四面城门牢牢紧闭,而新的消息也不断送到衙门。 回纥人的身影在西边、北边先后出现,他们驱赶牧群,在山丹的草场上肆意放牧。 尽管刘继隆下令将他们驱逐,可这群人只要有机会就涌入山丹,试图将所有草场占据。 “龙首山得驻扎一个旅,把守住各个隘口。” “对,这件事还得和张掖那边说清楚,将龙首山各处隘口把守住。” “这群回纥狗不敢去凉州放牧,便趁着我们休整的机会来龙首山南放牧,着实可恨!” “胡虏就是这样,当年他们不就因为战败而骗杀了杨北庭吗?” 衙门厅堂内,几名校尉讨论着如何对付回纥人,同时提起了曾经被回纥宰相骗杀的北庭大都护杨袭古。 新仇旧怨让他们对回纥的仇恨不比对吐蕃少,而坐在左右首位的索勋、刘继隆,以及坐在主位的张淮溶都沉默着没有开口。 其实他们心底又如何不恨这群回纥人,只是眼下的局势太过复杂,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山丹也并非他们三个人的山丹。 没有张议潮的军令,他们除了驱赶这群回纥人,确实没有其它太好的办法。 刘继隆看了一眼索勋、张淮溶,见他们二人不说话,便知道他们是舍不下自己那豪强子弟的架子。 “看来这个坏人只能我来做了……” 叹了一口气,刘继隆心里无奈。 “山丹地势复杂,处于回纥、嗢末、吐蕃之间,我们便是想要和回纥作战,也得等到修好祁连城,等到张掖的将士们训练好才行。” 刘继隆准备将这件事拖一拖,碍于他过往的功绩,以及这些日子在山丹积攒起来的威严,一时间五名校尉也没说什么。 只是刘继隆很清楚,这样一直压着他们脾气不是什么办法。 现在他只期望是自己记错了时间,尚婢婢和论恐热还没决出胜负。 不然,这刚刚走上正轨的山丹,恐怕很快就会被战火点燃。 这么想着,张淮溶也开口为刘继隆解围:“行了,都退下好好休息吧。” “我等告退……” 见张淮溶这么说,五名校尉只能压着脾气起身作揖,转身离去。 在他们走后,索勋也一言不发离开了厅堂,留下了略感头痛的张淮溶、刘继隆。 良久之后,张淮溶率先开口道:“这山丹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希望嗢末那边别闹出什么事情。” “应该不会。”刘继隆颔首认可,他记得嗢末和归义军一直要到归义军收复凉州才爆发了冲突。 在此之前,嗢末一直在凉州北部的休屠泽、白亭海放牧。 甘州回纥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若是张议潮率主力还在甘州,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 昔日他们不敢招惹甘州吐蕃和休屠泽的嗢末部,而今倒是跑来欺辱他们甘州将士了。 “淮深那边三五日后就会来信,届时我会派人寻你前来,你也下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了。” 张淮溶安抚着刘继隆,刘继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对于他来说,如今的生活比起一年前,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的他还得为吐蕃贵族牧马来讨口吃的,而今不说每日烹羊宰牛,但肉食却是少不了的。 衙门每日会宰老羊十只,分给军中伙长以上的一百三十余名武官,以及懂文识字的二十余名直白。 如刘继隆他们这三人,每顿饭起码能有二斤羊肉,校尉能领一斤,而旅帅和直白各领半斤,队正们则是羊肉与羊杂掺杂合计半斤。 至于伙长,那基本就是肉汤和一些肉丝了。 这样的日子,刘继隆已经很满意了,至少他不会再为温饱问题而犯愁。 “既然如此,那末将便先告退了。” 刘继隆起身朝张淮溶作揖,随后退出了衙门,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他返回院子后,便见十五岁的曹茂已经为他做好了一顿饭。 一碗炖羊肉,一碟炒野菜,还有一桶四五斤的粟米饭,这就是刘继隆一顿饭的标准。 他招呼曹茂坐下一起吃,曹茂也轻车熟路的坐下,同时对刘继隆说道: “将军,今日张司马差人给我们送来了五斤面粉和一匹绢。” “明日我找人来为您量一下身子,做两身衣服。” 曹茂乐呵呵笑着,显然是对当下的生活很满意。 放在两个月前,他还是张掖城内吃不饱的孤儿,每日要为贵族劈柴放马,只能吃些粗食。 自从跟了刘继隆在山丹安家后,每日粟米饭吃到饱,还有羊肉汤和几两羊肉吃。 这样的日子,是曾经做梦时才敢梦到的日子。 “那匹绢做成官服模样吧,平日里还是穿戎装。” 刘继隆可不舍得把绢布衣服当常服来穿,曹茂闻言也笑着点点头,低着头便对自己碗里的野菜和粟米饭发起攻势。 刘继隆为他夹了两块羊肉,自己也跟着低头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刘继隆便去书房处理今日送来的政务了。 山丹虽小,可事情却不少,每天还是需要花费半个时辰来处理的。 等他处理好,却已经是月上枝头,该脱衣服休息了。 一夜无梦,待第二日才睡醒,刘继隆让曹茂去请裁缝,为自己丈量尺寸后,特意让裁缝将尺码做大一些。 如今他不过十七,还有几年长大的空间,为了日后衣服不显小,只能现在往大了做。 一个时辰过去,随着丈量结束,换好衣服的刘继隆还没来得及出门,便听到了敲门声。 不用吩咐,曹茂便跑去开门迎客了。 待刘继隆走出书房,这才看到跟着曹茂走进来的酒居延。 “怎么了?” 见酒居延来找自己,刘继隆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酒居延闻言作揖:“那回纥人又越过龙首山来放牧,不过这次他们换了身皮甲,带着长刀短弓,看样子来者不善。” “末将不敢做主,特意来请示别将。” 闻言,刘继隆下意识反问:“告诉张司马和索果毅没有?” “索果毅出城了,张司马说请您去处置。” 酒居延老实回应,同时也不免为刘继隆打抱不平:“这些事情理应是张司马和索果毅处置,您大可……” 刘继隆抬手示意他别说了,侧头对曹茂开口:“为我着甲,我亲自去城外看看这群猪狗的回纥人想干嘛!” 第48章 两军对峙 “唏律律……” “哞……” 草原上,苍穹如盖,风卷大地,牧草抖动得仿若绿色大海。 在这人腰高的草原上,身穿皮袄的数千回纥牧民手持短弓箭矢,只等前方一声令下便要发作。 在他们前方,装备精良的数百回纥骑兵横刀立马,威慑四方。 灰棕色的甲胄在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铁盔上的羽毛随着主人的行动而微微颤动。 他们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为首之人不过十五六岁,却高抬着下巴,目空一切。 在他们的对面,百余名沙州塘骑齐聚一处,如同原上猛虎般,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双方明亮的扎甲,映照着太阳的光芒,诉说着他们的精锐。 远处,回纥人驱赶而来牧群如同绿色草原上的朵朵白云,数万牛羊马匹正在悠闲地啃食着草根。 望着己方草场被回纥人的牧群肆意啃食,沙州将士们的怒火与敌意如同即将喷薄而出的熔浆,只待一丝冲动,便能引发毁灭性的后果。 在这紧张的对峙中,几个月前还性格跳脱的张昶,此刻却如同一座孤峰,稳稳地站在阵前。 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怒,可他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相反,正因为他矗立阵前,时刻保持冷静,所以沙州将士们才能忍住拔刀的冲动。 他们在等,在等待张昶的军令,而张昶也在等,他在等自己的主心骨,那个几次拯救他于水火的男人。 “簌簌……” 草原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即将爆发的火药味。 两军之间,随着对峙时间越来越久,此地的气氛已经凝重到可以让空气凝固。 正在此刻,南方尘土飞扬,数百名身穿明晃晃扎甲的甲士策马而来。 “驾!驾!” 风吹旌旗,铁骑狂奔。 伴随着数十面三辰旗与数百名甲士出现,原本态度还有些轻视的回纥一方,立马就骚乱了起来。 “张昶!” “将军!” 刘继隆身披扎甲,带领不少于二百甲士策马而来。 此时率领第三团的是张淮溶的族弟张淮涧,不过他领兵能力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由酒居延、陈靖崇辅佐他。 至于张昶、马成、耿明、李骥等人则是被刘继隆整编到了第四、第五团内。 看着刘继隆率领二百甲兵出现,张昶连忙策马过来,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回纥人。 “那是甘州回纥大汗的孙子药罗葛黠利,他们让我们退出草场!” “不仅是这样,他还让人去龙首山北边去叫来更多的回纥人!” “将军,您说我们动不动手!” 此刻的张昶仿佛是见到了家长的孩子,不停向刘继隆告状。 刘继隆闻言皱眉看向远处的回纥大纛,大纛之下,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走!” 刘继隆抖动马缰,汇合之后带着三百名甲士向着药罗葛黠利靠近。 尽管这其中只有一百五十名骑兵,剩余都是披甲步兵,而对面的回纥人最少有三四千人,但他丝毫不惧。 在河西生活十七年的他很清楚,不管是回纥人还是龙家人,亦或者他没有见过面的嗢末人。 这群人本质都是欺软怕硬之徒,自己一旦示弱,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都督,要不然我们先后撤吧。” 黠利身旁的一名将军向其提出建议,但十五六岁的黠利却抬手打断了他。 “一群汉人奴婢,不过侥幸击败了吐蕃人,真以为河西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可汗既然派我来,我就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弄好。” “龙首山以南的草场,不止他们汉人有一份,我们回鹘人也有一份!” 黠利将自己称呼为回鹘,而非回纥。 在他与将军商量的同时,刘继隆已经率领三百甲兵靠近了他们,双方距离不过百余步。 这种时候,刘继隆缓缓抬起左臂,三百甲兵驻马不前。 在黠利惊诧的目光中,刘继隆率领张昶、马成、耿明、李骥四人策马上前,留张淮涧、酒居延、陈靖崇三人统兵。 “都督,要上前吗?” 回鹘将军看出了刘继隆的意思,看样子是双方主将会面。 他本想示意黠利上前,却不想黠利皱眉道:“我们人多,理应是他们来见我们。” “这……”将军错愕,主将会面可不是比哪边人多。 黠利如果不上去,那己方的将士们只会觉得是主将怯懦不敢上前,士气大跌。 “回纥的主将,难不成你还畏惧我们这四个人吗!” 在黠利不愿上前的同时,刘继隆已经率领张昶他们四人来到了距回鹘大军不足四十步的位置。 这个位置,如果黠利下令放箭,他们五人都会被射成刺猬。 哪怕有甲胄防护不会毙命,但紧接着的骑兵冲锋就能将他们践踏进泥土里。 “唐将,我们都督的军令不会传达第二遍!” 硬着头皮,回鹘将领策马上前三十步,与刘继隆隔着十步叫嚷。 “今天起,我们回鹘人的牧民,可以在龙首山以南随便放牧,甘州的草原,也有我们回鹘人的一部份!” “回鹘?”刘继隆皱眉,他自小只听说过回纥,从未听过什么回鹘。 面对他的质疑,黠利策马上前,趾高气扬道:“你们的大唐皇帝已经为我们改名为回鹘。”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大唐的子民!” “放你娘的屁!”张昶一点就炸。 他们收复了河西走廊,为的就是重回大唐。 现在有人说他们不是大唐子民,张昶气得拔出腰间长刀。 “你想干嘛!”回鹘将领拔刀与张昶对峙,黠利也是脸色一黑。 不止是他们,回鹘与山丹将士都拔出了兵器,双方剑拔弩张。 这种时候,刘继隆抬手将张昶的刀按下,同时催马上前。 “你要干什么!” 一开始回鹘将领不以为意,可随着刘继隆缓缓走近,他只觉得压力骤增。 刘继隆身材高大,所乘骑的马匹也是山丹城内最高大强健的马匹。 同在马背上,刘继隆整个人高出他们一尺还多,一个人的体型几乎能遮盖他们两个人。 “我孤身一人前来,需要那么畏惧吗?” 刘继隆笑声爽朗,提高了己方的士气,打压下了回鹘的士气。 不等将领开口,刘继隆又道:“不管是回纥还是回鹘,总之龙首山以南是我汉人的草场。” “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带着他们撤回龙首山以北,我们井水不碰河水……” 他话音未落,脸色阴沉的黠利便突然抬手。 呼吸间,三百多名身披扎甲的回鹘骑兵张弓搭箭,瞄准了刘继隆与张昶他们五人。 “我说了,龙首山以南……” “嘭!!” 不待黠利说什么,几乎在眨眼间,刘继隆拔出马鞍上钝器,一锤将黠利胯下马匹砸翻在地。 战马临死前的哀鸣听得人毛骨悚然,一旁的回鹘将领汗毛耸立,下意识看向黠利。 黠利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下意识翻身蹲起来的时候,刘继隆手中的锤子已经指在了他的面前。 他与刘继隆目光相对,只觉得刘继隆眼神冷冽,似乎下一秒就要锤杀自己。 “我说了,退回龙首山以北!” 第49章 虽千万人 “一锤就将马砸死了?” “这汉子还是人吗……” 草原之上,目睹刘继隆在瞬息间将军马砸死的回鹘人议论纷纷,每个人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三百回鹘甲兵口干舌燥,握弓的手心汗水直冒。 阵前,回鹘将领将手搭在了刀柄上,可他却没有信心能救下黠利。 他与黠利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那匹军马,只见它躺在地上,头部血肉模糊,时不时肢体抽搐,喘息粗重。 黠利收回目光,望着那沾满血肉的铁锤,这才发觉这铁锤竟有自己的拳头大小,要知道寻常钝兵锤子也不过孩童拳头大小罢了。 这锤子,恐怕有十几斤沉重…… “将军不是说好好谈吗,怎么动手了……” “一锤子将马砸死,这力气。” “不是说不能动手吗……” 不止是回鹘人口干舌燥,就连山丹的将士们也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要知道昨日刘继隆才说了不能轻易动手,可现在他上前都没和对方说三句话就直接砸死了对方的马,这…… 一时间,便是张昶、酒居延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将手搭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你这样的武艺,留在唐军中太可惜了,来我帐下,我举荐你做都督!” 尽管被刘继隆手中锤子指着,可黠利在慌乱后便冷静了下来。 他望向刘继隆的目光炙热,生怕刘继隆觉得价码不够: “如果你觉得都督的位置太小,那你大可放心,我日后可以帮你做上叶护的位置!” “我没有给人当狗的习惯。”刘继隆将其打断。 “我再说一次,带着你的人,退回龙首以北!” 他目光冷冽,好似下一秒就会对黠利动手。 “你们在甘州才多少人?” “我一旦死了,我阿巴(爷爷)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率领十万骑兵南下甘州,到时候……” 黠利没敢继续说,因为刘继隆的锤子往前逼近了一寸。 “十万骑兵?你们还真敢说……” 刘继隆语气中的轻蔑让黠利失神,不待黠利反驳,刘继隆便开口道: “你们如果真的控弦十万,那早就带领族人杀回草原了。” “难不成你以为就这种连甲胄都穿不上的牧民,能对我们形成什么威胁吗?” 他的目光扫过那数千回鹘人,而黠利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确实,甘州回鹘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强大。 倘若他们真的有十万男丁,哪怕大部分都没有甲胄,他们也早就南下击败甘州吐蕃了,哪里会让沙州军收复甘州。 他们这次南下,也不过是奉了自己阿巴的军令,来看看山丹的唐人是不是外强中干罢了。 倘若真的爆发冲突,自己阿巴也不会愿意看到。 况且,就眼前这个汉人的手段来看,山丹的唐军应该是有依仗…… 思绪间,黠利脸色不定,而刘继隆也在打量着他。 来到山丹的这些日子,他已经从山丹城内被解放的回鹘奴隶口中了解了甘州回鹘的制度。 回鹘人的官制沿袭了草原游牧汗国的传统,又深受大唐的影响。 可汗之下有两“杀”典兵,大臣自叶护以下共二十八等,这些与突厥相同。 可汗之下又置内、外宰相,各部设都督,下有将军、司马,这是模仿唐朝制度。 甘州回鹘有大小十余部,每部设一名都督,节制几百户到几千户不等。 自己面前的这少年郎,恐怕便是一部都督,而这数百甲兵和数千牧户便是他的部众。 虽说自己身后只有三百人,但刘继隆有自信击垮面前的三百回鹘甲兵。 没有这三百回鹘甲兵,剩下的数千牧户便是待宰的羔羊,任由自己拿捏。 这般想着,刘继隆余光瞥到了龙首山的方向,瞳孔不由紧缩。 在数里外,沙尘阵阵,显然是有大队人马在行动。 那个方向,刘继隆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 “张昶!” 刘继隆拔高声音:“派两个弟兄去请张司马前来,比比谁的人更多!” “是!”张昶没有任何迟疑,果断调转马头,将军令传给了酒居延他们。 酒居延派出一伙塘骑往山丹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而这一幕幕都被黠利看在眼里。 黠利还在想着要不要退走,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骚乱声。 他用余光一瞥,却见后方沙尘滚滚,这让他喜上眉梢。 哪怕刘继隆的破甲锤就在他面前,可他却有了底气:“汉子,看样子你是等不到你的援军了。” “呵……”刘继隆脸上露出嘲弄:“我也可以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何,要不要赌一赌?” 刘继隆说这话的同时,破甲锤往黠利的脸怼去,吓得黠利闭上了眼睛,心里痛骂自己嘴欠。 好在疼痛感没有传来,刘继隆的破甲锤停留在了他的鼻尖。 只是呼吸间,他整个人都湿透了,仿佛从水中刚刚捞起。 “唏律律——” 远处,一条黑色浪潮席卷而来,带着马匹的嘶鸣与践踏声,好似要用气势压垮沙州将士。 面对那无边无际的队伍,沙州阵中不免有些骚动。 可是这一切的骚动,在看到稳若泰山的刘继隆背影时戛然而止。 从肃州到甘州,刘继隆的事迹不断被传播,不同于张淮深、索勋、张淮溶等人,刘继隆具有极强的特殊性。 张淮深、索勋、张淮溶等人都是豪强子弟出身,他们得到拔擢并不奇怪。 哪怕在吐蕃治理河西的时期,地方豪强也是吐蕃需要拉拢的存在。 正因如此,在吐蕃统治河西的时期,豪强子弟只要谨言慎行,便不会遭到吐蕃人的针对,但平民不一样。 河西的平民,不论民族,都是吐蕃贵族的财产。 他们做过吐蕃人的牧奴、马奴,做着最累的事情,接受最差的待遇,动辄便要遭受吐蕃贵族的鞭打。 这些遭遇,豪强子弟体验不到,只有他们这群平民能体验到。 刘继隆,他和广大的沙州将士一样,他是平民出身,而且以平民身份参军,不到一年就连升十级,从流外的兵卒,成为从七品上的折冲中府别将。 对于沙州将士而言,尤其是与刘继隆共事的山丹将士来说,他就是一个平民子弟的标杆。 张议潮有意拔擢他,也不仅仅是因为刘继隆的才干,还有他的背景和出身。 沙州需要刘继隆这样的人,他的存在,代表着平民子弟也能挤进沙州权力的中心。 在山丹的这些日子,刘继隆自己想清楚了自己的作用。 因此在面对外来强敌的时候,他没有退缩的可能。 他如果退后,那沙州平民子弟的这杆标杆就倒下了。 哪怕他心里同样怕死,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一旦他表现出些许怯懦,豪强子弟们虽然不会嘲笑刘继隆,但他们会觉得“平民就是平民”。 这种想法不能出现,所以刘继隆也不可能后退。 他的目光比任何人都要坚定、锐利,仿佛能洞穿面前的黠利,穿越那数千名回鹘人,将那黑色浪潮中的回鹘人尽收眼底…… 第50章 偃兵息鼓 “唏律律——” “呜呜呜……” 山丹草原上,当吆喝着怪声的近万回鹘援军加入对峙,挡在他们面前的三百山丹将士仿佛汪洋大海上的一片扁舟,随时都有可能沉没。 回鹘人仿佛占据了整个山丹草原,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 唯一让刘继隆庆幸的,便是他们绝大多数人都只是身穿皮袄的牧户,而且其中还有老人和女人的面孔,根本无法形成战力,只是看着人多罢了。 他的目光扫视这一眼看不到边的回鹘队伍,手中的破甲锤未曾放下。 那锤子十几斤沉重,可他单臂平举最少一盏茶的时间,这份力气让回鹘将领不敢松懈。 黠利也丝毫不怀疑刘继隆能在自己做出多余动作前,一锤子结束自己的性命。 忽的,回鹘队伍中传来了嘈杂声。 刘继隆余光看去,只见一批身穿棕色扎甲的甲兵骑马缓缓走出,加入到了前排的三百回鹘甲兵中。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回鹘一方的甲兵达到了六七百人的规模,而队伍中也走出了一名身穿更高级甲胄的将领。 他看模样二十出头,身旁跟着十余名甲骑,其中一人举着大纛。 刘继隆打量了一下,发现他与黠利的大纛不一样后,他便知道这是甘州回鹘中的两个部落。 “黠利,这个汉奴就这样把你吓唬住了?!” 那二十出头的回鹘人缓慢催马上前,可随着他靠近刘继隆,他脸上的轻佻也渐渐转变为凝重。 体型可以说谎,但兵器却说不了谎。 十几斤的锤子可不是正常人能用的,况且像刘继隆那样平举半天纹丝不动。 这青年凝重着抬手,示意身后甲骑驻足的同时,自己也没敢上前靠近刘继隆。 “呵呵……庞特勒,怎么不继续上前了?” 尽管被刘继隆的锤子指着,可黠利还是冒着冷汗嘲讽起了那青年。 面对嘲讽,庞特勒并不上当,而是目光扫过刘继隆及其身后。 只是一扫,庞特勒心里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三百甲兵并不足以威慑他,可架不住这三百甲兵面对近两万人包围还纹丝不动,哪怕这两万人有大半都是女眷和老人。 尽管同样是甲兵,可经历生死的甲兵和训练出来的甲兵却是两种生物。 况且,虽然同样是甲兵,但刘继隆那方的甲兵甲胄明显要比己方甲胄厚实。 倘若这只是甘州唐军的冰山一角,那与甘州唐军为敌,绝不是一件好事。 庞特勒脸色阴晴不定,刘继隆也将目光投向他,用吐蕃话冷冷开口: “龙首山以南是我们的土地,你们现在立马撤回龙首山以北,我还可以既往不咎。” “不然,我会上奏张甘州,让张甘州提兵去与你们可汗好好聊聊!” 吐蕃话是过去近百年的河西通用语言,即便回鹘人南迁甘州不过十年,但许多人都能听懂吐蕃话。 正因如此,面对刘继隆的警告,回鹘甲兵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目光。 可惜他们的愤怒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黠利和庞特勒的想法。 黠利现在一动不敢动,但他依旧没有松口。 庞特勒在衡量,他在衡量与刘继隆爆发冲突值不值当。 他与黠利不同,黠利是带着任务来的,而他只是为了草场而来。 如果他与唐军爆发冲突并死伤惨重,那即便抢占了甘州的草场,也有可能被可汗分给别的部落。 因此他想知道,他能以什么样的代价拿下甘州草原,或者是山丹草原。 刘继隆派出塘骑的举动,刚刚来时他便已经看见。 现在他要等等看,看看山丹能拉出多少兵马。 若是山丹的兵马不足,那他不介意吃下山丹…… 这般想着,庞特勒也不着急,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刘继隆,目光更是在他手上多次停留。 他想看看,这汉人能举着十几斤的锤子多久。 一盏茶、一刻钟、两刻钟…… 随着时间推移,庞特勒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汉人的臂力超过了他的想象,他不敢想在战场上遇到这厮,自己要损失多少兵卒才能将他拿下。 同时,他也不免庆幸自己刚才没贸然靠近刘继隆。 “汉人的底蕴果然深厚,总是能冒出这样的勇士……” 庞特勒年纪比黠利大了七岁,因此他年幼时也曾接受过汉学。 那是他阿巴从河套掳掠来的一个汉人直白,教导了他七年的时间。 可惜那老直白死在了路途中,不然自己还能掌握更多的汉学。 “嗡隆隆……” 忽的,远处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庞特勒也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目光紧盯着山丹城的方向。 在他的注视下,一面面三辰旗从南方地面升起,明晃晃的扎甲在阳光照射下,几乎要闪瞎他的眼睛。 二百多马军率先抵达战场,而他们似乎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竟然停留在二里外久久不曾前进。 不过庞特勒并未放松,因为他知道汉人阴谋诡计很多。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又有数百甲兵从山丹城的方向步行而来。 一时间,回鹘甲兵的数量竟然落了下风,这让庞特勒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张议潮留在山丹的甲兵数量,远超出了部落中人估计的数量。 光是这规模近千的甲兵,别说他要忌惮三分,就连可汗率十三部前来,也需要掂量掂量才能决定是否开战。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这句话是昔年天可汗所言,虽不能当成惯例,却也足以说明那位的自信。 张议潮率两千瓜沙将士东征,不到三个月就拿下了甘、肃二州近七千番兵。 这样的战果,也足够说明这支河西唐军的强悍。 庞特勒虽然有自信在与黠利联手的情况下,击退这支山丹唐军,但距离此处百余里外的张掖还有足够多的唐军。 倘若他们交战不利,被张掖唐军追击,那结果可想而知。 开战,得不偿失…… “我愿意撤回龙首山以北!” 不等庞特勒开口,被刘继隆指着近半个时辰的黠利率先坚持不住开了口。 他本就是来试探甘州唐军虚实的,如今仅山丹就拉出了一千甲兵,甘州显然没有部落中想的那么空虚。 想要的情报已经到手,继续僵持下去也不会讨到什么便宜,既然如此,倒不如果断撤退。 “滚吧!” 刘继隆收起了破甲锤,这让黠利终于敢大口呼吸。 他警惕看着刘继隆,后退几步后才眼神示意一名甲骑让马。 翻身上马后,他总算有了安全感,目光看向庞特勒,似乎想看看庞特勒的态度。 却不想庞特勒脸上凝重化作笑容:“呵呵,你这汉子姓甚名谁,可愿意来我帐下,我愿意授你都督之位。” 他用唐音说出了这句话,尽管说出的唐音有股怪味,可刘继隆还是听懂了。 “大唐别将刘继隆。” 刘继隆将锤插回原位,调转马头侧身面对庞特勒与黠利:“如果你们愿意让出可汗之位,那我可以考虑当你们的大汗!” 话音落下,他抖动马缰离去,庞特勒与黠利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来。 望着刘继隆的背影,以及远处那数百名朝此处行军的唐军,黠利不甘心的抖动缰绳离去。 庞特勒则是死死盯着刘继隆的背影,目光阴冷。 “狗汉奴,让你再猖狂几年,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第51章 厅堂之争 “驾!” “咩……” 山丹草原上,当万余回鹘人驱赶牧群撤退,刘继隆也回到了本阵中,调转马头,眺望这群回鹘人的撤离。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哪怕庞特勒和黠利带来的人中有绝大部分是老人和女眷,但队伍中的男人也有近万人。 若非己方的甲兵数量远超他们,这场对峙恐怕会在自己露怯后演变为战争。 己方在河西的局势,确实很危险…… 与此同时,正在朝此处行军的队伍中,索勋脸色依旧凝重。 “果毅,这刘继隆倒还真是有胆量。” 索勋身旁的一团校尉忍不住表示惊叹,索勋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舒服。 校尉也察觉自己说错话了,于是连忙找补:“只可惜他不过是百人之才,不如果毅您这千人之才。” “嗯……”索勋应了下来,而他们也距离刘继隆他们越来越近。 随着两方汇合,队伍前方的张淮溶策马来到刘继隆面前,目光往回鹘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回鹘人真的撤退后,他这才埋怨道: “你此番太冲动了!” “胡虏畏威而不服德,倘若不表现强硬些,他们必然对我甘州生出轻视!” 马背上,刘继隆执拗回应。 张淮溶见他这模样,心里也不由泄了一口气,调转马头看向回鹘撤退的方向。 他是做不到刘继隆那种视万人如无睹的自若,哪怕他手中有甲兵千人,但面对那乌泱泱的回鹘大军,他还是十分紧张。 索勋策马而来,目光在刘继隆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看向回鹘人。 “这回鹘将领不是来打仗的,没人打仗会带着一群老弱妇孺。” “倘若他们刚才做出不智之举,我率甲兵连冲三阵,就能把他们击退!” 他大声说着,生怕众人听不清楚,而队伍中的李骥忍不住低声:“真会说,刚才不见他策马来援。” “别说了。”马成瞪了他一眼,李骥这才闭上了嘴。 好在二人距离索勋足够远,不然这话被索勋听到,他们恐怕会被针对。 不过索勋听不到,但酒居延、陈靖崇和张昶等人却听到了。 他们与李骥的想法一样,都觉得索勋在说大话。 相比较他们,刘继隆倒不觉得索勋在说大话,毕竟索勋在历史上也是展现了相应的勇武和智谋,尽管结局不好,但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人,又有几个人是碌碌无能之辈。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淮溶作揖: “这回鹘人应该是来打探甘州和山丹虚实的,如今他们被我们逼退,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进犯草场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请张司马派人在龙首山筑烽火台,以便山丹随时能观察龙首山情况。” “好!”张淮溶应下,目光不曾从回鹘人身上挪开。 直到回鹘人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他才举起马鞭:“大军回城!” 在他的军令下,八百多名甲兵开始有序撤退。 张淮溶并未带所有人出城,刚才也就是离得远,所以被庞特勒误判了人数。 不过即便如此,八百多名甲兵却也不是好惹的。 返程路上,张淮溶便与刘继隆在讨论着回鹘的事情。 刘继隆先是将回纥被大唐皇帝改名回鹘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接着说道: “回鹘被黠戛斯击败,丢失了许多工匠,因此不管是铁料还是甲胄,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难得的贸易商品。” “这次过后,我猜回鹘大汗应该会重新审视我甘州的实力,极有可能会向张掖派人,谋求贸易互市。” 刘继隆说罢,张淮溶频频点头表示认可:“你说的很对,等会回去我就手书一封送往张掖,提醒刺史好好对待。” 话音落下,张淮溶又沉吟道:“只是你以为,我军是否要与他们贸易互市?” 面对问题,刘继隆下意识想说拒绝,毕竟历史上甘州回鹘可是活脱脱上演了一场“鸠占鹊巢”的戏码。 只是刘继隆又反应过来,他并不认为张议潮和张淮深会让甘州回鹘恢复实力。 加上唐廷在后期扶持嗢末、龙家、回鹘来制衡归义军的做法,他更觉得甘州回鹘的崛起,更有可能是唐廷帮衬的结果。 毕竟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并不畏惧外族,他们更多畏惧地方坐大的节度使,尤其是张议潮这种白手起家的节度使。 张氏能几次复位,也是因为张议潮在河西汉人心底留下了足够的威名。 如果张议潮不去长安,张氏很有可能会成为前凉一样的存在。 只可惜,张议潮心里想的,始终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大唐,那个存在于书本上的大唐。 “可以互市,我相信刺史他们会做出合理的限制,既能安抚甘州回鹘,又能结好一个盟友。” 刘继隆回答了张淮溶的问题,张淮溶闻言颔首,也不再继续说话,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中。 不到两刻钟,他们三人带军返回了山丹,而此刻的山丹城头也爆发了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好!” “张司马威武!!” “唐军威武!!” 城头被发动起来守城的近千男子高声欢呼,那欢呼声让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哪怕是徒步往回赶的普通兵卒,此刻也忍不住挺起了胸膛。 收复山丹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保卫了他们的家园,并且成功。 刘继隆在马背上,看着城头高兴欢呼的百姓,心里也跟着升起了自豪。 直到城门打开,他们骑马返回了衙门,才刚刚坐下便见索勋作揖道: “张司马,甘州回鹘此次主要是来打探虚势,不过即便他们大军席卷而来,我甘州也有把握将其击退,只因他们甲胄不全,粮草不足。” “可是相比较他们,对我们威胁更大的敌人依旧是吐蕃。” “不管是凉州吐蕃还是河陇吐蕃,都有威胁山丹的可能。” “祁连城必须修建好,此外焉支山方向的必经道路也要修建烽火台。” 他站在厅堂内,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厅堂内的两名校尉也先后点头附和。 只是他不曾考虑,他所说的一切,以山丹的力量很难同时兼顾。 第52章 分地事宜 “我们收复甘州连一个月都不到,凉州和河湟的番贼连我们的虚实都未探查清楚,索果毅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了。” “依我之见,祁连城需要修,但焉支山的烽火台还是暂时搁置,等待来年开春再修建吧。” 厅堂内,高坐主位的张淮溶皱眉回应,而他一开口,刘继隆就知道自己需要帮腔了。 当着众人的面,刘继隆缓缓站了起来,语气平和的对索勋作揖。 “索果毅,如今山丹初定,理应按照原本的计划恢复屯垦。” “祁连山城必然要修建,但焉支山的烽火台可以稍后再修建。” “眼下秋收在即,腾出人手修建祁连城已经尽了最大的力。” “倘若再分心修烽火台,那以山丹之力,难以兼顾,请索果毅体谅。” 刘继隆说罢,张淮涧与另外两名张氏校尉便先后开口。 “对!粮食烂在地里,来年我们吃什么?” “祁连城是刺史交代的,但焉支山的烽火台可不是。” “焉支山的烽火台还是稍后吧……” 索勋闻言皱眉,最后冷哼道:“若是如此,那焉支山有敌来犯时,希望刘别将能率兵抵御。” “至于我……无张司马调令,我不会对任何人援助一兵一卒!” 他话音落下,直接对张淮溶作揖:“张司马,末将后日便要率军民前往祁连城,请您明夜前准备好粮草辎重和民夫,末将告退了!” 不待张淮溶回应,索勋拂袖而去,而索氏的两名校尉见状也朝张淮溶作揖。 “张司马,我等告退……” 呼吸间,厅堂内便离去三人,只剩下张淮溶及隶属张氏一脉的武官。 “这索勋!” 张淮溶牙关紧咬,张淮涧也作揖道:“他太桀骜了,根本不把司马您放在眼里。” “对啊司马……” “找个机会该收拾收拾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甘州司马,山丹之主!” 两名校尉帮腔,刘继隆却沉默不语。 张淮溶将目光投向刘继隆,刘继隆眼见不能沉默,便只能无奈作揖道: “索果毅只管打仗,他所提的,也是末将提出要进行的事务,不过山丹力量不足,无法同时兼顾。” “凉州吐蕃无法形成一股力,因此暂时不用担心。” “但龙首山的烽火台,还有祁连城的修葺,这两件事却不能放松,都得抓紧。” “城外的粟米会在九月中旬成熟,龙首山的烽火台必须在九月初十前修筑好。” “这件事情,可以交给府内第四团的郑处、张昶二人去做,由他们二人率领本旅兵卒,再带二百男丁前去。” 刘继隆倒是不避嫌,直接推荐了郑处和张昶。 郑处是当初张掖之战中,十二团那先登数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人。 他先登前便是伙长,后来拔擢三级,本该与刘继隆一样成为校尉,但他自认能力不足,最后被安排到了山丹第四团第一旅担任旅帅。 至于张昶四人则是还领着虚职,跟酒居延、陈靖崇、郑处他们三人学习如何领兵。 “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张淮溶见刘继隆支持自己,于是起身向内堂走去。 刘继隆与三名校尉朝他作揖送礼,随后便将目光投向了一名身材矮壮的校尉身上。 “张校尉,民夫我会让人招募好,第一旅的事情则是由你通报,三日后开拔龙首山。” “末将领命!”张校尉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便对众人作揖,随后离开了厅堂。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第五团的张校尉也不免啧啧道:“这刘别将卡在我们张氏与索氏之间,事情还真是难做。” “哼!要是没有索氏掣肘,许多事情早就做完了!”刚才被吩咐的第四团张校尉冷哼一声。 对此,张淮涧则是看向二人:“行了,都办事去吧。” “是,我等告退……”两名张氏校尉作揖离去,张淮涧则是摇头往军营走去。 在山丹将士返回城内不到一个时辰,城内各户人家就知晓了招募民夫七百的消息。 只是对此,他们虽然担心自家男人,却也松了一口气。 招募是需要给钱粮的,而发徭役则是不用。 这样的举措,也让城中百姓对衙门赞誉连连,同时对张淮溶、刘继隆也尊敬了几分。 这样的尊敬,不仅是百姓,就连城中办事的许多直白都对刘继隆赞誉匪浅。 他才返回院子,便有几名直白前来寻他,同时带着几本文册。 刘继隆在曹茂的侍奉下脱甲,几名直白则是作揖行礼后,站在正堂内对刘继隆作揖。 “别将,城外耕地已经丈量清楚,一共是二万五千四百三十四亩三分。” “其中七成种粟米,余下二成种麻,一成种豆……请您查阅。” 为首的直白名为崔恕,是张掖派来的直白之一。 他与他身后的直白,多是张掖城的豪强子弟,不过并不受重视,不然也不会外放到山丹任直白。 对于刘继隆来说,他倒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尽管他一直想要培养自己的读书人,可如今山丹四面漏风,他根本没有钱粮和人力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况且他即便自己著书传教,现在也不过是为旁人培养人才。 他必须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哪怕这城比山丹还要小…… 在曹茂的帮助下,他将甲胄都脱了下来。 没有喝口水的时间,他便接过文册坐在主位,默不作声的开始翻阅。 “九月中旬能否收割?” 刘继隆一边翻阅文册,一边提出问题。 “回别将,只要九月不遇雨水,应该能在九月中旬开始收割。” 崔恕对问题作出回答,刘继隆闻言颔首,随后合上文册: “按照衙门之前制定的分地之策,百姓能分到多少土地?” 闻言,崔恕拱手作揖: “回别将,按照军中的规矩,得先问问诸军将士是否愿意举家迁徙至山丹,若是愿意,便按照规矩分田,每人分府田五十亩。” “待将士们选完,衙门才能知道有多少田亩可以分。” 听后,刘继隆看向曹茂,开口吩咐道: “你去拿我案上那文册过来。” “是”曹茂作揖应下,转身便走入书房,将一本文册拿了出来。 在刘继隆的眼神示意下,曹茂将文册递给了崔恕,刘继隆也开口道: “山丹折冲府有六成弟兄都是瓜、沙出身,并不愿举家迁徙至山丹。” “还有四成弟兄,多是在甘、肃二州参军,并且已经分过了府田。” “除了少量擢升之人需要提高府田数量,余者愿意迁徙而来的仅有八十六人,也就是八十六户。” “他们的官职和所需府田数量,我皆已经记下,你先算算吧。” 他话音落下时,崔恕也草草看完了文册内容,同时将随身携带的算盘取了出来。 刘继隆示意他们坐下,而他们几人也纷纷在坐下后开始敲打算盘,同时报数并记录。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崔恕他们完成了登记,将文册双手呈回给曹茂的同时,也顺带作揖道: “回别将,府田需八千四百亩,余下一万七千余三十四亩三分地。” “按照山丹户数,每户约分四十六亩六分六……” 崔恕报出数据,刘继隆想也不想就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男丁、中男随军出城修葺祁连城、烽火台后开始分田。” “把这事情告诉城中百姓,为这民夫的招募添把火……” 第53章 各抒己见 “铛…铛…铛……” 七月中旬,随着晨钟作响,山丹城内的百姓队伍,浩浩荡荡的涌出了山丹四门,扛着那崭新的农具冲向田间。 他们激动地站在田边,对缓缓走来的直白队伍翘首以盼。 今日是山丹分田的日子,也是索勋、郑处等两部人马率男丁及兵卒前往祁连山、龙首山的日子。 “分地了,分了地我们也安心了……” “我们只是去修烽火台,应该没事吧?” “菩萨保佑,没事的没事的……” 山丹北门,此刻门外聚集着百余名披着胸甲兵卒,以及二百十五岁到五十岁不等的民夫。 民夫们瞧见分地的场景,原本紧张的心理得到了缓解,而兵卒们则是在相互检查各自的胸甲。 “郑处,我这弟兄全靠你带着了,回来请你吃酒!” “别将哪里的话,若没有别将带我先登,我现在还只是一个伙长呢。” 城门口,刘继隆与郑处相互交谈着。 郑处这人不算年轻,但二十七八岁就能担任旅帅,这在军中也不算特别晚了。 他为人机敏,所以才能在张掖之战中活下来。 同为平民出身,郑处没有刘继隆这样魁梧高大的身材,也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技能。 大字不识的他很清楚,那些豪强子弟出身的人看不上自己,即便依附他们,也不一定有好的未来,所以自己只有依附刘继隆这一条路。 因此面对刘继隆的吩咐,他也毫不犹豫的表示了立场。 他的话让刘继隆对他不由高看几分,故而伸出手扶起作揖的他: “都是张掖之战活下来的弟兄,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别将抬举!”郑处脸上露出喜色,刘继隆微笑颔首,紧接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军民队伍。 在他的目光中,张昶正在对民夫们训话,同时令民夫们搬运一些物资上车。 前后三个多月的历练,张昶也从曾经那个被吓得尿裤子的少年人,成长为了一部兵马的副将。 对此,刘继隆心里十分高兴,因为他很清楚,张昶这群平民出身的弟兄,将会是自己日后起家的重要支柱。 眼下看来,酒居延和陈靖崇都表现出了符合旅帅之位的能力,其它四人略微差些。 每个人的学习能力不同,适应能力不同,所以表现的结果也有所不同。 好在自己还有时间看他们成长,希望几年后他们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这般想着,刘继隆没有和即将开拔的张昶说什么,只是继续交代郑处好好教导张昶,随后便让兵马开拔向北而去。 北上的兵卒与民夫,与道路两旁担忧家中男子远行的百姓。 他们在初升的太阳下相互对视,各自情绪复杂。 望着这一幕,刘继隆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向城门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崔恕连忙跟上并作揖:“别将,索果毅在南门出发,是否去送送?” “嗯,去吧。”刘继隆无奈应下。 紧接着和崔恕上了城门口的驽马,向南门赶去。 一盏茶后,他们来到了南门,而南门的队伍比北门的队伍多了不止一倍。 折冲府的前三个团与五百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十分壮观,至少在山丹来说,这队伍代表了城内三分之一的人口。 刘继隆他们到时,第一团已经作为先锋开拔,后面跟着的是壮丁为首的三百男丁,再往后是二百名未成丁的中男,然后才是第二团和第三团。 他原本想着去第三团叮嘱一下酒居延他们,却不想他来的晚了些,或者说索勋太赶了。 待他来到,大军却已经开拔,而索勋还在护城河对岸与张淮溶交谈。 不知二人谈了什么,总之张淮溶的脸色并不好看,索勋的脸色更是黑的能滴水。 瞧见二人那模样,刘继隆立马放慢了马速。 虽说他被派来山丹是为了帮张淮溶,可这也不代表他什么浑水都得蹚。 似乎是瞧见了刘继隆到来,二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待刘继隆慢悠悠来到护城河对岸的时候,索勋直接调转马头,跟随军队往南部的祁连山离去。 速度之快,刘继隆甚至没来得及对他作揖。 好在索勋也不太可能帮到他什么,对于他来说,与索勋的关系只要不结成仇敌就行。 “司马,北边的弟兄已经出发了,九月初十以前便能返回。” 刘继隆对张淮溶作揖,张淮溶闻言颔首,脸色稍缓。 “现在城中百姓,都在夸衙门办事妥当,行善政!” “这次分田之事,你办事有功,我会向刺史禀告的。” “明日我需要前往一趟张掖,届时会带五十名马军离去,你暂代我治理山丹。” 张淮溶这般说着,刘继隆却十分汗颜。 山丹只有五个团,一千兵马,现在南北队伍调走七百人,而张淮溶还要带走五十名马军前往张掖,也就是说留给自己的人手仅二百五十人。 且不说念着不好听,单说就这点人来维护山丹秩序,只能说张淮溶还真是信任自己的能力。 “末将领命。”刘继隆唯有应下这一条路,同时也不免询问道: “敢问司马,此次张掖之行耗费几日?” “此次是淮深召我前去,起码十日吧。” 张淮溶回应过后,便将目光放到了城南的百姓身上。 尽管分田之事让百姓们洋溢笑容,可面对城中五百男子的离去,还是有不少人偷偷地抹着眼泪。 “好了,分田事宜就交给你了,我需要返回衙门收拾文册。” 简单交代一句,张淮溶便带人策马离去,只留下了匆匆赶来的刘继隆。 不过刘继隆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张淮溶越舍得放权,他的机会就越多。 山丹这块地方的复杂,在过去半个月体现的淋漓尽致。 刘继隆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李氏、曹氏那群人没有争夺山丹的官职了。 这地方干好了功劳不大,没干好就要一撸到底。 这么一想,刘继隆倒也有些佩服索勋了,起码索勋作为索氏未来的家主,他并没有推脱这个烫手山芋。 至于和张淮溶的争吵,也不过是二人角度不同罢了,本质上都是为了守好山丹。 念及此处,刘继隆将目光投向了天边,在心底默默祷告起来。 “希望一切平安无事吧……” 第54章 唯汉可强 “哈哈,这地分了好啊,过几日便让人把家里人接过来!” “对对对!我们和别将一样,都落户这山丹!” “要我说啊,这分地之所以能这么快,还得是别将安排的好!” “对,要是没有别将,山丹的分地事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山丹城、小院内,望着马成、陈靖崇、耿明三人胡言乱语,刘继隆不免笑骂起来。 “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多大的事情!” “嘿嘿……”三人闻言一笑,还想说什么,却见刘继隆抬手制止。 “迁户的事情你们暂时先等等,起码今年要等等,等到明年开春再说。” “另外……”刘继隆看向马成,严肃着交代道: “赵家婶子那边都拿了赵迁他们参军的府田,入冬前你派人去酒泉问问,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在春耕后来山丹。” “若是愿意来,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吃食问题,第一年的吃食我会负责。” “此外,我会找一个直白教赵迁他们的兄弟、子嗣读书写字,你们的子嗣和兄弟也是一样。” 赵迁他们虽然与刘继隆不过相识一个月,可毕竟是刘继隆带的第一批兵。 此前虽然拿了五百贯给他们的家人,可其中有三百多贯本就是赵迁他们的先登赏钱。 况且,五百贯放在河西这种地方,想要养活六户三十几口人一辈子,却也不太现实。 自己需要养一批忠心自己,还能写文断字的人。 反正都是养,倒不如把赵迁他们的兄弟和子嗣找来抚养。 “别将,您这……” 马成和耿明明显没想到刘继隆还想着昔日的老兄弟。 在他们二人看来,第三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他们也惋惜赵迁等人的离去,可大家相识的情分,也已经在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慢慢变淡了。 刘继隆突然旧事重提,这让他们二人不免生出些感动。 莫说他们,就连不认识赵迁的陈靖崇都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有刘继隆这样的头,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别将,这事我办好了禀告您!” 马成严肃着抬手作揖,刘继隆也摆手道:“我等都是兄弟,当初是赵迁他们运气不好阵没,可没准哪天就是你我阵没了。” “尽管这话有些不吉利,可我时常也会想,我既然有能力照拂,那又有何吝啬的呢?” 他这番话让三人为之感动,马成直接端起碗:“别将,以水代酒了!” 话音落下,他将碗内井水一饮而尽,陈靖崇和耿明见状,也跟着对刘继隆敬“酒”。 一碗水下肚,刘继隆也对不远处的曹茂吩咐道: “曹茂,我的永业田和职田,秋收过后你便去城里找些家境贫苦的帮忙耕种吧,收成对半分就行。” “是!”曹茂应下,并没说什么,因为城内的租子都是五成。 宁愿落户山丹的人并不多,刘继隆的永业田和职田加起来有六百亩。 不过今年的粮食,有五成都要交给衙门,从明年开始,才按照张议潮定下的十税一进行缴纳。 大唐的税制情况是什么样的,河西这边的汉人并不清楚。 为了方便收税,张议潮定下了十税一的制度,并没有什么杂税。 这也就是白手起家还没人掣肘的好处,若是等打通河西走廊与陇右,情况便不是这样了。 “对了别将,这张司马今早去了张掖,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陈靖崇询问着刘继隆,刘继隆闻言摇头:“此次是奉小张刺史之令前去,光是来回路程就需要五六日,估计要到八月初才会返回。”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杯子饮了一口。 “酒居延和李骥他们跟着索勋前往祁连城,算算时间,应该今夜或者明日正午就能抵达。” “以我对索勋的了解,估计大军会在明夜抵达。” 听着刘继隆谈起索勋,耿明便不忿道: “那索果毅脾气不小,酒居延和李骥倒是要受苦了。” “倒也不会。”刘继隆摇了摇头: “他也只是为了山丹罢了,只是他考虑的太少,只考虑了军事,未曾考虑山丹百姓的民生。” “以他的性格,就算要对付也是对付张司马和我,不至于对两个旅帅撒气。” “他要是那样的小人,也不会选择留在山丹了,你看这城内除了他和索氏的两名校尉,哪里还有什么得宠的沙州豪强子弟?” “这倒是……”耿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陈靖崇也适时叹气道: “这地方干好了功劳不大,干不好却罪过不小,城内五个校尉十个旅帅,有近半数都是普通出身。” “倒是那些豪强子弟,但凡得了势的,不是在州治当差,便是在沙州任职。” “好了!”眼见气氛有些丧气,刘继隆轻笑道: “地方差是事实,可我们人却不比他们差,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物,日后说不定谁比谁高贵呢。” 刘继隆心里没有那种对豪强子弟仰慕的心态,在他看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物,凭什么有人天生比他高贵? 即便驻守山丹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也要将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 “这次秋收后,府库中的粮食,足够我们和百姓吃三年了。” “山丹不比别的地方,五日一练根本练不出强军,必须缩短到两日一练,五日一操。” 刘继隆与三人交代着,同时也叹了一口气: “我们虽然坐拥四州之地,可四州之地的汉人数量不足四万,男丁更是不过一万余口。” “我宁愿耗费两倍的粮食训练好,也不愿意马马虎虎的训练一年,上阵便阵没大半!” 了解了归义军将领的作战方式后,刘继隆算是明白为什么归义军到后面都拉不出什么汉人势力来帮忙了。 地方上的汉人,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作战中消磨殆尽了,尤其是历史上归义军收复凉州,刘继隆记得战事十分艰难,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汉家子弟。 实际上他对河西各民族的普通百姓没有什么意见,可刘继隆很清楚,河西想要稳定,汉人就必须是主体民族。 以现在河西的人口情况,没有十万汉人根本镇不住场子。 历史上凉州丢失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凉州城内汉人不足,让嗢末人捡了个漏。 河西需要足够多的汉人,而愿意迁徙汉人的皇帝,唯有现在那高位上的唐宣宗。 若是等到他儿子、孙子那两个拟人生物即位,别说迁徙汉人了,不给归义军搞得四分五裂都算他们像个人。 因此,归义军不能老老实实的按照历史进程,一直等到唐宣宗快驾崩了才收复凉州,而是应该越快越好。 哪怕唐宣宗会在迁徙汉人的过程中塞进来许多人,这也比最后汉人全面丢失河西要强得多。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头看向曹茂: “曹茂,去城里找找,看看有没有人养家禽,买两只家禽来做饭吃!” “是!”曹茂笑呵呵往外走,马成等人一听说有家禽吃,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刘继隆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举起水碗笑道: “明日起,兵卒每日口粮增加至三斤,五日杀羊一批犒军,两日一练,五日一操!” “今日大伙吃好些,山丹要想强盛起来,还得靠我们!” 第55章 与虎谋皮 “杀!杀!杀!” 日上三竿,当喊杀声在山丹城内军营作响,二百余人的队伍正在校场上进行军阵演练。 所有的兵卒身披甲胄,手执长枪,腰系短兵与长弓。 拿下山丹后,山丹折冲府便有了充足的军械,因此总算达到了唐军巅峰时人手一弓的标准。 此时的山丹军没有了什么专职弓弩手,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张淮溶留给刘继隆的那本《兵志》进行训练。 同时,刘继隆还掺入了自己的一些训练方法,尤其是纪律这块。 距离张淮溶前往张掖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刘继隆已经带着山丹的二百多兵卒分别操、练多次。 “五日一操,两日一练”成为了山丹城将士的常态。 对此,刘继隆也十分舍得,平日里兵卒每天发米三斤,操、练日宰羊数十只,尽数烹饪,供城内将士吃个饱。 正如当下,二百余人正在操演,而军营角落却升起了炊烟。 十口土灶,十口大铁锅成为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十余名五旬以上的老者正以火头兵的身份,将野菜、羊肉处理。 刘继隆的身影也在其中,但并不是偷吃,而是指挥。 “铁锅不比其它锅,铁锅的菜容易热,所以爆炒的时候需要注意火候。” 他站在其中教导,而土灶上摆着的大铁锅,正是他让人打造的铁锅。 除了这十口大铁锅,他还让人打造了一批中等型号的铁锅,分别给自己家、张淮溶及索勋还有城内校尉家送了去。 唐代的铁锅相比较后世的铁锅,不管是造型还是技艺都略有不足。 经过刘继隆改良后,虽然技艺不足以量产到民间,可造型却向后世靠拢了。 这种一口大铁锅,能炒制几十个人的饭菜。 如今城内只有二百余兵马,所以只砌了十个灶台。 等到龙首山和祁连城的兵马返回,届时还需要扩大几倍,方能满足弟兄们操练所需。 “这军营也需要扩大了。” 走出厨房,刘继隆对第四团的张淮满说着,同时目光扫视军营。 张淮满闻言乐呵呵道:“扩建也好,反正城内许多屋舍都没有人住。” “你去安排吧,待日后大军东进,肯定会提前增兵,这军营得满足两千人的操练才行。” 吩咐完后,刘继隆便往校台走去,在校台上看着操练的兵卒。 他内里穿着扎甲,外面穿着绣衫,头上戴着幞头,腰系长刀,走起路来虎步龙行。 面对刘继隆的扫视,校场上的兵卒都打起了精神。 刘继隆练兵严格,大操出错可是要挨棍子的。 “杀!杀!杀!” “好了!” 在喊杀声中,刘继隆抬手叫停了操练。 由于加练不过十日,因此在他叫停后,下面的队伍还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休息半个时辰,吃了早饭后各旅返回营房午休,未时四刻吹哨继续!” “遵命!!” 前排的三名旅帅、六名队正异口同声,同时对刘继隆作揖行礼。 刘继隆扫视后颔首,转身走入了牙门之中。 不多时,队伍便原地解散,但所有兵卒都小心翼翼的离开。 这几日他们可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突发式训练,每次他们放松去休息,结果立马被旅帅们一道木哨声给叫来紧急集合。 经过了几次的戏耍,他们也自然而然养成了习惯。 好在这次是真的解散,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角落休息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伙头兵们也将饭食给制作好了。 随着厨房方向击鼓,二百多兵卒如饿虎扑食般冲向厨房,但很快就有序的排起了长队。 牙门门口,酒居延看着这一幕,脸上浮出笑容,转身走入牙门内。 他朝厅堂走去,一边笑一边说道:“别将,您这练兵之法真不错,这才多久啊,这群混账都知道不排队的后果了。” “呵呵,这还只是开始。”坐在主位的刘继隆笑道: “战场上拼的不止是甲厚兵锐,也拼的是纪律。” “我军纪律在河西首屈一指,但放眼天下就不行了。” “古往今来,带兵打仗不怕冲锋,最怕撤退。” “纪律训练好了,撤退上不出问题,那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参军近一年,带兵四个多月的刘继隆也有了自己的感触。 别的不说,当初他作为塘骑的第一仗,其原因就在于撤退不及时,加上撤退路上纪律不行所致。 如果当时李怀深能好好指挥,他们未必没有突围的可能。 十个人都如此,若是几百人、几千人的撤退,那就更别说了。 纪律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厚甲锐兵。 “张司马去了半个月还没回来,看样子这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酒居延坐到了左首第一位,同时说出自己的猜测。 刘继隆没有看他,而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尽管并不好喝,但起码有些味道。 酒居延所说的,也是他所猜测的。 不过前世归义军遗留的史料太少,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次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将、老酒,吃饭了!” 马成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和耿明一人端着一个木盘走进牙门。 不多时,二人便把盘子放在了桌上,木盘里放着两大碗肉菜米饭。 一人一碗,四人就这样在牙门里吃了起来,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只是他们没吃几口,便见张淮满兴高采烈的小跑进来。 “别将!张司马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刘继隆几人停下手上的筷子。 “对,回来了,已经进了东门!” 张淮满高兴地说着,刘继隆也连忙低头吃了几大口,将剩余饭菜扒到嘴里后,顾不得哽咽,便将碗筷放在桌上,擦了擦嘴。 “走,我们去迎接张司马,你们继续吃,吃完帮我收拾一下。” 交代一番,刘继隆便带着张淮满往外走去。 酒居延几人面面相觑,连忙低头快速扒饭。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带着张淮满来到了军营大门。 不等他们走出去,便见张淮溶他们一行数十人牵马而来。 张淮满安排兵卒上去牵马,风尘仆仆的张淮溶则是走到了军营门口,抬手制止了正要作揖的刘继隆。 “走,去牙门谈,另外让人为我打一份饭菜!” 张淮溶能在这个时间出现,显然是着急赶回来,不然应该是在正午之后才对。 刘继隆跟上了他的脚步,心里不由生出好奇。 众人走入牙门内,马成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将桌椅收拾了个干净。 张淮溶走上主位坐下,舒缓了一口气后才对紧随而来的刘继隆道: “刺史与回鹘议和了!” 第56章 理念之争 “议和?” 牙门内,刘继隆倒是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嗯!”张淮溶点头道:“山丹和回鹘人互市的地方放到了龙首山烽火台。” “我们需要在那边修建个小城,互市的商品包括麻布、铁刀,而回鹘主要互市耕牛和挽马。” 山丹不缺羊,但耕牛和挽马却还是重要资源。 “铁刀限制多少?”刘继隆不假思索的询问,张淮溶也开门见山:“每月二百把,每十把换一头牛。” “除此之外,还有关于麻、盐、酒等商品,对应的价格我让人等会交给你。” 张淮溶的话让刘继隆皱眉:“这些刀过去了,估计也会被熔炼为甲胄。”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张淮溶也叹了一口气。 显然,他们都知道与回鹘互市是与虎谋皮,但河西的情况就是这样。 他们不拉拢回鹘,回鹘就会倒向吐蕃,所以即便会被钻空子,但生意还是得做。 “我让马成带塘骑去通知,互市的日子定好了吗?” “每个月的十五日可以互市,其他时候他们不能进入龙首山。” 刘继隆询问,张淮溶回答,其中内容还是充满了对回鹘人的提防与限制。 张淮深既然有提防,刘继隆便不再担心了。 他将这半个月的事情告诉了张淮溶,尤其是练兵和提升口粮的事情。 张淮溶听后虽然皱了皱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反而安抚了刘继隆。 “这次去张掖,我将你的事迹告诉了刺史,刺史也承诺在秋收后运一万石来山丹,到时候我会带兵去押运,山丹这边你依旧照看着。” “对了,索勋那边传来消息没有?” 他询问起了祁连城方向的索勋,刘继隆摇了摇头,不过又补充道: “索果毅没有派人来,不过期间我派塘骑去祁连城看了。” “祁连城的一面城墙已经修葺好了,若是再补充些人,另外三面应该能在秋收前修葺好。” 既然知道了尚婢婢和论恐热有可能走祁连城方向进入甘州,刘继隆自然要派人去查探地势。 “若是这样,那明日我亲率一百弟兄前往祁连城,加紧在秋收前把祁连城抢修好,同时运批粮食过去。” 张淮溶说着,同时解释道:“刺史让索勋修葺好祁连城后,率一团兵马就地驻守,我担心索勋不情愿。” “要不我去?”刘继隆自告奋勇,毕竟张淮溶和索勋见了面就闹矛盾,他怕索勋为了争口气而拒绝张淮溶。 “无碍,大不了忍他几分。”张淮溶摆摆手,而此时一名兵卒也端着木盘走了进来。 当木盘放下,张淮溶才看着碗里的肉菜米饭错愕道:“这是什么做法?” “我让人打造了一批铁锅,这是炒菜。”刘继隆示意张淮溶品尝。 张淮溶见状端起碗尝了几口,不由眼前一亮:“这铁锅的炒菜比我在沙洲时吃的还要好。” “我让人送了两口去司马府上,回去后也能吃到。” 刘继隆将自己早前的安排说了出来,这番举动倒是让张淮溶高兴了几分。 不得不承认,刘继隆弄的铁锅炒菜很好吃,但张淮溶还是忍住了继续吃的冲动。 豪强出身的他,不容自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不知世面的模样。 不过他这番举动,倒是让刘继隆有了能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我担心尚婢婢会战败,若是尚婢婢战败,恐怕会如我之前预料的一样,走大斗拔谷道和三斜道来山丹。” “……”听到刘继隆这么说,张淮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半晌后才说道: “我这次去张掖,与刺史说过这件事,刺史府的人都认为你有些杞人忧天了。” “杞人忧天?”刘继隆有些坐不住,但还是沉着道: “他们在张掖,距离山丹和祁连城都足够遥远,哪怕山丹遇袭,他们也有时间来防备,可我们没有。” “眼下祁连城还未竣工,倘若番兵走这两条道入甘州,那索果毅他们将毫无准备,而山丹也会遭遇袭击。” “城外的粮食还要等一个多月才能收割,到时候番兵来袭,我们根本来不及抢收。” “张掖那群人觉得我们杞人忧天,难不成张刺史也这么认为吗?” 刘继隆不相信张淮深会如此短见,事实也证明他猜得没错。 张淮溶摇了摇头:“刺史倒是没有这么说,而是让我多给祁连城配备马匹,若是遇袭也能派出快马及时通知。” “月末之前,我会派些弟兄护送祁连城的民壮返回山丹,这样便不会耽误粮食的收割。” “至于鄯州那边,我会视情况而定的。” “如何定?”刘继隆忍不住追问,毕竟这件事关乎山丹发展。 “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会处理。” 张淮溶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此直接岔开道: “你这些日子也累了,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稍后让人将这半个月的文册送到内堂。” 面对他的不耐烦,刘继隆心里十分无奈。 可是为了大局,他还是忍着无奈作揖道:“张司马若是到了祁连城,还请派出塘骑走大斗拔谷道和三斜道,看看番贼是否有意入寇。”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张淮溶拿起了碗筷,刘继隆也只能无奈走出牙门。 见他离去,厅堂内先前不敢开口的第四团校尉张淮满便忍不住上前说道:“虽说这刘继隆颇有才干,但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这半个月,他先是改了练兵的日子,又给兵卒增了口粮,还几次杀羊犒军。” “大兄,他做的这些事情,也太僭越了……” 张淮满佩服刘继隆的才干,可他却有些受不了刘继隆的一些政策。 别的不说,单说更改兵卒操练这件事,便平白让他身上多了许多差事,心里自然有些怨气。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却被张淮溶瞪了一眼。 “我出发张掖前准他便宜行事,他做这些只要有效果,又何尝不可?” “是……” 张淮满见张淮溶动怒,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而张淮溶也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端着碗筷便往内堂走去。 与此同时,走出牙门的刘继隆却来到了校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校场上的那些将士。 他们端着饭碗,蹲在角落说说笑笑的吃着饭,时不时传来打闹声。 只是不知道战火燃烧到山丹后,这群鲜活的将士还能活下几人来。 念及此处,刘继隆抬头仰望天穹,望着那厚重的阴云,只能祈祷秋收早些到来…… 第57章 览众山小 “唏律律……” 次日辰时,在百姓都外出务农时,刚刚返回山丹城一夜的张淮溶便带着一旅兵马,押运着五百石粟米往祁连城赶去了。 刘继隆起了一个大早,但却没有去为张淮溶送行,而是站在城门楼前眺望他离去。 待队伍消失在天边,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在了城外的作物上。 绿油油的作物沿着护城河向外延伸数里,田间充斥着除草的百姓。 望着这一幕,刘继隆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转身离去后,他将军营中的训练加重,同时杀羊犒军的频率也增加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让军营中的将士们痛并快乐着。 如此过了几日,刘继隆这才抽空率队伍前往了龙首山。 从山丹城前往龙首山烽火台和互市点的距离不过二十七八里,清晨出发,傍晚便能赶回来。 因此刘继隆倒也不担心山丹城会遭遇什么变故,毕竟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及时返回。 赶在午时前,刘继隆便带着五十名马军与五十名民夫组成的队伍进入了龙首山地界。 不过两刻钟时间,他们便顺着土道来到了烽火台下的一处河谷中,并见到了一座不算宽大的石堡。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河谷中回响,很快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不过当守军看到来人是举着三辰旗的己方队伍后,他们立马就松懈了下来。 “别将,您怎么亲自来了!” 张昶的声音响起,刘继隆闻声看去,果然见到了站在石堡马道上的张昶。 他高兴打了个招呼后,便立马从马道上走下城头,从石堡唯一的一扇木门中小跑出来。 那木门宽厚,不过顶部是空的,看起来并不坚固。 张昶一路小跑来到刘继隆面前,伸手为他牵马。 刘继隆倒也没有任由他牵马,而是顺势翻身下马,打量起了这处河谷。 河谷不宽,东西不过三十来步,两侧都是光秃秃的山岭。 除了山顶上的烽火台,唯二的建筑便是横亘在河谷中间的一处石堡了。 此刻的张昶正是从石堡内走出来,而石堡与小河之间还有十余步距离的空地。 这空地前方摆上了拒马,显然是为了防止回鹘人借此道入寇。 “你这地方有多少人?” 刘继隆没有叙旧,而是打量着那不到一丈高的石堡城墙,略皱眉头询问。 张昶见状作揖,随后侧身用手示意道:“这地方驻扎一队五十余人,其余三处较宽的谷道则是各自驻扎一伙弟兄。” “此外,还有二十名马军充当塘骑,在北边的谷口放哨。” “郑处呢?”刘继隆询问起来,张昶则是解释道:“他带着民夫弟兄们去西边的谷道了,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对了别将,这车上装的是什么?”张昶看向刘继隆身后那五十辆挽马车,脸上露出疑惑。 “我们和回鹘开启互市了,这是互市的商品。” 刘继隆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一本文册:“交给军中的直白,让他按照这上面的价格出售。” “记住,我们需要的是耕牛,其次是挽马。” “遵命!”张昶郑重应下。 见状,刘继隆也开始巡视起了此处河谷和石堡。 河谷内的河流并不宽,仅六七尺,不过是一条小河流,水流也不汹涌。 不过按照河床来看,汛期的时候,这条河还是能达到两丈宽的。 “这地方不缺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刘继隆毫不吝啬的夸赞,张昶也咧嘴笑道:“只可惜人手不足,不然在这里设个关隘,那群回鹘人便是插上翅膀都飞过不来。” “呵呵……”笑了两声,刘继隆便要求前往山上的烽火台。 张昶对刘继隆的要求从不拒绝,直接带着他爬上了山岭。 站在山岭上,北方的草原肉眼可见,南方的山丹城也能依稀看到。 龙首山不算宽大,而且此处还是山脉的狭长处,所以能清楚的观察山脉南北。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望远镜,刘继隆也不知道如何制作望远镜,不然在这里架一副望远镜,那回鹘的动向可就真是清清楚楚了。 “这地方好啊,日后一定要在这里建一处关隘!” 观察了地势后,刘继隆便敲定了这个想法,一旁的张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别将,这地方可是我精心挑选的,我当初就说不错,您看是吧。” “嗯……”刘继隆笑着看向张昶,随后与他在山巅聊了起来。 张昶的天赋不算差,跟着酒居延、陈靖崇、郑处他们前后学习了一个多月,如今已经能带好一队兵马了。 再让他适应适应,到时候就能彻底落实旅帅之位了。 刘继隆心里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等明年开春后前往凉州劫掠吐蕃人的牧群,不断壮大山丹城。 只要牧群足够,到时候山丹就可以粗放式的开垦城外大片荒地,而且还能顺带解放凉州城外的一些汉人。 到时候自己可以依靠这批汉人再组建几个团的兵马,为大军东征收复凉州做准备。 若说谁最想收复凉州,那无疑是张议潮、张淮深叔侄。 只要山丹能提供足够的兵力和粮草,加上后方的兵马也装备好了甲胄,刘继隆不相信张议潮能忍住。 如今的凉州还有不少汉人,如果能提前收复,那无疑能增强河西汉人实力。 若是等到河陇大旱,大批游牧吐蕃涌入凉州,那凉州地界的汉人又会像历史上一样被屠戮。 况且提前收复凉州,归义军也能进而收复河陇诸州,不断扩充实力。 就目前来说,刘继隆他想要的就是成为一城之主,再远的便是一州之主。 只有成为一州之主,他才能有与唐廷对话的话语权。 届时不管是唐廷要挑拨归义军内斗,还是想要扶持回鹘、嗢末等势力,他都能根据局势做出相应安排,而不是如当下一般,事事都需要和张淮溶协商。 张淮溶虽然对他不错,可张淮溶身上始终有着豪强子弟的骄傲。 这种骄傲在许多事情上影响着张淮溶,并间接导致自己的许多提议被搁置。 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刘继隆才会迫切的想要收复凉州,成为自己的“主人”。 “别将,这山巅冷风大,我们下去吧?” 山风凌冽,吹得人头发散乱,衣袍作响。 张昶提议下山,而刘继隆却十分享受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背对张昶,刘继隆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早。 到了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张昶……” “末将在。” “日后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关隘城池……” “是!末将相信别将!” 第58章 鄯州生变 “这些都是官家的牛,你们且记着好生伺候,若是无法驯化便换个人家驯化,挽马也是一样!” 八月末,随着首次互市结束,张昶也派人将互市所得的五十余头黄牛、挽马带回。 这些黄牛和挽马经过刘继隆的示意,尽数发给了城中没有牲畜的百姓,并授意将它们驯化。 对于刘继隆来说,山丹的互市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山丹的特产是铁矿,不过他们自己也缺铁,所以不可能大规模出售给回鹘人,因此山丹互市的规模并不大。 在张淮溶前往祁连城的这些日子里,刘继隆不是在城中练兵,就是去城外指挥百姓挖掘土壑,监督工匠打造甲胄兵器,制作陶管。 在他率领山丹军民如火如荼建设山丹的时候,张淮溶和索勋也在大力建设着祁连城。 祁连城坐落在祁连山北麓的一处峡口,峡口之中谷地宽阔数十里,东南部是连接鄯州的大斗拔谷道、三斜道,西部是前往张掖、山丹的官道。 八年前,论恐热就是走这条道追击吐蕃国相尚思罗,耀武于甘州。 甘州人口下降,也是因为他当初造下了不少杀戮所致。 在凉州吐蕃四分五裂的情况下,张议潮最需要防备的就是鄯州的尚婢婢,所以他才会特意吩咐修建祁连城。 祁连城坐落峡口东北角,曾经为论恐热所焚毁,时隔八年后,张淮溶与索勋率领一千多人对其开始了修葺。 “上面的用些力!” “嘭!!” “啪…啪…啪……” 时间步入月末,甘州的气温也开始回落。 站在祁连城外,张淮溶和索勋目光审视工地,他们身后便是通往鄯州的祁连山脉。 祁连峡口东西宽数十里深,南北十余里宽,往祁连山脉走去,南部的山脉中便分出现多条谷道,延伸向鄯州。 这其中,大斗拔谷道和三斜道的出谷口较为平坦,难以伏击。 此刻的城外,二百余名披甲骑兵正在巡视,而祁连城则是由一千多军民正在修建。 一筐筐的石块和泥土被堆砌在垮塌的缺口,用石碾夯实。 新老城墙一对比十分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几个月后便会融汇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南城墙和东城墙已经修葺好了,现在只差北城墙和西城墙了。” 索勋双手抱胸,目光得意的眺望祁连城。 站在他身旁,张淮溶颔首道: “秋收在即,还是先让将士们先填补一下豁口,不用修葺的和老城墙一样高,起码能阻碍骑兵冲入城内。” “哈哈哈……”索勋闻言大笑:“张司马,你还真觉得尚婢婢和论恐热会往这边杀来啊?” “我看你莫不是被那刘继隆吓到了,前些日子又是派出塘骑往鄯州巡视,又是令人昼夜不停地修补豁口。” “你看看,忙碌了大半个月,结果论恐热和尚婢婢在哪?” 索勋丝毫不遮掩的嘲笑,这也让张淮溶脸上挂不住。 他率兵来到祁连城后,虽说并不觉得刘继隆所说之事会成真,但他还是派出了塘骑往两条谷道巡视。 结果一连巡视了大半个月,却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 加上祁连城正值用人之际,因此他便把塘骑撤了回来,加紧修补了几处豁口。 为此,这半个月来他没少被索勋嘲笑,心里也不免对刘继隆轻视了些。 “有备无患,总得看看。” 张淮溶强撑着脸面解释,随后便示意:“去西城看看,西城的口子比较大,估计要耗费不少人力和物力。” 见他岔开话题,索勋倒也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当做无事发生般,跟着他前往了西城墙。 在那里,几处宽数丈的豁口十分惹眼,就连骑兵都能正常出入。 “先把这几处豁口修葺到六尺的高度吧。” 张淮溶说着,索勋也颔首表示认可,当下召来监工的几名校尉,吩咐一声后便与张淮溶前往了城内休息。 祁连城内到处都是被焚毁的屋舍,这些屋舍垮塌一片,被山丹将士就地取材用来修补城墙。 满是废墟的城内,正中心的一角被打扫了出来,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张淮溶和索勋走向最大的一顶牙帐,坐在里面开始了磨茶、饮茶。 太阳的攀升使得空气中的寒冷减少了几分,不多时一只烤羊腿也被送入帐内。 二人一边品茶,一边用小刀切割羊腿用餐。 相比较他们,帐外的军民则是吃着粟米饭和不太新鲜的菜干。 坐在角落,李骥忍不住嫌弃道:“还是跟着别将在山丹好,每隔几日就能去别将府上打打牙祭。” “住嘴吧,都被你说的流口水了。”坐在一旁的酒居延打断了他。 二人虽然是旅帅,可自从来到祁连城,除了头几天还能吃到羊肉,其它时候全看塘骑们能不能打到野味。 只可惜随着时间推移,当峡口越来越冷,能吃到的野味也越来越少了。 祁连城的海拔太高,根本寻不到什么新鲜的野菜,平日里全靠几个月前制作的菜干下饭。 吃着这没有油水的饭菜,酒居延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不止是他,就连第三团的许多将士都开始抱怨起来。 他们跟着刘继隆的时候,刘继隆常常自掏腰包来为第三团加餐。 如今远离了刘继隆,张淮溶和索勋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都只顾着照顾自己的嫡系,他们第三团反倒是成了后娘养的。 “忍忍吧,入了冬就可以回山丹了。” 酒居延这样安慰着众人和自己,好在张淮溶他们倒也不是良心全无,还是让人端来了两桶羊汤。 羊汤拌着米饭吃,口感倒是好了不少,众人的怨气也降低了一些。 “哔哔——” 忽的,木哨声从远处的峡口传来,城墙内外吃饭的兵卒纷纷站起来看向那哨声传来处。 “怎么回事?” “不会是番贼来了吧?!” “滚!别说不吉利的!”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脸上写满了担忧。 在他们的注视下,一伙塘骑疾驰冲入城内,往牙帐的方向疾驰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 牙帐内的张淮溶、索勋也听到了木哨声,二人走出牙帐,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塘骑。 那伙塘骑冲到牙帐前,勒马翻身一气呵成。 “禀告司马,三斜道发现了鄯州番贼的塘骑!” “数量多少!” 张淮溶瞳孔一缩,他没想到刘继隆所说的竟然成真了。 当然,更想不到的人还是一旁的索勋,此刻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下百骑,但他们没有进攻,而是让我们将这份信交给您!” 塘骑伙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 张淮溶连忙抢过,将泛黄的信封拆开。 他扫视几眼,脸上先是露出喜色,片刻后又转为阴沉。 “怎么了?”索勋发问,张淮溶也递出了信纸。 接过信纸,索勋的脸色也如刚才的张淮溶一般,变化万千。 片刻后,他将信纸合上装入信封中,严肃着脸:“这件事必须上报张掖!” “是得上报!”张淮溶郑重颔首,同时对面前的塘骑开口:“带上你的人去山丹送信,告诉刘别将,立马抢收城外粮食!” “标下领命!”塘骑作揖应下,张淮溶也将自己的半枚鱼符递给了塘骑伙长。 只是呼吸间,塘骑伙长翻身上马,率领本伙弟兄,马不停蹄的朝山丹城疾驰而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淮溶又连忙传来了两伙塘骑,要求他们持剩下半枚鱼符,护送书信前往张掖城。 随着一切安排落下,张淮溶这才有时间与索勋对视。 二人眼底充斥着太多情绪,但其中吃惊与不解是最多的…… 第59章 大战在即 “啪…啪…啪……” “砸轻一些,别把粟米砸飞了!” “哈哈,这么多粟米,日子越来越好了!” “这些秸秆和粟壳,都够养几万只家禽了!” “养家禽!对!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自己养的家禽呢!” “我也是,哈哈……” 山丹城外,热火朝天。 由于老天赏脸,八月中旬以来山丹就没有降下一场雨水,这样的气候加快了城外作物的成熟。 眼看作物成批变黄,本就担心鄯州生变的刘继隆不敢耽误,连忙率领城中军民开始了抢收工作。 “别将,今年是一个丰年啊!” 站在南城门楼面前,马成、耿明二人露出笑脸,都眼巴巴的看着不断运入城内的粮车。 南城外、数百军民忙碌收获,成熟的作物在镰刀的收割下,一片片倒下。 “晒垫、脱粒机都准备好没有,谷仓检查清楚没有?” 刘继隆脸上挂着笑脸,头也不回的提出问题,站在角落的崔恕闻言上前回答:“都准备好了,别将所制作的脱粒机真是神了,比石碾好用了不知多少。” “对对对,还有那个河西犁,比起我们以前用的耕犁好用多了,等开春之后耕地也能方便许多!” 见崔恕献媚,马成也连忙跟着吹嘘起了刘继隆的那些发明。 对此,刘继隆并没有打断他们,却也没有飘飘然。 唐代的许多农业工具比起明清时期,还是略微落后了不少。 刘继隆毕竟是农村长大的,许多手动的农业工具都在他记忆深处,到了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也就将其发明出来了。 站在他的位置,还能看到不远处丹水旁的一座巨大水车。 那水车并非是大唐所能看到的水车,而是一座水转翻车。 这种水车的效率更高,是此时大唐所用的水车的三四倍。 “老天赏脸,进入中秋以来没有下雨,今年估计能收获两万石粟米!” “希望吧……” 听着崔恕的话,刘继隆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从清晨到黄昏,一车车的粟米被收割运入城内。 好在刘继隆早就有了准备,将粮仓四周无人居住的院子都用围墙围进粮仓。 饶是如此,这一座座院子改造的粮舍还是在粮食的不断装入中被填满。 “此院存粮五百六十五石,登记造册。” “回直白,记好了。” “嗯,下一间……”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粮仓的直白还在为存储的粮食登记造册,而刘继隆也没敢睡,坐在衙门等待今日粮食造册结束。 直到夜半(23点),崔恕才风尘仆仆的带来了一本厚文册。 “别将,这是第一日的粮册,共存入三千六百五十二石七斗三斤!” 崔恕脸上的激动难以掩盖,刘继隆闻言更是连忙起身,上前接过文册翻阅。 “好!”他叫了声好,紧接着看向崔恕: “秸秆怎么处理的?” “按照您的吩咐,先运往城中马场储备,直到储满十万石再交给百姓用来养家禽。” 崔恕回应着,同时继续说道:“按照今天的速度来看,再过四天就能把粟米都收割了,剩下的豆、麻等作物,应该能赶在月中前收获好。” “嗯,辛苦你了。”刘继隆松了一口气,同时看向厅堂外的天色。 明月高挂,万里无云的天色似乎在预示着明日也将是一个好天气。 “别将,您也该休息了。” 崔恕看着刘继隆还没有去休息的模样,不免劝解了起来。 刘继隆点了点头,交代一番后,便在两名兵卒的护卫下,徒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在走出衙门时,不远处的民舍里也传来了说笑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不止是一处,而是家家户户都依稀传出了说笑声。 按照刘继隆的政策,先把粮仓填满计数,然后再按照每亩田的收成,按半数分给拥田的农户。 至于那些纯粹的牧户,则是由衙门发放口粮,而他们只管帮衙门放牧就行。 虽说粮食收入了官仓中,可经历了白天抢收的百姓们都清楚,今年的山丹是一个丰年,而治理山丹的刘继隆也在城内尤为出名。 刘继隆在街上转了一圈,直到午夜才返回院子。 曹茂见他回来,连忙上前为他脱下外面的袍子,同时小跑进入厨房,先是端来了一盆热水为他洗漱,再返回厨房准备早早做好的饭菜。 “别将,饭菜来了!” 曹茂笑着端来饭菜,很快桌上便摆上了炖鸡、炒野菜和一小盆米饭。 这样的饭食,也就只有他这个山丹第三人的刘别将能享用了,毕竟河西牛羊多而家禽少,家猪就更别说了。 刘继隆前些日子让崔恕统计了一下城内的家禽牲畜,结果刨除牛羊马匹外,全城仅有八百多只家禽,六十余头土猪,而且还是生长较慢的八眉猪。 八眉猪虽然是西北的本土猪,但其生长缓慢,从幼猪开始算起,饲养一年才有八十来斤重,起码三年才能养到二百斤。 这三年所用的饲料都够养几十上百只家禽了,也难怪河西猪肉那么难吃却能卖出那么高的价格。 “等秋收结束,也得推广一下煽猪的技术了。” 望着面前的饭菜,刘继隆在心里安排好了自己该做的下一件事。 他的模样被曹茂看在眼里,不由小心询问:“别将,您这是在外面吃过了?” “没吃,你坐下一起吃吧。” 刘继隆拿起了碗筷,一边吃一边在脑中回想自己前世的记忆。 自进入九月以来,他就在担心尚婢婢和论恐热的战事,为此还带人提前两日收割了城外粮食,生怕战火烧到城外。 可是他苦等许久,却一直没有等待祁连城的消息。 这大半个月过去,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亦或者史书记错了。 “别将!别将!” “怎么了!” 刘继隆才吃了没几口,却听到马成火急火燎的叫嚷声。 他站起来回应,门口的大门也被打开,马成慌忙跑进来作揖:“城外来了祁连城的塘骑,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开城门没有?”刘继隆闻言急忙拿起挂在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作势便要向外走。 马成连忙拦住他:“耿明用吊篮把他们吊上了城,现在正在把人往这里带。” 他一边说着,一边帮刘继隆穿袍子,戴幞头。 等一切忙碌好,耿明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院门处。 “进来吧!” 刘继隆打断了要行礼的耿明,耿明见状便带着一名伙长走了进来。 那伙长风尘仆仆,嘴唇在火光下呈深紫色。 “打碗鸡汤给他先喝了再说。” 刘继隆吩咐一句,马成便在桌上的炖鸡中打了一碗鸡汤,连忙走下台阶,将鸡汤递给了他。 “谢别将、旅帅……” 那伙长冷得发抖,接过鸡汤后投来感激目光,在刘继隆眼神示意下端起一饮而尽。 一碗鸡汤下腹,顿时让他发抖的身体稳定了下来。 他取出胸前鱼符,双手呈上的同时开口道:“传张司马军令,请刘别将加急收割城外作物,备足粮草。” “发生什么事了?”刘继隆双手接过鱼符,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忍不住询问。 “是鄯州的尚婢婢派人送来了信,其中内容不清楚,但张司马看后便让我等前来告知别将收割粮草。” “另外张司马还往张掖也派去了兵马,听闻是要求援。” 伙长将自己知道的交代了个清楚,刘继隆闻言脸色一沉。 他没有慌乱,因为这一切早在他心里走过了无数次过场。 他侧头看向马成与耿明:“传我的将令,城中不论男女,从此刻起分作三队,必须在五天内将城外作物尽数抢收!” “末将遵命!”马成与耿明作揖,刘继隆回头看向那伙长,拍拍他的两臂。 “去军营休息吧,我会让人为你们备足汤饭,这一路上辛苦了。” “标下多谢别将!”伙长感激作揖,刘继隆交代几声后便让他们都离开了小院。 在所有人都离开后,曹茂才一脸担忧道:“别将……这是要打仗了吗?” “嗯……”刘继隆走到厅堂主位的桌前,将桌上刚打造不久的横刀拔出,竖在自己身前,细细打量刀身。 “会打到山丹来吗……” 曹茂面色紧张,刘继隆却目光灼灼。 “他们打不进来!” 第60章 军令如山 “祁连城加急!” “祁连城加急!” “驾——” 九月初一,从东方疾驰而来的二十余名骑兵手持半枚鱼符,沿着官道冲入张掖城范围内。 道路两侧,发黄的作物一眼望不到边,唯有听到消息之人站起身时,才能看到隐藏在其中的百姓。 二十余名骑兵举着三辰旗冲入了张掖城,那昔日充满血水和尸体的街道,如今已经被修葺平整,长街上的许多商铺已经正常营业。 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向这二十余名骑兵,望着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是否是东边的凉州番贼进犯。 拥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们,而是包括了城中的文武官员及将领兵卒。 二十余名骑兵一路冲到了衙门前,水也顾不上喝一口,狼狈的从马背上翻身,跌落在地,可见他们有多么疲惫。 衙门门口的兵卒上前将领头的伙长搀扶起来,那伙长抓住搀扶他的兵卒。 “祁连城……加急,我要见……要见张刺史!” 他强提起精神说出这句话,兵卒闻言连忙扶着他进入衙门,同时前去内堂传话。 “窸窸窣窣……” 甲片声在内堂外的长廊响起,这让内堂之中提笔理政的张淮深停顿笔锋,皱眉抬头。 他头戴幞头,身着刺史常服,尽管看上去有些儒生气质,却比那些儒生多出几分威严。 “怎么了?” 张淮深听着甲片声停下,便知道有人来到了门前,于是主动开口。 “刺史,祁连城加急,番贼来犯……” 门口禀告的兵卒略微气喘,张淮深闻言瞳孔一缩:“将传信之人带来!” “是!”兵卒缓了一口气,转身便返回了正堂。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再度响起,张淮深虽然没有起身,心里却也有些焦躁。 “山丹张司马急报,伙长李建光求见张刺史!” “进来!” 听到来人有些虚弱的声音,张淮深示意其进入书房。 几个呼吸的时间,简单擦了把脸的伙长李建光便出现在了书房内,他作揖递出半枚鱼符,又将鱼符放在书信上方,双手呈上。 “这是张司马鱼符,以及番贼尚婢婢所送书信。” 张淮深抢过鱼符与书信,辨认后才将书信拆开,将其中内容尽数阅尽。 “明振,召集李别驾他们来衙门议事!” 张淮深话音落下,书房外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人便作揖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张淮深也看向李建光:“尚婢婢的人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昨日午时不到出现的,我们人马不停歇,十二个时辰赶了一百五十里路才将消息及时带来。” 李建光解释着,张淮深闻言站了起来:“你退下休息吧。” “是!”李建光踉跄着走出书房,而张淮深也简单整理了一下仪表,便往厅堂走去。 张掖衙门已经被重新修葺,因此主事官员都在衙门内办公,刚才山丹塘骑抵达的时候,不少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在张淮深召集群官的同时,身为甘州别驾、长史的李渭,曹义谦便率领六曹官员在衙门等待了。 待张淮深走出内堂,城内的主要官员都已经来到厅堂,纷纷朝他作揖。 张淮深坐在主位,脸色凝重的举起那封书信。 “这是鄯州尚婢婢送来的书信,他被论恐热击败,忧心论恐热围攻鄯城而率部三千出逃。” “他写这份信,所图便是在甘、肃二州驻牧避难……” “不行!”听到张淮深的话,甘州别驾李渭站出来断然拒绝。 只是不等他继续发表意见,张淮深便深吸一口气道:“他带来了鄯、河、兰、岷、廓等五州的图籍!” 闻言,堂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图籍包括了当地的山川地形和人口耕地以及城、关的地图。 如果他们能拿到河陇之地的五州图籍,那对于日后己方东进来说,绝对是一项巨大的助力。 在五州图籍面前,准许尚婢婢驻牧甘、肃二州都显得问题不大了。 “按照书信所言,他们会在几日后走三斜道进入甘州地界。” “只要我们帮他解决论恐热的追兵,他便会献上图籍……” “这……”听到张淮深的话,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大多复杂。 五州图籍没有人不想要,如果甘州得到五州图籍,那毫无疑问是一份大功劳。 可是抵挡论恐热的追兵,这也不是能简单做到的事情。 论恐热早年发动河陇二十万大军与尚思罗、尚婢婢作战,双方斗争八年时间,尽管论恐热的实力骤降,却也不是如今的甘州能抵挡的。 “祁连峡口易守难攻,加上修筑大半的祁连城,我们若是能在论恐热追兵抵达前先一步抵达祁连城,那论恐热未必敢深入追击尚婢婢!” 甘州长史曹义谦站了出来,他为人相貌清秀,留有三寸短须,虽过而立之年,却看上去十分年轻。 在张淮深就任甘州的这些日子里,曹义谦帮助他解决了许多文治上的问题,而曹氏也是沙州中一个不小的家族。 眼看曹义谦开了口,其余人纷纷看向甘州别驾李渭。 李渭年过四旬,是沙州参军李恩的长兄,颇具威严。 感受众人目光,李渭缓缓对张淮深作揖: “五州图籍事关重大,必须保证尚婢婢能安全来到张掖。” “好!”张淮深颔首,随后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便由我挂帅,亲率十个团甲兵驰援祁连城!” 他说这话的同时,目光瞥向曹义谦:“再给山丹送去消息,让山丹别将刘继隆押运三千石粮食前往祁连城!” “这……”曹义谦有些迟疑,不免作揖道: “按照山丹此前送来的政令,眼下山丹仅有二百人,哪怕算上龙首山的兵卒也不过三百人。” “况且,此前龙首山和祁连城抽调了七百民夫,这样情况下如何能抽出人马运送粮草……” 曹义谦的话倒是让众人想起了山丹的处境,不过张淮深却依旧严峻着脸。 “让他带一旅兵马押运粮草前往祁连城,另外从龙首山抽调八十人和所有民夫回山丹驻防。” “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总之在我大军抵达祁连城时,我要见到最少三千石粮草!” 第61章 上架感言 第61章 上架感言 突然被通知上架,有些急促,不过还好早早准备好了,也不至于太狼狈。 新书原本是准备以嘉靖、万历时期作为背景的,但连写两本明代小说,不免有些疲劳,恰好又想跳出明代这个舒适圈,所以选择了比较“冷门”的晚唐归义军作为小说背景。 由于题材不算热门,所以开书前就没指望成绩有多好。 小说不是数学题,没有固定答案。 不同的读者可能会根据自身的经历、知识和情感背景对同一部作品产生不同的理解和感受,也会产生高低不同的评价。 毕竟是第一次写晚唐题材的小说,写的过程也等同于学习的过程。 只是和前两本一样,正常的考究还是需要的,所以晚唐背景的物价、风气都会根据地方的不同而不同。 就好像河西的物价和关中的物价,江南的物价各有高低。 提起晚唐,河朔风气和魏博牙兵肯定是避不开的话题,因此不少读者也评论说我把归义军写得一点脾气没有。 但至少从目前了解的文献来看,归义军的风气和河朔藩镇的风气不能说是两极分化,但也算得上差别极大。 不提河朔的三镇风气,哪怕是两淮徐泗之间的藩镇牙兵,那种武人的跋扈也一点不少。 从银刀军到庞勋之乱,都可以看出徐泗武人的跋扈,而归义军却没有这种风气。 从张议潭为质长安,再到归义军光复凉州,唐廷调天平军安插凉州,以及召张议潮入长安为质,将归义军拆分“化大为小、便于控制”等手段。这期间,归义军都没有表现出河朔三镇牙兵,或者武宁军银刀队那种武力示威,亦或者索求官职的手段。 因此归义军内部的风气,至少在张淮深被杀前,整体来说还是属于一种遗民心态,有自己的利益需要计较,但也渴望得到唐廷的认可和关注。 这样的风气,加上张氏在归义军内部的威望太高,所以并不适合主角发展壮大。 主角想要发展好,只有走出去这条路,不过说到底主角还是归义军的一员,所以和归义军的联系肯定不会轻易就切断,尤其是和张议潮与张淮深的联系。 至于发展路线是怎么样的,这里就不详细说明了,内容就留在上架章节吧。 ———— 说说上架后的更新时间和更新计划。 今天十二点上架,预计更新两万字,分四章发出来,大概在下午五点左右陆续发布章节。 明天开始,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两章。 更新强度和之前两本没法比,主要还是因为身体原因,所以请多担待。 (本章完) 第62章 鄯州尚婢婢 第62章 鄯州尚婢婢 “哞……” 正午、山丹城外,一千多军民此刻沉默无语,所有人都在低头抢收。 大量粟米、秸秆被收集起来运往城内,而草原上也有专门的人收割发黄的野草。 耕牛与挽马拉拽着粟米、秸秆、野草先后进入城内,不多时又出来继续,如此反复。 远处的树林被砍伐一片,担心不够的刘继隆还组织人去附近的煤矿挖煤,将挖到的煤炭堆放在城内西南角的仓库中,远离粮仓。 此刻的山丹城,无论军民都不敢停歇,哪怕是七八岁的孩子都被发动到了田间干活。 “三日时间,这城外粮食也收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豆、麻估计还需要三日才能收完。” 山丹衙门内,崔恕禀告着城外的秋收情况,同时预估道: “按照如今的情况,今年应该能收获二万二三千石粟米。” “哪怕去壳后会减重三成,却依旧有一万五六千石成米。” “光是这批粮食,就足够山丹城内三千三百多军民吃七个月了。” 崔恕说罢,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却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敲打。 “张掖和祁连城有消息了吗?” “并未!” 沉吟许久后,刘继隆开口询问,下方的张淮满摇了摇头。 见状,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龙首山的那二百男丁调回来没有?” “昨夜便回来了,今早还参加了收割。”张淮满交代着。 沉默许久,刘继隆没了什么想要交代的,便只能示意众人各司其职去了。 只是时间还未到正午,城西便出现了一伙塘骑,众人也再次聚集起来。 “奉张刺史军令,山丹别将刘继隆接令!” “刘继隆接令……” 衙门厅堂内,张掖的伙长双手呈上军令,刘继隆也走下主位,双手接过军令查看起来。 军令下压着的信纸被拆开,其中内容被刘继隆一目十行的收入眼底。 他眉头微皱,没有立即讨论内容,而是抬头示意耿明:“耿明,送这些弟兄下去休息。” “是!”耿明作揖应下,亲自带着张掖塘骑们退出了衙门。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才将信中内容交代出来。 “张刺史命我率兵押运三千石粮草前往祁连城,务必在初五赶到。” “初五?!”张淮满失声道:“今日已经是初二,那岂不是说只有四天不到了?” 崔恕也是眉头紧皱:“从山丹前往祁连城,大军起码要走两天半,现在还要押运粮草,却只给四天时间,这……”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十分明显。 相比较他们的担心,刘继隆则是担心山丹城的安危:“祁连城恐怕是遇到大的战事了。” “只是我若带着一旅兵马押运粮草前往祁连城,哪怕按照军令上内容,调回龙首山八十名弟兄,这城内也不过一百八十名弟兄。” “倘若北边的回鹘趁机来袭,山丹恐怕难以保全……” 他面色难看,却依旧在呼吸间想到了办法,目光看向了崔恕:“府库内还有多少甲胄兵器?” “五十四套甲胄,兵器和弓箭倒是有上百套。”崔恕解释着。 闻言,刘继隆沉声吩咐道:“你现在立马派人去龙首山,调回八十名弟兄。” “另外,你亲自去谷仓,调三千石粮草去南门。” “是!”崔恕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瞧着他离去,刘继隆立马看向张淮满:“我带一旅弟兄出发祁连城,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上一匹马。” “只要粮草送到,我会视情况带兵返回山丹,倘若我回不来,这山丹就由你做主驻守!” “是……末将…领命。”张淮满艰难吞咽着口水。 瞧他那模样,刘继隆心里升起一丝担心。 这群豪强子弟,也不全都是人中龙凤,大部分人还是能力平平。 “你先退下吧!” 刘继隆吩咐着,张淮满也脚步虚浮的离开了厅堂。 瞧着他离去,刘继隆还没开口,陈靖崇和马成便走了上来,二人面露担忧。 “别将,我跟随您一起去!” “我也一样!” 二人先后开口,刘继隆却摇头道:“你们二人留守山丹城。” “这……”他们试图争辩,可刘继隆抬手打断。 “张淮满志大才疏,留他驻守,只是因为他是校尉罢了。” “为了防止山丹丢失,我要你们在山丹好好盯着他,如果有什么不对的,立马向祁连城派出加急!” 经过刘继隆一番解释,二人这才冷静了下来。 “下去准备吧!” 刘继隆示意二人退下,而他则是返回了自己的院子,让曹茂为他准备好出行所用衣甲。 衣物甲胄被放到了一匹驽马的马鞍上,不过一个时辰,刘继隆便骑着马前往了南城。 与此同时,南城外也不断驶来挽马车。 这些挽马车上放置甲胄、兵器与粮食。 三千石粮食和一旅将士的甲胄兵器,这整整需要六百辆挽马车。 由于挽马不足,刘继隆只能抽调耕牛来拉拽板车。 好不容易将物资和车辆凑齐,驾驶挽马车又需要足够的民夫,而此时城内十岁以上男子连四百人都凑不齐。 加上还需要留男丁守城,刘继隆只能征募了未满十八岁的一百余中男来充当马夫,同时令将士们将一些挽马车和牛车连接起来。 如此一来,便是两三匹马并排拉拽两三千斤的物资,但只需要一名马夫。 从午时开始,刘继隆他们这支粮队总算在申时之前做好了所有准备。 临行之前,刘继隆三申五令的交代张淮满,让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擅自做主,而是向祁连城派去塘骑请示。 得到了张淮满的保证后,刘继隆这才放下心来,带着队伍往祁连山。 九月初的山丹已经染上了秋意,西北风中更是带着几分寒冷。 马背上,刘继隆策马来到一处山丘之上,他先是扫视自己的这支粮队,随后又眺望远处的山丹城。 望着那矗立平原之上的山丹城,他心里不免升起一丝忐忑。 只是忐忑许久后,他却猛然惊醒,忍不住露出自嘲。 “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有些怕死了……” 调转马头,他重新整理了一番心情。 伴随着他抖动马缰,他个人也汇入了队伍之中,向南方的祁连城前进。 与此同时,在刘继隆出发后的一天。 沉闷的马蹄声在南方祁连山脉的一处河谷内密集作响,数千人的队伍正在沿着谷道的方向,往西北方紧赶慢赶。 虽然这数千人都骑着马匹,甚至队伍中还有身着甲胄的数百甲骑,可他们的脸上却写满了惶恐。 队伍之中藏着十余辆马车,这其中有一辆马车十分宽大,足够容纳七八人。马车四周由甲骑拱卫,同时马车车顶还插着一面巨大的旌旗,以此彰显着它的地位。 “铎罗……” 嘈杂的场景中,马车内响起了一道声音。 面对声音,马车一侧的一名将领放慢马速,在与马车同排时,马车车窗方才打开。 透过窗户,坐在马车内的是一名身材矮壮的吐蕃高官。 车内除了他以外,还有两名身材健壮的青年。 “节度使……” 将领在马背上略微躬身请问,那矮壮的吐蕃高官咳嗽道:“距离谷口还有多少里?” “应该还有八十里,后天正午就能赶到。”将领回应着。 闻言,这高官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询问道:“尚延心的骑兵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面对询问,将领信心十足: “最少还有一百里,这三斜道地势崎岖,他们虽然都是骑兵,但也快不起来。” “在他们追上来前,我们应该能抵达谷口。” “没卢东本已经派出了塘骑,相信很快就会有唐军的消息了。” “好……好好……”听到将领的话,这高官舒缓了一口气。 至于他的身份,那便是曾经的吐蕃鄯州节度使,如今落荒而逃的尚婢婢。 “怪我不听怀光的话,这才导致我现在局面,唉……” 尚婢婢长叹一声,那将领闻言也沉默不语。 时间往前推移,哪怕放在一年前,河陇的局势也是以尚婢婢为大。 谁曾想到,不过是一次轻敌,最后导致了论恐热兵围鄯州,尚婢婢无奈西逃。 “只要能逃亡甘、肃二州,联系上家族中的东岱们,我们就还有重回鄯州的机会……咳咳!” 尚婢婢一边安抚着身边人,一边忍不住咳嗽着。 望着他这模样,那将领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这支队伍。 三千骑兵大多穿着简单的皮甲,唯有五百人身穿扎甲。 在队伍中间,十几辆马车拉拽着尚婢婢的家眷和河湟五州的图籍。 这样的一支队伍,倘若河西的唐军势大,那还真是难说结果。 现在看来,他们除了投靠河西唐军,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前往逻些的道路被论恐热所阻,他们只有从河西绕道前往逻些。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得先摆脱身后的追兵才行。 “驾……” 抖动缰绳,尚铎罗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口气,继续护卫着尚婢婢前进。 时间在流逝,鄯州兵马除了夜间休息,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赶路。 一直到次日正午,鄯州兵马的前军塘骑传来了消息。 他们在前方二十里与唐军交涉,唐军同意他们出谷口谈判。 尚婢婢知道祁连城,不过他没想到,唐军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修复祁连城。 不过得知唐军驻扎祁连城后,他也总算放心了。 他麾下三千人加上祁连城的唐军,应该足够击退身后的追兵。 即便不敌,大不了坚守待援,毕竟眼下的河湟、河陇之地大旱缺粮,论恐热的追兵也坚持不了多久就得退走。 到时候自己也可以视情况返回鄯州,亦或者前往逻些了。 想到这里,尚婢婢让人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押运粮草前往祁连城的刘继隆也在四天的跋涉中抵达了祁连城。 “这里就是祁连城吗……” 坐在马背上,刘继隆一行人显得十分狼狈。 他们朝着南边的祁连城赶去,而祁连城的方向也有近百名骑兵疾驰而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看到了马背上的张淮溶、索勋、酒居延、李骥等人。 “奉张刺史军令,押运三千石军粮抵达祁连城,分毫不差……” 刘继隆对马背上的众人作揖,张淮溶见状也策马上前,伸出手扶了下他。 “我已经听塘骑说了,你现在来得正好,一个时辰前我们的人刚好和尚婢婢的人接触到,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见到他们了。” “张刺史的人马还没有消息,想来也就是这两日便能抵达。” 张淮溶的话让刘继隆心里的猜想坐实,而索勋也接管了运粮队,将粮食运往了祁连城。 在前往祁连城的路上,张淮溶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刘继隆。 先是尚婢婢派人送信,以五州图籍交换一个安身之所。 然后就是张淮溶派人送信给山丹、张掖,而张淮深派人命刘继隆运粮前来。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完,刘继隆心里不免凝重起来。 “尚婢婢说追击他的人是河渭部落使尚延心,麾下有五千骑兵。” “既然山丹的粮草已经收获,你便带人留驻此地,抵御此贼!” 张淮溶看着刘继隆带来的二百多人,心里十分高兴。 只是听他这么说,刘继隆的心情立马沉入谷底。 他们这里不过八百兵卒,八百余民夫,加起来也才一千六百多人。 哪怕算上尚婢婢的人马,恐怕也敌不过尚延心的兵马。 若是张淮深晚几日到来,那他们这群人真能守住祁连城吗? 刘继隆这样的想法,在看到祁连城时,不免加重了几分。 祁连城的东、南两面已经修葺好,可西面和北边仅仅补了几个缺口,而且还没补好。 万一尚延心试图强攻,这祁连城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这样看来,或许他们便只有赌时间差,期待张淮深带援兵及时抵达了。 疲惫与饥饿困扰着刘继隆,致使他这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心思说话。 张淮溶和索勋也知道他比较疲惫,加上此番局面不容乐观,于是在招呼城内军民卸粮之后,便指挥所有人背负甲胄,朝着谷道口赶去。 哪怕是刘继隆,却也没有太多休息的时间。 他穿戴上重扎甲,便与队伍前往了谷道口。 祁连城距离三斜道足有十余里,等他们来到谷道口,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八百山丹军矗立在三斜道的谷道口,长枪林立,所有人都穿上了重扎甲。 在如此海拔下穿着重扎甲站立的举动,让许多人脸色发白,便是刘继隆也只觉得胸口闷闷的。 好在尚婢婢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谷道口内便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终于,在沉重的呼吸中,打着吐蕃旌旗的鄯州吐蕃队伍从谷道口内冒头,不急不缓的朝山丹军走来。 见此一幕,刘继隆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尚婢婢,终究还是来了……” (本章完) 第63章 大战在即 第63章 大战在即 “窸窸窣窣……” “唏律律!” 午时二刻,当尚婢婢的队伍终于出现,吐蕃旌旗与大唐的三辰旗时隔多年,再度于祁连山下会面。 两军阵前,尚婢婢人马虽多,却并不敢骄纵。 山丹军人马虽少,却并不因敌军人马众多而胆怯。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来,显然是尚婢婢的座驾。 “这厮把中军大纛插在自己的马车上,就不怕自己被直取黄龙?” “噗嗤……” 望着尚婢婢骚包的将大纛插在自己所乘坐的马车上,索勋忍不住开口嘲讽,一些校尉更是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好在他是用唐音说的,不然四周的鄯州骑兵恐怕会恼羞成怒。 “噔——” 在索勋的嘲讽中,那宽大马车停在了两军中间,停在了刘继隆他们面前三十余步外。 尚铎罗翻身下马开门,尚婢婢也在他的搀扶中走下马车。 下车之后,尚婢婢便将目光投向山丹军,面对身穿吐蕃扎甲的山丹军,他并未露出轻视,反而十分高兴。 三百骑兵,五百马步兵皆身披重扎甲,是难得的甲士。 这支队伍,绝对是他击退尚延心的一大助力。 不过仅凭这点甲士,还不足以击退尚延心,所以他料定山丹军还有别的安排。 “谁是这支兵马的将头?” 尚婢婢小声询问尚铎罗,尚铎罗闻言示意尚婢婢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去。 不过尚婢婢的目光看到张淮溶三人后,不免低声笑道:“这唐军将头怎地生得如此矮小?” 由于相距太远,在尚婢婢眼中,夹在刘继隆、索勋二人中间的张淮溶显得十分“矮小”。 “罢了,今天是我们有求于人,我们上去吧。” 整理了一番心情,尚婢婢这才在尚铎罗的护卫下走上前去。 只是随着双方距离靠近,他这才看清了张淮溶的情况。 并非是他生得矮小,而是他身旁那两名将领生得太过雄壮,尤其是张淮溶右侧的那名将领,更是高大的形似天人。 “下马!” 张淮溶沉声开口,霎时间索勋与刘继隆与他先后翻身下马,朝着尚婢婢走去。 “甘州司马张淮溶,在此见过尚节度使了!” “鄯州节度使尚婢婢,见过张司马!” 双方隔着数步便开始行礼互报家门,同时脚步向前,最终停留在了间隔一步的位置。 只是双方靠近后,尚婢婢的心情便不用多说了。 先前被他嘲笑矮小的张淮溶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索勋更不用多说,而刘继隆更是高出他近一尺,几乎需要他仰视才能与此人目光对视。 “这厮怎么生得如此雄壮?!” 瞧着刘继隆那虎背熊腰的身材,加上其斧凿刀削的面容,尚婢婢一时间竟挪不开目光,不免啧啧道: “不曾想到,这河西之地还有如此汉子!” 他用吐蕃话说出这话,刘继隆闻言并未回应,反倒是张淮溶轻笑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大唐山丹左果毅索勋,别将刘继隆。” “这是我鄯州都护尚铎罗。”尚婢婢也不甘示弱的介绍着。 只可惜,尚铎罗的身姿连索勋都不如,更别提与刘继隆相比较了。 对此,张淮溶倒是十分自豪。 索勋和刘继隆二人,毫无疑问是此时河西内部的几大猛将之一,用来震慑外人再合适不过。 不过自豪归自豪,眼下第一要务还是需要了解局势,做出对敌措施。 “事情紧急,我便不与节度使虚言了。” 张淮溶先把话放在跟前,而后作揖道:“我军在此地仅甲兵八百,民壮八百余,不知节度使兵马几何?” “我部有精骑甲兵五百,轻骑二千五百。”尚婢婢倒是不甘示弱,同时解释道: “追击我的贼将叫做尚延心,是论恐热那厮手下悍将,率有五千轻骑。” “不知张河西除了派出张司马,可还有其他兵马在赶来的路上?” 尚婢婢倒是很会恭维人,要知道张议潮此时对内依旧自称沙州刺史,而尚婢婢却称呼张议潮为张河西,寓意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 河西节度使,这不仅是张议潮个人的愿望,也是沙州内部所期盼的一个目标。 如果大唐能册封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那么沙州几大豪强也能加官进爵,而沙州内部也就对整个河西地区有了大义。 大义这玩意,哪怕在乱世都十分管用,更不用说如今了。 因此他这番吹捧,不仅将张淮溶说的十分舒服,就连索勋看向他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知道历史走向的刘继隆了。 此刻刘继隆满脑子都是在打量尚婢婢的人马,他可以看出尚婢婢的兵马疲惫不堪,倘若尚延心这个时候杀来,他们恐怕都得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不免想开口提醒张淮溶,但考虑到主客之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自己做好了随时对敌的准备。 “张掖的兵马已经在路上,在此之前,还请节度使将五州图籍先暂时交给我们。” 张淮溶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这让尚婢婢表情一僵。 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仅是呼吸间便恢复笑容:“呵呵,五州图籍自然要给,不过我在信中也说了,只要天军与我一同击退尚延心,我便将五州图籍交出。” “不仅如此,倘若日后天军要东进收复河陇诸州,我也可以为天军策反一些有志之士。” 尚婢婢是不会轻易交出五州图籍的,张淮溶也没想那么简单将图籍弄到手,刚才不过是试探罢了。 见尚婢婢警惕,他便将目光放到了尚铎罗及尚婢婢的那三千骑兵身上。 “图籍之事可以按照信中所说,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击退来犯之敌。” “为了以防万一,还请节度使令尚都护配合我军备战。” “这是自然,呵呵……”尚婢婢没有拒绝,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带着三千骑兵横行河西。 河西的局势复杂,便是当年达磨赞普活着的时候都不算太平,更何况如今。 张议潮能将河西收复,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尚婢婢不相信自己能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讨得什么便宜。 击退尚延心,然后前往甘、肃之间的草场安顿下来,这才是他如今的想法。 “尚都护,就请你暂时听从张司马的节制吧。” “末将领命!” 尚婢婢吩咐一声,尚铎罗不假思索的应下。 显然,他也清楚人困马乏的己方,根本不可能在河西掀起什么浪。 “既然事情谈妥了,那就请节度使暂时入住祁连城,等待张刺史率兵抵达,击退尚延心后再细细商讨。” “请……” 张淮溶做出手势,尚婢婢也笑道:“不必,我在城外驻扎便可,不劳烦天军了。” 他保持着基本的警惕,张淮溶也没说什么,只是轻笑后行礼,随后转身向己方队伍走去。 见状,尚婢婢也带着尚铎罗返回了马车附近,乘坐马车带队跟随。 很快,两部兵马离开谷道口,向着祁连城的方向走去。 刘继隆倒是没有立马离开,而是站在谷道口打量了一番。 这谷道口十分宽阔,左右宽里许,两侧虽然是高山,但山势却十分平缓,谷口还有小河流出,便是骑兵也能策马冲过,并不合适驻守。 反倒是距此地十余里外的祁连城位置十分妥当,不仅有现成的水井,还有城池据守,骑兵无法轻易突破。 粗略打量一番,刘继隆便转身跟上了张淮溶等人的步伐,向着祁连城返回。 返回路上,李骥忍不住对酒居延询问道:“我们为何一定要在祁连城击退尚延心,直接把这群番人带去肃州不就行了?” 酒居延闻言也压低声音回应道:“张掖、山丹的粮食还未收割结束,倘若不在祁连城作战,那便要将战火引燃到张掖和山丹了。” “宁愿守祁连城,也不愿让尚延心那群番贼祸害二城城外的粮田。” “懂了。”李骥倒是一点就通,目光扫视了两方队伍,不免咋舌道: “我先前听说尚婢婢也是河湟强镇之主,怎么就只有五百甲兵和两千多轻兵?” “他甲兵要多,也不至于西撤了。”酒居延还顾着尚婢婢的面子,李骥却不以为然。两方人马紧赶慢赶,一个时辰后便返回了祁连城,而祁连城内的民夫也将两面城墙的豁口补高了些,但依旧不算坚固。 刚刚返回祁连城,张淮溶便吩咐人杀羊造饭,招待山丹、鄯州两方人马。 现如今祁连城聚集军民四千六百余,还有四千多匹挽马及耕牛,若非刘继隆带来了三千石粮食,城内原本的粮食还真不够吃。 刘继隆返回城内便寻了一处牙帐休息,并吩咐兵卒到饭点的时候叫自己。 渐渐地,天色也暗了下来,但山丹军与鄯州军却各自提防着对方,毕竟河西汉人与吐蕃人的矛盾太深,不是一时就能化解的。 “噼里啪啦……” 入夜,当木柴在火中噼啪作响,一队骑兵也举着火把冲入了距祁连城数十里外的一处临时营地。 营地里满是帐篷和马匹,除此之外便是蹲守在帐篷前的人影。 骇人的是,骑兵所过之处的人影尽数穿戴重扎甲,哪怕是面对自己人,他们也面色不善。 每顶帐篷旁聚集着数十匹马,仅是穿过营地这条不足三百步的长道,左右两侧出现的马匹就多达千匹,而营地内的火光却能向左右蔓延近百步。 “吁!” 终于,骑兵勒马翻身,直接走入了一顶不算大的牙帐内。 走入其中,那骑兵的将头立马行礼,低头禀告: “乞利本,我们沿着尚婢婢的足迹追出了十余里,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恐怕他们已经冲出谷口了。” 烛光下,帐内场景忽明忽暗。 随着将头禀告结束,毡子上才坐起一道人影,声音粗犷道:“尚婢婢这个家伙,还真的投靠那群汉奴了。” “应该是,我们发现了反方向的蹄印,而且一路上没有发现交战的痕迹。” 将头附和着,而那人影也站了起来,走到将头面前。 将头缓缓抬起头,眼前也出现了一名身材中上,相貌普通的三旬将领。 将领啧啧几声,最后化作轻嗤:“拿不到尚婢婢的人头,大论恐怕不会高兴。” “张议潮这群汉奴儿窃取四州,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话音落下,将领目光俯视将头:“传令三军,明日辰时出发,午时前杀出谷口进入甘州,三日不封刀!” “是!!”将头激动应下,随后在将领的目光中起身退出牙帐。 在他走后,那将领也重新躺回了毡子上,而他的心思却已经飞到了甘州草原之上。 与此同时,祁连城外也是火光冲天。 数百处大大小小的篝火堆被点燃,尚婢婢的兵马几乎将峡口中的所有枯木拾尽。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气候湿润温暖,这才能在祁连山脚下找到枯树枯枝。 放在一千多年后,便是往山下走十余里,恐怕也遇不到一棵枯树、一根枯枝。 “出来那么多天,终于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都吃饱些,明日才好教训尚恐热(论恐热)那个麻风病犬!” “哈哈哈……吃!多吃点!!” 祁连城内,山丹军的将士们可以清楚的听到城外吐蕃人的喧闹声。 此刻城外是尚婢婢的兵马,而城内则是山丹的兵马。 只是相比较城外的喧嚣,城内却是除了马匹唏律声外死一般的寂静。 许多将士三五成群坐在一处,手里虽然端着粟米粥,可却没有什么胃口。 “娘贼的,我们还得供这些番狗饭食吃!” “哼!家中人若是知道,恐怕都得骂我们为痴汉子(痴傻之人)。” “你们没看到他们刚才拿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欠他们!” “犬娘头,莫不是还将我们视作奴婢!” 三五成群间,将士们骂骂咧咧,心里充满了对吐蕃人的仇恨。 刘继隆坐在自己的帐内,却也能听到帐外将士的谩骂声。 他能理解将士们的心情,毕竟他也是从被吐蕃贵族奴役之人努力到如今的。 吐蕃人昔日对他们这群河西百姓的欺辱,直至如今还在他心底难忘。 这样的心情,不是张淮溶、索勋这群豪强子弟能理解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帐外走去。 见他掀帐,原本还骂骂咧咧的将士们先后闭上了嘴。 刘继隆看向他们,上前安抚道:“吐蕃人欺辱我们,这份仇不能忘,可城外的那群吐蕃人也会与我们并肩作战。” “若是遭遇战事,死伤十个他们我不心疼,但死伤几个弟兄,我便会难受。” “昔日的仇暂时放下,先对付了论恐热再说。” “论恐热是什么人,想来也不必我与你们说了吧……” 面对他的一席话,众人心情好受了不少,同时也想起了论恐热昔日带给河西汉人的悲惨。 论恐热为人残暴,动辄将人斩断手足,焚毁屋舍。 瓜沙百姓因为距离河、渭过于遥远而受害较轻,但甘、肃二州中,尤其是甘州受祸害最重。 如今刘继隆提起这件事,一些张掖参军的将士都不免升起一丝恐惧,但恐惧过后,更多的是愤怒。 河西各族百姓,无不痛恨论恐热之残暴,只是苦于无能为力罢了。 如今他们即将与论恐热交战,每个人心底都提着一口气,想要将汉人的武功展示在论恐热部将身上。 “打起仗来,别冲动,听从令旗与军令从事。” 刘继隆看着眼前这群热血上头的兵卒,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赵迁他们。 他所想起的不是赵迁,而是这一路走来,许许多多与赵迁一样,初上战场便性命消散的袍泽弟兄们。 “别将您放心,上了阵我们肯定会听从您的军令!” “对,别将您就放心吧!” “嘿嘿……” 火光下,将士们的笑容格外真诚,他们都对刘继隆这位亲近他们的别将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平民出身的他们,都将他这位刘别将视为标杆,视为日后的自己。 面对他们的目光,刘继隆心情沉重。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的道理他懂,可当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摆在面前,又有几人不经历结果,就能从容牺牲他们的性命呢。 刘继隆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做到,兴许经历的战事多了,他也就能做到了。 至少从瓜州参军开始算起,他能回忆起来的面孔越来越少了,而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那些他不熟悉的将士对于他来说也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 “多吃些吧,吃饱了好上阵杀敌。” 交代一番,刘继隆便朝着张淮溶的牙帐走去了。 在他离开的时候,他还能听到那群将士们的讨论声。 只是随着他越走越远,那讨论的内容也渐渐地听不清了,只知道四周确实有着讨论声。 步行十余步,他便来到了张淮溶的牙帐前。 掀开牙帐后,便见到了正在吃饭的张淮溶。 “你来了?” 张淮溶见刘继隆到来,缓缓放下手中的粟米粥,而刘继隆见状也开门见山。 “将士们对于和吐蕃人合作有议论,我建议将各队队正召来,让他们好好安抚一下弟兄们,以免临阵配合不利。” “嗯……”张淮溶点了点头:“这件事交给你,按照你说的办吧。” 他的表现让刘继隆有些失望,心想若不是自己提醒,恐怕他根本就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单从这点来说,他比张淮深差得太多了,也难怪历史上他甚至留不下名字。 心底摇了摇头,刘继隆便作揖退出了牙帐。 “末将告退……” (本章完) 第64章 祁连山下 第64章 祁连山下 “都把刀枪磨好,待会杀敌才能爽快!” “长弓暂时不要上弦,等军令再上弦!” 九月初六、日上三竿,祁连城内外充斥着一股铁锈味。 虽然即将接近正午,可祁连城附近数百里阴云密布,犹如厚重的帷幕,将天际染成一片灰暗。 战争的阴影,如同这漫天的阴云,即将席卷而来,摧毁一切安宁。 在祁连山的雄伟身影下,祁连城可谓渺小,但站在城楼前的刘继隆却身姿挺拔,整个人凝视着远方的祁连山脉。 尽管他面色平淡,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坚定与忧虑。 “别将!” 李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刘继隆侧身看去,只见李骥拿着一个布袋朝他快走来。 “别将,这是我私下蒸的,您吃两口。”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抬手将那小布袋递过来。 那布袋十分干净,刘继隆接过后将其打开,却见里面放着好些个肉饼。 “你从哪弄来的面粉?” 刘继隆有些诧异,李骥却摸了摸有些干疼的鼻子:“之前随军筑城时留下的,就剩这里了。” “我给老酒送去了几个,还剩八个都在这。” “今日估计要打仗了,想着让您吃好些。” 李骥不太好意思的说着,刘继隆闻言有些感动。 他没多说什么,伸出手拿出两个肉饼,并示意李骥也吃。 “一起吃吧,我可不习惯一个人吃独食。” “诶好!” 李骥也不客气,从布袋里拿出两个肉饼便塞到了嘴里。 那肉饼有巴掌大小,肉饼不算多,但却胜在软和。 刘继隆尝了一口,拿着肉饼一边吃一边走到女墙边,扫视城外那数以百计的帐篷。 李骥跟了上来,与他并排欣赏着祁连山与帐篷组成的景色。 在营地里,鄯州的吐蕃士兵们忙碌着,他们坐在帐外,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石块打磨手中刀枪。 打磨兵器的铮鸣之声给这片大地带来了肃杀之气,而凌冽的西北寒风更是吹得营地旌旗猎猎作响,带来孤寂与萧瑟。 “别将,您说是张刺史先到,还是论恐热的兵马先到?” 李骥吃着肉饼突然发问,刘继隆闻言看向他:“害怕了?” “说不怕那是假的……”李骥脸上略带苦涩,抬头看向被云雾遮蔽的祁连山。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可他却似乎像是看到了祁连山的山峰一般。 “我昨夜做梦,梦到了您带我们在酒泉操练的时候。” 李骥的话,让刘继隆脑海中浮现起了那一张张面孔。 兴许是相处时间太短,经历的太多,那一张纸面孔竟然有些模糊了。 “我梦到了赵迁、焦大、毛忠、王烈他们,梦到我们一起吃肉,一起跑步,一起纵马……” “别将,您说我在战前梦到这个,是不是……” “别多想!”刘继隆打断了他。 闻言,李骥也尴尬的笑了笑:“我也觉得是我想多了。” 他话音落下,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死寂,只剩下了身旁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很快,布袋中的肉饼被两人吃完了,刘继隆便带着李骥走下城去。 祁连城不算大,加上城中废墟占了不少地方,导致城内一千六百余名军民所住帐篷几乎挤满了空地。 通过狭长的通道,沿途帐前的兵卒见到刘继隆,纷纷朝他行礼问好。 “刘别将……” “刘别将!” “别将……” 一句句刘别将,一张张不算熟悉的面孔在刘继隆眼前如跑马灯般后退。 对此,刘继隆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是时不时颔首回应。 他带着李骥返回了自己的牙帐,安静的坐下,用磨刀石磨了磨自己的兵器。 相较于山丹兵卒所持的丈二三斤长枪,刘继隆手中的十八斤丈四铁枪格外惹眼。 不仅如此,他常使用的三尺双锤也比军中兵卒所用的破甲锤大了一圈。 李骥的兵器自来到祁连城后每日打磨,倒是不用临阵磨枪。 因此他与刘继隆来到牙帐内后,便主动为刘继隆磨起了刀。 磨刀的同时,他也忍不住羡慕的说道:“别将这铁枪到了阵上,不知能杀多少番贼。” “你想使使?”刘继隆嘴角轻挑,李骥连忙摇头: “这铁枪我拿来练功倒是不错,上阵是万万使不起来的。” “我帐中那四斤大棒都够我使了,哪敢用这十八斤大铁枪啊……” 李骥汗颜,而他的话也对应了真实的战场。 军中长短兵器,虽然因形制不一样而重量长短略有偏差,但总体是差不多的。 诸如横刀、长刀等短兵锐器,大多长三尺,重不过二斤。 如线枪、长枪、大棒,则是长九尺到一丈二尺不等,重量三斤至四斤不等。 长、短、骑弓,大多在五斗至一石(十斗)不等,能持一石弓以上用作兵器的,便算是臂力非凡之人了。 张掖之战后,刘继隆也感觉到了兵器不称手,因此在山丹时令人特别制作。 十八斤的铁枪,八斤的破甲锤,二石的桑拓弓…… 这一众兵器,便是他个人所用之兵器了。 平日在山丹时,只要不去衙门议事,那清晨他都会使这些兵器训练。 遇到状态好时,可以持铁枪练上半个时辰,差一些也能练上两刻钟。 不过训练是训练,上阵搏杀便是另外一说了。 当初他持着两柄四斤破甲锤,不过搏杀一盏茶时间便要力竭,而今养了几个月的身体,状态却比之前好上太多了,不知道又能坚持多久。 这般想着,刘继隆耳朵忽然动了动。 “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见自家别将说“来了”,李骥忍不住往帐外看去,却根本没看到什么人朝帐内走来。 几个呼吸后,李骥这才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于是停下了手上磨刀动作:“塘骑回来了?” “哔哔——”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在城内作响,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城内的所有将士都行动了起来。 他们快速返回本伙帐内,开始在民夫们的帮助下穿戴甲胄,系上兵器。 “别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全副武装的酒居延便一路快走,来到了刘继隆帐前。 牙帐的帘子是打开的,因此他可以看到李骥已经为刘继隆穿好了甲胄。 此刻刘继隆身披大一号的银色扎甲,在甲胄外部还穿着绣衫来避风。 他拎着长枪走了出来,站在酒居延面前,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多些。 望着魁梧高大的刘继隆,酒居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作揖:“我军塘骑于谷道中与番贼遭遇而折返,那番贼距离此地不过十余里。” “张司马下令,请您与索果毅率一、二、五等三个团的兵马出城备敌……” 说到这里,酒居延看了一眼李骥:“三团兵马留驻城中。” 李骥瞪大眼睛:“凭什么三团留驻城中?!” 他来不及说什么,刘继隆便打断了他,面色如常: “总要有人留驻,三团的弟兄留下也好。” 他低头看向酒居延,再瞥了一眼李骥:“守好祁连城,等我回来庆功。” 话音落下,他拎着长枪走到牙帐旁,牵出一匹健壮的军马后熟练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催马离去。 他向城外走去,沿途可以看到正在穿戴甲胄的兵卒,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待他走出城门,城外已经聚集了百余名山丹甲兵。 他勒马驻足阵前,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鄯州骑兵。 他们在尚铎罗的指挥下集结起来,反应速度比山丹军快不少。说到底他们是经历过多年厮杀的老卒,只是装备跟不上罢了。 至于山丹军这边,主要还是因为刚刚收复山丹不久,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导致训练时间太短。 假如再给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八百山丹军的纪律不会比同时代任何一支精锐差。 这本想着,刘继隆也用手紧了紧身上的罩袍,看着山丹军陆续出城。 “呜呜呜——”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山丹军与鄯州军都集合完毕。 呼啸的西北风中,六百山丹军与三千鄯州骑兵列阵旷野,面朝远方的祁连山。 祁连城上,第三团的二百将士与城内的八百民夫都上了城头,所有人都紧张望着城外队伍。 门楼前,张淮溶穿戴甲胄,外穿襕衫,头戴幞头,不算英武,却也有几分果毅。 站在他身旁的除了第三团的校尉张淮涧外,还有旅帅酒居延、李骥,以及昨夜便被接入城内为质的尚婢婢。 尚婢婢身后站着两名二十出头的健壮青年,那是他的长子及次子。 这两人并没有什么领军的才干,不然城外兵马也不会交给尚铎罗统领。 张淮溶与尚婢婢都在等,等尚延心的兵马出现。 在此期间,站在他们身后的酒居延与李骥则是向城外队伍看去。 在山丹军的大纛下,身材高大的索勋与刘继隆格外惹眼。 六百甲胄鲜明的山丹军,其军容并不输给一旁三千骑兵的鄯州军,甚至隐隐有压过之嫌。 “哔哔——” 忽的,远处响起了木哨声。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十余名高举三辰旗的塘骑从远处地平线奔走而出,不断吹响木哨示警。 “来了……” 众人心中一紧,在阵兵马皆握紧了兵器,不少未打过仗的兵卒紧张的手心冒汗。 十余名汉番混合的塘骑冲入阵中,气喘吁吁的归阵备战。 没有人询问敌人何时抵达,因为敌军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棕色的吐蕃甲胄显得低沉压抑,大队骑兵如浪潮般从地平线冲出。 随着他们冲出地平线往祁连城方向靠近,他们的阵容也随之显露在联军将士面前。 当数千名身穿重扎甲的番兵出现,祁连城内外的在阵将士脸色骤变。 “你不是说他们是轻骑吗!” 城楼前,张淮溶怒目看向尚婢婢,手更是搭到了刀柄上。 面对张淮溶危险的举动,尚婢婢却坦然道:“这是我军探查失误,战后我当负荆请罪。” “你……”张淮溶大怒,若不是大战在即,他恐怕会忍不住将尚婢婢正法。 尚婢婢给了错误的情报,可他却不得不放下矛盾。 “嗡隆隆……” 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在峡口之中回响,向着联军缓慢靠近。 军阵中,所有人都看清了尚延心手下五千骑兵配置,他们皆是一人双马,每个人都披戴扎甲。 这是论恐热联合河陇十州吐蕃势力拉出来的精锐之一,远不是新生的山丹军与狼狈的鄯州军所能抗衡的敌人。 披戴重扎甲的精锐,哪怕放在吐蕃巅峰时期,也不过十余万人罢了。 如今,这样的精锐却有整整五千人,并且还是以敌人的身份摆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城内外军心浮躁,没有人认为他们能打赢这一仗。 “猪狗的番贼!我就知道不能信你们!” 马背上,索勋怒目看向尚铎罗,尚铎罗却躬身道:“大战在前,放下成见才能获得胜利。” “你也配谈胜?!”索勋拔出插在一旁的长枪,恨不得一枪攮死尚铎罗。 见此一幕,尚铎罗身后的将领纷纷持枪与索勋对峙,而索勋身后三名校尉也怒目参与到了对峙中。 还未开战,联军内部便有了分裂的苗头。 “别胡来……” 尚铎罗自知理亏,抬手制止了自己身后的将领,同时看向索勋,行礼道:“击退尚延心后,我会向您赔罪的……” “哼!”索勋虽然气恼,可他也知道内讧对山丹军没好处,于是收起了长枪,脸色阴晴不定。 见他收枪,三名索氏校尉也收起了自己的兵器。 在此过程中,刘继隆并未参与,而是在观察清楚尚延心的兵马阵容后,便在想着如何拖到张淮深抵达。 他已经不认为仅凭祁连城的力量就能击退尚延心,唯有张淮深抵达战场,他们才能和尚延心有对峙的资格。 张掖方向在此前就缴获了张掖、山丹等吐蕃兵卒的两千余套重扎甲,并且都被张议潮留了下来。 两个多月的时间,张淮深应该训练出了一支能打仗的军队。 哪怕张淮深只带一千人来,他们这边的甲兵也能达到两千余人。 除非尚延心拼着重大伤亡来作战,不然他不可能击败联军,攻陷祁连城,杀死尚婢婢。 “呼……” 思绪落下,刘继隆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化作白浪消散空中,被他所观察。 “天气变冷了……” 刘继隆看向近处的祁连山脉,哪怕它被厚厚的阴云遮掩了山峰,可刘继隆却能猜想到阴云之上的情况。 山间气温变化莫测,更别提他们所处的海拔远比山丹要高。 刘继隆不知道祁连城的具体海拔,但在他看来,此地的海拔起码比山丹高出数百乃至千余米。 阴云所遮蔽的祁连山峰,恐怕早已被白雪所覆盖。 若是雪能向下蔓延至峡口,那天时地利就都在自己这一边了。 峡口内可以捡到的枯木枯枝都被捡光了,只要尚延心无法在今日击败自己一方,那他们就得面对山间寒冷和无火生炊的局面。 这点,他相信尚延心也能想到,所以大战只会在今日…… “乞利本,这峡口太冷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会下雪。” “需要你提醒我吗?” 五千甲骑阵中,尚延心嘲讽了身旁的都护,接着扫视了一圈峡口,不由冷笑: “他们倒是好算计,没留下一棵枯枝枯树给我们生火造饭。” “不过也没关系,那城里有的是柴火……” 尚延心没有迟疑,干脆利落的拔出了腰间长刀,刀锋直指半里外的山鄯联军。 “呜呜呜……” 尚延心阵中号角在峡口悠扬回响,惊起人一身汗毛。 “六十步弓箭齐发,至二十步各交弓弩,执刀棒与战锋队入前奋击!!” 通过号角声得知尚延心即将发起进攻,索勋调转马头,沉声下令,声音隐隐发颤。 得到军令,阵中六百山丹军也按照各团日常操练那般应对。 四百步卒纷纷持弓搭箭,二百马军、奇兵来到大军侧翼,执角弓等待军令。 索勋率领三名校尉退至阵中,刘继隆也策马来到军阵侧翼。 他无路可退,只因为他所率的是交战第一线的战锋队和侧翼的马军、奇兵所组成的骑兵队。 他侧目看去,只见自己身侧的诸多将士手臂发颤,不停吞咽口水,额头更是冒出冷汗。 敌军还未冲击,他们便已经紧张的心虚了。 越过他们,刘继隆的目光停留在了尚铎罗的三千鄯州骑兵身上。 他们惶惶不安,坐下马匹都能感觉到,不停踢着脚下的平地。 “进!!” 在尚延心的示意下,五千甲骑缓缓向前,紧接着开始快走,而后奔跑。 嗡隆隆的马蹄声回荡,五千甲骑奔跑起来的威势撼动天地,仿佛要踏平山鄯联军。 尚延心没有心思试探山鄯联军,或者说他根本没把山鄯联军放在眼里。 在他眼里,河西的汉奴就是两只脚的羊,而尚婢婢的三千轻骑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他乘胜势而来,所有的一切只能湮灭在他的马蹄之下。 面对此等威势,索勋只能持枪对空发泄: “备敌!!” (本章完) 第65章 甲兵如林 第65章 甲兵如林 “呜——” “哔哔——” 祁连峡口,天际似被压低,左右两山如甲士峭立,谷地在马蹄声中震颤。 五千重扎甲的河湟骑兵,蹄声如雷,尘土飞扬,仿佛是一杆锋利的长矛,即将捅穿“脆弱”的山鄯联军。 阵中,面对来势汹汹的河湟骑兵,不论是山丹军还是鄯州军,双方都没有了内斗的心思。 甘州就在他们身后,他们无法撤退,因此此刻他们所想的,是己方是否能抵挡住敌军的冲锋,己方能否击退敌军。 西北的冷风卷起战场上的尘埃,为战场蒙上一层灰黄色的面纱。 “放!!” “哔哔——” 几乎在同一时间,五千河湟骑兵冲入六十步的范围,双方兵马皆是闻哨放箭,乌压压的箭矢在空中交错。 在射出箭矢的一刹那,五千甲骑换长兵发起最后的冲锋。 他们没有用弓箭面突试探,而是干脆了当的发起了冲击。 这是兵家大忌,但也可以说明尚延心视他们为“土鸡瓦犬”。 没有时间恼怒,山丹军八百兵卒在哨声中收回弓箭,其中六百将士持起长兵。 与此同时,三千鄯州骑兵也收起了角弓,适时换长兵发起了冲锋。 他们不该冲锋,可他们不能撤退,便只能冲锋。 “唏律律!!” “额啊……” 数千支箭矢在空中碰撞后落下,叮叮当当的射在扎甲之上,山丹军无一人受伤。 相比较他们,河湟与鄯州骑兵的马匹中间者不在少数,有的战马仅仅发出嘶鸣,而有的战马却中箭栽倒。 马背上的骑兵猝不及防被摔下,随后被身后的洪流践踏淹没。 这一过程中,鄯州骑兵因为仅穿着皮甲而受创过多,反观河湟骑兵受创不多。 两股洪流在短暂受挫后相撞,人仰马翻者数不胜数。 “进军!!” “哔哔——” 索勋持枪下令,六百山丹军在鄯州骑兵的掩护下发起了进攻。 趁着尚延心麾下河湟骑兵兵锋受挫,索勋试图搅乱他们的阵脚。 刘继隆居前军的战锋队,他不紧不慢的跟随队伍前进。 在他们的前方,三千鄯州骑兵已经不知道在碰撞中战死多少人。 五千河湟甲骑如同狂澜,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冲击着鄯州骑兵的防线。 尘烟弥漫之中,两军交错,铁与血的交响曲在此刻奏响,战争在峡谷中回旋,双方的士气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烽烟之中,士兵们的吼声、马蹄的轰鸣、兵器相接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由于甲胄相似,双方仅能凭旌旗分辨敌我。 “杀!!” “哔哔……” “杀——” 尘烟之中,六百山丹军冲入战场,手持丈二长枪的战锋队如矛头捅入战场,被掀翻刺死者难以计数。 “杀!!” 马背上,刘继隆策马在战锋队侧翼挥动铁枪。 他将铁枪视作棍棒,挥砸在那些试图朝他冲来的河湟骑兵身上。 不过几个呼吸,被他持枪击落下马者便多达数人。 可是他不仅仅盯着面前的敌人,他的目光还在扫视战场,扫视河湟骑兵的动向。 尽管尘烟缭绕,可他依稀能看到尚延心正在撤回军队,试图发起第二轮冲锋。 “去传信!告诉索果毅,尚延心要带队冲第二阵了!” 刘继隆对自己身后的马军将士吩咐,其中一人闻言立马调转马头去传禀,刘继隆则是依旧率领二百名骑兵围剿那群散落的河湟骑兵。 十八斤的铁枪被他挥动,猛砸在一名河湟骑兵胸前,甲片骤然弯曲,那骑兵被击落马背,被刘继隆身后骑兵催马践踏而亡。 只是砸倒数名甲骑,刘继隆便感受到了虎口隐隐作痛。 他看了一眼那缠绕麻布的虎口,虽然未见血迹,可那疼痛的感觉却在告诉他,他的虎口无法坚持这样强度的作战。 “哔哔——” 哨声作响,索勋得到了刘继隆的提醒,正在吹哨收拢队伍。 在哨声下,山丹军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而鄯州兵马的也紧随而后响起了哨声。 山丹军不再进军,鄯州兵马也自然要配合他们停下脚步。 尘烟缭绕的战场上,双方各自撤回兵马,草草结束了第一次交锋。 返回阵中,刘继隆扫视了一眼己方军阵。 山丹军的减员不算多,因为鄯州骑兵承受了河湟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他的视线看向鄯州兵马,果然他们的数量以肉眼可见的情况减少了许多。 调转马头,前方交锋的战场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下了一二百具尸体。 在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鄯州骑兵的尸体,其次是河湟骑兵的尸体,山丹军的尸体虽少,却也不是没有。 一场交锋,刘继隆可以听到自己身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同样身穿重扎甲,山丹军还是以步卒为主,而河湟骑兵却是一人双马。 一阵冲锋过后,河湟骑兵们的体力并没有消耗太多,但山丹军的体力却消耗了不少。 重步兵不怕与骑兵对冲,就怕骑兵用马力来消磨己方体力。 单匹马的体力兴许不如个人,可双马的体力就不一定了。 至少在刘继隆视线中,他看到了河湟骑兵返回后,呈阶梯式的换乘第二匹战马,前队为中、后队做着掩护。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们的状态便恢复到了巅峰,而鄯州骑兵的马力与山丹军的体力都消磨了太多。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 刘继隆扫视着那仅有几十具敌军尸体的战场,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有些喘不上气。 “这么打不是办法,我们死一二百人才换他们几十个人。” “按照这样打下去,他们再冲两三阵,我的人恐怕就要溃入城内了!” 城楼前,尚婢婢的心在滴血,他示意张淮溶想想办法,可张淮溶脸色阴沉如墨,却始终一言不发。 尚延心的硬实力强过他们太多,面对这样坚硬的铁骑,饶是有再多的计谋都无力施展。 “呜呜呜——” 河湟骑兵阵中的号角声再度作响,这次不用索勋吩咐,已经经历一次的山丹军将士们也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了。 不足六百人的山丹军更换弓箭,而站在他隔壁的鄯州骑兵却手忙脚乱的更换长兵。 他们阵亡超过半成,军心已然浮动的按不下去了。 如尚婢婢所说一般,若是尚延心再对他们冲个两三阵,恐怕他们便会舍下山丹军溃逃。 刘继隆和索勋都察觉到了他们的不对劲,脸色更黑了。 鄯州骑兵若是跑了,那他们这六百人根本经不住五千河湟骑兵蹂躏。 想到此处,刘继隆心中升起了大胆的想法。 他调转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二百骑兵:“等会作战,跟紧我的旌旗!” “是……是……” 稀稀拉拉的回应声让刘继隆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而与此同时河湟骑兵也再度发起了冲锋。“呜呜——” “呜呜——” 号角声在祁连峡口中的谷地回响,五千河湟骑兵再度发起了冲锋。 这一次,他们在尚延心的指挥下,将箭矢的目标对向了不足三千人的鄯州骑兵。 山鄯联军也弯弓搭箭做出反击,密集的箭矢再度于两军上空碰撞交汇。 大批鄯州骑兵因为身穿简陋的皮甲而中箭,引起了全军的慌乱。 山丹军做好了准备,却没有一支箭矢落在他们阵中。 显然,尚延心准备先将鄯州骑兵击溃,然后再回过头来收拾山丹军。 “斩其四足,让困兽犹斗!” 冲锋的路上,尚延心脸上露出笑容,似乎已经看到了山鄯联军覆灭的那一幕。 “第三团驻守南门口,准备开城门!” 城楼前,张淮溶阴黑着脸下令,做好了接应索勋、刘继隆入城的准备。 至于尚铎罗等两千多鄯州骑兵,他们能活过这次冲锋再说! “挺枪!”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索勋下令的同时看向鄯州骑兵。 鄯州骑兵被箭雨重创落马者不在少数,可即便如此,尚铎罗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率领他们发起了冲锋。 在号角声中,两千余鄯州骑兵与河湟骑兵发生了碰撞。 这次他们未能如上次那样减缓河湟骑兵的兵锋,而是单方面的被凿穿,分作两股。 一时间,后方准备挺进的山丹军暴露在了河湟骑兵的兵锋之下。 “止步!” “哔哔——” 索勋连忙抬手勒令众人止步,五百多名山丹军连忙转换阵型,做出防守态势。 只可惜尚延心没有率领骑兵迎头撞上他们这块硬骨头,而是一分为二,往后迂回而去。 刘继隆看出了尚延心的想法,他连忙策马来到阵中:“尚延心想要围杀尚铎罗!”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战场上的态势瞬息转变,五千河湟骑兵在往后迂回的同时分作两股,试图将左右两股鄯州骑兵包围。 尚铎罗率部试图冲出包围的口子,但河湟骑兵就好像一个口袋不断跟在他们身后。 “正好借此机会撤回城内!” 索勋萌生出了退意,可刘继隆却清楚祁连城许多地方修葺简陋,根本无法阻挡尚延心,而且还容易导致张掖兵马失陷敌阵。 “不能退回城内!” 刘继隆罕见对索勋大喝,这一幕让索勋错愕看向刘继隆,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敢质疑我”。 “倘若现在退回城内,我军自然能得以保存,可张刺史他们怎么办?” “张刺史率部轻装而来,我们若是死守祁连城,届时尚延心发现张掖兵马轻装而来,四千精锐骑兵足够围困张掖赶来的援军!” “若是使张刺史失陷野外,且不提你我身上罪责,单说张掖援军若是失陷,那番贼将长驱直入甘州腹地。” “山丹的粮食有时间收割,可张掖的粮食却没有时间收割。” “坐视尚铎罗被歼灭,等同陷整个甘州于险境!” 刘继隆冷着脸与索勋对视,索勋脸色难看,却不得不承认刘继隆说的很对。 “你立马派出塘骑传信给张刺史,我们退守南城门外!” 索勋做出了折中,刘继隆却举枪指向战场: “即便塘骑将消息带往张掖军,可张刺史又能带来多少人马?” “举张掖之力不过三千兵马,其中三成无甲胄穿戴,如何能解祁连城之围!” “祁连城内柴火只够五日之用,五日后若是没了柴火,我们都得吃冷饭饥寒死!” 刘继隆此刻虽也是心乱如麻,但他还是能做出基本的分析。 战前他还指望张淮深率部来解围,可鄯州兵马的战斗力让他大失所望。 一旦鄯州兵马被全歼,尚延心将获得更多马匹与马力。 届时张淮深即便来援,甘州兵马也不是尚延心的对手,甚至有可能被尚延心阻于野外。 若是尚延心派轻骑突袭山丹、张掖,那未被抢收的粮食就得遭遇这群番贼的祸害。 眼下河西四州八城都粮食紧张,甘州粮食若是遭遇什么意外,河西内部就得陷入一次动荡了。 到时候索勋兴许能凭借豪门子弟的身份安然无恙,但他刘继隆一个毫无背景之人,恐怕难以幸免。 因此退守南门这条路,说难听些就是据城等死,赌尚延心不会奇袭甘州,会因为久攻不下而离开祁连城。 刘继隆不准备赌,所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联合鄯州骑兵里应外合,包夹尚延心所部兵马。 哪怕失败,只要能换尚铎罗那数百甲骑突围,他们也能凭借这数百甲骑的掩护来弃城突围。 “趁他们还没合围,你带人正面挺进,我率骑兵策应。” “鄯州兵马见我们驰援,必然会生出斗志。” “倘若尚延心调转兵锋,你只管固守,剩下的交给我!” “救出尚铎罗他们后,我们立马退回南门!” “混账!这里以我为尊!”索勋呵斥刘继隆,随后对左右将士吩咐:“全军听令,撤回南门!” 他这番话说出,四周兵卒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有听令撤退,而是生出了迟疑。 刘继隆的话他们都听到了,祁连城内是什么情况,他们也十分清楚。 坐视鄯州骑兵被围歼,己方退守南门,那可就真的是把命交给尚延心了。 “果毅,刘别将所言有理啊……” “这……果毅……” 一时间,左右校尉纷纷劝起了索勋,索勋怒目看向他们,却见许多将士都朝他投来目光。 在将士们心中,真刀真枪从兵卒拼杀到别将位置的刘继隆,显然要比他这个起步就是校尉的索果毅要更有能力。 “传我将令……撤军!” 索勋阴沉着脸,他并非不知道刘继隆的话有道理,可他宁愿赌命,也不愿意现在送死。 哪怕张淮深被击败,甚至他不来援,索勋都能接受。 只要他据守祁连城,他就不信尚铎罗有能力死守自己半个月。 “不想据城死守的,都跟我来!!” 眼看尚铎罗所率的鄯州骑兵即将被包围,刘继隆也不想再和索勋扯皮。 与其坐以待毙,他宁愿去搏那九死一生的机会! “刘继隆!!” 索勋举枪试图警告刘继隆,可他身边的将士们却做出了与他背道而驰的选择。 除了少量人依旧聚集在他身边,剩下四百多人都投向了刘继隆。 索勋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刘继隆却没有时间扯皮。 “步卒结阵前进,马军紧跟我身后旌旗!” “哔哔——” 明天十二点半准时更新两章。 (本章完) 第66章 破阵夺旗 第66章 破阵夺旗 “哔哔——” “乞利本,那群汉奴往我们这边来了!” “嗯?” 眼看包围圈即将完成,一名节儿的话将尚延心的目光拉往了祁连城方向。 在他的注视下,山丹军一分为二,一部撤往城门,一部朝着他们这边冲来。 这份举动,在尚延心眼中则是另一番意思。 “他们想要据城门来接应这群叛徒撤退,只是他们就来这点人,未免也太过看不起我了!” 尚延心看着那不过己方一成数量的山丹兵马,嗤笑同时挪回目光:“先杀这群叛徒,再杀那群汉奴!” “杀!!” 阵中,尚铎罗在马背上持枪左突右进,眼看着河湟骑兵将自己包围,心中生出一丝绝望。 他并未指望索勋会来救援自己,因此当包围圈即将合上的时候,他几乎绝望的闭上了眼。 这样的想法不止是他一人,还包括了所有鄯州骑兵。 许多人已经生出投降的想法,只等包围合上,河湟骑兵招降。 “都护!那群汉人来救我们了!!” 尚铎罗的绝望还没将他吞没,他身旁的节儿便激动朝他呐喊起来。 他不敢置信的搜寻祁连城方向,目光越过河湟骑兵的身影,见到了那一面面朝他们靠近的三辰旗。 “弟兄们!天军没有放弃我们,朝天军的方向突围!!” 尚铎罗意识到了这是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因此燃起了斗志。 不仅仅是他,就连与他被包围的一些鄯州骑兵也是如此。 “突围!!” 尚铎罗举起血迹斑斑的长枪,呐喊着朝前方的河湟骑兵冲去。 随着他的呐喊和冲锋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还如无头苍蝇的鄯州骑兵,此刻竟然化作矛头,朝着山丹军方向的河湟骑兵发起了冲锋。 他们如海浪,一浪叠过一浪,而河湟骑兵如堤坝,面对他们的冲击岿然不动。 “不过是几百汉奴罢了,竟还想作斗!” 阵中,尚延心脸色难看,他没想到山丹军的一个举动,竟然让即将被收割的鄯州骑兵燃起了斗志。 在他目光中,那支打着刘字旌旗的山丹军数量不过四百,自己大军只需要冲一轮,就能将他们踩在马蹄下。 就这点兵力,也敢扰乱自己的布置,着实可恨。 “蔺茹真将!” “末将在!” 尚延心呼唤人名,一名矮壮将领出声回应。 “你带一千人,绝了这群叛徒的念想,把那姓刘的唐将的首级给我带来!” “末将领命!” 但听尚延心吩咐,蔺茹真将策马出阵,调度一千骑兵脱离包围圈,朝着刘继隆那边缓步前进。 一千骑兵被抽离后,尚铎罗所部压力骤减,使得他们的斗志渐渐强盛起来。 两部骑兵向祁连城缠斗而去,但过程中鄯州骑兵落马者难以计数。 尚铎罗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数百扎甲骑兵尝试突围,而蔺茹真将也率领一千骑兵朝着刘继隆他们渐渐逼近。 “这是在干什么?!” 城楼前,张淮溶看着城外队伍一分为二,不由胸中升起怒气。 他眼睁睁看着四百多兵卒拥簇“刘”字旌旗朝战场前进,看着战场往他们靠拢,看着河湟骑兵分出一部人马朝他们发起进攻。 “司马!司马!” 索勋率领不足二百人撤回南城,连忙让人将城门打开,自己埋头跑上了城楼。 他气喘吁吁来到城楼前作揖,当着尚婢婢等人的面直言不讳:“刘继隆不听将令,煽动将士们出战,请张司马立马将他召回。” “混账!!”张淮深怒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看向城外的那四百兵卒。 “不过三四百人,他想干嘛?!” 张淮溶至今还没有反应过来刘继隆为什么出击,反倒是尚婢婢脸色缓和。 “若是我鄯州骑兵被围歼,那尚延心此贼马力必然鼎盛,届时贵军援兵恐有失陷之难。” “我若猜的不错,这刘别将兴许是想着接应尚铎罗等人撤退。” “当然,亦或者他有更好的妙计,只是我才智愚钝,想不到还有什么计谋能破解此局。” “果真?”张淮溶缓了一口气,目光直指索勋。 索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知道鄯州骑兵被全歼后,张淮深有可能会遭遇河湟骑兵围攻。 以张淮深轻装前来的态势,他们随军携带的粮食不会太多,确实有可能在河湟骑兵围攻下被耗死。 可这种事情毕竟还未发生,贸然开口,未免有动摇军心的嫌疑。 况且刘继隆阵前违令,这让索勋脸上着实挂不住。 但细细想来,索勋并不觉得刘继隆能活着回来,他只能沉重点头。 “若能接应尚都护撤退,那自然最好,可是……” 话说三分,他并未细说,但张淮溶却已经理解了刘继隆的做法。 他折返走回女墙前,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刘字旌旗。 在他的注视下,河湟骑兵分出的那部兵马缓缓朝着刘继隆所部靠近。 队伍中,蔺茹真将一旁的小节儿行礼道:“东本,我们可以用箭矢消磨他们。” “消磨?”蔺茹真将露出嗤笑,用马鞭指道: “不过三四百人,用箭矢消磨他们得消磨到什么时候去?” “我们有一千铁骑,直接冲过去就能踩死他们!” “这……”小节儿想说这似乎太浪费了,但蔺茹真将却已经下了命令。 在众人注视下,一千河湟铁骑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步卒驻队!!” 没有什么煽动的言论,刘继隆只是沉着下令,握枪的力道加重几分。 “驻队!”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三百人的阵中作响,三百山丹军持枪列阵,岿然不动。 刘继隆侧目看向自己身后的百余骑兵,但见他们焦躁不安,不由沉下心气,转头看向了前方即将发起冲锋的河湟骑兵。 “杀汉奴!!” “冲过去!” 枪刃闪耀着冷冽的月光,一千河湟骑兵如海啸般狂奔而来。 在他们冲锋的道路上,三百山丹步卒铁甲如森,岿然不动,仿佛巍峨的山岳,任凭狂风暴雨,依旧稳如磐石。 阵中,许多兵卒紧张地握紧了手中兵器,而侧翼的刘继隆却目光不断打量战场。 他需要一个机会,只要成功了就能反败为胜! “嗡隆隆……” “不要慌乱!驻队不退!” 河湟骑兵的气势如同狂澜,可山丹步卒的军阵却如古老岩石,任凭岁月侵蚀,风霜雨雪,依旧屹立不倒。 “杀!” “呜呜——” 当河湟骑兵距山丹军不足百步,刘继隆却突然吹响号角,调转马头向右侧冲去,似乎要远离战场。 百余骑兵见状跟随冲出,而对面的蔺茹真将见此情况,只当是这百余骑兵心生退意,故此脸上不由露出得胜的笑容。 “冲!!” “嘭——” 当河湟铁骑冲撞上山丹军阵,战马发出了哀鸣,长枪不堪重负而断裂,各种嘈杂的声音遮盖了所有人的双耳。 “顶住!!” 军阵中,几名旅帅声嘶力竭,可三百步卒组成的军阵如何挡得住一千铁骑的冲击。 前方三排被凿穿,呼吸间便倒下了数十人。 后方步卒没有溃退,他们嘶吼着持刀棒顶上,挥动刀棒将阵脚稳住。 “刘继隆!你要干什么!!” 城楼前,张淮溶眼角几乎迸裂,他眼睁睁看着刘继隆带着骑兵抛下三百步卒脱离战场。 “害怕了吗?!” 索勋心底狂喊,甚至升起一丝窃喜。 或许刘继隆在此刻畏惧退场,便不会显得他刚才那么不堪了。 “好汉子!!” “别将!” 尚婢婢最先叫好,目光死死盯着“刘”字旌旗的酒居延、李骥二人也忍不住喊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从三百步卒身上挪开,放到了脱离战场的刘继隆等人身上。 此时此刻,刘字旌旗在西北凌冽的冷风中猎猎作响。 百余骑兵绕过了朝着一个方向发起了冲锋,目标是尚延心的大纛!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杀!” 喊杀声中,这一支与鄯州、河湟骑兵相比堪称“渺小”的队伍如海中扁舟般,冲着这两部数千骑兵不远处的一支队伍发起了冲锋。 四千多河湟铁骑试图围歼两千鄯州骑兵本就不易,又因尚延心派出千骑进攻山丹步卒军阵而势弱。 三千余人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不足两千人的鄯州骑兵,可这时却突然杀出了一支队伍。 围攻尚铎罗的河湟骑兵东本、节儿警惕看向了刘继隆,做好了阻击他的准备。 却不想刘继隆兵锋扭转,百余骑直指尚延心的大纛。 “掩护乞利本撤退!!” 节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尚延心还没察觉自己成为目标,便被人护着撤退。 当他循声看去,这才看到了那猎猎作响的刘字旌旗,看到了旌旗之下朝自己发起冲锋的百余山丹精骑。 “混账!” 反应过来后,尚延心不是想着撤退,而是觉得自己遭到了挑衅。 区区百余精骑就敢冲自己的大纛,自己的名声难道已经落败到这种程度了吗? 可是当尚延心看向自己的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竟不足二百精骑。 在他的指挥下,四千余河湟骑兵一分为二,一部围剿鄯州骑兵,一部冲击山丹步卒军阵,自己孤悬两部之间,竟无援军。 “哔哔——” 刺耳的哨声作响,尚延心身旁的节儿吹哨呼唤援军。 “保护乞利本!” “撤!保护乞利本!” 正在前军试图二次进攻山丹步卒的蔺茹真将见此一幕,心头大骇,顾不得围攻山丹步卒,连忙带着近千精骑回防。 “撤!” 山丹步卒阵中,得到刘继隆战前交代的一名旅帅连忙鸣金撤退。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看自家别将施展神威了! “保护乞利本!” “撤!” 一时间,不管是围攻尚铎罗的河渭骑兵,还是围攻山丹步卒军阵的河渭骑兵,他们都看到了己方的大纛正在独自面对一支骑兵的兵锋,纷纷回防。 刘继隆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建功立业,就在当下!!” 他一马当先,持枪策马冲锋,身后的旌旗格外亮眼。 “射杀他们的马!!” 尚延心怒吼下令,四周河湟骑兵闻言一边掩护尚延心撤退,一边张弓搭箭,瞄准刘继隆等人胯下军马放箭。 瞬息之间,箭如雨下,马匹中箭而栽倒者不在少数,但由于山丹骑兵队形分散,所以并未造成踩踏。 刘继隆所乘马匹中箭数支,但都没有命中要害,反倒是刺激了马匹冲锋。 “杀!!” 嘶吼声中,刘继隆带队追上了尚延心,一马当先冲入了尚延心的护卫骑兵之中。 十八斤铁枪如树枝般被轻飘飘挥动,仅是眨眼间,刘继隆便策马冲入阵中七八步,连续挥动铁枪三次。 沉重的铁枪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砸在一名河湟骑兵的头部,铁胄变形、脸部成了烂肉,牙齿连根带血肉的飞落。 这样的场景,在眨眼间便重复了三次,看得人汗毛倒立,身子凉了半截。 “你挡住他!” 一名东本号令小节儿带人阻挡刘继隆,那小节儿无奈,只得咬牙留下来断后,带着十余名骑兵反其道而行,冲刘继隆冲来。 “狗汉奴也敢猖狂!” “死!!” 马匹交错间,刘继隆右手持枪砸死那名叫嚣的小节儿,左手拔出鞍上破甲锤,一记“力劈华山”便将另一名河湟骑兵连人带马砸翻在地。 就近的河湟骑兵目眦欲裂,为了活命纷纷与他错开,倒是刘继隆趁势挺进河湟骑兵队中,一手挥枪,一手握锤,于河渭军阵中左突右刺,如入无人之境。 “嘭!” “额啊——” “拦住他!” 战马嘶鸣、长枪断裂,血肉与兵器的碰撞声充斥双耳。 刘继隆已经看不到自己身后的袍泽,他的眼中只有那面距离自己不过二十步的大纛。 它在空中飘扬,下方存在着几名身着华丽甲胄的吐蕃将领,向东北方向奔逃。 “杀!!” 不知已经重复这个字多少遍,刘继隆挥动铁枪砸翻试图阻挡自己的一切存在,只为冲到那面大纛下。 “保护乞利本!!” 节儿声嘶力竭,四周的河渭骑兵一拥而上,掩护尚延心撤退。 “杀了那个汉奴!” 尚延心眼睁睁看着刘继隆率部冲入阵中,将自己的亲卫骑兵斩杀。 更恐怖的是他未曾停下,如一个不知疲倦的怪物般,挥动黑铁长枪砸翻一切试图阻挡他的河渭骑兵,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他无力去想刘继隆使得长枪是否是铁枪,他只觉得死亡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渐渐地,他从一开始被亲卫们架着走,变为了自己主动抓住马缰,挥动马鞭奔逃。 他时不时回头看向身后,试图看到刘继隆被阻挡的画面,可刘继隆如阴魂般紧随他身后,而他身边的人则是越来越少。 一时间,战场上的所有河渭骑兵都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目标,纷纷冲向了尚延心的方向。 “儿郎们,尚延心死期就在今天,杀!!” “杀——” 得以脱困的尚铎罗来不及喘口气,便顺势举枪号令四周鄯州骑兵追击。 鄯州骑兵也看到了尚延心被刘继隆追得四处奔逃的模样,斗志大涨的同时也跟随尚铎罗的脚步,缠上了那群试图脱离战场的河湟骑兵。 攻守易形,仅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这一幕让城楼上的张淮溶等人瞠目结舌,他们不敢想刘继隆竟然真的敢去冲尚延心的大纛。 在此之前,除了酒居延、李骥等第三团的人外,其余人都认为刘继隆是怯战才脱离了正面战场,并丢下了三百步卒作为诱饵来求得活命机会。 可刘继隆不仅真的敢用百余精骑冲击尚延心本阵,还做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追得尚延心抱头鼠窜。 “杀了那汉奴!赏牛羊百头!” 慌不择路的逃亡路上,尚延心不忘对刘继隆发出悬赏,可此时他的身边根本无人有力将消息传出。 仅是逃避刘继隆的追杀,便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他们埋头逃跑,刘继隆在身后狂追,不断斩杀那些落后的河湟骑兵。 在他们两股兵马身后,四千河湟骑兵在不到两千的鄯州骑兵缠斗下且战且退。 尚延心原本还有心思回头看刘继隆是否追上来,但随着刘继隆离他越来越近,他却是不敢回头,只能埋头逃跑。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头的恐惧改过了一切。 好在后方的河湟骑兵主力在几名节儿的指挥下一分为二,一部阻拦尚铎罗,一部追击刘继隆。 在刘继隆的眼中,尚延心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杀了他便能反败为胜。 哪怕杀不了他,那面大纛却一定要倒下! 他目光坚定,而持着大纛的那名河湟骑兵也因为大纛的沉重而渐渐落后。 眼看着他距离自己不过十余步,刘继隆猛然投出手中铁枪。 “嘭!” 铁枪撞到那骑兵身后,使他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无力做任何举动。 没了他的催促,战马的速度落下不少。 刘继隆拔刀在自己所乘战马臀部划开一刀,战马吃痛加速。 两马交错间,刘继隆挥刀斩在骑兵手臂处。 “额啊!!” 剧烈的疼痛将他唤醒,手臂从肘部被斩断,大纛在空中落下时被刘继隆一刀两断,跌落地上。 “大纛!!” “大纛倒下了!” “乞利本!” 倒下的大纛使得后方驰援而来的河湟骑兵惶恐起来,所有人叫嚷着,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尚延心如果死了,那以论恐热的残暴,他们这群节儿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乞利本!!” 所有人发了疯般往前冲,刘继隆再回头时,尚延心却是埋头跑出了百步开外,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骑兵跟随,再追击只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撤!!” 刘继隆调转马头,开始迂回着往祁连城方向跑去。 在他身后的幸存骑兵们热血沸腾,他们听不到刘继隆说什么,只知道追随那面旌旗。 一名骑兵展现精湛马术,半个身子探出马背,抬手便把被刘继隆斩落的大纛捡起。 另一名骑兵摇晃着将刘继隆插在地上的铁枪捡起,二人紧跟退伍撤退。 那些试图阻击他们的河渭骑兵,无不是被刘继隆砸落马下,百余精骑突出阵外,向祁连城回撤…… (本章完) 第67章 千军易辟 第67章 千军易辟 “找!都给我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找到乞利本踪迹的,赏牛羊十头!!” 祁连峡口内,刘继隆的撤走,让后方追击的河渭骑兵心凉了半截。 他们没有刘继隆的目力,根本不知道尚延心已经跑出百余步,只以为刘继隆已经将尚延心斩于马下。 这种怀疑,尤其是当刘继隆队中出现半截大纛时达到巅峰。 哪怕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想找到尚延心的人或尸体。 “哈哈,尚延心那娘婢的定然是死了……撤!” 与河渭骑兵缠斗一处的尚铎罗见刘继隆撤退,他也毫不恋战的撤走。 撤退前,还传播起了尚延心被杀的消息,使得河渭骑兵无心追击。 一时间,大批河渭骑兵开始在战场上搜寻尚延心踪迹,而尚延心埋头狂奔数里后才敢回头。 当他见到身后空无队伍的场景,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乞利本,我们的大纛……” 仅存的一名节儿大口喘着粗气提醒,尚延心这才发现自己的大纛竟然不见了。 “快!回去!” 反应过来后,尚延心连忙调转马头要返回战场。 他很清楚大纛被夺走的后果,倘若自己不及时出现,河渭骑兵将群龙无首。 他开始往战场返回,而刘继隆则是带队撤往了南城门。 先一步撤回的二百余步卒在城门口结阵,策应刘继隆撤退。 “杀了那姓刘的汉奴!!” 一名东本红着眼下令,不多时便有数百数百河渭精骑追击而去。 “马力不足的先撤往城门,马力足够的随我殿后!” 马背上,刘继隆余光扫到后方追击的数百河渭精骑,当下降低马速,对左右吩咐起来。 一时间,近百名马力不足的精骑先一步撤退,数十名马力还算充足的精骑则是与刘继隆放慢马速殿后。 刘继隆取弓搭箭,将一石的骑弓拉了满月后转身放箭。 一手连珠射的本领被他所施展,不过几个呼吸间,便有七八名河湟精骑面部中箭落马而死。 “再追者死!” 刘继隆勒马驻足,一箭射断七十余步开外的河渭追兵旌旗旗杆。 在旌旗不远处的小节儿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勒马驻足。 他还未反应过来,他身旁一名精骑便被箭矢射穿面颊,栽倒下马。 “撤!!” 反应过来后,这小节儿也不敢再追刘继隆,调转马头就要撤退。 数百精骑跟随他撤退,刘继隆见状也抖动马缰,往城门口撤去。 城楼前,张淮溶等人眼睁睁看着刘继隆将尚延心追出数里,随后又平安无事折返回来,击退数百追兵的同时,队伍中还高举尚延心的大纛。 如此一幕,令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刘继隆一箭射断七十步外河渭旌旗旗杆的手段,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尚延心死了?” “不可能吧……尚延心那么容易死吗?” 城门楼前议论纷纷,众人都盯着那面大纛不断猜测。 一盏茶后,尚铎罗率领着不足两千人的队伍先撤回到了城下。 不多时,刘继隆也带着殿后的数十名精骑撤回城下,并策马来到城门口,朝城头作揖。 “司马,末将幸不辱命,取尚延心大纛回来了!” 刘继隆的话,为尚延心的生死敲下了锤子,也让众人感到遗憾。 “快开城门,让刘别将他们进来!” 张淮溶反应过来后连忙吩咐,同时打量起了这支得胜之师。 战前,鄯州军有骑兵三千,而山丹有兵八百。 战至眼下,鄯州骑兵只剩半数左右,若非刘继隆奇袭尚延心,吸引了所有河湟骑兵的注意,恐怕他们早就于阵中投降了。 至于山丹军,经他们手带回来的山丹将士尸体足够说明死伤。 除了跟随刘继隆追击尚延心而战死的骑兵尸首无法带回,其余战死、受伤的步卒尸首基本带回,躺在地上的尸首与伤兵接近百人。 “带着阵没弟兄的尸首先进城!” “刘别将!” 当城门开启,刘继隆吩咐自己身旁不足三百人的将士们,得救脱困的尚铎罗也策马上前朝他行礼。 “多谢救命之恩……” “多谢刘别将救命之恩!!” 随着尚铎罗开口,其余鄯州骑兵纷纷向刘继隆行礼感谢。 刘继隆扫视他们,所及之处,皆是感激的目光。 “我汉人重信,既允诺你们同阵作战,便不会见死不救……” 他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尚铎罗等人必然嗤之以鼻。 可刘继隆刚才的所作所为对于尚铎罗等人来说历历在目,自然十分信服。 “日后若刘别将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尚铎罗在马背上躬身行礼,刘继隆也作揖回了一礼,随后便转头看向山丹军的将士们。 此刻的南门已经打开,前番撤回的百余名将士正推着许多板车出城。 他们与城外的弟兄一起,先将负伤的弟兄送入城内。 刘继隆数着伤兵数量,一直数到三十四才停下。 紧接着,将士们开始将已经战死的将士尸首放在板车上,将其运回城内。 望着那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刘继隆此刻却没有了两个多月前张掖之战时的愤怒与冲动。 或许是因为里面有太多陌生的面孔,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经历过了张掖之战。 面对那一具具袍泽的尸体,他除了沉默外,再也没有任何举动。 唯一难受的,就是胸口仿佛压了块石头,呼吸困难…… “五十五” 刘继隆目送最后一具尸体被送入城内,他继续看向了剩下的将士们。 此刻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下一个军令。 “报数……” 刘继隆沉声开口,而报数对于山丹军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在过去的近两个月训练中,哪怕中途他们被调来祁连城,可报数的习惯却带了过来。 “一” “二” “三……” 一道道报数声响起,最终停留在了三百一十四这个数。 这其中,骑兵仅有报出一百三十九人,还有五十一人彻底留在了战场上。 相比较还能带回尸首的步卒们,出击奇袭的骑兵尸首却无法带回,连个念想都不曾留下。 “山丹军……”刘继隆闭眼深吸一口气,心里百感交集。 “别将,您的长枪。” 一道声音唤醒他,他抬眼看去,却见一名山丹精骑吃力将长枪递给他。 “多谢!”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竟有人将他的长枪带回,因此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标下斛斯光!” 精骑在刘继隆接过长枪后毕恭毕敬作揖,刘继隆颔首道:“我记住了。” 话音落下,他看向四周,方才下令:“山丹军进城!” “哔哔——” 在他的将令下,三百多名山丹军终于走入城内。 直到他们都进入城内,刘继隆才侧头看向尚铎罗。 这期间,尚铎罗一直注视着他,等待他发话。 “尚都护,请让受伤的将士进城包扎,剩余的将士就暂时驻扎城外。” “领命!”尚铎罗没有多余的废话,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表示了态度。他开始安排伤兵进城包扎,同时带队调转马头,将兵锋朝向战场。 战场的方向,河湟骑兵已经停止了躁动。 尚延心狼狈的返回了战场,被河湟骑兵所发现。 他铁青着脸看向远处的祁连城,目光扫视整个战场。 战场上,以鄯州骑兵的尸体为最多,其次是河湟骑兵,最后才是山丹军的尸体。 “乞利本,您的铁胄……” 一名节儿小心翼翼递来一个头盔,尚延心目光落在上面,这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刚才的逃亡中不仅弄丢了大纛,竟然还被那汉将追得丢弃了铁胄。 “滚!!” 他一巴掌将铁胄拍落,目光死死望着祁连城,牙关紧咬。 “派人寻柴火,饭后再战!” 他十分愤怒,可他也知道己方经此一战而士气衰落。 好在他的布置是成功的,鄯州骑兵死伤过半,祁连城外的控制权转移到了他的手上。 现在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寻找枯木枯枝,埋锅造饭来围困祁连城了。 在尚延心的吩咐下,四千多河湟骑兵一分为二,三千余人在祁连城南二里处虎视眈眈,千余人出阵寻找柴火做饭。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走入了祁连城内…… “末将私自用兵,请司马、果毅治罪!” 走上城楼,刘继隆没有居功自傲,而是单膝下跪作揖,做出请罪的姿态。 张淮溶见状先是看了一眼索勋,确认索勋没有发作后才上前笑着扶起刘继隆。 “你能夺来尚延心的大纛,还能助鄯州骑兵脱困便已经是大功一件。” “这尚延心吃了这么一堑,今日便无力再向我军攻来,此战可记你一大功。” “待张刺史率兵来援,我必会向他表彰你的功劳。” 张淮溶脸上笑得十分高兴,旁边的尚婢婢也作揖道:“感谢刘别将救我鄯州子弟,此恩尚某记下了。” “节度使客气了。”张淮溶抢答回应,随后将目光看向索勋。 此刻索勋也十分尴尬,他既想像张淮溶一样夸赞刘继隆,却又不能夸赞,毕竟刚才刘继隆阵上夺兵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对此,他只能放缓了语气,但脸色依旧平淡,带着教育的语气道: “此战你虽有勇有谋,可不听军令用兵,仍是战场大忌。” “念你参军不过岁载,又立下战功,我便不予追究了。” 索勋这番话说的很是流畅,似乎已经在他心里排练过好几遍了。 “谢索果毅宽仁,末将谨记!” 刘继隆对索勋单独躬身作揖,给足了他面子,随后才看向张淮溶与尚婢婢。 “虽说末将夺来了尚延心所部大纛,可尚延心并未折损太多兵马,反观我们死伤不少。” “眼下,我们只能据城而守,同时派出军中马术精湛者着重甲,向西北张掖方向派出小股骑兵,以免援军遭到尚延心袭击。” “没错!”张淮溶率先认可,然后看向尚婢婢。 “节度使麾下兵马受伤者不在少数,又经历恶战,想来需要好好休息。” “不如将借六百军马给我,我派出将士去接应张刺史。” 经过刚才一战,张淮溶也相信了尚婢婢真的是逃亡,而非有别的想法。 毕竟鄯州骑兵折损过半,要演戏也不可能付出那么大代价。 “张司马所请,我哪有不从之说。” 尚婢婢谦虚笑着,同时看向刘继隆:“便请刘别将再跑一趟,让我的人调出六百军马。” “多谢节度使!”刘继隆没有埋怨,而是果断转身走下城楼,在城外与尚铎罗交涉过后,从他手中获得了六百匹军马。 既然要出城策应,那自然要做到最好。 一人双马保障马力不亏,才有可能在野外与河湟骑兵缠斗。 “刘别将刚刚大战一场,策应张刺史这件事就交给索果毅你吧。” “末将领命!” 城楼上,看着刘继隆从尚铎罗手中借来六百军马,张淮溶便将目光对准了索勋。 索勋自然不甘心成为刘继隆的背景墙,所以他果断接下了这个任务。 任务接过后,他便开始组织敢于出城的将士。 尚婢婢借了六百匹军马,加上山丹军本来有三百骑兵,经历战事后还有二百四十余人,故此也有二百四十余匹军马。 八百余匹军马足够让四百懂得骑马的山丹军出城,而组建他们并不费力气。 河西最不缺的就是马术精湛的人,平民子弟在过去数十年时间里,大多都会充当吐蕃的各种奴隶,其中牧奴是最常见的。 虽说跟随刘继隆作战活下来的那三百多人耗费了不少力气,可索勋也并不是要立马出城。 他组建了四百出城放哨的马军,随后吩咐城内军民埋锅造饭。 从午后到入夜,直到亥时(21点),索勋才带四百骑兵走西门出城,往张掖的方向赶去。 不同于着急展示自己的索勋,大战过后的刘继隆选择独自在牙帐中休息。 他的目光盯着帐内的篝火,整个人沉默的看着火光摇曳。 他并不担心尚延心会发起进攻,因为他在午后观察过尚延心所部的炊烟。 祁连城就近二十里的枯树枯枝都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被山丹军消耗殆尽,以至于山丹军自己都没有太多的柴火。 尚延心所部直到午后都没有大规模的升起炊烟,一直到申时(15点)才找够柴火埋锅造饭。 按照他们的情况,今夜是不可能发起袭击了。 “别将……” 牙帐外,酒居延小心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刘继隆抬头看去,但见他手里端着木盘,盘中放置一整只烤羊腿。 “张司马和尚节度使他们刚才在城楼烤了只羊,同时下令将城中之羊宰杀半数,供将士们吃了后值夜。” “这是张司马让送来的烤羊腿,您今日消耗大,得多吃点。” 酒居延小心翼翼的说着,刘继隆却道:“城中有多少只羊?” “八十四只,刚才奉命宰了四十五只。”酒居延不假思索的回应。 刘继隆闻言缓了一口气:“叫李骥过来,你们都坐下一起吃吧。” “李骥现在正当值,我已经让人给他留了二斤羊排肉。” 酒居延端着羊腿坐下,勤快的为刘继隆割羊肉。 两人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期间酒居延不是没找过话题,只是刘继隆的回答十分简短,以至于帐内有些冷场。 酒居延待了一会,便借口巡营离开了。 待他走后不久,刘继隆这才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向牙帐外走去。 帐外,许多民夫都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团,鲜少能看到山丹军将士的身影。 饶是如此,民夫们在见到刘继隆后,也忍不住纷纷站起身对他作揖,目光中透露着尊敬和崇拜。 城内民夫,基本都是他白日事迹的亲身见证者。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如果没有刘继隆的神来之笔,祁连城的情况会糟糕到何种程度。 刘继隆的事迹,让困守在祁连城的诸多民夫们燃起了希望,他们自然尊重刘继隆。 “早些歇息吧。” 刘继隆扫视众人一眼,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剩下了平淡。 他离开了牙帐,往伤兵休息的东北角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民夫和巡营的将士都会朝他作揖,投来尊敬和崇拜的目光。 只是这些尊敬和崇拜并不属于他一个人,尤其是当他来到了伤兵休息的那片区域后,他更是能切身体会到自己现在身份和地位,以及自己一言一行所带来的后果。 伤兵休息的区域哀嚎声不断,许多将士断了手足,成了常人眼中的残疾。 他们之所以如此,大部分是因为刘继隆决心反击的军令。 望着眼前灰暗的一幕幕,听着耳边传来的哀嚎声,刘继隆心里的那块石头几乎让他喘不上来气。 现在的他算是理解了当初张议潮、张淮深在张掖之战中的冷漠。 因为只有那样的冷漠,才能带领所有人迎接胜利,才能保障大部分人能活下来。 面对这群伤兵,哪怕能够重来一次,他依旧会下达反击的军令,因为他没有更好的路可以选。 长舒一口气,他似乎是解开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转身往黑暗中走去…… (本章完) 第68章 势单力孤 第68章 势单力孤 “驾!驾!” “驾……” 在祁连城之战的当夜,距离祁连城数百里外的草原上,数十名牧户策马疾驰,沿着河流一路向北。 随着他们不断向北,前方渐渐地开始出现少量牧群,以及时不时就能见到的其它牧户。 又过半个时辰,直到太阳没入地平线,天色阴暗下来,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大片帐篷。 篝火的火光成为了灯塔,指引着数十名牧户向北狂奔。 他们冲入了营盘中,一路向着牙帐冲去,路上无人阻拦。 策马数百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占地近半亩的大帐前,并被大帐前身穿扎甲的兵卒拦住了去路。 “瞎了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牧户中领头的少年人抓下帽子,翻身下马便往帐内走去。 兵卒见了他的模样,当下不敢阻拦,径直放行。 少年人快走进入帐内,掀开帐帘便见到了高坐的回鹘大汗。 “阿多(父亲),张掖那边来消息了!” 少年人单膝跪下,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 此时帐内不仅只有回鹘大汗,还有其它大小部落的都督。 “说说吧,黠利……” 回鹘大汗来了兴趣,而跪在下方的黠利难掩激动道:“具体的不太清楚,只知道张淮深前日率城中近七成兵马前往了祁连城!” “阿多,估计是吐蕃人打来了,那张淮深多半要被牵制在祁连城,现在张掖城内最多只有一千兵马!” “好啊!”听到黠利的话,帐内的都督们脸上浮现喜色。 回鹘大汗没有开口,而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大汗,我们刚刚和那群唐人承诺了互市,如果现在进攻甘州,恐怕会遭到张议潮的报复。” 席位上,身为一部都督的庞特勒忍不住开口,同时对众人道: “再说,若是论恐热真的来了,那唐人挡不住,我们就能挡住吗?” 确实,当庞特勒摆出论恐热的时候,众人还是面面相觑着沉默了下来。 尽管此时的论恐热已经不如八年前那般如日中天,可要对付他们甘州回鹘还是手到擒来的。 拿下甘州也不一定能守住,那为什么还要拿下甘州呢? “不一定!” 跪在地上的黠利站了起来,与庞特勒争锋相对。 “我们要的是拿下张掖,到时候把山丹丢给唐人,让他们为我们阻挡论恐热不就行了?” “唐人守城厉害,只要他们能坚守一个月,到时候入了冬,论恐热再厉害也不可能冬季用兵。” “我们可以趁着冬季打造甲胄,装备部众,到时候即便论恐热真的来了,我们也不惧怕他!” “对!”黠利的话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没错,张掖有铁矿,我们如果拿下了张掖城内的工匠和城外的铁矿,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都能拉出一两万甲兵了,哪里需要畏惧尚恐热!” “大汗,拿下张掖才能重振我大回鹘的荣光!” “大汗……” 自回鹘汗庭覆灭,回鹘人就没有不想重振回鹘的时候。 眼下张掖这种有铁有人的城池防守如此薄弱,他们又怎么会不觊觎呢? 他们在河西走廊都有眼线,张议潮的军队才返回沙州,哪怕重新集结也需要等到开春才能出发。 到时候他们都已经打造不少甲胄了,哪里还需要怕张议潮和论恐热。 “大汗,请三思……” 庞特勒眼看那么多人被利益遮蔽双眼,他只能无奈坐回了位置上。 黠利见状则是笑道:“拿下张掖,阿多您就是回鹘的真汗了!” 他这一番话,立马就把回鹘大汗给说得动容了。 饶是他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扫视一眼帐内情况后才道: “你们立马去联系你们的兵马,全部向张掖靠近。” “一旦唐人战败,我们立马夺下张掖城!” “是!!”众都督如打了鸡血般激动,纷纷退出牙帐,谋求尽早拿下张掖这种重镇。 在他们都离开后,回鹘大汗这才看向黠利:“黠利,这次你自己请求去张掖联系城内族人有功,想要什么尽管提。” “阿多……”黠利脸上浮现喜色,他连忙行礼道: “我不要张掖城的任何东西,只希望阿多您能答应我,如果论恐热不打山丹,那请您派兵助我拿下山丹!” “山丹?”回鹘大汗摸了摸自己那并不浓密的胡须。 “原来你是想自己占有一个城池啊,不过山丹也不大,我可以给你。” “谢阿多!”黠利高兴行礼,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了那日刘继隆用铁锤指着自己的画面。 “狗汉奴,到时候阿多我要你跪下来当阿多我的奴隶!” 黠利恶狠狠想着,随后便退出了牙帐,同时遇到了在牙帐外等待已久的庞特勒。 “我就知道……” 庞特勒走上前来,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你果然对那个唐将威胁你的事情耿耿于怀。” “哼!”黠利冷哼一声:“我只是为了我们能生活得更好些罢了。” “得到了甘州的工匠和铁矿,以我们的人数,足够将整个河西吞下。” “这草原我呆够了,我也要住进城池之中!” “呵呵……”庞特勒轻笑,这笑声在黠利耳中十分刺耳。 他眯着眼睛看向庞特勒:“庞特勒,你以为你认识仆固俊那家伙就了不起。” “仆固俊去了西州,你若是现在出了什么事,他可帮不了你……” 黠利的手摸上了腰间的弯刀,似乎在威吓庞特勒。 对此,庞特勒却只是呵呵道:“我和仆固俊分开后还能拥有上万部众,可你离开了大汗,恐怕连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话落,庞特勒转身向自己的牙帐走去,同时还提醒道。 “我们拿不下张掖的,张议潮是个大丈夫,张掖的张淮深也是,还有那日的那名唐将也是。”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黠利脸色难看,冷哼一声将手从刀柄上拿开。 他返回了自己的牙帐,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麾下的将领。 面对他们,黠利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 “明日拔营,我们去张掖!” 在他的激动中,翌日清晨,甘州北部草原上的数万回鹘人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南下。 与此同时,祁连城之战后的第一天,祁连峡口的冷风依旧凛冽。 站在城楼前,刘继隆打量着远处的河湟骑兵营地。 昨夜索勋带人出城后,尚延心便在半个时辰后派出了千余骑兵追击。 那千余骑兵尚未返回,刘继隆也不知道索勋现在的境况如何。 眼下留在营地的河湟骑兵应该还有三千人左右,他们将昨日那些阵没的战马当做肉食吃了,将阵没兵卒的甲胄和衣物扒了个干净。 上千具尸体就这样光溜溜的躺在地上,天空之中时不时扑下来飞禽,在尸体之间啄食着他们的血肉。 见此情况,祁连城内外将士心头悲愤。 可没有军令,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于去抢回尸首。 说到底,昨日的血战让他们之中太多人对河湟骑兵产生了畏惧。 交战不过一个多时辰,他们这边就死了接近一半的人。 若不是刘继隆异军突起,他们除了投降就只有被杀一条路。 这种实力不如人的感觉令人难受,哪怕是刘继隆自己也是如此。他的目光在那群尸体之间来回打量,有惋惜,也有不舍。 惋惜被抢走的甲胄,不舍战死的兄弟。 山丹军丢失了五十一名弟兄的尸首,损失了五十一匹战马和扎甲。 以山丹的生产效率,这五十一套扎甲,起码要三个半月才能生产出来。 “若有甲兵三千,尚延心何足论哉……” 刘继隆感慨着自己手中甲兵太少,然而这话却被人所听到了。 “刘别将当真是英雄气概!” 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刘继隆回过头去,只见尚婢婢笑呵呵站在他身后,手里为他鼓掌。 “狂傲之话,请节度使勿怪。” 刘继隆作揖谦虚起来,尚婢婢见状却没有终止话题,而是主动谈起凉州的情况。 “此番我被击败,河陇、河湟之间许多吐蕃部落,恐怕都会因为论恐热的残暴而逃离河陇诸州。” “如果我猜想的不错,他们会在之后逃亡凉州,在那里聚集起来。” “过个两三年,刘别将想要收复凉州的想法就困难了……” 尚婢婢笑呵呵说着,刘继隆略微皱眉。 他自然知道尚婢婢被击败后的河陇情况,而现实也如他所说一般,大量吐蕃人聚集凉州,给归义军东归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 张淮深带着归义军血战数年,这才将凉州五城收复,结果因为唐廷的愚蠢,凉州在不久之后又再度丢失。 过了几年,张淮深才积蓄力量再度收复,结果又因为归义军的内乱而丢失。 尽管在这过程中,主要是唐廷对归义军不信任导致了丢失凉州,但凉州内部的情况也不能忽视。 尚婢婢既然有心思和自己聊,自己倒也可以问问他河陇的情况。 “敢问节度使,吐蕃在河陇、河湟地区安置了多少吐蕃人?” 刘继隆向尚婢婢询问,尚婢婢也没有遮掩:“鼎盛时,河陇、河湟之地能拉出十万户,而今遭遇论恐热祸害,虽说伤亡不小,可是也能拉出五六万户。” “五六万户……”刘继隆脸色一沉。 尚婢婢看出了他的担心,不由笑道:“不过以我对论恐热的了解,他可不会在乎这群人。” “眼下河湟、河陇之地因为大旱而缺粮。” “如果是国相和其它人执宰河陇,那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赈济吐蕃的灾民,但论恐热不会……” 尚婢婢看向城外的那堆尸体,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无奈。 “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同族之谊,灾民对于他来说,只是威胁他统治的蛀虫罢了。” “你觉得鄯州被攻陷后,他会怎么解决这些灾民?” 他看向了刘继隆,刘继隆却一言不发,只是目光看向了城外的那堆尸体。 “杀无谷人”四个字在刘继隆脑中浮现,尽管这是数百年后努尔哈赤在辽东的作为,但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了先例,只是规模无法与其相比罢了。 论恐热的军事能力不用怀疑,虽说比不了论钦陵这种名将,但也能对大唐的西陲造成威胁。 只可惜,论恐热有一个硬伤…… “他太残暴了,他只会给河陇地区带来杀戮,他的部下都会因为他的残暴而离开他。” 尚婢婢发出感叹,而刘继隆也看向了他:“节度使恐怕不是单纯来为我解惑的吧?” “呵呵……”尚婢婢被揭破也不尴尬,反倒是与刘继隆对视起来。 “昨日你的作为都在我眼中,那索勋虽然是粟特人,但他根本瞧不起我们,包括这城内的其它人。” “吐蕃和你们都有仇怨,我能理解。” “不过在你眼里,我倒是并未看到对我们的痛恶,这让我很奇怪。” 他上下打量着刘继隆,刘继隆也没有否认。 尽管他在瓜州时也曾遭受吐蕃人的欺压,可他毕竟接受过前世的教育,而且他前世所生活的地方也是多民族地区,所以他也清楚问题所在。 如今的河西“胡强汉衰”,因此仇视所有胡人是行不通的,拉一派打一派才能走得更长远。 昨夜他想了很多,其中一点就是如何提前收复凉州。 如果有了鄯州这一千多骑兵的加入,收复凉州的时间无疑会大大提前。 除此之外,如果他能将这一千多吐蕃骑兵“治”好,那他也将在之后利用这一千多吐蕃人,裹挟进来更多吐蕃人。 至于裹挟进来后是否会让他们做大,又如何将他们同化,刘继隆有的是办法。 昨日他与索勋在战场上的争论,以及面对五千河湟甲兵的无力,这一切经历使得刘继隆认识到了自己必须提升自己,将势力扩大。 只有掌握足够重的话语权,他才能坐得安稳,才能爬得更高。 刘继隆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而尚婢婢见他不开口,终是忍不住道: “我若是能够返回逻些城,昨日之恩,我必然派人相报。” “若是无法返回逻些城,届时留在河西这块地方,难免会惹人厌烦。” “不过若是留在刘别将你治下,想来会比去西边要更舒服些。” “呵呵……”刘继隆摇头轻笑,不由看向尚婢婢:“节度使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自然知道!”尚婢婢点头道: “河西的汉人百姓仇视我们,我自然知道,可刘别将虽然也是布衣出身,但却并不仇视我们。” “相比较那些恨不得把我们吞食了的豪强家族们,我反倒觉得刘别将你更可靠。” 刘继隆轻嘲,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有什么吸引力。 “节度使恐怕是高看我了,我如今虽在山丹担任别将,可麾下并无直属兵马,调动兵马皆需张司马鱼符。” “恐怕不是吧?”尚婢婢笑眯眯的看着刘继隆,目光扫视一眼城内。 “单凭昨日的表现来看,莫说索果毅,就连张司马也不一定能赢得山丹将士的军心,可刘别将你可不同。” 见尚婢婢也提起了昨日的事情,刘继隆沉默不语。 昨日他尽管出了风头,可若是让张淮溶觉得自己喧宾夺主,那自己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虽说他了解张淮溶,但在权力面前,他可不敢保证他和张淮溶不会生出间隙。 “刘别将在担心主客生隙?” 尚婢婢心思缜密,自然知道刘继隆担心什么。 刘继隆虽说活了两世,可心计这玩意不是谁活得久就积累丰厚,而是看后天环境。 前世刘继隆虽说在工作时也会和同事玩些心眼,但根本比不上尚婢婢他们这种玩生死心计的经历。 更别提这一世他就是单纯当了十六年牧奴,需要提防的也就是吐蕃贵族坑害自己罢了。 论起心计,现在的尚婢婢能把他玩糊涂。 正因如此,刘继隆依旧没有乱说话,担心被尚婢婢抓到什么把柄。 倒是尚婢婢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开诚布公道: “此战过后,您恐怕也要得到拔擢了,而张司马和索果毅也有获得五州图籍的功劳,这小小山丹恐怕是容不下他们了。” “届时他们调走,这山丹不就是刘别将你说的算了吗?” 尚婢婢目光灼灼,可刘继隆却自嘲摇头:“我这等身份,若是做副将还好,做山丹之主?” “尚节度使,你恐怕低估了我河西各大豪强的心计和手段……” “刘别将何必自我贬低?”尚婢婢依旧看好刘继隆,尤其是在刘继隆自认身份不行的时候,他是愈发看好了。 面对他的看好,刘继隆有些无奈:“不知道尚节度使你为何寻上我,只怕结果要让你失望了。” “不会!”尚婢婢笃定,语气不容置否。 “凭什么?”刘继隆也好奇尚婢婢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这种布衣想要成为一城之主,难度可谓登天。 河西内部四州八城,他可不认为豪强们会让出一个城池给自己管辖。 可面对他的询问,尚婢婢却死死盯着他,随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就凭你势单力孤……” (本章完) 第69章 坚守待援 第69章 坚守待援 “势单力孤……” 刘继隆在心底想着这四个字,脸上不免露出自嘲般的笑意。 “这点你倒是没有说错,但正因为我势单力孤,所以我才做不了主。” 他不想再与尚婢婢讨论,或许是认识到了说多容易出错,因此他转身便走下了城门楼。 望着他的背影,尚婢婢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也走来了两道身影,那是尚婢婢的两名儿子。 他们朝尚婢婢走来,目光还看着走下马道的刘继隆。 待他们走到跟前,年纪稍长一些的青年才开口道:“阿爸,你为什么会看上他,就因为他救了我们的人吗?” “当然不是,阿爸不会那么短视!”年轻些的青年连忙为尚婢婢解围。 尚婢婢闻言也不生气,而是目光看向他们,笑容渐渐收敛。 “布衣出身的人还能身居别将之位,这足够说明他不简单。” “昨日你们也看到了,他与索勋不对付时,张淮溶是站在他这边的,也就是说刘继隆很可能是张家的人。” “就因为这个?”尚婢婢的长子略皱眉头,次子也沉默不语。 “当然不止这个。”尚婢婢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对两个儿子的失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事情不能和你们细说,但只要搭上他这条船,我们即便回不了逻些,也能保住基本的衣食住行。” “另外……咳咳!” 说着说着,尚婢婢开始猛烈咳嗽起来,两名青年连忙上前为他轻抚后背。 咳嗽许久,他才缓了过来,对上了自己这两个孩子的目光。 如果不是为了他们,尚婢婢也不会想着下注刘继隆。 只是如何让刘继隆信任自己,成为了自己当下的一个难题。 不过尚婢婢相信刘继隆最后还是会选择他们,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一个布衣之身,势单力孤之人,如何能拒绝他这千余轻骑? 这支兵力,莫说放在河西,便是放在关中也有人争抢。 “呜呜呜——” 忽的,号角声响起,尚婢婢他们向城外看去,而城内的山丹将士们也穿上了甲胄。 南门缓缓打开,刘继隆身披甲胄,单人单骑走出城来。 在城门外,近千鄯州骑兵严阵以待,听到尚延心所部方向的号角声,纷纷翻身上马,策马来到营地前。 “刘将军!” “刘将军来了!” “刘将军……” 见到刘继隆出城,城外的鄯州骑兵纷纷露出笑脸。 尚铎罗是其中一员,并且对刘继隆更为敬重。 “刘别将,尚延心这厮……” 他露出苦笑,同时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四周。 “逃不了的,备战吧!” 刘继隆的声音一沉,四周鄯州骑兵脸上纷纷露出紧张之色。 眼下还能作战的鄯州骑兵不过九百余人,即便把城中负伤的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四百余人。 以一千四百轻兵,对阵三千余名甲兵,即便是韩白卫霍等名将也不敢保证能赢,何况他们。 哪怕刘继隆昨日展现了相应能力,但昨日的情况也变相说明了河湟骑兵战力彪悍,远超他们。 若是同级别的敌人遭遇昨日的奇袭,恐怕早就崩溃后撤了。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南门甬道内开始走出山丹将士。 他们早已穿戴好甲胄,只待哨声响起,便都走了出来。 索勋带走了三百人,而军中又负重伤三十四人,剩下的轻伤和未负伤将士近不足三百人。 昨夜张淮溶便与刘继隆商量过了,伤势较轻和未受伤的二百六十余名将士尽数出城作战,城内伤兵的甲胄则是交由民夫穿戴守城。 因此在众人的目光下,二百六十余名将士走出,剩余伤势稍微严重些的则是在帐内休息,亦或者负责指挥城头防守。 二百六十余名将士尽是步卒,他们承担起了中军的位置,鄯州骑兵则是来到中军两侧,主动担任左右两翼。 其中跟随尚铎罗的四百余甲骑紧密贴在山丹军两侧,成为他们最为可靠的战友。 昨日因为情报失误,张淮溶误以为是己方甲兵一千三、轻骑二千五对阵五千轻骑,故此打着防守反击的主意。 然而昨日发现情报有误后,张淮溶便在夜里与索勋商量,已经改换策略为坚守不住。 因此山鄯联军的阵前,已经在一夜时间里布置了断断续续的堑壕及高度不高的羊角墙。 他们的布置被尚延心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哼!不过这点兵马,还敢在城外驻守,以待援军。” 马背上,昨日狼狈的尚延心,此刻又再度意气风发起来。 哪怕山丹还能拉出看样子七八百名甲兵,但他这里可是对方的四倍。 昨日他没预料到山丹有刘继隆那般猛将,导致他昨夜都没有好好休息,生怕刘继隆带兵夜袭。 好在刘继隆没有夜袭,而他也凭此算到了祁连城兵力困乏,故此自信起来。 “驻马放箭,先把两侧那群叛徒给收拾了!” “是!” 相比较昨日,今日的尚延心多了几分警惕。 他没敢再派精骑突击,而是选择打消耗战。 反正尚婢婢就在祁连城内,而他们昨日又收获了不少马肉,围困七八天不成问题。 他倒是要看看,等祁连城的唐军没了柴火,他们拿什么和自己打。 “唏律律……” 南门外,三千余河湟骑兵缓缓上前,直到靠近祁连城不足百步的范围,他们才翻身下马,换上了长弓。 “所有人下马,甲兵在前,轻兵在后,换长弓等待哨声!” 刘继隆目力惊人,先一步发现了河湟骑兵的举动,于是毫不犹豫的对全军下令。 尚铎罗没有质疑,而是坚定不移的将刘继隆下发的军令下达。 一时间千余将士们开始更变军阵,所有人都换上了长弓,将马匹赶到了后方。 若不是城内容不下那么多马匹,他们昨夜便把马匹驱赶进城了。 “哔哔——” 哨声中,双方张弓搭箭,朝着对方射出了箭矢。 箭如雨下,放箭过后的将士们纷纷举起木盾抵挡。 好在前排都是甲兵,即便箭矢从盾墙中穿过,也不会伤害到皮肉,只能卡在甲片之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仅是一轮箭雨对碰,尚铎罗便觉得不是办法,想要建议刘继隆更换军阵。 面对他的目光,刘继隆看向尚铎罗,语气冷静:“我倒要看看他们带了多少箭矢。” “原来是这样……”尚铎罗恍然大悟。 前番他因为惧怕尚延心威势而没想起来,尚延心此部说到底是追击,因此所能携带的物资十分有限。 哪怕他们一人双马,但能带来的箭矢也不会太多。 两方对射,只要防守得当,他们这边也不会遭受太大伤亡,反而能获得大量箭矢。 这些箭矢不管是留作守城还是城外扰敌,都是十分便宜的物资。 这般想着,尚铎罗不免再度看向刘继隆,十分佩服刘继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作想。 倘若当初牦牛峡时,他也能如刘继隆这般冷静,那他们或许不会输给论恐热。 只可惜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击退尚延心才是唯一的正事。 “放!” “哔哔——” 祁连城外,箭雨交错,无数箭矢再次落入阵中,每轮箭雨都有一些将士因为各种原因中箭。 只是几轮互射,山鄯联军便已经受伤二十余人,大部分伤在双腿或面颊,好在没有人牺牲。与之相比,尚延心所部仅仅伤亡不到十人,并且也基本是轻伤。 “停!” 再次互射几轮后,尚延心连忙抬手示意大军动作停下。 旁边的节儿见状示意号角声停止,而尚延心也扫视了一眼战场,最后冷静道:“将地上的箭矢收集起来。” “是!”节儿行礼应下,尚延心接着将目光看向山鄯联军。 果然,当河湟骑兵开始收集箭矢,山鄯联军方向也收起了箭矢。 “想骗我的箭矢?” 尚延心嘲笑着对面,同时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了祁连城的城头。 他故意让大军在祁连城南一百余步外放箭,八轮箭雨过去了,城头守军并无行动,这就说明祁连城头并没有什么守城器械。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发起进攻,那这高度不高的小土城轻易可破。 “鸣金收兵,后退二百步!” 尚延心调转马头,节儿闻言不解:“乞利本,我们不对付他们了吗?” 面对询问,尚延心冷哼道: “他们不敢出战,这城外便是我们的天地。” “摩禄赞带人出去那么久,恐怕已经找到了树林,现在说不定正在建造攻城器械。” “等他们把器械带回来,只需要留三千人包围这里就行。” “现在正值秋收,甘州的粮食不可能收的那么快。” “我们劫掠一番,便有足够多的粮食和他们僵持。” “若是有汉奴领兵来援,刚好把他们吃掉。” 尚延心依仗自己的骑兵马力充沛,竟想要对祁连城实施围点打援的战术。 节儿听后脸上浮现笑容,同时对尚延心行礼:“如果是这样,说不定我们能拿下甘州。”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尚延心颔首: “拿下甘州,到时候可以和大论(论恐热)从东西两面进攻凉州的那群叛徒。” “到时候河陇尽数在我们手中,我就不信唐廷还敢那么轻视我们!” 尚延心脸上浮现自信,胜券在握。 对此,节儿自然对他少不了一番吹捧。 与此同时,看着河湟骑兵后退,尚铎罗等人也松了一口气,而后雀跃起来。 他们按照刘继隆的军令拾取箭矢,时不时观察河湟骑兵动向。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几名百户长和旅帅先后来报。 尚铎罗见到那一大堆箭矢,高兴地合不拢嘴:“有了这些箭矢,我们就能坚守更长时间了。” 他下意识看向刘继隆,却见刘继隆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咯噔起来。 “刘别将,你这是……” “不是什么好消息。”刘继隆看着远处的河湟骑兵,缓缓说出这句话。 河湟骑兵的举动不像是彻底退兵休整,因为他们后退后,便开始喂马吃料,试图恢复马力。 可如果仅仅是包围祁连城,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恢复马力,毕竟近在咫尺,不需要奔袭。 因此,刘继隆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尚延心恐怕是自觉自己掌握主动权,所以试图以战养战,将目标投向了甘州的粮食上。 他并非是胡乱猜测,而是昨日在战场上与索勋争吵时他就想过,山丹军若是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和主导权,那尚延心必然会将目标放到甘州的粮食上。 刘继隆不知道索勋是否找到了张淮深率领的援军,但他知道,如果放任尚延心不管,那对甘州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哔哔——” “西面有敌人!!” 刺耳的哨声和惊呼声将刘继隆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往西边看去,果然看到西边的峡口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 他的目力远超常人,待那队骑兵走进一里范围,他便看到了他们的旌旗。 “是尚延心昨日派出的那支骑兵,他们带来了攻城的器械与木头!” 刘继隆脸色难看,尚铎罗闻言如坠冰窟。 祁连城的情况他也知道,城墙都还没彻底修葺好,城头更是没有什么守城器械,只有一些不算大的石块。 这种情况下,万一尚延心真的要强攻祁连城,那祁连城能坚持多久? “援兵……我们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尚铎罗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寄希望于战前张淮溶承诺的张掖援军。 “不出意外的话,黄昏之前便会出现。” 刘继隆抬头看向天色,那空中依旧阴云绵绵,给天地间染上一抹灰白。 “您确定?”尚铎罗目光中带着丝忐忑。 刘继隆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尚铎罗有些粗心,也难怪尚婢婢会战败。 只是反应过来后,他才想起尚铎罗他们的目力不及自己,自然没有自己看得清楚,所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尚铎罗看向那支返回的河湟骑兵队伍。 尚铎罗不明所以的看去,半盏茶后随着这支队伍靠近,他这才舒缓了一口气:“未见他们有经历战事的痕迹。” “嗯”刘继隆颔首:“正因如此,按照正常路程来说,张掖的援军也应该在午后至黄昏间到来了。” “即便不曾到来,他们恐怕也与索果毅见上面了。” “若是援军到来,尚延心就应该撤了吧?”尚铎罗有些高兴。 只是听他那么说,刘继隆却并未放松:“是否会撤,还得看张刺史带来了多少兵马,是否精锐。” “我虽不熟悉尚延心,可昨日观他用兵,不难看出他对麾下将士十分骄傲。” “那……他会继续打?”尚铎罗语气迟疑,刘继隆却果断摇头。 “不,他的骄傲来自他的将士们,倘若遇到硬骨头,他也得掂量自己会死多少将士。” 刘继隆看向尚铎罗:“你是吐蕃人,应该知道尚延心没了兵马后会是什么下场。” “抓不到你家节度使,他顶多被论恐热责骂,但损失了兵马,那他就要考虑自己是否会身首异处了。” 这般说着,刘继隆调转马头,对自己身后军中的酒居延吩咐起来。 “城内民夫埋锅造饭,我们还得和这群猪狗耗着,不能饿了肚子。” “末将领命!” 酒居延作揖应下,转身便前往城内指挥。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的张淮溶、张淮涧、尚婢婢等人也在看到河湟骑兵带来攻城器械后面色难看。 祁连城本就是抢修起来的,加上祁连峡口内没有成片的林子,临时打造守城器械根本行不通,因此城内只有一堆石头来守城。 况且张淮深带队前来,己方必须要做好接应的准备,所以他们也没有打算死守。 一想到自己的布置出了那么多错,张淮溶便不免气愤看向尚婢婢。 若非尚婢婢给了错误的情报,他们也不会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 尚婢婢也自知理亏,因此对身后长子吩咐道:“摩鄢,你去把图籍交给张司马的人。” “是!”长子尚摩鄢点头应下,张淮涧见状也派人跟上。 见此情况,张淮溶这才消了些气。 在他看来,只要获得五州图籍,那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完全可接受。 “张司马,张刺史的援军还有多久能到?” 尚婢婢也担心张淮溶骗自己,所以不免询问起来。 “按照战前塘骑送来的消息,应该在午后至黄昏,前提是不出什么意外。” 张淮溶忐忑说着,他也不确定张淮深能否按时到达。 况且尚延心这般实力,倘若他真的立志攻陷祁连城,那即便张淮深到来,也免不了一场血战。 他这般想着,尚婢婢也松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计较过张淮溶、索勋、刘继隆三人的可行性。 不过就这两日的观察来说,刘继隆的本事远超前二者。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下注毫无背景的刘继隆,但现在刘继隆不轻易接受他们,这就让他有些头疼了。 相比较底气足而自信的张、索二人,刘继隆的警惕性未免太高了…… (本章完) 第70章 功名难成 第70章 功名难成 “呼呼……” 大风凛冽,吹得地上飞沙走石,遮蔽了许多人的眼睛。 祁连山范围内气候变化无常,刚才还只是阴天的祁连峡口,仅仅过了一个时辰,便刮起了山风。 这山风刮的突然,阵中的尚延心忽的觉得有些不安。 见摩禄赞率军护器械而归,他便眼看着摩禄赞策马来到自己身前,在其翻身下马后询问道:“如何了?” “回乞利本……”摩禄赞行礼道: “昨夜确实有汉奴的骑兵出城,末将也按照您的意思,放他们去张掖求援了。” “嗯。”尚延心颔首:“西北道路上的塘骑都布置了吗?” “放出十里,若有军情便会来告。”摩禄赞老实回应。 一番对话,打消了尚延心的不安,他开始吩咐道:“大军埋锅造饭,午后留三千兵马围困此地,其余人随我去抢粮!” “末将领命!!” 诸将应下,四千余河湟骑兵有条不紊的开始了埋锅造饭。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日上三竿到午后,千余河湟骑兵整装待发,祁连城内的张淮溶却唤来了刘继隆。 刘继隆匆匆从城外返回城楼,便是见到张淮溶坐在主位,尚婢婢坐在一旁。 “张司马……” 他作揖行礼,张淮溶却面露愁容:“这番贼怕是要入寇甘州了,你有何见解?” 张淮溶的话让刘继隆心里一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已经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除了趁尚延心轻视他们,破阵夺得了尚延心的大纛,其余时候他们都无法左右战场。 面对四千余披甲骑兵,饶是他们再怎么玩出来,也不过是鸡蛋碰石头罢了,昨日那战便是教训。 “当下之局面,唯有城门据兵,观察番贼动向。” “倘若张刺史率援兵前来,那我军才能及时策应张刺史。” 刘继隆话音落下,一道身影便急匆匆走入城楼内。 “别将!番贼的塘骑有动静!” 酒居延的话让众人立马望向他,刘继隆更是直接走出城楼,来到女墙背后向城外看去。 只见数十名河湟塘骑从城西方向撤回,疾驰途中还不断吹响木哨。 “来了!” 刘继隆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连忙对酒居延下令:“走,出城!” 一时间,祁连城上下军民纷纷浮现喜色,刘继隆他们也急匆匆出城,严整了队伍。 同时,尚延心也见到了疾驰而归的塘骑。 他们从远处疾驰而来,沿着阵中道路策马到牙帐前,翻身下马后连忙小跑而来。 “乞利本,西北七里外出现唐军,规模不下二千人,大多都是甲兵!” “……”闻言,尚延心脸色不免难看起来。 他故意放祁连城的骑兵出城,为的就是围点打援,可他没想到会来那么多援兵,而且都是甲兵。 要知道,昔日吐蕃治甘时,甘州也不过两千余甲兵罢了。 如今祁连城出现数百名甲兵也就算了,张掖还能派出两千甲兵驰援。 一时间,尚延心有些吃不准自己是否要继续打下去。 他不是担心打不过,而是担心伤亡太多兵马,致使自己在河陇地位下降。 这样的想法不止是他一人所想,而是全军其余五名节儿都在这么想。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分别看向尚延心。 “乞利本,尚婢婢这厮提前一日到来,想来甘州也有准备,说不定已经抢收完毕。” “我军此战杀叛贼千余,又杀唐军数百,获甲数百。” “此等功劳,便是大论知道了,也不太好苛责我们,不如先回去鄯城,与大论从长计议?” 一名节儿倒是给尚延心找了个台阶,尚延心闻言故作矜持:“这般走了,莫不是让他们汉奴嘲笑我不敢战?” “乞利本这是哪里的话,明明是这群汉奴龟缩城内,想要把我们熬到大雪时,现在不走,反倒是中了汉奴的诡计。” “没错!” “乞利本,我军先返回鄯城补充箭矢粮草,待日后再来收拾这群汉奴。” “对啊,乞利本……” 一时间,几名节儿纷纷给足了尚延心台阶。 尚延心闻言却还不放心,扫视众人询问道: “此战我们折损甲兵三百余,如果大论怪罪下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面对他的问话,一名东本行礼道; “我们虽然折损三百多甲兵,但甲胄都在我们手上,而且还从战场上缴获了几十套唐军的甲胄。” “依靠这些甲胄,回去的时候抓些鄯州牧奴,让他们穿上甲胄冒充甲兵就行。” “对对对……这是个办法。” 东本的建议引得众人纷纷附和,尚延心见状也放下心来。 只要回去保持五千精骑的数额,至少不用担心这五人有谁敢背刺自己,告状给论恐热了。 “既然这样,那就撤吧。” “乞利本英明!” 他话音落下,几名节儿便纷纷赞颂起了他,随后开始指挥大军携带战利品撤退。 “撤了!撤了!” 城外,一些鄯州骑兵和山丹军的兵卒高呼,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狂喜。 此刻不论民族,他们纷纷激动对视,初次见面的隔阂也因此一战而消弭。 马背上,刘继隆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尚延心要和他们死磕,但好在尚延心并没有那样的魄力。 他目送尚延心率兵撤退,却没有下令让将士们上前收拢昨日被折辱的将士尸体。 “尚都护,劳烦你派些马军去看看,这尚延心是真撤退还是假撤退。” “如果是真的撤退,那估计是张掖的援军到了!” “是!” 刘继隆沉声吩咐,尚铎罗也不假思索应下。 很快,数十名骑兵出阵尾随河湟骑兵而去,直到他们消失在天际边,刘继隆才开口吩咐将士们上前收拢昨日阵没将士的尸首。 上千具尸体经过昨日的放置,已然生出了不少味道。 他们的扎甲、皮甲都被扒光,衣服也被河湟骑兵扒光,当做毡子去了。 刘继隆驻马战场上,目光所见都是昨日战死被扒光的将士。 不管是鄯州还是山丹的将士,此刻都有一种难掩的悲伤。 一时间,气氛不免低落下来,而刘继隆没有时间哀伤,他吩咐人将所有尸体就地掩埋,以免尸体暴尸荒野而遭秃鹫啃食。 在他们收拾的同时,西北方向也忽的出现了一队手持精骑的塘骑。 “哔哔——” “备敌!!” 哨声作响,所有人纷纷松开手中尸体,执起长枪,团结一处。 刘继隆眼尖,很快便辨别出了这队塘骑手中的旌旗面容。 “是援军!” 他开口传播,这让众人面露狂喜。 “来了!!” “援军来了!” 随着那队塘骑靠近,不少看到三辰旗的山丹将士纷纷拥抱高呼。 “奉甘州刺史令,敢问哪位是张司马?!” 七八名塘骑持三辰旗靠近山丹军,刘继隆策马作揖:“张司马在城内,我是山丹别将刘继隆。” “刘别将!” 塘骑闻言朝他作揖,随后才道:“张刺史已经率援军到十里外,请刘别将转告张司马,派出精骑接应我军。” “尚延心已经撤走,我这就带精骑接应!”刘继隆颔首转告,同时吩咐自己身后的李骥将消息带去城内。 与此同时,他向尚铎罗借马百余匹,率百余名甲士上马前去接应张淮深。 他们向西北快走一刻钟有余,不多时便见到了西北方向出现尘烟。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一支装备齐全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拔而来。 凛冽西北山风中,大唐的三辰旗猎猎作响,张掖兵马以长蛇阵开拔而来。 在大军前进路上,数百名外放的甲兵塘骑格外显眼。 “止步!” 刘继隆率甲兵驻队,没有着急上前。 此刻,双方距离不过三四里,因此在一刻钟后,张掖军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兵卒们好奇的仰望他们,同时脚步不停的朝祁连城赶去。刘继隆率军驻马道路一侧,不多时便见张淮深等人从远处策马走出队伍,示意军队继续向祁连城开拔的同时,目光也看向了疾驰而来的刘继隆。 “张刺史!” 刘继隆抬手作揖,目光也看到了跟在张淮深身后的索勋。 “塘骑回禀尚延心撤退了,果否?” 张淮深如昔日一样冷静,刘继隆也郑重点头:“末将派出塘骑随尚延心东走未归,想来是撤了。” “嗯……”张淮深颔首,并未说什么,反倒是他身旁一人策马上前。 “刘别将,你见番贼撤去,为何不阻拦?” “嗯?”刘继隆疑惑看向面前这出声质问自己之人。 他对这人一点印象也没有,故此可以肯定自己和对方没有什么矛盾。 不等他开口询问,张淮深也同样皱眉向这人看去。 “李别驾,我军的目的是击退尚延心,阻止他们入寇甘州,同时保护五州图籍的安全。” 张淮深开口提醒李渭,希望他别忘了此行目的。 只是李渭闻言冷哼,目光打量刘继隆,厉声道:“刺史,这刘继隆未曾请示便放走尚延心,我质问他有何不对?” “李别驾,刘别将备敌有功,你别太过了!” 出声的不是张淮深,而是看不下去的索勋。 诚然,索勋十分嫉妒刘继隆昨日的战果,可他也清楚如果没有刘继隆昨日行为,那祁连城兵马就只能困守城中,何来今日解围一说。 正因如此,他才会主动为刘继隆辩解。 “可我听说,刘别将似乎在昨日阵上抗命不遵!” “荒谬!” 李渭拔高声音,这让索勋脸色难看,辩驳的同时,下意识看向了刘继隆。 刘继隆也隐晦看了一眼索勋,但他没有觉得这件事是索勋说出来的。 和索勋共事快两个月了,他也十分了解索勋的脾气。 索勋极好面子,自然是不可能将自己在阵上抗命的事情说给张淮深他们听的。 山丹军中,出身李氏的将领并不少,索勋带去的那三百人中便有好几人。 不用多想,刘继隆都能猜到是这群人把事情说出去的。 “既然索果毅说没有,那便不存在什么阵上抗命的事情。” 张淮深冷着脸和稀泥,同时看向刘继隆:“五州图籍和尚婢婢何在?” “皆在城内!”刘继隆作揖回应,张淮深也颔首道:“进城!” 在张淮深和稀泥的手段下,李渭只能无奈咽下这口气。 索勋路过他身旁时,恶狠狠将他瞪了一眼,而李渭只能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只感觉莫名其妙。 两千张掖兵马在城外驻跸,警惕着尚婢婢所部的鄯州骑兵,而鄯州骑兵也十分紧张。 不过在刘继隆的号令下,他们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幕为张淮深等人所见,不过他们并未说什么,只是率三百山丹骑兵入了城。 在他们进城的第一时间,张淮溶便与尚婢婢走下城楼迎接。 “刺史!” 外人面前,张淮溶还是称呼张淮深官职的,哪怕他是张淮深的族兄。 “这就是尚节度使了吧?” 张淮深颔首示意,目光最终落在了尚婢婢身上。 “不过是一个西逃之人罢了,张刺史客气。” 尚婢婢倒是清楚自己的位置,这让张掖而来的众多官员脸色好看了些。 “刘别将,你负责大军扎营吧。” 张淮深转身看向刘继隆,刘继隆自然没有反驳,乖乖作揖。 他站在城门口看着张淮深等人远去,随后便与城外的三名留驻校尉交涉,开始安排大军扎营。 与此同时,前往牙帐议事的众人也在半盏茶后抵达牙帐,针对祁连城之战讨论了起来。 “祁连城此战,张司马、索果毅指挥有功,我会在战后向沙州为你二人邀功的。” “谢刺史……” 众人刚刚坐下,张淮深便将击退尚延心的功劳给定了调。 他的做法令山丹诸将面面相觑,哪怕张淮溶和索勋也一脸的欲言又止。 张淮溶是主将,而索勋是副将,他们两人有功劳实属正常,但能阻击尚延心,主要功劳还是刘继隆。 张淮深没有提及刘继隆,这让张淮溶面露难色,反倒是索勋隐晦看了一眼李渭,心里大概想到了什么,可这依旧让他脸色难看。 “刺史,我部别将刘继隆昨日率军击退尚延心,还斩获尚延心大纛,理应获功。” 张淮溶以为张淮深等人不知道刘继隆的功绩,故此连忙解释起来。 “据我所闻,斩获尚延心大纛的确实是他,可他阵上违抗军令也是事实吧。” “李别驾!!” 李渭一开口便是阴阳怪气,这让索勋都坐不住了,他怒目瞪着李渭。 “末将刚才已经说过,不存在阵上抗命的事情!” “那就是索果毅下的军令咯?”李渭轻笑,随后对张淮深作揖: “索果毅下令破阵,斩获尚延心大纛,按照军中规矩,可拔擢二级!” “你……”索勋愣住了,他不明白李渭为什么为自己争功。 “理应如此”张淮深语气平淡,随后看向张淮溶与索勋, “按照军中规矩,此战你二人理应拔擢二级,至于山丹别将刘继隆……” 张淮深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信号。 过了几个呼吸,眼看无人开口阻拦,张淮深这才开口道:“拔擢一级为上府别将,依旧就职山丹,暂代右果毅都尉,日后累功再授实职。” “刺史!” 眼见立功最大的刘继隆竟然只拔擢一级,并且依旧在山丹任职,酒居延忍不住站了出来,站在他身后的李骥更是隐晦看向了李渭。 “放肆!你一旅帅,谁准许你谏言的!” 李渭呵斥酒居延,酒居延脸色难看,李骥眼底更是露出凶光。 “我……”酒居延攥紧拳头准备再次开口,张淮深却抬手道:“酒居延,坐下吧。” “末将……”酒居延不愿意就此坐下,可看到张淮深眉头渐皱,他还是无奈坐下了。 见他坐下,张淮深也舒缓了眉头,而队伍最末的李骥却咬牙退出了牙帐。 众人并未注意他这个小小旅帅,而是继续商议着封赏事宜。 “山丹之功,便如此定下了,改日我会向沙州请功。” 话音落下,他又将目光看向尚婢婢:“不知尚节度使有何安排,是准备如约定般前往甘、肃驻牧,亦或者另有打算。” “这厮……不简单。”听着张淮深的话,尚婢婢心里一紧。 只要不是傻子,那都能在刚才大军出现的时候,看到刘继隆指挥鄯州骑兵驻扎。 张淮深对自己的部众有想法,这让尚婢婢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过了半响,他这才讪笑道:“如今尚延心被击退,短时间恐怕不会来了。” “我想我暂时不用前往甘州西陲,在张掖与山丹之间驻牧便可。” “荒……”李渭试图拒绝,但张淮深的回答更果决:“好!”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淮深举起陶碗,对众人示意一圈:“以水代酒,饮下这碗水后,此约定便成了!” 在他的目光下,众人先后拿起陶碗,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 饮水过后,张淮深又讨论了如何追击尚延心的事情,直到两刻钟后才遣散了众人。 酒居延无奈走出牙帐,却正好碰上了朝牙帐走来的李骥。 “李骥?” 酒居延愣了愣,他记得李骥明明在帐内,怎么突然出现在帐外了? “你……” 他想和李骥说点什么,但张淮深却走了出来,目光盯着酒居延:“酒居延,你去传刘继隆过来。” “是!”酒居延作揖应下,张淮深见状颔首走回帐内。 见张淮深离去,被打断询问的酒居延这才与李骥安慰道:“放心,刺史不会亏待别将的。” “嗯……”相比较刚才,此刻李骥的表现十分平淡。 见他没有生出什么怨气,酒居延拍了拍他便往刘继隆的牙帐走去了。 李骥望着他的背影,又转身看了看张淮深的牙帐,什么也没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本章完) 第71章 内忧外患 第71章 内忧外患 “听说了没有?” “什么?” “牙帐那边已经开始论功行赏了,张司马和索果毅估计都要调往张掖了。” “那刘别将呢?” “刘别将……唉……” 牙帐议事结束不久后,不知道为何,城内外便都知道了牙帐议事内容。 这消息似乎有人刻意传播,很快就传到了刘继隆的牙帐四周。 这些声音虽然很小,可坐在自己帐内的刘继隆却听得很清楚。 他紧握磨刀石,冷着脸为自己的铁枪打磨。 议事已经进行半个时辰,自己这边还什么消息都没获得,反倒是营盘中的兵卒都知道了这件事。 刘继隆不知道是不是李渭那厮在针对自己,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张淮深消息。 “窸窸窣窣……” “别将,张刺史请您入城前往牙帐。” 窸窸窣窣的甲片声响起,随后便是酒居延的声音传来。 刘继隆平缓了情绪,放下磨刀石和铁枪后起身向外走去。 随着他掀开帐帘,低头作揖的酒居延沉默不语,刘继隆则是站在他面前没有前进。 几个呼吸后,最终还是酒居延扛不住,主动开口道:“别将,您要准备好,这次的功赏……可能……恐怕……” 酒居延不知道怎么说,可刘继隆却抬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你能说出来就行了,具体的我已经知道了。” “这群混账!” 酒居延紧咬牙关,可他并不是在骂传出消息的兵卒。 “早些休息吧。” 拍拍酒居延的肩膀,刘继隆便转身沿着营盘道路向城门走去。 一路走去,刘继隆感受到了许多目光,大多带着惋惜和怜悯。 尽管面上依旧平静,可刘继隆心底却早就开骂了。 这件事情十有八九和那个李渭有关,尽管早就知道沙州内部都是一群虫豸,但刘继隆没想到这群虫豸居然针对起自己来了。 忍下心中怒气,他尽量无视这些目光,同时在半盏茶后来到了城内的牙帐前躬身作揖。 “山丹别将刘继隆,请见张刺史!” “进来吧!” 张淮深的声音响起,刘继隆闻言直起身子向前走去,掀开帐帘后走入帐内。 帐内,几盏油灯散发微弱的光亮,而张淮深则是脱下了甲胄,穿着长袍磨刀。 他在打量自己的刀,但刘继隆能感觉到他的余光在盯着自己。 “这次你功劳最大,不过你拔擢太快,挤占了他们的位置。”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磨刀,帐内传来阵阵磨刀声。 “这次拔擢一级,你将以正七品下的上府别将身份,暂代山丹城右果毅都尉。” “大兄和索勋拔擢二级,不可能留在甘州了。” “叔父准备在开春后西征伊州,大概会调大兄、索勋去帮他。” “他们走后,李渭的长子李仪中会从肃州调往山丹城任左果毅都尉。” “山丹城会被提为上府,驻兵六团一千二百人,你整编山丹五个团为四个团并补满,那李仪中会从肃州带两个团前往山丹。” “此外,李渭将会以甘州别驾的身份遥领山丹县令之职。” 张淮深以平淡的语气,不断透露着让刘继隆心里憋屈的消息。 山丹城的秋收、退敌、分田等艰苦事宜都被他做的差不多了,眼看即将步入正轨,结果竟然被李渭摘桃子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李渭白天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针对自己了,合着是自己挡了他们一家人的路。 张淮溶立功后,按理来说是肯定会调回沙州的,而索勋如果只是拔擢一级,那应该会接替张淮溶,担任甘州司马,继续在山丹备边。 以索勋在此战的功劳,顶多拔擢一级,而不可能拔擢两级。 虽然刘继隆不知道索勋为什么也拔擢两级,但拔擢两级之后的他,也逃不脱返回沙州任职的结果。 二人一走,以自己此役立下的军功,按照军中规矩,最差也是拔擢两级,担任山丹左果毅都尉一职,而今却只是上府别将,暂代右果毅。 大唐以左为尊,自己如果是左果毅都尉,加上兼领四团兵马,那无疑在军务上压李仪中这个右果毅都尉一头。 自己在山丹的根基本就比李仪中深厚,如果官职上还压李仪中一头,那李仪中也就不用干了。 正因如此,自己才只能拔擢一级,以上府别将的身份,代领右果毅都尉。 想到这里,刘继隆心里也有些火气,可他还是将火气压了下来,冷静询问道: “李别驾遥领县令,那若是遇到事情,不知是以李果毅为主,还是……” 他没把话说完,目光盯着张淮深。 张淮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因此手上动作不免变慢下来。 “你依旧兼领主薄,军务上你与李仪中商量着来,但政务上还是以你为主。” “是……”刘继隆缓了一口气,只要政务在自己手上,那山丹的民心就能被自己牢牢把握。 这么一想,张淮深和索勋被调走,反倒是方便了他。 至少就名气来说,李仪中在历史上似乎根本没留下什么名字,而他的事迹就连刘继隆都不晓得,可见能力并不出众。 对付这样的一个人,总比要照顾张淮溶和索勋情绪要好太多了。 “昨日的事情,我也已经了解过了,那尚婢婢想在张掖草原驻牧,你是怎么想的?” 张淮深放下磨刀石与长刀,目光深邃的看向刘继隆。 面对他的注视,刘继隆并未显露紧张,只是坦然道: “若是能将尚婢婢留在甘州也好,论恐热虽然聚兵数万强攻鄯州,可他未必能拿下鄯州。” “尚婢婢麾下的骑兵,算上受伤的还有一千五百人,倘若论恐热退去,那尚婢婢说不定能重回鄯州。” “即便无法返回鄯州,可他手中这一千五百骑兵若是能为我们所用,也将是我们东归的助力。” “嗯……”张淮深颔首,可他紧接着又摇头道: “如今河陇诸州爆发大旱,论恐热若是无法解决大旱,那河陇便会乱作一团。” “河陇诸州的汉人尚可东归大唐,可河陇诸州的吐蕃人呢?” “他们要么南下,要么北上,而南边有大唐的驻兵,不容易进入,也站不住根脚。” “唯有北边的凉州局势纷乱,最适合他们休养生息,放牧为生。” 张淮深已经从尚婢婢那里得知了河陇的局势,而他也预判了未来河陇各族的走向。 在不知道历史的情况下,他竟然能预判的如此精准,就连刘继隆也不免在心底赞叹。 “刺史所言,也是我所想的。” 刘继隆沉吟片刻后继续道:“正因如此,我想要组建足够的马军,赶在河陇各族崩溃前削弱凉州吐蕃力量,为大军攻入凉州早做准备!” “你的想法,淮溶此前与我说过。” 张淮深目光深邃:“这也是我传你前来的原因。” “此战过后,我会从张掖调四百军马给你,尚婢婢那边也会调两千石米,一千只羊给他驻牧。” “至于剩下的,能不能行就靠你自己争取了……” “谢刺史!” 刘继隆心里一紧,他很明白张淮深所说的争取是向尚婢婢争取。 “出去吧。” “末将告退……” 张淮深没有挽留,刘继隆也作揖后转身离去。 是夜,刘继隆在牙帐内保养了一整夜的兵器,并未怎么休息。 翌日清晨,他便早早起床洗漱,来到了鄯州军的营地。 “刘别将……” 营地内,许多鄯州兵卒都向刘继隆打着招呼,刘继隆也笑着颔首回应。 比起昨日作战时,此刻的鄯州军营地内兵马无疑多了许多。 由于尚延心撤退,城内许多伤势不重的兵卒都被转移了出来。 刘继隆昨日回营前看过,鄯州军还有一千五百余人,但其中还有重伤垂危的四十二人住在城内。 这四十二个人不一定都能熬过去,所以鄯州军的实力大概就在一千五百人左右了。 这一千五百人的队伍里,还有不到四百名穿戴扎甲的甲兵,而剩下的都是穿着简易皮甲或皮袄的轻兵。 刘继隆打量着他们,心里则是在想如何将他们拉拢到自己身边。 “刘别将!”尚婢婢的声音突然响起,刘继隆侧目看去,只见尚婢婢已经洗漱好了,此刻正坐在马背上,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老实说,刘继隆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尚婢婢是吐蕃贵族出身,还想着利用自己。 不过现在有求于人,刘继隆倒也没有像昨天一样拒人千里之外。 “尚节度使倒是起得早。” 刘继隆催马上前,随后调转马头,与尚婢婢并排前进。 尚婢婢有心向外走去,刘继隆也紧跟着他。 “刘别将的遭遇,倒是让我感到唏嘘……” 尚婢婢刻意营造出惋惜的气氛,不过刘继隆并不吃这套。 “昨夜张刺史与我说了,张掖愿意拨二千石米,一千只羊给贵部,不知尚节度使怎么看。” 刘继隆将张淮深准备调给尚婢婢的物资说了出来,这让尚婢婢的笑容停滞了片刻。 二千石米虽然很多,但顶多够他们这一千五百人吃两个月,而一千只羊也最多支撑两个月。 算下来,这些物资顶多够他们支撑到来年二月初。 可问题在于,届时的河西才刚刚化冻不久,就算全部化冻,他们也把羊吃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活路。 “刘别将倒不如开门见山。” 尚婢婢没能继续沉着下去,因为他肩头承担着一千五百多人的性命。 “仅靠物资,尚节度使麾下兵马是无法活到入夏的,想来尚节度使也知道。” “不过我有一想法,不知尚节度使是否愿意了解。” 刘继隆脸上洋溢自信,尚婢婢只能颔首表示:“愿闻其详” 在他的注视下,刘继隆也将自己所想的一切给说了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尚婢婢麾下鄯州兵马接受刘继隆的指挥,而刘继隆将会带他们出击凉州,劫掠凉州五城外的部落。 这其中人口归尚婢婢,牛马归山丹,羊群均分。 对此,尚婢婢倒是并不抗拒,毕竟吐蕃王朝已经崩溃,各地各自为政,凉州吐蕃与他更是毫不相干。 若是能劫掠凉州吐蕃恢复实力,尚婢婢倒也乐见于此。 “出兵可以,不过我需要刘别将答应我一件事。” 尚婢婢勒马驻足,眼神与刘继隆对视。 刘继隆微皱眉头:“但说无妨。” “若是论恐热来袭,刘别将……”尚婢婢话说三分,不过刘继隆听后却眉头舒展。 “若是论恐热来袭,我自然会率军抵御。” “此外,若是尚节度使能助我拿下凉州番和城,我愿意率军护送您返回鄯州!” 刘继隆夸下海口,这让尚婢婢眼前一亮。 他知道刘继隆不甘屈居人下,但他没想到刘继隆的想法居然那么大胆。 凉州五城中,番和城位置最西,人口数约在一万五左右。 如果刘继隆能拿下这里,那除了他恐怕也不会有谁愿意驻扎此地,毕竟这里和甘州隔着一座焉支山,对于吐蕃人来说易攻难守。 虽然不知道刘继隆为什么敢许下承诺,但自己不亏就行。 “好!” 尚婢婢果断答应,同时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鄯州营地。 “虽说如此,可我的人要是战死太多,那又该如何算?” “死一人,我偿还十人!”刘继隆沉声回应,尚婢婢得意颔首。 眼看合作达成,刘继隆便调转马头,示意尚婢婢一起返回营地 “咚咚咚——” 忽的,城内擂鼓声作响,刘继隆与尚婢婢对视一眼,心中一悚,纷纷向祁连山看去,担心尚延心卷土重来。 然而鼓声一直作响,祁连山方向却没有出现什么尘埃。 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出事的恐怕不是此地,而是其它地方。 一时间,刘继隆催马向城门赶去,心中不免对山丹城升起担心。 尚婢婢没有与刘继隆一同进入山丹城,刘继隆在城门下马步行,不过半盏茶便来到了张议潮的牙帐。 此刻牙帐帐帘大开,内里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刘继隆见状走了进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后站立于此。 过了半盏茶,其它校尉、旅帅陆陆续续到达,张淮深这才黑着脸开口道:“回鹘南下,昨日辰时便越过了龙首山的烽火台!” “回鹘?!”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的一些人不禁骂道: “前些日子才谈好互市,如今却来入寇!” “哼!不过是看到我甘州与论恐热交战,见我甘州空虚才敢南下罢了!” “刺史,我们理应立即拔营,回师张掖!” “对……” 李渭、张淮溶、索勋等人先后开口,刘继隆则是默不作声,他知道张淮深有自己的主见。 这种场面,没有张淮深主动开口询问,他是不会自己站出来的。 如张淮深所说一般,他的晋升有些快了,碍了太多人的眼。 在他劫掠凉州,夺取番和的计划成功前,他是不想再冒头吸引火力了。 “我召你们来,便是商议此事。” 主位上,张议潮沉声道:“昨日我派塘骑往大斗拔谷道、三斜道搜寻,六十里不见番贼踪迹,想来尚延心已然退回鄯州。” “此次回鹘南下,主要是向张掖进军,但山丹也不可不防。” “大兄你率步卒二百护送伤兵及民夫返回山丹,严防死守。” “李渭你率步军轻装简行,三日后必须抵达张掖。” “索勋、刘继隆你二人率山丹、张掖军中八百精骑随我前往张掖。” “这祁连城,便暂时由酒居延你暂代校尉,率山丹二百兵卒驻守。” “大军即刻拔营,不得有误,另外刘继隆你先留下,索勋去调兵。” “是——” 众人皆唱声应下,唯有刘继隆瞥了一眼队伍最末的酒居延。 不多时,众人皆走出牙帐,只有刘继隆和张淮深留在帐内。 见没了外人,刘继隆主动作揖道:“刺史,尚婢婢那边……” 他将他刚才与尚婢婢达成的交易内容告诉了张淮深,不过并未透露自己想要拿下番和城的事情。 张淮深听后舒缓一口气:“你动作这么快,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事情能这么快就成功,想来尚婢婢前几日便主动拉拢你了吧?” 刘继隆没有否认,干脆点了点头。 见状,张淮深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事情也好办多了。” “你现在去告诉尚婢婢,请他率兵掩护大兄撤回山丹,待我们击退胡杂后,便会从张掖调粮食与牧群由你押运给他。” “是,末将告退。” 刘继隆作揖回礼,随后转身离开了牙帐。 他按照张淮深的指示,将张淮深的安排告诉了尚婢婢,尚婢婢没有拒绝,而是干脆利落的点齐兵马,准备护送张淮溶等人返回山丹。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张掖军、山丹军组成的八百精骑便出现在了祁连城西门外。 军马背上驮着甲胄,所有人穿着战袄,手握缰绳。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张淮深出现在了城外,但他全副武装,甲胄都穿在了身上。 他扫视众人,眉头一皱:“把甲胄都穿上!” “穿甲!”索勋回头吩咐,刘继隆也下马跟着穿上了甲胄。 张淮深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全部穿上甲胄,他召刘继隆、索勋上前。 二人策马上前,但见张淮深脸色平淡。 “回鹘远道而来,肯定以为我军还在祁连城与尚延心作战。” “我召集八百精骑不为别的,就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传我军令……开拔!” (本章完) 第72章 火烧连营 第72章 火烧连营 “呜呜呜——” 九月初九,秋风萧瑟,张掖城外的田野乌泱一片。 厚重的阴云下,回鹘人如蝗虫般掠过,他们手中的马刀被用作镰刀,无情地收割着城外来不及收割的粮食,发出沙沙的响声。 “把粮食都带走,秸秆就地喂给马匹!” “哈哈……” 田间,回鹘人的马匹肆意践踏耕地,毫不顾忌耕地被踩实的后果。 他们的眼神充满贪婪,仿佛要将大地的最后一丝养分都吸干。 “长史,和他们拼了!” “冷静!!” 张掖城头,甘州长史曹义谦呵斥了几名试图出城的将领。 此刻的他站在城楼前,目光穿过了围城的乌泱泱人海,落在那些被践踏的田地之上。 他的脸上没有怒火,只有一股难以掩饰的悲痛,如刀割般,让他的心头滴血。 在他身旁的兵卒们,有的紧握兵器,愤怒地凝视着敌人,有的则面色苍白,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四门之外,回鹘的披甲骑兵来回巡视,不断用行动挑衅城头的张掖将士。 他们铁蹄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串沉重的印记。 马匹对秸秆的啃食声,仿佛是它们对这座城池最后的嘲讽。 城内外,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城内,曹义谦和兵卒们只能无助地望着这一切,而城外,回鹘人继续着他们的掠夺。 “混账!!” 有的将领气到发疯,不断用拳头捶打女墙,仿佛只有疼痛才能消除自己的怒意。 身为甘州的长史,曹义谦在得到祁连城消息的第一天就已经下令收割粮食。 饶是如此,城外却还有近三分之一的粮食没有收割。 这些粮食,现在在他眼前被回鹘人糟蹋,他的愤怒远超众人,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 因为他清楚,粮食被抢了还能再种,可张掖城如果丢了,那他们的威望将遭遇沉重打击。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张淮深击败论恐热的追兵后返回,将城外这群回鹘人驱赶。 是的,驱赶…… 回鹘人已经包围了张掖一天一夜,他也早早估算出了回鹘出动的兵马。 最少三千甲兵,此外还有四万多装备简陋的轻兵。 说是轻兵都算抬举了,实际上就是持着利器的牧户罢了。 若是张淮深没有率兵驰援祁连城,这群胡虏根本不敢南下张掖。 袖中,曹义谦紧攥双手,却又无可奈何。 在他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数千顶帐篷搭成一片,远处是戒备的近千甲兵,以及放牧的牧户。 营盘中,一顶直径三丈的帐篷格外显眼。 大帐无帘,帐外炙烤着数只羊羔,每个半个时辰就往帐内送。 帐内欢声笑语一片,酒肉香味弥漫四周。 从正午到黄昏,直到天色渐渐变黑,两千余甲兵才从张掖城四门方向撤回。 与他们一起撤回的,还有负责围城和收割粮食的黠利与庞特勒。 “大汗!” 二人走入帐内行礼,主位上的药罗葛称勒见到二人回来,连忙笑着说道:“都坐下吧,说说今天收了多少粮食!” “是……” 庞特勒与黠利对视一眼,随后来到帐内左侧第一排中间坐下,而这也说明二人实力在甘州回鹘中的地位如何。 “大汗,今天我们收割了一万六千袋粮食和两万袋秸秆,多出来的都用来喂马了。” 庞特勒禀告着收获,众人闻言笑脸难掩。 回鹘人主要吃奶疙瘩,其次是一些野菜和野味。 由于谷物不容易获取,所以在回鹘部落中,只有贵族能天天吃到。 谷物从外到内分为麸皮、胚乳、胚芽,其中麸皮用作军马的马料,胚乳和胚芽才是贵族吃的谷物。 回鹘没有称斗工具,所以就按照一袋来计数。 一袋可以装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左右,一万六千袋的粟米经过加工后,起码够五万人混合奶疙瘩吃一个月。 当然,这些精加工后的粟米只会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牧户们根本吃不到。 这批粟米,最少能满足部落中贵族和甲兵们一年的吃食,众人自然高兴。 “城外还有多少粮食没有割完?” 称勒高兴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庞特勒则是行礼道:“还有城南和城西两块不小的地,最少还能收割两万袋。” “好!”听到庞特勒这么说,称勒高兴举杯: “这次就算没有拿下张掖,这批粮食也足够我们庆功了,来!都喝上!” “大汗万年!!” 众人纷纷举杯,大口饮酒,以庆功绩。 如此热闹了两个时辰,众人才各自散去,返回营帐休息。 庞特勒是其中一员,而他的帐篷就在堆放粮食的帐篷附近。 即便酒意上头,他却还是去检查了这些帐篷,随后才返回自己的帐内躺下,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 夜幕下,营盘内的所有贵族纷纷入睡,鼾声四起。 在他们大梦的同时,一片漆黑的旷野上也浮现起了一抹火光。 黑夜中,数百人齐聚一团,每个人都身披扎甲,手持火把。 火光下,张淮深的面孔显露出来,而他面前便是刘继隆、索勋二人。 二人身后是八百名举着火把的披甲骑兵,众人面露疲惫,疲惫中带着丝紧张。 张淮深骑在马背上高举火把,在阵前来回走动。 “出发前,我就已经说清楚了,这群胡杂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突袭他们中军,哪怕是十万人也会乱作一团。” “你们不用管别的,只管根据号角声冲锋,见人就杀,见帐就烧,听到哨声立马跟随哨声撤退,明白了吗!” 张淮深目光如炬,众人纷纷作揖行礼,没有出声。 刘继隆与索勋并肩于八百人身前,二人心中皆难以平静。 昨日张淮深下令拔营后,城中八百骑兵就被聚集起来赶路,从昨日午后到今日黄昏,一路上走走停停才终于来到张掖城外。 此刻他们距离后方李渭所率的步卒超过五十里,倘若奇袭不成,那他们这八百人就真的是身陷囹圄,求活难成了。 可饶是如此,张淮深却依旧要对回鹘人的中军发起奇袭,可见他对自己的自信。 哪怕刘继隆也清楚,回鹘人确实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八百击数万,这种事情他也只在史书上见过。 即便他知晓这数万回鹘人不过只是一串数据,但说到底那毕竟是数万人,对统帅的战场把控素质要求极高。 倘若张淮深不能及时发出撤退军令,他们这八百人很难有所作为。 思前想后,即便是他本人,此刻也免不得手心发汗。 只可惜张淮深不会给他准备的时间,但听他声音一沉,八百甘州骑兵便齐齐抖动起了缰绳。 “出发!!” 在他们出发后不久,阴云遮蔽的天地愈发黑暗,野外可谓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回鹘人的营盘透出点点微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鸡鸣时分(2点),所有的回鹘人都陷入了梦乡,哪怕是外围巡哨的骑兵,也不免困乏的打了几个哈欠,眼皮沉重。 北风吹过,张掖城外草海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草原的呼吸。 偶尔,一两声不知名动物的嚎叫声令人精神一振,但又很快萎靡下来。 在这样的夜晚,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草海的沙沙声回响耳边。 这令人难以设防的夜晚,回鹘人的巡哨重点是东南方向,最薄弱的地方便是正北方向。 哪怕是巡哨的回鹘人,也不觉得甘州军会从北方发动奇袭,而张淮深偏偏带着八百人来了一个大迂回。 他们避开了那些举着火把的巡哨骑兵,趁着夜色绕到了营盘的正北方向。 黑夜里,唯有战马焦虑的唏律声,八百甘州骑兵无人敢发出一声声响。 此刻,回鹘人的中军营盘近在咫尺,距他们最多不过二里。 二里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发起冲锋,那最多在半盏茶内就能冲入营盘内。 可问题在于,甘州骑兵不仅要突袭,还要撤退,所以马力必须有所保留。 因此,张淮深没有下令突袭,而是带着众人继续向南小心前进。 他们越靠近营盘,营盘四周的火光便越多。 巡哨的骑兵开始朝他们靠近,从左右各自二里,到最多不过一里。 这样的距离,哪怕是张淮深也按捺不住了。 “冲!!”伴随他一声令下,八百甘州骑兵紧紧跟随他发起了冲锋。 “嗡嗡嗡……” “你们是谁?!” “敌袭!!” 八百骑兵奔驰起来的马蹄声根本无法掩盖,左右两翼的回鹘哨骑本能发起质问,毕竟火把熄灭的哨骑并不少见。 只可惜随着他们不作答,回鹘哨骑们也发现了不对,一边大声质问,一边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眼看甘州骑兵距离营盘已然不远,哨骑之中终究有人放出鸣镝,大喊着敌袭。 数十支鸣镝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刺耳,营盘内值夜的甲兵在听到后立马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怎么回事!” “敌袭!!” 号角在夜幕下作响,甲兵们不断叫嚷,哪怕喝得酩酊大醉的各部叶护、都督都朦胧着双眼,摸索起了自己的兵器。 “都督,敌袭!!” “为我着甲,快!” 庞特勒在号角吹响的第一时间便猛然惊醒,抓住身旁的刀便对走入帐内的甲兵吩咐。 与此同时,沉闷的马蹄声距离营盘越来越近,那毫无防护的营盘对于甘州骑兵来说,好似脱光衣服的女人般,毫无阻力。 “杀!!” 营盘的火光下,八百甘州骑兵眼前豁然开朗,其中不少人张弓搭箭,以身旁袍泽手中火把为引,将手中火箭射出,随后收弓换作长兵。 火箭划过夜空,点燃了一顶顶满是油脂的帐篷。 八百甘州骑兵冲入营盘内,将前进路上那些试图反击甲兵凿穿。 队伍中,有人在马背上点燃火把,递给身旁的袍泽,有的人丢下火把,点燃一顶顶帐篷。 还有的作为锋矢,不断击倒那些挡在前方的甲兵,刘继隆便是其中一员。 十八斤的铁枪被他挥动,一些从帐中跑出的兵卒还没将甲胄穿戴好,便被他一枪砸在脸颊上。 发黄的牙齿连根飞出,血溅草场,被随后而来的马蹄践踏而死。 对于他的勇力,不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觉得心惊,哪怕是山丹骑兵。 至于张掖的骑兵,见此一幕只觉头皮发麻,庆幸如他这般人是自己人。 “不要愣神,点火!” 刘继隆开口提醒,四周骑兵方才反应过来,纷纷丢出火把。 突入营盘不过十几个呼吸,可八百甘州骑兵已经将营盘凿穿。 他们冲出营盘,跟随张淮深调转马头,面朝营盘。 此刻的营盘已经化作一片火海,张淮深见状没有着急扩大战场,而是看向了张掖城的方向。 那个方向火光摇曳,但还没有成批的火光向他们冲来,这说明围城的回鹘骑兵还没反应过来。 见状,张淮深举起了长枪:“杀!!” 铁骑再次发起冲锋,每个人手上都多了一支火把,好似要将营盘烧个精光。 “不要慌乱!都聚集起来,把粮帐的火给熄灭!!” 庞特勒的营帐靠近张掖,因此幸运躲过了甘州骑兵的第一次突袭。 此刻的他穿戴好了甲胄,不停呼唤四周如无头苍蝇的甲兵们保护粮帐。 与此同时,各帐的叶护、都督也在本部甲兵的帮助下穿戴好甲胄,纷纷走出了帐内。 火势阻挡不住,有些叶护和都督选择了逃命,也有的像庞特勒一样,尝试集合甲兵灭火。 只可惜不管如何,他们终将面对甘州铁骑的马蹄。 “杀!!” 八百甘州骑兵二次突击,大量手忙脚乱的甲兵一边抱着甲胄穿戴,一边跑出帐中躲避大火。 帐篷与帐篷之间被他们挤占,八百甘州精骑分作数支,沿着帐篷与帐篷之间的空地冲锋。 刘继隆手握长枪在马背上抡圆,那动作行云流水,即便身处战场厮杀,也能游刃有余的刺、砸、挑死任何敌人。 在他的面前,不论是已经着甲的甲兵,还是未曾着着甲的轻兵,似乎都逃不过一死。 甲兵被他挥枪砸死,未着甲的轻兵被他挑死挑飞。 “都督!” 本该救火的庞特勒远见那面熟悉旌旗,还未想起刘继隆,便见到火势中一名骑将如屠杀猪狗般将沿道兵卒杀死。 他甚至未能看清此人面孔,便被几名甲兵护着躲入一处未着火的帐内。 与此同时,乱作一团的中军营地内,黠利也带着本部数十名甲兵试图组建防线,但却在顷刻间被张淮深率精骑引弓搭箭,面突死伤大半。 骇然之下,黠利只能在营地内仓促逃窜。 “别将!那好像是这群胡杂的大纛!” 冲锋阵上,李骥大声提醒刘继隆,刘继隆也用余光看到了一面高大的旌旗。 “烧了它!” 刘继隆一声令下,李骥立马引弓搭箭,用火箭射向大纛的旌旗。 大纛燃烧起来,其面前的大帐也被刘继隆挥枪划开,可惜并未发现回鹘大汗的踪迹。 面对甘州精骑的夜袭,回鹘人如无头苍蝇般,根本组织不起来什么反抗的余地。 他们如猪狗般被张淮深、刘继隆等八百人肆意屠杀。 遇袭不过一盏茶的事件,整个中军营盘化作火海,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了营盘遭遇突袭。 一时间,包围张掖的回鹘人纷纷朝着营盘冲来,而甘州骑兵也二次凿穿了中军营盘。 张淮深看向了张掖,那个方向此刻正涌来大批火光,规模不下万人。 “吹哨撤退!” 没有恋战,张淮深连忙回头下令,索勋也吹响了脖颈上挂着的木哨。 “哔哔——” 刺耳的哨声回响,所有人跟着前方的袍泽开始了向北的撤退。 他们不用摸黑撤退,而是光明正大的举着火把撤退。 只可惜现在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所有人都着急的冲向了营盘灭火,而黠利则是带人搜寻着自家大汗的身影。 “大汗!” “大汗!” “快去救火!” 当他们看到中军大纛下的牙帐被大火点燃,所有人都匆忙跑去救火。 黠利目露绝望,但很快一道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 “咳咳……黠利,唐军撤了吗?!” 黠利表情一滞,回头看去,只见称勒正被七八名甲兵护着,整个人灰头土脸,不断咳嗽。 “您没事吧!” 他连忙上前关心,称勒摇摇头。 他毕竟是昔年从唐军围剿下突围活下来的人,所以在号角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他便知道本部遭到了夜袭。 面对危险,他并没有选择乱跑,而是跑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帐篷里,将毡子丢入帐内水桶中,裹着毡子并趴在了帐内,等待甲兵救援自己。 他的做法成功让他躲过了甘州精骑的两次突击,但他插着大纛的牙帐却被烧得精光。 当他被甲兵救出来的时候,张淮深已经带着八百甘州骑兵远遁,而他却只能看着烧成火海的营盘发抖。 “是谁……是谁干的!!” 称勒气得发抖,而他身边的甲兵也面面相觑,他们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挂帅突袭了中军。 “是张淮深的人马!” 灰头土脸的庞特勒策马从远处赶来,在他的身边还聚集着七八位叶护、都督,其中包括黠利。 “张淮深……” 称勒紧咬牙关,怒目看向黠利:“黠利,你不是说他带着兵马去祁连城了吗?!” “他去了!”黠利大声辩解:“如果他没有去,我们白天怎么能那么简单就收割了那么多粮食?!” “粮食……对!粮食呢?!” 称勒目光锁定庞特勒,庞特勒咳嗽着行礼:“我试图救火,但火势太大,只抢出了不到一百袋。” 闻言,称勒气得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煞白。 “粮食!我的粮食……” (本章完) 第73章 虚实难测 第73章 虚实难测 “哈哈哈……痛快!痛快!” 辽阔的甘州草原上,索勋放肆大笑,而他身后的甘州骑兵们也跟着大笑起来。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亮,他们成功在张淮深的率领下突围,并调转兵锋往西面开始迂回。 阵中,张淮深眉宇间透露着高兴,但同时他也清楚,仅仅是突击中军营盘,并不能对回鹘造成多大的伤亡,只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虽说他们杀了不少甲兵,可只要甲胄还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甲兵诞生,只是精锐与否罢了。 他突击回鹘中军,也不过是为了彰显武力,顺带拖延时间,以便李渭率步卒及时赶回张掖。 “不要骄傲,先夺回四门再说!” 张淮深提醒着众人,目光停留在刘继隆身上。 昨夜刘继隆的勇猛,他也在队伍中看得十分清楚。 相比较张掖之战时,昨夜的他更懂得如何在沙场作战,如何节省力气了。 虽说没有仔细数,但昨夜死在他枪下的回鹘甲兵,恐怕不下二十人。 有这份勇力傍身,也难怪他敢于百骑冲阵。 张淮深收回目光,埋头率领队伍绕道返回张掖北城。 半个多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通透,而今日也难得迎来了一个好天气。 天空上的阴云在西北风中逐渐散去,甘州精骑也在赶路中看到了远方的张掖城。 他们南下张掖城,不多时便见到了前方成片的帐篷。 “呜呜呜——” “哔哔——” 号角与哨声同时作响,回鹘留守的兵卒发现了张淮深他们,而张淮深也下令进攻。 “杀!!” 八百精骑在三辰旗的指引下发起冲锋,铁蹄震憾着留守的那些回鹘兵卒。 面对身披重扎甲的八百精骑,回鹘兵卒根本没有作战的想法,上马便逃。 张淮深没有追杀这群逃跑的回鹘人,而是带队冲入营盘内。 说是营盘,实际上就是几千顶帐篷,连拒马和围栏都没有,甘州精骑可以轻易冲入其中厮杀。 大批回鹘人在逃跑,抛下了营盘与牧群。 他们穿着简陋,基本就是持着刀的牧户,身上仅有用来御寒皮袄。 八百精骑在营盘内追杀那些来不及逃跑的回鹘人,而城头的守军也看到了迎风招展的三辰旗。 “是援军!开城门!!” 一名校尉激动叫嚷着,带队跑下城墙,冲出城楼的甬道。 里应外合之下,驻守北城营盘的回鹘人溃不成军。 这一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刺史!!” 阵中,出城校尉一边厮杀,一边朝着张淮深靠近。 见状,张淮深随手刺死一名回鹘人,大声交代道: “都万孟,把牧群收拢赶入城内!” “是!!”都万孟大声应下,紧接着开始交代身旁百余名步卒去收拢牧群,赶入城内。 “点火,把这些帐篷都给我烧干净!” 张淮深大声吩咐,回头一看却忍不住攥紧了马鞭。 除了刘继隆率领百余名精骑紧紧跟随他,其余甘州精骑已经杀红了眼,扩散开来,追杀着那些逃窜的回鹘人。 “刘继隆!”张淮深将目光投向了刘继隆,刘继隆闻言点头:“李骥你率二队留下保护刺史,一队随我放火!” “是!”阵中的李骥大声回应,随即带着五十余名山丹精骑护卫张淮深,而刘继隆则是带队放火。 回鹘人的帐篷常年不清洗,加上处理手段落后,因此极易点燃。 刘继隆带队在营盘内四处奔走放火,不多时张掖北城外便火海一片。 大批牧群被都万孟驱赶进入张掖城内,匆忙起床的曹义谦也来到了北城,将大量牧群接管。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的回鹘人也通过逃跑的回鹘人了解北城的情况,不断朝着北城涌来。 “撤入城内!” 张淮深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当即率队进城。 杀红了眼的甘州精骑们也因为大火而清醒,连忙跟随张淮深的大纛撤入城内。 刘继隆是最后撤入城内的,因此在他率队入城后,北城城门立马紧闭,而城外已经成为了“地狱”。 数以百计的尸体和数千顶被点燃的帐篷形成一道“壮丽”的景色,带兵驰援而来的称勒见状,气恼得连杀了十余名逃卒。 “把张掖城给我围起来,我今日就要攻城!!” 称勒已经被气晕了头,他发狂般的怒吼着,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哪怕是黠利和庞特勒。 在他的命令下,四万余回鹘人将张掖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一辆辆撞车与云车也被推出营盘。 进入城内之后,张淮深立马让众人为军马喂食马料、淡水,以求恢复马力,同时让曹义谦准备好饭食,让甘州精骑吃饱喝足。 至于他本人,则是带着曹义谦、索勋和刘继隆等人上了东城门楼。 “这群胡虏是想要攻城?” 曹义谦脸色难看,张淮深虽然疲惫,却强撑精神道:“他没这个机会!” “刺史,我们还要出城吗?” 索勋看出了张淮深的想法,额头不禁流出冷汗。 突击几千人的中军和正面冲击四万大军是两个概念,就他们这八百精骑,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四万人。 “你怕了?” 张淮深没有休息好,脾气不免有些大。 “我……这……”索勋想说些什么,却又担心露怯而折损了自己的脸面。 “刺史,城内毕竟只有两千兵马,精骑更是只有你带回的那几百人。” 曹义谦不免劝解道:“坚守不出,未必不是上策。” “荒谬!”张淮深红着眼扫视众人: “今日他欺辱到我们头上,倘若我们只敢龟缩城内,那让龙家、嗢末那些人看到,是不是都觉得我大唐好欺负?” 他将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刘继隆身上:“刘继隆,你也觉得不该出兵吗?!” 在场之人,唯有刘继隆是张淮深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张淮深选择质问他。 倘若连刘继隆他都指挥不动,那他的威望无疑会因为这一战而扫地。 面对他的质问,刘继隆毅然抬手作揖。 “两千人就两千人,只要刺史一声令下,末将愿率兵马出城荡寇!” “好!!” 城门楼前,眼见刘继隆如此胆识,张淮深立马得意扫视众人。 除他二人外,其余人脸色皆十分难看,毕竟刘继隆一个牧奴出身的家伙都有如此胆识,那他们这些豪强出身的人岂能畏惧。 他们不敢埋怨张淮深,却都记恨上了刘继隆。 若非他做出头鸟附和,他们也不会如此难堪。 “休息一个时辰,马力恢复后出城迎敌!” 张淮深说罢转身走入城楼内,两伙甲兵自行拱卫城楼。 “哼,刘别将倒是好大口气。” “博人眼球,不外如是。” “都在这看着吧,看看刘别将是怎么击退四万胡虏的……” 城楼外,几名陌生的六、七品官员毫不掩饰的嘲讽起了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只是瞥了一眼他们,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下城去。 “索果毅,你连你手下人都管不住了吗?” 见刘继隆无视他们,几名官员立马将目光投向了索勋。 面对他们的埋怨,索勋也是十分恼火,但他自有底气在,因此怒目道: “我等率山丹军击退尚延心五千甲兵有功,如今已然拔擢至张掖,至于山丹城,刘别将暂代右果毅之职,我可无权管他!” 他话音落下转身便走,众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论恐热派出的五千甲兵已经被山丹军击退。 一时间,他们顾不得生气,而是找来了八百甘州精骑中隶属张掖的兵卒询问。 相比较出城作战,他们更想知道在祁连城之战中,谁得到了拔擢,会不会挤占他们的位置。这一询问,刘继隆“百骑逐番”,破阵夺旗的事迹也就传开了。 由于甘州兵卒并不知道刘继隆破阵夺旗的具体过程,因此在他们眼中,刘继隆的“百骑逐番”如字面意思一样,是刘继隆率百余精骑追着尚延心五千披甲骑兵打,并于阵中斩下大纛夺回。 在甘州兵卒的口口相传中,刘继隆的事迹很快演变成了他率百余精骑独自击退尚延心五千披甲骑兵,更有甚者还夸张到了刘继隆差点在五千精骑阵中阵挑尚延心。 不论如何,一个时辰后随着刘继隆吃饱喝足走出一处土屋,集结起来的甘州兵卒都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张刺史下令出城没?” “没有,城外的胡虏停下攻城举动了。” 刘继隆走出土屋询问李骥,李骥摇了摇头,同时说道: “不过张刺史调集了城内所有披甲兵卒,还从刚才抢回的牧群中挑选出了一批马匹。” “现在东城聚集的甲兵,估计有一千二百多人,城头上还有一个团的甲兵戍卫。” “一千二?”刘继隆诧异看去,确实发现人多了不少。 三个月的时间拉起两千四百多甲兵的,想来应该是张议潮将各州生产的甲胄送到了张掖,毕竟张掖是大军东出的门户。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张掖城外的回鹘军队却都在好奇着攻城暂缓的原因。 四万大军阵中的一处大帐内,称勒高坐主位,没有了先前的狂躁,冷静了不少。 “大汗,既然已经下令攻城,为什么还要暂缓?” “是啊大汗,把张掖拿下,里面有数不清的女人和铁料!” “那个张淮深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要他偿命!” 帐内,各叶护都督七嘴八舌的说着,其中有几人赤红着眼睛,仿佛刚刚哭过。 张淮深在昨夜的突袭,虽然没能斩杀称勒,却一连杀死了一名叶护,三名都督。 要知道甘州回鹘也就两名叶护,十二名都督,如今被杀死五人,他们如何会放过张淮深。 称勒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最后却被庞特勒的话给劝住了。 “庞特勒,你和他们说说吧!” 称勒看向庞特勒,庞特勒见状颔首站起来,目光扫视道: “昨夜和清晨这两战,我们被杀三千余人,粮帐被烧毁七成,更重要的是东城和西城未收割的粮食也因为火势被点燃。” “眼下最重要的是收割北城和南城的粮食,至于是否攻打张掖,我的建议是……” 庞特勒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才道:“不打!” “狼崽子!” “放屁!” 他话音落下,便换来了无数谩骂,尤其是战死父亲的那几位新上任叶护、都督骂得尤为难听。 面对谩骂,庞特勒并不生气,而是理智说道: “汉人善于守城,如果我们要攻城,起码要死伤一万人才能攻下张掖。” “如果要死伤一万人才能攻下张掖,那到时候我们拿下张掖有什么用?” “张淮深已经带着精骑回来了,那么步卒还会远吗?” “况且张掖如果向肃州和沙州求援,那在张议潮带兵赶来之前,你们有谁敢保证自己可以拿下张掖城?” 他一边说,一边投出质疑的目光,众人虽然愤怒,却没有气晕头脑。 他们如果想要拿下张掖,早在八年前就能拿下,毕竟八年前的吐蕃已经开始动乱,他们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终于在甘州北部草原站稳脚跟的。 之所以没有进攻张掖,不是担心打不下张掖城,而是担心打下张掖城后守不住。 同样的道理摆在眼前,他们即便能拿下张掖城,是否有自信在张议潮的兵锋下守住张掖城? 这个问题把众人问住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能守住张掖城,毕竟张议潮一路东征,斩杀的吐蕃甲兵何止五千,而他们甲兵仅有四千。 拿下张掖,张议潮一旦来了,那他们无法放牧,更无法耕种,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不是拿下张掖的时候!” 庞特勒继续说着,但一名都督却红着眼道:“我们可以和论恐热联手!” “张淮深撤回来的那么快,根本来不及和论恐热交手,或者说祁连城已经失陷,所以他才会撤回来。” “对!” “没错!” 这名都督一开口,其余都督纷纷附和。 面对他的提议,庞特勒摇了摇头:“和论恐热联手,无疑是与虎谋皮。” “即便拿下张掖,难道他会把甘州让给我们吗?” “这……”几名都督迟疑了起来,他们都不觉得论恐热会让出甘州这种仅次于凉州的河西重镇。 眼见他们不开口,庞特勒对称勒行礼道: “大汗,我建议收割南、北城的粮食,同时向张淮深邀约出城谈和。” “谈和?”称勒脸色一沉。 他可以不攻打张掖,但让他谈和,这绝不可能。 “谈和?!” “庞特勒你个狗崽子!” “谁要谈和就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庞特勒的话让众人大怒,他们可以停止攻城,但昨夜和今日死伤三千余人,其中还有千余甲兵。 这其中仇恨,岂是那么短时间就能释怀的? “对,谈和……” 庞特勒不为所动,目光扫视众人。 “三千多人的死伤固然很多,但甲胄都在他们身上,只要有甲胄,就有源源不断的甲兵。” “我们这次从张掖劫掠了那么多粮食,再训练千余甲兵十分简单,没必要抓着不放。” “如果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放弃了和张淮深他们的互市,那损失无疑会更大。” “之前和张淮深商量好的每年两千柄铁刀,现在可以换成每年一万斤铁料。” “有了这批铁料,我们每年都能训练三四百甲兵。” 庞特勒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利用这次围城,逼张淮深加大互市的贸易额。 至于死了的那三千多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甘州回鹘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死三千多男人,顶多两三年就能恢复。 可断了互市贸易,那他们就没有获取铁的渠道了。 反正继续打张掖是得不偿失,那不如用作价码,逼张淮深提高互市贸易额。 他的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就连死了亲人的那几名叶护、都督也不免冷静了下来。 如果他们真的能从张淮深手上获得每年一万斤的铁料,那谈和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今日拿不下张掖,不代表日后不能拿下。 每年三四百甲兵,十年就是三四千,足够将他们的实力翻一倍。 倘若他们真的有近万甲兵,那别说拿下甘州,就是拿下整个河西都不算困难。 “可是张淮深会同意吗?” 诸多都督中,一人忍不住质疑起来,众人闻言也将目光投向庞特勒。 “不同意?”庞特勒轻笑:“这可由不得他。” “他如果不同意,那我们四万多人想要祸害这城外的耕地可太容易了。” 闻言,众人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确实,他们即便不攻打张掖城,也有逼迫张淮深的手段。 四万兵马的粪便,足够污染张掖城外的大片耕地。 未经处理的生粪对于耕地来说,与毒药无异。 “好!” 主位上的称勒已经动了心,他高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如果事情办成了……” 称勒扫视众人,目光停留在战死父兄的那几人身上:“多干、拔也古你们几个部落每年可以得到五百斤铁。” “是……”几人虽有不甘,但没有称勒的支持,他们也拿不下张掖,只能忍受他的安排。 见状,庞特勒也对称勒行礼,随后退出了牙帐。 在他的吩咐下,一队精骑策马来到张掖东门外,隔着五十步射出带信箭矢。 (本章完) 第74章 甘州神将 第74章 甘州神将 “议和?” 东城门楼前,张淮深看着信上的内容,忍不住冷笑。 他们损失了至少三成的粮食,城外的耕地也被祸害不轻,如今称勒想要议和,莫不是以为昨夜和今日这两场战事就能揭过他们所犯之罪? “刺史,万斤铁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多,暂时答应,待兵强马壮再反击也不迟。” 长史曹义谦对张淮深劝解了起来,其余人也七嘴八舌的表达了意见,但总体来说大同小异,都是同意议和的建议。 为此,张淮深将目光投向索勋、都万孟、刘继隆三人。 都万孟人微言轻,他连忙表态:“刺史怎么说,末将就怎么做。” “虚以委蛇未尝不可。”索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从祁连城之战再到昨夜的夜袭,今日的突击……连续三场大战使得他疲惫不堪。 这点不仅仅是他,就连甘州那八百精骑也是如此。 短时间奔袭一百五十里,连续作战三场,这并不容易。 如今能逼退回鹘人,继续休养生息,在索勋看来已经十分不错了。 至于城外损失的粮食,想夺回来的几率不大,还不如就此作罢。 “刘继隆,你说呢?” 张淮深面上不澜不惊,语气不急不缓,这让刘继隆难以捉摸。 就他而言,他是觉得同意议和是最好的结局。 粮食是夺不回来了,等待援军只会让回鹘人再度发狂。 万一这群人真如信上所说的祸害城外耕地,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末将以刺史为主。” 刘继隆作揖回应,张淮深闻言颔首:“你们都不认为,我军与回鹘作战有胜算?” “这……” 众人迟疑,但这份迟疑就够说明一切了。 张淮深没给众人想借口的时间,而是看向都万孟:“让人回信给称勒,就说议和可以,但必须还回所有粮食,此外互市的铁料也依然照旧,若是他有别的想法,尽管来攻!” “是……”都万孟嘴里苦涩,其余人也纷纷脸色难看。 “都退下吧,刘继隆你留下!” 张淮深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离去。 刘继隆留下后便跟随张淮深走入城楼之中,但见张淮深走到主位坐下,示意他坐在次位。 他上前坐下,张淮深这才开口道: “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应该议和?” “末将……”刘继隆想说自己没有,但张淮深却打断道: “你是我募的兵,我了解你,如果你支持作战,你就应该决然回应,而不是含糊其辞!” 张淮深很了解刘继隆,所以直接拆穿了他的想法。 对此,刘继隆也只能苦涩道:“末将确实觉得不该继续打下去,万一惹得回鹘人祸害城外耕地,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况且事情也确实如诸位上官所说一般,暂时议和,待兵强马壮后再秋收算账也不迟。” “昔年太宗文皇帝尚有渭水之盟,而今我们暂时忍下这口气也未尝不可。” “不可!”张淮深再度打断刘继隆的话,同时眼底带着一丝失望。 “你如今官职高了,却没了当初的斗志。” “太宗可以忍受渭水之盟,是因为他身后还有大唐子民,可我们呢?” “四州之地不过几万汉口,西面八方都是敌寇。” “今日甘州回鹘入寇议和,明日便是西域回鹘入寇议和,明日便是龙家、嗢末入寇议和……” “如此下去,岂不是任意胡虏都敢来我汉人头顶作威作福?” “更何况我若是同意此次议和,那沙州中各股势力必然会觉得我才不配位。” “届时这甘州刺史之位,你觉得我能坐稳吗?” 他话音落下便不再说话,而是为自己倒了一碗水,大口饮下。 刘继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里也知道张淮深说得对,但回鹘人的数量摆在那里,几千甲兵加上几万男丁,这确实不是如今的他们所能击败的强敌。 河西的汉人就那么点,如果面对谁都是这番做派,区区一两万汉口男丁又能供他们消耗几次呢? 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如历史上一样,内部的粟特、回鹘人坐大,接连丢失甘、肃、伊等州罢了。 这局面和当初他在山丹面对的局面不同,如果称勒的要求是龙首山以南的甘州草原,刘继隆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张淮深这边,可称勒只想要铁料。 在刘继隆看来,给称勒铁料也无妨,哪怕他们的实力会因此增强,但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有把握收复凉州,甚至进军河陇。 届时,区区七八千回鹘甲兵,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 只可惜他敢这么想,张淮深却不行,因为两人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 张淮深需要证明自己,因此他若是敢与和回鹘议和,那沙州那边一定会有人说他才不配位。 张淮深忍受不了这种质疑,所以他绝不会议和。 既然如此,自己除了听令,恐怕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刺史,末将还是想知道,这一仗具体应该怎么打?” 刘继隆为自己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而张淮深脸色肃然:“怎么打?” “我要和称勒正面决战,要堂堂正正的告诉这群胡杂,我汉人……今非昔比了!” 面对张淮深的肃然,刘继隆颔首询问:“具体的呢?” “你不必慌乱。”张淮深解释道: “我们以堂堂之阵对敌,届时我率甲兵居前,你率精骑居后。” “若是那回鹘人与我们对阵放箭,我率甲兵引长弓射箭,打压回鹘人的士气。” “一旦他们受不住要撤退,你立马率精骑突击,听我号令行事。” 张淮深胸有成竹:“这群胡杂欺软怕硬,一旦死伤过重,便会冷静下来谋求出路。” “眼下已经是晚秋,他们获得的粮食有限,必须返回草原储备草料。” “等他们冷静下来,便只有退兵这一条路。” “如此,那末将便放心了。”闻言刘继隆颔首,张淮深也颔首道: “你先下去好好休息,等我号令出城。” “是!”刘继隆起身作揖,随后在张淮深注视下走出城楼,向城下走去。 与此同时,他也在马道下看到了苦苦等待的李骥。 见到刘继隆出现,李骥立马迎了上去。 “别将,还打吗?” “刚才走下来一堆人,他们都说不一定会打,您说……” 李骥寄希望于刘继隆口中答案,可刘继隆摇头的动作却让他叹了一口气。 虽说建功立业四个字让人热血沸腾,可连战三场,死了那么多弟兄后,李骥却有些渴望休息了。 “你还没好好休息,去休息会吧。” 刘继隆吩咐一句,随后便坐在了城门口的马札上。 李骥作揖回礼,转身便去不远处的空院休息去了。 兴许休息几个时辰后,他便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了…… “拒绝了?” 城外回鹘牙帐内,当称勒从庞特勒口中得知张淮深的回应,他立马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让人纵马践踏耕地,把粪便倒入河流中,我要让张淮深尝尝他所犯下的恶果!” “是……” 庞特勒没有拒绝,而是接受了称勒的安排。 在他看来,张淮深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该给他点苦果尝尝了。 在他的号令下,数万回鹘人开始在城外耕地上肆意纵马,随意拉撒。 见此一幕,城楼上的张淮深也令人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作战的号角声响起,早早集结起来的一千八百甲兵开始穿戴甲胄,以长蛇阵势出城。 随着东城城门大开,原本还在撒欢的回鹘人立马开始撤退,备战的号角声也也开始悠扬奏响。 一千八百甲兵走过张掖护城河上的石桥,八百精骑巡弋外围,一千甲兵则是开始修筑防御工事,营造只想固守的态度。 回鹘人的集结很慢,哪怕是作为精锐的那四千多精骑也慢慢悠悠,更别提其余四万轻骑了。 张淮深他们这边已经将最外围的堑壕挖出雏形,他们才堪堪集结成功。 半圆形的堑壕长二百步,预计挖深五尺。 从中挖出的泥土,将作为修筑羊角墙的泥土来使用。 唐代的守城方式远不如宋代精细,羊角墙依旧摆在主要作战的方向,有些顾头不顾腚。 刘继隆见状策马到张淮深面前,作揖建议道:“不如派些民夫在后方护城河畔也构筑羊角墙,这样更能欺诈胡杂。” “可”张淮深没有询问原因,只是简单肯定了刘继隆的建议。 刘继隆得了准许,便令李骥返回城内,请索勋带民夫修筑东城门外,护城河畔的羊角墙。 “他们是要做守势?” 回鹘一方,马背上的称勒策马到阵前,打量着张淮深他们的举动,不免露出轻蔑。 “现在才想着做守势,不会太晚了吗?” “大汗,我们直接进攻吧,这张掖就这点甲兵!” 称勒轻嗤,黠利也上前建议起来。 他的建议赢得了众人的认可,他们并不认为张淮深能凭借这点甲兵击退己方四万余人。 庞特勒闻言却皱眉道:“他们的甲兵接近我们甲兵的一半,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哼!”称勒冷哼一声:“不过两千甲兵罢了。” “昨夜遇袭,无非是我没预料到他们会回援的那么快。” “现在是白天,两军又是堂堂之阵,这张淮深能如何?” “就算他麾下甲兵以一当十,可我这里有四万多人。” “哪怕就是纸上谈兵,也是四万人打两千人,你怕什么?” 话音落下,称勒不等庞特勒开口便果断下令: “黠利、庞特勒,旭烈干……你们各自带着本部兵马去好好教训这个张淮深,让他知道我大回鹘的厉害!” “是!” 称勒一声令下,黠利与旭烈干连忙应下,庞特勒也无奈跟随应下。随后三人各自点齐兵马,陆陆续续从阵中走出。 近千甲兵与万余轻骑兵形成前军,不紧不慢的朝着一里外的甘州军靠去。 见此一幕,张淮深缓缓抬手,都万孟见状吹哨。 “哔——” 哨响一声,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持枪折返列阵。 众人将长枪插在身旁,为长弓上弦,时刻准备抽出箭矢放箭。 刘继隆率领的八百精骑绕到了一千步卒后方,这一举动引得黠利等人有些吃不准。 “这张淮深想干嘛?” 旭烈干吃不准道:“骑兵不在步卒两掖,放到后方?” “管他那么多,先上去射几轮箭,压压他们士气!” 黠利打断旭烈干,挥动马鞭,下令大军前进。 双方距离一点点缩短,张淮深身骑一匹黑色大宛马,只身来到己方阵前。 他横刀立马军队身前的做法,激励了甘州兵卒的士气。 张淮深身为刺史尚且不惧怕胡虏,他们这些兵卒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传令,各团校尉、旅帅、队正、伙长各居本团队头,闻鼓率部先进,闻金本团兵卒撤退,武官殿后。” “是!” 旗兵将张淮深的军令传达,不到一盏茶时间,各团的武官便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了第一排。 他们脸色难看,可他们身后的兵卒却舒缓了一口气。 武官带头冲锋,撤退带头殿后,这样的军令使得兵卒们都大胆了起来,起码不用担心被武官抛弃。 当然,这样做也有很大的弊端,那就是武官要是在两军交战的第一时间就战死了,那军队的中下层指挥也就空白了,很容易溃败。 不过张淮深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回鹘来犯的前军不过万余人,其中甲兵顶多一两千,根本破不开己方的军阵。 没了甲兵,后面那些轻骑就是待宰的羔羊…… “嗡嗡嗡……” 马蹄声在张掖城外密集作响,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张淮深再度下令。 “六十步弓箭齐发,至二十步各交弓弩,一二团执长枪备敌,若敌至,三四五团执刀棒入前奋击!” “若敌撤军,鼓兵击鼓,马军掩兵诛杀三百步而止,闻鼓声止而撤兵!” 旗兵传出军令,不过半盏茶时间便传到各团,各团校尉接令后交接旅帅、队正。 时间流逝,眼看回鹘骑兵距离他们不过百步,张淮深率先吹响木哨。 “哔——” 一声哨响,一千步卒取箭搭弦,随时准备张弓射箭。 百步、八十步、七十步…… “呜呜呜——” 号角声从阵中作响,甘州步卒张弓射箭,箭矢如飞蝗射出,落入敌阵。 七斗步弓远比回鹘人那斗数不一的骑弓威力要大,一时间回鹘阵内马匹哀鸣,落马遭践踏者无算。 骑弓步入五十步方能放箭,但回鹘人却已经等不了了。 他们张弓搭箭,箭矢成批射向甘州军,但大部分落空,只有前排千余骑兵的箭矢射到了甘州军阵中。 许多人身上被射中好几支箭矢,但每个人都安然无恙。 在回鹘人射箭的同时,甘州军连续射出十二轮箭矢,以致回鹘大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十近百的伤亡。 “放箭!放箭!” 阵中,黠利、庞特勒等人先后下令催促,回鹘骑兵加快了射箭的速度,但碍于武器不够精良,对甘州军造成的伤亡寥寥无几。 两军交战不过一盏茶时间,回鹘这边就已经出现了后退的迹象,反观甘州军矗立桥前,整支队伍佁然不动。 “撤!” 承受不住伤亡的旭烈干率先撤退,庞特勒与黠利见状也只能撤退。 “击鼓!” “咚咚咚——” “唏律律!!” 眼看回鹘撤军,张淮深果断下令击鼓,而后军的刘继隆立马率八百精骑掩杀而去。 “唐人的精骑来了!跑啊!” “快跑!” “都不准跑!全部给我停下来!” “札八儿火者(精锐甲兵)殿后!” 眼看甘州精骑发起追击,一些回鹘人果断丢下大部队逃跑。 这样的逃跑引起了连锁反应,那就是一群人都跟着逃跑。 尽管阵中的将军、司马带着甲兵阻拦,可逃跑的人太多,他们根本拦不住。 庞特勒最先发现不妙,于是立马率领本部的精锐甲兵开始殿后。 黠利与旭烈干见状,也纷纷有样学样的率领甲兵殿后。 近千披甲骑兵反其道而行,试图阻击刘继隆的八百甘州精骑。 “杀!!” 刘继隆双臂高举长枪,冲在阵中最前方,四个团的旌旗兵便跟在他身后,所有人都跟着他发起了冲锋。 “又是你这厮!” 两军相撞前,庞特勒与黠利先后看到了刘继隆,二人脸色一黑。 他们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也会出现在张掖,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先杀那唐将!” 二人异口同声下达了同样的军令,可很快他们就认识到了双方实力并不对等。 “嘭!” “额啊——” “滚开!!” 交错之间,刘继隆一枪将一名回鹘甲兵从马背挑飞,落入阵中遭践踏而死。 不待左右回鹘人反应,刘继隆双手持枪,坐于马背将手中铁枪抡圆挥砸。 纵马突阵数步之间,便有六名回鹘甲兵被砸落马下。 他如这八百精骑最强的锋芒,带着八百精骑组成的长矛狠狠将迎面而来的一千回鹘精骑捅穿。 “杀!!” 冲破一千回鹘精骑的阻碍,八百甘州精骑奋力杀向那逃窜的上万回鹘轻骑。 相比较身穿厚扎甲的回鹘精骑,这批身穿皮袄、皮甲的轻骑杀起来更称手,更如意。 若是说刘继隆面对甲兵时需要奋力将对方砸死,那面对这群轻骑便是长枪舞动,呼吸间挑落数人。 “跟着刘别将!杀!” “杀——” 喊杀震天,此刻不仅是黠利、庞特勒几人早调转马头后瞠目结舌,就连准备接应的称勒都按下了亲自上前接应的想法。 此时此刻,唯有甘州步卒阵中的张淮深露出笑脸。 “那刘继隆,本该如此!” 城墙下,索勋看着刘继隆在战场耀武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敬,偏偏他身旁一人还夸赞起了刘继隆。 “这刘继隆,当初只听说他臂力非凡,不曾想竟有如此神勇!” 这司吏说罢,还故意看向索勋:“索果毅与他共事三月,可曾拉拢过他?” “哼!”索勋毕竟好脸面,他不想丢面子,故此强撑脸面道: “那刘继隆是有些勇力,单打独斗我不如他,行兵布阵我远超其人!” “呵呵,也是……”那司吏轻笑两声,惹得索勋将注意放到了民夫身上,不再关注刘继隆。 只是他不看,却有旁人在看。 城楼前,张掖城内大小官员及直白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曹义谦更是毫不吝啬夸赞。 “这刘别将竟神勇如此,还真是天生的骑将。” “听闻他在瓜州时为番贼牧马十余载,马上功夫了得,如今一看,这马术果然精湛。” “有此神将,区区胡虏何足挂齿。” 一时间,众人都乐观了起来,毕竟眼前一幕着实振奋人心。 上万回鹘人被刘继隆八百人追着打,偏偏回鹘本阵竟迟迟不派出兵马接引,俨然被威吓住的模样。 “杀!!” 马背上,刘继隆奋力追杀四周轻骑,已然杀上了兴头。 好在张淮深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眼看刘继隆冲杀远超出三百步,他连忙下令鼓兵停止擂鼓。 鼓声作罢,四名旗兵连忙提醒刘继隆:“别将,鼓声停下了!” “停了?”刘继隆分心细听,果然听不到鼓声了。 “撤!” 他没有贪功,而是在鼓声停下后调转马头,下令撤退。 他就这样带着八百精骑迂回撤退,后方追赶上来的黠利、庞特勒等人也丝毫不敢追击。 眼看他从容撤去,本阵之中的称勒这才反应过来,气得发抖。 他看向四周,眼看众人脸上浮现惊惧,他连忙呵斥: “仅凭一个骑将能做什么大事!” “一万人拿不下他,那就两万人!三万人!” “今日我必杀张淮深!” (本章完) 第75章 逼退回鹘 第75章 逼退回鹘 “唏律律……” 交战一炷香后,刘继隆率部从容撤回本阵前方。 一些负伤的精骑被人牵马前往城内,粗看之下约十三四人,至于阵没者也不算多。 “刘继隆,此战记你一功!” 张淮深脸上藏不住笑意,直接承诺为他记功。 刘继隆闻言心里也高兴,他本就是暂代山丹右果毅,如今再立一功,哪怕是李渭也没有理由阻止。 “谢刺史!” 刘继隆持枪作揖,张淮深颔首:“归阵吧!” “是”刘继隆缓了一口气,率部归阵,同时统计伤亡。 与之比较,对阵狼狈撤回的黠利、庞特勒、旭烈干三人无疑遭到了称勒的痛骂。 “一万人被八百人追着打,我大回鹘的脸面真是被你们三人丢尽了!” 称勒脸色铁青,黠利三人也低着头不敢回应。 见他们三人不回应,称勒只能扫视其它叶护、都督:“有谁愿意出阵,把张淮深这一千多人吃下!” “……” 沉默无声,此刻竟无一人敢站出来保证,这让称勒气得眼前发黑。 “都哑巴了吗?!” 称勒发怒道:“平日里都吹嘘自己是札八儿火者之中的札八儿火者,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你们这群猪犬胆子的羊羔,不配率领大回鹘的勇士!” 称勒怒骂半晌,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去对敌。 黠利三人的遭遇他们都看到了,比弓箭比不过,比骑兵还比不过,战争又不是靠人命就能打赢。 一万名牧户再能打,也不可能打过一千名甲兵。 想要击败张淮深,除非把回鹘家底的四千多甲兵全部拉上方有可能。 然而这四千多甲兵,哪个不是诸多叶护、都督攒了十年才攒下的家底。 把他们打光了,别说守住张掖,就连北边的草场他们都守不住,说不定还要如十年前一般,再度迁徙。 这一刻,众人算是知道庞特勒先前说的话到底有多么正确了。 收割了粮食就走,这才是他们应该干的事情。 “大汗,马上就要入冬了,我们应该回北边备牧草。” “是啊,没有足够的牧草,牲畜就只有冻死了……” “大汗……”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根本不在意称勒的想法是什么。 现在他们拿不下张淮深,更拿不下甘州,既然如此,那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们!” 称勒怒目圆睁,他想教训众人,可又怕犯了众怒。 他虽然是甘州回鹘的大汗,但并不代表他有压倒诸部的实力。 眼看这群人纷纷倒戈,称勒只能咬牙下令:“撤军!” “撤军!!” 众人纷纷传令,阵中四万余回鹘人传来骚动,不多时便开始向北方开始撤退。 面对这样的局面,张淮深却没有松懈,而是严阵以待,提防回鹘人杀个回马枪。 好在他们确实要撤退,因此在半个时辰后,他们便已经撤出了十余里开外,只在天际边留下一团黑色。 “这群胡虏番贼都是试探一番,打不过就跑。” 精骑阵中,李骥忍不住嘲讽起了回鹘、吐蕃等兵马转进如风的技能。 对此,刘继隆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当他看向张淮深后,他又沉稳下来,对李骥解释道: “回鹘人和吐蕃人和我们不一样,此前吐蕃还铁板一块的时候,他们生产还算稳定,可以和我们长年累月的鏖战。” “可如今吐蕃赞普被刺身亡,吐蕃分裂又遭遇旱情,大量耕地绝收,就连河陇这些地方都产不出足够养军的粮食,根本打不了消耗战。” “回鹘人比他们还要脆弱,虽说在北边开垦了些耕地,但说到底他们耕作手段落后,产出粮食有限。” “加上如今入冬,他们虽然获得了粮食,可缺乏豆料,只能回去收割存储牧草。” “继续和我们僵持,不论输赢都是他们输。” 刘继隆这般说着,也不得不佩服张淮深对河西各族了解如此深厚,竟然在开战前就预判到了战事走向。 当然,战事发展之所以能如此顺利,也离不开刘继隆展露神威的行为。 八百精骑逐万余轻骑,这番场景着实壮观,也让许多不理智的回鹘叶护、都督恢复了理智。 “刘继隆!” 忽的,前方响起张淮深的声音。 虽然相隔数十步,可张淮深中气十足,刘继隆闻言也连忙回应,同时策马上前。 他来到阵前,四周兵卒皆朝他投来敬佩、崇拜的目光。 见他安然无恙,张淮深满意点头,随后下令:“派出八百精骑看看这群胡杂是不是真的撤退了。” “末将领命!”刘继隆作揖应下,随后折回后军,将八百精骑分作八十伙,尾随而去。 “告诉索勋,不必修筑羊角墙了,另外让曹长史准备饭食,杀羊三百犒军!” 张淮深简单吩咐几句,便翻身下马,亲自为胯下坐骑喂食豆料与水。 与此同时,城楼前的曹义谦等人也纷纷从回鹘退兵的行为中反应了过来。 张淮深出城击退了回鹘骑兵,虽然这其中也有回鹘本就想退兵的原因,但如果没有张淮深的这番举动,回鹘人也不可能那么快的退兵。 一时间,四周人都收起了对张淮深的轻视,他再度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了河西各大豪门,他张淮深的本事究竟如何。 整整一个时辰,张淮深没有返回城内享受,而是直到外放的塘骑不断将消息带回,直到确认回鹘北撤三十里后,他才下令打扫战场,回城休整。 “这群回鹘人也是撤的匆忙,竟然连自己人的尸首都不顾。” “一群胡杂,不过趁着论恐热作乱才打劫,日后定要好好收拾他们!” “要我说,今日还得是张刺史和刘别将智勇双全,不然我们现在还得龟缩城内呢。” “那是……今日刘别将那身影……啧啧。” “还好刘别将是我们的人。” “别叫刘别将了,这次过后估计就能称呼刘果毅了。” “唉……刘果毅这个官职,早在祁连城就该给他了,都是那群……” “嘘!别说了!” 城外,打扫战场的兵卒们三五成群讨论着今日的战事,同时也为刘继隆的遭遇抱不平。 刘继隆的身份在满是豪强的决策层十分尴尬,可却很容易赢得军中底层兵卒的认可。 随着他威名越来越盛,不少人都羡慕起了在他麾下作战的兵卒。 从酒泉之战到如今,不过半年多时间,刘继隆便从一介牧奴成了河西从六品的果毅都尉。 甘州精骑中不乏山丹兵卒,他们更是将李骥、马成等人跟随刘继隆的事迹也传播开来,惹得许多兵卒羡慕不已。 诚然跟随刘继隆作战风险极大,可收获也极高。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不免唏嘘。 反正他们是没有办法跟随刘继隆了,毕竟普通兵卒没有前往山丹的资格。 也在他们唏嘘之余,张淮深与刘继隆带队返回了张掖城。 东城门甬道后,长史曹义谦及索勋等人纷纷来到长街上对张淮深行礼作揖。 “恭贺刺史凯旋……” “今日大战有些乏了,都各自散了休息去吧。” 张淮深确实有些困乏,从昨夜到如今,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见状,曹义谦等人也没有觉得他摆架子,而是各自返回住所了。 张淮深去休息前,还吩咐刘继隆如果发现回鹘有折返迹象记得禀告,刘继隆自然称是。 在张淮深走后,索勋便一言不发带着索氏子弟离去了。 刘继隆在东城门附近的那处空院子休息,顺带洗漱了一番。 坐在浴桶中,他几乎舒服得快要睡着,如果不是还等着李骥汇报回鹘动向,他恐怕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从酉时(17点)到戌时(19点),眼看李骥还未回禀消息,刘继隆就知道回鹘是真的撤退了。 他挣扎着从浴桶中站起,用粗布擦了擦身子后,令斛斯光用药酒为他擦了擦身子。 虽说今日未受伤,但几日前的祁连山之战他却遭钝器击打过几处,只是不致命罢了。 斛斯光为他擦拭药酒后,刘继隆这才穿上中衣准备休息。 这一觉睡下,再醒来便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疲惫多日,突然睡了这么太平的一觉,刘继隆只觉得神清气爽。 “斛斯光!” “标下在!” 刘继隆刚对门口叫嚷,便见斛斯光推开门朝自己作揖。 “李骥那厮还没回来吗?” 刘继隆起身自己穿着衣服,只觉得身上那几处挫伤都没什么感觉了,似乎一觉睡醒后便恢复了所有伤势。 “回将军,李旅帅今早日出时才返回,回鹘人已经越过龙首山,前往北边的居延泽了。” “李旅帅让我别打扰您,等您睡醒了再说。” 斛斯光解释完,刘继隆也满意点了点头: “你也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标下昨夜与人换值,现在不累。” 斛斯光的话,让刘继隆诧异看了他一眼。 甘州精骑疲惫多日,斛斯光也是其中一员,仅仅休息三四个时辰,根本恢复不过来。 斛斯光这番举动,就差把“我想进步”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对此,刘继隆倒也不厌恶,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想着往上爬,何况下面的人。 他穿好衣服,随口对斛斯光交代:“去休息吧,你这两战的功劳,足够你升任队正了。” “谢将军拔擢!!” 斛斯光激动作揖,刘继隆摇摇头:“功赏罚过,这个位置是你应得的。” “待返回山丹整军之后,我再具体安排你去哪个团担任队正,去休息吧。” “是……”斛斯光激动地浑身发抖,缓缓退出卧房后,这才去了院子的一处倒座房内休息。 在休息前,他便与一名伙长交接好了院子的事宜。 因此当刘继隆来到正厅后,便有兵卒告诉刘继隆稍等,很快便能享用饭食。 这种无所事事、等人伺候的生活,倒是让刘继隆感到一丝惬意。 在山丹时,张淮溶几乎是个甩手掌柜,而索勋更是只管要兵要粮,所有担子都压在他的肩头。 如今来了张掖,事情自有张掖的长史、别驾及主薄等人管理,他只需要等待张淮深军令便可。 枯坐正厅两刻钟,根本没有事情找上他,直到兵卒端来一碗鸡肉炖饭,刘继隆才算有了事情做。 大快朵颐着碗内鸡肉与粟米饭,不多时他便吃了个八分饱。 本想去街上走走,又担心等会张淮深寻不到他,故此刘继隆坐在了位置上,脑中开始想起了山丹的事情。 昨日张淮深的承诺还历历在目,只要自己担任山丹折冲府右果毅都尉,加上兼领山丹主薄这一位置,那李渭的儿子根本就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把山丹城留给那厮驻守,自己带兵马前往凉州削弱凉州吐蕃实力,这安排无疑十分妥当。 不过现在河西与甘州回鹘撕破脸皮,自己还需要防备北边的甘州回鹘,这倒成了问题。 至于南边,论恐热应该是无力攻破鄯州,只要鄯州无碍,山丹南边就不用担心。 防备北边的同时,率领精骑攻掠凉州就成为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自己在张掖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返回山丹,第一件事还是得解决山丹军阵亡将士的抚恤。 各州县抚恤是一回事,自己抚不抚恤又是另一回事。 张昶、陈靖崇他们的年纪太大了,学习能力远不如孩童、少年。 借此机会,倒是可以将阵没将士的家属接到山丹,将他们的兄弟、孩子集合一处培养。 想到这里,刘继隆好好想了想应该如何培养他们,同时又应该如何发展山丹。 山丹仓库中有足够城中百姓吃两年的粮食,而自己若是要发展精骑,便需要足够的豆料,毕竟秸秆和牧草的转化率太低了,根本满足不了军马作战所需。 山丹的豆田必须扩大种植,按照山丹军马数量,以及军马每日支料二升、草一束来算,培养五百精骑,起码岁支七千石马料。 单说马料就需要占用一万亩耕地,草倒是可以派人去收割。 虽说占据山丹大半耕地,可自己若是能劫掠来足够多的牧群,那就能解放足够的人力来投入到造纸、冶铁等行业中去。 全民皆兵的情况下,山丹能拉出最少两千兵卒。 届时加上张掖的三千甲兵,再从肃州调动一千人,那就能组织六千人的甲兵队伍进行东征,收复凉州便不再是遥远的未来,而是这几年就会发生的事实。 自己本想拿下番和,可现在有了控制山丹的机会,便不能只图谋一城一地了。 历史上的大唐,虽说有机会收复河陇之地,但都被地方节度使和唐廷的不重视而搁置,以至于六谷吐蕃崛起,隔绝了河西与关中的交流。 眼下算上凉州,山丹东面大约还有十五个州掌握在吐蕃各个部落使、节度使手中。 西边虽说有伊州、西州、庭州等安西、北庭诸州,可西域的汉人等同当地少数民族,并且距离大唐太远。 没有足够多的汉人,即便自己能在西域称王称霸,到头来也还是免不了被少民化,所以东边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凉州是河西重镇,而兰州、会州是河西与陇右的重要通道,这些地方即便收复,唐廷也会想办法收回去。 河州、临州、渭州靠大唐太近,鄯州和廓州太过偏僻。 如此看来,倒是论恐热核心地盘的洮、岷、松、叠、宕等州适合自己。 这些地方靠近吐蕃,虽然边防压力大,可吐蕃现在自顾不暇,全心都在平定叛乱上。 拿到这几个州的其中一个后,自己完全可以和吐蕃上的叛军互市,得到自己想要的马匹。 这几个州唯一的问题就是经论恐热祸害后,汉人数量不多。 不过自己只要率一两千甲兵进驻,当地便是有两三万吐蕃人也不碍事。 唐廷治下的山南、剑南等道在晚唐时期并不太平,盗寇横行,自己可以趁机收敛些落草为寇的汉人,将这些地方的汉化提高。 如此一来,自己也算一州节度使,只要不和唐廷对着干,唐廷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至于再往后应该干嘛,这点他自己也没有想好。 他虽然知道归义军的历史,但对晚唐和五代十国的历史并不了解,只是依稀记得大唐传国二百八九十年。 算算时间,也就是说大唐还有五六十年的国祚,但期间经历了庞勋、王仙芝、黄巢等叛乱。 虽说自己不确定自己能否活到那个时候,可如果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 刘继隆的思绪慢了下来,他脑中想到了一个物件,刻着八个字的那个物件。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他还是想看看那物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这都想哪去了……” 轻嘲两声,刘继隆便摇头准备去衙门逛逛。 不凑巧的是,他刚刚起身准备出去,便见到了一名直白走入院内,在庭院中对正厅里的自己作揖。 “刘将军,李别驾率步卒于南门入城,刺史召城内正七品以上官员前往衙门议事。” “我这就过去!” 原本的好心情在听到李渭到来的时候化作乌有,刘继隆回应一声,心里也做好了等会被李渭刁难的准备。 (本章完) 第76章 擢升果毅 第76章 擢升果毅 “咚咚咚——” 日上三竿,鼓声作响。 张掖衙门内,张淮深更换一身刺史常服高坐主位,左右各有身穿不同颜色袍服的官员。 在这其中,刘继隆和索勋等从祁连城匆忙赶来的人,便只能穿着常服,依照品级站立。 李渭虽然匆匆率军赶回,但也更换好了官袍站立右首位。 通鼓声停罢,张淮深这才缓缓开口: “此次番贼、回鹘入寇,我甘州阵没将士合计四百二十四人,遭掠粮草不低于三万石。” “这件事情我会向沙州上报,并建议擢甘州兵额为三十团,擢山丹折冲府为上府,置军额为六团。” “张淮溶、索勋、刘继隆三人有功,皆擢升二级……” “刺史!”听到刘继隆擢升二级,李渭果然如预料般站出来。 “刺史,不知刘别将以何功擢二级?” 李渭说着,曹义谦见状却站出来作揖道:“李别驾不知道,刘别将昨日大破胡杂,以八百精骑逐胡杂万人,逼胡杂退兵,实乃大功。” “加之祁连城有功,擢二级并不为过。” 刘继隆不知道曹义谦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因此看向了张淮深。 高位之上,张淮深神色淡然:“曹长史所言属实。” 见此情况,刘继隆算是知道曹义谦为什么替自己说话了,想来是张淮深在后面推波助澜,不然自己和曹义谦没有交情,他没有必要为自己得罪李渭。 “既然如此,那便依刺史所言吧!” 李渭刚刚返回,还不知道刘继隆再立大功,听众人这般说,又见曹义谦为刘继隆说话,当下只能忍下一切,站回队中。 见他不再闹腾,张淮深继续道: “按规矩,六品以上拔擢需要前往沙州述职,不过山丹乃我河西门户,因此需留一人驻守。” “张淮溶、索勋二人前往沙州述职,刘继隆暂代山丹左果毅都尉,统领山丹军。” “末将领命……” 刘继隆、索勋二人走出作揖,期间索勋不甘心的看了眼刘继隆。 虽说他也得到了拔擢二级的待遇,可这样的拔擢并非他想要的。 其实他更想要的,是建立刘继隆那样的功绩,再凭此功绩擢升,而非如此。 面对他的余光,刘继隆并未察觉,或者无心察觉。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腰杆都挺起来了。 李渭这老鸟贼天天给自己下绊子,可最后自己还是靠功绩打脸了他。 尽管这后面有张淮深为自己撑腰,可一看到这老鸟贼脸色难看,刘继隆心里就一阵舒服。 “老鸟贼,你给你阿爷我等着,日后有收拾你的时候!” 刘继隆暗自叫嚣,起身回到队中。 与此同时,张淮深又讨论了城外被污染耕地应该如何治理,以及甘州钱粮等等事情。 对于这些事情,刘继隆皆是选择性的听取。 他在意的是甘州的兵员和储粮,这两点关乎到张议潮何时东征,尤为重要。 听了半天,他大概知道了甘州如今的情况。 如今甘州有甲兵一千九百七十六人,无甲兵六百人,军马一千二百四十六匹。 此外的粮食、豆料、麻布、盐、醋等物资无算,整体可谓殷实。 这些物资,足够城内百姓吃到来年秋收,还能支付兵卒四成军饷。 虽说还有六成需要瓜、沙、肃三州填补,但压力也不算太大。 刘继隆算了算,如果加上山丹储存的粮食,基本能解决军队的军饷,就是山丹百姓的口粮没有着落。 仔细算来,其实甘州的缺口也就是四五万石的规模。 不过等到甘州扩军至三十团六千人的规模后,这缺口也会扩大到七万左右。 如果全靠甘州百姓自己开垦荒地,那最起码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才能自给自足,毕竟生地开荒要三年才能达到熟地的水平。 六年时间,顶多也就是四批熟地罢了。 如果有足够多的耕牛,能解放足够多的人力,那倒是能加快些时间。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想起了自己劫掠凉州的计划。 “刘继隆,你明日率城中山丹军,领张掖民夫六百,押送三千石米、一千石豆,一千只羊及四百匹军马返回山丹。” “其中二千石米及一千只羊交给尚婢婢,令张淮溶率精骑二十人护送张掖民夫返回张掖。” “末将领命!” 张淮深突然点到刘继隆,刘继隆也下意识接下军令。 待他反应过来,张淮深也起身拂袖:“议事至此,都散去吧。” 他拂袖而去,背影十分潇洒。 刘继隆羡慕看了一眼,便见曹义谦朝自己笑着走来。 “刘果毅,明日辰时我会让人在东城门准备好刺史所言物资,请您明日到东城门接手。” “劳烦曹长史了。”刘继隆作揖回礼。 曹义谦没说什么,嘴角带笑的回礼后离去。 刘继隆直起身子,跟随队伍离开了衙门,看也没看李渭一眼。 等他回到山丹,他就能潜心去执行自己的强军计划了。 至于李渭和张掖,到时候李仪中到了山丹,他就让李仪中天天山丹、张掖两头跑,他自己是不会轻易来张掖了。 有张淮深在甘州坐镇,刘继隆就不信李渭还敢在大事上给自己使绊子。 “刘继隆!” 走出衙门,刘继隆便见到了索勋站在门口,对自己抬手作揖。 “索将军。” 刘继隆倒是没有称呼他为索果毅,毕竟索勋升迁在即,不是升任折冲都尉就是长史、别驾,还是称呼将军来得妥当。 “山丹就交给你了,希望下次我们见面时,是收复凉州的时候。” 索勋眼神复杂,刘继隆倒是不以为意。 或许索勋他们都觉得收复凉州的前提是四州八城走上正轨之后,但对于刘继隆来说,时间拖得越久,收复凉州的难度就越大。 这个问题,估计等五州图籍送抵沙州后,张议潮也会反应过来。 只不过按照时间来算,张议潮此时恐怕无力顾及凉州,因此针对伊州的战事即将开启。 这场西征,刘继隆是注定无法参加了,因为他有属于自己的东征战事要准备。 从眼下到明年开春,这六个月的时间便是自己的准备时间。 六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整训山丹兵马了。 “希望如将军所说一样,收复凉州时再见!” 刘继隆抬手作揖,索勋也长呼一口气,抬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瞧他走了,刘继隆转身便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待他返回时,此时时间已经是午时,而清晨返回的李骥正在院中洗漱。 “别将!” 李骥见刘继隆回来了,连忙擦了擦自己的脸,露出笑脸试图迎接。 刘继隆只得示意道:“不用急,先洗漱,然后再吃饭,吃完饭后你去召集弟兄们,就说明日卯时出东门集合。” “诶!”李骥笑着应下,刘继隆也走回正厅坐下喝了一口水。 时间过去的很快,随着酉时到来,刘继隆的这院子也迎来了拜访。 一名穿着绢布材质袍子的四旬汉人带着两名仆人来到院门口,在被兵卒拦住的同时主动作揖。 “我家别驾得知刘果毅明日拔军返回山丹,特意让我送些饯别的礼物,劳烦通禀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仆人放下箱子,并亲自从怀中掏出一小吊钱,双手呈上。 “你等着。” 山丹兵卒见了那吊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还是忍住了收钱的冲动,其中一名走入院内通禀。 他一路快走,来到正厅外作揖:“果毅,外面有人说是别驾送来了饯别礼,您看……” “别驾?李渭?”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原本还在高兴看着李骥大口吃饭,突然见兵卒跑进来,而且还说是李渭给自己送礼,不免有些好奇。 倒是李骥听到这话后,嘴也没擦的抬头骂道:“不知道那李渭针对果毅?叫他滚回去!” “诶!”刘继隆打住了还想继续骂的李骥,笑着看向那兵卒: “让他进来吧,我倒是看看这李氏族长的大兄能给我送来什么礼物。” “是……” 兵卒心虚的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刘继隆则是饶有兴致的等待着李渭这厮派来的人。 前几日他便在精骑之中了解了李渭的情况,他虽然是沙州李氏族长李恩的长兄,可他与他亲弟弟却是庶子,李恩才是嫡子。 正因如此,李渭虽然也得到了高官厚禄,但话语权和地位并不如李恩。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见到了兵卒带领三人走入院内,其中后面的两名仆人各自抬着一个不大的箱子。 “这箱子……就是放钱也放不了多少啊……” 刘继隆低声啧啧,旁边的李骥听后轻笑,但兵卒他们却听不到。 “刘果毅,我家别驾得知您明日即将开拔,特意送来礼物饯别,劳请收下。” 那掌事一张老脸笑得好似菊,刘继隆瞥了一眼箱子,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劳烦老翁跑一趟,这礼物我收下了,军务繁忙,我便不去府上叨扰李别驾了。” “果毅那里的话。”老翁见刘继隆收下礼物,笑容愈发灿烂了,估计是没想到刘继隆那么好说话。 “既然如此,那草民便不打扰果毅了,告退……” 老翁躬身行礼,刘继隆也颔首示意兵卒送他们出去。 在他的注视下,老翁他们很快被带离院子,而刘继隆也看向李骥:“把箱子抱过来吧。” 李骥没想到刘继隆那么轻易就放过了李渭他们,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饶是如此,他还是放下了纨绔,走出正厅抱来了一个箱子放在刘继隆身旁桌上,不忿道:“果毅,您就这样释怀了?” “释怀?开什么玩笑。”刘继隆轻蔑一声,抬手将箱子打开。 箱子内摆放着一层垫底的铜钱,顶部则是十根拇指粗细的金条。 “黄金?” 刘继隆两眼放光,拿起一根来观摩,同时用手划拉着其余金条,心里高兴地不行。 昔年开元,山东斗米五钱,洛阳斗米十钱,而关中斗米二十钱,河西三四十钱。 在当时,一两黄金也不过就值钱二千。 不过安史之乱后,大唐各地物价飞涨,斗米百钱已成常态。 虽说宪宗在位时,大唐粮价有所回落,但后续文、武等宗即位后,粮价又复涨至斗米数十。 这些消息,都是刘继隆在山丹库中书册查到的,关中商人走私河西并不少见,吐蕃没内乱前的记载还是有的。 吐蕃并不产铜,因此类似黄金、白银这等稀罕物,也常常用来贸易。 至少在文册上记载,唐文宗太和年间一两黄金值钱五千,而且还是被走私商人吃回扣的情况下。 这一根金条起码五两重,一个箱子内十根,起码五十两。 “看看那个箱子有没有!” 刘继隆双目放光,李骥见了黄金也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去把另一个箱子抱来。 在将其打开后,里面果然也放着十根黄金,加起来起码一百两。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李渭这么舍得下本钱。 这黄金加上垫底的铜钱,起码值钱千贯。 “果毅,这李渭怎么给您送了那么多钱?” 李骥也没想到李渭出手那么大方,倒是刘继隆高兴的抓起金条: “他儿子已经调任山丹,估计这一两个月就会就任。” “人言县官不如现管,我如今成了山丹的左果毅和主薄,他若是不想儿子被我欺辱,便只能钱买平安了。” “只是我也不曾想到,这鸟贼竟然这么舍得。” 刘继隆脸上笑意藏不住,要知道山丹此次阵亡将士二百余人,虽说各州县会有抚恤,但刘继隆却不能吝啬。 况且死了的人得抚恤,活着的人也得犒赏。 这两箱子金钱不算多,但也绝不算少,至少加上山丹府库的那些,足够刘继隆解决这个问题了。 “李骥,把这些东西收好,弟兄们的抚恤和犒赏有着落了!” 刘继隆恋恋不舍的将黄金放回箱内,合上后还拍了拍。 李骥闻言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自家果毅的脾气他早就知晓,因此他见到这批钱的时候,他便知道了这批钱的用处。 他利落的将两箱钱放到了刘继隆的卧房内,返回后饭菜虽然凉了,可他依旧吃的津津有味。 刘继隆也坐回了位置上,心里期待着后续还有没有别人送礼。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后续他枯坐大半个时辰都未见一人上门。 倒是那李家的老翁在这期间返回了李家,将刘继隆收礼的事情告诉了李渭。 他回来时,李渭正在与一少年人下棋。 待他将事情说罢,李渭这才缓缓开口:“布衣之辈独爱钱财,这刘继隆也不过如此。” “伯父认为,他收了钱就不会为难大兄吗?” 坐在李渭对面的少年人开口,李渭听后举棋不定,半响过后才落子道: “我会交代伯玉,让他事事小心,不与刘继隆外出的。” “只要在山丹城内和我李氏军中,我就不担心他会对伯玉下手。” 话音落下,他看向了眼前少年人:“也就是明振你年纪太小,不然以你和张节度使的姻亲关系,收拾这刘继隆轻松至极。” “伯父夸奖了。”李明振轻笑摇头,同时解释道: “这刘继隆在张刺史那很受重用,张刺史几次都出面拔擢、庇护他,就连张节度使也几次和张刺史提过他。” “至少在侄儿看来,张节度使不太可能因为侄儿的关系去针对他。” “哼,看出来了!”李渭冷哼一声:“为保这刘继隆,张淮深竟拉拢了曹义谦。” “还有那索勋,身为索氏未来族长,竟然连个刘继隆都压不下去,还被人在阵上夺走兵权,我看他也没有众人口中那般才干。” “不……”李明振摇头打断了李渭的话,他笃定道: “索勋还是有一番将才的,他未能压倒刘继隆,无非是才干不如刘继隆罢了。” “若是刘继隆连索勋都对付不了,张节度使也不至于选他去辅佐张淮溶。” “不然以张淮溶的能力,如何能轻松逼退回鹘,阻退尚延心?” “怪就怪我们看人不准,未能先一步出手拉拢他。” “现在要拉拢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们拿不出来。” 李明振的话引起了李渭的认可,但他还是有些心痛那两箱送出去的钱。 虽说李氏是沙州豪强,又在东进路上拿到了不少好处,可千贯财富于他而言也算是割肉了。 “此役过后,除非收复凉州,不然这刘继隆也很难再建功绩了。” 李明振旁若无人的说着,李渭闻言也询问道:“张节度使从瓜州抽调了兵卒,想来应该会在开春后对伊州动兵吧?” “不……”李明振摇摇头:“只会更早,所以几日后我便会随张淮溶、索勋他们返回沙州。” “索勋这次白捡了一次功劳,调回沙州后,估计会在索忠顗的运作下担任西征兵马的重要职位。” “伊州人口上万,其中大半都是汉口,收复伊州后,张节度使估计就要派出使者前往长安了。” “不过在前往长安前,还是得和甘州回鹘议和才行。” “唉……”听到长安,李渭叹了一口气。 “我们先后派出十余队人走漠南前往丰州,至今还未有消息传回。” “此次收复四州之地,不知道节度使会派出谁前往长安,能否到达……” 闻言,李明振也抬头看向了屋外的黄昏。 “尽人事,听天命吧。” (本章完) 第77章 返回山丹 第77章 返回山丹 “唏律律……” 翌日卯时,天色尚暗,刘继隆便率领一百八十余骑走出了张掖东门。 此时此刻,已经有数百民夫正在运出物资,驱赶牧群。 前日大战,二百山丹精骑仅阵亡三人,剩余十余人都是索勋的家丁。 他们留在了城内,而刘继隆也没有阻拦的资格。 对于他来说,这群索氏的家丁走了反倒是好事,反正山丹那边还有足够的男丁参军入伍,他也不着急。 卸下马鞍放在路边就坐,刘继隆就这样看着数百民夫忙碌。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粮食与豆料都被装车,牧群也数够了一千只。 待到辰时,最为重要的四百匹军马也被张掖县衙的主薄派人驱赶而来。 见到军马,刘继隆连忙起身,吩咐李骥他们将军马看管好。 眼看到了时辰,刘继隆也不打算停留,一声哨响后,便带着山丹精骑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一百八十余名精骑和六百民夫、六百辆挽马车及牧群所组成的队伍一路向东,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时候。 “果毅,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回到几个月前的时候了。” 李骥驱马上来自我调侃,刘继隆闻言也轻笑着回应:“可不愿意回去。” “那是自然!”李骥笑着配合,但这种话也不过是一种轻松的调侃。 过去几个月,曾经第三团的弟兄们又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也越来越少了。 乱世就是这样,半点不由人。 如果可以,刘继隆也想快快活活的与兄弟们在一个城里安度余生。 可这几个月的经历证明了一件事,你不主动去找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门,哪怕你足够强大,可大事小事的麻烦依旧不会少。 对于知道历史的刘继隆来说,他更清楚河西的乱世还算不上真正的乱世。 最起码他们有张议潮来主持大局,收复河山来保护一方百姓的太平。 真正的乱世,是二三十年后的王仙芝、黄巢起义,是四五十年后的五代十国。 相比较这些,现在的河西也堪称太平了。 刘继隆还未接触过那些跋扈的牙兵,唯有接触了他们,他才能知道赵匡胤和赵光义为什么会矫枉过正。 沉住心气,刘继隆率队向着山丹赶去。 由于有足够的骑兵,所以刘继隆将塘骑放出十五里外,让民夫们驱赶着马车全速前进。 从辰时到黄昏,仅仅一天他们便赶了七十里路,最多到明日正午,他们就能抵达山丹。 因此匆匆休息一夜后,翌日天未亮,刘继隆便催促众人起床赶路了。 尽管回鹘人已经退去,但在城外还是小心为主。 从天未亮到辰时,他们赶了二十里路,每个人就吃着面饼上路。 直到前方传来哨声,刘继隆才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 前方,持着旌旗的塘骑折返回来,哨声悠长,不似遇到敌军。 估算了一下距离,刘继隆心里大概有了准数。 他眼看着那塘骑从远处疾驰到自己面前,随着哨声停下,那塘骑也对刘继隆作揖道:“果毅,前面十里外发现鄯州的兵马。” “交涉过了吗?”刘继隆询问,那塘骑点头。 “李伙长已经和他们交涉过了,他们也没有披甲,营帐距离我们还有十二里,再往东走二十里就是山丹。” 塘骑将他所获的情报告诉了刘继隆,饶是如此,刘继隆却还是令李骥召回所有塘骑,并要求所有山丹骑兵披甲。 哪怕他们已经与鄯州军共同作战过好几场,但刘继隆并不会因此就彻底信赖尚婢婢与尚铎罗。 大半个时辰后,随着众人整装待发,刘继隆这才下令继续赶路。 沿着官道走了五里后,他们果然见到了远处驻跸的大队骑兵。 他们在马背上翘首以盼,直到看见写着“刘”字的旌旗才开始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声,在看到牧群与马车后变得更为激烈。 鄯州骑兵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待在原地欢呼。 随着刘继隆他们靠近,刘继隆也瞧见了队伍之中的尚婢婢、尚铎罗等人。 待刘继隆带队来到阵前,尚婢婢和尚铎罗的目光都看向了他的身后。 对此,刘继隆也没有卖惨说自己多么不容易,只是抬手作揖,伸出手示意道: “牧群皆是张刺史派来给节度使的,至于马车上的豆料和粮食,其中仅有两千石粟米是送给节度使的,其余的则是送往山丹的。” “劳烦节度使派出五百人搬运,我们便不前往贵部的营地了。” 刘继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到了鄯州军的营地。 他们的营地在距离官道向东南方向二三里外的地方,去那里代表要远离官道。 如果是人马进入还好说,可马车进去就不一定能轻松出来了。 为了不耽搁时间,刘继隆直接选择了当场卸货,让尚婢婢他们自己搬回去的办法。 反正对于他们这一千多人来说,二千石粮食也就是跑几趟罢了。 “好!” 尚铎罗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高兴地下马叫人。 倒是尚婢婢见状与刘继隆闲聊道:“听闻别将击退回鹘,真为别将感到高兴。” “我家将军现在是山丹左果毅了。” 刘继隆还没开口,李骥便不满的说了出来。 尚婢婢闻言大笑:“哈哈,那真是恭喜刘果毅了。” 刘继隆瞪了一眼李骥,随后才对尚婢婢谦虚道:“不过侥幸擢升,节度使谬赞了。” “哪里哪里……”尚婢婢苦笑道:“您若是说侥幸,那我过去几十年也太走运了。” 尚婢婢是看着刘继隆大展神威过的人,如果刘继隆的侥幸是这种,那他过去几十年简直就是行大运。 要知道他巅峰时,麾下也有四五万轻骑,能把论恐热压制在牦牛峡以南。 如果刘继隆有这么多兵力,尚婢婢都不敢想这个一口一个侥幸的家伙,能打下多大的疆域。 “不知刘果毅何时准备兑现诺言?” 尚婢婢一想到自己曾经的辉煌,就不免开始试探性的询问起刘继隆。 刘继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因此他看了一眼尚婢婢: “山丹刚刚遭遇重创,我即便整军也需要最少两个月时间,那时候大雪早已封闭焉支山,因此最快便是开春。” “开春……”尚婢婢脸色难看,他手上的粮食和牧群可吃不到那个时候。 “节度使放心,在此期间,我山丹可以借粮给节度使。” 刘继隆做出承诺,但紧接着他也提出条件:“不过我有两个条件。” “但说无妨。”尚婢婢的官话倒是说得很好。 面对询问,刘继隆坦然道:“我手中没有那么多军马,所以第一个条件就是希望节度使在派出精骑的同时,再将其余轻骑的军马调给我。” 刘继隆看中的不是尚婢婢手中的那三百扎甲骑兵,而是那一千五百余匹军马。 虽说这些军马比不上中原的军马彪壮,但也不算瘦弱。 山丹的军马加上张淮深刚给自己的四百匹军马,也不过堪堪七百余匹,一人双马的情况下,顶多能凑足三百余精骑。 可如果尚婢婢愿意调军马给自己,他就能凑出八百余精骑。 这八百余精骑加上尚婢婢的三百余精骑,那就是千余精骑。 凭借这支精骑,他绝对可以在凉州境内来去如风。 “我可以调八百匹给你,甲兵也能调出三百人,自带双马。” 尚婢婢手中有三百六十余名甲兵精骑,但他还要保护自己,所以留下六十余人的要求并不过分。 对此,刘继隆也颔首表示理解:“既然如此,那第一个条件就定下了。” “至于第二个条件,我希望借粮一石,还羊一只。” “这些羊会在每次东掠之后酌情减除,不会让贵部前几次空手而归。” “好!”尚婢婢也不指望就凭第一个条件就能获得借粮机会,刘继隆所说的要求并不过分。 至少在河西来说,一石米的价值绝对等于或大于一只羊。 尚婢婢在河陇之地纵横多年,他很清楚凉州吐蕃的实力。 单说五百精骑就足够刘继隆在凉州除姑臧城外之地纵横,而凉州吐蕃不少于三万人,牧群数量绝对称得上是庞大二字。凉州五城各自独立,哪怕是人口最少的番和,也最少有十几万牧群。 单单劫掠一个番和,就足够让尚婢婢养兵数千,牧马近万。 不过仅凭这点兵力就想要返回鄯州,未免有些不太实际。 他要返回鄯州,首先要有足够多的甲兵,但他军中不曾有善于打造甲胄的工匠,因此他只能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只可惜他担心现在开口会让刘继隆误以为他有野心,所以他只能忍下想法,想着等双方合作深入后再提出此想法。 这般想着,他眼睁睁看着尚铎罗搬下两千石米,吆喝兵马驱赶牧群放牧。 “既然已经卸完了粮食,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若是贵部粮食吃完,可以来山丹找我借粮。” “山丹事务繁多,待空闲时,我会再来贵部叨扰的。” 三言两语间,刘继隆便把好赖话都说尽了,不等尚婢婢开口便吹响了木哨,带队继续踏上归途。 尚婢婢连忙作揖送礼,随后带着兵马驮运粮食返回营帐。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便渐行渐远,两方人马各自都瞧不见旌旗了。 如此行军二十余里,前方的山丹城便近在眼前。 先前派出的塘骑已经与山丹的百姓、兵卒打过照面,城外的耕地上尽是试图翻土的百姓。 他们有的人头戴白布,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刘继隆他们,想来都是在前番几次大战中战死亲人的烈属。 见到兵马返回,一些百姓抛下农具便朝着官道跑来,渴望见到自己的亲人。 “李骥!” “在!” 刘继隆在马背上吩咐,李骥连忙应下。 望着奔跑来的百姓们,刘继隆声音低沉:“带民夫入城,兵卒就地解散,与亲人好好团聚,三日后军营点卯。” “是!”李骥点头应下,刘继隆催马向城内走去。 很快,他的后方传来解散的声音,以及百姓见到亲人的欢呼声。 当然……也有三户百姓未曾见到亲人,只见到了那被带回的尸首。 尽管已经走远,听不到那哭嚎声,但那声音却自然在刘继隆脑中生成,仿佛在他耳边哭嚎一般。 “别将!!” 门口的兵卒咧着嘴,激动作揖的同时,渴望得到刘继隆的关注。 刘继隆对他们挤出笑容,随后走入城内。 此时的山丹城内,几乎每隔五六户便能见到挂在门口的白布。 一条街望去,起码有十余户百姓家门挂着白布。 这并不算多,但也仅仅是因为山丹军兵源以其余七城为主。 倘若日后山丹军以山丹兵源为主,他刘继隆一场失利,便会引得家家披麻戴孝,满城哭嚎。 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刘继隆缓慢渡步来到了县衙前。 县衙的兵卒扶他下马,刘继隆只是询问张淮溶是否在,随后便整理了心情,向衙门内走去。 不多时,他便在内堂见到了一身便衣的张淮溶。 在他将张淮深的安排告诉张淮溶后,张淮溶也舒缓了一口气。 “你能拔擢二级接手山丹倒也好,这山丹没了你,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张淮溶苦笑摇头,这几日他算是体验了一把刘继隆过去几个月的经历。 各种事情堆积在他头上,使得他每日睁开眼睛便是一阵头疼。 现在刘继隆回来了,还带回了自己需要返回沙州的消息,这让张淮溶心情都不由愉悦几分。 “这衙门,日后便由你来做主了。” 张淮溶拿出山丹县令的印章,仿佛交出了千斤重担。 刘继隆接过那小小印章,并不认为自己就这样拥有了它。 “好了,我明日便带六百民夫出发,随行兵卒便只带奉余、奉敬等十余人便可。” 张淮溶提起了几个名字,这群人基本都是官职不高的张氏基层兵卒。 他没有提张淮满和张淮涧,因为二人如今是校尉,必须等沙州传来擢升的消息,确定他们的去留才行。 “你今日暂住院子,明日再搬来吧。” 张淮溶说罢笑了笑:“你劳累这么长日子,今夜就好好休息,明日便不用去送我了。” 他话音落下,不等刘继隆开口便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刘继隆见状只能作揖,随后转身离去。 半盏茶后,他返回了自己在山丹的院子,而曹茂显然已经知道他回来的消息,站在院门口伸着头,仿佛要把整条街道都看个清楚。 见到刘继隆出现后,他激动且高兴地跑来。 “别将!” 曹茂忍住了激动,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做饭了吗,饿了……” 刘继隆精神疲惫,曹茂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十分矛盾:“菜已经备好了,您回去就能下锅,一盏茶就能吃到。” “多准备些,等会马成他们估计会过来。” “是!” 主仆二人交谈着返回院子,望着院内熟悉的一切,刘继隆抬起了双臂,曹茂也利落的将他甲胄卸下。 “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去沐浴回来就能吃上饭菜。” 曹茂十分开心,跟随刘继隆的这些日子是他人生这么些年来最开心舒服的日子。 自刘继隆出征以来,他几乎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刘继隆出什么事,生怕自己又要回到以前的生活。 如今刘继隆回来,他恐怕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刘继隆应了一声,脱了袍子后便穿着中衣走向卧房。 不多时,在他脱下中衣走入浴桶后,前院立马传来了炒菜的滋滋声。 他泡在水里,精神有些恍惚,隐约听到了前院传来说说笑笑的声音,想来是马成他们来了。 他没有着急起身,因为李骥那边估计快不起来。 他就这样泡着,直到浴桶的水变得有些凉后才起身换了一身衣服,顺带擦干了头发。 将头发简单盘起来固定好后,他这才重新振作,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等他出现在前院时,整个人已经变得精神抖擞,浑然看不出他这几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别将!” “叫什么别将,现在是果毅了!” “对对对!果毅!果毅!” 见到刘继隆出来,陈靖崇、马成、耿明、李骥、曹茂等人纷纷起身,而饭桌上也摆上了四菜一汤。 两份荤菜和两道素菜,再加上一道油光十足的鸡汤,足够让院内院外的人口水流出嘴去。 刘继隆看到了站在院内的斛斯光,当下看向曹茂:“厨房内的菜备足了吗?” “备足了!”曹茂笑着回答,刘继隆这里的规矩是饭菜备足,以免中途来人不够饭菜。 “斛斯光,你和院门的那两个弟兄一起去厨房吃饭吧,别拘谨,吃饱了再出来。” 刘继隆吩咐一声,斛斯光闻言精神一振:“是!” 话音落下,刘继隆便见他走了出去,而他自己也坐在了这个时代未曾有的八仙桌前。 他扫视一眼众人,脸上重新挂上笑脸:“都坐下吧,难不成还要我请你们?” “嘿嘿!”听到他开口,众人这才先后坐下。 刘继隆没说什么开场白,只是拿起筷子示意众人。 “今日敞开了吃!” (本章完) 第78章 论恐热 第78章 论恐热 “唳……” 九月中旬,在甘州将回鹘击退,刘继隆率部返回山丹的时候。 一支骑兵队伍也不紧不慢的从祁连山区内走出,来到被祁连山脉所包围的一处宽大河谷内。 鄯城,这个坐落高原门户的重城,其位置四面环山,城池卡在山区中间,四门分别对应四条通往东南西北的谷道。 在百余年前,吐蕃想要进攻陇右必须拿下此地,唐军想要进入青海也必须拿下此地。 奈何此城怀傍湟水,四面环山,除非被高原、河西、陇右同时夹击,不然很难同时进攻其四面城墙。 此时此刻,数万河渭大军亦如曾经的唐军一般,只能屈居东、北两面,而城内守军也将防御重点放在了这两面城墙上。 城外的河湟谷地中,数万顶帐篷占满了谷地,厮杀声在谷地内回响。 在鄯州城墙前,上万身着铁甲的河湟士兵,构成了鄯城外一道沉重的阴影,而数万身穿皮袄、皮甲的轻兵却被他们驱赶着攻城。 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填满,城下的泥土早已变得猩红,就连湟水都漂浮着不少被扒光的尸体。 大半个月来,战火与硝烟将这片天地染得赤红,城内外士兵都已经到了极限。 可即便如此,鄯州城头的士兵们眼中依旧充满了坚毅与决绝。 他们的兵器上还沾染着死去敌人的鲜血,每一次挥舞都凝聚着无尽的力量,不断击退那试图登城的河湟士兵。 为了活下去,一些老弱妇孺也走上了城头,尽自己所能的修补城墙,或搬运粮草,每个人都在为城池的安全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城墙之下,尸横遍野,血水浸湿了土地,扎甲碰撞的声音,战马嘶鸣的悲鸣,构成了一幅残酷的战争交响曲。 从正午到黄昏,鄯城的兵马不知击退了多少来敌,直到河湟士兵如潮水般退去,他们才终于缓了一口气。 “嘭!!” 城外一顶巨大的牙帐内,一道壮硕的身影掀翻自己的桌案,咆哮着面前跪下众人。 “当初信誓旦旦的说赞心牙(尚婢婢)跑了后,你们三天就能拿下鄯城,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半个月,可鄯城依旧被拓跋怀光那个狗杂碎掌握着,你们自己说应该怎么办!” “还有……”这身影眼神凶恶看向地上跪着的尚延心。 “你当初答应我,给我带回赞心牙的人头,可现在你给我带回了什么?!” 他眼神凶恶且暴虐,被他注视,尚延心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河西的汉奴带着几万人堵在祁连城,赞心牙躲在城里不出来,我虽然杀了他们数千人,可携带的粮食不够,只能先撤回来再作发打算。”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要赞心牙的人头!!!” 站在主位之上的这暴虐之人怒骂着,教训尚延心如教训猪狗般,让尚延心心底十分憋屈。 他好歹也是拥甲五千的河渭乞利本,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被人视作座上宾的人,可如今却要受此屈辱。 若非此人实力雄厚,他现在真想与他翻脸。 “大论,汉奴不善战,但他们守城有一手,拿不下也不怪乞利本。” “是啊大论……” 跟在尚延心身后的几名节儿忍不住开口。 在这片土地上,能被他们称呼大论的,便只有以残暴著称的论恐热了。 面对他们的解释,论恐热气得从主位快步走下来。 “狗杂碎!” “额啊!!!” 当着众人的面,论恐热拔出刀就砍翻了一名节儿,疼得那节儿捂着伤口发出惨叫。 鲜血洒在地上,尚延心几人冷汗冒出,却没有人敢去扶起那人。 “我在骂尚延心这头蠢狗,你们几个连狗都不如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开口!!” 论恐热抬腿狠狠踩在那节儿伤口上,疼得他发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论恐热不断用力踩着,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仿佛那哀嚎声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的残暴让左右跪下的人都忍不住心中抽搐,而那地上躺着的节儿,则是在论恐热不断用力的踩踏中晕厥了过去。 “废物……” 论恐热收回自己的脚,转身走回了高位,地上还留下了几个血色的脚印。 牙帐门口的兵卒见状,习以为常的将节儿拖下去治疗,而论恐热则是扫视尚延心等人。 一名乞利本硬着头行礼:“大论,军中的粮食只够吃两个月了,况且鄯城也无粮食,我们……” 他吞吞吐吐,最后才下定决心:“撤军吗?” “撤军?”论恐热的声音悠悠传来,乞利本闻言立马低下头。 “哼……” 论恐热冷哼一声,末了还是不甘点头:“传令三军,明日撤军。” “是!”乞利本舒缓一口气,随后才道:“那我们从廓、鄯诸州抓捕的仆从要释放吗?” “释放?”论恐热不善看向乞利本: “把这群人放走了,回过头来就会投靠赞心牙这个狗杂碎,全都杀了!” “杀了?”尚延心等十余名将领哑然,要知道他们抓捕的仆从可是足有七八万男女。 虽说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可动手杀七八万毫无油水的男女,这不免让众人感到愕然。 “不对,不能杀!” 论恐热好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咧嘴一笑: “这赞心牙不是很会治理奴仆嘛,那就把这群奴仆中的男人给杀了,把老弱割去鼻子,砍断他们的脚。” “我要看看,赞心牙会不会管这群种不了地,放不了牧的奴仆,哈哈哈哈哈……” 他放肆笑着,笑声让众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翌日清晨,寒风萧萧…… 城外,论恐热的兵马如昨日帐内所说般开始撤军,而他们撤军的举动也被鄯城守军看在眼里。 “终于撤了……” “撤了!撤了!!” “我们赢了!哈哈哈……” 鄯城城头,民壮与兵卒们争先庆祝,很快便将消息传入城内。 得知消息的城内妇孺喜极而泣,争相告知这条喜讯。 曾经的节度使衙内,一名三十出头的将领得知消息,瞬间靠倒在了椅子上。 “退了……终于退了……” 他喃喃自语,脑海不由得想到了那道舍他而去的身影,百感交集。 曾经的小节儿拓跋怀光,如今击退了威震河陇的论恐热,成为了鄯州名义上的主人。 只是他心中的那道身影如果返回,他这所谓的主人便只能草草下台了。 想到这里,拓跋怀光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桌案。 在桌案上,放置印章的匣子内空空如也,似乎代表着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位置。 “走吧,出城看看这论恐热是不是真的撤军了!” 拓跋怀光强撑身子站起来,吩咐一声后便率领城内不足二百精骑向东边的河谷探索而去。 与此同时,论恐热的军队也收到了来自他的军令。 数万河渭军队在返程路上突然翻脸,对沿途的仆从和部落开始了血腥的屠杀。 自鄯城向河州五百里路上,沿途部落皆遭焚毁。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曾经安宁祥和的部落在无情的火焰中哀嚎。 一个年轻的士兵在火光中颤抖,哪怕他满身血腥,可还是被前军留下的场景所震撼。 数以千计的男人被砍下脑袋对方一处,年轻的妇女被掠走,留下的只有哀嚎的老弱。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杀了我!杀了我!” 一名被割下鼻子,砍下双脚的老妇蜷缩角落求饶,旁边同样被割掉鼻子的老翁却声嘶力竭的哀嚎着。 “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 他的双手双脚被砍断,脸上鼻子被割下,露出森然白骨,十分恐怖。 “滚!滚开!” 士兵们的眼神里不再是麻木,而是被这恐怖画面所带来的恐惧填满。“阿帕(阿爸)……阿玛……” 这名年轻士兵发了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他叫嚷着翻身上马,向着前方追去。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做,大量的兵卒都想到了自己沿道生活的家人。 他们发了疯般向前军追去,一路上可以看到前军制造的各种血腥惨案。 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已经投降论恐热,甚至成为了大军之中一员,自己的家乡却还会遭到这样的遭遇。 沿途部落遭遇了论恐热的屠刀,大量兵卒受不了这样的残忍而选择逃离军队,逃向自己的家乡。 此时此刻,哪怕是最忠心于论恐热的兵卒也因为他的残暴而颤栗。 “呕……” 湟水边上的一座集镇内,尚延心忍不住在角落干呕起来,将自己吃下的食物纷纷吐出。 在他的不远处,大批牧户和百姓被甲兵驱赶到空地上。 论恐热端着椅子坐在空地前,兴致勃勃的看着场上一切。 老人的鼻子被割下,强壮的男人被斩成两段,妇女们被粗暴地拖走,哭声震天…… 这样的杀戮,即使是铁石心肠的士兵也感到胆寒,期间更有无数人面对军令,迟迟不敢下刀。 面对这些不敢下刀之人,论恐热便会亲自动手,用长枪扎死男人和妇女,用弓箭射杀老人和小孩。 哪怕面对的是还不会说话的婴儿,论恐热也能笑着用长枪将他们的身体刺穿,在空中当做旌旗挥舞。 失去孩子的父母在论恐热脚下发了疯般哀嚎,在论恐热玩够后被处死。 夜幕降临,火光映红了天际。 论恐热的暴行从鄯城开始,一路向着河州蔓延而去。 士兵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行,每个人的心中都背负着沉重的罪孽。 他们的军令是如此残暴,以至于他们开始怀疑,他们到底是在为谁而战,为了什么而杀戮。 论恐热的军令如诅咒般笼罩在士兵们的心头,而士兵们的心灵也在这场没有胜利的战争中,被永远地改变了。 “论恐热……” 九月末,刘继隆坐在衙门内听着尚铎罗向自己所说的一切,气得全身发抖。 不止是他,正厅内的陈靖崇、马成、张昶、李骥、耿明等人都气得浑身发颤。 “这厮,他是不把河陇百姓当成自己的百姓吗?!” “他这种畜生总有一天会遭天谴!” “猪狗般的东西……” 正厅内响彻对论恐热谩骂,坐在右首主位的尚铎罗也心有余悸道: “老实说,如果不是拓跋都护写信证实了这些事情,我也不相信论恐热会对这些百姓干出这种事。” “明明他已经拿下除鄯城以外的地方,这些地方上的百姓也应该是他的百姓,可他……” 尚铎罗不知如何评价,刘继隆也了好半天才从他所描述的场景中走出。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才沉着询问道: “那拓跋怀光,对尚节度使是个什么态度?” 半个月前,随着刘继隆返回山丹,尚婢婢也在之后向鄯城派去了塘骑,想看看鄯城情况如何。 尚铎罗所说的这些情报,便是那塘骑在大雪封山前带回的情报。 当初尚婢婢决定逃亡后,便把鄯州丢给了手下节儿拓跋怀光。 虽然尚婢婢对内说的是求援,可谁都知道他是逃亡。 拓跋怀光这人,刘继隆心里有点印象,但只记得是他击退了论恐热,并在多年后杀死了论恐热。 至于这人这期间干了什么,刘继隆则是一概不知。 毕竟他前世只对敦煌讲述的归义军这段历史感兴趣,对于中晚唐也只是知道几个著名事件及人物罢了。 所以他想要从尚铎罗这里了解拓跋怀光对尚婢婢和河西的态度,以便后续安排。 面对他的询问,尚铎罗也没有藏着掖着,干脆利落的解释起来。 “拓跋都护倒是说请节度使回去主持大局,不过节度使担心以眼下兵马数量,不足以应对突发情况。” “因此,他在大雪封山前最后派出了一批塘骑,给鄯州带去消息说明年入夏后返回鄯州。” “入夏……”听到尚铎罗的话,刘继隆大概猜到了尚婢婢的心思。 二人当初承诺的是开春后劫掠凉州,等到入夏时,估计二人已经完成第一次劫掠了。 如果这次劫掠的成果足够,那尚婢婢就能带着比现在更多的兵马返回鄯州,届时拓跋怀光即便有别的心思,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拒绝尚婢婢。 “鄯城那边的情况如何?” 刘继隆还想问的更详细一些,对此尚铎罗也都告诉了他。 论恐热入寇前,鄯州有二万七千余口,城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小部落。 论恐热入寇后,城外的许多部落都归降了论恐热,而鄯州的百姓也基本在尚婢婢的操作下迁往了鄯城。 正因为城内人口太多,才会导致城中粮草不足,尚婢婢自觉守不住鄯城而逃亡甘州。 不得不说拓跋怀光是员良将,他带着不到一千轻兵和两万五千多名百姓硬是在论恐热手下守住了鄯城。 据拓跋怀光的说法,鄯城如今有男丁六千,老弱妇孺一万五千余。 这么算来,为了守住鄯城,差不多是死了三千多人,而论恐热则是死伤近万。 秋收的粮食被论恐热的大军收割,城东的耕地被生粪污染,只有城西的几万亩耕地可以耕种。 由于论恐热的暴行吓退了不少兵卒,拓跋怀光趁机拉拢了数百名逃走的兵卒,并准备用鄯城之中的一些物资和西海(青海)西边的吐浑部落换取牧群和粮食。 不过即便是这样,拓跋怀光也不敢保证能人人有饭吃到开春,更别提开春后播种到收割还有大半年,因此鄯城的情况并不算好。 或许正因如此,拓跋怀光才会想着请尚婢婢回鄯城做主,毕竟现在的鄯城依旧是一个烂摊子。 要是拓跋怀光把这些烂摊子都收拾了,估计他也就不会请尚婢婢回去了。 至于尚婢婢想不想回去,这点刘继隆丝毫不怀疑,不然尚婢婢也不会派尚铎罗来告诉自己这些了。 “尚节度使派你来,想必不是来告诉我鄯州情况的吧?” 刘继隆开门见山,尚铎罗有些局促,但还是把来意交代了出来。 “节度使说,鄯州还有二万四千余军民,以鄯州的钱粮,顶多能支撑到开春。” “祁连山解冻后,百姓没有了吃食,要么逃亡,要么就是饿死,因此……” “找我借粮?”刘继隆眯了眯眼睛,将尚铎罗的任务内容说了出来。 尚铎罗点了点头:“节度使希望借粮二万石,秋收后可以还三万石。” 不得不说,尚婢婢想的还挺好,二万石粮食加上与刘继隆劫掠凉州所获牧群,足够撑到鄯州秋收。 哪怕秋收后偿还完粮食不剩多少,但有了第一次的有借有还,尚婢婢自然可以再找刘继隆借第二次粮食。 对此,刘继隆则是在衡量值不值得。 他倒是不怕尚婢婢会在借粮后返回鄯州翻脸不认人,因为鄯州的实力根本做不到独自劫掠凉州,而且鄯州东出的门户被论恐热把控,尚婢婢只能走甘州和逻些这两个方向获取粮食。 逻些是不用想了,吐蕃高层的内斗还在持续,加上西川边上的吐蕃奴隶屡次起义,他们根本无力支援尚婢婢。 因此,尚婢婢能获取粮食的方向,只能是甘州。 “借粮这件事,我需要向甘州请示才能同意。” “不过若是尚节度使愿意将鄯州汉人送来山丹,我倒是可以先私下借些粮食。” 刘继隆目光灼灼,尚铎罗闻言也点了点头:“鄯州的汉人虽少,却也有五六千口。” “我回去后会劝节度使,相信节度使也会同意送回鄯州汉人的。” 尚铎罗站了起来,刘继隆也跟着站起:“既然如此,那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末将告退……”尚铎罗笑着作揖离去,李骥则是走出队伍送他出城。 望着他的背影,刘继隆轻叹一口气。 昔年鄯州汉人二万余,如今却只有五六千口。 不过自己若是有了这五六千口汉人相助,那收复凉州的进度也能提前不少。 只是帮助尚婢婢返回鄯州,那自己原本所熟悉的河湟历史也将因此改变,不知是好是坏…… (本章完) 第79章 敦煌争论 第79章 敦煌争论 “向左转!” “哔哔——” 十月初,祁连山上已然飘雪,山丹城内外更是寒风簌簌,吹得人脸颊生痛。 经过刘继隆的整编和重新招募,山丹军尚存四团。 在这其中,三团由酒居延率领驻扎祁连城,剩余一、二、四等三团六旅则是在山丹城内训练。 三个团共六个旅六百人,每个旅需要前往龙首山驻防一个月,采取轮换制度。 因此,眼下在山丹城内军营练兵的,则是固定的五百人。 李渭的儿子李仪中不知什么原因,至今还未率兵入驻山丹,不过刘继隆也不担心。 如今的他十分忙碌,每日紧盯着训练、掘壑、甲胄打造等诸多事宜。 经过九月的动荡,他愈发知道了实力的重要性,因此在训练军队的同时,他也将城内的匠作坊规模扩大,以一个师傅带三个学徒的方式打造甲胄。 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几个月后这些学徒就能独自打造甲胄,山丹的甲胄产量也将提升到月产六十套的水平。 不过这样的脱产发展,注定了无法兼顾山丹城外的农业生产。 眼下已经是晚秋,因此减少几十个男人,效率减慢的还不明显。 等到春种的时候,这种效率差异就会很明显了。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是为妇女提供足够的挽马、耕牛,要么就是增加人口。 正因如此,刘继隆只能将目光打到尚婢婢身上。 如果尚婢婢能处置好鄯州的事情,那春耕的时候完全可以让一些鄯州军的一些吐蕃人跟着耕种,反正刘继隆并不需要带一千多吐蕃人出征,他只要其中的三百甲兵。 等到春耕结束,自己也就可以带兵翻越焉支山,掳掠足够多的牲畜来训练。 一旦张淮深同意借粮,那鄯城的五六千人口必然会迁移到山丹。 “张掖那边传回消息没有?” 校台上,刘继隆询问身后的张昶等人,陈靖崇闻言作揖:“还没有,但估计也快了。” “果毅,这尚婢婢到时候借了粮食,不会反悔吧?” 张昶并不信任尚婢婢,但刘继隆却很信任尚婢婢,不是因为二人交情,而是现实。 “不会……”刘继隆解释道: “鄯州军民二万二千余,其中汉人便占据四成。” “尚婢婢不舍得工匠,因为他们会打造甲胄和兵器,但其它汉人就不一样了。” “如今鄯州的耕地只剩那几万亩还能耕种,凭借鄯州那一万多番人足以应付,多出来的汉人就成了消耗口粮的累赘。” “尚婢婢把这些人给我们,不仅能借到足够的粮食,还能减少一批消耗粮食的累赘,何乐而不为?” 刘继隆说服了张昶,张昶闻言点头:“如果真的能救回这些受苦的百姓,那倒是最好不过。” 他这般说着,军营门口方向也有一道身影骑马而来。 刘继隆向那身影看去,只见崔恕骑马来到校台一侧翻身下马,快步走上校台,来到自己面前作揖。 “果毅,抚恤和犒赏都弄好了。” 崔恕将这段日子他忙碌的事情汇报出来,刘继隆闻言也舒缓了一口气:“有几户烈属愿意搬来?” 这些日子,他从未忘记抚恤和犒赏的事情,抚恤的标准是每户五贯。 五贯钱在河西不算多,哪怕刚过秋收,这点钱最多够五口人家吃半年罢了。 因此抚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刘继隆准备拉拢这些没了顶梁柱的烈属。 “还剩多少钱财?” 刘继隆询问崔恕,张昶等人也都凑了上来。 “不多,仅存三百二十四贯。” 崔恕说着擦了擦汗,刘继隆却大手一挥:“把钱都犒赏给弟兄们。” “谢果毅!”听到有犒赏,张昶他们纷纷咧嘴作揖,只有崔恕脸色一苦。 “果毅,这钱都光了,再犒赏就只能犒赏粮食了。” 崔恕给刘继隆提醒,刘继隆却不在意:“无碍,反正山丹也没什么需要钱的地方。” 他这话倒也不假,毕竟山丹是军镇,基本靠张掖和其它州补贴,发动百姓干活也是发粮食,不用发钱。 唯一需要发钱的,便是对军中将士的犒赏,但这点也可以用粮食来代替。 “烈属和军属,春后不论有几户来山丹,都要统计好。” “是……” 刘继隆交代着,随后带着崔恕简单巡视一下军营。 在军营内,教场上的兵卒正在进行注意训练和纪律训练。 纪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例如回鹘入寇那次,倘若回鹘人的纪律足够强,也不会被刘继隆八百精骑冲一阵就落荒而逃。 当然,训练纪律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让兵卒分清楚基本的左右。 这点刘继隆用了老办法,左右以手臂拴麻布和不拴来区分。 当然,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真正从根本解决问题的手段,是解决军队的文盲问题。 河西失陷近百年,普通的百姓根本不会说大唐官话,更别说书写汉字了。 摆在刘继隆面前的有许多问题,文字和语言问题无疑是最大的问题。 山丹城内会说官话的人不过三十余人,并且都是直白,各自都有事务需要忙碌。 让他们教导八百山丹兵马官话、汉字,所耗时间恐怕将以年为记载。 只是即便再难,这件事也要坚持下去,毕竟收复凉州后的下一步就是收复河湟、陇右。 前世大唐对归义军的防备力度,可以说仅次于河朔三镇和两淮诸镇,甚至在某些方面还隐隐超出。 正因如此,大唐对河陇地区只保持着名义上的统治,实际上河陇、河湟地区还是以吐蕃人、嗢末人自治为主。 这样的局面,也就导致了归义军不仅得不到大唐的助力,反而还需要防备大唐扶持的这些势力。 河陇、河湟、河西三地汉人渐渐绝迹,不是被少民同化,就是死在了当地的乱战中。 即便张淮深几次力挽狂澜,却也改变不了这个问题。 自汉以来便成为汉地的陇右及河西,最终成为了吐蕃、回鹘、嗢末等人的天堂,这也是西夏后来为什么能那么轻松统治河陇的原因。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从大唐方向获得足够的人口。 山南西道和剑南道有许多流寇、盗匪,对于大唐来说这些人是祸害,可对于河陇之地来说却不是。 只要他们是男人,刘继隆就有手段和时间让自己所辖之地的汉化程度上升,继而影响整个河陇地区。 当然,在河西东扩与大唐接触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刘继隆关注,那就是张议潮所派的几批使臣。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了西边,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见到了沙州衙门之中的张议潮…… 也在他注视西方的同时,一辆由百余名精骑护送的马车沿着夯土官道,缓缓驶入了西陲之地的某座城池之内。 俯视此地,一条河流沿着祁连山西麓流下,穿过茂密的树林与大片的耕地,从这座城池的东边蜿蜒,最后汇入城池北部的一座大湖。 大湖东西长近二十里,南北十余里,湖泽边缘尽是芦苇,飞鸟不绝。 在大湖北边,依稀能看到星罗密布的湖泽,其中大者面积上万亩,小者也有数十亩。 此等景象,若是后世有来人站立于山丘上,定然不会相信,这里便是那被高原、戈壁、沙漠包围的敦煌。 此时的敦煌,碍于入冬,虽不是满眼绿色,可城外的湖泽、树林、草原却不会欺骗双眼。 待春季到来,这里便会再度成为风景如画,牛羊成群的河西粮仓。 “确实是河湟之地的图籍!” 敦煌衙门内,当一名五旬长须官员激动开口,衙门内众人面面相觑,各自激动。 “节度使,得到这五州图籍,我军便有九州图籍了!” 站在右首位,沙州别驾的李恩忍不住站出来作揖。 他作揖的对象,自然就是高坐主位的河西之主张议潮了。尽管已经收复河西四州之地,但张议潮依旧以沙州留后自居,不过下面的人却已经开始称呼其为河西节度使了。 对此,张议潮心里虽然开心,但也没有飘飘然。 凉州没有收复,大唐还没有联通,这个河西节度使的名头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想要的,是来自长安所赐下的河西节度使旌节。 唯有得到长安所赐的河西节度使旌节,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河西节度使。 这般想着,张议潮看向那面朝图籍激动的五旬长须男子。 “大兄,高进达和悟真他们有消息了吗?” 能被张议潮称呼为大兄的,唯有张淮深的父亲张议潭,如今河西的大管家。 “没有……” 听见张议潮询问高进达的消息,张议潭摇了摇头。 高进达是他们收复瓜沙二州之后派往大唐的使臣,悟真则是他们收复甘、肃二州之后派出的使臣。 收复沙州以来,他们先后派遣十余支使臣队伍,却终是在踏入草原后没了消息。 如今河西又与甘州回鹘交恶,再派出使者,难免会遭遇甘州回鹘的阻击。 想到这里,张议潭看着眼前的图籍,心痛之余也下定决心,转身对张议潮作揖。 “节度使,我愿率兵护送九州图籍前往丰州(巴彦淖尔),上表天听!” 张议潭的毛遂自荐让众人哑然,毕竟他现在可以说是河西二把手,而他一旦前往大唐,长则一年,短则半载。 一年半载的脱离河西核心权力圈,等他再回来时,二把手的位置恐怕就不是他的了。 “暂时不急……” 张议潮不出所料拒绝了自家大兄的请求,为了让他放心,张议潮还扫视众人解释起来。 “如今正是冬季,前往丰州容易遭遇白灾。” “况且我刚刚备足粮草,即将征讨伊州,不如等拿下伊州后再前往长安,十州图籍的份量总要比九州图籍的份量要重。” 他的话令众人面面相觑,李恩站出来作揖道: “节度使,如今已经进入长冬,我军真的要远征伊州吗?” “嗯!”张议潮没有丝毫的迟疑,并再次解释道: “吐蕃内乱之后,西域的各股势力都在看着我们。” “我们东征成功,固然收复了不少疆域,但西边的西域却依旧在吐蕃控制下。” “若是置之不理,万一日后西域吐蕃出了一位能人,那我军西陲便有兵灾之害。” “我若率军西征成功,西域各部族必然揭竿而起,届时番贼被除,商道通畅,我军实力只会增强,不会削弱。” 张议潮有自己的想法和远见,这份远见是众人不曾有的。 河西豪强们,都想关起门来做土皇帝,唯有张议潮清楚这种选择是自寻死路。 河西经吐蕃祸害,曾经引以为傲的数十万汉口不足二十万,又有十余万在凉州、兰州、会州等地受难。 如果他们东进打通道路,迟早有一天会被河西的龙家、回鹘、吐蕃人同化。 唯有重归大唐,河西这块地方才能守下来。 能理解他想法的人少之又少,张议潭和张淮深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不知节度使何时准备西征伊州?” 人群中,一名官员忍不住询问,张议潮闻言看向索忠顗。 “我欲在十月十五发兵,由我亲率瓜、沙二千州兵收复伊州。” “此战,索忠顗、索勋为先锋,率三百精骑刺探伊州情况,我率一千甲兵随后,淮溶你率七百轻兵与六千民夫押运粮草。” 河西内部的情况并不好,甲兵主要都被他留在甘州,加上后续甲胄也都送往甘州,以至于瓜、沙二州仅能拉出一千三百名甲兵西征。 “末将领命!” 索忠顗等人作揖行礼,李恩见状却作揖道:“节度使,甘州那边准备如何?” “甘州……” “甘州刺史张淮深要擢团练兵额为三十个,那可是六千人。” “从他文书来看,他可不仅仅是要六千人的兵额,他还要足够的扎甲……” “六千甲兵?” “啧啧……” 面对李恩的话,众人毫不避讳,直接在正厅内议论了起来。 须知河西虽有十万众,但兵卒不过万人,其中甲兵更是不足四千,大多在甘州,其次是瓜、沙二州,剩下的才在肃州。 张淮深那边已经有三千多甲兵,本就实力过强,现在还要试图拉出六千甲兵队伍。 如果张议潮真的答应,那四州八城匠作坊所打造出来的甲胄,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以供应甘州为主。 “甘州甲兵多些,我们也能尽早收复凉州。” 张议潮缓缓开口,但众人却脸色不太好看,索忠顗更是站出来作揖道: “节度使,过去几个月,各州城甲胄都运往了甘州,粮食也是。” “我听闻那山丹的刘继隆将城中兵卒军粮加至每日三升,每隔几日便屠宰羔羊来犒军。” “除此之外,他还私自调用不少仓库钱粮私下抚恤、犒赏兵卒。” “节度使大人,非我等不愿支持甘州,而是甘州如此做法让其它州县的兵卒如何作想?” 索忠顗一开口,众人这才知道刘继隆这么大胆,纷纷议论起来。 队伍中的张淮溶见情况不妙,不得不站出来作揖:“节度使,刘继隆练兵之法虽耗费粮食,但所练之兵确实精锐。” “祁连城之战,刘继隆统帅甲兵不过三百余人,便将尚延心所率五千披甲精骑击退,斩获大纛。” “之后的张掖之战,刘继隆又在张刺史麾下率八百精骑击破回鹘万骑,逼回鹘退回居延泽。”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绩,用些钱粮换如此精锐,并无不妥!” 张淮溶这些话能糊弄沙州众人,却糊弄不了与他一起来敦煌的索勋、李明振等人。 不过索勋自觉有愧刘继隆,并未开口反驳,而李明振尚未官职,这种场合无法出现,因此倒也没有人反驳张淮溶所说一切。 由于张淮溶他们刚刚到达,因此众人的注意都在五州图籍和张淮深的文书上,倒是还没有关注甘州如何击退尚延心、称勒这两股势力的。 经张淮溶这么一说,正厅内大小官员还真被刘继隆的功绩唬住了,以为刘继隆能打出如此战绩,全靠练兵练得好。 “淮溶说的不错……” 张议潮自然知道前因后果,但他也不打算揭穿,而是顺着张淮溶的话继续道: “这刘继隆是一名良将,他所练兵马也是我河西精锐。” “日后收复凉州,山丹军便是首当其冲的先锋,多些钱粮并无不可。” 他这般说着,众人面面相觑,暂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张议潮也不想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因此自降道:“三十团着实有些多了,但此次胡虏入寇也能看出,甘州实力尚且不足庇护甘州,增加些兵额也确实应该。” “这样吧,增甘州兵额为二十五团,具体的便让淮深拟个章程送来敦煌。” “此外,甘州这次损兵折将不少,甘州别驾李渭请调其子李仪中所部前往山丹驻防,我已批阅,授他山丹右果毅都尉之职。” 相较于对张淮深和刘继隆的针对,厅内官员们对李氏的李渭父子就显得宽容许多了。 在张议潮道出此事后半响都无人反驳,看得张议潮在心底连连叹气。 “事情便是如此,都退下吧……” 他起身向内堂走去,张议潭、张淮溶见状连忙跟上,众人悻悻离去。 (本章完) 第80章 东进磨难 第80章 东进磨难 “他们总是想着蜗居此处,也不想想内外局势!” 敦煌县衙内堂中,张议潭坐在左首位,语气中严厉既无奈。 张淮溶坐在他对面,张议潮坐在主位。 面对自家大兄的无奈,张议潮沉默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后才缓缓道: “这也能看出来,他们已经团结起来,把想要的东西拿到了。” 他的话让张议潭等人心中一凛,张淮溶担忧道: “这就是叔父您要进军伊州的另外原因吗,可冬季出兵伊州,这……” “能拿下的,不必担心。” 张议潮轻飘飘一句话,便安定了张淮溶那摇动的内心。 “那刘继隆与你共事多月,你观察他如何?” 他目光看向张淮溶,张淮溶便将刘继隆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他。 听见刘继隆将山丹治理的井井有条,即便在外作战也没有耽误山丹发展,张议潮不免露出欣慰之色。 “尚延心入寇前,他还说要训练精骑,以战养战,削弱凉州。” “眼下有了尚婢婢相助,估计开春后他便要对凉州西边的番和动手了。” 张淮溶将刘继隆的想法说出,张议潭高兴颔首:“这倒是好办法。” “嗯!”张议潮也认可的颔首,随后看着张淮溶继续道: “虽说他与你和淮深相交莫逆,但他毕竟孤身一人。” “你与他共事这几个月,可曾看出他有其它想法?” 张议潮还是忘不了刘继隆的眼神,他眼底的那丝心思让张议潮捉摸不透,只能询问张淮溶来解惑。 河西东进是大事,在这件事面前,容不得半点差错。 “倒也没有什么想法,他这人倒是好相处……” 张淮溶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解释起来。 张议潭闻言也看向张议潮:“淮深拔擢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是军中多几个刘继隆,我们也就轻松些了。” “谈何容易……”张议潮忍不住苦笑起来。 在河西之地能还能说官话,便已经超过了九成九的人,更别提刘继隆还能写字、打仗了。 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放下后,张议潮重新看向张议潭: “收复伊州后,便需要大兄您率精骑亲自走一趟丰州了。” “嗯!”张议潭目光坚定:“我们派出十几批人都没有回来,这次我亲自领兵,不信到不了长安!” “不过……” 说着说着,张议潭有些不忍的看向张议潮: “我们说到底还是遗民,况且昔年吴氏投降吐蕃时,我张氏也并未阻拦。” “虽说这些年我们没有助纣为虐,但朝廷那边恐怕了解之后也很难信任我们。” 面对张议潭的担忧,张议潮却语气坚定:“精诚所加,金石为开,我相信朝廷总有相信我们的一天。” “这次大兄你前往长安,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一件事。” 张议潮缓了缓气,紧接着才担忧道:“我在河西收复失地,虽说有益于朝廷,可朝廷一开始不一定会信任我。” “因此,我担心朝廷会……”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张议潭却抢答道:“你担心朝廷要留人作质?” 话音落下,不等张议潮开口,他便声音爽朗道:“你莫不是以为我想不到?” “我既然选择前往长安,便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朝廷要人为质,淮鼎他们分量不够,河西又离不开你和淮深,那便只有我留在长安为质了。” “呵呵……”说着说着,张议潭还笑了起来: “去长安不用厮杀,也没有那么多事情叨扰,明明是去享福的,你不用担心我。” 他把前往长安为质说得满是好处,可张议潮与张淮溶又怎么不知道为质的下场呢。 张议潭若是前往长安为质,那除了皇帝准许,他恐怕在余生都不得离开长安城范围一步。 即便死后,恐怕也难以运回故土安葬,只能埋骨他乡。 对于乡土情结极重的汉人而言,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结局的,更何况张议潭还要在庙堂上为河西据理力争。 哪怕他说得再如何轻松,张议潮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好了,过几日你还要出征伊州,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嫂嫂还等着我回去吃饭,便不留下了。” 张议潭洒脱起身,解释过后便作揖离去了。 张淮溶见状连忙跟上,走到门口才对张议潮作揖,而后离去。 瞧着他们的背影,张议潮只觉得十分疲惫,但一想到张淮深和刘继隆这些为了东归而战的年轻人,他便又觉得自己这点疲惫不算什么。 “不过半百罢了,今生还未见到长安城,何敢言累啊……” 他起身向内院走去,笑声爽朗,背影也渐渐洒脱起来。 半个月后,他如当日正厅所说般率军西征,即便敦煌已经飘雪,却无法阻止他收复伊州的决心。 刘继隆得知他出兵伊州时,却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 “一个月才将消息传回,这速度确实有些慢了,估计节度使都已经收复伊州了。” 山丹城外,刘继隆轻声笑着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准确来说,他手上的并不是泥土,而是堆肥粪便与草木灰搅拌后的农家肥。 “果毅,这东西真的和牛马粪便的效果一样吗?” 崔恕皱着眉询问,面前则是占地数亩的农肥堆积地。 这些农肥堆高近七尺,不远处还有人将生粪运来,倒在地上铺开,气味难闻。 “自然可以用,明年你们就知道了。” 刘继隆笑着回应,同时不忘交代道:“这堆肥的地方你们要选好,要选在地势低洼的地方,避免生粪水渗透土中,污染地势低洼的耕地。” “另外这些生粪变干后要和树根、树桩一起烧毁,在焚烧的过程中能把一些害虫杀死,千万不能偷懒而不处理。” “这生粪不处理好,到时候春耕播撒便很容易祸害庄稼。” “呕——” 刘继隆话音落下,风向突然改变,不远处的粪车吹来阵阵恶臭,崔恕这等豪强子弟哪里闻过这味道,当下便弓着身子将早饭都吐了个干净。 刘继隆倒是没吐,毕竟他前十六年当牧奴时干的恶心差事太多了。 他只是有些惋惜的看着那滩呕吐物,啧啧道:“就这么吐出来太可惜了,把它混进农肥里吧。” “啊?”崔恕还来不及漱口擦嘴便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无语。 只可惜面前站着的人是刘继隆,他也不敢说什么。 前些日子族中传来消息,让他好好跟着刘继隆在山丹做事,显然是看中了刘继隆的潜力。 这并不奇怪,就连崔恕都早早猜到了刘继隆不会止步于小小果毅都尉之职。 光是刘继隆这些日子针对山丹军的训练,他就能猜到刘继隆接下来的目标是哪里。 “对了,李仪中何时抵达山丹?” 刘继隆转身向土道走去,崔恕连忙跟上并回应:“已经到了张掖,听说要休整半个月,估计要等月末才能到。” “城内的院子已经为他打扫出来了,军营也已经扩建,足够容纳八百人常驻训练。” 闻言,刘继隆十分高兴,并不担心李仪中能从自己手中抢走山丹的控制权。 “嗯,等他来了,祁连城和龙首山的兵卒就能调回了。” “眼下距离开春还有四个半月,得好好整训兵马才行。” “仓库之中的粮食你要盯好,千万不能出了岔子,尤其要防范好水汽。” 刘继隆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崔恕则是不厌其烦的将他所说内容记下,同时汇报起军营的事情。 “果毅,军营的扫盲队人数太少了,不如请张掖调些直白过来?” 一个月前,刘继隆便将城内二十余名直白编为扫盲队,让他们对城内常驻的五百兵卒开始扫盲。 直白们都出身豪强,自然知道如何学习官话,其中音韵也都十分了解。 尽管不知道此时的大唐是否还在使用当年的河洛音,但只要把河洛音说好,基本的交流就不成问题。 “我向刺史写过信,但刺史说张掖的直白都不够用,让我暂时等着。”刘继隆十分无奈,这个年头科举制还没有彻底完善,而且河西的豪强子弟相比较需要管理的人口来说太少,便是张淮深也找不出那么多直白给刘继隆。 张淮深让他暂时等着,其实也就是没有,想要直白只能自己找。 不过就刘继隆的背景,他是找不到什么懂文识字的人了,只能自己训练自己用。 山丹的直白都被他钱拉拢了,况且他们也是不受本家看重的子弟,跟着他刘继隆更有前途些,所以并不抗拒教书育人的工作。 只是相比较军营里的那五百兵卒,他们更愿意教育懵懂的孩童。 然而刘继隆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教育孩童,他需要的是一两年就能用的人。 孩童虽然学得快,但毕竟经历太少,心智不成熟,很容易让人利用。 短期内,刘继隆是不打算教育太多孩童,他要等到兵卒的家属和烈属迁徙山丹后,把这些孩童集合起来,自己亲自教导。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担心这批孩童在教育上受他人影响。 况且山丹的资源不多,培养一个孩童从目不识丁到懂文识字所消耗的资源太多,刘继隆可消耗不起。 军队扫盲只需要让兵卒知道军令含义就行,但孩童却要在日后成为刘继隆治理地方的根本,二者所需资源不可同日而语。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与崔恕返回了山丹城内。 秋收过后,城内两千余百姓都被刘继隆安排了工作。 男人在城外疏通土壑、水渠,检查水车情况,并趁着枯水季高筑堤坝,收集牛羊粪便与野草、树根焚毁堆肥。 女人们则是在城内处理今年所收获的麻杆,制作冬衣。 制作麻布的流程十分麻烦,将麻杆收割后,还需要晒干、浸泡、剥皮、晒麻皮等步骤,然后麻皮撕成线,经过手搓、浸水、煮麻线等工序,才能进行织布。 虽然在一百年前就传入东方,但由于此时的籽多而绒少,故此只在西域和海南等地方有部分种植。 由于西域比较动乱,所以并没有人对传入的进行选育,更没有合适的纺技术。 正因如此,眼下百姓的冬衣,主要还是麻布填充芦絮来御寒。 只有少量的富贵人家,才能穿的上绢布、绸缎与羊绒、羽绒缝制的衣。 当然,河西并不缺羔羊,因此百姓的冬衣是可以填充羊绒的,只是处理羊绒比较费时间罢了。 “城内的冬衣缝制如何了?” 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刘继隆对身旁的崔恕发出询问,崔恕也解释起来。 “山丹没有被战事耽搁太久,如今已经缝制八千余件冬衣,估计月末前就能给城内所有百姓缝制三套冬衣。” “不过张掖那边有政令,我们这边这个月得运四千件冬衣过去。” “另外,张刺史也令我们给城外的尚婢婢他们送去一千五百余件冬衣,这一前一后便是五千五百多件。” “这五千五百件里,还有三百件是细麻衣,消耗麻布较多。” 闻言,刘继隆询问道:“这城外麻地有多少,每年产出多少,如今库存多少,还能织多少件衣裳?” 面对询问,崔恕不急不慢的在马背上作揖交代: “城外麻地有三千二百余亩,每亩麻地每年能收两批麻,每批产出二十余斤麻。” “今年秋收,府库仅收上来第二批的六万七千余斤麻,若是制作粗麻衣,可制二万件左右。” “不过按照政令,其中还要制作大约一千四百件细麻衣给张掖和山丹正九品以上的官员,所以粗麻衣顶多能制一万五千件。” “细麻衣用鹅绒和上好的羊绒,粗麻衣用中下等的羊绒便可。” 崔恕将情况说了个清楚,刘继隆听后颔首道: “城里用不了那么多冬衣,没人发二件冬衣便可,剩下的倒是可以在正旦(春节)的时候,给每家每户按照人头送一匹麻布,让他们自己制作夏衣。” “这件事,你替我写文章送往张掖,相信刺史也会同意的。” 刘继隆说罢,崔恕也自然作揖应下。 二人在闲聊中不知不觉来到了衙门门口,熟练翻身下马后往城内走去。 来到正堂的时候,崔恕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对刘继隆作揖道: “对了果毅,听闻张长史准备在节度使收复伊州后率精骑前往丰州,准备向长安送上十州图籍。” “张长史?”刘继隆愣了,随后才反应过来崔恕说的是张淮深的父亲张议潭。 面对这条消息,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按照历史,张议潭此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被他寄予希望的张淮深也将在几十年后落得身首异处,满门不存的凄惨下场。 每每想起这里,刘继隆脑中便不免浮现张淮深那意气风发的身影。 二人相交莫逆,刘继隆自然不会让张淮深落得历史上那般凄惨下场,可张议潭…… 刘继隆在心底叹了声气,此时的他虽然已经在河西之中有了份量,但比起沙州的那群豪强,终归是人微言轻。 张议潭这件事他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因为张议潭不在长安为质,唐宣宗便不会相信他们。 于情于理,为质长安的人选都应该是张议潭。 “果毅…果毅?” 崔恕见刘继隆久久不说话,不免小声提醒起来。 刘继隆被他的呼唤声叫醒,脸上挂上一抹苦涩:“看来我们又要和回鹘这帮猪犬议和了。” “嗯,毕竟形势如此,只能拉拢他们。”崔恕也点了点头。 “好了,说说城外的水利吧……”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改换到了别的问题上。 与此同时,距山丹近千里外的一处草原上,正在爆发着血与火的争斗。 “杀!” “胡贼娘!” “胡杂……” 嘈杂的骂声与兵器碰撞的铮铮之声吵醒了昏暗空间内的一名汉子,他身材消瘦,目光浑浊,上身无衣衫遮蔽,满是伤口。 在他身旁,还有另外七八名受伤严重的汉子,只可惜他们受伤太重,根本说不出话来。 “遇袭了吗……” 披散头发的那汉子勉强撑起身体,浑浊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帐帘。 明明近在咫尺,可他们却被关在木牢之中,触之不及。 渐渐地,那厮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 “高押牙……” 躺在地上的一人虚弱着开口,勉强挤出笑容。 随着那披散头发的汉子看向他,他望着帐顶恍惚道:“若是又被掠走,你便动手给我个痛快吧……” “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 “不行!”被称呼高押牙的男人跪下抓住此人的手:“全贞,我们不能死,哪怕就是苟且的活着也不能死。” “沙州还在等着我们,长安还在等着我们,刺史还在等着我们!” 他一连说了许多地方,四周躺着宛若尸体的几人在听到这些地方时,都提起了一口气,勉强抽动了一下身体,证明着自己还没死去。 “去不了了,我感觉我快死了……”全贞气短,严重的伤势已经让他精神恍惚。 帐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全贞的手也渐渐无力,最终从高押牙手中垂下。 “全贞!!”高押牙泣不成声,抱紧了自家兄弟的身体。 “高押牙!!” 几乎在同一时间,木牢的帐帘被掀开,一个身着明亮扎甲的汉子叫嚷着冲入帐内。 不等众人反应,他一锤砸断了木牢的木锁,单膝下跪作揖。 “丰州天德军队头李赟救人来迟,让高押牙你们受苦了!!” 汉子声音惭愧,可他却叫醒了众人。 “丰州……” “天德军……” 几人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哪怕伤势再重,他们都挣扎着站了起来,即便摇摇欲坠。 高押牙看着眼前的李赟,眼底的泪水不知是悲伤全贞的牺牲,还是因为得救而喜极而泣。 “全贞,大唐……大唐来救我们了!!” (本章完) 第81章 西北孤忠 第81章 西北孤忠 “铛…铛…铛……” 晨曦初露,城池的钟声悠扬而深远,与报晓的鸡鸣交织成一曲古老而熟悉的旋律。 历经沧桑的城池,在朝阳的照耀下,露出了它壮丽的全貌。 长安城,这座自汉以来便扬名九州万方的都城,即便遭遇了多场灾祸,它依旧矗立在渭水之畔,向四夷彰显着大唐的强大。 朱雀大街,作为见证了大唐创业到鼎盛再到安史等无数历史事件的宽阔道路,岁月并没有摧毁它,反而让它多了些底蕴。 随着朝阳洒在城内,大街上也开始有了生气。 行人的脚步声渐渐响起,像是给沉睡的城市注入了新的活力。 商贾们从东西市的熙攘中走来,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旅途的疲惫与即将到来的希望。 两市之中,各色摊贩纷纷摆开了货摊,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幅幅热闹非凡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长安城的每个角落都在渐渐苏醒,炊烟袅袅升起,人们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只是这场繁华的背后,却藏着无数的肮脏龌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倾倒。 车轮在大街上咯咯作响,车厢内,经过洗漱的高进达也似乎恢复了曾经的风采。 他在车内正襟危坐,尽管身形消失,可体内却充斥着热血与激动。 长安,河西遗民心心念念的长安……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他忍不住向车窗外看去,只见身披扎甲的兵卒正在巡逻。 那是北衙禁军,又称神策军,是如今大唐中枢治下最强的力量。 只是这最强的力量让高进达有些哑然,因为在他的视线中,一些兵卒竟然光明正大的从前往东西市的小商贩身上索取钱财。 这样的画面让他不知所措,而坐在他面前的一名四旬官员却伸出手关上了窗户。 高进达看向他,这官员却解释道:“这些小商贩走错了道,被罚些钱也是应该的。” 面对他的解释,高进达心里却并不以为事实便是如此,但他心中迫切见到圣人,也并未追问。 “敢问舍人,我们何时能见到至尊?” 高进达小心翼翼询问,那舍人面上笑着回应:“至尊已经在宣政殿召集朝臣,待我们抵达便能见到。” 虽说面上笑着,可舍人心中却有些鄙夷高进达的口音及举动。 哪怕高进达在沙州也算豪强出身,但河西失陷近百年,许多礼仪都已经缺失。 在河西各家豪强看来没有问题的举动,放在长安京官看来便是“不知礼节”。 如果不是至尊着急召见,高进达最起码要练习一个月的礼仪才能入宫。 当然,舍人尽管有些鄙夷高进达的口音和举动,但对于河西百姓自发起义并成功的事迹,他还是觉得十分自豪,因此一路上都在询问高进达细节。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马车停下,高进达在舍人的指引下走下马车。 当他面向北方,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夯土高筑的宫城城墙与巍峨的建福门。 那穿戴明甲的精锐看得高进达心情激荡,他不敢想沙州若是有此等装备,又能收复多少失地。 沙州若是有如此高墙,又能阻挡多少番贼。 “高押牙,请吧……” 舍人做出请的手势,带着仰头张望的高进达向前方宫门走去。 戍卫宫门的北衙禁军足有数百人,但他们身材却有的健壮,有的消瘦,看上去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精锐。 只是高进达被眼前巍峨的宫门所吸引,并未注意这些。 舍人走在前方引路,却能感受到高进达的举动,心里不由摇头。 饶是如此,他面上依旧尊敬高进达,并向他介绍宫门情况。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少陵野老的这首诗,所写的便是建福门下早朝待漏时的盛况。” 舍人骄傲介绍着,同时带着高进达穿过建福门甬道,走入广场中。 那铺设石砖的广场让高进达瞪大了眼睛,不敢想象这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远处的高大宏伟的含元殿更是让高进达心驰神往,不敢想每日在这外廷忙碌是何种心情。 只可惜,欢迎他的场景并非含元殿。 舍人带着他穿过含元殿旁的光范门、昭庆门,来到了规模远不如含元殿的宣政殿面前。 即便如此,宣政殿下的高进达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跟着舍人一步步走上台阶,最后站在宣政殿前,接受了监门校尉“门籍”后,便安静等待着召见。 “不能直视至尊,入殿后要低头做人,莫要称至尊,要称陛下。” 舍人低声提醒着,而宣政殿内也响起了唱礼声。 “宣……沙州押牙高进达入殿参拜!” “进去吧,脚步要沉稳,要行大礼。” 在舍人的提醒中,高进达小心翼翼的走入了那高数丈的殿门。 他脱鞋上殿,手持笏板,紧张的几乎忘记了呼吸。 在他的一步步中,身穿各色官员常服的官员被他越过,直到提醒他的咳嗽声响起,他才后知后觉的停在了原地。 他的余光看到了左右两侧的官员,他们正襟危坐,目光都盯着自己手上的笏板。 高进达缓缓跪下稽首,唱声道:“臣高进达稽首,上千万岁寿!” “平身……”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高进达这才缓缓起身。 “赐座……” “谢陛下……” 声音再度响起,一名宦官端来月牙椅放在高进达身后,高进达也学过如何就坐,因此便在谢礼后坐下。 那月牙椅并不大,放在两腿中间,刚好够屁股坐下,也不压迫双腿。 “陛下,此乃沙州义旅之首张议潮所写手书,请陛下阅览!” 高进达刚刚坐下,便双手呈上了怀中那封书信。 这封书信,他从沙州保护至今,近两年时间才终于得以带到长安。 在他呈上书信后,书信很快被宦官接过,向上送往高台。 高台之上,大唐皇帝李忱接过书信,将其缓缓打开。 他长相不算英俊,四旬脸上充斥着上位者的威严。 一封不算长的信被他阅览得十分仔细,信件上的暗红色更是让他黯然。 良久之后,他才恍若隔世的感叹道:“昔年河西繁华,至今却成了如此模样。” “高押牙,你将河西之事尽数道来,好让百官也知晓尔等壮举!” “臣遵上谕!” 高进达回应过李忱后,便将这些年河西的情况尽数道来。 从西北边军被抽调入关,再到郭昕、杨袭古死守西域,沙州失陷,吐蕃治河西等事情尽数交代。 听到河西百姓被奴役,脱汉服,戴胡帽,不得说官话,不得习汉字,乡音尽改作胡音,不少官员纷纷啜泣落泪。 当听到张议潮散尽家财,联合沙州各族豪强起义驱逐吐蕃守将,接连光复敦煌、寿昌、晋昌、常乐等瓜沙四城四关时,群臣又纷纷攥紧笏板,十分激动。 饶是高坐金台之上的李忱在听到这些事,也不免眼窝泛红,不由感叹。 “关西出将,岂虚也哉!” 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对张议潮所行举动最大的认可。 高进达落泪叩首,殿上群臣更是泣不成声。 纵使他们各有利益,各有算计,可又有谁没在年少时向往过昔日“昭昭盛唐,天俾万国”的景象。 瓜沙二州的起义,让他们看到了收复河陇的希望,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触动,却也足以让他们落泪。 “陛下,关西义旅,理应嘉赏!” “陛下……” 群臣叩首,纷纷为张议潮所率义旅请赏。 “张议潮有功,理应嘉赏,容朕深思后定论。” 李忱红着眼眶看向高进达:“高押牙,党项掳掠尔等之事,李丕已然上奏,朕会为尔等讨回公道的。” “陛下天恩,臣感激涕零!” 高进达没想过至尊竟然如此在意自己一行人,提起党项人,高进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死在木牢内的兄弟全贞。 “朕即位时便立志荡除党项边患,然诸道连年无功,戍馈不已。”“此事,左右仆射要拟出个章程,正旦前朕要看到奏疏!” 李忱此言不似伪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必要伪装。 党项人是大唐在安史之乱前招抚迁入关内的民族,当时的大唐对外开放,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可随着安史之乱后党项各部起兵作乱,大唐在平定叛乱后便将党项迁到银州以北、夏州以东一带居住。 可惜后来的德宗、文宗等皇帝不断对党项加以限制,加上藩镇的一些官员放任当地豪强、商人肆意掠夺党项族居民的羊、马财产,不堪欺辱的党项人便再度作乱,发展至如今,已经成为了大唐的心病。 “陛下,可令凤翔节度使李业、河东节度使李试招讨党项!” 一名五旬左右的紫袍官员持笏板作揖,李忱闻言颔首:“此事交由白仆射你去处置,正旦前朕要看到奏疏。” “臣遵上谕……” 白仆射应下,李忱重新将目光投向高进达。 “高押牙可在长安暂住些时日,待朝廷拟出嘉赏,再护送你返回瓜沙。” “臣遵上谕!” 能够见到李忱,对高进达来说便已经是意外之喜,如今得到如此重视,他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见他应下,李忱也扫视了一眼群臣。 “瓜沙义旅之事,理应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道他们的事迹。” “臣等,遵上谕……” 在唱礼声中,李忱起身离去,宦官见状唱声退朝。 百官纷纷起身作揖唱礼,高进达也是有样学样。 在他们的唱声中,李忱没有离开宣政殿,而是寻了一处偏殿休息,并令宦官召来了白仆射和几名三、四品的臣子。 此时他的眼眶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 面对走入偏殿作揖的诸臣,李忱沉声开口: “瓜沙之事,尔等以为如何?” 他话音落下,诸臣面面相觑,其中一名紫袍大员走出作揖。 “臣以为,瓜沙义旅之事理应散播,好教一些人知道朝廷威严犹在。” “臣附议……” 仆射白敏中闻言附议,同时继续道:“不如让张议潮任沙州节度使,坐实其身份。” “臣附议。”另一名官员也附和,同时作揖道: “凤翔传来消息,尚恐热(论恐热)击败尚婢婢,如今盘踞河陇之地,若是扶持张议潮,倒也能遏制他统一河陇、河西的步伐。” 诸臣纷纷以高进达所言的沙州实力进行封赏,浑然不知此时的张议潮已经收复了五州之地。 李忱闻言颔首,目光看向白敏中:“此事便交给白仆射处置吧。” “臣遵上谕……” 白敏中缓缓作揖,而站在一旁的六旬官员也适时走出来作揖道: “陛下,幽州传来消息,卢龙节度使周綝薨于任上,军中表请以押牙兼马步都知兵马使张允伸为留后。” “周綝死了?”李忱皱眉,语气不免有些不耐烦:“死因查清楚了吗?” 李忱如此不耐烦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卢龙镇作为河朔三镇中位置居北的藩镇,其马军可谓犀利。 不过也正因如此,卢龙镇的军头与魏博、成德的牙兵一样跋扈,每隔几年就会闹着驱逐节度使。 近些年来,除了张仲武在任时间长些,其它节度使都免不了被驱逐的命运。 前任节度使张直方作为在任九年卢龙节度使张仲武的儿子,结果仅仅继任几个月就被驱逐。 这周綝便是卢龙军中军头在驱逐张直方后所推举出来的新任节度使,结果在任也不过一年时间就突然死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死因。 “罢了,便委任这张允伸为留后吧……” 李忱忍下这口气,最后还是摆手同意了卢龙军头推荐的人选。 事情商议落幕,李忱便端茶示意诸臣退下。 诸臣见状唱声退下,而与此同时的高进达也随宣政殿群臣退出了大明宫。 在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建福门,心中激动不言而喻。 耗费近两年的时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瓜沙光复的消息上奏给了长安。 尽管长安对于他来说无比繁华,可现在的他却归心似箭。 若非朝廷对瓜沙义旅的嘉赏还需要时间讨论,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着众人返回沙州。 好在大唐并未让他等太久,不过半个多月,对沙州嘉赏的旨意便传到了他的手中。 面对朝廷正式授予张议潮担任沙州刺史兼沙州节度使的圣旨,高进达没有留恋长安,而是在上表礼部后,便带着身边的六名沙州弟兄踏上了回乡之路。 在他踏上回乡之路的同时,一支队伍终于在磨蹭中抵达了山丹城。 “山丹右果毅都尉李仪中,见过刘果毅!” 西北寒风中,身穿甲胄,外套绣衫的一名武将对面前的刘继隆谦卑作揖。 论起年龄,李仪中还痴长刘继隆八岁。 但论起军功,刘继隆完全碾压面前的李仪中。 二十五岁的李仪中虽然在此之前担任别将,但其功劳主要是跟随张议潮解放沙州,收复瓜州和肃州。 功劳看似很大,但实际上都是跟着主力捡功劳。 正因如此,他才将姿态放的那么低,不然以他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对刘继隆如此谦虚。 “李果毅舟车劳顿,我已经让人为你与弟兄们打扫好了院子和营房,羊肉也已经烹煮上了,回到院子后不久就能吃。” 面对李仪中,刘继隆表现得爽朗大方,一副没有心眼的模样。 哪怕李渭针对过他,可他毕竟收了李渭的钱,况且现在也不是内斗的时候。 他与李渭的恩怨日后再算,如今要做的是安抚好李仪中,让他不能耽误山丹发展。 “李骥,带李果毅和兄弟们入城!” 刘继隆对李骥吩咐一声,李骥闻言上前对李仪中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仪中对山丹情况不熟悉,但他从城门口这群人的举动来看,不难猜出刘继隆已经将山丹经营的铁板一块。 好在他来山丹之前便被其父提醒过,此行争权是不可能了,镀金倒是问题不大,所以并没有冲撞刘继隆。 作揖回礼后,他便带兵跟随李骥走入了山丹城内。 刘继隆与张昶等人坐在马背上观看着四百兵卒的队伍,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四百兵卒有近二百人是身披扎甲,剩余则是身穿皮甲。 在河西其余三州的支持下,想要把这二百多人装备起来并不困难,估计在开春前就能结束。 届时这群人也可以合理的派往祁连城、龙首山,亦或者驻守山丹城。 至于刘继隆,他已经开始为东略凉州做准备了。 望着眼前缓缓入城的兵卒队伍,刘继隆笑呵呵的开口道:“有了他们,我们也就可以放心东进了。” “我们向凉州派出的塘骑回来没有,有没有带回什么消息?” 他头也不回的询问,张昶颔首道:“十三个伙都回来了,没有死伤。” “番和距离我们一百五十里,前往当地有两条路,南边的那条路长一百四十里,越过焉支山后便能看到远方的番和城,没有太多部落放牧,而且他们在焉支山内布置有烽火台。” “北边的那条路长一百六十里,出焉支山后便是凉州草原,草原上有不少驻牧留下的痕迹。” “以塘骑回禀的情况来看,番和城北边的草原,最起码有四五个千人部落,牧群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张昶将情报说完,刘继隆也调转马头示意他们进城。 “第一次出手必须要得到足够多的牲畜,不然等他们有了警惕再出手,收获也就不大了。” “这焉支山的积雪什么时候融化?” 刘继隆询问,张昶也连忙回应: “城内的牧户说,通常要到三月才能融化,二月虽然也能走,但沿途没有可供军马和牧群啃食的牧草。” “这一百六十里路,要是驱赶牧群,起码得走五天才行,没有牧草很难保证所有牲畜能活着走过焉支山。” “不走焉支山,便只能走北边的甘州草原,可……” 张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甘州草原上盘踞着谁这个问题不言而喻。 “走这条道,需要几日,距离几何?” 刘继隆几乎没有迟疑的发出询问,不等张昶作答,一旁的陈靖崇便解答道:“驱赶牧群最少六日,距离二百里。” “果毅,走这条道很容易被回鹘人围攻!”张昶连忙提醒,可刘继隆却只是笑了笑。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像上次一样拉出几万人来堵截我!” (本章完) 第82章 利益往来 第82章 利益往来 “伊州收复!伊州收复!!” 寒冬腊月间,随着一队塘骑从城门策马向衙门冲去,城内的百姓纷纷伸出脖子,面面相觑。 “伊州是哪?” “好像是西边吧。” “西边啊……若是东边就好了……” 腊月中旬,张议潮收复伊州的捷报由西向东传到了甘州,与捷报一同抵达的,还有即将启程的张议潭一行人。 “唏律律!!” 当军马的嘶鸣声响起,张掖西城城门处,身着冬衣的张议潭翻身下马,看向了急匆匆走来的张淮深。 “阿耶,您真的非去不可吗?” 张淮深急匆匆走到跟前,顾不得作揖便追问起了张议潭。 面对张淮深,张议潭却只是笑着打量他,末了吐出一句:“瘦了。” “阿耶!” 张淮深加重语气,眉头皱得化不开。 张议潭还是没有回答,而是转身从马鞍上取下一件白色的披风,手一抬便为张淮深披上。 待他系好披风,他这才满意点头:“这样看上去就壮实多了。” 张淮深本欲发作,却听张议潭道:“这是你娘亲为你缝制的披风,我这番去长安,恐怕难以回来了。” “若是能有幸抵达长安,届时还需要你派兵将你娘亲他们护送过去。” “河西没了你叔父和你不行,但没了我却还有别人。” “有你们叔侄二人在,我便放心了……” 他笑容内敛却炙热,让张淮深都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这是敦煌的帛书,分别是张掖和山丹将士们的擢升帛书。” “我本想去山丹看看你们口中的那个刘继隆是什么样,不过我还要前往北边的居延泽和回鹘议和,怕是没有时间过去了。” “议和?”张淮深虽然早就猜到了,可听到这两个字却还是脸色难看。 瞧他这模样,张议潭不由叹气:“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善处理关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回鹘固然是豺狼,可吐蕃才是虎豹,事情缓急得分轻重。” “没有打通河陇前,我们只能走漠南前往大唐,故此才要与回鹘议和,这点你知道,可你却放不下面子。” “你这舍不下脸面的性格,迟早有一天会害了你。” “我若在,尚且能护着你,可我若是不在了,那你……”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张议潭不舍得说得太重。 张淮深也不想让他放不下,因此躬下身去,缓缓作揖:“孩儿知道了。” “走吧,带我看看你治下的张掖。” 张议潭示意他带路,张淮深也自愿做起了导游。 他带着张议潭走遍张掖城内,其中情况让张议潭有时皱眉,有时露笑。 待一圈走完,返回衙门内堂休息的二人便脱了披风坐下,熬煮起了驱寒的热茶。 “张掖的番人还是太多,假以时日恐成祸患。” 张议潭说着自己的感触,张淮深也认可般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眼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喔?说来听听。”张议潭有些好奇,张淮深便把刘继隆和尚婢婢的交易给说了出来。 “我麾下那刘继隆与鄯州的尚婢婢达成了交易,借粮助尚婢婢渡过难关,而尚婢婢将把鄯州六千口汉人迁移甘州。” “届时我将老弱留在张掖耕种,派青壮给山丹开荒。” “此外,那尚婢婢与刘继隆将在开春后对凉州开始劫掠,所掠番人交给鄯州,汉人则留在甘州。” “长此以往,甘州的汉人只会越来越多,凉州的实力也将越来越弱。” “虽然尚未开始,但刘继隆那厮我十分熟悉,他不开没把握之口,因此必有成效。” “若是他真的能削弱凉州番贼,那待我甘州甲兵齐全之时,便是收复凉州之日。” 谈起收复凉州,张淮深眼底总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只可惜面对张议潭,他似乎没有任何秘密。 张议潭知道他的想法,但还是提醒道:“话虽如此,但长此以往,你就不怕把尚婢婢养成第二个论恐热?” “不会……”张淮深摇了摇头,紧接着将论恐热在河陇干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听到论恐热在河陇杀丁壮,劓刖老弱,以槊贯婴儿为戏的事情,张议潭大受震撼,气愤的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感受着自家阿耶的气愤,张淮深这才说道: “尚婢婢那厮我短暂接触过,此人若论计谋尚可,但行军布阵犹如儿戏,对下属控制更是如虚设。” “扶持他在鄯州,总好过论恐热一家独大。” “况且番地内斗严重,这尚婢婢即便精兵粮足,也不会想着争夺河陇,而是应该想着如何带领没卢家族统一番地。” “话虽如此……”张议潭沉吟道:“就怕到时候他不这么做。” “不会。”张淮深很有自信:“我看过尚婢婢的那两个儿子,不说是庸才,但也是寻常之辈。” “尚婢婢十分惜命,为此竟想着依附刘继隆。” “我观他胆气不足,即便有精兵良将,也不过是一庸碌之辈。” 说罢,张淮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而张议潭听后却对刘继隆的兴趣愈发浓烈了。 “这尚婢婢都依附刘继隆了,你不担心日后这刘继隆坐大,以尚婢婢为外援,效仿那河朔诸镇割据一方?” “他不会。”张淮深摇头否决,目光多出些坚定:“刘继隆必不会叛我!” “何以为?”张议潭不明白他的底气在哪,可张淮深也说不出来,只是笃定道:“感觉!” “额……呵呵呵……” 张议潭哑然失笑,末了摆手道:“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父也选择信你。”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后又继续道:“此次去长安,除了我要去,还有明振他们也会跟随。” “明振与你叔父的幼女定下婚约,待他弱冠便会成亲,届时你们便也算是亲戚,需要多走动些。” “李家有了明振,应该能对你起到些支持。” “……”闻言,张淮深并不高兴,而是有一抹忧愁挂在眉间。 “我的志向,从不是成为一方节度使,而是为朝廷收复失地,成为封安西、郭武威那样的存在。 “河西……有阿耶与叔父就足够了!” 他口中的“封安西、郭武威”,乃是曾经安西大都护中的封常清、郭昕。 见他说起这两人,张议潭哑然失笑:“你啊你……” “你还真是与你叔父一模一样,就连喜欢的人也是一样。” “罢了罢了,你二人都如此作想,那便由我在长安为你们周旋,让你们能安心的为我大唐收复失地,开拓疆土吧。”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书信一封,将我军收复伊州,准备与甘州回鹘议和的事情告诉刘继隆。” “我观他事迹,发现他倒是个逐虎贪狼之人。” “加之你说他有意东掠番贼,我倒是怕我在居延泽与称勒议和时,遭他率精骑杀过来。” 张议潭一边说一边笑,张淮深闻言也笑道:“这倒也是,等会我手书两封将事情告诉他,相信他会识得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纷纷继续大笑起来。 在他们话音落下后不久,张掖便派出了送信的塘骑。 待塘骑将书信送到山丹时,却已经是两天以后。 刘继隆拿到书信后的第一时间便召集了城内旅帅及以上的武官,这其中也包括了在山丹休整近半个月的李仪中等人。 衙门内,李仪中坐在左首位,陈靖崇坐在右首位,刘继隆则是坐在主位。 李仪中的身后是他带来的两名校尉和四名旅帅,陈靖崇身后则是张昶、马成、李骥、耿明等人。 酒居延在祁连城备边,郑处则是在龙首山防备回鹘。面对张掖传来的消息,刘继隆简单扫视了一眼捷报内容,然后又拆开了其它两封书信和一份帛书。 看完之后,他才举起捷报道:“伊州大捷,节度使率军趁大雪收复伊州。” “好!” 尽管已经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当刘继隆亲口说出的时候,众人还是不免叫了声好。 对此,刘继隆放下捷报,拿起两份书信道: “这两份书信说了不少事,其中一件事是节度使率军收复伊州后,西州、庭州等地回鹘纷纷举兵响应,仆固俊和安宁分别围攻西州与庭州。” “除了他们,西边的于阗和南边的仲云也纷纷响应我军,驱逐了城内的吐蕃人。” 相比较伊州大捷,这两封信的内容无疑更让人激动。 这代表吐蕃的残余势力被彻底扫荡出西域,他们西边再也不会有吐蕃势力的威胁了。 当然,这只是众人的想法,而非刘继隆的想法。 “西州安宁、高昌仆固俊、安西庞特勤这三股西域回鹘势力都向我军上表称臣,愿意奉大唐为正朔。” “这其中,安宁与仆固俊献上了西州图籍,但是……” 刘继隆扫视一眼众人:“不要以为他们献上西州图籍就是我们的人,别忘了甘州的称勒。” 他提醒了众人,曾经的称勒也与他们结盟,结果结盟没过几天就选择了入寇。 “这群胡人记打不记吃!” “一群胡杂,我看日后他们迟早也要入寇伊州和沙州!” “日后打通河陇,一定要将他们压服!” “对……” 刘继隆的一番提醒,立马让山丹诸将对西域的回鹘人警惕了起来。 不过不等他们有所防备,刘继隆却又凝重道:“两封信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张长史前往了居延泽,准备与甘州回鹘议和……” “议和?!” “这群胡杂根本不守信用,张长史怎么能以身犯险?!” “没错,当年回鹘就欺诈过杨北庭,如今……” “好了!”刘继隆沉声打断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同时将手中两封信放下。 “称勒虽然贪婪,但终究不是蠢货。” “他虽劫掠张掖,但也吃到了苦果。” “劫掠张掖的代价便如此之大,他难道会愚蠢到对张长史下手吗?” “此次议和,多半会成功,但即便成功,我山丹也当对他们有所防范,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事情。” 说罢,刘继隆扫视众人,众人纷纷朝他作揖,表示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见状,刘继隆这才开始准备下一个话题,而坐在左首位的李仪中看着众人的变化,倒是不得不佩服刘继隆在这群人心中的地位。 陈靖崇他们对刘继隆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无论刘继隆说什么,他们都会选择听信。 李仪中也庆幸自己没有和刘继隆争权的行为,不然他免不了要惹一身骚。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李仪中也明白了刘继隆到底想干嘛。 对于他以战养战的想法,李仪中只能说十分大胆,换做是他肯定不会这么做,而是老老实实守着山丹城,等待日后河西东征凉州。 不过这也说明他来对地方了,就刘继隆这种想法和行为,他不愁没有功劳。 刘继隆早已和他商量过,只要他老老实实守城,到时候不论如何,都会在文书中记他一功,而这就是他想要的。 想到这里,李仪中也彻底躺平了,他只要守好祁连城、龙首山和山丹城就行,其他的交给刘继隆。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刘继隆拿起了最后的帛书。 面对这张帛书,所有人正襟危坐,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敦煌派出的擢升文书。 尽管擢升的人不是自己,可这种时候要是不敬,那难免落人口实。 “擢山丹折冲府为上府,昔山丹别将刘继隆擢二级,任山丹折冲府左果毅都尉,李怀中任右果毅都尉,酒居延任别将……” 一张帛书,其内容包含山丹大大小小数百人的擢升。 刘继隆任左果毅都尉,酒居延任别将,陈靖崇、马成等人任校尉,斛斯光任队正等任命不绝。 除此之外,参与祁连城、张掖之战的兵卒擢一级。 斛斯光升任队正,除他之外许多兵卒也担任了伙长、队正等官职。 不过山丹并没有那么多官额,因此敦煌的意思是名义擢升,但依旧领着原来的兵额。 待日后兵额增加,再委任实职。 不然按照此次擢升后的兵额,山丹起码要有五千多兵卒才够这群人统帅。 一份帛书,看得李仪中那边校尉、旅帅眼睛发红,没有人不羡慕刘继隆这边的人。 要知道他们能担任校尉、旅帅,基本都是靠熬上来的,而刘继隆这边许多人都是在几个月内作战升上来的。 跟着刘继隆升官,这句话还真不是一句虚言。 “嘿嘿,如今我们也是当上校尉了。” “咳咳,今日得去果毅府上杀两只肥鸡来尝尝。” “你个馋鬼,城中家禽迟早有一天要被你们祸害光。” “有本事你等会别吃……” 陈靖崇这边窃窃私语,刘继隆看他们浮躁的模样,不免咳嗽道: “好了,事情便是这些,也都别高兴太早,官职虽然上来了,但重要的还是带兵打仗的能力。” “我不管你们是当上了别将还是校尉,总之军营内的扫盲课还得照常去上,训练还得亲力亲为。” “平时多流汗,战时方能少流血。” 面对刘继隆的提醒,众人纷纷打起精神来回应。 见他们态度端正,刘继隆也就没有继续说他们,而是说起了正事。 “还有半个月就是正旦了,正旦休假三日,另外城内宰羊五百只,军民皆往军营吃大锅饭。” “这件事情,陈靖崇你与崔恕安排好,莫要出了乱子。” “末将领命!”陈靖崇沉声作揖,十分认真。 瞧他如此,刘继隆便不好再说什么,简单吩咐几句后便让众人退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照常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每日早上去军营监督训练,午后去城外检查水利和土壑、育肥等事宜。 到了夜晚他也不曾休息,而是在屋内认真练字,时不时去军营查看扫盲进度。 军队扫盲进行了两个多月,大部分兵卒都已经能说上几句官话,更是能流畅书写出自己姓名、籍贯和所在队伍,识字近百。 这进度并不快,因为白天直白们还得忙碌县衙的事情,留给扫盲班的学习时间也就午后的两个时辰。 由于人口影响着生产,因此山丹的采矿、造纸等各行业产量都极为有限。 山丹想要发展的好,人口是必不可少的手工业生产力,所以刘继隆一直在等待开春,等待鄯州的那五六千汉人到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随着军营内摆满了桌椅板凳,大中五年的正旦节也随之到来。 没有鞭炮、没有红包、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喜庆的颜色,有的只是挤满校场的人流。 五百只羊被处理干净,通过烹煮、煎炒、火烤等烹饪方式搭配去年入秋前准备的菜干端上餐桌。 山丹三千多军民们在欢声笑语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麻布、粗盐、河西犁、锄头等崭新的物资在这一日被发放,尽管他们的生活算不上富裕,可比起吐蕃统治下的曾经,如今的日子堪称盛世。 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穿上汉人的衣服,戴上汉人的幞头,说着汉话、写着汉字,不用再顾忌异族的眼光。 面对如此场景,曾为牧奴的刘继隆深有感触。 在他的号召下,所有人举起了手中的羊肉,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从清晨到正午,所有人都吃撑了肚子,几乎都是弯着腰离开的。 不过所有的物资消耗都需要填补,而这被宰杀的五百只羊,也将以别的方式填补。 凉州作为河西第一重镇,所有的物资都将从它的身上填补出来,而这就是刘继隆敢如此“奢靡”的底气…… (本章完) 第83章 东略凉州 第83章 东略凉州 “唳——” 二月初,春天似乎遗忘了西北这片荒凉之地,旷野上的寒风依旧刺骨,吹散了空气中稀薄的热气。 绿意盎然的草原还未回归,光秃秃的大地上只有不到两三寸的草芽在风中坚强求生。 穿着粗糙皮袄的牧户们高坐马背上,目光如同草原上的苍鹰一般敏锐,紧紧盯着远方牧奴们的每一个动作。 牧奴们穿着破旧的布衣,头上戴着陈旧的帽子。 他们手中挥舞着长鞭,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他们面容疲惫,目光呆滞,仿佛木头般挥动手中长鞭。 在他们的面前有着数以千计的羔羊,可却没有一只属于他们。 这些牧群都是城中贵族们的财产,贵族可以每天消耗十几只羊来浪费,却不会让出一口肉给他们这群牧奴。 他们在牧户的监督下放牧,若是偷懒便会遭到鞭打。 不甘一辈子过这种生活的人并不少,可他们的下场却好不到哪去,正如当下…… “汉奴!站住!!” 远处,几名牧奴驱赶着牧群向北方赶去,盯梢的牧户发现了他们的行为,立马就抽出弓箭瞄准了他们。 “庞大,番狗张弓了!” 牧奴中,一名十二三岁的瘦弱牧奴害怕叫嚷着,眼神满是恐惧。 站在他不远处,从十三四岁到三十几岁不等的七名牧奴回头看了眼番贼的动向,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消瘦汉子咬牙道: “躲在牧群里,他们不敢射牧群,等他们靠近之后,我们用马鞭和马杆把他们拉倒下来,抢了兵器就杀!” “张公已经打下了山丹,论恐热都被击败了,我们抢到马就往西边跑!” 他话音才刚刚落下,远处的七八名牧户就策马朝他们冲来,他们急忙冲进牧群中,用牧群做挡箭牌。 眼见没有办法射箭,几名牧户收起弓箭,换成长枪与弯刀、绳索。 他们气势汹汹的冲向庞大他们,庞大他们见状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 “都反抗啊!杀了他们,我们就可以去西边做张公的百姓了!!” 任凭庞大如何叫嚷,其它数十名牧奴并未反应,而是老老实实的放牧牧群。 在牧奴们的冷漠中,七八名牧户冲入了牧群中,将牧群驱散的同时,开始向庞大他们发起冲锋。 一名牧户探身举枪冲刺而来,庞大虽然十分瘦弱,可力气却并不小。 他侧身躲过长枪,大胆伸手将长枪抓住,任凭长枪擦破了他的手心却死死不放。 “滚下来!!” 在他的怒吼声中,那牧户被他拉下马来,不待反击就被庞大用拳头砸晕。 庞大激动抓起长枪,转过身去便见到自己的几名伙伴已经倒下。 不等他有所行动,一根套绳便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拽着拖向远方。 哪怕他挥动长枪割断绳子,不等他起来便有七八支箭矢将他射成了马蜂窝。 他躺在地上抽搐,鲜血不断流出。 一名牧户策马到他身边,翻身下马后便挥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就这样,七八名牧奴的暴动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内被镇压,无一幸免,均成为了草原的养料。 “这些汉奴,总是觉得有几分力气就能挣脱我们。” 挥刀的牧户笑着上马,紧跟而来的牧户也跟着笑道: “上个月的一个牧奴力气更大,他按翻了一匹马,最后被我们用套索拉拽分尸了。” “你说他们真是蠢,没有兵器和甲胄,凭着单衣和长枪就敢叛乱。” 牧户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皮袄,那皮袄发出声响,显然里面还藏着防具。 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其它数十名牧奴依旧在老老实实的放牧,因此便说笑着将牧群收拢带回。 留下的,只有那八具瘦骨嶙峋的牧奴尸体…… 对于他们的死,不论牧户还是牧奴都无人关心。 随着时间推移,当时间来到正午,四周的气温也略微上升了些,不似一开始那么寒冷了。 牧户们可以在草原上纵马玩耍,而牧奴却要老老实实的驱赶牧群放牧。 苍鹰在空中盘旋,牧户在地上纵马。 在他们玩耍的同时,西边却升起了阵阵烟尘。 滚滚烟尘为纵马的牧户们注意,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回来!都回来!” “那群狗奴来了!” “西边什么时候有狗奴的?” “别管了,先回来!” 面对滚滚尘烟,常年在外放牧的老牧户们开始提醒年轻的牧户,口中还不停骂着所谓的狗奴。 沉闷的马蹄声开始作响,将所有人团结一处的老牧户冷静倾听,可渐渐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他反应过来时,西边的滚滚烟尘中也冒出了迎风招展的旌旗。 “杀!!” 喊杀声炸响整片草原,牧户们在见到旌旗的同时肝胆欲裂,下意识便纵马往南边逃去。 “逃!!” “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开春吗?!” 在他们充满恐惧的声音中,身披扎甲的精骑如潮水般发起冲锋。 那群牧奴纷纷举起双手,牧户们则是舍弃了牧群逃跑。 精骑一分为二,大部留下圈住牧群与牧奴,小股精骑则是对牧户追击而去。 牧户所乘骑的马匹不过就是瘦弱的驽马,而精骑所乘马匹则是用豆料喂食了一个冬季的军马。 双方追逐不过十余里,那些牧户便因为马力不足而渐渐慢了下来。 为了活命,他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投降。 双方碰面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三十余名牧户和五十多名牧奴,包括数千牧群就这样成为了精骑的囊中之物。 一名甲胄稍微华丽些的骑将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地方,抬手作揖:“果毅,都在这里了,没放跑一个人!” 牧户们恐惧的看向骑将所作揖的方向,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驻马数步外,而他的面前则是前番被杀的庞大尸体。 “有血性,可惜了……” 当着牧户和牧奴们的面,刘继隆长叹一口气,翻身下马抓起一把土洒在庞大尸首上。 “我会报仇的……” 话音落下,他便翻身上马,头也不抬的策马向牧群走去。 “动手!” 骑将冷声开口,不待那三十余名牧户反应过来,左右精骑便纷纷举刀将他们人首分离。 鲜血洒在地上,他们最终落得与庞大他们一个下场。 “哈哈!果毅,你看看,这里最少有三百匹马,二百头牛!” 激动的笑声响起,张昶在牧群中穿梭,这里摸摸牛,那里摸摸马,好似从未见过牧群那般。 “瞧你那模样,快出来吧,别被牛给顶了!” “嘿嘿……” 在刘继隆的话音中,张昶灵活的从牧群中穿梭出来,熟练翻身上马。 瞧着他上马,刘继隆转头看向了自己身后。 马成、李骥、尚铎罗三人驻马在他身后,而他们身后则是五十余名牧奴和一人双马的八百精骑。 这八百精骑有三百人是鄯州军,其余五百人才是山丹军。 尽管刘继隆想要率千余精骑出征,但裁汰一些不行的马匹后,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率八百精骑出征。 经过三日的疾驰,他们穿过了甘州北部草原,绕过焉支山来到了凉州地界。 这刚刚进入凉州不久,便撞上了放牧的吐蕃人。 “问问他们都是什么人,记清楚民族,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情报。”“是!” 刘继隆说着一口大唐官话,而马成他们也纷纷以官话回应。 放在六十多年前,大唐官话在河西还不少见,可经过吐蕃近百年的奴役,河西的大部分百姓根本听不懂官话,这官话也就成了具有保密性的语言。 马成他们学了四五个月的官话,复杂些的还听不懂,但简单的官话已经能听懂了。 他们将那五十余名牧奴分别带到百步开外,然后对他们进行询问。 一刻钟后,马成将他们带了回来,汇总了情报后来到刘继隆面前作揖。 “果毅,他们说他们是嘉麟城的牧奴,我们估计是跑偏了,最起码往北偏了三四十里,不然早就撞上番和城的牧群了。” 马成解释完,刘继隆也忍不住啧了一声。 在这草原上追击,没有特别显眼的参照物,还真就容易跑偏。 好在番和城和嘉麟城也就三四十里的距离,牧区也高度重合,不会惊扰到两城番军的主力。 “番和和嘉麟的情况他们说了没有?” “说了!” 刘继隆询问,马成便连忙回应:“那嘉麟城有二万口百姓,城内三千番贼被三个节儿控制,三个人将嘉麟瓜分,每年要定期给姑臧上贡。” “那番和城内有一二千番贼,其它的他们也不清楚。” “这北边的草原有大小六十多个部落,每个部落的牧户在二三十到三五百不等,基本是一个牧户管两名牧奴。” “除此之外,北边的回鹘人和嗢末人时常南下劫掠,不过一般都是在入秋之后。”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这群番贼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南逃。” 马成说罢,张昶立马笑道:“果毅,这么多牧队,我们抢走一半就发财了!” “你想的倒美。”刘继隆也嘴角挂笑扫视四周。 “一旦大批牧队被我们所杀,其它牧队必然会南逃。” “从这里到番和、嘉麟不过四五十里,他们一南一北的逃跑、支援,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他解释着,张昶闻言却激动道:“那就和他们打!反正他们才三四千人,顶多也就一千精骑,不怕打不过!” “对!和他们干了!”李骥也是叫嚣着要和番和这两个城池的番贼作战。 刘继隆看向马成,见马成作揖:“全听果毅的。” “我也是!”尚铎罗果断表态,毕竟他对刘继隆十分信服。 不过对于他们的支持,刘继隆却没有鲁莽:“这次进入凉州不是为了杀敌,主要还是看看计划是否可行。” “此战重在解救百姓和牧群,不可与敌军缠斗。” 话音落下,他看向尚铎罗、马成等四人:“我率四百精骑驻扎此地,以此地为中军,你们各带一百精骑向四周侦查!” “若是遇到百人以下牧队,大可放手去抢。” “若是遇到百人以上牧队,不论牧群数量多寡,都需要派回塘骑禀报。” “我有言在先,不听军令者,不论与我关系如何……皆斩!” 刘继隆这番话说的马成几人心里一悚,纷纷郑重作揖。 队伍大了以后,再用之前那套兄弟情义就显得太过简陋了,军法必须早早立起来,才能让诸将知道“令行禁止”的份量。 “去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八百精骑一分为二,四百人留驻原地并开始与牧户们解释来历,其余四百人则是分作四队,向四方探查而去。 与此同时,先前被救牧奴也反应了过来。 “大唐……大唐来了吗!” “我们便是河西的义旅,你们受苦了,但今后不会再有苦日子了!”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大唐……” 出征前,刘继隆便与军中不少队正培训过话语话术。 虽然是开春牛马瘦弱之时,但正是这样的天气东征,才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在军中队正们的解释下,五十余名牧奴原本麻木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最后高声喊着大唐万岁的言论。 刘继隆没有懈怠,而是让人收集燃料,准备杀一批羊来犒军。 他们疾驰三日,这三日全靠吃些粟米饼子和肉干,嘴里隐隐发苦。 眼下既然有足够的牧群,那自然是要大吃一顿才能对得起这三日的辛苦。 斛斯光带人开始处理牧群中的老羊,而刘继隆则是望着远处正在被掩埋的庞大等人尸体唏嘘。 “果毅,您以前反抗过吗?” 安排好一切后,斛斯光走到刘继隆身旁坐下,好奇发出询问:“如果是果毅您,应该能反抗成功吧?” “不会……” 刘继隆摇了摇头,随即看向斛斯光:“我记得你是工匠的孩子,倒也难怪你不知道牧奴的难处。” 他看着庞大等人的尸体解释道:“番贼是很警惕我们的,出城放牧后,不仅会让牧户限制我们的吃食,还会派兵卒在远处随时支援各支牧队。” “他们给我们的弓箭都是软弓,自己拿着硬弓。” “倘若有牧奴反抗,兵卒会用硬弓在远处将他们射死,而我们的软弓射不远,箭矢射完了便是等死了。” “况且就当时瓜州的情况,即便杀了兵卒,我们又能去哪?” “西边、南边、东边都是番贼,北边是回鹘人,他们最喜欢抓捕我们这些逃奴做牧奴。” “我见过许多反抗的牧奴,但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他话音落下,斛斯光深呼一口气:“我比果毅你们好些,匠奴只需要打造兵器、甲胄就行,番贼对我们还算尊重。” “嗯……”刘继隆没有再回应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在他的视线中,被解放的牧奴们已经和山丹将士们一起收拾起了牧群中的老羊。 他们明明十分高兴自己被解放了,可脸上却又哭又笑,捶胸顿足都停不下来。 对此,山丹的将士们都深有感触,毕竟他们又何尝不是从牧奴这条路走来的。 “果毅,我们东归大唐后,是不是就不再打仗了?” 斛斯光发出询问,刘继隆没有回头,而是反问道:“你不想打仗了?” “不是不想,就是觉得这么一直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而且我总觉得有些……有些……” 斛斯光挠挠自己的头发,刘继隆轻笑:“朝不保夕?” “对!就是这个!”斛斯光眼前一亮,随后呢喃着这个词。 面对他充满好奇的目光,刘继隆无法给出答案。 并非是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太清楚了,所以才不能说。 即便他告诉斛斯光,真实的大唐是个什么样,斛斯光也不会相信。 河西的百姓从孩童时便听着“盛唐”的童话长大,除了他们自己主动撕开童话,不然没有人能说服他们。 如果河西百姓都能认识到现实的大唐并非他们所想的大唐,那事情反倒好办了。 但凡归义军有河朔、两淮的三分跋扈,张议潮也不至于奋战十余年还得不到河西节度使的头衔,张淮深也不至于得不到归义军节度使旌节了。 这对叔侄的一退再退,并没有得到大唐的信任,反倒让大唐对其升起了轻视。 在山丹的时候,有些夜里刘继隆都在想,如果张议潮他们能学着两淮、河朔的藩镇,动不动给大唐朝廷一点小小震撼的话,归义军的下场会不会更好些。 一想到张淮深落幕后的归义军结局,刘继隆就觉得大唐有时候真是应该被震撼震撼。 “嗡嗡嗡……” 在刘继隆这么想的时候,南边草原上开始出现尘烟,三辰旗飘扬着向北靠近。 “看来是有收获了……” 刘继隆笑着站起来,斛斯光跟随他看去,只见三辰旗的后方跟着一大群牲畜,收获颇丰。 “别想那么多,你先累功升到校尉再想这些吧!” 刘继隆伸出手拍醒了他,转身便向后方走去。 在那里,一只只被处理好的烤羊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馋哭了一群人…… (本章完) 第84章 满载而归 第84章 满载而归 “唏律律……” “都别睡了!起来干活!” “啪啪——” 凉州草原上,黎明的薄雾尚未散去,草原上某个部落的牧户们就开始挥舞鞭子,将关在木牢内的牧奴先后抽醒。 在鞭子抽打的同时,麻木的牧奴们拿起工具走出木牢,将部落中的牧群放出栅栏,放归草原。 部落内的小贵族们还在呼呼大睡,牧户们则是在马背上趾高气扬交代任务。 双眼呆滞的牧奴们开始干活,而这一切都被远处的一支队伍尽收眼底。 “猪犬的番贼……” 张昶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同时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百名精骑。 他们的铠甲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手中的长枪与横刀,随着他们紧绷的呼吸,轻轻颤动。 面对眼前的吐蕃部落,他们的眼中燃烧着河西汉人数十年屈辱的记忆,以及他们各自被吐蕃人践踏了二十余年的尊严。 “依果毅军令,除牧奴外的所有男人和老弱尽数杀死,女人掳走!” 话音落下,张昶拔出插在一旁的长枪,举枪刺向了前方的吐蕃部落。 “杀!” 随着一声令下,百名精骑在张昶的率领下,杀向了前方数百步外的吐蕃部落。 扎甲碰撞发出的金属响声划破旷野,马背上的山丹精骑如猛虎下山,冲入了毫无防备的吐蕃部落。 “是西边的唐军!” “救命!!” “大唐!大唐救命!!” “军爷救命!!” 马蹄踏碎的不仅是草原的宁静,还有部落中吐蕃贵族那人上人的幻想。 部落中的牧户惊慌失措,有的匆忙拿起武器试图抵抗,有的则拖家带口逃入营地深处。 然而,山丹精骑的怒火难以阻挡,他们的兵器挥舞得风呼啸,每一次挥砍,都是对过往屈辱的宣泄。 吐蕃人的抵抗,在精骑的铁蹄下显得苍白无力,他们的哀嚎声与山丹战士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的战争图景。 原本双目呆滞的牧奴们突然爆发了起来,他们拿着一切能被称为武器的存在,跟随在山丹精骑的身后,冲入营盘之内。 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被奴役的汉奴,而是化身为骁勇善战的汉人,以无情的杀戮和破坏,将多年的愤怒和不甘,一一倾泻在这个吐蕃部落之中。 面对山丹精骑冲锋而乱作一团的吐蕃人被牧奴们围住,他惊恐的挥手,试图挥散眼前聚集起来的牧奴们。 “放过我,我可以放你们自由……” 他的话还没说完,牧奴们便将手上的“武器”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没有武器的牧奴就用拳头、用牙来杀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他们内心的屈辱。 在张昶的带领下,军民合作将这个部落摧毁,带走了牧群与被俘虏的女人,留下了一地尸体。 诸如这样的事情并不仅限于一处,而是在凉州草原上不断重复。 “杀!!” “咻” “额啊——” 当三辰旗再次耀武凉州草原,身披扎甲的山丹精骑开始席卷四方,番和城以北草原上的诸多部落及牧队根本来不及反应。 回鹘与嗢末的入寇,通常都是在秋高马肥的时候,开春虽然也会入寇,但规模并不大。 正因如此,番和城与嘉麟城的各个部落、牧队根本没有太多防备。 当他们看见高举三辰旗的精骑时,他们的灭亡便已经注定了。 曾经欺负河西牧奴身无寸甲的番兵与牧户终于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他们引以为傲的皮甲在长兵与钝兵面前脆弱不堪。 面对山丹精骑的长枪,他们试图臣服来换取活命。 然而面对他们的求饶,山丹精骑所回应的是长枪的寒芒与硬弓的箭矢。 从昨日正午到今日黄昏,凉州草原不知躺下了多少尸体,被解放了多少牧奴,被俘虏了多少女人。 杀戮过后,山丹精骑便会将准备好的回鹘旌旗抛下,营造出回鹘入寇的假象。 随着天色渐暗,坐在一顶帐内的刘继隆也见到了率部返回的张昶几人。 “果毅,这两日杀的真痛快!” “总算报了当年的仇!” “没错……” 张昶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刘继隆则是等待他们说完后才缓缓开口: “收复凉州和河陇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现在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这句话说完,刘继隆郑重道:“两天的收获已经不浅,估计南边的番和、嘉麟也知道了这边的事情,我们不能再逗留了。” “告诉将士们,吃完晚饭后开拔向西,带着我们的战果回家!” 面对丰厚的战果,刘继隆没有贪恋南边的部落与牧队,而是果断下令收兵撤退。 马成等人闻言哑然,缺少历练的斛斯光更是不舍的作揖道: “果毅,这南边两个城不过就五六千人,能派出的精骑最多一两千,我们不用怕他们吧。” “不!果毅说的有理。”张昶反应过来道:“我们是来攻掠的,又不是来攻取番和的,拿到东西干嘛还不走?” “张校尉说的是……”尚铎罗也附和着点头: “这两日我们覆灭了十几支牧队和六个小部落,得到的牧群多到有些难以管理,不如见好就收。” 见二人这么说,马成和李骥、斛斯光三人便不再反驳,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八百山丹精骑便在刘继隆的军令下开始返回山丹。 行军路上,即便太阳即将落下,可队伍却在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向山丹走了五六里后才开始扎营。 厮杀与急行军让兵卒们十分疲惫,不用他们吩咐,被解放的牧奴们便主动开始搭建栅栏和营地。 刘继隆他们一行人在帐篷搭好后便进入帐内休息,等待刘继隆下一步的军令。 刘继隆带着他们巡视了一圈营盘,随后便下令让白天驻营的精骑换防值守,他们则是被安排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刘继隆下令向西开拔,而他则是带着斛斯光及几名精骑来到南边数百步外观摩队伍。 这次东略,由于装备精良,加上对付的都是些没有重甲的牧户和轻兵,山丹并未遭遇什么伤亡,唯二受伤的兵卒还是因为坠马。 相比较伤亡,他们的收获就显得有些壮观了。 数以千计的马匹和牛群被近两千名牧奴驱赶向西,在它们的身后则是规模更为庞大的羊群。 数万只羊所组成的牧群队伍十分壮观,而负责放牧的牧奴们则是骑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 他们的骑术精湛,可以说是天生的骑兵。 在他们身后,由百余名精骑监督的队伍是三四百名被俘女人所组成的队伍。 看向她们,刘继隆对身旁斛斯光提醒道: “她们的家人毕竟被我们所杀,带回山丹后你与尚铎罗一起押送她们前往鄯州军营,想来尚节度使他们会十分开心。” 乱世中,女人也是一项物资。 “果毅,要不要留下几个容貌不错的?” “不必!” 斛斯光小心翼翼询问,刘继隆却果断摇头。 这辈子他还没尝过“肉味”,但他可不会让这些女人爬上自己的床,更何况前世见惯了“网络美女”的他,论起要求来还是有些高的。 在数百人中,能入他眼的女人,可以说是一个没有。 正因如此,他也教育起了斛斯光:“这些女人有什么好的,等日后拿下了凉州,我替你选个吐蕃贵族之女!” “我这等身份……这……那……” 说起贵族之女,斛斯光有些畏畏缩缩,双眼中似乎渴望,却又自卑。 “你是我的兄弟,自然配得上……驾!”留下一句话,刘继隆便策马赶往了队伍中。 斛斯光后知后觉的策马跟上,不多时便返回了队伍内。 “你都不知道,那群番兵见到我们的旌旗,比见到鬼还吓人。” “哈哈哈……” “他们肯定想不到是我们干的这些事。” “猪犬的番贼,竟然养了这么多牧群,不知害死了我汉家多少百姓!” “等下次来,定要让他们知晓我汉人的厉害!” 队伍内,张昶他们依旧在分享着这几日的经历。 他们笑声爽朗,毫无警惕之心。 “不要掉以轻心,别忘了这草原上可不止凉州吐蕃一个敌人!” 见他们如此做派,刘继隆厉声呵斥,使得他们纷纷收起笑脸。 队伍中,以尚铎罗为首的鄯州军并未显露出不满,毕竟他们和凉州的吐蕃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唯一不满的,就是刘继隆对凉州吐蕃男人赶尽杀绝的手段。 “这些女人,到时候你带回军营中,怎么分配就看尚节度使的了。” “谢刘果毅赏赐!!” 只是简单一句话,刘继隆便安抚了鄯州精骑那浮躁的心。 尚铎罗见状除了感慨刘继隆手段,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刘继隆倒是没有忘记他,尽管他知道尚铎罗十分尊敬他,但他也不能以昔日的恩惠来委屈尚铎罗。 因此在交代了这三四百女人的事情后,他便主动对尚铎罗安抚道: “我本来想俘虏所有番人的,但一想到男人多了容易有漏网之鱼逃出,况且他们也并不真心归顺你们,故此才让张昶他们将男人杀了个干净。”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们身后这两千多牧奴,我大概看了看,其中有四成都是被贬作奴隶的番人。” “这些番人对我们心怀感激,我愿意把他们都交给你带回营地,给尚节度使一个交代。” “果毅哪里的话……”尚铎罗谦虚回应,心里的怨气也消除了不少。 见刘继隆与尚铎罗说这些,憋了半天的马成忍不住开口道:“果毅,我们为什么不抓些番人回去采矿、伐木啊?” “嗯?”刘继隆回头看向马成,淡淡道:“粮食不够。” “倒是忘记这事了。”马成恍然大悟,这也是诸将的通病,只管作战不管治。 其实刘继隆也想带几千番人回去挖矿,但山丹的粮食本就有限,加上承诺借粮给尚婢婢,之后还要接收鄯城的五六千口汉人。 这一前一后,山丹的粮仓就算还有余粮,但随着他们不断东略凉州,被解救的牧奴也会将这最后一点余粮给消耗殆尽。 甚至刘继隆已经开始打起了张掖的主意,准备在山丹人口充实后向张掖要粮。 至于要不要得到,这点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被凉州的吐蕃人察觉到了。 由于刘继隆让人丢弃回鹘旌旗,因此凉州的吐蕃人在第一时间便以为是回鹘人南下劫掠了嘉麟与番和。 虽说凉州五城各自为政,但基本的同盟却还是存在的。 随着嘉麟、番和派人前往姑臧叙述此事,名义上统治整个凉州的尚摩陵也在第一时间召集了姑臧城内的各大豪帅。 姑臧作为凉州治所,历史从匈奴“盖臧”开始算起,至今已有上千年。 鼎盛时,仅姑臧一城便有人口二十余万,而今由于气温下降,吐蕃霍乱等因素,虽说人口降至五六万,可城池却依旧是曾经能容纳二十余万口的规模。 不过也正因如此,五六万人放在城内,显得城内有些人丁稀少,一条街道所能见到的不过数百人。 自吐蕃内乱以来,尚摩陵霸占凉州,关起门来统治百姓,因此凉州并未加入河陇的乱战,百姓也没有经历太多战火。 平日里对付对付北边的嗢末和回鹘人,便是尚摩陵最主要的事情。 如今听说北边的这群胡杂大批南下,掠走了数万牧群,尚摩陵自然恼火。 姑臧衙门内,五十多岁的尚摩陵坐在主位,眼神阴冷扫视位置上的几位豪帅。 这些豪帅都是姑臧城的豪强出身,尚摩陵要统治凉州,自然得依靠他们,不然仅凭他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站稳脚跟。 “这群胡杂杀了上千人,掠走了数千奴隶和数万牧群。” “摩离和莽罗将想要报仇,你们觉得有没有必要?” 尚摩陵所说的摩离、莽罗将分别是番和与嘉麟的节儿。 他们虽然名义是尚摩陵的部将,但实际上双方不过是一种松散的统治罢了。 往常尚摩陵派兵驱逐嗢末人,这些人也不一定响应,如今自己受了灾,反倒是想起自己了。 “这两人往年对我们若即若离,现在来求援,我们也不必理会!” “对,帮他们出兵能获得什么?” “况且这都过去两三天了,不管是回鹘还是嗢末的胡杂,现在肯定已经跑远了,派军追击也不一定能追上。” “没错……” 正厅内,众人都不支持出兵,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死人就得抚恤,抚恤就得钱。 反正这些胡杂又不是劫掠的他们,他们何必要自己的钱,帮别人做事情? “折逋罗,你怎么看?” 尚摩陵侧目看向一名矮壮的将领,而这名将领也在被念出名字的同时摇头道: “现在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帮摩离和莽罗将完全就是浪费兵力。” “南边的论恐热不得人心,加上去年河陇旱灾没有收成,我估计他们的粮食很快要吃光了。” “听说论恐热准备去长安向大唐皇帝求兵五十万来收复陇西、河西等地,万一大唐皇帝真的同意借兵,那我们这里就危险了。” 折逋罗将他所知的消息说出,诸将闻言纷纷露出轻蔑:“五十万?” “大唐皇帝要是有五十万军队,恐怕早就出兵陇西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折逋罗摇头道: “去年秦、原三州七关就投降了大唐,如果又有论恐热带路,那说不定大唐还真的会收复陇西。” “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等南面的消息送来才能知道。” “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做好守城备粮的准备,以免被论恐热偷袭。” 折逋罗说罢,诸将倒是没有反驳,毕竟他们的想法就是不出兵,舒舒服服在姑臧做自己的富家翁。 至于番和与嘉麟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见诸将都不想出兵,尚摩陵也站起身来,背负双手道:“既然都不愿意出兵,那他们的事情我们就不管了。” “不过这次胡杂竟然敢深入到番和地界,我们还是得小心防备才行。” “你们回去后告诉下面人,让他们放牧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太过深入马成河。” “当然,我会加大哨骑的巡哨范围,有什么事情也会及时点燃烽火台,但总归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是!!”诸将纷纷行礼,转身便离开了衙门。 瞧着他们离去,尚摩陵也返回了衙门的内堂,继续过上了他的奢靡日子。 翌日,姑臧的哨骑便将尚摩陵的态度告诉了嘉麟的莽罗将、番和的摩离。 对此,二人自然大为恼怒,可却没有什么办法。 尚摩陵不出兵,仅凭他们手中的兵马,根本无法深入草原,夺回牧群。 无奈,二人只能增加北方哨骑的数量,同时提醒牧队与各个部落小心回鹘人。 至于被夺走的奴隶和牧群,他们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居延泽的称勒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扣上了一口黑锅,不过即便他知道,此时的他也不敢再对甘州用兵了…… (本章完) 第85章 收获斐然 第85章 收获斐然 “唏律律……” “驾!驾!驾!” 仲春时节,甘州草原尚未恢复绿色,但这并不妨碍各大叶护、都督竭泽而渔的驱使麾下牧民放牧。 草芽被他们的牧群啃食了一茬又一茬,这种滥牧行为给草原带来的破坏难以修复,但他们并不在乎这些。 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今年的牧群是否增加,又或者是否有赚钱的买卖…… 正因如此,当他们发现一切可以发财的买卖时,他们便会如疯狗般追击。 荒芜的草原上,数名身穿皮袄的牧户策马向北,在激动中冲入一处营盘内。 他们火急火燎的冲到牙帐前,狼狈下马后,其中地位较高的一人连忙对牙帐前的札八儿火者(重甲兵)行礼。 “请告诉都督,南面发现了一支庞大的牧群!” “等着。” 札八儿火者中的十夫长交代一句,转身便走入了牙帐中,对牙帐内的一道身影行礼。 “都督,外面有人说南面发现了一支庞大牧群。” “南面?” 坐在毡子上看书的庞特勒缓缓抬头,随后小心翼翼将书收起来:“让他进来。” “是!” 札八儿火者转身走出牙帐,不多时便带着那名牧户走入帐内。 “都督!” 牧户跪在帐内,庞特勒颔首道:“你说南面有庞大的牧群?” “是!南面四十里有牧群,不过他们打着唐军的旌旗,而且还有和札八儿火者一样的精骑。” 牧户连忙回答,庞特勒皱眉道:“看清是谁的人马了吗?” “没有,他们巡哨的范围很大,我们只看到了三辰旗。” 牧户说完,他还特意描述起牧群:“他们的牧群最少有几万,比我们的还多!” “嗯?”听到这话,庞特勒来了兴致,他抬头看向札八儿火者: “去,点齐札八儿火者,跟我南下去看看。” “是!”札八儿火者行礼听令,牧户也被带了出去。 庞特勒站起身来将双手举起,跪在角落的两名女子便主动起身为他更衣。 尽管这两名女子长相极具异域风情,可庞特勒却觉得有些腻了,心里不由想着让自家兄长送批新的来。 两刻钟后,三百多名身披重扎甲的札八儿火者集合在营盘南面。 在庞特勒出现后,一人双马的他们紧紧跟随着庞特勒,向南而去。 四十里路程,在他们人马不歇的情况下,仅仅不过一个时辰便越过。 不过在他们抵达后,那支唐军队伍却已经向西前进了数里。 庞特勒也没有忙于追赶,而是带着兵马休息了半个时辰,恢复好体力后,才绕到了唐军前方十余里等待。 申时三刻(15:45),经过两个时辰的追赶堵截,庞特勒终于在天边见到了这支唐军。 飘扬的三辰旗岭庞特勒眯了眯眼睛,而发现他们的塘骑也在第一时间吹响了木哨。 “哔哔——” 刺耳的哨声层层递进,塘骑分出一部分人,调转马头向着中军赶去。 至于没有离开的塘骑则是驻马原地,等待后方中军抵达。 大约半个时辰后,庞特勒终于见到了唐军的主力及跟随他们身后的庞大牧群。 事实证明那名牧户说的没错,这支唐军的牧群果然不输于他麾下的牧群。 若非眺望阵中有近千唐军精骑,庞特勒还真有抢一把的想法。 “都督,他们人这么多,我们要不要先撤……” 一名将军警惕询问庞特勒,庞特勒却不以为意: “唐军已经和大汗议和一个多月了,这群河西唐军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只要我们不动手,他们绝不敢在不经沙州的情况下对我们动手。” 似乎为了验证庞特勒的话,前方的唐军确实没有动手的打算。 近千精骑的队伍中分出了百余名精骑,他们提起马速朝庞特勒他们这边快步走来。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庞特勒也在看清帅旗的同时瞳孔一缩。 “刘”字帅旗猎猎作响,而能在这个地点出现的刘姓将领,除了山丹的刘继隆,他想不到任何人。 在他的注视下,一道高大的身影逐步逼近,引得阵中骚乱不止。 “这……是神威大将……” “真是他……” “都督,我们还是撤吧……” “怕什么!”庞特勒回头怒叱:“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盟友!” “这……”诸将面面相觑,脸色却并未恢复。 刘继隆留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了,从山丹对峙再到张掖之战,双方前后交战三场,他们就没有从刘继隆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张掖之战,他们更是见证刘继隆率八百精骑追着万余轻骑打,极大震撼了他们。 正因如此,刘继隆在回鹘部帐中得了一个“神威大将”的名头,颇有昔年“神通大将”李嗣业的感觉。 “庞特勒!” 隔着数十步,刘继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惊得马匹倒退数步。 庞特勒也是额头冒汗,可明面上还得保持镇定。 在他的注视下,刘继隆抬手让百余精骑勒马,而他则是慢悠悠策马走来,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当着他的面,刘继隆来到他们阵前,于五六步外来回策马渡步,好似检阅自己的军队。 “我刚刚凯旋而归,你们就来祝贺……大可不用来那么多人!” 刘继隆驻马回鹘军前,目光在庞特勒身上打量。 对于能在这里看见庞特勒,刘继隆也感到十分新奇。 两个时辰前便有塘骑回禀,说是发现了回鹘人的踪迹,当时他就不以为意。 半个时辰前塘骑回禀,前方道路有数百回鹘精骑拦住去路时,刘继隆还想是谁赶着上来找死了。 现在一看,原来是老熟人了。 “将军这是去凉州了?” 庞特勒目光越过刘继隆,看向了那数万牧群。 “杀了些不长眼的番贼,缴获了些牧群。” 刘继隆上下打量庞特勒:“你还活着,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呵呵……”庞特勒也不恼怒,而是笑着说道: “张节度使已与我军议和,如今两部亲如兄弟,我自然要来告诉将军我活着的喜讯。” “兄弟?”刘继隆轻嗤,表情有些倨傲:“父子倒还差不多。” “也可以这么说,毕竟天朝为父,我们为子。” 庞特勒倒是很能忍,甚至把两方父子关系给坐实了。 见他脸皮这么厚,刘继隆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举起马鞭挥了挥:“好了,消息已经传到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这是自然……” 庞特勒抖动马缰,带着三百余精骑让开了道路。 见他们让开,山丹军也继续向前方进军。 刘继隆带着百余精骑与他们对峙,而庞特勒则是看着数百精骑带着近两千百姓,驱赶着数万牧群在他眼前经过。 他心里是很眼馋这支牧群,可他也确实不敢和刘继隆动手。 昔日他们率精骑千人都被刘继隆率八百精骑凿穿,如今他不过三百精骑,而刘继隆所率精骑不下千人。 双方若是真的开打,他庞特勒恐怕是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种情况下,受些言语上屈辱并无不可。 “刘将军……” 庞特勒对前方的刘继隆笑道:“我部与山丹距离最近,你我日后可是邻居了。” “希望你这个邻居安分点。”刘继隆瞥了一眼他,并未将他放在心上。 随着时间推移,山丹军的队伍终于来到了尾巴部分。 刘继隆抖动缰绳,带着百余精骑殿后跟上,庞特勒则是待在原地,直到刘继隆他们走远才调转了马头。 “走吧。” “都督,这事情要不要告诉大汗?” 见庞特勒什么也没说,一名将军忍不住询问,结果却遭到了庞特勒的拒绝。 “不必……”见状,诸将也闭上了嘴,与庞特勒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与此同时,山丹军也在刘继隆的率领下前往了龙首山互市的石堡。 相比较出发时简短的三日,凯旋而归所费的时间要更多。 在驱赶牧群的情况下,他们每日能走的路程不过四十余里。 从二月初七返回算起,一直到二月十二他们才抵达了龙首山石堡。 “果毅!!” 作为守将的耿明率领十余名精骑出谷道十余里来迎接他们。 饶是早已做了准备,可当看见刘继隆所带回的牧群时,耿明却还是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这得是多少牧群啊!” 耿明一边说一边流出了口水,张昶策马上前拍了一下他的马屁股。 受惊的军马蹦跶两下,把耿明吓得够呛。 好不容易把军马安抚好,他还来不及找张昶报仇,便见刘继隆走上前来打量了两眼他:“你和郑处换防了?” “是!”耿明憨笑道:“十日换防一批,我昨日刚刚到。” “马成!”刘继隆闻言转头喊了一嗓子,队伍中的马成连忙策马上前:“果毅!” “给这憨货留一百只羊,公母都要。” 刘继隆用马鞭指了指耿明,紧接着看向耿明吩咐道:“宰十来只犒军,剩下的你们自己放牧。” “明年这个时候,我希望这里的牧群越来越多,而不是被你们吃光。” “诶!这是自然!”耿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主动为刘继隆他们带路。 哪怕这条路刘继隆十分熟悉,但却依旧满足了他的带路想法。 二十余里谷道,从正午到黄昏才驱赶着牧群顺利穿过。 刘继隆带人在石堡休息了一夜,翌日便匆忙踏上了归程。 从龙首山南部谷口返回山丹的路程并不长,因此刘继隆在午后便派出塘骑,先一步通知了崔恕他们。 待他们隔着数里眺望山丹城时,崔恕他们便已经在北门外搭起了棚子,炒出了一锅锅热乎的饭菜。 “娘嘞,终于能吃热菜了!” “这军粮吃的嘴巴没味,石堡那边连菜都没有!” “终于能吃口热乎的了!” “这就是山丹吗……” 队伍之中,兵卒们在为这几日的奔波而叫苦,被解放的牧奴们则是打量着山丹城。 尚铎罗策马上前对刘继隆行礼:“果毅,这牧群……” “等会我让崔恕他们分好,你若是放心就先带弟兄回去营盘休息。” “若是不放心,便在城内住下,明日分好牧群后再带着你们那份回去。” 刘继隆给出了两个方案,尚铎罗闻言看向身后的牧奴。 这些天里,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划分好了汉、番、回鹘等族的牧奴。 番回的牧奴有七百八十四人,除此之外还有四百二十二名女人。 按照先前说好的,这些人都归鄯州军所有。 “你先带三百精骑和那一千多人回去吧!” 刘继隆看出了尚铎罗的想法,毕竟返程的路上,鄯州军的兵卒没少对那些女人下手,只不过碍于自己的军令,没人敢突破最后一层防线,都是过过手瘾罢了。 如今既然回来了,刘继隆也不再好约束他们。 “谢果毅!” 尚铎罗见状作揖行礼,随后开始对三百鄯州精骑吩咐起来。 早有准备的牧奴们牵着那些女俘虏走出队伍,随后跟着尚铎罗向十余里外的营盘走去。 见他们离去,刘继隆没说什么,而是带着队伍慢慢靠近了山丹北门。 “果毅……” 北门前,陈靖崇、崔恕带着直白作揖行礼,而李仪中也带着几名旅帅赶了出来。 当他见到刘继隆带回那么多人口与牧群时,他与昨日的耿明一样瞪大了眼睛。 “木栅扩建好了吗?” 刘继隆翻身下马,首先询问栅栏的问题。 木栅栏扩建是他出发前就下的政令,如今十天时间过去,理应修建好了才对。 “回果毅,已经修好了。” 崔恕毕恭毕敬的回答,刘继隆颔首示意道:“身后这些百姓有一千一百多名,你带人为他们登记造册,安排住所,发放夏衣、麻布和粮食。” “登记好的人放过来吃饭,牧群明日再划分。” “是……”崔恕作揖应下,刘继隆收回目光,看向了李仪中笑道: “李果毅,我军此战缴获如何?可曾满意?” “这……”李仪中有些语塞,支吾片刻后才道:“刘果毅神威,我愧不如也。” “哈哈,今日倒是能开开荤了。”刘继隆爽朗一笑,紧接着便与李仪中走向了那棚子下的临时食堂。 棚内桌椅不过十余张,能容纳的人并不多。 刘继隆和李仪中选中一处坐下后,当下便有伙头兵端来了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炖羊肉、炒野菜和野菜汤便是他们的晚饭。 放在以前,李仪中是不会在旷野吃这种饭食的,怎么说也要吃些家禽和野味。 不过数万牧群就在眼前,李仪中为了看看热闹,便与刘继隆坐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在他们的注视下,最为重要的人口被率先统计。 从申时四刻到太阳隐隐没入天边,人口与耕牛、马匹被率先统计完,剩下的羊群则是需要等到明日再统计划分。 崔恕送上文册时,刘继隆和李仪中正在品尝炒茶法所泡的茶叶。 “这茶味虽然苦涩,却隐隐有回甘,比此前所饮的茶水好太多。” 李仪中赞叹着炒茶所泡之茶水,刘继隆闻言轻笑道: “山丹的茶树虽少,但这仲春所采之茶也有八千余斤,只可惜炒制过后,仅得茶一千八百余斤。” “稍后我让崔恕从府库拨一百斤给李果毅,另外再送五百斤前往张掖。” 甘州自隋朝便种有茶树,虽然几次毁于战火,但后续又几次移植栽种。 山丹的茶田虽然不如张掖多,但也有近二十亩的面积,每年可产出数万斤茶叶。 铁锅制成后,由于战事繁忙,刘继隆一直没有时间完善炒茶法。 这次出发前,刘继隆特意交代了崔恕采茶,同时还教导了几名百姓如何炒茶。 正因如此,他们现在才能喝到仲春刚出的炒茶。 对于刘继隆来说,这口茶水比起前些日子喝的茶水来说,口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当然,这也就是他喝不惯这个时代的茶,换做李仪中,只是觉得这炒茶比较新奇罢了。 “那就多谢刘果毅了。” 李仪中笑呵呵接受了茶叶,心里也想着要送些什么给刘继隆。 今日之前,他虽然觉得刘继隆本事了得,但始终不觉得刘继隆能让他仰望。 可见识了刘继隆东略的成果后,他算是看清了刘继隆的才能,心里不免升起了拉拢、亲近的想法。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刘继隆也将崔恕递来的文册快速翻阅。 男八百四十七人,女二百六十二人,牛一千四百三十二头,马二千二百三十二匹,其中六百五十八匹可选作军马培育。 除此之外,还有山丹精骑从各部落缴获的粮食,但一路上吃了不少,带回来的仅有三百多石。 文册上的这些,便是刘继隆此次东略的成果。 那些羊群粗略一算,起码有四五万。 即便分出一半给尚婢婢,山丹也能留下两三万只。 山丹的牧群经此一役瞬间壮大,而这些牛马经过训练后,也能投入到山丹的农业生产中去。 被解救回来的一千多男女,则是将成为山丹手工业的新生力量,将山丹的手工业壮大起来。 看着文册上的内容,刘继隆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当即对崔恕吩咐道: “参与此战的将士,每人发米二石,羊一只!” “是……” 崔恕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起身走出了棚子,向天上仰望: “距离收复凉州,又近了一步……” (本章完) 第86章 竹杠反敲 第86章 竹杠反敲 “咩……” “好了,五万七千四百二十四只!” 山丹城外,随着一名兵卒将最后一只羊驱赶出栏,此次东略羊群所获成果便停留在了他所说的数字上。 这串数字很快被汇报到了远处的牙帐下,而牙帐内则是端坐着刘继隆、尚婢婢及尚铎罗等人。 刘继隆十分精神,尚婢婢则是面容有些臃肿,显然昨夜没少“操劳”。 “如约定所说一般,牛马归我,这羊群对半。” “这羊群对半后,节度使是否还要借粮?” “若是要借粮,也是按照先前所说,按照羊一只,粮一石交换。” 帐内,刘继隆笑着看向尚婢婢,并没有狮子大开口,而是按照原本的约定来商讨。 见他如此守信,尚婢婢及他的两个儿子都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 在这乱世之中,守信之人本就不多,更何况刘继隆身为强者还如此守信,这让尚婢婢三人都不由感叹他是个忠厚人。 “这羊群我带走两千,剩下的折粮。” “粮食我留下二万石,带走剩下的,如何?” 尚婢婢试探着询问,毕竟鄯州背靠高原,而他又是没卢家族出身的权贵,只要有粮食,不愁换不到羊群。 “可以!” 刘继隆颔首同意,这让尚婢婢舒缓了一口气,同时低头看向眼前的茶水道: “这茶叶倒是新奇,不知是否可以用来贸易?” 祁连山解冻时间已经不远,尚婢婢自然要回返回鄯州后,如何治理鄯州做准备。 山丹的炒茶,保质时间长,而且口感解腻,尚婢婢相信这炒茶可以获得许多逻些城贵族的青睐。 他的想法,与刘继隆的想法不谋而合。 炒茶这玩意,本就是为了打通市场的商品,不然仅仅为了刘继隆个人口腹之欲,大可不必那么大费周章。 “每百斤换马一匹,如何?” 刘继隆端着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说出一个价格。 尚婢婢点头:“可以,另外我还想与果毅商量一下别的生意。” “麻布、铁料、茶叶、粮食……这些都是我鄯州需要的商品,为此我可以用马匹来交换。” 尽管此时的气温还没有下降,可高原之上却已经有很多物资没办法自给自足。 虽然还达不到明清时期“番人不得茶皆病死”的程度,但有高原的奴隶起义此起彼伏,生产遭到了极大破坏。 这种情况下,对高原倾销商品,从河西获取商品这一内一外两条路子就成了恢复鄯州民生的最好手段。 对此,刘继隆自然不可能拒绝,而他更不担心尚婢婢会因此坐大。 说到底,尚婢婢玩些手段还可以,但军事能力太差。 即便他回了鄯州,他手下能打的将领也不过就是尚铎罗、拓跋怀光二人罢了。 加上他两个儿子不成材,而他却接近五旬年纪,指不定再过几年就会去世,所以刘继隆根本没必要担心他。 相反,他还准备利用尚婢婢来搞些事情。 当然,这些事情不是在现在搞,而是要等到他们收复凉州及陇西后再搞。 历史上张议潮和张淮深的下场告诉了刘继隆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中晚唐的唐廷讲忠诚只会被欺负,得像河朔三镇时不时给唐廷亿点小小震撼才能活得滋润。 只是这份震撼不能由刘继隆他发动,所以尚婢婢就成了一个最好的人选。 想到这里,刘继隆才回应起了尚婢婢的话: “互通有无才是发展之道,节度使所说的这些,我会让人在节度使返回鄯州后解决的。” “好好好……”尚婢婢笑呵呵点头,而后看向远处的牧群: “既然如此,那请果毅将牧群和粮食分出来,我先带牧群与粮食回营吧。” “好”刘继隆颔首,随后召来崔恕、陈靖崇去划分牧群、调来粮食。 按照二人商议好的,崔恕发动全城军民,在一千五百余鄯州军的帮助下,在一个时辰内调出了六千余石粮食。 为了运送这批粮食,山丹几乎把城内的板车都借给了尚婢婢。 尚婢婢要这些板车倒也没用,毕竟之后拓跋怀光派人护送鄯州汉人前来山丹时,自然会带来足够数量的马车,因此在粮食运抵营盘后,尚婢婢就让尚铎罗带人将板车还了回来。 随着牧群和粮食交易结束,除了粮仓中还储有尚婢婢的二万石粮食外,二人便再没了利益上的纠纷。 原本以为这一日会平安度过,只是不曾想临近黄昏时,北边却远远出现了一队人马。 经过塘骑回禀,刘继隆这才知道张淮深率精骑赶来山丹。 “娘贼的,这次换我们被打劫了!” 衙门内,刘继隆得知张淮深到来,立马苦笑着对陈靖崇、李仪中他们预言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无奈。 “走吧,去北门接刺史去。” 刘继隆起身招呼众人出门,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北门门外候着。 张淮深倒也没让刘继隆等太久,在他们抵达北门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策马带着百余名精骑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随着他们靠近城门,刘继隆带人拱手作揖:“山丹左果毅刘继隆,率诸将参见刺史!” “吁……” 张淮深勒马众人身前,熟练翻身下马后上前拍了拍刘继隆臂膀。 “听说你发财了,我来看看。” 他倒也不掩饰,直接说明了来意,和拦路抢劫的土贼有得一拼。 “刚刚与鄯州军瓜分好,还没来得及通知刺史。” 刘继隆在心底苦笑,心想张淮深恐怕早在他率军出征的时候,就算好了他回来的日子,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准时。 “我毕竟是你的刺史,先前借了你四百匹军马,你还我五百匹不过分吧?” 张淮深嘴角挂着抹笑意,刘继隆只能陪笑道:“不过分,不过分……” “崔恕是谁?文册拿来我看看。” 见刘继隆没拒绝,张淮深脸上笑意更甚,扫视众人后开口。 崔恕见状看了一眼刘继隆,见刘继隆点头,他便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文册供张淮深翻阅。 刘继隆从陈靖崇手上接过了马札,放在地上供张淮深就坐。 毕竟就他的架势,不拿走足够的好处,估计是不会轻易进城了。 “你这耕牛、挽马和驽马都快比得上张掖了。” 简单扫视一眼,张淮深便调侃起了山丹的“富庶”,刘继隆只能尴尬笑着点头,心想这厮别太过分就行。 “你这山丹放牧不安全,我带走一万只羊和五百匹军马,其它的给你留下。” 张淮深一席话让刘继隆愕然,他倒是没想到张淮深的竹杠竟然如此温柔。 只可惜他还是想多了,事实证明张淮深的竹杠比刘继隆想的只多不少。 眼见他合上文册,刘继隆正要舒缓一口气时,张淮深却继续道: “这次你带回的百姓就给你留下了,不过等鄯州那边的百姓过来时,你便分出四千人老弱妇孺去张掖吧。” “啊?”刘继隆愕然出声,张淮深眉头一挑:“不愿意?” “没有没有……” 刘继隆有些语塞,憋了半天后只能点头:“就是担心张掖粮食不够。” “这你放心!”张淮深站了起来,将文册递到刘继隆胸前。 “今年伊、瓜、沙、肃四州都过了个丰年。” “得知鄯州愿意送还百姓,节度使特意让人调了四万石粮食运抵张掖。” “此事你有大功,过几日我会让人送来二万石粮食,免得你这粮仓被你败光……” 刘继隆听后缓了一口气,笑呵呵作揖:“多谢刺史。” “行了,赶了两天的路,还没好好吃口热饭,你让人去准备准备。” 张淮深摆手说罢,转身便带队往城内走去。 不用刘继隆吩咐,李仪中便自觉招呼起了张淮深他们,而刘继隆则是留在了城门口。 在张淮深他们尽数进入城内后,崔恕这才苦着脸上前道:“果毅,都给啊……” “废话!”刘继隆瞪了一眼崔恕,虽说张淮深“打劫”了自己,但自己也没少打劫张淮深,这次被打劫了,过些日子他再打劫回来就是。这么想着,刘继隆吩咐道:“牧群挑好的,别以次充好,另外装五百斤炒茶准备好,等刺史他们回去的时候再送上。” 话音落下,刘继隆便快步追上了张淮深他们的队伍。 走在山丹的长街上,张淮深饶有兴致的打量四周。 这是他第一次来山丹,而山丹的面貌也让他十分满意。 由于还有大半个月才能春种,加上城内外的许多工程已经结束,因此现在的山丹百姓都在城内闲着。 面对张淮深的到来,许多百姓在院门张望,见到刘继隆时也不开口,而是遥遥作揖。 他们身穿干净的布衣,居住的屋舍也经过修补,虽然不好看,但十分整洁。 从他们饱满的面相来看,刘继隆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除此之外,平整干净的道路也能看出刘继隆对山丹城的用心。 至少就张淮深东征并安顿甘州以来,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城的官员能将城池治理得如山丹般。 要知道山丹是军镇,而非普通的城池。 类似山丹的军镇,民生不说疾苦,但肯定不如普通的城池富庶。 可这种刻板的印象,却在此地被打破。 走在山丹街道上,张淮深可以感受到山丹百姓对刘继隆的尊敬与崇拜。 刘继隆的政绩他都知道,毕竟刘继隆每个月都会写文书送往张掖,告诉自己他干了什么事。 只不过在此之前,张淮深只当刘继隆夸大其词罢了。 如今看来,刘继隆不仅没有夸大其词,反而有些过于谦虚了。 对此,刘继隆也是十分自豪。 他毕竟是后世人,尽管来到的地方是大唐,可他还是尽可能的向后世靠拢。 不管是军队的军纪,还是民生的治理,他都是严格要求自己与麾下将领。 在过去的七个多月时间里,他们帮助山丹百姓解决了许多难题。 房屋的修葺,土壑的挖掘,水车、堤坝的修建,河道的修理,道路的整平…… 尽管这一切事情,都是刘继隆发动山丹军民一件件干的,可刘继隆也没让百姓白干。 在秋收之前,百姓们干活的工价是大口每月七斗粮,小口每月五斗粮。 秋收之后,尽管百姓有了自己的粮食与耕地,但衙门带百姓干活,依旧发放口粮,并没有以徭役的名义征发他们。 尽管工价从每月七斗降低至每月三斗,但这也是一笔不俗的外快,况且干的都是利民的事情,山丹百姓也乐得干活。 如今最艰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发展,等待山丹财政“收大于支”后,便可以发兵东征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跟着张淮深走入了衙门内。 张淮深走到正厅主位坐下,刘继隆坐在次位,而下首左右则是各自坐下李仪中、陈靖崇等将领。 崔恕站在刘继隆身旁,准备随时回答刘继隆、张淮深的问题。 瞧着眼前这井井有条的山丹县衙,张淮深不由想到了自己那勾心斗角的甘州衙门,忍不住感叹道: “将你视作良将,反倒是委屈你了。” 张淮深这话把刘继隆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道:“刺史,我在这干得挺好的……” “嗯?”张淮深看向刘继隆,见他一脸小心翼翼,反应过来后立马笑道: “我只是觉得你理政有一手,并未有调离你的意思。” “那就好……”刘继隆舒缓一口气,随后笑着为张淮深倒茶: “刺史,这是山丹的炒茶,您尝尝。” “嗯”张淮深应了一声,随后端起茶杯看了一眼那绿色的茶水,没有犹豫的饮下。 他细细品味,不由点头称赞:“虽说苦涩,但入口回甘,十分解腻。” “我让崔恕装了五百斤,等刺史您返回山丹的时候带回去分诸位上官尝尝。” 刘继隆笑着为他斟茶,张淮深颔首后打量了眼衙门正厅的布局,接着说道: “此次你东略有功,我会为你记功的。” “此外,你既然东略成功,想来也大概了解了些凉州的实力吧,如何?” 张淮深自然不会简单为了打秋风就来山丹,毕竟张掖那边可是一堆事情需要他处理。 他来山丹的真正目的,主要还是了解凉州的情况,为日后东进做准备。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也将番和、嘉麟的情况道出,同时推测道:“我估计凉州五城的披甲番兵最少有七千人,其余的轻兵不低于三万。” “凉州的乞利本是尚摩陵,他自会昌元年担任凉州乞利本开始,便未曾参与河陇、河湟的争斗,平日里顶多就是驱逐驱逐嗢末人。” “以末将所了解的凉州耕地情况,最少不低于五十万亩。” “在过往十年时间里,凉州既然没有经历大的战事,那存粮一定不会少,因此对于凉州五城只能强攻,不可围城。” 在了解了凉州的基本情况后,刘继隆也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历史上张淮深会在打凉州打了那么多年。 分裂的凉州能坚持那么多年,主要靠的就是境内的大量番人,以及储备多年的粮草。 这两项加在一起,可以说是把地利与人和都凑足了,而天时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并不算最重要的。 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的情况下,以少打多还能将凉州打下来,也足以说明张淮深的水平。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凉州兵力如此,强攻之下要想收复,恐怕难如登天……” 张淮深沉声回应刘继隆的情报,刘继隆闻言也颔首道: “我军底蕴浅薄,若要开战,最起码需要五千甲兵,所调动民夫更是不可少于两万。” “两万五千人,每个月的口粮便需要两千余石,若是算上拉车的挽马、耕牛,最少又是一千多石豆料。” “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后续消耗的粮食还将更多,仅凭甘州恐怕拿不出那么多粮食。” “因此我的看法是尽可能的在山丹开辟荒田,同时提前两年运输粮食来山丹储备。” “除此之外,军事上率精骑侵扰凉州,尽可能削弱他们的轻兵和甲兵。” “如果能在野外消灭他们,那攻城时就能减少许多麻烦。” “我军前几次收复五州,主要得益于城内外军民配合得当。” “如今凉州五城番人强而汉人弱,即便城内汉民有心杀敌,却也不是四周番民的对手。” “唯有尽可能的削弱番民数量,才能为汉民创造机会。” 长篇大论说完,刘继隆便歇了一口气,安静等着张淮深给自己回复。 张淮深沉思片刻,随后才后知后觉的抬头,一脸古怪道:“你说了半天,无非就是想让我把鄯州汉人留在你这里,同时多运些粮食过来。” “额……”刘继隆有些尴尬,但还是解释道: “从张掖前往最近的番和城需要三百四十里,而从山丹前往番和城只需要二百里。” “平日里这一百四十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若到了战事僵持的时候,这一百四十里便是民夫三四日的脚程。” “不说这三四日的脚程,单说民夫在这三四日所消耗的粮食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因此……其实……额……山丹是最好的选择。” 刘继隆这番话是实事求是,张淮深也知道,但他心里总觉得自己被刘继隆算计了。 只是相比较自己吃瘪,他更在意能否收复凉州,打通河西走廊。 “罢了……” 张淮深站了起来,对崔恕吩咐道:“寻间休息的院子给我。” 话音落下,他再看向刘继隆:“说好的一万羊群我带走,军马和鄯州百姓就给你留下吧。” “今年秋收之后,若是各州皆是丰年,我会让人运粮前来的。” “谢刺……”刘继隆大喜过望,只是不等他感激,却见张淮深打断道: “别急着道谢,我也有要求。” “刺史请说。”刘继隆拱手作揖,十分乖顺。 张淮深瞥了一眼他,末了才道:“明年这个时候,山丹的耕地和牧群若是没有增长,你便自己负荆请罪,徒步走去张掖吧!” 此话说罢,张淮深向外走去,崔恕连忙跟上带路,刘继隆则是拱手作揖,大声感谢。 “末将……定不辱命!!” (本章完) 第87章 离心离德 第87章 离心离德 “叮叮当当……” 二月十四日上三竿,在离开山丹之前,张淮深在刘继隆的陪伴下,来到了山丹的匠作坊内。 坊内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络绎不绝,对于旁人来说可能十分吵闹,但对于二人来说却十分悦耳。 科技就是生产力,而在如今这个时代,冶金技术无疑是最重要的科技之一。 百余年前,李白曾在大唐冶金发达的秋浦写下“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诗句,而今的山丹虽然远不如秋浦,但其规模却也不小了。 刘继隆虽然不懂冶金,但通过集思广益和他的观察,最终还是将山丹的土高炉与鼓风车进行了改造。 改造的结果就是,原本月产铁料两万斤的匠作坊,如今达到了月产三万五千斤的程度。 曾经占地两亩的匠作坊得到了扩建,如今面积达到了十二亩,工匠也从原本的三十多人,增加到了如今的八十四人人。 “你这匠作坊,都快赶上张掖的匠作坊了。” 望着面前忙碌的场景,张淮深十分满意,而刘继隆也好奇道: “张掖人口众多,拉出几百工匠并不困难吧……” “嗯?”张淮深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张掖的铁全靠你这边供应,铁料跟不上,有再多的工匠也没用。” “这次你东略,竟然没抓些番人回来做矿工,这倒是让我有些遗憾。”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连忙解释道:“鄯州的那六千口汉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抵达,我担心甘州粮食不足,这才没有俘虏番人做奴仆。” “况且此次解救的百姓也不少,我准备将老弱妇孺归于耕者,壮丁暂时挖矿、制甲。” “等到山丹秋收,仓中粮食充盈,再东略俘虏奴仆挖矿也不迟。” 刘继隆也舍不得杀死那些番人,可粮食这个问题摆在眼前。 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宁愿粮食养汉人,也不粮食养番人。 番人一旦多了就生乱,而汉人变多,只会让山丹更加稳定。 “我知道。”张淮深表示理解,同时他不免看向制甲的工匠,抬起下巴询问道: “你这制甲的工匠就有六十多人了,一年下来恐怕能制甲六百。” “张掖那边虽然从你这里拿走了八九万斤铁,可大部分都用来打造农具,只有少量用于制甲。” “敦煌将甘州的兵额提高到了二十五团,张掖那边早已开始募兵训练,但还有一千二百多人没有甲胄穿戴。” “除此之外,肃州、瓜州、沙州、伊州也有三千多兵卒没有甲胄,近三万百姓还没有用上铁质的农具。” “今年秋收之前,我希望你能东略些番人做矿工,把铁料的产量往上抬一抬。” “早些将我军这近五千轻兵装备上扎甲,我军也能早一步收复凉州。” 张淮深诉说着河西的不容易,刘继隆听后只觉得汗颜。 他可以肯定历史上的山丹根本达不到如今的铁产量,但即便如此,想要满足张淮深所需的铁料,也最少要高负荷运转两年。 换做之前的效率,那最少要三四年。 这么一想,提高生产力远比攻城掠地要重要多了。 历史上张议潮与张淮深了七年时间才积攒了足够的家底进行东征,而今自己弄出了河西犁、水转翻车和改良版高炉,便直接把时间从七年缩短到了两年。 按照这个进度,他们应该能在两年后发起东征。 若是甲兵比历史上还多,那收复的速度也将更快。 想到这里,刘继隆只恨自己前世在学校时没好好学习。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唏嘘之余,刘继隆也对张淮深做出了承诺:“刺史放心,我会好好经营山丹的。” “嗯。”张淮深颔首,随后与刘继隆继续逛了逛匠作坊,末了便走出匠作坊,向西门走去。 他在张掖还有许多事情,不可能在山丹逗留太久。 这次来山丹的目的已经达到,是时候返回张掖了。 没有太多言语,随着二人走出西门,张淮深便带着百余名精骑和二百多名驱赶牧群的民夫离开了山丹城。 望着他远走的背影,尽管被带走了一万只羊,可刘继隆脸上笑容不减。 “带走我一万只羊,最少得补给我十万石米吧……” 他心底念想着,也不知道张淮深得知他这想法,会不会折返回来给他一鞭。 一万只羊别说在河西,就算是在江南也不值十万石米,这厮倒也真敢想。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带着崔恕他们返回了城内。 山丹的发展走上了正轨,被解救回来的一千多百姓,经过刘继隆的安排,被分别委任了新的工作。 老弱妇孺训练掠回的耕牛挽马,并驱使它们用河西犁开垦荒地。 壮丁被委任开采铁矿,使得铁矿石的产量翻了三倍不止。 时间流逝,当三月到来,山丹四千多军民也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春耕工作。 不过在春耕开始后不久,尚婢婢便主动找上了刘继隆。 “呼…呼……” “慢点吃,慢点吃。” 田间凉棚内,一身布衣打扮的刘继隆出声安抚,而他面前大快朵颐的则是尚婢婢的长子尚摩鄢。 尚摩鄢虽然比刘继隆还大十岁,但由于被尚婢婢保护太好,导致了他在办事上还不如刘继隆手下的张昶来得靠谱。 经历逃亡后,尚婢婢也察觉自己不能一味保护两个孩子,因此时常让尚摩鄢充当鄯州军和山丹军的信使。 “这炒菜……太好吃了!” 尚摩鄢端着人脸大的碗,碗内是豆油炒制的野菜和野鸟肉。 虽然听上去不怎么样,但经过铁锅炒制后,味道可以说比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菜肴都要入味。 尚摩鄢这大半年都在营盘吃烤羊、炖羊,突然吃到炒菜,自然跟上瘾了一样。 “行了行了,等会我让人送口铁锅给你。” 刘继隆嫌弃的看着他,也不明白尚婢婢是怎么把这小子养成这样的。 “谢谢果毅……” 尚摩鄢一边吃一边感谢,刘继隆就这样看着他把自己的午饭吃光,这才给他推过去一碗茶。 “说说吧,你爹叫你来干嘛。” “我爹……”尚摩鄢没说两句就端起茶一饮而尽,事后才啧啧几声,似乎在感受滋味。 直到他打了一个嗝,他这才慢悠悠道:“我爹说祁连山的古道还有半个月就能走了,因此想请果毅您率精骑与他前往鄯城。” “如果可以,我爹还希望先押运一万石粮食前去鄯城。” 尚摩鄢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刘继隆则是在片刻后明白了尚婢婢的心思。 说到底,当初尚婢婢为了逃命而抛下拓跋怀光与鄯州。 事后鄯州虽然守下来了,但那却是拓跋怀光的功劳。 如今拓跋怀光虽然明面上欢迎尚婢婢回去主持大局,但拓跋怀光的实力如何,尚婢婢心里并没有一个底数。 正因如此,他才想着拉上自己以壮声势。 如果有自己率甲兵为他助阵,那他也能更好的坐稳位置。 想清楚后,刘继隆看向了自己面前的旷野。 旷野上,近千名百姓正在驱使耕牛、挽马拖拽河西犁,将荒地不断翻动。 山丹城附近的平原,有不少都是丹水冲刷而成的冲积平原。 这种平原不会有太大块的石头,开荒起来速度不慢。 不过刚刚俘获半个多月的耕牛、挽马还未训练老实,时不时会有耕牛挽马罢工发疯的情况。 对此,巡视的兵卒就会用套马绳套住这些发狂的耕牛与挽马,直到它们精疲力尽后再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一些耕牛和挽马也就老实了。 按照眼前的进度,山丹一年最少能开荒一两万亩新地。 尽管新地的粮产低,但耕作个两三年后,它的粮产自然而然会上来的。 这还是当下山丹只有三千多百姓的速度,如果能把鄯州那六千口百姓接过来,开荒的速度和面积还将翻上一两倍。 这般想着,刘继隆转头看向尚摩鄢:“回去告诉节度使,春耕之后我亲率五百精骑护送他返回。” “不过我这边开荒耗费马匹,因此便请他调轻兵与马匹来充当民夫挽马,拉拽粮食。” “好!”尚摩鄢连连点头,刘继隆见状吩咐了一名兵卒去取铁锅。 不多时,一口直径二尺的铁锅就被取来,尚摩陵乐呵呵的将铁锅绑在了自己的护卫身上,带着护卫们踏上了归程。 瞧着他那高兴的模样,刘继隆心里倒是挺开心的。 只有尚摩鄢两兄弟足够平庸,他扶持尚婢婢才能获利最大。 这般想着,刘继隆起身朝着田间走去,加入到了开荒的队伍中。 不过在他带着山丹军民卯足力气发展时,河陇之地却因为旱情而爆发了新一轮的危机。 河陇、河湟十三州之地的百姓,本就因为尚婢婢和论恐热的战争而流离失所,加上论恐热进攻鄯城不利后的屠杀泄愤行为,更是导致了大批部落人人自危,争先逃离河陇地区。 论恐热虽然兵马众多,但随着劫掠得来的牧群被消耗殆尽,各州的将领人心浮动,距离分崩离析只剩一步。 一个月前,论恐热放出豪言,将会前往长安向大唐借兵五十万。 诸将并不认为他能借来兵马,他们所求的是论恐热能让大唐和他们做生意,以牛羊马匹换取粮食来解决灾情。 可事实证明,论恐热除了会打仗,其它的什么都不会。 前往长安的事情被他从二月拖到了三月,眼看即将进入四月,盘踞河州等待论恐热回应的各州将领纷纷坐不住了。 这一日,他们再度聚集于河州节度衙门中,等待着论恐热给他们合理的回复。 在诸将之中,尚延心以四千余精骑的实力就坐左首位,其余各州乞利本纷纷入座其它位置。 虽然坐下,但众人却坐立不安,时不时就看向长廊,等待论恐热的出现。 在这其中,尚延心属于较为急迫的一群人。 他几乎每隔几个呼吸就要看向长廊,而他之所以如此急迫,主要是因为河州是他的地盘。 这些日子里,各州兵马聚集河州,基本都靠他调拨粮食来保障粮草供应。 可眼看春耕在即,老天却迟迟不下雨,除黄河外其它河流更是要么断流,要么减少迅流,根本不够灌溉耕地。 再这样下去,诸州还没被吃垮,他就要被吃垮了。 “尚延心,你说大论会不会不想去了?” 坐在尚延心身旁的,分别是临州、渭州的乞利本。 二人实力不如尚延心,但也有一二千甲兵来撑场面。 此次议事前,二人便找到了尚延心,以尚延心为头领,准备向论恐热摊牌。 倘若论恐热不愿前往长安,那他们就团结在一起自谋出路。 如他们这般想的将领不在少数,因此这次议事至关重要。 “再等等吧。” 尚延心还是有些忌惮论恐热的实力,因此耐心等了起来。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在他们即将不耐烦的时候,论恐热的身影终于出现。 比起半个月前,此刻的他显得十分精神。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随后扫了一眼众人。 在他的目光下,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众人渐渐冷静下来。 论恐热的残暴早已深入人心,加上他本部就有数千甲兵、上万轻兵,故此众人都不敢冒头。 “哼!” 他冷哼一声,众人面色露出几分尴尬。 “知道你们等不及,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与秦州的唐官联系,不日即将入朝长安。”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透露着凶戾:“我此次入朝,将会向大唐请兵五十万来诛灭赞心牙、尚摩陵这群贱婢,并请大唐册封我为赞普,定国都为渭州……谁敢不从?!” 此话说出,渭州乞利本脸色骤然难看,尚延心则是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见状,渭州乞利本连忙笑着行礼道:“如果是这样,那看样子我得赶回渭州,为赞普您修建王宫了!” “哼!”论恐热并不搭话,而是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我听说赞心牙那家伙准备返回鄯州了?” “是的,赞普。”尚延心谦卑道: “他和河西的汉奴联盟,准备回到鄯州继续与我们作对。” “不过等赞普您请到大唐兵马,这赞心牙的死期也就到了!” 尚延心这般说着,说的论恐热心里十分舒服。 “嗯……我将于五月入朝长安,你们几个好好准备准备。” 话音落下,他起身便走向了衙门内堂,看样子是不准备招呼众人了。 见状,众人脸色难看的退出衙门,而临州、渭州等乞利本纷纷跟着尚延心返回了住所。 在院子内,三人会面于正厅,其中渭州乞利本脸色难看:“他凭什么觉得我会把渭州让给他!” “不急……”尚延心深吸一口气,想到了论恐热用长矛挑死婴儿挥舞的场景,镇定道: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去长安请来五十万唐军,如果不能……” 尚延心眯了眯眼睛,随后看向临州、渭州两位乞利本:“到时候还请两位帮我驱逐这家伙。” “自然!”二人点头保证,见此尚延心也就放下了心来。 他并不担心二人背刺自己,毕竟眼下整个河陇地区人心惶惶,一旦论恐热无法从长安获得支持,那拥簇他的诸州乞利本也将摒弃他,寻找新的生路。 “对了,尚婢婢那厮真的要回鄯州了?” 临州乞利本忍不住询问尚延心,尚延心点头道:“你们今日没发现莽啰没有来?” 尚延心口中的莽啰是廓州的乞利本,而他今日确实没有出现在衙门内。 闻言,两位乞利本对视一眼,这才发现尚延心说的是真的。 “哼……”尚延心冷哼道:“廓州的耕地不多,主要是靠牧群养活百姓。” “从去年入夏到如今,廓州下雨的次数屈指可数,恐怕早就把牧群和粮食吃的差不多了。” “论恐热拿不出粮食,那莽啰自然不会继续跟着他。” “尚婢婢要返回鄯州,可鄯城是拓跋怀光守下来的,拓跋怀光也不愿意这么简单的让出鄯州。” “莽啰在河州的这些日子,拓跋怀光一直在招降他的部众,他如果再不回去,廓州指不定都要姓拓跋了……” 尚婢婢将莽啰急于回去的原因交代而出,临州乞利本也颔首道: “这个拓跋怀光倒是和尚婢婢如出一辙,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派人游说河湟诸城的将领,不仅收复了湟水、还拿下了龙支。” “不管他们!”渭州乞利本摆手道:“我现在只在乎论恐热能不能从大唐借来足够多的粮食。” “如果借不到,那我们就自己去抢!” “对!”临州乞利本也附和起来,二人纷纷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见状点头道:“这样也好,先让大唐看看我们的实力,到时候再把我们卖个好价钱。” “就这么说定了!”三人点头,一同将桌上的酒碗举起,一饮而尽。 在三人谋划背叛论恐热的时候,其余诸州乞利本也在想着如何脱离论恐热。 相比较他们,刘继隆与尚婢婢则是踏上了前往鄯州的道路…… (本章完) 第88章 狐假虎威 第88章 狐假虎威 “唳——” 湛蓝的天幕下,一只苍鹰翱翔空中,时不时发出鹰唳之声。 在它锋利的目光中,皑皑雪山之间的谷道内似乎爬行着一条慢悠悠的长蛇。 对于它而言,这条慢悠悠爬行的长蛇无疑是当下最适合捕猎的食物。 然而当它准备向下扑击时,那长蛇身上竟然射出了一道残影,吓得苍鹰扑腾翅膀飞离。 “直贼娘!” “哈哈,给钱给钱!” 谷道上,苍鹰眼中的长蛇并非动物,而是从山丹前往鄯城的队伍。 鄯州与山丹所组成的八百精骑护卫着一千多辆挽马车,而车上除了驾车的鄯州轻骑兵外,还有一袋袋沉重的粮食与豆料、帐篷。 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四天,如今是四月初五。 “四天才赶了一百八十里,按照这个速度,起码还要走九天才能到鄯城。” 马背上,张昶将硬弓收起来,不顾身旁李骥给钱的调侃,向刘继隆抱怨着此行路程的漫长。 塘骑已经放出二十余里,因此他们的甲胄纷纷放在运粮的挽马车上,每个人都是轻装简行。 饶是如此,但赶路的无聊却还是让他们想着法玩闹。 对此只要不是太过分,刘继隆也不会呵斥他们。 见张昶抱怨,刘继隆看一眼前方的马车,随后扫视谷道。 三斜道全长五百余里,从祁连城直通鄯州治所的鄯城,宽处不过百余步,窄处仅有十余步。 往上看去,山体上还堆积着皑皑白雪,沿途道路鲜少能见到灌木,想要生火都十分困难。 好在谷道内有溪流可以提供用水,加上刘继隆他们准备了足够的煤炭来生火,不然此行还真是难熬。 “忍忍吧,这才十几天的路程你们都叫苦,日后大军动辄数十日的路程,你们怕不是要造反。” 刘继隆给他们打了针预防,结果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搭话。 见状,刘继隆也沉下心来,警惕着四周变化。 虽然他不认为拓跋怀光敢于和尚婢婢撕破脸,但以防万一,他还是令张昶他们将塘骑放到了三十里开外。 行军的这几日,刘继隆与尚婢婢交流了不少,其中有几条信息让他格外关注。 河渭二州南部的岷州是昔日吐蕃的硫磺开采地,每年能开采数千斤硫磺来充作药材。 这算是刘继隆这些年所知道的第一个硫磺开采地点,因此他将岷州产硫磺这件事牢记于心。 河西、陇西并不缺乏优质的硝石,而木炭想要获取更是简单,唯有硫磺寻找起来十分困难。 如果刘继隆能集全这三样材料,那么攻打凉州五城便会容易很多。 这个时代的城墙,大部分都是夯土夯实的,因此只需要足够的黑火药,就可以将城墙炸塌。 刘继隆没有记错的话,火药是在唐末开始运用于战争中,宋代就演变出许多火器。 正因如此,宋代许多坚城都开始采取夯土包砖的方式建造。 到了明代,威力更大的火炮出现,因此明代城墙在夯土包砖的情况下,尽量将城墙加厚,使得火炮也无法轻易破开城墙。 后世的许多包砖古城,便是明代遗留的杰作。 刘继隆不知道炸开一道豁口需要多少火药,但只要硫磺足够,他就能生产出足够的黑火药。 他自己去购买硫磺不现实,可如果通过尚婢婢去购买硫磺,那就问题不大了。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整支队伍也在沿着谷道前往鄯城的路程中越走越远。 从四月初二结束春耕并出发算起,一直到四月十三,他们才走出了三斜道。 正午的烈阳融化了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白雪化作雪水,沿着往年形成的沟壑流入河道。 在此过程中,受益的不仅仅是河西走廊上的河西诸城,也包括紧邻湟水的鄯城。 鄯州下辖三县,分别为治所所在的湟水县及鄯城县,龙支县。 眼下三县都被拓跋怀光收复,但早在战前,尚婢婢就将湟水、龙支两县的人口、粮食迁往了鄯城。 之后眼看鄯城守不住,尚婢婢这才率领三千轻骑开始逃亡,因此在论恐热的杀戮中,鄯州百姓的死伤不算多,只是城外那些墙头草的部落被屠戮殆尽。 随着队伍走出谷道,十余里外便是河湟门户的鄯城县。 两方塘骑已然交涉,并将消息分别传递给了鄯城与鄯州军。 “回禀节度使,拓跋都护率鄯州官员、兵卒在鄯城北门外列阵欢迎。” 河谷平原上,尚铎罗行礼禀告,而刘继隆却看向了身旁的马车。 马车内,尚婢婢闻言也与刘继隆对视起来。 “确定是列阵欢迎,而不是耀武扬威?” 刘继隆一句话让尚婢婢面露尴尬,不过他正是担心这种情况发生,才会特意邀请刘继隆护送他前来。 因此尴尬过后,尚婢婢还是对刘继隆作揖道:“有劳刘果毅了。” “张昶、李骥、耿明……下令穿甲!” 刘继隆没有回应尚婢婢,而是用军令告诉了他,自己的态度是什么。 拓跋怀光耀武扬威,那他刘继隆也不好畏畏缩缩。 鄯州的情况,尚婢婢已经告诉了刘继隆,总之拓跋怀光是不可能拉出八百精骑与他们对峙的,更别提鄯州的救命粮还在他们手里。 “窸窸窣窣……” 在窸窣的穿甲声中,鄯州与山丹的精骑纷纷穿上扎甲,而后方的鄯州轻骑只需要驾好马车就行。 整个穿甲的过程,山丹军互相帮助,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整装待发。 相比较之下,三百余鄯州精骑却磨磨蹭蹭,耗费了一刻钟的时间才穿戴好甲胄。 单从一个简单的着甲问题,就可以看出两方的水平如何。 好在尚婢婢时常前往山丹,早就知道了山丹军的精锐,对此倒也不觉得脸红。 “出发!” 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八百余名精骑开道向南而去。 鄯城附近的谷地十分宽阔,因此开辟了不少耕地。 只可惜,这些耕地都被论恐热的骑兵祸害不浅,虽然已经过去半年,可这片耕地却没有种植作物,想来是被生粪污染了耕地,不休耕照顾一年是好不起来了。 “城西、城南的耕地有多少亩?” 刘继隆侧目看向马车内的尚婢婢,尚婢婢倒也不藏着掖着:“八九万亩。” 闻言刘继隆没说什么,只是埋头赶路。 在他的指挥下,南边的鄯城开始依稀可见。 直到申时(15点),他们距离鄯城不过二三里,已经能遥遥看见大批骑兵严阵以待。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来攻城呢……” 张昶不耐烦开口,耿明与李骥也脸色不太好看。 刘继隆一言不发,只是率领八百精骑一步步靠近鄯城。 他们身上的扎甲在阳光下明光闪闪,而鄯城能穿扎甲者寥寥无几。 刘继隆目力惊人,只是仔细看了看,便判断出拓跋怀光麾下甲兵不会超过五百。 五百甲兵身后是身穿皮袄的数千轻兵,不足为虑。 见此情况,刘继隆也算知道尚婢婢为什么要跑了。 相比较论恐热聚甲兵万余人的规模,就鄯城这点甲兵不跑才奇怪。 只是谁也没想到,拓跋怀光竟然顶住了论恐热的强攻,而且还趁机收复了湟水、龙支二城。 “都护,那是唐军?” “嗯……” 鄯州旌旗下,一名节儿试探询问拓跋怀光,拓跋怀光应了一声后,便抖动马缰向着山丹精骑走去。 在他身后的数百甲兵与数千轻兵紧紧跟随着他,而他们对面的山丹军也毫不退让。 一刻钟后,两军相距不过五十步,拓跋怀光率先驻牧举鞭,数千鄯州兵卒纷纷停下脚步。 刘继隆带着尚铎罗等百余精骑拱卫尚婢婢的马车前进,最终停在了拓跋怀光面前。 在此期间,拓跋怀光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刘继隆,因为刘继隆不论是相貌还是身姿都十分惹眼。 当然,最令拓跋怀光注意的,还是刘继隆扫视他们的眼神。他眼神平静,仿佛自己这几千人在他面前根本构不成威胁。 “这位便是山丹刘果毅了吧?” 拓跋怀光翻身下马,对马背上的刘继隆抱胸行礼,刘继隆也颔首打量了一眼他。 拓跋怀光身材不算高大,但胜在健壮,看得出是一名优秀的骑将,也难怪历史上他敢率五百精骑突袭论恐热。 打量过后,刘继隆转头看向尚婢婢,只见他刚刚走下马车,目光扫视了一眼鄯城的兵马。 他眼底露出一丝诧异,显然是没想到鄯城会有这么多兵马,而这一切毫无疑问是拓跋怀光的杰作。 “末将参见节度使,幸不辱命!” 拓跋怀光毫不犹豫的对尚婢婢行礼,尚婢婢见状也连忙笑着上前扶起他:“怀光,看来我并未看错你,鄯城果然被你守住了。” “听闻你收复了湟水、龙支二城,当记大功!” 说罢,尚婢婢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尚摩鄢,尚摩鄢则是从马车上取下一方木盒。 见到那木盒,拓跋怀光双眼瞪大。 当着他的面,尚婢婢双手接过木盒后走到他身前,笑着道:“这是鄯州节度使之印,今日起你便是鄯州的节度使了!” “这……”拓跋怀光很想要鄯州节度使的印章,可他却迟迟不敢接过。 挣扎片刻后,他这才行礼道:“节度使,唯有您才是鄯州的节度使,末将怎么敢逾越呢?” 他并非不想要,只是鄯州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问题,而粮食问题只有尚婢婢能解决。 拓跋怀光不瞎,刘继隆那八百精骑身后便是一车车粮食。 这些粮食不止他看见了,他身后的鄯城兵马也看见了。 他是想做鄯州节度使,但他更清楚,自己无法带来粮食,而尚婢婢可以。 只要尚婢婢能一直带来粮食,那自己身后的这群人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投向尚婢婢的麾下。 既然如此,他便只能忍下野心,继续在尚婢婢麾下任职。 若是尚婢婢容不下他,他则是可以率麾下死忠投向大唐。 “呵呵……怀光你误会了。” 尚婢婢轻笑着扶起他,同时将印章送入他怀中。 “我不日将向大唐上表,请大唐册封我为河湟节度使,并出兵收复廓州。” “届时我往返鄯、廓之地,鄯州便交给你做主了。” 尚婢婢还是一如既往的画着饼,要知道即便他拿回鄯州三城,他麾下也不过就八九百甲兵,三四千轻兵罢了。 这点兵力想要收复廓州,和痴心妄想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为了安抚拓跋怀光,尚婢婢还是先把饼给画出来了。 反正他现在有河西做靠山,根本不怕拓跋怀光对自己下手。 “这……这……” 拓跋怀光想接又不敢接,最后还是尚婢婢强行塞他怀里,他这才接下了印章。 “那末将便接下了……” “这就对了,怀光!” 尚婢婢明明心里十分不舍,却面上装作十分大度。 “好了。”他转头看向刘继隆:“刘果毅,请命贵部兵马送粮入城吧。” 刘继隆未曾说话,只是颔首之后示意张昶。 张昶心领神会,他先率一百精骑入鄯城查探情况,直到确认没有埋伏后,这才返回阵前,眼神回应刘继隆。 见状,刘继隆便命尚铎罗押运他们身后那不足一万石的粮食入城。 这些日子他们消耗不少粮食,原本起运的一万石粮食,如今恐怕就剩九千四五百石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所有粮食,因为刘继隆还要护送六千口汉民前往山丹,因此他只运了八千石粮食进城,剩下一千五百石作为大军返程的粮食。 这点他和尚婢婢早就商量过,因此尚婢婢也没有反对。 “驾!” “唏律律……” 眼看着一车车粮食进城,鄯州的兵卒纷纷伸长了脖子,生怕那些粮食脱离自己视线后便会消失。 在此期间,刘继隆一直观察着鄯州兵卒的举动,因此在看到他们死盯着粮食的时候,他便知道鄯州粮食不足了。 知道鄯州缺粮后,刘继隆便不再担心尚婢婢安危了。 八千石粮食虽然多,但也不过就够鄯州两万多百姓省着吃一个月罢了。 一个月后,如果没有尚婢婢弄来新的粮食,这群人恐怕就要饿肚子了。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策马跟着尚婢婢马车进入了鄯城。 对于鄯城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脏乱差,街道上满是牲畜与人的粪便,沿街的屋舍不是废墟就是破破烂烂的。 看到好好的鄯城被拓跋怀光治理成这样子,刘继隆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但凡他治下有两万多百姓,还不用考虑民族问题,他早就玩“高筑墙、广积粮”那一套了。 “吁……”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鄯州节度衙门前。 山丹军与鄯州军将衙门包围起来,生怕自家将军遭遇不测。 刘继隆与尚婢婢等人走入衙门中,尚婢婢当仁不让坐在主位。 轮到次位的时候,拓跋怀光却对刘继隆做出请的手势。 刘继隆倒是没有谦虚,一屁股坐了上去,而拓跋怀光则是坐在了左首第一位。 尚摩鄢坐在右首第一位,依次往后便是他弟弟尚摩曳和尚铎罗、张昶等人。 拓跋怀光那边也坐了一排的人,这其中有他从各州招降而来的人,也有守卫鄯州立功之人。 “怀光,城中还有多少粮草和牲畜?” 尚婢婢入座后,便毫不遮掩的询问起了拓跋怀光。 若是旁人,这个时候肯定会示意有外人在而支支吾吾,但拓跋怀光没有。 他很清楚尚婢婢身后站着的是河西,所以他干脆道: “城中粮草不足八百石,尚有耕牛三千余头,牧牛五百余头,马匹二千余匹,羊四百余只……” 鄯州的情况一目了然,如果没有尚婢婢带粮前来,恐怕距离分崩离析也不过一两个月了。 刘继隆不知道历史上的拓跋怀光是怎么撑过这段时间的,但他知道鄯州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附河西了。 “城南和城西,秋收能收获多少粮食?” 尚婢婢没有怪罪拓跋怀光,而是继续笑呵呵询问,似乎局势尚可控制。 见状,拓跋怀光也舒缓了一口气,将情况都交代了出来。 城南和城西的粮食,秋收后顶多收获八万石,顶多支撑鄯州二万六千多军民吃八个月罢了,根本撑不到来年秋收。 闻言,尚婢婢果然看向了刘继隆:“刘果毅,此前借粮二万的约定还算数吗?” “自然。”刘继隆瞬间明了尚婢婢的想法,无非就是利用自己可以和河西借粮的优势,保持自己在鄯州的地位罢了。 论起心计手段,这尚婢婢还真是名不虚传。 若不是行军布阵差了些,论恐热恐怕早就成他刀下之鬼了。 “那我军借粮二万石,算上此前的一万石,合计三万石。” “三日后,我令尚摩鄢、尚铎罗率精骑八百,二千马步兵护送贵部与城中汉民前往山丹,将三万石粮食押运来鄯城。” “此外,城中两方互市还得请刘果毅你拿拿主意,回去后与张甘州说说。” 尚婢婢在扯河西的大旗,刘继隆也乐意让他扯大旗,所以爽快点头:“好!” 闻言,拓跋怀光及其身后的将领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批粮食,他们节省些,还是能撑到秋收的。 见气氛舒缓,尚婢婢便笑着令尚摩鄢去宰羊准备饭食了。 至于刘继隆他们,自然也要留下来参加宴会…… (本章完) 第89章 汉道昌盛 第89章 汉道昌盛 “我坐这里,我坐这里!” “让让!让让!” “别挤啊……” 日上三竿,鄯州城外。 当数千百姓拖家带口抢占马车位置的时候,不远处的八百精骑与两千马步兵已然将甲胄装车,摆出了轻装简行的架势。 为了将三万石粮食运回鄯州,尚婢婢与拓跋怀光几乎将城内所有能用的马车都派上了阵。 五千余口汉民喜气洋洋,从未有今日这般开心过。 他们四五个人一辆马车,怀里抱着几件衣裳,每个人脸上都是笑脸。 今日之后,他们便是河西的汉人了,山丹来的刘果毅与他们交代,说到了山丹后会有新衣服和铁质的农具,还会划出荒地供他们开荒。 开荒期间,成人每日米二斤,孩童一斤,直到他们可以自给自足才会停止。 这些迁徙人口的政策,放在大唐境内不会有什么百姓相信,但放在河西,只要还没有忘本的汉人就会信。 因为他们自小就听着父辈口中“大唐盛世,斗米不过数钱,家家充实”的童话长大。 因此在他们看来,刘果毅说的肯定是真的。 他们毫不怀疑刘继隆,毕竟刘继隆光从面相上看就是堂堂正正之人。 哪里像鄯城的番将,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 一想到抵达山丹之后的好日子,他们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们的笑容被刘继隆看在眼里,而他耳边却是尚婢婢讨好的声音。 “这八百精骑,到时候就交给果毅东略了。” “东略后,其它规矩不改,这牧群的规矩便果毅七、鄯州三吧?” 尚婢婢主动让步于刘继隆,刘继隆听后瞥了一眼尚婢婢。 他心里清楚,尚婢婢的好处不会那么好拿,但尚婢婢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因此他也不介意拿尚婢婢的好处。 “六四吧。” 他开口反向还价,同时对尚婢婢说道:“你准备如何经营鄯州?” “不瞒果毅……”尚婢婢虽然不明白刘继隆为什么让步自己,但他还是将自己的计划开诚布公。 “怀光与我说了河陇的情况,那论恐热准备五月入朝前往长安借兵,不过以我看来,此事恐难成。” “此事若败,那论恐热麾下部众必然分裂,而河陇之地现在最贵重的就是粮食和牧群。” “我准备在论恐热内部分裂后招抚他那群四散的部众,假以时日策应张节度使收复河陇。” 尚婢婢说得很好听,招抚部众也是为了帮助河西打通河陇。 只是在刘继隆看来,这厮现在说的是这番话,等到他实力强大又是另一番话了。 为了制衡他,看来自己还得时不时提点提点拓跋怀光。 “河陇之地固然很好,但逻些城的光景才是番人心中所向往的地方吧。” 刘继隆意有所指,尚婢婢笑容僵硬,好在呼吸间他就反应过来,假装听不懂的点点头,也不搭话。 见他这般,刘继隆心中嗤笑。 不管尚婢婢现在装的再怎么好,一旦他实力足够,刘继隆就不信他会不向往逻些城。 这些日子刘继隆想了很多,尤其是日后自己的去向。 河陇是必然要打通的,河陇不通,河西汉人便得不到汉地的人口支援,终有一日会被回鹘、吐蕃人所同化。 只是河陇打通后,唐廷对河西的忌惮也将上升一个档次。 毕竟长安与河朔三镇、两淮藩镇还隔着数百上千里,而河西一旦收复陇右,与长安便只隔着一座陇山了。 早已患上恐藩症的唐廷,自然不会让河西安安稳稳的发展下去。 他们会往河西插钉子,如历史上调郓州兵马入凉州制衡河西一样。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 刘继隆担心的,还是唐廷挑拨河西的内部势力关系,甚至提前调走张议潮。 如果唐廷真的那么做,那自己无疑会卷入归义军内乱的漩涡中。 到时候归义军分崩离析是一说,就怕他也落得张淮深的下场,身首异处。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刘继隆才会想着扶持尚婢婢。 养寇自重这种把戏很容易弄成养虎为患,但刘继隆有把握收拾尚婢婢,所以扶持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唐廷如果准备对自己下手,那就别怪自己给唐廷来亿点小小震撼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尚婢婢说道: “你若是能收复廓州、河州、临州、渭州和吐谷浑等地,我不介意用粮食来换我汉人。” “每送回一个汉人,我给粮二石如何?” 他目光灼灼,并不担心此举会让尚婢婢将河陇一带汉人打包送给自己。 倘若尚婢婢真能做到,哪怕山丹粮食不够,张议潮也会倾河西之力来解救河陇汉人。 至于日后陇右有没有汉人,刘继隆更是不担心。 陇右没有汉人,可山南道、剑南道却有足够多的汉人,单是落草为寇的汉人便不下数万。 从山南、剑南道迁徙汉人到陇右,总比从迁移到河西要近得多。 “好!!” 尚婢婢眼底闪过喜色,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舍得用粮食来换汉人。 对于眼下的陇右来说,人口只是累赘,粮食才是重中之重。 尽管没了人口,来年便没人种粮食,可问题在于现在的河陇已经大旱多月,如果活不过去今年,那明年的事情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用旁人提醒,尚婢婢就能想到自己凭借这买卖能赚到多少粮食了。 “好了,我出发了,节度使也返回衙门去吧。” 眼看交易达成,刘继隆假装要走,但走到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 “对了,河西需要硫磺做药材,若是节度使能搞到硫磺,我愿意以每斤硫磺一斗粮的价格买入。” “好!”尚婢婢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他突然发现和刘继隆做生意还挺划算。 河湟的硫磺矿并不少,只是因为没有太高的价值,所以无人开采罢了。 自己只要开口向诸州乞利本收购,便是三斤粮食一斤硫磺都算高价了。 对于正在闹粮荒和旱情的河陇诸州来说,粮食才是硬通货。 “走了!” 眼看所有交易都达成,刘继隆翻身上马,抖动缰绳往队伍前方走去。 见他行动,翘首以盼的张昶、尚铎罗、尚摩鄢等人纷纷吹哨。 很快,八千多人的队伍开始向着山丹进发,而尚婢婢也策马返回了鄯州城。 对于他而言,如何稳定好鄯州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河西的粮食只是一点,其它的还需要他自己亲力亲为来解决。 时间流逝,走三斜道返回山丹的刘继隆并不需要担心敌袭,因为这条道只能从甘州、鄯州这两个方向走来,恰好这两个方向现在都算是自己人。 这一路走过,除了柴火问题难到了刘继隆,一路上便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到他。 来时的煤炭已经消耗差不多了,谷道内却没有什么树木。 为此,刘继隆只能带着兵卒吃了两天干粮,而百姓只能吃点温水泡热的粟米饭。 即便是半生不熟的米饭,他们也吃的十分开心,这让刘继隆不由感慨百姓的要求实在太低了。 一晃十余日过去,随着时间来到四月二十七,刘继隆也率领队伍走出了三斜道,来到了祁连城就食。 祁连城内有刘继隆令酒居延储备的上万斤煤炭,因此连续赶路后的队伍总算吃上了一顿热饭。 在张昶招呼队伍扎营的同时,刘继隆则是找来了酒居延。 二人在城门楼内坐着,酒居延显得有些拘束。 刘继隆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眼下鄯州方向最少在一年之内不会倒戈,这祁连城的位置也就暂时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现在升任校尉,我想让耿明来交换你,让你返回山丹,你是怎么想的?” “末将全听果毅安排。”酒居延颔首沉声,刘继隆瞥了一眼他,良久之后才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 说罢,他起身准备向外走去,不过在走到门口时他才又开口询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你家是沙州敦煌的,你应该出自张氏的家丁吧?” 眼见刘继隆询问,酒居延脸上闪过纠结,最后却还是点头承认道:“末将家中三代都是张氏家丁。” “那就好。”刘继隆笑了笑,没说什么离开了。 当初张淮深调酒居延、陈靖崇给他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这两人有可能是负责监督自己的。 只是时间长了,加上当初自己确实没有那么多心思,因此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随着他官职升高,所要做的事情也开始渐渐敏感起来。 当然,他并不会防范酒居延,相反他会把酒居延他们带在身边。 只有让张淮深、张议潮他们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们才能对自己放心。 对此,刘继隆也不因为他们在自己身边放眼线而难受,毕竟乱世就是这样,更别提河西这种人心浮动的地方了。 谁也不敢保证谁能对谁死心塌地,该有的眼线还是要有的。 他之所以要与酒居延开诚布公,为的不是赶他走,而是让他产生愧疚。 这份愧疚,迟早有一天能用得到…… “唏律律!!” 翌日,刘继隆继续率领队伍向着山丹进发。 三日后,随着山丹城在远处冒头,此行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仪中、崔恕、陈靖崇等人早就带人在南门摆好了阵仗。 二十多名直白带着识得一些字的兵卒开始接管这五千余口百姓,同时为他们登籍造册。 至于农具、耕牛和新衣的发放,则是需要等到明天才行。 城内的军民已经搬出了不少粮食,尚摩鄢见状向刘继隆请示,见刘继隆同意,当下便带人将粮食纷纷装车。 三万石粮食,经过两千八百鄯州军的搬运,不过两个时辰便装上了车。 “果毅,那我就先带两千马步兵去之前的营盘休息了,明日出发回鄯州。” 尚摩鄢策马而来,对刘继隆恭敬行礼。 刘继隆闻言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是……”尚摩鄢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了刘继隆身旁的尚铎罗。 眼神示意后,尚摩鄢调转马头离去,而尚铎罗则是对刘继隆作揖道: “果毅,节度使让我带兵跟您东略后,把牧群换了粮食再回鄯州。” “我知道,你们不用担心,早些入城休息吧。”刘继隆交代道: “我估计得忙大半个月,等这群百姓的事情都解决了,便是我们二次东略凉州之时。” “是!”尚铎罗还是很享受与刘继隆作战的。 在尚婢婢帐下打仗,尚婢婢经常要他出谋划策,可他并不擅长这些。 反倒是跟刘继隆打仗,刘继隆常常在战前就有了规划,他们只需要执行就行。 除此之外,刘继隆对兵卒也是极为大方,例如上次东略凉州时,他们缴获了不少铜钱,但刘继隆大手一挥就让他们自己分了。 事后,刘继隆还让崔恕给东略的将士每人发二石米,羊一只。 只可惜这些犒赏在返回营盘后,都被尚婢婢以粮草不足为由充公了。 如今尚婢婢远在鄯州,而自己成了鄯州军在山丹的头领,他有自信把队伍带好,办好刘继隆交代的差事。 因此,当刘继隆让他带人去休息的时候,他便不假思索的带着八百鄯州精骑入城休息了。 这八百鄯州精骑,有四百多人是拓跋怀光的旧部。 尚婢婢也不知道怎么劝说的拓跋怀光,总之他最后还是将这四百多甲兵精骑交了出来。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刘继隆没有回衙门休息,而是坐在了城门的棚子,等待户籍统计结束。 在他的注视下,五千多口鄯州汉民被登籍造册,结束后便会有人按照他们的人口大小给予粮食,并带着他们前往城内的屋舍入住。 山丹城内的屋舍经过修葺和修建,早已能够容纳上万人,因此突然涌来五千余人,也并不会超过它的上限。 “真的给粮食了!” “这得有三斗吧?” “肯定有三斗,一个月竟然给三斗米啊?” 黄昏下,后方排队的百姓纷纷眼热看向前方领到米的百姓。 “大人每月给米三斗,小孩二斗,都不要挤,好好排队!” 城门处,崔恕令塘骑来回通知,这才让队伍稍微安静了些。 以山丹曾经的标准来说,成人一个月三斗米并不算多。 不过为了以防存粮被吃光,刘继隆还是定下了这个较低的标准。 如果事后还有足够多的粮食,那到时候再提高也不迟。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天色也越来越暗,直到后来需要点火把、摆油灯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饶是如此,城门外却还是有近两千百姓还在排队。 没有办法,就连刘继隆也亲自上阵开始登籍。 他们从酉时(17点)一直忙碌到亥时(21点),整整两个时辰才将所有鄯州汉民重新登籍造册。 随着最后一户百姓被送入城内,刘继隆也活动了一下自己发酸的肩膀。 大约一刻钟后,将所有户籍汇总好的崔恕才对刘继隆作揖道: “果毅,都汇总好了,此次登籍百姓一千三百四十二户,五千七百一十三口。” “算上之前的,如今山丹山丹军一千二、鄯州军八百,百姓二千八百一十六户,九千二百一十口” 崔恕说罢,刘继隆又询问了一下粮仓内的粮食数量和牧群数量。 “今日发了粮食后,仓内便只剩下三万四千六百余石新粮了。” “不过牧群的数量很多,光羊就有八万多只。” “只是上次东略的耕牛已经分完了,正在训练的挽马只剩下一千五百多匹,这新入籍的五千多百姓……” 崔恕试探性的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闻言道: “把训练好的挽马按照每户一匹发下,让他们先开荒。” “过些日子,我会率精骑二次东略,总归能带回些牛羊。” “你明日统计一下去年分得粮食的百姓,看看他们的粮食还够吃多久。” “如果粮食不够,那就选一批老羊去张掖,和刺史换一批粮食。” 他吩咐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崔恕也将他所说的事情先后记下。 待全部记下后,他这才对刘继隆劝导道:“果毅,您舟车劳顿,先回衙门休息吧。” “嗯,明日我会休息久一点,衙门的常议便取消吧。” 交代一番,刘继隆便走到不远处翻身上马,骑马返回了县衙。 在他进入内堂时,等待许久的曹茂连忙站起来:“果毅,饭菜还热着呢!” “端上来吧,顺带帮我烧桶热水沐浴。” 刘继隆倒不是很累,就是坐久了有些肩膀发麻。 他这具身体精力旺盛,即便困乏也不会睡很久,往往休息三个时辰就能精力充沛。 在他的注视下,曹茂将饭菜端上了桌。 新鲜的野菜和一些刚刚长出的蔬菜被翻炒好,配上一盆炖羊肉,看得刘继隆食指大动。 曹茂放下饭菜就去为他烧热水了,而他也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就在他大快朵颐的同时,千里之外的黑夜中,一支队伍也来到了丰州城下。 “城下是什么人!” 黑灯瞎火的丰州城楼前,十余名兵卒举着火把试图看清城下之人。 城下的火光仅七八处,为首之人穿着黑袍,五官不算清楚。 在城头丰州兵卒的叫嚷声中,这人脱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沙州僧人悟真,奉瓜沙留后张议潮之命前来报捷……” “瓜、沙、甘、肃……四州光复!” (本章完) 第90章 庙堂上下 第90章 庙堂上下 “沙州僧人悟真,奉瓜沙留后张议潮之令,假道漠北归大唐,经时九个月,终抵长安……” “今上表陛下千万岁寿……河西瓜、沙、甘、肃、四州八城六关光复!” 大中五年五月十二,长安城,宣政殿内。 随着殿内僧人悟真的话音落下,殿内群臣在听到这则消息后,虽然已不似当初高进达来时激动落泪,但激动之心亦如往日。 金台之上,李忱也不免感叹: “去岁岁末,押牙高进达向朕上表瓜沙收复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不过才过去六个月,却又听闻张议潮收复甘、肃二州,心中感慨,实难言表……” 李忱还以为张议潮仅仅过了半年就收复了甘肃二州,却不想悟真听后禀告道: “押牙高进达出发已经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了,草民则是去岁七月出发。” “草民出发前,张留后刚刚凯旋而归,准备修葺兵甲,收复伊州。” “若是事情进展顺利,几个月后,陛下应该就能听到伊州收复的凯旋之声了。” 悟真这般说着,李忱也不曾想到张议潮收复失地竟然如此神速。 “赏!张议潮如此忠义之士,需要重赏!” 闻言,悟真下跪叩首道:“陛下,河西军民不需要任何犒赏,只望天军西征,将河陇失地收复!” “……”悟真的一席话,瞬间让李忱的热血冷了下来。 收复河陇固然能让他完成大唐几代皇帝的夙愿,但河陇的情况,他早已从一些曾出使过吐蕃的官员口中了解。 河陇之地,十番五汉,城外还有回鹘、嗢末等胡杂纵横。 这样的局势,收复很困难,想要守好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已经不是开元盛世,更不是元和中兴。 光从数字来说,眼下似乎比开元年间岁入更高,但物价也呈几何式增长。 为了威慑藩镇,关中的十几万神策军耗费更是不小,军费是正常边军的三倍。 这种情况下,能把当前的状况维持下去,便是李忱最满意的结果了。 收复河陇确实很振奋人心,但由朝廷收复后只会增添负担。 若是效仿昔年设置河西、陇右节度使,李忱又担心藩镇坐大,威胁关中。 思前想后,李忱也拿不定主意,最终化作笑容对悟真道:“此事,我会与百官商议。” “你舟车劳顿而来,想必困乏不堪,先下去休息去吧。” 李忱这番话,若是糊弄高进达还可以,但悟真是沙州吴氏家主,洪辩僧人的弟子,自小便见识过洪辩与吐蕃贵族的周旋与斗争,自然清楚李忱的意思。 他的眼神不由暗淡,随后起身对李忱恭敬行礼,最后在宦官的引路下离开了宣政殿。 见他离去,李忱也将注意力放到了庙堂之上。 今日的要事并不少,接见悟真只是其中一件,着实没想到悟真会带来张议潮收复河西四州之地的好消息。 有了悟真的好消息,李忱也精神了一些。 见他端坐,殿上兵部侍郎卢商上前持笏板作揖: “陛下,司空白敏中报捷,于四月初十遣派裨将史元击破平夏党项于三交谷。” 卢商带来了一则好消息,那就是祸害河南地(河套南)的党项被白敏中击破。 这则消息让李忱十分高兴:“白司空已经上奏于朕,言平夏党项已被他平定,自此边事可安!” 见皇帝高兴,卢商继续作揖道:“陛下,我朝兵马,自元和以来军备废弛,还请陛下诏令诸道,整顿武备。” “嗯……”李忱颔首,他十分认可卢商所言,毕竟大唐的武备废弛是他看在眼里的。 他早就有意整顿武备,如今经卢商开口,事情也就好做了许多: “卢侍郎所言极是,自即日起,诏令各道慎择通晓兵法及武艺超群的军将二人为教练使,每年按时教阅武艺兵法。” “凡支郡有兵处,亦由本道点检训练。” 话音落下,不等群臣开口,他便主动说道:“如今国库虽然尚可维持,但若要整顿武备,钱粮度支必不可少,诸位有何良策?” 李忱扫视群臣,其中一名正四品老臣走出持笏板作揖。 李忱回忆了一下,这才开口道:“裴侍郎有何良策?” 见皇帝同意他上奏,户部侍郎裴休这才开口道:“陛下,钱粮之事,臣以为重在漕粮与税钱。” “关中粮价高悬不下,主要是因为漕运不振。” “自文宗以来,朝廷每年从江淮起运漕粮为四十万石,然沿途吏卒侵盗、沉没严重,以至运达渭仓时,还不到二十万石,昔年刘司徒(刘晏)所立的“漕运法”已经被毁殆尽。” “臣以为,若想解决漕运吏卒问题,必须施以良策!” 裴休说罢,李忱颔首道:“裴侍郎可否说说应该如何施策?” “臣以为……”裴休整理了脑中思绪,随后才道: “当对漕运僚佐与州县官吏的责任进行明确划分,通过不同的奖惩来激励吏卒。” “例如将漕运每年的佣金全部划归吏卒,如此便能解决吏卒最为关注的“利”的问题。” “若是以法制措施固定漕运法中的奖惩内容,则大事可定!” 裴休简单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李忱听后觉得事有可为,当下便追问道:“漕粮虽定,税钱何解?” 对此,裴休也不假思索道:“自天宝年间以来,各藩镇设置邸阁(官府所设储存粮食等物资的仓库),常常储存茶叶待价出售,以此获利。” “对于商人的其他货物,则额外强征赋税,盘剥过往客商、行人。” “臣以为,藩镇储茶卖茶已经成为事实,朝廷不如准许各镇储茶,但需要定下规矩,令各藩镇不可擅自对商人、行人收税。” “若是私下对商人、行人收税,则革除其储茶资格。” “此外,朝廷可将“山泽宝冶”之权收归盐铁使所有,如此应该能增加税钱……” 三言两语间,裴休就定下了一个大方向,而李忱虽然不知道是否可行,但见裴休信誓旦旦,因此便舒缓了语气。 “裴侍郎所献之策实乃良策,朕愿任裴侍郎为盐铁转运使,为朝廷解决钱粮之难。” “臣裴休谢上恩,上千万岁寿!” 裴休闻言缓缓作揖,而李忱也算是将武备松弛、钱粮难以为继的两件难事解决了。 见李忱扫视群臣,一名正五品官员走出队伍朝李忱作揖。 “陛下,吐蕃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请入长安来朝。” “论恐热?”李忱略皱眉头:“他为何来朝?” “听闻河陇粮乏无雨,论恐热欲归顺我大唐,只为求河渭节度使。” 礼部官员这般说着,可李忱却十分敏感,他冷哼道: “此僚残暴,所谓归顺,无非是借我朝天威,欲重振旗鼓罢了。” “他若来朝,且晾他些日子再驱逐关中!” “臣领上谕……”礼部官员恭敬应下,而李忱眼见诸臣无事,眼神示意了身旁一名宦官后,便起身向偏殿走去。 “退朝——” 宦官高声唱礼退朝,卢商、裴休及诸位正四品以上官员在宦官的指引下前往偏殿。 不过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却是一名在刚才庙堂上未曾发言的老臣。 若是没了身上那身紫袍,他恐怕在队伍之中并不起眼。 队伍走入偏殿,官员们以老臣为首,在他的带动下向高位的李忱行礼唱声。 “上千万岁寿……” “平身吧。” 李忱颔首应下,随后开门见山道:“先前沙州僧人悟真所言,朕思绪良久,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收复陇右、河西之地,乃是我大唐先帝的夙愿,况且河陇之地离关中较近,若不收复,便有受吐蕃侵扰之忧。” “只是那河陇之地十番五汉,城外还有回鹘、嗢末等胡杂纵横。” “此等局势,收复不易,想要守好更是难上加难。” “朕召诸位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李忱将收复河陇的利弊和他的担忧都说了出来,诸臣面面相觑,最后是卢商率先开口作揖道:“臣……并不建议出兵河陇。” 为了避免众人说他胆怯,卢商解释道:“河陇诸州虽然看似分裂,可一旦朝廷动兵,他们便会聚拢一处反抗朝廷。” “河陇之番兵,少说也有十万之数,而神策……” 卢商说着说着却支支吾吾起来,李忱皱眉:“神策军如何?” “神策军……”卢商迟疑片刻,刚想说出来,却见李忱身旁的几名宦官死死盯着他。 这四名宦官年纪不一,看向他的眼神却充满了警告意味。 “神策军需要防备的藩镇太多,即便出兵也只能派出两三万人。” “即便拿下河陇,可还需要驻守河陇,派遣足够多的将士。” “眼下国库钱粮不足,出兵收复河陇,着实有些……” 卢商一改话锋,几名宦官眼神瞬间变得柔和,而卢商身旁的几名官员略微皱眉,却无一人反对他所说。 “卢侍郎,我记得河陇屯田较多,昔年河陇地区的屯田收入占当时朝廷屯田的三分之一,是否?” 裴休突然开口询问卢商,卢商颔首道:“昔年确实如此,可如今经过吐蕃百年祸害,早已不如当年。” 卢商这话倒是不假,开元之前的河陇地区农业发达,大唐在此采购的粮食数量位居全国第一。 史载“桑麻翳野、闾阎相望,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 河陇沦陷后,大唐丧失了这片面积很大的屯田区域,粮食储备锐减。 为了防御吐蕃,不得不在关中屯扎十余万大军,而关中自战乱后经济难以复振,完全依靠从河南和江淮等地的转运,使得朝廷财政负担极为沉重。 如果现在的河陇还和百余年前一样,那不管是谁都会积极收复当地。 可问题在于,现在的河陇连自给自足都困难,就连名义上可以调动河陇诸州的论恐热都因为缺乏粮食,不得不来大唐求援。 这样的河陇地区,即便收复了,也需要很大的心力与钱粮去重建。 大唐君臣没那么多心力,国库里更没有那么多钱粮。 因此在卢商等人看来,收复河陇之地只会打乱眼前的局势。 到时候河陇没办法自给自足,还需要关中供粮,那朝廷的负担就更重了。 “唉……” 李忱长叹一声:“既然如此,那河陇之地便暂时搁置吧。” “待漕运与盐铁茶税厘清,再商议也不迟……” “对了,派去卢龙的官员是否回来了,那张允伸如何?” 李忱将更多精力放到了幽州卢龙镇上,对此一直没有开口的那名紫袍官员作揖道: “官员回禀说张允伸勤于军政、处事恭谨。” “既然如宰相所言,那便派人正式授予张允伸为卢龙节度使,加检校工部尚书。” 李忱称呼老臣为宰相,而白敏中又在外督军,因此朝中能被如此称呼的,也就只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令狐綯了。 “无事便都散去吧。” 见众人作揖应下,李忱便示意众人退下了。 在众人离去的同时,被安排离开庙堂的悟真却在前往驿站的路上见到了许多事情。 “吃了两个饼子还敢和阿爷我要钱,你活腻歪了啊!!” “军爷饶命……草民嘴拙,草民嘴拙!” 窗外,一队身披扎甲的兵卒将摊子包围,领头之人揪着摊主的领子,而摊子则是疯狂的打脸自己。 “停车……” 悟真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为他驾车的马夫是与他同行长安的沙州义士,自然停下了马车。 “大德为何停下?” 负责接待悟真的舍人试图拦下悟真,悟真却对舍人行了一礼,随后伸手将他的手扒开。 舍人阻拦不及,便只能跟着悟真走下马车。 悟真走向那群兵卒,兵卒们也发现了他和身后的宫中舍人。 只是他们并未收敛,而是对悟真他们投来挑衅的目光。 “你这沙门,来这找死呢?!” 军头瞧着悟真那模样,张口便骂了出来。 悟真却不恼怒,只是对军头行礼道:“诸位都是大唐的兵卒,为何要对百姓下手呢?” “娘贼的,今日出门不赶巧,遇到你这个猪犬般的东西!” 军头将摊主推倒在地,走上前靠近悟真。 他生得不算高大,不过五尺五六寸,但依旧比悟真高出大半个头。 眼见事情要闹起来,舍人立马呵斥道:“你这厮,可知这是沙州义旅所派来的使者!” 舍人本以为凭借此话,能让军头收敛,却见军头对地吐了一口痰。 “呸!”军头不屑看向悟真与舍人:“一群依附番狗混杂,临阵倒戈朝廷的杂种罢了!” “你!!” 舍人瞪大眼睛,却是没想到军头竟然如此粗鄙,要知道朝野上下都对收复河西四州的沙州义旅十分敬佩。 尽管他们不会帮忙,可最基本的尊敬还是有的。 现在这样的义旅却被骂作“杂种”,便是连他这舍人都不由得气血上头。 只是面对辱骂,悟真却并不生气,只是平淡的讨论道: “你们吃着百姓的税粮,就是这样欺负百姓吗?” “呵呵……你们听听他说什么!”军头笑着与四周兵卒打趣,而兵卒们也笑个不停。 笑了半晌,军头这才鄙夷道:“神策军吃的是朝廷的粮食,穿的是朝廷发的衣服,这群草民……” 军头闲着不够,一边说一边揪起那摊主的衣领。 “阿爷们穿着甲胄保护他们不受番贼劫掠,吃他几个饼还敢向阿爷们要钱,反了天了还!” 军头瞪着眼睛,那摊主也连忙打自己嘴巴:“是草民嘴拙眼瞎,请军爷……” 摊主之后的话,悟真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未曾想到长安竟然是这样的地方。 他们在这里闹了起码一盏茶时间,按理来说,衙门理应发现了这里的事情,可直到现在都没有衙门的人出现。 “贼秃!” 军头朝悟真啐了一口,随后肩膀用力撞在他身上,懒洋洋道:“走了,去喝酒去!” “诶!”众多兵卒说说笑笑的跟随军头离去,而悟真则是躬下身子,将那摊主扶起,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小吊旧钱。 “且收下去看看医匠吧……” 悟真心如死灰,却安抚着面前的摊主。 那摊主见了钱没有收,只是哀怨道:“这种事情时常有,大德不用为我担心。” 他转身开始收拾起了被砸乱的桌椅板凳,悟真与他一同收拾,最后离去时,却还是把钱放在了摊桌上。 他与舍人返回了马车,舍人见他一言不发,只能叹气道: “自文宗以来,宦官把持神策军,又因军中军饷高出边军三倍,因此不少宦官都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纨绔和无赖。” “不过大德放心,当今至尊有整顿军务之心,相信日后会变好的。” 闻言,悟真颔首没有说什么一时间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马车抵达驿馆,悟真才在下车前对舍人问道:“如此兵马,真能收复河陇吗?” “这……”舍人被问住了,最后只能支支吾吾说道:“朝廷肯定会收复河陇的,请大德放心。” 见他都如此支吾,悟真心头黯然,在驿馆门口与沙州的几位义士碰面后,便叹长气道: “三日后便返程吧,这长安……没有必要继续待下去了。” (本章完) 第91章 押牙进达 第91章 押牙进达 “哔——” “举枪!” “哔哔——” “放!” 五月初,在悟真对长安失望至极的时候,山丹的兵卒却在刘继隆的指挥下坚持训练。 八百鄯州精骑来山丹不过十天,却已经融入了队伍之中,并且每次吃饭排队时都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 山丹两日一练,五日一操的训练强度,也从第一次的叫苦不迭,来到了现在的轻轻松松。 当然,这样说,并非是他们已经适应操练强度,而是刘继隆给的太多了。 “吃饭了!” “铛铛铛——” “集合!” 当吃饭的铜锣声响起,刘继隆也从校台上站了起来,吹哨集合。 在哨声下,军营内的一千四百人快速集合,很快便聚集成为了一个大的方阵。 刨除龙首山、祁连城和巡视山丹城防的兵卒,这里便是山丹城内在训的所有兵卒了。 “一个时辰后集合,解散!” “哔哔——” 刘继隆吹哨解散,很快这一千四百人就如饿狼般冲向了军营一角的大庖厨。 在此刻,什么兄弟袍泽都被抛之脑后,先吃到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到十个呼吸,刘继隆甚至没有走回自己的位置,便见到大食堂的三十个灶台口被围满。 后面的兵卒只能跟着排队,而前面的兵卒已经拿起脸庞大小的木碗开始打饭。 刘继隆的饭菜被人端来了,也是军营内的大庖厨所做的大锅饭。 今日大庖厨的早饭内容是野菜、蔬菜和炒的羊肉以及一碗羊汤。 每人能分到的羊肉并不多,也就一二两,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当兵能吃到的最好饭食了。 即便是禁军,也不一定能吃到那么好的饭食,唯有一些家产丰厚的牙兵能常吃。 来到山丹的鄯州军虽然都是甲兵,可他们在鄯州时吃的饭食就是简单的粟米饭和奶制品。 类似羊肉这种东西,那是只有大战之前才能吃到的存在。 如今来山丹才十天,他们的胃口已经被刘继隆养起来了。 刘继隆也不拉拢他们,就是像对待山丹兵卒一样正常对待他们。 可即便如此,这一顿顿的饭食还是让他们对刘继隆产生了最基本的感激。 “果毅!” 尚铎罗、张昶几人端着碗来校台上找刘继隆,随后各自端了把经刘继隆改良过后的圈椅入座。 “尚铎罗,鄯州的弟兄这些日子有怨言吗?训练会不会太紧凑?” 刘继隆明知故问,尚铎罗闻言也是连忙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咽下后才道: “没有,弟兄们都十分高兴,有些弟兄还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担心太快回去。” “我告诉他们,我们起码要待到入冬前才会回去,他们都高兴的哼唱曲子呢!” 尚铎罗笑着解释,刘继隆听后心里十分满意。 他不需要这八百人效忠自己,只要他们心里记得自己就行。 他就不相信,这群人在山丹过惯了好日子,回去后还能继续吃着鄯州那毫无油水的饭食。 这般想着,尚铎罗也询问道:“对了果毅,城内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吗?我们什么时候东略?” “对啊果毅,再不东略,马上就要迎来雨季了。” 张昶他们听到后也连忙追问,而刘继隆却颔首道:“本想黄昏解散前再宣布,既然你们问了,那便现在告诉你们吧。” “明日大军休息一天,留五团一、二旅和六团二旅守城,剩下三个团和鄯州弟兄在后天卯时集结于北门,出征东略!” “好!”诸将闻言纷纷振奋应下,只觉得手里的饭菜更香了。 不东略抢人口和牧群,他们怎么保持现在的好日子? 这般想着,所有人都在为后天的东略做着准备,张昶也询问道:“果毅,这次由谁留守?” “我反正是不留守了!”陈靖崇连忙开口道:“上次就是我,这次总不能了吧!” “这次李骥和马成你们二人留守。” 刘继隆宣布了军令,李骥和马成脸上那原本还灿烂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在不情不愿中,二人最终还是点头回应了一声:“领命……” 瞧着二人不情不愿的样子,张昶还想着偷笑,却见刘继隆看向他:“你去龙首山换郑处,这次让郑处去。” “啊?!”张昶愕然,笑容从他脸上,转移到了马成和李骥脸上。 因为刘继隆这话,张昶愣是没能延续他每顿必吃两大碗的传统,破天荒的只吃了一碗饭。 只可惜他就算不吃饭也无法更改刘继隆的军令,此次东略的人员以刘继隆为首,往下数是酒居延、陈靖崇、郑处和尚铎罗。 耿明驻扎祁连城,张昶驻扎龙首山,马成和李骥辅佐李仪中驻守山丹城。 至于斛斯光,他早已成为刘继隆的亲兵队正,基本刘继隆去哪他就去哪。 将事情定调后,午后的训练就被刘继隆交给了酒居延他们几个,而他则是前往了城外,与崔恕一起看着百姓为田间的作物除草。 在没有机械的这个时代,除草可以说是相当累人的工作,尤其是雨季前后。 二丈宽的官道旁堆满了从田间处理倾倒的野草,堆得有人腰高。 这蹲在田间一整日的操劳,比打仗杀人可劳累太多了。 刘继隆看着马车将野草拉往堆肥场焚烧,随后又看向远方的开荒地。 在开荒地的方向,数千百姓只能用人力的方式将地表的野草清理干净,随后再将埋藏在大地里的树根、碎石、石块清理到牛车上。 碎石和石块可以用来垒砌房屋,树根则是运往堆肥场焚毁。 如此过后,便得到了一片干净的土地。 只是在这之后,还需要深耕土地,排除虫卵。 这积荒之地,草根深结,土性坚固,耕治甚难。 即便开垦干净,也只能种植一些麻、豆等作物,次年方可治田种植作物,第三年方望收获。 当然,以上这些是人力开荒的人家,而一旦有了畜力帮助开荒,那就可以缩减些时间。 “这些荒田的土壑、水渠都得提前规划好,衙门内堂有我所绘的水利图,你且让直白们与百姓们按照图纸挖掘土壑、水渠。” “是” 走在田间,刘继隆对身旁崔恕吩咐的同时,目光也从未离开这广袤的开荒地上。 对于开荒,刘继隆实施的是集体统一开荒,然后按劳分配土地。 虽说河西不太可能存在偷奸耍滑的人,但环境一旦安定下来,人心便会思变。 曾经在吐蕃人鞭下任劳任怨的牧奴和百姓,很有可能因为山丹安定的环境而改变,所以按劳分配是必须的。 “以当下的速度,每个月能清理干净多少亩荒地?” 刘继隆背负双手,站在小道边上。 崔恕闻言不慌不乱:“农田那边要留一千五百人播撒肥料,除草。” “矿上留了二百人,剩下的百姓,除十岁以下孩童外,其余人都参与到了开荒中。” “衙门定下的规矩是每三十人,十头牲畜为一队,每日开荒一亩。” “按照眼下的速度,刨除下雨、大雪等日子,一年还是能开辟个五万亩左右。” 待他说完,刘继隆看了一眼远处农田中的作物:“月末应该就能收获第一批麻了,辛苦你了。” “都是分内之事,何谈辛苦之说。” 崔恕沉静回应,但刘继隆还是安抚道:“待收复了番和,我便以功举荐你做县丞。” 对此,崔恕自然不免感谢,而刘继隆也在寒暄几句后,返回了城内。 在他回到衙门内堂的时候,崔恕已经派人取走了水利图,而曹茂则是坐在台阶上为自己保养兵器和甲胄。 算起来,他跟随自己已经过去了近一年的时间。 曾经骨瘦如柴的他,如今却被刘继隆养得英姿飒爽,身形强健。 “果毅!” 见刘继隆回来,曹茂立马咧嘴笑着起身,同时双手抓在刘继隆那十八斤的铁枪上,挥舞了两下枪后才杵在地上。 “呼……真不知道果毅您是怎么使得动这种兵器的。”曹茂每日清晨都会陪刘继隆练习刀枪棍棒,由于吃得好,油水足,十五岁的他力气已然不小了。 虽算不得孔武有力,却也能和一些瘦弱的成人较量拳脚。 军中的角抵(摔跤),他也没少参加,虽然从没赢过,但对付对付普通人却没什么问题。 “甲胄都保养好了?” 刘继隆轻笑走入院内,从曹茂手中接过长枪,单手轻而易举的舞起了枪,期间双手交替,那铁枪在他手里轻若鸿毛般。 曹茂羡慕的看着他,在他停下后才上前接过长枪,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果毅,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您去东略?” “等你成了中男,我便带你上阵。” 刘继隆走回堂内坐下喝水,曹茂紧随其后:“您后天就走吗?” “嗯,这次估计要去十天半个月,你在衙门好好待着。” “每天起床记得练功、练功,午后去城外练习马术。” 他如同交代兄弟般交代着曹茂,曹茂也站在他面前,笑呵呵的听着。 只是二人没聊多久,便听见了越来越大的脚步声。 张昶探出一个脑袋,见刘继隆没在忙,他这才走进院子作揖:“果毅,龙首山有塘骑来禀告,说是沙州的高押牙返回,一个时辰后就会抵达山丹。” “高进达?”刘继隆没想到高进达竟然回来了,而且那么快。 “果毅,要不让人杀只羊?” 张昶试探询问着,刘继隆却摇头道:“鸡、鸭、猪、羊肉都要有,另外杀的猪必须是骟过的。” “另外,让人把城外的白菇、野菜、菠菜都弄些来!” “是!”张昶连忙回应,而后转身安排去了。 见他离去,曹茂不免咋舌道:“果毅,真要杀鸡鸭宰猪羊啊,您自己都没那么奢侈过。” 山丹的家禽与猪肉十分稀缺,即便收复此地快一年了,可城中的土猪也不过二百来头罢了。 “你不懂,这高进达他们吃了太多苦了。” 刘继隆不方便细说,毕竟现在河西没几个人知道高进达他们究竟吃了多少苦。 见刘继隆这么说,曹茂只能下去为他泡茶去了。 刘继隆见状笑道:“那些骟猪虽然还没长大,却也有七八十斤了,到时候他们一行人也不一定能吃完,剩下的还是我们吃。” “正好让你们也尝尝这骟猪的味道,免得你们说我总是吝啬。” 说着,刘继隆又想起山丹的庖厨并不会几道菜,更别提处理猪下水这些东西了,因此他起身道: “你先泡茶,等会让门口的弟兄去告诉城中有品级的官员来衙门吃饭。” 交代之后,刘继隆便走出了衙门,往南门赶去。 南门之外便是刘继隆安排的养猪场,二百多头猪都养在这里,平日除了粪夫外,并没有人会来这里。 这养猪场与后世一些农村的养猪场差不多,区别就是农村用水泥做墙,而这里只能用石块垒砌作墙。 因为刘继隆要求严格,负责照顾土猪的十余名养猪人每日清理打扫猪舍,所以味道并不算重。 二百多个猪舍,如今只住进去了四十几个,大部分都是他们来到山丹后集中繁育的小猪。 黑色且丑陋的八眉猪,并不如后世传入国内的约克夏大白猪好看,更不如它产肉多,产肉快。 刘继隆亲自挑选了一头十个月的小猪,自这批猪开始,都被刘继隆让骟羊的技术骟过,没了那么重的尿骚味。 至于城内原本的那六十多头猪已经成年,即便骟了也改变不了口味,所以刘继隆便把它们当做种猪来养殖。 “就这头吧,你按照我说的来……” 挑选好被宰的小猪后,刘继隆开始吩咐一名养猪人处理。 在他的监督下,这头不到七十斤的小黑猪很快被放血,烫水刮毛,经过一系列处理后,所有除脖子肉、肾上腺、甲状腺等不能吃的部位,其它部位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在这其中,刘继隆尤其注意让人清洗肠胃。 他可不想弄出一道“九转大肠”给高进达品尝,那道菜应该留给李仪中他爹李渭。 虽然自己和李仪中关系相处的还不错,但李渭当初对他做的事情,他可是一直记在心底的。 这么想着,养猪人也找来了马车,将被处理好的猪肉、猪下水装车时还嘀咕道:“没听说这些东西也能吃啊……” 对此,刘继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正常百姓自然没有足够的香料去处理这些味道较重的猪下水,可刘继隆不同。 府库内的许多香料他还没有用完,如果只供几个人,足够他吃用个两三年。 况且吐蕃已经被驱逐出西域,陆上丝绸之路也应该会慢慢畅通了,些许香料还是能吃到的。 带着猪肉返回山丹衙门后,刘继隆便叫来了军营的庖厨,然后自己动手教起了他们如何处理这些食材。 这个时代的贵重香料,在后世不过是调料罢了。 刘继隆做饭还行,因此也自然认得怎么处理。 在教导的同时,他还对庖厨们解释,可以用什么便宜的佐料来处理异味, 简单的小炒肉、炸排骨、以及前世他在云南所学的一道杀猪菜后,刘继隆便擦了擦手。 摆在他眼前的是三大盆特色菜,至于剩下的鸡、鸭、羊和汤菜,便交给庖厨他们来做了。 弄出铁锅的这大半年,他没少教导军营的庖厨们做菜,该做的他们都懂。 刘继隆算了算时间,感觉高进达他们快抵达了,所以连忙回内堂换了一身衣服。 饶是如此,他身上却还是有股淡淡的炒菜味。 他也懒得遮掩了,反正自己本就是牧奴出身,有点淡淡的菜味也正常。 “果毅!” 刘继隆才换好衣服走到衙门,便见张昶小跑而来:“高押牙他们到了东门了。” “李果毅见您没来,便亲自带他们过来了。” “行,告诉大伙都来衙门入座吃饭吧!”刘继隆颔首回应。 见状,张昶开始派人去通知。 一时间,城内有品级的七十多名武官便先后抵达衙门,毕竟他们住的近,加上刘继隆提前一个时辰通知,他们都回家洗漱了一番。 刘继隆带着他们在衙门门口等待,不多时便见到李仪中带着十余名武官,拥簇着七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走来。 “高押牙,这便是我山丹左果毅都尉。” 李仪中翻身下马,笑着为高进达解释,高进达也在翻身下马后打量起了刘继隆。 为了返回沙州,高进达选择了稳妥的北上丰州,再经漠南草原,历时四个多月才抵达山丹。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悟真,并与悟真说了许多长安的规矩和事情,而悟真也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不过二人都不知道尚延心入寇、称勒背刺河西一事。 再往后,高进达在北边的居延泽遇到了回鹘的骑兵,这才知晓了回鹘和河西的事情。 在这期间,他被称勒接待,也了解到了甘州事情的经过,更是知道了刘继隆的事迹。 在没有见到刘继隆之前,他一直以为刘继隆是一个身高腰圆,面生横肉的布衣武夫。 但当他真正见到刘继隆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刘继隆身长六尺逾,虎背蜂腰,姿貌嶷然。 如此姿貌俱佳之人,很难让高进达相信是一个牧奴出身的布衣武夫。 “瓜州刘继隆,见过高押牙。” 在高进达震惊刘继隆姿貌时,刘继隆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由衷的佩服高进达,感叹他这两年所受到的苦难, 换做旁人,恐怕早就跑回沙州了,如何能吃得了整整两年的苦楚。 “押牙高进达,见过刘果毅……” 刘继隆开口后,高进达这才反应过来,作揖回礼后便感叹道:“未曾想刘果毅是如此神采雄毅之人,那回鹘可是将您传得如罗刹般恐怖……” “哈哈……”刘继隆闻言爽朗一笑: “那回鹘只见过我身影,又有几人见过我相貌的?” 说着,他侧过身子做出请的手势:“闻高押牙前来,我亲自下厨为高押牙做了一桌饭菜,请……” “这……多谢刘果毅。” 高进达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为他做饭,先不提好不好吃,单说这份下庖厨的行为,就足够让他感受到“回家”的感觉。 在刘继隆的相邀下,他走入了衙门之中,而门口的八十多人也陆续进入衙门内。 不过他们都不是来感叹、佩服高进达的,而是都想来尝尝这骟了的猪肉是什么味道…… (本章完) 第92章 人心思变 第92章 人心思变 “这肉的滋味……” 衙门正厅主桌,当高进达尝到刘继隆特意为他准备的三道猪肉菜肴后,他不免愣了一下。 “好吃!这肉的油水好足!” “这猪肉比我们在长安时候吃的好吃多了!” “你去过长安?” “快快快,说说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长安的城墙有没有十丈高啊,城墙有没有几十丈宽?” “对对对,那个朱雀大街是不是真的能并驾十余辆马车?” “长安的女人漂亮吗?” “长安什么时候发兵收复河陇啊,我也想去长安看看……” 随着高进达带来的六名汉子说出他们去过长安的话,衙门内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羡慕的向他们询问起了问题。 有的人关心长安的繁华,还有的关心长安的女人,还有的则是在意大唐什么时候出兵帮他们。 这些问题太多,吵得衙门内十分嘈杂。 眼见局面失控,主位上也传来了刘继隆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了……” 他一开口,众人先后闭嘴,而高进达见状也眼睛一眯。 不等他开口,刘继隆便笑道:“还是由高押牙为我们说说,此次长安之行遇到的人或事吧。” “呵呵,此次前往长安,是大中三年岁末的时候了,当时……” 他说这话时,心里十分希望高进达能说出长安的真实情况,但在高进达的娓娓道来中,他却抓住了不一样的点。 在漠南迷失方向,躲避回鹘人与黠戛斯人是上天对他们的考验。 抵达丰州后,丰州军民更是因为他们轰动全城,无数军民对他们格外敬重。 南下路上虽然遭遇党项劫掠,被俘大半年,甚至因此牺牲一位同袍,但最终还是被关心他们的丰州军民所解救。 得救后,他们一路南下前往长安,所过之处,上至高官、下至黎民,无不因为瓜沙起义而感动啜泣、振奋…… 尽管这一路也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不属于年幼时“昭昭盛唐、天俾万国、百姓自给”的景象,甚至有看到百姓贫困死于野的景象,但他们都将这些景象归罪于藩镇之乱。 “这些藩镇,着实可恨!” “若是我们能打通河陇,也就能为至尊镇压这些藩镇,让天下太平了!” “唉……” 听着高进达口中的经历,张昶、李仪中等人纷纷叹气,高进达也是点头称是。 瞧着他们那模样,刘继隆心里升起古怪:“你们在大唐眼里就是藩镇,还镇压谁啊……” 当然,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 兴许在众人眼中,他们是河西义旅,为大唐收复失地。 可在大唐眼中,他们不过是张议潮所率领的新生藩镇罢了,对大唐的忠心,估计还不如动不动就给大唐小小震撼的河朔、两淮。 早就消失不见的亲戚,若是突然回家献孝心,是个人都会担心这所谓亲戚的意图,更别谈两股势力了。 现在是因为他们离着大唐足够远,所以长安那边感受不到威胁。 可等到他们收复凉州,那和长安也就隔着一条黄河与一座陇山了。 更别提张议潮的想法是收复整个河陇地界,拿下整个陇右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尽管历史上这一想法没有成功,但刘继隆自己清楚,这一天不会太远。 到时候河朔、两淮远在天边,可河西劲旅却近在眼前。 哪怕他们不想搞事,但在唐廷看来,只要他们有搞事的能力,那就是潜在的威胁,必须解决威胁。 这般想着,刘继隆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拿起桌上的酒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入腹。 河西粮食并不充裕,张议潮收复四州以来更是下达了禁止酿酒的政令。 眼下所能喝的酒,基本都是吐蕃占据山丹时留下的酒。 这些带有甜口的米酒度数并不高,可后劲却极大。 平日里刘继隆鲜少喝酒,如今独自一人喝闷酒,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只是高进达开口在前,他饮酒在后,众人只当是他怀念大唐,因此纷纷举杯。 “听了高押牙所说经历,才知晓押牙及诸位受了如此多委屈。” “便是刘果毅也不免为大家感到心痛,独自饮闷酒一杯。” 李仪中作为山丹名义上的二号人物,眼见刘继隆不开口,他自然主动为刘继隆找补起来。 刘继隆也适时开口道:“当敬高押牙及诸位一杯!”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对高进达他们敬酒。 高进达他们纷纷接下,举杯回应感谢。 这一茬过后,虽然还有人向他们提出问题,却也不算密集了,众人一边吃一边说,好不快活。 桌上除了刘继隆亲自动手炒制的三道猪肉菜肴,另外还有烤鸭、火贲羊头蹄、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等七八道菜。 这等丰盛佳肴,便是张淮深来时,刘继隆都未曾安排过。 当然,这也和张淮深要求从简有关。 总而言之,这顿宴席不管是高进达等人还是山丹军、鄯州军等人,众人都吃得十分高兴。 一些贪杯之人,更是借着酒劲在院内“踏歌”。 踏歌是昔年大唐民间百姓手拉手、双足踏地为节拍的歌舞形式,可以边走边唱。 他们唱着高进达他们从长安带回,早已失传于河西的《大阵乐》,以双脚踏足为节拍,引得旁人连连称赞。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征人尽汉歌……” 歌声激荡,那声音好似带着他们重回开元年间,回到那汉道昌盛的时候。 最后,众人都加入其中,就连刘继隆也被起哄作为队头,带着众人开始改唱《从军歌》。 得知《从军歌》为刘继隆所作,高进达也对他愈发好奇和看好,心里更明白了张议潮叔侄为何将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他。 时间流逝,一场宴席也不知醉倒了多少人,刘继隆只看到他们被兵卒抬走,直到最后,只剩他一人坐在主位上。 “这群夯货……” 喝了一口酒,望着眼前被一扫而光的饭菜,刘继隆苦笑摇头,随后吩咐兵卒收拾一切。 他返回了内堂,沐浴了一身酒气后,这才回卧房休息。 翌日清晨,他便早早起来练功,而同样在衙门内休息的高进达则是在正午后才从宿醉中悠悠转醒。 这一醒,他便派人来找刘继隆,告知他们得出发张掖的事情了。 刘继隆来不及换衣服便来到衙门正堂,却见高进达已经换好了出发的行装。 “不能多休息两日吗?” 适当的酒宴最能促进关系,经过昨夜的酒席,刘继隆与高进达已然相熟。 他劝着高进达留下来,高进达却笑着收拾道:“我能等,可节度使那边等不了。” “我这次带来了至尊的圣旨,有了这份圣旨,我们也算名正言顺了。” 高进达干劲满满,恨不得立马飞回沙州。 见状,刘继隆只能颔首道:“你们的马不行,我让人挑军马给你们换上。” 说罢他便吩咐兵卒去牧场寻来好马,要给高进达他们换马。 高进达也没有拒绝,只是在收拾好后对刘继隆作揖:“果毅就不要送了,昨日才招待了我们,明日你们还要东略凉州,今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闻言,刘继隆也没有搞什么你来我去的推辞戏码,而是回礼道:“希望下次再见押牙时,是在大军收复凉州的时候。” “会的!”高进达笑着回应,同时说道; “悟真和张长史都前往了长安,不过二人走的路不同,再过两个月,果毅就能见到悟真他们了。” 悟真与高进达的路线一致,所以两方才能在路途中相逢。 可张议潭在居延海与称勒议和后,便由称勒派人护送他前往灵州(宁夏),双方自然就错过了。 “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刘继隆做出了保证,随后便见兵卒快步走来:“果毅,马带来了。” 兵卒话音落下,刘继隆与高进达对视一眼。 尽管相处的时间短暂,可他们双方却各自都佩服对方。 刘继隆佩服高进达吃了两年苦后,马不停蹄的返回河西。高进达佩服刘继隆将山丹治理的井井有条,更佩服他的东进进取之心。 “别过……” 二人目光对视,随后相互躬身作揖。 刘继隆起身稍晚,所以等他起身时,只看到了高进达一行人的背影,但这就足够了。 望着他们远去并消失在衙门门口,刘继隆这才返回了位置上休息。 春风得意马蹄疾,翌日黄昏,高进达等人便抵达了张掖。 在他们抵达之前,便有山丹的塘骑将他们返回的消息带回,整个张掖衙门无不震撼。 他们以为高进达等人早已葬身漠南,却不想他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在任务完成后选择了返回河西。 张淮深率张掖诸多官员在东门欢迎高进达等人返回,并为他们安排了一场宴席。 只是张掖的庖厨与食材明显不如山丹,这顿宴席倒是没有了昨日的尽兴。 不过宴席虽然不行,可正事却不能耽搁。 宴席之上,高进达将皇帝发出的圣旨双手呈给张淮深。 张淮深毕恭毕敬的接下圣旨,打开后将内容告诉了众人。 得知张议潮被大唐朝廷正式任命为沙州节度使留后,众人没有嫌弃这个官职太小,而是激动地拍案叫好。 “有了朝廷的圣旨,我们终于不再是无家可归之人了!” “朝廷接受了我们,我们也当早些收复凉州,打通河陇才是!” “对了高押牙,朝廷没有出兵陇西的打算吗?” “对啊,高押牙你说说……” 河西官民所期盼的,大多都是大唐主动出击,与他们一起打通河陇。 尽管这些问题已经在山丹回答过一次了,可高进达依旧不厌其烦的为众人解释。 得知朝廷为防备藩镇而抽不出身时,众人虽然唏嘘,却也表示理解。 “若是朝廷知道我们已经收复五州之地,还击退了论恐热入寇,恐怕就该授予节度使旌节了吧。” “那是自然!” “哈哈哈……” 唏嘘过后,众人都畅想起了悟真与张议潭的队伍能带回什么好消息。 河西节度使旌节,这不仅是张议潭的执念,也是河西众人所期盼的存在。 闻言,张淮深却打断道: “凉州尚未收复,即便朝廷要授予河西节度使旌节,也应该是收复凉州之后。” 他担心众人失望,因此特意将凉州点出。 众人闻言也才想到河西重镇凉州还在吐蕃人手里,此时谈河西节度使旌节未免言之过早。 “眼下我军与回鹘结盟,若是再能联系上嗢末,那收复凉州指日可待。” 曹义谦对张淮深说着,但李渭却摇头道: “凉州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即便我们举五州之力,也不一定能拿下。” “更何况,西边一些零散的胡杂一直在打着沙州和伊州的主意。” 李渭道出一项困境,高进达听后皱眉:“那西州和庭州的回鹘不是归顺我们了吗?” 这消息是高进达从刘继隆那得来的,他以为河西西边一片大好,可听着李渭的意思,西边的事情恐怕不小。 “你从刘继隆那听来的吧。”张淮深看向他,见他点头,这才解释道: “半月前,有些胡杂开始进入伊州、沙州地界驻牧,尽管被驱逐,但他们也会时不时袭击我们的塘骑。” “眼下节度使坐镇沙州,迟迟没有东进的原因,就是西域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要求不一。” “仆固俊和安宁这两大部虽然已经归顺我们,但其他的小部落却不这么认为。” “为此,节度使准备与仆固俊、安宁将这些小部落解决。” “解决?”高进达皱眉,他毕竟是沙州的押牙,而押牙主要职责包括掌管军法,并参与军机事务,所以自然了解当地的情况。 经过吐蕃的祸害,西域能谈得上大势力的只剩葛逻禄、于阗、仲云及仆固俊、庞特勤、安宁这三个回鹘大部。 除此之外,就是游牧于庭州、西州、伊州等地的许多回鹘小部落。 如果河西与仆固俊、安宁联手围剿这些小部落,那这些小部落大概率的结局是被仆固俊、安宁吞并。 到时候小部落的骚扰是暂时没了,可仆固俊和安宁却会因此实力大增。 这种道理连他都懂,节度使不可能不懂。 想到这里,高进达准备今早返回沙州,把事情询问清楚。 “要我说,倒是可以暂时搁置东进,先把西域的胡杂给收拾了再说!” 都万孟嘟囔着,突然感觉四周人都在看他,随后尴尬笑笑:“我也就是说说……” 见他这么说,众人这才收回目光。 收复西域确实可以解决后方问题,但西域的汉人十分稀少,即便在开元年间,西域的汉口也不过十余万。 这十余万汉人在北庭杨袭古、安西郭昕的率领下抵御吐蕃数十年,一直到元和三年才彻底被吐蕃击败。 五十多年的抵抗让十余万汉人数量锐减,现在恐怕连几万人都凑不齐。 河西现在需要的是人口,尤其是汉人。 对此,沙州那边也没少争论。 汉人出身的官员都主张东进,重回大唐,而番人、粟特人、于阗人出身的官员则是支持西进。 这样的争论在张议潮先后收复甘、肃、伊三州的时候还不明显,可随着伊州被收复,这争论渐渐强烈起来。 张议潮又得对付西边的回鹘残部,又得安抚五州内的豪强们,可谓心力交瘁。 张淮深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自家叔父的境况,这才开始大力支持刘继隆东略。 他很清楚,只要拿下凉州五城,沙州那边的争论就会立马消失。 河西五州不过七万余口百姓,这其中还有六千多是刘继隆刚刚从鄯州、凉州所获的人口。 一旦拿下人口十万的凉州五城,河西内部的争斗就会暂时停下,直到将凉州五城瓜分殆尽,才会再起争论。 这点,张淮深也在和自家叔父来往的书信中说过。 只是自家叔父总是说慢慢来,从不说他的处境有多么困难。 他越这样隐忍,自己就越发想要收复凉州。 想到这里,张淮深刻意对高进达询问道:“押牙来张掖之前,山丹那边在干嘛?” 高进达没想太多,只当是山丹没送文书,张淮深不知晓山丹最新的动向,因此开口道: “我出发张掖之前,刘果毅便说要在今日率军二次东略凉州。” “算算时间,眼下他们恐怕已经在龙首山北部的草原上扎营休整了……” “东略?” “刘继隆那厮又东略了?” “上次听闻他略得牧群数万,我州衙仅得一万,不知这次又能略得多少牧群。” “牧群还是小事,主要是人口。” “那山丹的人口已然超过了瓜州和肃州,继续发展下去,恐怕距离追上伊州和沙州也不远了。” “看来收复凉州指日可待啊……” 面对高进达发言,得知刘继隆二次东略凉州的州衙官员们立马议论起来,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的态度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对刘继隆东略保持乐观态度。 不乐观也不行,毕竟刘继隆每次都把事情干得漂亮,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望着州衙内的情况,端坐主位的张淮深脸色如常,可心里却舒缓了一口气。 只要这群人对收复凉州抱有信心,那消息就会透过他们送往沙州。 消息一旦送达,沙州那边的争议也会变弱,而这也算是自己能为叔父所做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深深吸了一口气。 “叔父,收复凉州的那天不会太远了……” (本章完) 第93章 声东击西 第93章 声东击西 “这么说,那个尚恐热那个猪犬的东西是被大唐的皇帝赶回来了?” 凉州、姑臧城节度衙内堂之中,尚摩陵怀中抱着一名胡姬,那胡姬端着盘樱桃,时不时对他投喂。 站在他身侧,还有两名十二三岁,容貌清秀的婢女,正端着其它水果等着胡姬取用。 如此景象,便是尚摩陵每日的生活。 在这数万口的姑臧城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平民女子都被他搜罗入府,不是当做侍妾,就是当做奴婢。 哪怕是奴婢,等到她们年纪长成,尚摩陵也会毫不犹豫的对其下手。 于他而言,这般日子便已经足够了,他也不想着去改变什么凉州格局,争雄河陇。 正因如此,哪怕尚婢婢和论恐热打得热火朝天时,他也没有想过对河西与陇右下手。 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姑臧城,守着自己的荣华富贵、神仙日子。 正因为这种心态,因此在他听到折逋罗所汇报的消息时,脸上才会露出轻蔑及不屑,甚至将论恐热的名字都改称为尚恐热。 他咽下口中的果肉,随后狠狠捏了一把胡姬的细腰,末了才对坐在左首位的折逋罗说道: “这尚婢婢和论恐热争斗这么多年,到最后还不是落得这么个下场?” “亏我之前还以为尚恐热这个家伙真能从大唐借兵,现在他被人灰溜溜赶回来,估计想的便是对大唐报复了。” “应该是。”折逋罗颔首,随后说道: “那尚恐热回来后,立马派人来我们这里借粮,不过已经被我遣退了。” “嗯,干得好。”尚摩陵十分欣赏的看着折逋罗,末了继续交代: “没有粮食,他距离败亡也不过就是几年罢了。” “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待什么时候左右有变,再……” 尚摩陵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院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与折逋罗看去,只见阴沉的天色下,一名官员急匆匆从院外走入,并在院中停留行礼。 “乞利本,嘉麟和番和有消息传来,回鹘人再入寇了,而且这次我们的一个部落也被掠走了!” “掳走了多少!”听到自己麾下的部落被掠走,尚摩陵拍了拍胡姬。 胡姬自觉起身,尚摩陵也前倾了身子倾听。 “我已经派人去看了,但还没有消息传回。” “那片草场有三个小部落,其它两个也没有传回消息,恐怕都被那群胡杂掠走了!” 官员脸色难看,尚摩陵脸色更难看。 一个部落能掌管的牧群也不过一两千罢了,损失也就损失了,可三个部落加一起就多了。 “折逋罗,你带两个千户去北边看看。” “另外让嘉麟和番和派出兵马和你一起,归你节制!” 尚摩陵对折逋罗下令,折逋罗却看了一眼天色,皱眉道:“这段时间本来就接近雨季,瞧这天色也不好,恐怕容易被伏。” “你小心些就是了。”尚摩陵不耐烦摆手。 见状,折逋罗只能行礼退下,随后开始在城中点齐兵马。 从巳时到午后,他们才简单携带了七日的粮草,调来了足够的马匹北上。 凉州休养生息多年,便是步兵都有马匹乘骑,哪怕是普通的驽马,速度却也不慢。 番和与姑臧的距离不过百里,塘骑换马不换人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在两个时辰内将消息送达,更别提距离更近的嘉麟了。 折逋罗十分谨慎,由于部落被袭的地方是一百五十里外的草原上,因此他没有轻易冒进,而是派出塘骑通告番和的摩离,以及嘉麟的莽罗将,在三方北边一百里外的三泉眼子集合扎营。 很快,两千人的队伍就在他的率领下徐徐北上, 几个时辰后,莽罗将、摩离先后得到了折逋罗的消息,他们集结好军队后便各自向北边的三泉眼子开拔。 翌日正午,折逋罗率先抵达了三泉眼子驻扎,并向北边的各个部落派出塘骑,通知他们有回鹘人入寇,命令他们南下向三泉眼子集中。 莽罗将的队伍在入夜前匆匆抵达三泉眼子,而此时三泉眼子附近已经聚集了隶属姑臧、番和、嘉麟的七个部落。 这还不是北边游牧的部落全数,但这群人聚集起来,他们这里的队伍也骤然壮大。 “窸窸窣窣……” 甲片的声音窸窣作响,当莽罗将走入折逋罗牙帐内,他立马就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 “下雨了?” 折逋罗皱眉询问,莽罗将也骂道:“就一里路,结果飘了些细雨,连我衣裳都没有淋湿。” 话虽如此,莽罗将却还是让身后两名护卫替自己脱甲,坐在帐内的火盆旁取暖。 “你带了多少人来?” 折逋罗没有心思拆穿他的逞强,他只在乎莽罗将带来了多少人。 “一千五,五百精骑和一千轻骑。” 莽罗将汇报着自己的兵马数量,折逋罗闻言颔首:“算上你的人,我们这里有一千精骑,二千五百轻骑。” “这轻骑就当做塘骑,把距离放远些,避免我们被袭击。” 折逋罗说罢,莽罗将便答应了下来,并不在意折逋罗占据主导的位置。 “你看着办,我只想抓到那些胡杂,夺回我的牧群和牧奴!” “摩离那家伙太慢了,我的塘骑禀告他在我身后二十里。” “这天色刚刚黄昏,他就扎营了,我抓紧赶了十里路才到这里。” “他现在应该在我们身后三十里左右的地方,” 莽罗将对于摩离一天半时间赶七十里的速度,十分不满,似乎担心胡杂会北逃。 不过折逋罗在随后安抚了他:“放心吧,北边的塘骑在今日还探查到了那群胡杂的蹄印,他们应该还没走。” “眼下下了雨,他们应该在哪里躲着不敢出来。” “况且他们这次抢走的牧群还没有上次的多,应该还会有动作。” 在他说话间,他也起身走到牙帐门口,看着那细雨消失后才道:“这雨季一来,这群胡杂的软弓就用不了了。” “不过雨季一直在外作战,很容易会把马蹄子泡烂。” “我们得抓住机会,把牧群抢回来后便回城。” 话音落下,牙帐外也有人端来了一盘烤羊腿。 折逋罗与莽罗将开始大口吃肉,不多时便吃干抹净,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不待天色变亮,折逋罗便起床为自己穿上了甲胄,走出牙帐。 “折逋罗,北边有塘骑来报,说他们与敌军交锋,那伙人并非是胡杂,而是西边的汉奴。” “我已经把四周的塘骑都派过去打探情报,现在我们立马北上,定要把这群汉奴给宰了!” 隔着老远,折逋罗便见莽罗将气冲冲快走而来,同时还将他们真实的敌人给弄清楚了。 “西边的汉奴?” 折逋罗倒是没想到这次进犯凉州的是西边的汉奴,一时间他不免有些犹豫。 “他们在哪,有多少人?” 他忧心询问,莽罗将则是气愤道:“北边二十里外,最起码一二百人!” “这群家伙将精骑当做塘骑,我们的轻骑一时不察,竟被他们打杀许多。” “这就麻烦了……”折逋罗皱眉,同时嘴上不停说着: “他们敢派甲兵精骑当塘骑,那说明主力的兵马一定更多。” “仅凭我们这点人,恐怕不是对手,得先……” “哼!”不等折逋罗说完,莽罗将便将其打断,不以为意: “西边几个州的人口加起来还没我们多,怕什么!” “他们如果是大军开拔,怎么会走这里?肯定是走焉支山!” “折逋罗,你要是怕了,就把兵马交给我,让我去收拾他们!” 莽罗将瞪着眼睛,似乎折逋罗只要敢露出胆怯,他就敢立马夺取兵权。 见状,折逋罗只能颔首应下,随即让营盘内兵马穿甲北上,令聚集而来的部落们向姑臧方向撤退。 半个多时辰的时间,两千余留帐番兵便收拾好了一切。 “嘉麟军开道,姑臧军随后。” “你派轻骑去后方告诉摩离,让他加快脚程!” 大军开拔前,折逋罗对莽罗将特意交代,莽罗将也急不可耐的派出轻骑去通知摩离,自己随后率轻骑向北开道而去。 一路上,他们时不时就能见到北边有塘骑奔回,带来新的消息。 “都护!敌军正在向北撤退。” “都给我追!” 北边的敌军在轻骑的围攻下不断撤退,而莽罗将得知消息,连忙带轻骑追击。 他追击的消息很快传到中军的折逋罗耳边,折逋罗不免发怒:“他轻骑追击,也不怕被围!” 生气归生气,担心前军陷入包围的折逋罗还是下令前进,尽可能跟着莽罗将的前军。他们追出十余里,隔着老远便见到了草原之上那迎风招展的旌旗。 “校尉!番狗果然如果毅所说来了!!” 乱阵之中,数百轻骑骚扰着百余名山丹精骑,而山丹精骑明明可以撤退,却一直没有突围。 眼看着凉州主力赶到,队伍中立马便有人提醒起了郑处。 郑处向南边看去,目光越过那纷乱的凉州轻骑身影,见到了远处乌泱泱的队伍。 “撤!” “哔哔——” 没有丝毫犹豫,郑处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哨声在阵中作响,郑处亲率百余名精骑左右奋击,冲出了数百轻骑的包围圈。 他们向西边绝尘而去,至于那数百轻骑则是紧追不放。 “追!” 莽罗将见远处山丹军撤退,连忙试图追击。 随着他开始追击,后方的折逋罗也渐渐跟不上他的队伍。 “这混账想干嘛!他是前军!” 折逋罗怒骂莽罗将的莽撞,连忙召来轻骑:“去告诉莽罗将,这有可能是汉奴的诱敌之计,让他立马停下追击!” “是!”十余名轻骑得令后开始追逐前军。 半个时辰后,当他们追上莽罗将的队伍后,莽罗将也察觉了不对劲。 远处的那百余精骑仿佛吊着他们一样,一旦他们马速稍慢,那群家伙便会放慢马速,如鱼钩上的鱼饵般吊着他们。 “停!” “吹哨让塘骑别追了!” 莽罗将冷静过后,立马下令队伍停止追击,同时人吹哨,勒令塘骑不再追击。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草原上响起,阴沉的天气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渐渐地,前方的塘骑也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校尉,他们不追了!” 马背上,一名旅帅提醒着郑处,郑处也调转马头看到了后方的景象。 “吁——” 他率先勒马,而四周百余名精骑也纷纷与他一同勒马,调转马头,面向莽罗将等千余追兵。 “狗汉奴!敢给我下套!” 见到郑处不跑了,莽罗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引诱了。 他不再轻举妄动,甚至让兵卒下马恢复马力,等待后方的折逋罗追上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折逋罗这才带着兵马追了上来。 两部兵马合兵一处后,时间已然到了午时。 莽罗将见折逋罗策马而来,立马用马鞭指着远处的山丹军道:“这狗汉奴想诱我深入!” “我早让你别追,罢了……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 折逋罗心里也有怒气,但为了不内乱,他还是压下了脾气,目光扫视四周。 四周皆是草原,目之所及处并未有敌军主力。 “外派塘骑二十里,看看四周有没有这群汉奴的主力!” “是!” 随着折逋罗下令,两部军中轻骑纷纷化作塘骑,向四周探马而去。 在此期间,折逋罗一直关注着前方三四里外的那百余名山丹军。 他们旁若无人的在自己眼皮底下翻身下马,为马匹喂食精料与淡水,就差把诱饵二字写在旌旗上了。 “这群狗汉奴,竟然如此轻怠我们!” 莽罗将差点又被激怒,好在折逋罗就在身旁,他自以为道:“这群狗汉奴不过是诱饵,汉奴的主力必然在四方。” “待轻骑探查回来,再动手收拾他们也不迟!” “好!”莽罗将颔首。 与此同时,距他们三四里外的山丹军却十分紧张。 许多精骑一边为军马喂料,一边张望番军动向,生怕那千余番军朝他们发起追击。 情况如此,郑处却冷声呵斥道:“何必担心,果毅既然安排我们如此,必然是有把握的。” “我们只管在这里等着他们追击,反正前面还有二十里就能换马,怕甚?!” 被他这么呵斥,众多兵卒也渐渐放下心来,而在他们后方的折逋罗等人则是安静等着塘骑回禀。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午时到午时四刻,随着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塘骑都带回了消息。 他们并未在附近二十里内探查到敌军主力,这让折逋罗狐疑不定。 “娘贼的,这群狗汉奴莫不是在戏耍我们,他们怕是只有这点人!” 莽罗将没想那么多,见四周二十里都没有敌军主力,他断定了此次入寇的仅有这百余精骑。 “不可能!” 折逋罗笃定道:“若是只有百余精骑,怎么可能在三天不到的时间里掠走我们那么多牛羊?” “说不定是他们主力带着牛羊撤退了,留下这百余精骑断后呢?”莽罗将不服反问起来。 闻言,折逋罗也有些吃不准,而莽罗将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管他那么多作甚,先抓了这百余汉奴,扒了他们的甲,我要剥了他们的皮!” 见他执意要出兵,折逋罗不得不沉下心来安抚他:“哪怕要出兵,也得等摩离来才行。” “我们三部人马合兵一处,不仅可以将这百余人拿下,还能顺势向西追击,夺回牧群!” 说罢,他回头询问自己身旁的小节儿们:“摩离那厮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这……”小节儿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消息。 末了还是后军的小节儿行礼道:“后军的塘骑从三泉眼子到此地都有布置,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折逋罗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 “哔哔——” 不等他话说完,南边便响起了刺耳的哨声,折逋罗与莽罗将脸色大变。 “怎么回事!” 二人率领诸将调转马头来到队伍一侧,只见南边数十名轻骑疾驰而来。 更关键的是,随着他们渐渐靠近,在他们后方还有近百名轻骑在疾驰而来的路上。 这一幕令折逋罗心悬了起来,莽罗将也升起了不安感。 “都护!” 随着第一队轻骑抵达,他们连忙来到折逋罗面前行礼:“往姑臧撤退的七个部落被数百精骑袭击了,牧群全部被夺!” “你说什么?!” 折逋罗目眦欲裂,他不曾想自己竟然中了这群汉奴的调虎离山之计。 “我的牧群!!” 莽罗将发出不甘的怒吼,却不等他继续发作,第二批轻骑也急匆匆的赶来。 相比较前一批,他们显得更为匆忙、慌乱。 “都护,三泉眼子传来消息,摩离东本遇袭求援!” “撤!!” 比第一个消息更让人骇然的,是三城兵马之一的番和城摩离所部遇袭。 折逋罗脑袋发晕,他不知道这支敌军是怎么绕到自己身后的。 他们又是怎么在袭击七个部落后,立马袭击二十几里外的番和军? 此刻,除了南下救援摩离,折逋罗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四周轻骑被召集南下,而折逋罗与莽罗将也率领着一千精骑率先南下。 眼见他们撤退,原本还悠哉喂马的百余名山丹军立马松懈下来,郑处脸色更是浮现喜色。 “行了,现在等着接果毅他们凯旋就行!” (本章完) 第94章 分道扬镳 第94章 分道扬镳 “东本,北边发现了敌军,折逋都护派人来报,说是西边的汉奴。” “眼下折逋都护已经率领嘉麟军、姑臧军北上,令我军立刻开拔,作大军后军。” 辰时(7点),折逋罗派来的轻骑南下二十里,来到了番和军的营盘。 牙帐内,五十多岁的摩离听到眼前小节儿的话,不满说道: “这折逋罗不过是后竟的豪强,竟然也能指挥起我了。” “传令大军埋锅造饭,一个时辰后再开拔,让折逋罗为我们探探路。” “是!”小节儿应下,同时试探问道:“我们的塘骑是否要派的远些?” 见摩离没有生气,他又解释道:“现在折逋都护他们已经开拔了,我军塘骑与他们之间相隔十里。” “如果一个时辰后再开拔,这距离恐怕相隔不下二十余里。” “这……” 小节儿还想再说,摩离却呵斥道:“番和还轮不到你做主!” “末将该死!”小节儿连忙跪下行礼。 见他如此,摩离这才缓缓道:“西边的汉奴能有多少兵马?” “折逋罗既然说汉奴在北边,那我军只需要加强防范西边的焉支山就行,其它方向的塘骑派出十里就足够。” 说罢,他摆手道:“滚下去吧!” “是……”小节儿连忙起身退出牙帐。 很快,营盘内开始开始升起炊烟。 大股炊烟渺渺升起,便是二十里外都能看到。 在炊烟升起的同时,一道身影也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 “上马!” 当刘继隆的声音在凉州草原响起,他身后的千余精骑纷纷上马。 陈靖崇、尚铎罗策马上前:“果毅,三泉眼子的番兵已经被郑处吸引北上,酒居延那边是否可以行动了?” “让酒居延动手,不过这次别把人杀光,那些部落中独身的男子带回山丹。” 刘继隆沉声回应,随后目光看向远方的狼烟:“趁其逸,要其命!” “传令全军,凡是番兵,一个不留!” “是!!”陈靖崇与尚铎罗作揖应下。 很快,在军马的唏律声中,这千余精骑朝着狼烟发起了进攻。 他们进攻的方向是西边,而这就代表他们是从东边赶来的。 昨日他们还在北边,但当山丹塘骑与凉州塘骑相互发现对方后,刘继隆便料到了凉州军会驻扎三泉眼子。 他从上次被解救的百姓中了解凉州的情况,自然知晓三泉眼子水源干净充沛,是极好的驻扎之地。 凉州军以为凉州是他们的主场,自然会驻扎三泉眼子。 因此刘继隆令郑处护送被解救的牧奴和牧群向西撤退,并让郑处在天亮后去主动引诱三泉眼子的凉州番军。 至于他则是在昨夜雨停后,率领一千三百精骑从东边沿着马城河一路南下。 他的本意是想劫掠那试图撤退的七个部落,主力再迂回到凉州番军后方背击。 不曾想番和的番军竟然没有在三泉眼子扎营,而且距离三泉眼子的番军相隔二十里。 这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此刘继隆很快就想到了应该如何收拾这群人。 他留酒居延率三百骑兵准备在半道袭击那七个部落,而他自己率一千精骑绕过那七个部落,往南边的番和军靠拢。 原本他还以为会撞上番和军的塘骑,却不想番和军在东边的塘骑仅仅放出了十余里。 现如今,他们这一千人距离番和军的营盘仅有十五六里。 山丹的军马,一口气能跑三十里,然后就需要休息两刻钟乃至半个时辰。 十五六里的距离,足够他们发起突袭后厮杀。 “出发!” 刘继隆沉声下令,一千精骑开始跟随他的身后的旌旗向番和军营盘进军。 “嗡隆隆”的马蹄声一旦响起,那便是告诉了敌军己方的位置。 但马蹄声传播有限,而且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东方,是姑臧的方向。 因此听到马蹄声的番和军塘骑不仅没有立即撤退,反而策马朝他们靠拢。 “是西边的汉奴!” “他们怎么从姑臧的方向冲来了!” “撤!” “哔哔——” 当两方距离靠近,番和军的塘骑立马发现了不对,他们吹响哨声开始撤退。 在撤退的路上,他们不断射出类似鸣镝一样的箭矢,发出遇袭警告。 可鸣镝的声音无法传播太远,因此直到东边的百余名塘骑都聚集起来射出鸣镝,那声音才渐渐被营盘内的番军所听见。 “什么声音?” 营盘内,吃着麸粥的一名番兵耳朵动了动,下意识开口询问。 围坐篝火的众人闻言纷纷侧耳倾听,下一秒脸色骤变。 “鸣镝的声音!” “敌袭!!!” 当篝火旁的番兵说出鸣镝声,东边就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嚎叫声。 最先发现山丹精骑的是东帐外围的番兵,他们大声叫嚷着敌袭,同时冲回帐内试图穿着甲胄。 “穿甲!” “快穿甲!!” 一时间,呼唤穿甲的声音在营盘内扩散。 “东本,敌军从东边杀来了,快穿甲!” 牙帐的帐帘被掀开,一名小节儿带着牙帐的数名着甲番兵将摩离叫醒,手忙脚乱的为他穿甲。 “怎么会从东边来!折逋罗那混账没放出塘骑吗?” 穿甲的同时,摩离也反应了过来,但他下意识认为是折逋罗故意把这支敌军放过来的。 在兵卒们的帮助下,摩离很快穿好了甲胄。 但营盘内无人帮忙的那些甲兵却没有人伺候,不等他们穿戴好甲胄,山丹精骑就已经杀到了营盘东边。 “杀!!” 刘继隆一马当先杀入营盘内,他一枪打翻了篝火架,燃火的木头飞出。 尽管昨夜下了一场细雨,但这些木头还是点燃了不少帐篷。 队伍中,左右两翼外围的精骑用长枪、钝兵刺杀着奔逃的番兵,内里的精骑则是在冲锋路上取出火把,躬身从一些篝火堆中取火。 他们将火把甩向那一顶顶帐篷,一开始点燃的并不多,可随着火势变大,一些潮湿的帐篷也开始被缓慢点燃着。 四周的帐篷被大火蒸发出水雾,在水份被蒸发过后迅速被大火波及点燃。 “杀!” “不要慌乱,用长枪顶住!” 营盘内,来不及穿甲的甲兵被精骑所杀,经验老道的番兵则是开始取长枪结阵。 刘继隆见状,率领队伍策马冲向他们。 “顶住!” 一名百户长叫嚷着,那群被结成一团的长枪番兵立马将枪稍插入地里。 他们紧张万分,似乎看到了刘继隆所乘军马被捅死的画面。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刘继隆策马冲来,探出身子,将手中大枪挥动。 一瞬间,那些番兵甚至没反应过来,便见自己手中长枪被砸飞。 不过丈许的营道,仅仅能并排站立三五人。 前两排兵卒的长枪被砸断、砸飞后,第三排兵卒立马刺出长枪。 霎时间,刘继隆胯下军马身上便被刺出四五个洞口。 军马嘶鸣却没有倒下,刘继隆背身挥枪,将这最后一排番兵手中长枪砸断砸飞。 番兵的枪阵矗立不过几个呼吸,便被刘继隆单骑所破。 后面的番兵甚至来不及布阵,便被刘继隆所率精骑冲垮了队伍。 那百夫长还想再重整阵型,却被刘继隆单骑突入,一枪将其挑飞,重重砸在着火的帐篷边上。 “一个不留!!” 刘继隆挥枪杀贼,不忘交代众兵卒。 眼看整个营盘被杀乱,掩护摩离走出牙帐的小节儿立马扶他上马:“东本,撤吧!!” “撤!!”摩离也不是死心眼,眼看营盘已乱,他立马示意撤退。 “往北边撤,北边有人接应!” 话音落下,十余名山丹精骑便发现了他们,朝他们追杀而来。“番和军的东本在此,杀了他!!” 大唐官话在营盘内响起,吸引所有山丹精骑朝那个方向看去。 陈靖崇距离摩离他们不远,听到声音后立马调转马头,振臂一呼:“三团的弟兄随我杀贼!!” 一时间,响应者数十人,纷纷拥簇着他朝摩离杀去。 摩离四周不过三十余名甲兵,他上了马后立马在小节儿的掩护下突围,剩余甲兵则是有马突围,无马断后。 饶是如此,却还是有百余名精骑跟随陈靖崇绕过他们,朝摩离追杀而去。 “唏律律……” “救命,救我!!” “我投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噗嗤……” 战马唏律,伤兵哀嚎,突围不成的兵卒声嘶力竭,却最终逃不过被兵器插入血肉的结果。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番和军的营盘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山丹精骑纷纷撤退,在营盘外杀戮着那些试图逃出的番兵。 在他们的目光中,那些浑身着火的番兵不断哀嚎着求救。 渐渐地,能跑出营盘的番兵越来越少,而营盘外围已经倒下了一批批试图突围的番兵。 队伍中,刘继隆翻身下马,掰断了一根插在自己甲胄的箭矢,冷静的向左右下令。 他胯下的军马伤痕累累,气喘如牛。 眼看刘继隆下马,它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草地上。 血沫随着它粗重的呼吸不断从口鼻处涌出,刘继隆见状蹲下,伸出手抚慰后,便忍痛拔出横刀,对准其心脏插了进去。 只是简单几下抽搐,它的眼神便暗淡了下去。 刘继隆未曾给它取过名,但它却是从酒泉陪他征战到如今的袍泽兄弟。 “记上,军马黑风阵没于凉州……” 见过太多兵卒的死亡后,便是连刘继隆都有些麻木了。 他对身后的斛斯光吩咐一声,随后便起身看向战场。 营盘的火势渐渐变小,尚铎罗则是带着人开始打扫战场。 许多甲胄被大火烧得散架,饶是如此却还是被收集起来,装袋放在马背上。 虽说甲片被烧得黢黑,可是经过简单处理后,穿上绳子就能重新制成甲胄,比打造一套甲胄省事多了。 半个时辰后,营盘内的大火最终熄灭,而受伤的伤兵也被固定在了马背上。 “斛斯光,你率五十名精骑,护送伤兵与甲胄、马匹走焉支山方向先行撤退。” “是!” 伴随刘继隆下令,斛斯光立马率领五十名精骑,带着受伤的二十多名伤兵开始撤退。 那些从营盘内跑出的马匹也被聚拢,由他们带着撤退。 “陈靖崇呢?” 刘继隆皱眉看向走来的尚铎罗,尚铎罗则是解释道:“他追杀这支番兵的将头去了。” “暂时休整一刻钟,恢复马力。” 闻言,刘继隆只能下令休整,同时等待陈靖崇他们返回。 军令下达后,精骑们纷纷翻身下马,为自己的军马擦干毛发,清理马蹄,同时等待着刘继隆进一步的军令。 不多时,北边出现百余精骑南下,高举三辰旗。 当他们返回阵中,有些兵卒骑术略差,勒马同时差点让军马打滑。 好在最终他们还是安稳停了下来,而陈靖崇也从其中策马来阵前与刘继隆作揖:“果毅,让那厮跑了!” “我们和北边的塘骑交上了手,那三泉眼子聚集的番兵不多,见到我们后便拥簇那贼头跑了。” 闻言,刘继隆转头看向剩余的九百多名将士:“全军上马!” 随着他一声令下,这些兵卒立马翻身上马,朝刘继隆身后的旌旗靠拢而来。 抖动马缰,他并没有往西边和东边撤退,而是向南方深入。 “驾!!” 刘继隆率领精骑策马向南撤走后不到两个时辰,北边就乌泱泱涌来了大队骑兵。 当他们看到被焚毁的营盘,以及满地的死尸时,他们纷纷向大纛方向投去了目光。 “他们人呢?!” 大纛下,摩离癫狂叫嚷,此时的他狼狈不已,身旁还跟着二十余名同样狼狈的甲兵精骑。 “莽罗将,派出塘骑往西边和南边搜寻!” 折逋罗察觉到了地上向西、向南的大队马蹄印,连忙吩咐莽罗将派出塘骑。 莽罗将才派出数百塘骑探查,回过头来便见到摩离瞪着他们:“你们在我北边,是不是你们故意放他们过来的!” “闭上你的臭嘴!”莽罗将怒叱一声,折逋罗也脸色难看道: “他们定然是走马城河来的,若是从北边来,我们的塘骑不可能抓不到他们。” “况且你被袭之前,我们在北边才刚刚和他们的塘骑交手……” 说着说着,折逋罗攥紧缰绳:“这狗汉奴,他摆疑兵在北边吸引我们上钩,然后率精骑来偷袭你。” “你的塘骑呢!”折逋罗反应过来,即便他们两部的塘骑被敌军的疑兵吸引,可摩离的营盘四周总该有塘骑吧。 “我……我……我塘骑回禀的时候,他们距离营盘只有不到五里了,根本来不及穿甲。”摩离支支吾吾。 瞧他这样,折逋罗就明白了这厮肯定是眼见自己与莽罗将率主力在北,心想驻扎南边无忧,故此只向外放出了十余里的塘骑。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他们三城兵马还未合并,便被这群汉奴端了三成兵马,而且就摩离所说,这汉奴所率兵马皆乃精骑,这仗还怎么打? “看看死了多少人,这么点时间,他们不可能把你带来的人杀绝。” “向四周派出塘骑,搜罗失散的兵马!” 折逋罗抬手下令,跟随一千精骑身后的二千轻骑立马向四周搜寻起来。 一个时辰后,四散逃走的兵卒被聚拢,可数量不过百余人。 望着他们,摩离气愤的几欲吐血。 前日开拔时,他率领精骑三百、轻骑七百北上,是何等意气风发。 可如今,千余兵马仅剩百余名,他如何释怀。 “我要回番和,带大军把这狗汉奴的头砍下来!!” 摩离愤慨,折逋罗却只关心是谁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看清楚他们旗号没有?” “刘!”摩离怒目回应,而折逋罗听后皱眉: “西边没什么刘姓的豪强,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可能!!”摩离几乎破声。 “我不可能看错,就是打着刘字旌旗的精骑!” 闻言,折逋罗也没有再追问,而是等待塘骑的回禀。 时间再度过了半个时辰,这时南边的轻骑还未回禀,反倒是西边的轻骑先一步返回了营盘。 “都护,那群狗汉奴进了焉支山,看马蹄印,最少有六七百人。” “六七百?”折逋罗皱眉,随后看向莽罗将:“南边的轻骑怎么还没有回禀?” “估计快了。”莽罗将也不清楚,只能含糊说着。 见他们这般,摩离红着眼道:“他们肯定走焉支山撤退了!” 闻言,折逋罗皱眉:“焉支山情况复杂,虽然我们也熟悉,但若是有牧奴为他们做向导,我们便有被伏击的危险。” “那还说什么!”摩离调转马头便要走。 见状,折逋罗也不拦他,瞧着他率领不到二百人的队伍向番和城返回。 在他走后不到一刻钟,南边的轻骑也策马返回,将南边的消息带回。 “都护,他们往番和去了,看马蹄印,应该有八九百人。” 轻骑汇报军情,折逋罗闻言立马看向身旁的小节儿:“你派人追上摩离,告诉他这则军情,别被埋伏了。” “是!”小节儿策马离去,而莽罗将闻言则是立马撇清: “他们进攻番和与我无关,你别忘了我们的七个部落在东边被袭,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见他如此短视,折逋罗也怒意横生:“摩离要是出事,导致番和出了差错,到时候你的嘉麟城就危险了。” “哼!等他们拿下番和城再说吧!”说罢,莽罗将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眼见他不听劝阻,折逋罗在原地犹豫半晌后才做出了决定。 他与莽罗将分道扬镳,亲率姑臧军南下,准备护送摩离安全返回番和城。 至于莽罗将,他则是率领嘉麟军向着东北方向进军,试图夺回七个部落的牧群…… (本章完) 第95章 逐一击破 第95章 逐一击破 “驾!驾!” 雨后的草原上,九百余名精骑向番和城前进。 不过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要前往番和城的时候,刘继隆却突然勒马驻足。 “吁!!” “果毅,怎么停下了?” “对啊果毅,您之前不是说兵贵神速,我们现在去打番和,肯定能拿下的!” 尚铎罗与陈靖崇不解询问,刘继隆却摇头道: “你们真以为重创了番和主力,就能一战拿下番和城?” 他反问二人,不等他们回话便给出答案:“拿不下的。” “番和城内少说还有几百乃至一千番贼,想要坚守几个月十分轻松。” “即便我们拿下了,嘉麟、姑臧的番军也会源源不断涌来。” 他话音落下,陈靖崇不解道:“那我们南下是为了什么?” 尚铎罗也投来目光,十分不解。 见两人如此,刘继隆这才继续道:“南下的目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要进攻番和,但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这件事。” “我问你们……”他调转马头与二人对视: “酒居延那边掳获了七个部落的人口及牧群,如果你们是姑臧、嘉麟两军的将领,你们是会先前往番和城,还是去解救那七个部落?” “自然是七个部落!”二人不假思索回答,陈靖崇更是补充道: “番和城既然还有兵马,那晚救几个时辰也没事。” “可如果不管老酒他们,那他们就带着七个部落的人口和牧群撤退了。” “这茫茫草原,如果追赶不及时,下了场大雨,那连踪迹都找不见了,牧群就真丢了。” 陈靖崇说罢,尚铎罗点点头:“我们前几日就掠走了他们六个部落,如今又掠走七个部落。” “他们如果放任不管,那损失可比上次大多了。” “对!”刘继隆颔首道:“正因如此,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绕回酒居延那边。” “我战前已经吩咐了酒居延,让他带着牧群慢慢走,所以那群番贼一定能追上他们。” “一旦他们和酒居延僵持,我们就从后方发起奇袭,一举重创三城兵马!”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意图说了出来,尚铎罗与陈靖崇闻言佩服作揖:“不愧是果毅,我还以为您只想着重创番和军就撤走呢……” 刘继隆闻言轻笑:“我们人少却精锐,若是攻城,即便能拿下城池,死伤也必然不浅。” “以我军之优汰,必不能打固守之敌,理应发挥长处,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 说罢,他扫视一眼九百余精骑:“紧跟旌旗,我们出发!” “是!!” 话音落下,山丹精骑在刘继隆率领下,折返向东奔走。 与此同时,折逋罗与莽罗将也分道扬镳。 由于此前的前军都是莽罗将统帅,因此被郑处、酒居延打杀的轻骑基本都是他的。 在两部分兵后,莽罗将尚有五百精骑、七百轻骑,合计一千二百人。 他向东边发起追击,马不停蹄奔袭二十余里后,前方的塘骑也回禀了消息。 “禀告东本,前方七里外,我军塘骑已然与汉奴交兵,汉奴精骑数百,有一些牧奴助阵。” “全军进击!” 得到军情,莽罗将马不停蹄的发起追击。 从摩离的营盘到前方不过二十八九里,眼下只要收拾了这数百甲兵,剩下那群牧奴就会乖乖投降。 这七个部落的牧群,足够弥补他此次出征的损失。 想到这里,莽罗将率军埋头狂奔。 一刻钟后,当前方出现乌泱泱的队伍,莽罗将这才抬手勒马,准备先打量一下战场。 他身后的轻骑与精骑纷纷下马喂水,等待马力恢复一些,听从军令进攻。 “杀!!” “拉满弦!” “放!!” 前方数百步许之外,数百精骑与二百余轻骑交战一处,旁边还有近千名牧奴在马背上拉弓骑射助阵。 远方,数百名牧奴在马背上驱赶牧群向北,牧群中还有一些被俘的牧民。 见到莽罗将率兵前来,他们似乎在求救,但由于距离太远,莽罗将无法看清具体情况。 “狗汉奴,给我杀!” 眼看情报无误,莽罗将立马发起了冲锋。 他一马当先,率领五百精骑冲阵,而左右五百余轻骑则是张弓搭箭,准备骑射干扰山丹军。 乱战之中,酒居延看到了从西方奔驰而来的千余番兵,其中甲兵明显比己方还要多。 “往北边边打边撤!” 酒居延挥刀砍翻一名嘉麟轻骑,顾不得擦拭脸上血液,叫嚷着撤退。 “哔哔——” 刺耳的哨声被吹响,不足三百的山丹精骑开始向北边打边撤,牧奴们也在撤退路上用软弓箭矢骚扰莽罗将他们。 莽罗将他们疾驰近三十里而来,马力几近枯竭。 眼看酒居延率部就要撤离,莽罗将李猛将目光放到了三四里外,缓慢撤退的牧群上。 “别管他们,抢回牧群!” 莽罗将不知道什么是“攻其必救”,但事实证明他选对了目标。 眼看嘉麟军向牧群发起冲杀,酒居延只能咬牙下令:“去,侧击他们!” “呜呜呜——”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酒居延一马当先,率领二百余名精骑侧击嘉麟军左翼。 莽罗将眼见山丹军不跑,立马放弃原本的目标,继续与山丹军缠斗一处。 浓稠如墨的阴云使得战场多了几分凄凉,呼啸的大风卷起阵阵尘土,草尖上的露珠反射出刀光剑影,刹那间被无情斩碎。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充斥所有人的大脑。 马匹相撞,枪刃穿刺,每一次金属交锋都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 在这场战事中,身披扎甲的精骑尚且能活得久些,而那些穿着皮甲和皮袄的轻兵、牧奴则是以性命来滋养这方草原。 酒居延挥舞着长枪,身上的袍甲已被番兵的鲜血浸染,可他却依旧悍不畏死地率军冲锋在前。 战场上,倒下的身影如同麦田中的残秆,被无情的战马踏过,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生者在这片死亡之地上挣扎着求生,而死者的惨状则成为了阴云下最为骇人的风景。 血腥味与泥土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铺天盖地,让每一个还在奋战的人都感到窒息。 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崩裂,闪电在云层中翻滚,雷声隆隆,仿佛苍穹所震怒而发出的警告。 当他们厮杀正酣时,一支由铁骑所组成的洪流由南向北,发出了远超闷雷的马蹄声。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与厮杀声从南方传来,乱战之中的酒居延、莽罗将纷纷向南边看去,期待是己方的援军。 “杀!!” 当喊杀声再度响起,阴云下的凉州草原上,所猎猎作响的是山丹军的三辰旗。 “杀贼!!” 刘继隆率领九百余精骑策马冲锋,那阵势看得嘉麟番兵纷纷感受到了绝望。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是去打番和了吗!” “撤!快撤!!” 一时间,嘉麟番兵阵脚自乱,莽罗将试图撤退,可北边是嗢末人的地盘,西边的折逋罗已经南下番和,而东边十余里外便是马城河。 马城河阻断了他们东逃的生路,而嘉麟方向的南边则是那数百山丹精骑。 “神明,您放弃我了吗!!” 莽罗将露出绝望之色,他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摩离的后尘。 “嘭——” “杀!!” 在莽罗将的注视下,九百余山丹精骑从他们侧后方冲入战场,因此而死伤的嘉麟番兵难以计数。 “东本,撤退吧!” “是啊东本,我们带您!” 在几名小节儿的连拖带拽中,莽罗将开始尝试突围。 他们试图从西南方向突围,正走之间,便见一高大将领率精骑纵马而来。 他手提铁枪,背负双锤,引十数骑跃马而来。 一名小节儿冲上前试图阻挡,直取那将。交马只一合,便见那将一枪刺倒小节儿,看得莽罗将头皮发麻。 那将纵马提枪,复杀入嘉麟旌旗阵中,左突右刺,顷刻间落马者不可计数。 莽罗将只能埋头狂奔,待他回顾手下精骑,却发现只剩数十人紧跟自己,其余兵马都被留在了战场上。 不仅如此,那勇猛将领还率领百余精骑对自己展开追击,大有不杀他不收手的态度。 “撤!!” 莽罗将声嘶力竭的叫嚷着,不断挥动马鞭,试图让胯下军马带自己远遁他处。 只是他忘记了,是他自己托大,亲率兵马疾驰三十里而来,马匹的马力早已不足。 “嘶鸣——” 军马嘶鸣间,莽罗将只感到脑子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落在了地上,而他后方是自己的数十名精骑。 “停下!停下!” “嘭——”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后方精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纵马践踏而过。 待他们反应过来,领头的几名百户长面面相觑,连忙向南逃窜。 “不必追了!!” 刘继隆勒马下令,目光瞥向了地上那不成人形的莽罗将。 “劝降,让人来认这家伙是谁!” 他将长枪插在一旁,头也不回的吩咐。 闻言,陈靖崇连忙调转马头回军,而此时战场上的许多番军已然开始投降。 “降者不杀!” “投降者不杀!” 厮杀中的酒居延、尚铎罗等人不断劝降,而随着时间推移,失去主心骨的番兵们纷纷放下了武器。 交战不到两刻钟,他们便战死三成,逃亡两成,仅存不到六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轻骑。 不多时,陈靖崇带着一名投降的百户长来到莽罗将尸体面前。 见到莽罗将的尸体,百户长浑身发颤道:“这是我们的东本莽罗将。” “东本?”刘继隆颔首:“他是番和、嘉麟哪座城的东本?” “他是嘉麟城的东本莽罗将,番和城的东本和折逋都护南下番和了。” 百户长说着,刘继隆闻言眯了眯眼睛,随后拔出腰间横刀丢在地上:“你去把他的头割了。” “我?!” 百户长瞪大了眼睛,刘继隆颔首道:“怎么,不愿意?” “是!我这就割……”百户长上前捡起横刀,走到莽罗将的尸体面前,费力的将他脖颈砍断。 待他干完这件事,鲜血已经溅了他一脸。 他害怕的将横刀递回给刘继隆,刘继隆则是接过横刀用披风擦了擦刀刃,随后归鞘。 “你叫什么名字?” “农谷力。”百户长小心翼翼回应,刘继隆闻言颔首: “去吧,带着他的尸体,再挑选几个人回嘉麟城,告诉他们,是你抢回了他的尸体。” “我……我可以走了?”农谷力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样被放了。 “走吧。”刘继隆眯了眯眼睛: “回去之后,若是想要荣华富贵,那就想办法把番和城、嘉麟城的城图、兵额等情报送到山丹。” “如果你能把消息送来,日后我攻克嘉麟城时,赏牧群千头、牧场千顷给你!” “当然,你也可以不做……” 调转马头,刘继隆转身返回了战场, 莽罗将的人头被陈靖崇用粗布包裹取走,只留下了农谷力与莽罗将的无头尸体呆在原地。 “俘虏他们,让他们把甲胄脱了!” 返回战场后,刘继隆果断下令,随后便见山丹军的兵卒们将这群俘虏的甲胄扒了个干净,还将他们的兵器捡起,分给了幸存下来的八百余名牧奴。 “带着他们,我们回家!” 刘继隆脸上露出笑容,而得令的山丹将士们也纷纷露出笑脸。 这一战他们死伤了不少兄弟,可比起他们的死伤,凉州番兵的死伤无疑更多。 撤退路上,酒居延纵马来到刘继隆身侧,刘继隆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二人沉默许久后,酒居延这才道:“死了七十二个弟兄……” 刘继隆没有回应,直到他们在西边二十里外遇到郑处的百余精骑,他才缓缓开口:“他们的妻儿老小,我养!” 抖动缰绳,他往郑处那方快走而去。 酒居延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陈靖崇策马跟了上来,面容沉重:“又有两个弟兄伤重阵没了……” “嗯。”酒居延沉声应下,同时目不转睛的望着刘继隆背影,询问陈靖崇道:“老陈,你说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收复凉州,打通河陇就好了。”陈靖崇沉声回应,可酒居延却摇了摇头。 “我感觉……果毅他们想的不止是收复凉州,而是更……” 他没继续说下去,或许担心这些话被旁人听取,影响了刘继隆。 又或者是担心陈靖崇已经不可信,会将自己这些话告诉刘继隆。 “别想那么多。”陈靖崇只当他是因为弟兄阵没太多而胡思乱想,伸手拍了拍他。 “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和这七十四个弟兄的家人交代。” “我们把他们带出来,却没把他们带回去。” 陈靖崇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酒居延也握紧了马缰,心里想到了出征时的场景。 在他们这么想的时候,尚铎罗却从后方策马而来,往刘继隆身后追去。 “果毅!” “有死伤吗?” 刘继隆已经与郑处碰面,郑处十分高兴地勒马作揖,而刘继隆则是先询问了死伤。 好在郑处摇了摇头:“有十二个弟兄受了箭伤,但伤势不重。” “那就好,用酒精消毒了没有。” 刘继隆缓了一口气,同时说出了酒精的事情。 这也是他过去半年弄出的产物,毕竟对于大唐的手工业技术来说,制作蒸馏酒的难度并不大,唯一的问题就是比较消耗粮食。 “已经消毒了,您放心!” 郑处说着,目光也看到了疾驰而来的尚铎罗。 刘继隆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只见尚铎罗策马而来,不多时便在自己身前勒马作揖:“果毅,我们这边阵没八十一人,负伤一百二十四人。” “放心,阵没的弟兄,可以享受与山丹弟兄一样的待遇。” 见尚铎罗禀告,刘继隆安抚了对方,同时对郑处说道: “如今我们有了钱粮畜力,这抚恤也得改改了。” “烈属愿意迁居山丹的,发府田百亩,另发口粮十石、耕牛二头。” “不愿来山丹的,发钱五十贯,府田就按照各州县五十亩的规矩给。” “多谢果毅!”郑处还没来得及回应,尚铎罗便激动作揖。 见他如此,郑处这才试探说道:“果毅,我记得衙门的府库里已经没什么钱了,这批钱我们……” “我们没有,可张掖有。”刘继隆回头示意道: “这次俘获了几百套扎甲,这些扎甲我们用不了多少,可张掖却急需,一套算五十贯也不亏。” 闻言,郑处咧嘴笑了笑,同时后方的陈靖崇等人也跟了上来。 见他们上来,刘继隆也将抚恤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听闻刘继隆愿意给阵没将士发那么多钱粮,二人哑然。 如今河西五州都已经趋于安定,物价也不似去年那么高了。 去年一石粟米二贯钱,如今却已经降到七百钱了。 因此五十贯钱,足够买七十石粟米,足够五口之家吃上三年了。 有了这五十贯钱,加上地方州县抚恤的粮食和五十亩府田,这些阵没将士的烈属也不用担心下半辈子了。 当然,最优的办法还是迁移到山丹,但刘继隆几次招抚烈属,都鲜少有人迁居山丹,这批将士的烈属估计也不会来山丹定居。 在陈靖崇他们这般想着的时候,刘继隆抬头看向了远方。 阴沉沉的云层散开不少,洒下缕缕阳光照耀草原。 “走吧,该回家了……” (本章完) 第96章 凯旋而归 第96章 凯旋而归 “这群汉奴没来进攻番和?” 翌日正午,番和城外。 当折逋罗率兵马护送摩离南下番和后,他所看到的不是番和城牧民因为敌袭而躲入城中,也不是城外粟米、麦田被焚毁的景象,而是一切如常。 “他们去哪了?” 马背上,折逋罗冒出一身冷汗。 从昨天午后南下开始算起,他们向南追击了一路,可一直没有发现那群汉奴的踪迹。 眼看他们都返回番和了,那群汉奴竟然还没有出现,他们能去哪? 想到这里,折逋罗脸色大变,急忙对身旁的摩离交代:“摩离,你回城休养,我要去嘉麟城看看莽罗将那厮。” “他那个莽夫有什么好看的。”摩离还在怨恨莽罗将不带兵护送自己南下。 “我怀疑那群汉奴去袭击莽罗将了!” 折逋罗说罢,当即对左右小节儿吩咐起来:“大军向嘉麟开拔!” “是!” 在折逋罗的命令下,两千姑臧军向着东边六十余里外的嘉麟城开拔而去。 因为担心遇袭,折逋罗根本不敢让大军奔袭,而是节省马力,以此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战事。 正因如此,他直到黄昏才堪堪抵达嘉麟城外围。 嘉麟城提前得了折逋罗的消息,所以当折逋罗率军来到城下的时候,莽罗将的长子莽隆化便让人将他用吊篮吊了下来。 “你阿爸没有带着牧群南下吗?” 马背上,折逋罗看着跟前二十出头的莽隆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有,我阿爸出征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莽隆化举着火把,因此可以看得到折逋罗的脸色变化。 他心里同样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而这时一名小节儿策马来到折逋罗面前低声道:“我们的塘骑在北边发现了不少南逃的骑兵。” “南逃?”折逋罗心里一咯噔:“马上把他们带过来!” “是!”小节儿回礼离去,不多时北边就出现了大队火光。 一支十分狼狈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数量在二百人左右。 见到折逋罗身前的莽隆化,一名小节儿连忙哭嚎着上前。 “节儿!东本被山丹的汉奴……被他们……” “我阿爸怎么了!!” 莽隆化脸色大变,伸出手抓住他的领子。 “我们去追回牧群,东本见他们只有三百精骑,带着我们和他们打成一团。” “没想到我们身后突然出现上千精骑,大军被偷袭,军心涣散。” “我们掩护东本撤退,可东本坠马被那群汉奴所杀,我们只能四散逃命,一路南下一路收拢兵马。” “这里,就是我们所有的溃兵了……” 小节儿说罢低声啜泣,莽隆化听后脸色惨白。 折逋罗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自己被西边的汉奴戏耍了一次又一次。 番和军加嘉麟军,两军阵没的甲兵最少六百,轻兵最少一千。 人死了还能再募,可丢失的甲胄想要再制作,就得等很长时间了。 “折逋罗,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莽隆化反应过来后,立马冲向了折逋罗,然而他却被折逋罗身旁的两名小节儿拦住。 见他和他父亲一样莽撞,折逋罗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我让他和我南下他不听,现在死在了外面却怪我?” “是你带他们出征的!”莽隆化低吼着。 “我根本指挥不动他们,别说他们,我现在让你开城门你会听吗?!” 折逋罗也来了火气,但凡这次摩离和莽罗将听他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被西边的汉奴戏耍欺辱成这副德行。 可惜莽隆化还在气头上,他望着己方的残部,愤然转身离去。 折逋罗见他如此做派,也脸色难看的回头下令:“走,去城东十里外扎营……” 话音落下,他又想到了摩离和莽罗将的下场,不禁提醒道:“把塘骑外放三十里!” “是……” 小节儿们应下他所说的军令,很快指挥着兵马绕过嘉麟城,前往城东外十里扎营,等待明日返回姑臧城。 只是这一夜,折逋罗却压根没敢睡,生怕自己在睡梦中被突袭。 他煎熬着熬了一夜,翌日天未亮就下令拔营回城。 从嘉麟前往姑臧不过四十余里,加上他们昨夜东进十里,因此便只剩下了三十余里。 虽然路程很短,一旦遇袭便会得到嘉麟、姑臧两个方向的援军,可折逋罗依旧不敢怠慢。 他率领大军疾驰归城,顾不得马力消耗,在不到两个时辰内返回了姑臧城。 “都让开!让开!” “别挡道!” 相比较出征时的意气风发,此时的姑臧军宛若惊弓之鸟。 所有兵卒都在抢着进城,折逋罗更是在进城之后,立马扑向了节度使衙。 在他寻来时,尚摩陵还在搂着他的胡姬睡觉,双腿更是枕着两名十二三岁的女婢做脚垫。 当他被护院兵卒叫醒时,他脸色并不好看,因此走到内堂后,对折逋罗的态度更是恶劣。 “你这么急匆匆的把我叫醒,最好是有什么事!” “番和军与嘉麟军几乎全军覆没,北边十三个部落的牧群及人口都被西边的汉奴掠走了!” 如尚摩陵所愿,折逋罗阴沉着脸说出事情经过,尚摩陵听后脑子瞬间清醒了。 先是北边六个部落被掠,而后番和军、嘉麟军两部兵马二千余人几乎全军覆没,莽罗将被阵斩沙场,凉州又被掠走七个部落。 神明啊,他尚摩陵执掌凉州以来,还没遭受过如此屈辱。 哪怕与回鹘、嗢末人征战十余年,他也没有在对方手上吃过这么大的亏。 如今西边的汉奴趁势而起,率领一千多精骑就把凉州闹得天翻地覆。 “他们走了没有?” 尚摩陵沉声询问,折逋罗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尚摩陵拔高声音,折逋罗连忙解释道: “我手上只有五百精骑,而那群汉奴并未遭受重创,我若去探查消息,只会给他们顺着塘骑找到我的机会。” “反正北边的牧群被一扫而空,他们不过一千多人,算上牧奴也不过三四千人,这么多牧群,光是驱赶返回西边就要消耗他们不少时间,根本没有可能继续掠夺。” 他的解释让尚摩陵难以说服自己,但尚摩陵也知道,折逋罗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们敢来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秋收必然就是他们二次入寇的时候。” “凉州的草场主要在北边,我们如果不去北边放牧,怎么弥补现在的损失?” “如果不收拾他们,摩离和莽隆化都会轻视我!” 尚摩陵说着,沉声继续道:“我要召开五城大会,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必须发动西征!” “不行!”折逋罗打断了尚摩陵的话,语气沉重道: “我们在凉州,是他们打我们,而凉州五座城池都易守难攻,我们的粮食又足够多,他们想来打我们也不容易。” “如果我们去打他们,那我们有的条件就是他们有的条件。” “如果战事不利,届时我们把粮食耗空,他们就能掉转头来打我们了!” “我们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让他们来打我们,然后我们将他们的进攻挫败后,转头发起西征。” 折逋罗的建议让尚摩陵的怒气消退了不少,可他还是说道: “那北边的草场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不去放牧吧?” “当然要去!”折逋罗拔高声音道: “他们劫掠了一次,下次劫掠的时间肯定如乞利本您所说的一样,在秋收前后。” “既然如此,那我们提前撤回北边的部落,让他们没有可以掠夺的牧群不就好了吗?” “别忘了河西那群汉奴的口号是打通河陇,即便没有牧群掠夺,他们还是会积蓄实力谋求东进。” “我们就在凉州一边存粮,一边储备足够多的守城石料、木料,等着他们来攻城。” “只要在守城中击败他们,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城痛打落水狗,一路杀到沙州去!” 折逋罗说完,尚摩陵的火气已经彻底被浇灭了。 “城外必须布置好足够坚固的羊角墙、堑壕,以备随时守城。” “另外城内要腾出地方来储备足够的木料,以免姑臧被围后,没有薪柴生火。”他吩咐着折逋罗,折逋罗闻言也明白尚摩陵是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因此他恭敬行礼,随后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刘继隆麾下山丹精骑的名号算是在凉州打响了。 与此同时,农谷力也带着被斩去首级的莽罗将尸体返回嘉麟城。 他们一行十七人,不是百户官就是十户官。 原本以为即便没有嘉赏,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但事实证明,他们低估了莽隆化的残暴。 他们一行十七人被莽隆化绑在校场木桩上七日,直到莽隆化将莽罗将下葬后,他们才被解放开来。 原本他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可结果是他们十七人都被降了一级。 百户长成了十户长,十户长成了普通的兵卒。 一时间,他们过去十几年的努力都成了徒劳。 他们没有仇恨刘继隆,反而将仇恨的目标放到了莽隆化身上。 只是这些与刘继隆无关,此时的他已经驱赶着比上次规模还要大的牧群向山丹返回。 “呜呜呜——” 呼麦声在龙首山峡谷内响起,而队伍中的三辰旗也吸引了烽火台上山丹军兵卒的注意。 号角声在峡谷内回响,不过两刻钟时间,峡谷另一方向便疾驰十余骑而来。 “果毅!” 张昶激动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并随着马蹄声逐渐靠近。 “先让牧群过去。” 刘继隆见张昶靠近,连忙对其吩咐一声。 闻言,张昶立马分出轻骑作为队伍排头,与斛斯光他们合作带领牧群穿过龙首山峡谷。 “果毅,怎么俘获了这么多人和甲胄。” 望着马背上驮着的甲胄,还有那低头丧气,双手被绳子束缚的番兵,张昶感到诧异的同时,也看向了峡谷另一端。 这牧群源源不断,根本看不到头。 “哈哈!张昶你这厮这次没去,不知道我们打了什么胜仗!” “对,你猜我们这次杀了多少番贼!” 郑处、陈靖崇一唱一和,瞬间把张昶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怎么回事,凉州番贼出兵了了?” 张昶抛砖引玉,陈靖崇也笑着将他们这次东略的过程交代了出来。 听到凉州三城派出四千余兵马,随后被自家果毅声东击西、逐个击破的过程,张昶气得骂骂咧咧。 “上次我去,就宰了些番贼的轻兵和牧户,这次你们竟然能遇到番贼的番兵,老天爷真是不公!” 闻言,酒居延勉强挤出笑容:“你没去也好,这次阵没的弟兄有些多……” “多少?”张昶也收起了愤怒,眉宇紧皱,脸上写满担忧。 “阵没了八十九个弟兄……” 酒居延说出这串血淋淋的数字,张昶顿时沉默了,不再抱怨自己没有随军东略。 他看向刘继隆的背影,尽管刘继隆面色如常,可他却知道,自家果毅心里恐怕并不好受。 酒居延、陈靖崇顺着他的目光瞧向了刘继隆,顺带着把这次东略的抚恤政策给交代了出来。 听后,张昶只是沉默点头,没多说什么。 凯旋的气氛就这样被打破,一时间众人心头都有些压抑。 这份压抑在那些受伤包扎的兵卒从他们面前经过时达到了顶峰,因为他们的怀中都抱着简易的木质骨灰盒。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然有些闷热,因此阵没将士的遗体都被火化带回。 “这贼杀的世道……” 沉默许久,张昶忍不住骂了一声。 “走吧!” 气氛因酒居延而压抑,自然也由酒居延结束。 在他的号召下,众人跟着队伍向龙首山石堡前进。 因为天色尚早,所以队伍并未停留龙首山石堡,而是直接向山丹城开拔而去。 张昶将他们送到了峡口,用目光送他们离去。 浩浩荡荡的牧群在两千余名牧奴的驱赶下,得体的朝着山丹城走去。 今日他们的任务并不艰巨,因此在未时(15点)前就抵达了山丹城北门外。 刘继隆提前派出了塘骑,所以李仪中、崔恕已经率领二十余名直白和识字较多的百余名兵卒在城门搭起棚子,等待他们。 “果毅……” 尚铎罗策马与刘继隆作揖:“节度使此前便交代过,分给鄯州的牧群还是换成粮食。” “好,你先带鄯州的弟兄回军营休息吧。”刘继隆颔首,同时看向身后低着头的酒居延。 “酒居延,你带着军中识字较多的弟兄留下为百姓登籍造册。” “此外,被俘的番兵也要登籍造册,安排去铁矿、煤矿挖矿。” “末将领命!”得到了任务,酒居延稍稍振作了起来。 很快,在刘继隆的安排下,两千余被解放的牧奴,正式成为了有户籍的山丹百姓。 除此之外,被俘的一千八百余番兵、牧户也被登籍造册,成为山丹的矿工。 望着二百多识字较多的兵卒帮忙登籍造册,刘继隆心里十分感慨。 尽管他们面对许多姓名,还不能很好的写出来,可他们学习汉字也不过十个月罢了。 对于河西的军民来说,他们学习大唐的官话、汉字,难度并不比其它外国人要低。 说到底,河西已经数十年未曾有过汉音,一切都需要慢慢来。 至少在刘继隆眼前,山丹军民使用汉字、汉话的频率越来越高,哪怕说写的十分蹩脚,但万事从头难。 只要熬过了开头,往后就会越来越顺。 这般想着,时间也渐渐从未时来到了戌时(19点)。 夏季的河西,要到亥时(21点)才能彻底天黑,因此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不过在两百多名识字将士的帮助下,户籍文册很快就被崔恕送到了刘继隆的手上。 “被解救百姓七百七十二户,二千四百五十一口,被俘番兵一千八百四十一人。” “俘获完整甲胄二百五十六套,残破甲胄三百五十套,皮甲……” 刘继隆默念着文册上的内容,末了合上文册,看向崔恕:“这批牧群,明日能清点好吗?” “明日恐怕不行,最快也得后日,毕竟这次的数量比上次多。” 崔恕解释着,刘继隆也没有催工,而是颔首道:“清点好后造册,与户籍文册、捷报一同备份送往张掖。” “另外再清点三万羊群,连同铁料、甲胄一同送往张掖。” “我会手书一份,向张刺史要钱粮来抚恤战死的袍泽。” 说着,他将自己定下的抚恤钱额告诉了崔恕,崔恕听后不免面露苦色。 “果毅,这次连带鄯州军一起阵没了一百八十二名弟兄。” “按照每人五十贯的额外抚恤,这得支出九千余贯,恐怕张掖也没有那么多。” 他这般说着,可刘继隆却深吸一口气道: “正常抚恤的规矩你是清楚的,自河西安定以来,阵没将士便仅有十石米与五十亩府田。” “这点粮食和耕地,最多能让这些烈属在最开始几年衣食无忧,但越往后就越差,最后只能变卖土地来养家中孩童。” “我说过我要保他们家人衣食无忧,若是连这句话都做不到,还有几个弟兄愿意东略杀敌?” 刘继隆的质问,让崔恕沉默起来。 末了他对刘继隆作揖行礼:“卑职受教了,明日卑职就会安排抚恤。” “山丹参军的弟兄不少,若是能以耕牛、羊群来更替抚恤钱,那应该能从张掖凑到足够抚恤其它州县烈属的铜钱。” “早些休息吧。”刘继隆安抚一句,便走向城外马厩,上马往城内走去了。 不多时,哭嚎声在城内响起,不知又有几户人家痛失家中栋梁…… (本章完) 第97章 故人重逢 第97章 故人重逢 “驾!驾!驾……” 大中五年,五月十六日,细雨如丝,轻轻洒落在甘州广袤的草原上。 雨滴渗透进土壤,滋润着万物,使得草原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嫩绿色。 从高空俯瞰,一条官道将嫩绿的草原分割为南北,似一条蜿蜒的玉带,直贯东西。 细雨泯灭,艳阳升空…… 十余名披甲精骑,身姿英挺,骏马嘶鸣,他们自东而来,踏着晨光,脸上洋溢着笑容。 随着时光推移,日上三竿,他们未敢有丝毫懈怠,只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抵达目的地的距离。 终于,当远处那一片片不同于草原的农田映入眼帘,一座古老城池的轮廓在阳光下渐渐清晰。 望着那座城池,马背上的精骑们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仿佛长久以来的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力量。 他们憋住一口气,手中的缰绳紧绷,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四蹄扬起漫天的水,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踏在湿漉漉的道路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原野,吸引了田间无数除草的百姓。 随着城门越来越近,领头的精骑高举手中文册,身后的山丹旌旗更是猎猎作响。 “山丹急报,凉州大捷!!” “山丹急报!凉州大捷!!” 领头伙长的声音响彻城池四周,不管是务农的百姓,还是值守城门的兵卒,他们脑中轰的一声炸响。 “凉州大捷!凉州大捷!!” “山丹左果毅刘继隆率军东略,嘉麟城东本莽罗将枭首!!” 山丹精骑冲入张掖城内,张扬的告诉沿街所有人,他们山丹在凉州取得的大捷! “大捷?!” 沿街所有军民纷纷起身看向这支精骑,可他们却不曾停留,只是带着大捷的消息冲向了甘州衙门。 “凉州大捷?” “这是不是说可以收复凉州?!” “要收复凉州了吗!?” 沿街军民脸上都露出喜色,所有人都舍弃了手头上的事情,争相告知城内其余军民,那精骑所传凉州大捷的事情。 一时间,张掖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在为山丹军取得的大捷高兴。 张淮深坐在衙门内堂处理政务,不明外界吵闹的他不由皱眉抬头:“外面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 “这……”几名随堂直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纪较轻的一位起身准备走出去询问。 不过不等他走出内堂,便有密集脚步声从长廊外传来。 外堂班值的曹义谦带着几名直白喜上眉梢,脚步匆匆的快走而来。 “刺史!凉州大捷!凉州大捷啊!” 人还未走入内堂,曹义谦声音便已经传入其中。 “什么?” 张淮深停顿手中毛笔,不解抬头看向几名直白。 这时,曹义谦带着几名直白走入内堂,纷纷朝张淮深作揖,脸上喜色难掩。 “刺史,山丹左果毅刘继隆派兵来报……” “五月初二,山丹左果毅刘继隆率右果毅李仪中、别将酒居延、校尉陈靖崇,旅帅郑处等人一千四百精骑出龙首山东略凉州。” “五月初九,刘果毅率军破番和番军,杀贼八百余人。入暮,刘果毅又率军破嘉麟番军,杀贼近千,斩嘉麟东本莽罗将!” “是役,我军俘明甲(扎甲)六百余六,革甲一千三,杀贼一千八百余。” “大捷!大捷!!” 曹义谦说着,还忍不住激动喊起了大捷二字。 张淮深也被震撼到了,哪怕他很快恢复如初,可心底却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距离刘继隆上次东略才过去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尽管半个月前高进达便已经告诉过他们,刘继隆准备二次东略,可谁都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能打出如此大捷。 杀贼数量可以骗人,但明甲可不是随便能弄出来的,更何况是六百多套明甲。 “送信的精骑呢?”张淮深看向曹义谦,曹义谦也藏不住笑的作揖:“就在长廊外候着!” “传他进来!” 张淮深说罢,主动从位置上走了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 十几个呼吸后,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名身披扎甲的精骑抱着一个人头大小的木盒,木盒上还放着一本文册。 “山丹军第一团第一旅第二队三伙伙长郭顺,奉山丹左果毅都尉刘继隆之令,特来报捷!” 郭顺此刻激动万分,双手推出手中木盒与文册。 张淮深上前双手接过,随后将木盒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将其打开。 莽罗将那经过石灰腌制的首级映入眼帘,张淮深迅速合上,随后拿起文册翻阅。 自刘继隆在军中开办扫盲后,山丹军出征就有详细的军情记录,具体到大军每刻钟在干嘛。 正因如此,当张淮深看完刘继隆此次东略作战的经过后,便是他也忍不住发出感慨:“此战……真乃虎力狼逐也!” 虎力指山丹军作战勇猛,刘继隆兵势霸道。 狼逐指山丹军如狼群般,盯上目标后便会追逐,直至将目标了结。 放眼整个河西,还真没有人能打出刘继隆这种打法。 相比较刘继隆这种雷动风举,离合背向,以轻疾制敌的打法。 不论是张议潮还是张淮深,他们更擅长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 “此役大捷,当剪除我河西一心腹矣!” 张淮深连连感叹,曹义谦也颔首道:“以刘继隆此前所获情报来看,此战已经击破番和、嘉麟五成以上甲兵。” “这俘获的六百套甲胄,经过修葺后便能制成我军甲胄,增强我军实力!” “凭此功劳,可擢升刘继隆为山丹折冲都尉,其余参与此战者,也应当拔擢一级!” 曹义谦这话落下时,正巧赶上李渭率张掖十余名官员走入其中。 李渭听到了曹义谦的话却不作声,而张淮深则是在见到他后,递出了手中军情文册。 尽管李仪中并未参加东略作战,可刘继隆还是如约定般写上了他的名字,但功劳主要是掩护牧群撤退。 这看似没有什么亮眼战绩,但李渭知晓自家儿子与刘继隆的交易,而凭借这一功劳,李仪中也能拔擢一级。 想到这里,李渭不免跟着作揖道:“下官以为,曹长史所言极是!” “老杂毛……” 瞧着李渭那伪君子的模样,曹义谦心里暗骂,但面上依旧笑着。 张淮深见状颔首:“既然如此,那便由曹长史将文册及莽罗将首级送往敦煌,由节度使裁定刘继隆及其部功劳。” “是……”曹义谦作揖应下,随后连忙安排人手去操办。 等他返回时,张淮深已经坐回了位置上,并开口说道: “此次东略,山丹消耗粮食不少,加之救回不少百姓,又抓捕不少番人开矿,故而所需钱粮甚多。” “劳李别驾率城内五百精骑押送五万石米麦,一万五千贯钱前往山丹。” 说罢,张淮深拿起文册继续道: “此次刘继隆解救百姓二千四百五十一口,俘番兵一千八百四十一人,获马四千八百七十二匹,牛三千四百六十二头,羊、驼、驴等牧群七万四千五十一。” “李别驾返程时,须记得从山丹带回五百匹军马,两千匹挽马和一千头牛,二万只牧群。” 张淮深狮子大开口,李渭有些汗颜,但还是作揖应下了。 “都退下吧。” 见事情吩咐好了,他便驱离了其余人,继续在位置上处理政务。 很快,内堂便恢复了半个时辰前的平静。 只是张淮深脸上的笑容,却是难以安抚下去。 相比较他,李渭的事情就更繁重了。五万石粮食要运往山丹,最起码要使用一万辆挽马牛车和上万民夫才行。 以张掖的情况,显然是拿不出那么多挽马牛车和民夫来押运粮食,所以只能分批运送。 三日后,李渭点齐精骑五百与挽马、牛车二千辆,另招募民夫二千人,带着一万五千贯钱与一万石粮食前往山丹城。 当他率部抵达山丹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二十二日。 二千余辆马车所组成队伍浩浩荡荡,即便有五百精骑护卫,却也有防守疏漏的地方。 好在回鹘自上次遭受重创后老实了些,所以队伍总算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山丹。 “李别驾……” 刘继隆带着李仪中等人策马来到城外二里相迎,几日的奔波让李渭显得有些虚弱。 “刘果毅英雄少年,此次大捷已经上报敦煌,相信不久之后,刘果毅的称呼便要改为刘折冲了。” 自李仪中调到山丹来后,李渭就尽可能减少与刘继隆的冲突。 不过双方的矛盾始终存在,因此关系也并未亲近。 倒是这次刘继隆在军情文册中为李仪中表功的行为得到了李渭的感激,而张淮深也想缓和二人的关系,所以才派遣他来山丹。 刘继隆早已不是那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撞少年了,他自然看出了张淮深的安排,所以面对李渭的到来,他还是给足了面子。 “李别驾,城内衙门已经设宴,您刚好可以尝尝山丹的特产八眉猪。” “八眉猪?”李渭眉毛一挑,他还真不知道八眉猪什么时候成为山丹特产了。 八眉猪这种猪种,从先秦时期就传了下来,主要在西北地区圈养。 对于贵族、豪强来说,羊肉、牛肉、鹅肉才是贵肉,而猪肉虽然油脂丰富,却因此养殖环境和味道等问题,一直都是贱肉。 不过高进达上次在张掖留宴时,也确实提起过山丹的猪肉格外好吃。 这好奇心上来了,李渭也提起了精神:“那我还真要好好尝尝。” “对了……”李渭看了看四周,随后才道:“这山丹平日里若是有驯服不化的老牛,也可屠宰屠宰,张掖那边急缺皮革。” 李渭在暗示刘继隆可以杀牛,而刘继隆听后也是一愣。 牛毕竟是重要的劳动力,尽管草原上的牛没有经过农耕驯化,但抓捕之后训练几个月,大部分还是能老老实实耕种的,那种不顺从的牛,始终是少数。 正因如此,哪怕刘继隆来到山丹已经十个多月,他能吃到牛肉的日子也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眼下见李渭这么说,他立马就想到了高进达与他交代的一些事情。 高进达在酒宴上曾说过,朝廷虽然明令禁止百姓私杀耕牛,但却不禁食牛肉。 因此,许多耕牛常常以摔死、老死等名头被百姓私杀,最后贩卖于市。 不曾想河西也明令禁杀耕牛,可豪强们为了口腹之欲,却还是能想出办法来杀牛。 对此,刘继隆也只能唏嘘一声。 他不会去杀青壮年的牛,但一些无法驯服的牛和老牛还是可以杀的,毕竟制作甲胄需要足够的皮革。 “李别驾放心,今日清晨才有一头牛因老迈而摔死,饭桌上自然不缺牛肉。” 刘继隆笑着示意李渭进城,而崔恕闻言则是低声与一名直白吩咐。 那直白听后,骑马向畜舍而去。 李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最后笑呵呵的与刘继隆说道:“不急,还是得先交接一下文册。” 说着,他从马背上的一个布包中取出文册递给刘继隆。 “刺史有言,令府库调粮五万石、钱一万五千贯给山丹,供山丹开垦,犒军所用。” “不过刺史也有交代,令我从山丹调军马五百、挽马两千、耕牛一千及牧群两万返回张掖。” “眼下我带来了一万石米麦,以及钱一万五千贯,请刘折冲检查后于文册上盖章。” 李渭说罢,刘继隆便在心底蛐蛐张淮深。 合着这厮一直对那五百匹军马耿耿于怀,而且还要带走三千耕牛挽马和两万牧群。 “李别驾放心,明日我令人准备,后天一早便可供别驾带回张掖。” “那就好……” 二人讨论几句后,刘继隆便让崔恕接管这批钱粮,自己则是为李渭带路前往了衙门。 众人刚刚走进衙门,刘继隆便笑道:“这山丹的猪肉,得我亲自下厨才能好吃。” “李果毅和李别驾你们父子多月未见,我们便不打扰你们了,一个时辰后开宴再痛饮几杯。” 他主动提出离开,崔恕等人见状也跟着说起了有事要离开。 众人将宴席定在了一个时辰后,而李渭也带着李仪中前往了衙门的县丞衙内休息。 父子二人一路无言,直到来到县丞衙,随着李氏子弟兵将县衙四周角落占据,李渭这才入座舒缓一口气。 “那刘继隆,可曾欺辱你?” “那倒没有,刘继隆这人还是很大度的。” 李仪中主动为刘继隆解释,同时继续道:“这次我若擢功,想来应该会升为中府左果毅,不过我并不想调离此地。” “你觉得刘继隆还能立功?”李渭颔首并反问,显然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李仪中点头道:“这刘继隆用兵迅猛,变化无常。” “以河西现在的情况,只要刘继隆继续东略,那两三年后必然能大军东征。” “届时,山丹便是东征门户,而我在这里不仅能依靠刘继隆累功擢升,还能在日后收复凉州时,为我们家谋取一席之地。” 李仪中虽然在山丹待了很久,可他依旧是豪强子弟的性格,事事都在想着壮大家族。 闻言,李渭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若是真能如此,那倒是不错。” “凉州五城,汉番口数十余万,牧群数十万。” “若是能在其中一城站稳脚跟,不比在其余五州站稳脚跟差。” “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再有东征之功,担任一城一军的折冲都尉也绰绰有余。” “不过刘继隆东略凉州得胜大捷的消息传回敦煌后,我担心瓜沙二州的那群家伙也会想着占据一席之地。” “若他们要占据一席之地,便只能对山丹下手了……” 李渭眉宇间露出一抹忧愁,李仪中闻言也是眉头紧皱。 “这山丹之所以能众志成城,主要还是刘继隆能凝聚人心。” “我若是擢升左果毅,那右果毅基本就是张淮深麾下的酒居延升任。” “他们想安插人在军中是不可能了,但衙门的话……” 李仪中迟疑道:“您与刘继隆都是兼任县令与主薄,万一他们以此做借口,倒是可以派人来占据县令、县城、县尉及主薄等官职。” “他们若是占据这些官职,钱粮大权便不在刘继隆手中,那刘继隆做起事情来也得畏手畏脚。” “如此一来,收复凉州的事情,恐怕还会往后推迟。” 李仪中和李渭倒是开始担心起了刘继隆受掣肘。毕竟刘继隆一旦受到掣肘,就代表甘州收复凉州的时间往后推。 凉州不收复,那他们想要以凉州为跳板来提升家族的想法就得破灭了。 想到这里,李渭沉声道:“节度使和张淮深他们做梦都想着收复凉州,定然不可能放任他人掣肘刘继隆。” “不过不掣肘他,以他当下展露的本事来说,恐怕有朝一日会尾大不掉。” “届时他要是心生贪念,这河西恐怕免不了一场内乱……” “不会!”李仪中打断李渭的揣测,笃定道:“刘继隆是个大度忠厚之人,必不会如此!” 见他这么说,李渭也收起了这方面的揣测,开始与李仪中讨论其它方面的事情。 倒是在他们父子二人谈论刘继隆性格的时候,站在厨房内的刘继隆却看着眼前木盆内的猪大肠在心底纠结着。 “到底是原汁原味好,还是原生态点好呢……” (本章完) 第98章 九转大肠 第98章 九转大肠 “诸位请入座吧!” “谢果毅……” 山丹衙门内,当刘继隆爽朗开口,衙门正厅内外十余桌的武官纷纷入座。 正厅内,圆桌主位,李渭扫视四周家具,不免颔首道: “这衙门之中的桌椅凳子,倒是别有一番模样。” “哈哈……这些都是我闲暇时令人所做,不知别驾可坐得舒服?” 刘继隆笑着询问,李渭也点点头:“倒是比月牙椅和胡椅要舒服得多,这餐桌也比寻常合餐所用餐桌宽敞。” “不止呢。”刘继隆抬手转动圆桌上的餐盘只见餐盘开始咯咯转动起来。 李渭眼睛微眯观察,刘继隆则是干脆解释道:“这桌子下面有一层板子,上下板子之间有木质的圆球,故此可以转动餐桌转盘。” “有了这餐桌转盘,只需要稍微用力转动这转盘,就能让圆球沿着凹环推动转盘转动。” 刘继隆这般说着,同时动手示范起来。 这玩意听上去不明觉厉,实际上就是后世饭店的餐桌转盘,只是比较简陋罢了。 “倒是不错的合餐餐桌。”李渭只有片刻的新奇,随后便抚须不再言语。 见状,刘继隆在心底暗自嘲讽:“老鸡毛,等会看你还怎么装清高!” 心底嘲讽间,刘继隆也笑着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庖厨:“上菜吧!” “是……” 庖厨点头应下,随后快走返回衙门的大庖厨房。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十余名兵卒开始端着一盘盘菜走入正厅,在放下菜肴的同时报出菜名。 “山丹烤鸭……” “山丹杀猪菜……” “山丹……” 在十几名兵卒的汇报下,许多后世出名的美食都被端上餐桌,其中内容包含牛、羊、驴、猪、鸡、鸭、鹅等各种肉菜及时令蔬菜。 这一盘盘炒菜飘逸香味,使得李渭食指大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从菜名中,李渭便知道了大部分菜肴的食材,因此当最后一道菜摆在他面前,却没有报出菜名的时候,李渭立马询问道:“这是……” “这道菜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刘继隆连忙道: “这道菜是主菜,必须以别将动第一筷为先。” 他做出请的手势,而李渭也食指大动的拿起了筷子,夹起这色泽红亮的肉状物仔细观察起来。 他轻嗅了嗅,略微皱眉,不过并未发现端倪。 瞧他这模样,刘继隆也在心底暗自嘲讽:“老鸟毛,为了在去味的同时保持原滋原味,我可没少下苦功夫。”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笑呵呵说道:“别驾快吃吧,这夹起来不快吃就冷了。” “嗯……”李渭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这是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放到嘴里,缓慢咀嚼。 这一咀嚼不要紧,下一秒李渭五官就皱了起来。 他看了看饭桌上的李仪中、酒居延、崔恕、陈靖崇、刘继隆等人,想吐又不太好意思吐出来,一时间居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别驾,如何?”刘继隆眼睛发亮的询问李渭,李渭一开口,饭桌上立马散发出了轻微的臭味。 “这……” “嗯……” 李仪中迟疑,酒居延则是直接闭气。 李渭也闻到了那奇臭无比的味道,于是连忙闭嘴,快速回应道:“这有些不太适合我的口味。” “喔……”刘继隆恍然大悟般点头:“想来是下面的庖厨没做好,那还是撤下去吧。” 说罢,他起身示意庖厨走过来,而庖厨走过来后,他立马对其抱怨道:“这菜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照顾李别驾胃口的吗?” “小的该死……”庖厨连连鞠躬致歉,而李渭见局势升级,只能强忍着恶心将嘴里的那玩意咽了下去。 那种恶心的感觉与气味一同冲击着他的大脑,使得他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干呕的表情。 好在他及时止住,这才没有发出干呕声。 饶是如此,他却依旧用袖子挡住嘴巴,喉结不断耸动,仿佛一个控制不好就会吐出来。 随着他强忍恶心,努力将嘴里那东西咽下去后,他的双眼已然有些湿润。 此刻他的模样,仿佛宿醉呕吐后的样子。 他直勾勾看着刘继隆,刘继隆见状却将一道小炒肉转到了李渭面前:“这道菜比刚才那道菜好多了,别驾可以试试。” 面对刘继隆的推荐,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李渭十分警惕。 见状,李仪中主动使用公筷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到碗内品尝:“这小炒肉的滋味还是如此美味。” “若非城中骟猪数量过于稀少,我真想每日品尝如此佳肴。” 李仪中的话让李渭放下了警惕,试探性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肉菜放到碗里品尝。 当香嫩的小炒肉被他放入口中咀嚼,他脸上的表情也忽然绽放开来:“这道菜……” 仿佛一瞬间清醒了般,李渭咽下口中食物后夸赞道:“这菜果然美味!” “仪中说它叫小炒肉,那不知道刚才那道菜叫什么?” 李渭想到了刚才那道恶心且难以下咽的玩意,而刘继隆则是笑眯眯的说道: “那道菜是刚刚弄出来的菜,名叫……九转大肠。” “当然了,因为刚弄出来不久,庖厨们的手艺可能还不太娴熟,所以弄得可能有些难吃。” “不过饭桌上的其它菜肴,除了这几道牛肉菜肴外,其它都是老菜肴,不存在手艺不娴熟的可能。” 刘继隆一边义正言辞的解释着,一边却在心底笑得前仰后合。 如果不是怕李渭翻脸,他还真想告诉李渭,他在九转大肠里保留了什么滋味。 “额……” 李渭表情有些尴尬,只能不去想刚才那道恶心玩意的滋味,颔首后开始对饭桌上其它菜肴下手。 好在其它几道菜肴都十分美味,其口感和味道的丰富程度,远超李渭前半辈子所吃的所有菜肴。 一时间,他竟吃的有些停不下来。 那副模样,不由得让刘继隆想到了前世自己某位被“流放”到半岛吃糠咽菜的朋友。 唐代的贵族饮食虽然已经开始使用铁锅,但饮食特点主要还是以蒸、烤、煎、炸为主。 刘继隆令人制作的铁锅更适合爆炒,不管是从食材的利用,还是从菜肴的口感丰富程度,这个时代的菜肴能超过自己治下的山丹。 有时候他都在想,如果他来到的不是这个时代,而是往前推一百多年、二百多年的开元、贞观年间,他可能不会参军,而是想办法弄个餐馆度日。 只可惜这种想法也就是想想,已经适应战场厮杀的他,注定无法过上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刘果毅,你我共饮一场!” 吃上兴头,李渭也拉下脸来,主动向刘继隆敬酒。 刘继隆心里虽然还在记仇,但怨念也消除了一些。 加上他清楚张淮深想缓和自己与李渭的矛盾,而李渭也拉下脸来敬酒,那他自然也不可能拒绝。 他与李渭举杯碰了一杯,随后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 如此往复几次,明面上两人也算说开了。 说到底,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哪怕刘继隆再怎么记仇,也得以眼下利益为先。 这个道理,李渭也自然清楚,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扫视正厅内的布局。 在见到刘继隆只在正厅内布置了主桌,其余桌宴都在七八步外的院中后,他便心中有了腹稿。 眼下两人推杯换盏,而主桌坐着的又基本都是刘继隆的人,因此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他笑呵呵的与刘继隆碰了一杯,同时笑道:“刘折冲可知道,你这东略大捷的消息若是上报至敦煌,会引起何种后果?” “洗耳恭听。”刘继隆笑着饮下米酒,但心里却十分冷静。 李渭自然也知道刘继隆的心思,因此他开门见山道:“这折冲都尉的官职,必然是刘折冲你所任,但其余官职就说不定了。” “此次东略凉州大捷,杀伤番和、嘉麟甲兵已超半数。” “一时之间,这两座城池兵马锐减,城内空虚。” “尽管攻城掠地还有一番难度,可嘉麟、番和两人口数三万有余,牧群十余万,顶得上甘肃二州富庶。” “瓜沙那边,过去几个月都在争吵是东略还是西进,原本众人都觉得西进更为妥当,可随着你东略凉州大捷,番和、嘉麟如眼前肥肉,不吃不作罢。” “如此一来,瓜沙的风向便要倒向东边了。” “风向东倒,节度使与张刺史自然喜闻乐见,但作为东进门户的山丹,也将会成为各方角逐的戏台。” “县令、县丞、县尉、主薄等官职不是遥领就是兼任,亦或者空缺。” “此前山丹危险,故此所有人避之不及,而当下山丹风头正盛,刘折冲觉得会如何?” 李渭说罢,不等刘继隆开口又继续补充道: “虽说刘折冲将山丹经营的铁板一块,可若是西边调入数十名直白,将这四个主官位置补缺,那刘折冲你又该如何?” 随着他将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出,刘继隆也有些不淡定了。 虽然他一直积极开办扫盲班,但说到底速度太慢了。 他一直想着占据一座城池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手上班底不足以他掌握一州之地。 对于凉州,他一直将其当成自己的跳板,而非妄想占据凉州。 凉州这一地方,注定是张议潮或张淮深所节制的地盘,而自己想要掌控一州,只能往岷州、洮州发展。 只要潜心发展几年,有了能够治理数州的班底,那他再收复岷州四周的六州之地,从山丹招抚难民与盗匪,便能控制整个陇南地区。 再往后怎么做,他还没有细想,因为拿下凉州才是他计划开启的钥匙。 倘若有人阻碍他收复凉州,那便是他的敌人。 因此在收复凉州这个问题面前,谁能帮他,谁就是他的朋友。 李渭的话十分明显,所以刘继隆也没有装傻充愣,而是将酒杯放下,沉着下来: “李别驾觉得我现在应该如何?” “呵呵……”李渭轻笑,心里却重新审视起了刘继隆。 此前他看刘继隆不顺眼,因此刘继隆身上尽是缺点。 可如今双方要合作,刘继隆身上的优点便闪闪发光了。 别的不提,单说他成长的速度就令人咋舌,更别提当下的人情世故了。 “我会向敦煌上报你在山丹治理的功绩,若是这还挡不住有心人,那我会自请来山丹坐镇,不再遥领县令。” “不过你放心,山丹一切还是以你为重,只当我来此地享两年清福。” “只是东略凉州这件事上,我希望刘折冲也能好好支持我。” 李渭的话让刘继隆皱眉,他一开始并未想清楚,但几个呼吸后他便知道了李渭的意图。 说到底,李渭这一脉只是主家的庶脉,而随着主家壮大,庶脉日后肯定要出走为旁系。 李渭所想的,便是依托职位之便,加上自己的举荐,从而在凉州站稳脚跟。 届时,沙州李氏虽然还是主家,但沙州说到底也不过二万余人口。 反倒是凉州李氏只要发展不出错,不管怎么看,前景都比沙州李氏要好。 想通之后,刘继隆没有犹豫,而是果断为自己酒杯斟酒,随后举杯看向李渭。 李渭见状一笑,没有过多言语,举杯与刘继隆相碰各饮。 两方的合作就此达成,至少在收复凉州全境前,他们的合作稳固如山。 对此,他们都不相信会有什么差错。 瓜沙那边即便再利益熏心,也能看出刘继隆是收复凉州不可或缺的一环。 没有了他,换上旁人,不一定能打出凉州大捷。 相比较之下,李渭谋求的位置才是岌岌可危。 他如果不先下手,等瓜沙那边反应过来,拉拢刘继隆的可就不止是他一家了。 刘继隆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没有想着待价而沽。 他在甘州有张淮深护着,而曹义谦所属的曹家不过是小家族,维持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容易。 现在只要李渭再站在自己这边,那便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为难自己。 至于瓜沙那边的人想怎么做,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不论如何,阻碍他收复凉州的人都将覆灭。 想到这里,他继续与李渭推杯换盏。 时间缓缓流逝,从午后到黄昏,宴席才缓缓散去。 刘继隆让李仪中送李渭去休息,而他则是召集了自己信得过的所有人来衙门内堂议事。 天色渐黑,内堂内的烛火照得堂内昏暗。 刘继隆坐在主位,左首第一位是酒居延,依次往后是陈靖崇、马成、李骥。 右首第一位是崔恕,依次往后是节制鄯州大军的尚铎罗和凯旋而归的郑处、斛斯光。 曹茂在内堂门口守着,年纪不大,腰间却别着把横刀,来回渡步。 望着众人,刘继隆这才缓缓开口道: “在这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这番话说出,堂内众人纷纷挺直了脊背,而鄯州军的尚铎罗更是觉得一口气从脊背窜到脑门。 尽管他归属鄯州军,可他一直敬仰刘继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达。 如今刘继隆这番话,让他确定了自己在刘继隆心里的地位,他自然激动。 扫视众人,刘继隆继续道:“收复凉州是我河西眼下第一要务,此次东略大获全胜,可凉州实力依旧雄厚。” “东进凉州最近、最安全的道路,还是翻越焉支山。” “只不过这条官道失修近十年,我们想要东进,就得修葺这条官道。” “如今山丹人力充足,因此即日起便有崔恕招募民夫,扩修这条官道。” “此战过后,郑处你也该坐实校尉之职了,命你率二百精骑护卫修路民夫。” “这条官道,每十里修葺驿站烽火台一座,提前储存淡水、粮食,以便日后大军东进。” 他话音落下,崔恕与郑处没有回应,只是起身朝他作揖领命后坐下。 见状,刘继隆将目光看向尚铎罗:“尚铎罗,你虽然是鄯州的人,可在我这里,你只有袍泽这一重身份。” “此次东略牧群我会换成粮食,由你押送前往鄯州。” “有了这批粮食,鄯州便能撑到秋收。” “不过这次你前往鄯州,我希望你说服尚节度使增加山丹的鄯州兵马数量,甲胄由山丹提供,收复凉州后,人马甲胄具还鄯州。” 刘继隆很清楚,仅凭河西的力量想要拿下凉州,速度必然快不起来。 可如果有鄯州尚婢婢的加入,那拿下凉州的速度便会加快。 尽管鄯州只有两万余口番人,但以刘继隆对尚婢婢的了解,只要尚婢婢有足够的粮食,他绝对能带着鄯州重回巅峰。 鄯州虽然曾是大唐的疆土,可如今西北汉人衰败,必要的妥协是肯定要有的。 搁置鄯州的妥协,先一步收复河陇地区,这才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至于鄯州和尚婢婢所占据的河陇土地,日后刘继隆自然会收复。 面对他的目光,尚铎罗不假思索起身,沉重作揖应下,随后坐回位置上。 见状,刘继隆起身道: “拿下凉州只是我们成就功业的第一步,收复河陇才是我们的目标!” “即日起,大军改两日一练为一日一练,改五日一操为三日一操。” “凡操练之日,必杀羊百只犒军,粮食管够!!” (本章完) 第99章 炙手可热 第99章 炙手可热 “簌簌……” 五月尾巴,来自西域和漠北的沙尘开始侵袭河西。 作为河西最西端的沙州,自然也是遭受沙尘最严重的地方。 风沙之中,一行七人穿着长袍,头戴斗笠,骑马缓缓前进。 随着时间推移,昏黄的天色下开始多出其它颜色。 道路两旁长出了一尺高的作物,而前方也朦胧着冒出一座建筑轮廓。 随着他们靠近,城门上的敦煌二字开始清晰,而城楼上的人也伸出头来询问:“来者何人?” “张敬,两年多不见,你连我都认不出了吗?!” 下方马背上,高进达将自己的斗笠摘下,露出了他的脸庞。 “高押牙!!” 城楼守将激动失声,反应过来后连忙催促:“快开城门!高押牙他们回来了!!” 不多时,随着城门打开,张敬激动地来到高进达身前作揖,单膝下跪:“沙州敦煌旅帅张敬,恭迎高押牙从长安归来!” “呵呵,稍许再与你吃酒,现在我得先去找节度使才行。” 高进达笑容灿烂,历时两年,他总算回到了敦煌,这个养育他成长的地方。 “咚…咚…咚…咚……” 敦煌城中鼓楼作响,许多在家中躲避沙尘的百姓纷纷好奇向外看去,而官员们则是冒着沙尘前往了州衙。 不多时,州衙正堂内便聚集了敦煌大大小小的上百名官员与直白。 正堂前,张议潮早已沐浴焚香,安静站在原地。 随着众人到来,鼓声最终停下,而换上大中皇帝李忱所赐官服的高进达,也带着两名直白,庄肃走入院内。 高进达双手持着大中皇帝李忱所下圣旨,而他身后两名直白手上各自有托盘。 托盘上分别是沙州节度使旌节,以及大唐所赐给张议潮的官服、印章。 望着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节度使旌节及印章,张议潮心中激动万分。 随着高进达来到香案之前,他也缓缓将手中圣旨打开,高声诵读。 “门下,沙州义旅张议潮……” 一封圣旨,洋洋洒洒二百余字,先是以门下省开篇,又着重说明了张议潮的身份为义旅,而后开始阐述河西失陷的前因后果。 当前因后果阐述结束,又以张议潮率义旅光复沙州向长安报捷为重点开始嘉奖。 “兹授沙州义旅张议潮为沙州节度使,兼任观察使、刺史……”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张议潮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当高进达宣读结束,张议潮下跪叩拜,双手接过圣旨起身。 李恩及索忠顗二人见状上前为张议潮更衣,高进达递上官服供二人为张议潮更换。 随着衣袍穿戴整齐,手托圣旨的张议潮将其举过头顶,昭示其大唐正统臣民身份。 哪怕他只得到了一个沙州节度使兼观察使、刺史的身份,可这代表的却是河西义旅为大唐所认可的结果。 有了这份认可,河西义旅也就真正拥有了大义和名份,再也没有人敢说他们是反叛的胡杂了! 一时间,张议潮脑中闪过了自己过去五十一年的片段,最终停在了手中圣旨身上。 他将圣旨放回托盘之上,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气。 今日开始,他们便是大唐所认可的臣民了。 不等他开口,衙门外忽然快走进入一名直白,双手托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置木盒与一本文册,令人感到古怪。 面对他的闯入,所有人都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可这名直白却径直走到张议潮面前躬身呈出文册,声音激动到发颤。 “甘州急报,山丹左果毅都尉刘继隆率师骑略凉州,破番军,杀番贼二千余,甲首精骑六百,阵斩嘉麟东本莽罗将,解救百姓二千余,俘获牛羊数万!” “大捷!大捷!!” 突如其来的捷报令所有人脑袋空白,仿佛平地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开。 众人没有想到今日竟还有喜上加喜的情况,更没想到一个名声不显的果毅都尉竟然能主动出击,打出如此大捷。 “大捷吗……” 人群之中,高进达呢喃着,脑中想起了当初刘继隆告诉他要二次东略的场景。 不曾想这才一个月过去,那人如他所说般东略,还打出如此大捷。 “东进有望啊。” 高进达脸上挂起笑容,而站在他身旁的张议潮也反应了过来,上前拿起文册,将木盒打开。 木盒内,经过石灰处理的莽罗将首级已经有些发臭,但对于张议潮来说,这却是不输于沙州节度使旌节的大礼。 从拿下伊州到如今,这近半年的时间里,沙州衙门都在争论是西征还是东进。 西征派认为西域势力较多,容易逐个击破。 比较之下,拥有番汉十余万口的凉州人口倍数于河西,兵甲数量也远胜河西。 面对实力如此悬殊的凉州,西征派都认为只有收复西域,才能拉出足够的兵马东征收复凉州。 可是现在,刘继隆用事实告诉了西征派,凉州并非不可战胜,也并非不可收复。 “甲首精骑六百,斩莽罗将”这十个字,彻底将西征和东进的讨论结束。 “刘继隆……” 人群中,一身官服的索勋面色复杂,他本以为自己跟随张议潮收复伊州,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功。 可刘继隆没有停下,反而送了他一份大礼。 六百甲兵已然不少,更何况是六百精骑。 哪怕河西有兵万余,但甲兵也不过五千多。 凉州虽然人口众多,可甲兵再多也不会超过八千,精骑再多也不会超过三千。 可以说,刘继隆一战就报销了凉州两成的精骑。 举河西之力,未必不能收复凉州! “节度使,此战大捷,而凉州疲敝,在下建议筹备粮草来年东征凉州!” “节度使,在下附议!” “节度使……” 如索勋所想一般,敦煌众多官员皆与他想法一致,所有人都认为应该东征。 刘继隆俘获甲胄六百余,一下子让河西多出六百甲兵,双方实力此消彼长下,东进大有可为。 哪怕不能收复凉州全境,可夺得一两座城池都能极大提升河西实力。 若是能把番和、嘉麟都收复,河西人口便可突破十万。 这两个县,每个县的人口都超过了沙州。 与其在这里争夺不到六万人的五州利益,还不如夺得这两县三万余人的利益来瓜分。 一时间,不管是西征派还是东进派,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东方。 对此,张议潮却没有轻易许诺或同意,而是沉声道:“时机未至,东征之事且莫再议!” 闻言,张议潮转身便向内堂走去,而院内官员纷纷急切跟上,可最后却被张淮溶带人拦在了内堂外。 “此时正是时机,节度使怎会如此!” “没错,必要劝定节度使东征!” “唉……要是给番贼机会,一两年后便恢复实力了!” “诸位,我们得劝节度使东进才行啊!” “是极!是极……” 面对张议潮不动如山的镇定,这些寄希望于东进的官员反倒急了。 他们在内堂外说个不停,可张议潮却回到内堂好好看了看刘继隆的军情文册。 “这刘继隆用兵开阖如神,轻疾而刚猛,料敌于阴阳,也难怪能打出如此大捷。” 看完军情文册,张议潮对刘继隆评价极高。 恰逢此时张淮溶也走进了内堂,听着他的评价不免唏嘘道: “他执掌山丹不过半载,却已使山丹人丁骤增,兵强马壮。” “假以时日,恐怕淮深仅凭甘州之力,便足矣收复凉州。” 闻言,张议潮也不免颔首道:“确实如此,但东进还是越早越好。”“嗯?”见张议潮说的和刚才说的不一样,张淮溶疑惑道: “可刚才叔父您才说了东进过早,时机未到,怎么如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张议潮却笑道: “我若不这么说,他们会这么众志成城吗?” 张议潮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张淮溶看外面。 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张淮溶这才反应过来:“叔父是想让他们着急,而后拧成一股绳后再讨论东征事宜?” “嗯……”张议潮轻抚短须,随后起身将文册放在书架之上,同时说道:“东进之事宜早不宜迟。” “我们才拿下伊州不到半载,他们便把沙州搞得乌烟瘴气。” “要是能早早拿下凉州,他们兴许能消停一两年。” “但拿下凉州难度颇大,举我河西之力,如今也不过仅能拉出六千甲兵。” “东征期间,还得防备西域、甘州的回鹘作乱,还得留守足够多的甲兵才行。” “如此一来,我们又能拉出多少甲兵东征呢?” “若是只有四千余,即便淮深与这刘继隆配合默契,恐怕也要耗费数年苦功。” “因此,东征时机确实未至,但东征也应当尽早。” 张议潮转身拿出一本文册翻阅,看了其中内容后又继续道: “我们手中有五州之地,但肃州和甘州都产铁。” “那凉州虽然也产铁,却并不如我们产出高。” “若是刘继隆汇报属实,那仅山丹与酒泉两座城池,便可年产甲胄一千套。” “待到两年后的今日,我军亦有甲兵八千余。” “届时留守千余甲兵,其余七千尽数派出东征,则凉州可复。” 张议潮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张淮溶听后也连连点头。 “两年时间倒也不长,估计外面那群家伙也熬得住,需要把消息散出去吗?” “不必。”张议潮摇头道:“先晾他们半载,半载后再说吧。” “是……”张淮溶颔首应下,但紧接着他又道: “眼下山丹成了肥肉,恐怕这群人都想去占些位置,以此累功,日后好占据凉州高位。” 闻言,张议潮依旧沉稳:“你怎么看?” “侄儿……”张淮溶思索片刻,随后才道:“侄儿也不知道,但侄儿明白一件事。” “山丹兵马如此骁勇,却是离不开刘继隆这厮。” “若是派去的人会掣肘刘继隆,那东征之事才真是遥遥无望了。” “只是侄儿又觉得继续放任刘继隆发展下去,恐怕总有一天会尾大不掉。” “即便有淮深,但侄儿还是觉得……” 张淮溶迟疑了,他没敢继续往下说,而张议潮却深吸一口气道: “淮深和我说过他,不过淮深倒是比你自信,他认为自己可以压服刘继隆。” “嗯,可能是侄儿怯懦了。”张淮溶倒也承认。 “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这刘继隆还能给我带来意外之喜。” 说罢,张议潮合上手中文册,而张淮溶也起身作揖,随后走了出去。 东进之事就此被搁置,可有心之人却已经开始布局。 索氏家族作为沙州豪强之一,自沙州起事以来便步步高升,索忠顗与索勋的地位更不用说。 眼下索忠顗担任沙州别驾,而索勋则是担任沙州折冲都尉。 从衙门返回后,父子抵足而坐,面前的矮几放着棋盘,但父子两人却没有一人落子。 “早知那山丹如此重要,便不该把你调走,理应让你担任山丹折冲都尉的。” 良久之后,索忠顗缓缓开口,可索勋却沉默不语。 他知道自家耶耶(父亲)对自己期望很高,可他心里却清楚,他比不得刘继隆。 只是他不敢将这话说出来,因为那样只会遭到自家耶耶的谩骂。 “为何不语?” 索忠顗拿起黑子落下,眉头微皱。 见状,索勋深吸一口气:“山丹之所以变得更重要,是因为刘继隆两次东略,又联合鄯州尚婢婢迁徙汉口所致。” “换我来做,未必能做的比他好,更不一定能成功……” “荒谬!”索忠顗果然如索勋预料般生气,他目光直直盯着索勋: “你是我的孩子,如何比不得那世代白衣的刘继隆?” “他在当牧奴的时候,你早已将兵书学为所用,他一个兵书都未曾看过的人,也不过是自持勇武才取得大胜罢了!” “您真的这么觉得吗?”索勋苦笑。 一时间,父子二人之间沉默下来。 索忠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此他改变口风道:“我会想办法调你去张掖。” “嗯。”听到自己即将重返甘州,索勋竟不自觉的想到了刘继隆。 “您觉得节度使什么时候才会开口东进?” 索勋回过神来询问,索忠顗却示意他落子,同时说道:“节度使无非想要让我们不再内讧,将矛头转向凉州罢了。” “只是东进虽易,能否收复凉州,便是连他都没有把握。” “以各城制甲、屯粮的速度,最少两年后,才能拉出八千甲兵东进。” “不过东进要先屯粮,而运粮无疑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 “如果明年开春,节度使未曾示意向山丹运粮,那最少要拖到三年后。” 闻言,索勋呢喃:“三年后吗……” 他落下一子,又继续道:“以我对刘继隆的了解,他恐怕还会继续东略。” “若是他在此期间打出大捷,恐怕时间会提前。” “嗯”索忠顗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太小了。” “凉州的番贼遭此大败,短期内是不太可能与他野战了。” “没了可掠的牧群,他还能做什么呢?” 索忠顗不太看好刘继隆以战养战的方式,毕竟凉州吐蕃之所以敢于野战,所持的不过就是那两三千披甲精骑。 如今凉州的披甲精骑被刘继隆甲首六百,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可能继续和刘继隆死磕。 刘继隆两次东略都是走的龙首山、焉支山北部的甘州草原。 只要尚摩陵不傻,派出轻骑在焉支山北边巡哨,便能提前预警刘继隆的兵锋,从而避开。 如此持续个三四次,刘继隆必然毫无收获,只能安静守在山丹,等待张议潮东征军令。 正因如此,索忠顗才自信满满的与索勋交代。 不过他的这番话在索勋看来有些死板,所以他摇头道:“我不认为刘继隆会就此停下。” “虽然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他应该不会老老实实的在山丹待着。” “呵呵……”听着索勋的话,索忠顗轻笑两声。 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在他看来,时间会证明他说的一切。 相比较之下,他更关心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把索勋调往张掖任职。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离家两年之久的高进达也返回了家中。 高氏虽然也是豪强,但族人不过三十余人,其中成丁者不过十二人。 若非张议潮起事时高进达下对了注,高氏这样的小家族是抢占不到什么好位置的。 如今他虽然只是一个押牙,但凭借长安之行,他估计能得到一个不错的官职。 正因如此,返回家中的他坐在榻上发呆,对于他妻儿的嘘寒问暖都是简单言语应付了过去。 当初张议潮起事,他下对了注,如今高氏已经发展到头,而他也将再次下注。 如果下错了,那高氏就会慢慢没落。 如果下对了,那高氏还将高升。 这么想着,高进达想到了那个干净整洁的山丹城,想到了那夜热闹的宴席,想到了姿貌嶷然的刘继隆。 想着这些,他目光渐渐坚定,最后看向了坐在一旁为自己缝制衣服的妻子。 “夫人,我们去山丹如何?” (本章完) 第100章 由奢入俭 第100章 由奢入俭 “这个字是“君”,君王的君就是……” 六月中旬,当教书识字的声音在军营之中响起,刘继隆的身影也在木棚外出现。 五十余名兵卒穿着布衣,手里拿着木板与炭笔坐在木棚下,所有人都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前方。 在他们前方,一名直白正在一块木板上用炭笔书写文字,教导众人识字。 如今的山丹军是练一、休一、一操演。 这其中休息的那天并非就是放任兵卒休息,而是用来上文化课。 每日认识十个字,认词并理解五个,同时写一篇日记就是他们这天的任务。 为此,刘继隆还调了几十名番兵去参与造纸,每日能产出五百张丈许麻纸,裁剪后能得到上万张纸。 不过这上万张纸用针线缝制成书本后,也不过堪堪制成一百本文册罢了,能调给军队的十分有限。 除此之外,就连书写所用的墨,每日所产也不过几斤。 正因如此,除了写日记的时候兵卒能用上纸笔砚墨,其它日常的练字还是在木板上实施。 举山丹上万人的生产力,也只能让刘继隆做到这种程度了。 “人人识字…唉!” 望着自己麾下将士孜孜不倦的模样,刘继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如果条件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安定下来,将山丹军这一千四百弟兄培养成为骨干,再以此发展呢? 上次阵没的八十九个弟兄,那是他耗尽人力物力所培养出来能识百余字,懂得算术的人才。 如果给他们时间,一两年后他们就能成为最基础的直白或队正。 刘继隆能凭借他们治理好一座城,或者数千兵马。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渴望起和平。 只可惜这世道注定会越来越乱,而他想要和平,便只有自己动手打出来。 “折冲!” 忽的,远处传来了崔恕的声音,而刘继隆也回头看去。 只见崔恕骑马快走而来,而他对于刘继隆的称呼也变成了“折冲”。 这一切主要是因为那日李渭对他称呼的改变,现在山丹上下都认为他擢升折冲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便提前把称呼给安排上了。 尽管这么做是逾越,但刘继隆也没有制止。 “怎么了?” 刘继隆开口询问逐渐靠近的崔恕,崔恕也笑着作揖: “城外来了一百多口烈属,马校尉说有相熟的故人,带着他们去城东安置去了。” “烈属?”刘继隆闻言脸上浮现笑容。 自去年落脚山丹以来,每次战后他都会向河西各城烈属送去额外的抚恤和招抚迁徙的消息。 然而近一年时间过去,并未有一户烈属愿意迁徙山丹。 如今这群烈属来了,虽说来的有些晚,但起码是来了。 他们一来,自己也就可以将自己所想的计划实现了。 “走,瞧瞧去!” 刘继隆说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军营马舍,从其中牵出一匹通体乌黑的军马,与崔恕往城东赶去。 二人走出军营,街道上便有许多百姓见到他们,纷纷朝他们隔空作揖。 虽然山丹的情况主要还是靠吃大锅饭,可山丹的大锅饭吃得十分富裕。 城内百姓,基本都是穿着比较新的布衣,而这得益于刘继隆所发的麻布与夏衣。 向城东走去,肉眼可见的能看到城墙变远了。 当然,这不是城墙会动,而是刘继隆将山丹城东扩了。 原本的东城墙被推倒,整座城东扩三百步,不仅城墙需要重新修建夯实,四座城门也要重新选定位置。 好在山丹人口众多,一万多人仅耗时一个月,便将城墙的工程解决大半。 以如今的进度来看,应该能在七月末彻底完工。 “折冲!” “折冲……” 一路向东走去,沿街百姓纷纷对刘继隆作揖。 在东扩的区域,刘继隆规划了六个坊市,六百座小院来安置上次东略所解救的百姓,以及未来有可能被解救的百姓。 这些院子的围墙是碎石掺和土砖夯实的八尺高墙,院内有主屋一间、耳房两间,倒座房两间。 如此院子,足够生活七八口人,能满足大部分人家。 这样的院子还在修建,大概会赶在城墙完工前修好,能让所有百姓都住在院内过冬。 百姓们知道是在为自己修院子,每个人也格外认真用功。 毕竟对于曾经是牧奴的他们来说,如今的生活宛若天堂,没有人敢偷懒。 碎石路上满是黏土、砂石、石灰等建筑材料。 在这片暂时比较杂乱的区域,刘继隆很快看到了正在分房的马成等人。 刘继隆过于惹眼,还没靠近开口,便已经有人朝他这边看来,连连作揖。 马成见状转过身来,见到刘继隆后连忙小跑过来,高兴指着远处的一家六口道:“折冲,您猜猜那几位是谁?” “嗯?”刘继隆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崔恕的同时,打量起了十几步外的那六口之家。 那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其身旁站着一名抱着两三岁孩童的清秀女子,在女子身后还站着两名垂髫少年。 望着这六口之家,刘继隆着实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谁?”他疑惑看向马成,马成笑着上前引路,待刘继隆走到那六人跟前,他才拍胸口道:“这便是刘折冲!” “折冲……” 一听来人是刘继隆,几人连忙作揖行礼,而刘继隆也抬手道:“起来吧。” 说罢,他疑惑看向马成,马成这才道:“折冲,这两位是赵迁的父母,这女子是赵迁的媳妇,怀里是赵迁的娃娃,那俩小子是赵迁的弟弟。” “赵迁……”刘继隆想起了赵迁,不由对六人作揖道: “既是赵迁的家人,那便也是我的亲戚了。” “不敢不敢……” 几人见刘继隆如此谦逊,纷纷紧张的摆手。 赵迁不过是名兵卒,当初死后,酒泉发了五十亩府田做抚恤,而刘继隆又派人送来了近百贯钱给他们。 在他们看来,刘继隆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他们怎么当得起刘继隆的揖呢。 “院子安排了吗?” 刘继隆询问马成,马成点头道:“就安排在这处。” 他指着身旁新建成的院子,同时说道:“我让李骥那厮带人去领东西了,等会就能住进去。” “嗯。”刘继隆满意点头,随后看向赵迁的家人,和善道: “既然来了山丹,那便不必担心其他事情。” “过些日子我划二百亩荒地给你们,俩小子也可以前去军营读书习武,日后再不济也能做个直白。” “若是有什么困难,可派人去军营寻马成、张昶、李骥、耿明四人,他们会帮忙的。” 面对刘继隆的关心,赵迁的家人有些受宠若惊。 好在李骥他们回来的及时,缓解了空气中的尴尬。 被褥、布匹、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生活所需都被带入院内,不多时便有了家的气息。 简单寒暄几句后,刘继隆便起身走出了院子,毕竟赵迁一家人面对他太拘谨了,自己待太久也不好。 在他走出后,他便转身询问马成、李骥二人:“焦大、王烈、毛忠他们三家的烈属没来吗?” “没有。”马成和李骥把头摇得和拨浪鼓有得一拼。 刘继隆听后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强求。 他带着几人走街串巷,看到了其它十多户烈属入住这条新建成的街道,不免对马成他们叮嘱了许多。 虽说山丹没有出现过什么案子,可当刘继隆看到许多孤儿寡母的烈属后,他还是担心有人恶胆包天的欺负她们。 “这条街多派两伙人巡哨,别让走了的兄弟在下面难受。” “折冲您放心,明天我亲自搬到这里来,我看有谁敢犯事!” 李骥拍拍胸口保证,毕竟他是孤家寡人,搬家十分方便。相比较之下,有父母妻儿的马成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特意开口道:“我想了想,让孩子们去军营学习自然好,但毕竟太吵了。” “这样吧,在军营不远处挑一个院子改成学堂,每日派一名直白去教导这群孩子识字。” 刘继隆说罢,目光一直盯着崔恕。 崔恕闻言连忙作揖:“折冲放心,办这事用不了多久。” “有你这句话就行。”刘继隆笑着点头,随后又叮嘱了一些事情。 例如学堂的膳食必须每日有肉,纸笔砚墨必须保证等等。 由于是山丹城内的烈属孩童不算多,加上适龄的不过三十余人,开销并不大,所以崔恕也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见他答应,刘继隆便回礼让他忙去了。 马成和李骥倒是没有事情,今日是军营将士休息上课的日子,他们两个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跟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刘继隆身后。 带着他们俩,刘继隆先去看了造纸作坊,又去看了城外的牧群,末了前往开荒地观看百姓开垦荒地。 在他的经营下,山丹已经进入了稳定的发展期。 哪怕刘继隆什么都不做,崔恕他们按部就班的照做,几年后山丹也能人口滋生、衣食不缺。 相比较他这里,距离他五百余里外的鄯州就情况不太妙了。 一个月前,尚铎罗派出轻骑通知鄯州派挽马牛车前往山丹拉粮。 经过半个月的紧赶慢赶,挽马牛车终于抵达山丹,而刘继隆先运出了两万石粮食供尚铎罗运回鄯州。 随着一个来回结束,时间也来到了六月中旬。 在刘继隆见到赵迁遗孀的时候,尚铎罗也率领三百余鄯州精骑和三千余辆挽马车抵达了鄯城。 “乞利本!” 马背上,尚铎罗隔着老远便见到了守在城门口的尚婢婢与拓跋怀光。 他先一步策马前来,对尚婢婢作揖,同时对拓跋怀光颔首表示招呼。 “粮食都运来了吗?” 尚婢婢的脸色不太好,或者说整个鄯州城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单从面色来看,他们这些日子显然过得十分寒酸。 像尚婢婢和拓跋怀光还算好,只是面色发黄,而其余兵卒百姓则是面黄肌瘦。 见尚婢婢投来渴求的目光,尚铎罗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作揖道:“两万石粮食,路上消耗了八百多石。” “这么多?!” 尚婢婢与拓跋怀光等人都没想到此次东略竟然能获得如此多的粮食。 凭这两万石粮食,鄯州军民起码可以再撑三个月。 “乞利本,原本的粮食不是够吃吗,怎么……” 尚铎罗试探询问,目光不断打量着面黄肌瘦的鄯州军民。 不止是他在打量,就连他身后的鄯州精骑与他面前的鄯州军民也在打量。 在鄯州精骑眼中,鄯州的这群老乡都饿得不成人形了,难以想象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相比较之下,在鄯州军民眼中,马背上的鄯州精骑面色红润,膘肥体壮,一个人能顶得上他们两个人。 原本以为这群家伙去卖命,怎么现在一看,日子过得比乞利本还好? 一时间,不少军民都羡慕红了眼,而尚婢婢也对尚铎罗解释道: “河陇、河湟之地干旱持续,加上论恐热那厮没有从大唐求得兵马粮草,故此各州乞利本纷纷割据。” “眼见河陇泛起饥荒,我便亮出旗帜开始招抚各部。” “不曾想距离较近的廓州、兰州各部皆来依附于我们,原本够吃多月的粮食便有些紧巴巴的了。” “若非你派出轻骑传来消息,这群家伙恐怕又要跑去投奔别人。” “虽说留下了他们,但十日前羊群便已经屠宰殆尽,这些日子便吃些粟米粥和野菜。” “好在你来得及时……”尚婢婢目光中透露着激动,而尚铎罗闻言交代道: “山丹那边还有一万石粮食没有运过来,我明日带人返回山丹,应该能赶在七月末带着粮食回来。” “好好好!”尚婢婢没有想到此次东略所获竟有如此之多,不过想了想后他又道: “虽说有了这三万石粮食,可最多不过让我军多坚持两个月罢了。” “因此这次你返回山丹,我希望你向刘继隆借粮二万石,一起运回来。” “此外,依附而来的各部都有不少汉奴,这些汉奴已经被我集中一处,你这次便带着他们一起返回。” “之前刘继隆说过,每个汉奴卖粮二石,这群汉奴能卖个三千多石。” 尚婢婢无时无刻不在谈着与刘继隆的粮食买卖,可见鄯州的情况到了何种地步。 见他这么说,尚铎罗犹豫片刻后便将刘继隆交代自己的事情与尚婢婢说了。 原本尚铎罗还以为尚婢婢会不高兴,却不想尚婢婢笑道:“好!” “城中甲兵算上你们,一并调至他麾下,前提是他愿意再借两万石粮食给我!” 尚铎罗倒是没想到尚婢婢会那么轻易的答应,因此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拓跋怀光:“拓跋乞利本,你看……” “并无不可。”拓跋怀光也不愿意借兵,可问题在于他不借兵就得闹饥荒了。 到时候鄯州人跑没了,他即便有甲胄也没有用了。 这个道理尚铎罗也懂,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罢了。 在他发愣的同时,尚婢婢也笑道: “城中的军马瘦得不成形了,刚好让你带着尚摩鄢他们七百多人过去,剩下八百多甲兵就留下来守城吧。。” “七百?!”尚铎罗惊愕开口,尚婢婢却道: “那论恐热残暴无能,弄得河陇之地大旱、饥荒接踵而至,他麾下甲兵跑了不知凡几。” “光是我们这鄯州,便先后有近千甲兵率部前来投奔。” “再这么下去,我看他如冢中枯骨,离败亡不远了……” 尚婢婢一边说一边冷笑,嘴角还时不时露出一抹残忍,显然乐见论恐热这仇人的败亡。 对此,尚铎罗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论恐热虽然强大,可其麾下甲兵也不过万余。 如今他前往大唐求兵求粮不成,返回河州还不到半个月便跑了上千甲兵。 若自家节度使能团结论恐热麾下甲兵,说不定就能帮到山丹那边收复凉州。 这么一想,尚铎罗突然归心似箭,想把河陇的情况告诉刘继隆。 “行了,先埋锅造饭吧。” 尚婢婢目光贪婪的看向那一车车粮食,止不住的咽口水。 有这样举动的不仅是他,还有城外的所有鄯州军民。 望着这一幕,尚铎罗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悲。 张议潮、张淮深、刘继隆他们能把河西治理得井井有条,利用水利堤坝蓄水来熬过旱灾。 与他们相比的己方却在闹着饥荒,并且只能做买粮借粮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单论条件来说,依靠湟水的鄯州本不应该因为缺水而发愁,可事实恰恰相反。 想到这一切,尚铎罗只恨自己不是汉人,没有直接跟随刘继隆帐下。 “走吧,进去吧!” 在尚婢婢的催促中,尚铎罗还是与他们进入了鄯州城。 可在山丹待久了再来鄯城,他只觉得这鄯城满是污浊,日子贫苦得紧。 诚然对尚婢婢如此忠诚的他都如此觉得,更不用说跟随他返回鄯州的那三百余精骑了。 曾经在他们眼中富庶的鄯城,与山丹一比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落差从见面开始萌生出念头,到进城后已经在酝酿。 随着一个时辰的煎熬结束,当鄯州精骑打开锅,见到锅内食物的时候,他们更是感觉天都塌了。 黏糊糊的粟米连带着麸糠一起酿煮,一丝丝油荤都看不到。 面对这一碗食物,许多鄯州精骑吃都没吃就匆匆去找尚铎罗了。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将他们带回山丹,带回刘折冲身边…… (本章完) 第101章 朱门酒肉 第101章 朱门酒肉 “混账!混账!” “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家伙,竟然敢反我!!” 六月末,随着癫狂与打砸声一同响起,洛门川城衙内的论恐热宛若疯子,不断挥刀劈砍四周物件。 好不容易等他砍累了,他如发泄完毕的死猪般坐在椅子上,手里的刀也慢慢垂了下来。 五月,他前往了大唐的长安,可礼部的官员却晾了他大半个月,最后在李忱打发乞丐式的赏赐下,灰溜溜返回了河陇。 见他没能请来唐军唐粮,尚延心那群家伙竟然直接忤逆了他,致使他被迫出走洛门川。 如今他的身边,仅剩两千余精骑随他撤回洛门川,再也没有了与大唐交涉的筹码。 “尚延心……尚延心……” 他低声呢喃着,而被他所呢喃的尚延心却联合临州、渭州组成了河渭联盟。 他们拥甲兵七千余,城池九座三关,人口七八万口。 不过在陇西大旱的情况下,人口太多反而是累赘。 正因如此,尚延心不得不向兰、会、岷、洮等州借粮。 然而河陇大旱,各方势力人人自危,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借他。 一时之间,私下拥甲胄而逃者甚众,整个河湟、河陇地区都乱了起来。 旷野之上,满是劫掠的逃兵,一些逃兵甚至聚众进犯大唐。 秦、原、凤等三州七关遭胡骑入寇,而临近河湟的大唐边塞也产生了大批流民南下乞食。 在南下道路上,官道沿途州县对流民大多抱以驱逐的态度,以至流民从兴、凤(汉中)等地一路南下至三川(川东)都未能得到妥善安置。 时逢蓬州、果州(南充)一带盗寇肆虐,许多流民纷纷依附盗寇,而蓬、果之地的盗寇得到流民加入,自觉势大,开始依托阻鸡山,劫掠三川之地。 大唐刚刚结束对党项的战事,便又面临番贼入寇,盗寇掠三川之苦…… “娘……我饿……” “忍忍,等到了关中就好了。” 七月的骄阳似火,却照不透人们心中的阴霾。 河陇之地久旱无雨,饥荒者不可计数,而南山、平夏的战争也在不断催生灾民南下。 天地间一片灰暗,犹如失去色彩的画卷。 干枯的河床上,裂开一道道无望的伤痕,仿佛是大地祈求雨水的呼唤。 野草无力地垂下枯黄的身躯,连那最顽强的生机似乎也已被抽离。 从北武州前往灵州的官道上,灾民们如幽魂般向南游荡,身影瘦弱而扭曲,仿若被厄运紧紧锁链的傀儡。 饥饿将他们的意志消磨殆尽,连抬手抢夺食物的力气都成了奢侈。 他们在绝望中寻找着稀薄的食物,树皮、草根,甚至是泥土,只要能填满空洞的胃,他们便不惜一切。 从长安离开的悟真一行人骑在马背上向灵州前进,官道上的饥民都在看着他们。 望着他们一行人胯下的马匹,许多饥民眼底流露出疯狂之色。 只是这丝疯狂在看到悟真几人腰间的长刀时戛然而止,更别提其中几人还穿着胸甲,显然不是他们能惹的。 见此情况,一些人开始试图向悟真他们乞食。 “行行好,给些吃的吧。” “大德,能给些吃的吗?” “大德,不给我不要紧,给点让我喂我的孩子吧!!” 数十上百的灾民跪在道路两旁,祈求悟真能拯救他们。 望着眼前一切,悟真的心中充满了悲悯和无力。 袈裟在烈日下随风轻轻摆动,心情坚定而沉重。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犹如一粒微尘,却依然希望能够为这些苦难的众生带来一丝丝慰藉。 他的目光落在一位衣不蔽体的灾民身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苦楚。 悟真缓缓勒马驻足,将马鞍背后的一个包裹取下后,身子向左倾下,将那袋包裹放在地上。 “这里有些胡饼,吃吧……” “谢谢大德!” “滚开!” “饼子!我要饼子!” 一名女子还在回礼,但下一秒便被几名饥民推倒在地,四周饥民蜂拥而至,都在抢夺包裹之中的胡饼。 “把你们的也留下些吧。” 悟真回头看向身后几人,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装满胡饼的包裹放在了地上,只留下够他们吃到灵州的食物。 做完一切后,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耳边则是充斥着身后争抢胡饼的叫骂声。 “阿弥陀佛……” 悟真双手合十,轻声念诵着经文,试图祈祷上苍结束大旱,祈求它降下甘霖,滋润大地。 只可惜他所祈祷的一切并未实现,至少从他出发到抵达灵州治内回乐城时,都未见到一场甘霖。 回乐城,这座西邻黄河的往昔繁华之城,如今却在无情的旱魔下变得苍凉。 黄河的涛声依旧,但岸上丰茂的水草却不复存在,只余下龟裂的土地。 不算大的城池外,数以千计的饥民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蹲在官道两侧。 他们的衣衫如风中残烛,褴褛而不堪一击。 瘦骨嶙峋的手臂无力地举着,手中空空如也,眼中却充满了祈求。 他们或立或坐,或倚靠在官道两旁,每当官道上有行人、马车经过时,他们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祈求的目光投向那些过往的贵人。 那目光中蕴含的不只是求生的欲望,更有对往日富足生活的无限眷恋。 然而,那些锦衣华服的身影匆匆而过,仿佛没有看到这些绝望的眼神,只有偶尔几张干硬的胡饼从马车中抛出,成为饥民们争夺的焦点。 在这片干旱的大地上,连一丝湿润的气息都成了奢侈。 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烈日如火,炙烤着大地,连那曾经欢快跳跃的昆虫,如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饥民们的呼吸声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显得尤为顽强。 远处,守城的兵卒谈笑风生,似乎在他们眼中,这数以千计的饥民都是空气,不值一提。 悟真一行人已经没有多余的胡饼来救助灾民,只能怀着沉重心情走向城门。 在城门口检查鱼符时,悟真还能听到两名武官谈笑的内容。 “你是不知道,昨夜那三个小娘子的滋味,简直舒服极了!” “好小子,等会我也去城外选几个小娘子。” “选吧,反正一斗米就能买一个,买那些十二三岁的正好,身子嫩……哈哈哈哈!” 听着二人口中的污言秽语,悟真紧握手中缰绳。 他很想做些什么,可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成事。 “进去吧。” 检查鱼符后,悟真一行人得以放行。 走在回乐城的街上,贩卖粮食的粮商络绎不绝,许多摊贩摆摊卖食,香气扑鼻。 只是一面城墙,便隔开了城外的残酷,城内的繁华。 “这城内那么多粮食和粮商,为何不赈灾啊!” 队伍中一名直白忍不住开口,不等悟真制止,便有粮商听到后轻蔑朝他看来。 “赈灾?”粮商嘲笑道:“你以为赈灾是你想赈就能赈的?” 说罢,他与其他几名粮商说笑着离去,而旁边摆摊的摊贩也嘲笑着他们的天真。 见那摊贩也在笑,直白不满瞪道:“你笑什么?” “笑你们这群人不知道世道险恶。”摊贩摇头收拾桌椅。 见状,悟真主动将马拴到一旁,坐在了摊位上:“来十碗羊汤,不知可否为我们解惑?” “解惑?”摊贩闻言眼睛一转,指着自己的摊子说道: “我这里还有三十三张饼和十二张蒸饼,你一并买了我就告诉你。” “好!”悟真没有丝毫犹豫的拿出一吊钱放在桌上。 见到这一吊钱,摊贩脸上立马摆上笑脸,一边转身去为他们盛羊汤,一边解释道: “这赈灾倒是不难,可城外的灾民都是买卖啊。” “买卖?”悟真愕然,摊贩却笑呵呵说道: “四周灾民过来之后,城内的一些大户就能低价将他们之中身强力壮、容貌清秀者买做奴婢,贩往长安。” “这……”悟真瞳孔震动,强忍道:“这不符合律法吧?” “都这世道了,哪还能按照律法一板一眼的来?”摊贩不以为意说着。“别说逼灾民做奴婢了,就是违反禁令,也不过些钱就能摆平。” 解释间,远处忽然传来嘈杂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穿着戎装的兵卒正在用马鞭抽打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子。 那女子哭嚎着,却无人敢管。 摊位上,一名直白忍不住起身,却被悟真一把抓住。 “大德,我……” “我们管不了!” 悟真心中同样盛怒,可那又如何。 这是灵州,不是河西。 “大唐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那人攥紧拳头被悟真拉回椅子上,而那小女子的哀嚎声却持续在他们耳边响起。 那摊贩将食物上齐,擦了擦手后便看向那小女子的方向,唏嘘道:“估计又是个要偷跑的小女娃。” “这些女娃娃不知好歹,以为跑了就能活下来,却不想跑出来也会遇到人牙子。” “跟着这些军头,顶多被欺辱一段日子,等军头腻了,还能以奴婢的身份在府里待着。” “要是被人牙子拐了,恐怕会被卖给一些贫穷的老汉家中,不仅要伺候老汉,还得伺候田地。” 他话音落下,那小女子也被打得叫不出声,被那军头提着拖回了自家院子里。 悟真等人一时无言,只能埋头强忍不适,将肉汤与饼子吃了大半,剩下带在了身上。 一路无言,众人往驿馆寻去,不多时便寻到了回乐城的驿馆。 本以为今日到此为止,却不想他们在驿馆门口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张长史?!” 悟真及几名直白、兵卒哑然,而正在与驿卒谈笑的那身影也转了过来。 “悟真?!” 张议潭十分欣喜,连忙上前对悟真等人行礼。 “我已经听闻你们与高进达入长安的事情,不曾想还能在此地碰到你们。” “长史您也是来入朝的吗?”悟真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张议潭闻言抓起他的手,示意众人跟上:“走,去屋子里说!” 话音落下,他带着悟真等人进入驿馆之中,来到了自己所住的房间里。 张议潭所率精骑都在回乐城外驻扎,而他只带着十余人入城休整。 好在房间左右都是他的人,所以也不怕走漏风声。 他带着悟真他们进入房间后坐下,随后对众人笑道:“我这次前往长安,也是为了报捷。” “我们收复凉州了?”悟真想的是收复凉州,而张议潭摇头道: “凉州还没有收复,不过我们收复了伊州,此外……” 说着说着,张议潭顿了顿,扫视了一眼众人后才低声道: “我们从鄯州尚婢婢手中得到了五州图籍,而西洲的仆固俊、安宁二人也献上了西洲图籍。” “这六州图籍加上我们手中的五州图籍,便是十一州图籍。” 不等悟真他们消化这则消息,张议潭才说出自己为何要遮掩的原因。 “我与节度使商议了,献出十一州图籍,以壮声势。” “届时再与朝廷东西夹击河陇,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张议潭这般说着,表情十分激动,仿佛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只是面对他的话,悟真却眉头紧皱,随后转身看向几名直白:“你们先出去。” “是。”几名直白转身离去,悟真这才看向张议潭。 “十一州图籍交给朝廷,这自然会让朝廷十分高兴,可朝廷必然会以为我们已经收复十一州。” “我在关中行走几个月的时间,也大概知晓了一些事情。” “眼下朝廷警惕藩镇坐大,而我们若是献上十一州图籍,难免会让朝廷警惕我们……” “这怎么会呢?!”张议潭打断了他的话,眉头紧皱: “我等皆为义旅,打通河陇只为重归大唐。” “若是朝廷忌惮我们,只需圣旨一份,我与节度使便会交出兵权,只身入朝。” “如此,朝廷总该相信我们了吧?” “这……”悟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能询问道: “长史,城外的饥民你看到了吗?” 闻言,张议潭的激动烟消云散,语气有些低沉:“看到了……” “我未曾想到,大唐的时局也如此艰难。” 悟真见状松了一口气,可不等他开口,便见张议潭提起几分精神道:“可若是等我们收复河陇,那百姓也就不用受苦了。” 眼见他还在认为问题在于外敌,悟真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交代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跋扈的藩镇,欺压百姓的神策军,无所作为的朝廷,盘剥百姓的官吏…… 大唐的遮羞布被悟真一点点撕开,而他这么做,就是想让张议潭认清大唐的真实情况。 张议潭的手攥紧了一遍又一遍,却最终还是无力松开。 悟真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动张议潭,不曾想张议潭却低声道:“朝廷有朝廷的难处。” “如今藩镇跋扈,宦官作乱……朝廷能将时局控制如此,已然不易。” “我等身为大唐的百姓,理应要体谅朝廷,体谅至尊。” “等收复了河陇,许多事情都会变好的。” “真的会变好吗?”悟真自嘲一笑。 “番贼若欺辱我们,我们还能以大唐百姓的身份驱逐他们。” “可若是日后收复河陇,重归大唐后,欺负河西百姓的人成了这群贪官污吏……” “那我们…到底又该以什么身份自居呢?” 他这番话,让张议潭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了。 他双手慢慢攥紧,沉声道:“河西只会越来越好。” “希望吧。”悟真起身向外走去,脚步急促得没有一丝要停留的意思。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走远,张议潭这才露出了无奈之色。 城外的景象,他又何尝没有看见呢? 不止是他,而是所有人都看见了。 那景象将他们幼时“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幻想击碎,所有人沉默无言。 兴许大唐本就是这样,只是他们这群河西遗民将大唐想象的太美好了。 这样的世道,又有谁会比谁好到哪去。 可是不回大唐,他们又能去哪? 割据自立吗? 这个念头升起,张议潭连忙苦笑。 倘若他们真的谋求割据自立,那用不了几年,整个河西就会分崩离析。 况且没有了大唐的支援,以河西“胡道昌盛,汉道衰微”的情况,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良久之后,张议潭的屋内传来又有叹息声,而在二楼开了一间房间的悟真却望着窗外的回乐城心灰意冷。 与他同住的一名直白递给他一杯茶,悟真感谢过后接过饮了一口。 “大德……” 直白犹豫半天,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悟真倒是有许多话,可能说出口的并不多。 “郭直白,回了敦煌后,你准备去干嘛?” “应该就是在衙门里当差吧。”郭直白自己也不太确定。 不过为了打开话题,他还是对悟真询问道:“大德您呢?” “我吗?”悟真精神恍惚。 他想说继续作为使者来往河西与长安,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 这样的大唐,并非他心中的大唐。 因此仔细想了想后,他抬起头看向远方,如释重负道: “敦煌南边遗留的洞窟和窟檐很多,可不少都因为番贼入侵而遭到了破坏。” “我想去那里清修,顺带清理洞窟,修复窟檐……” (本章完) 第102章 因地制宜 第102章 因地制宜 “不要着急,好好排队!” “后面的不要挤!” “姓名?” 七月中旬,山丹城外,人群熙攘,两千多名身披破旧皮袄的百姓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他们的头发蓬乱,脸上的皱纹深邃如峡谷,手脚满是伤痕。 饶是如此,他们的眼中依旧闪烁着代表希望的光芒。 热闹的景象吸引来了山丹城内的孩童,他们在远处打量这群人,嬉戏玩闹中偶尔传来稚嫩的笑声。 那笑声吸引了不少人,同龄的汉奴望着他们,略显拘束。 年长的汉奴望着他们,仿佛看到了未来。 西北风吹,吹来的是草木的香气,是生机勃勃的未来。 崔恕站在城门口,眉头紧锁的为所有牧奴登籍造册,发放新衣。 由于被解救的汉奴们太过激动,以至于现场的秩序有些混乱。 汉奴们的热情高涨,他们推搡着,争先恐后地想要提前完成登记,仿佛那样就能提前一步脱离苦难。 崔恕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忍,但职责所在,他只能冷酷地指挥着兵卒,维持着最后的秩序。 城外的景象,就像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挣扎,而城楼上的刘继隆却默默见证了一切。 “二千一百六十四人,我来时数过了。” 站在刘继隆身旁,尚铎罗试探着开口。 他已经把尚婢婢的请求都与刘继隆说了,因为担心刘继隆可能会生气,所以尚铎罗有些小心翼翼。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刘继隆的度量,对于刘继隆而言,只要能弄来足够多的汉人,他砸锅卖铁都要弄出粮食来。 “这事情你干得不错,有了这两千多百姓,山丹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刘继隆看着尚铎罗,语气中带着高兴,使得尚铎罗如沐春风般。 “折冲不怪罪末将擅自做主就行。” 尚铎罗的话有些太直了,但刘继隆不以为意,毕竟尚铎罗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的目光在城外打量,跟随尚铎罗前来山丹的,除了这两千多被解救的百姓,还有三千多辆挽马牛车。 他们来运第二批粮食,而刘继隆却开口道:“尚节度使的请求我能理解,不过山丹也需要储粮。” “算上还没运走的一万石粮食,我再借一万石粮食给尚节度使,同时借羊五千只,如何?” “末将替节度使感谢折冲大恩!”尚铎罗单膝下跪作揖,刘继隆却抬手将他扶起来。 “你从鄯州带回了一千精骑,应该是我巴结你才是,别动不动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尚铎罗麾下原本还有三百余精骑,这次前往鄯州后,尚婢婢原本要将投奔他的七百余精骑交给尚铎罗来山丹就食。 只是在拓跋怀光的劝阻下,最后尚婢婢还是留下了不足二百精骑,让尚铎罗带来了一千精骑。 不过这所谓的一千精骑质量不佳,不仅军马瘦骨嶙峋,就连骑兵都饿得不成样子。 以至于他们来到山丹后,从半个时辰前一直吃到现在。 刘继隆的目光里,还能看到坐在不远处一排木棚前吃饭的鄯州骑兵。 “你带来的这另外六百多人还得好好养一段时间,另外他们的军马也太瘦了,你去找张昶领十石豆料喂马。” “是!”尚铎罗作揖应下,他现在一言一行都受到了山丹的影响,不知不觉向着汉人靠拢。 瞧着他的变化,刘继隆心里欣喜,伸出手拍拍他: “好了,你这些日子也累了。” “你先在山丹休息三天,三天后再送粮食和牧群去鄯州吧。” “是……”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示意中下去休息去了。 眼瞧着他离去,刘继隆收回目光,继续看向了城外不断登籍造册的百姓们。 时间缓缓流逝,三个时辰后所有百姓都登籍造册结束,崔恕也带着户籍文册上来找到了刘继隆。 “折冲,这次尚铎罗带回的百姓都已经记录在册了。” “五百七十六户,二千二百余八口。” “算上他们,城内外有一万四千余二口,还有汉番二千二百兵额。” “不过折冲……”崔恕有些犹豫道: “这山丹的番兵越来越多,我担心……” “你担心他们会鸠占鹊巢?”刘继隆说出他的担忧,崔恕也点头承认。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我相信经此一役,敦煌那边的擢升文书很快便会送到山丹,山丹的兵额兴许也能增长许多。” 刘继隆的心情很好,崔恕能感受出来,因此他颔首道: “若是能增长兵额最好,反正李别驾从张掖运来了五万石粮食,即便交出一万三千余石粮食给尚铎罗带回鄯州……” 不等他说完,刘继隆打断道:“尚婢婢找我借粮,我借了一万石粮和五千只羊。” “这……”崔恕话到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继隆。 瞧着他的模样,刘继隆爽朗笑出声:“别担心,他日后若是不还,那他放在我这里的这一千精骑,我也不还了!” 谈话间,刘继隆向城下走去。 日落黄昏下,二人身影一高一低返回衙门,各自休息去了。 刘继隆回到内堂的时候,刚好见到曹茂在练字。 他走上去瞧了瞧,不免点头道:“写的不错,比我好多了。” “折冲,我哪能跟您比啊。”被夸赞一句,曹茂的脸有些发热。 “确实比我的好看,不必谦虚。” 刘继隆笑着肯定,毕竟他的字虽然已经练了一年多,但基本上是一板一眼。 相比较下,曹茂的字即便是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得出有几分天赋在。 “好好练字,日后说不定你能成为我河西的大书法家。” 拍了一下他,刘继隆便回到主位上,将自己的横刀拿起来保养了。 过了约一刻钟,曹茂练好字帖便连忙收拾起了书房的纸笔砚墨,去厨房为刘继隆烧热水去了。 等他端出一盆水为刘继隆泡脚的时候,刘继隆想到了军营内的事情,不免询问道:“这些日子在学堂学的怎么样?” “学的挺好的,先生们教的也很好,就是这官话说起来比较拗口,得多练。” 河西汉人毕竟几十年不曾说汉话了,类似刘继隆这种人还是比较少的,尤其是在平民中。 正因如此,学习汉话不比掌握一门外语容易。 刘继隆教了曹茂一些学习汉话的方法,寒暄几句后便将脚洗干净去休息去了。 翌日,山丹人口增加的情况,以及河湟局势的变化被刘继隆以手书的形式送往了张掖。 张淮深得到这封手书的时候,已经是尚铎罗返回山丹的第三天了。 “山丹人口增加了,这倒是件好事。” “不过那论恐热麾下势力分崩离析,这倒是对我们有些不利。” 张掖内堂中,张淮深皱眉分析起来,而他面前则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确实,之前刘继隆便说过,万一论恐热麾下分崩离析,那因为大旱而饥荒的部落便会大批投靠凉州。” “如果他们投靠了凉州,那我们想要收复凉州就更困难了。” 索勋抬起头与张淮深对视,而张淮深也颔首表示认可。 呼吸之后,张淮深又看向索勋:“如今你既然担任了张掖的折冲都尉,练兵一事不可松懈。” “领命!”索勋深吸一口气应下,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担子有多重。 父亲好不容易从那群家伙手中为自己争到这个位置,若是自己不能牢牢占据,那丢的便不止是自己的脸面了。 这般想着的同时,索勋将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一份帛书。 “你既然在这里,那就刚好让山丹的塘骑把这份封赏的帛书送往山丹吧。” 张淮深拿起帛书示意,索勋也毕恭毕敬接下,起身走出内堂。 不多时,他便见到了山丹的塘骑,不过这伙塘骑十余人,却没有一张供索勋熟悉的面孔。 兴许是没有碰到,亦或者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经在刘继隆的率领下,一个个高升了。 “把帛书送去山丹,万不可丢失。”“标下领命!” 在索勋的吩咐下,山丹的塘骑们不敢怠慢,简单恢复了马力后,便踏上了返程。 两日后,这份封赏帛书送到了山丹。 得知其内容后,刘继隆便召来了城中旅帅及以上的将领。 随着所有人齐聚一堂,刘继隆才拿起帛书说道:“这是敦煌的封赏帛书。” 只是一句话,便将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继隆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将其中内容公之于众。 刘继隆不出意外的擢升为山丹折冲都尉,并暂代县令一职。 原本的右果毅都尉李仪中,接替了刘继隆昔日的左果毅都尉之职。 别将酒居延擢升右果毅都尉,校尉陈靖崇擢升别将,旅帅郑处擢升校尉。 除此之外,崔恕被擢升为山丹县丞,他麾下的几名直白也擢升为山丹六司的司吏,算是意外之喜。 在封赏过后,帛书上还留有调派瓜沙官员任山丹主薄、县尉、典吏等官位,同时三名官员还会带三十二名直白前来协助刘继隆治理山丹。 总的来说,敦煌那边,亦或者是张议潮的意思还是让刘继隆执掌山丹军政大权。 为了让他放心干,不仅将他擢升折冲都尉,还直接让他兼任山丹县令。 虽说后续也要安插一些钉子,但仅凭这点人,也无法阻碍刘继隆。 正因如此,刘继隆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 “哈哈,郑处,你这厮现在才升校尉!” “要我说,当初你就应该和我们一样,厚着脸皮应下这校尉的官职。” “对,哈哈……” 张昶他们几人调侃着郑处,郑处也是老脸一红。 当初他跟着刘继隆得了先登之功,但他自觉领不了校尉之职,所以选择了实权旅帅。 当时他还觉得张昶他们几个虽然得了校尉,但毕竟是虚职,而自己虽然是旅帅,却是实权而高兴。 不曾想一年过去,张昶他们却在一次次战事中巩固了自己的校尉之职,而自己现在才追上他们的步伐。 况且第二次东略,若不是折冲执意带上自己,自己现在这份功劳本该是张昶的。 想到这些,郑处也就尴尬擦了擦鼻子,没有反驳。 相比较张昶他们调侃郑处,马成倒是没有调侃,而是对崔恕他们笑道:“恭喜崔县丞和刘司吏、王司吏了!” “不过是勉强从折冲手下得了些微末之功罢了。”崔恕几人倒是十分谦虚。 瞧着他们谦虚,马成也就不再祝贺,转头跟着张昶他们调侃起了陈靖崇、郑处他们。 坐在主位,瞧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刘继隆也开口打断道: “行了,这才到哪呢?” “召你们来,可不单是看你们在这里攀比调侃的,而是有别的事情。” 随着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先后闭上了嘴,位置上的酒居延作揖道: “折冲,不知我们何时率军东略?” “对啊,折冲!” “这次东略得带上我才行!”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坐在左首位的李仪中听后却摇头道:“凉州的东略恐怕得暂时搁置了!” “为何?” “怎么就停下了?” 闻言,张昶等人面露愕然。 虽说李仪中在山丹威望不高,可他毕竟刚刚擢升左果毅都尉,因此他的意见也尤为重要。 在他们愕然时,倒是刚刚从祁连城换下来的耿明挠头道:“李果毅是担心凉州有防备吗?” 他这话一说,其余人纷纷看向他,他尴尬道:“我就是胡乱猜的。” “什么乱猜,你说的有理。”张昶肯定道: “这凉州被我们杀了那么多人,丢失六百多甲胄,没有防备才奇怪。” 马成颔首表示认可,目光刘继隆作揖道: “折冲,这凉州的精骑被我们杀伤不少,加上尚铎罗带回的一千鄯州精骑,我们也能拉出更多的精骑东略,没有必要怕他们。” 马成说罢,张昶、耿明、郑处也附和点头,他们都觉得没有必要怕凉州。 见他们这么说,酒居延沉声道: “你们别忘了,我们此前两次东略之所以成功,都是因为凉州对我们没有防备。” “如果凉州有了防备,那以我们每次东略只带半月之用军粮的习惯,一旦粮草难以为继,我们便只能无功而返。” 酒居延说出了山丹东略的缺点,张昶却道: “凉州固然有防备,但我军兵强马壮,论野外鏖战,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确实未必是。”酒居延肯定了张昶的话,可接着又继续道: “只是我们两次东略都走的甘州草原,哪怕尚摩陵再愚笨,也该派人在北边巡哨了。” “若是我们被巡哨的哨骑发现,那烽火很快就会警示凉州各部,这群家伙便会驱赶牧群南下。” “正因如此,想要俘获牧群,便要做好南下的准备。” 他话音落下,目光扫视众人,众人这才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瞧着他们不出声,酒居延也跟着沉默起来,反倒是李仪中轻笑道:“你们啊……” “你们在这里讨论了半天,却不如问问折冲的想法。” 解释过后,李仪中主动对刘继隆作揖道:“折冲心里恐怕早已经有了腹稿。” 一语惊醒梦中人,酒居延等人纷纷看向刘继隆,抬手作揖:“请折冲示下!” 对此,高坐主位的刘继隆只是轻笑。 对于刚才的争论,他心里十分满意,最少他们不再是只会询问自己的“学生”,而是都各自有了主见。 虽说他们没有讨论出一二来,但有这份主见就足够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这才当着众人开口说道: “番和、嘉麟等城外都有大批耕地,而如今我山丹人口强壮,百姓自己便能收割城外粮食,因此将士们便不用参与秋收。” “既然如此,那何不率军东略,将番和、嘉麟城外的粮食劫掠一空呢?” 刘继隆的想法由此暴露,他要效仿诸葛亮割上邽之麦,光明正大的割番和之粟麦。 “这……”李仪中迟疑道:“要是这么做,那我们便要与番和的番军对阵。” “番和的甲兵不多还没有什么,可怕就怕嘉麟、姑臧、昌松等城番军倾巢而出。” 他说出了对刘继隆计划的担忧,酒居延等人也面露忧色。 面对他们的迟疑,刘继隆却目光灼灼:“我不怕他们不来,就怕他们不敢来!”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李仪中更是起身作揖道: “请折冲示下,这仗应该怎么打!” “请折冲示下!!” 诸将纷纷起身作揖,等待着刘继隆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打这一仗。 只是面对他们的期待,刘继隆却起身笑道: “现在说再多也没有用,布置再多,大军一动便坏了一半。” “等到两军对垒,剩下一半便也坏了。” “因地制宜,因时而变,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一切。” 他走下高位,来到堂内,目光打量左右。 “怎么打,你们可以下去自己琢磨,但等上了阵,你们自然知道我会怎么打。” “这些日子你们要做的就是想一想该怎么打,其次就是操练兵卒,把大军养的兵强马壮。” 话音落下,他也开始了自己的交代: “明日我得亲自去一趟张掖,与刺史商定一件事。” “此事若成,收复凉州指日可待!” (本章完) 第103章 整军备战 第103章 整军备战 “唏律律……” 旷野外,军马唏律。 官道上,数十名精骑在一名身材高大的将领带领下越过草原,直抵张掖城下。 在田间除草的百姓纷纷起身,目光所见的除了这数十名精骑,便是一面猎猎作响的“刘”字旌旗。 城门口的守军见到这面旌旗与那高大的身影,连忙撤开拒马,挺直腰杆。 数十名精骑纵马入城,朝着张掖衙门直奔而去。 沿街百姓瞧见那面旌旗与身影,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是东边来了,应该就是刘将军了吧!” “肯定是刘将军!” “没想到刘将军长得那么好看,我还以为他长得青面獠牙呢。” “你们说刘将军是不是来找刺史,准备收复凉州了?” “说不定是……” 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中,刘继隆率精骑来到了衙门外。 他翻身下马,便朝衙门门口的兵卒作揖:“山丹折冲都尉刘继隆,有要事求见刺史!” “折冲稍等!” 班值伙长连忙吩咐一名兵卒去传禀,自己则是端来了马札供刘继隆入座。 刘继隆倒也没有客气,大马金刀坐在马札上等待消息。 张淮深没有让他久等,不多时便有兵卒跑出来通传:“刺史请刘折冲进正堂入座稍等。” 闻言,刘继隆对身旁精骑叮嘱:“在外面等着!” 话落,他起身走入衙门内,在正堂坐着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便听到脚步声从内堂传来。 不多时,张淮深及李渭、曹义谦先后出现,但最让刘继隆诧异的还是索勋的身影竟然也出现在了队伍中。 “刘继隆,见过诸位!” 他起身对众人行礼,随后便见张淮深颔首示意众人入座。 随着四人入座,刘继隆这才坐下。 “山丹事务繁重,你来张掖,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长话短说吧。” 张淮深知道刘继隆的性子,而刘继隆见他这么说,便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 “秋收之前,我准备三略凉州。” 不等众人开口,刘继隆沉声道:“如果有机会,我想借此机会拿下番和!” “拿下番和?!” 闻言,曹义谦、李渭、索勋三人惊诧,便是连张淮深也耸动了喉结,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张淮深才开口道:“你上次说,河陇之地投奔凉州者甚众。” “是!”刘继隆承认道。 “既然如此,那凉州的情况,你可曾知晓?” 张淮深再度询问,而刘继隆也交代道:“具体并不清楚,但以鄯州的情况来看,凉州甲兵起码多了两三千不止,人口更多。” “不过这些多出来的甲兵和人口,大概都被昌松、姑臧所收,必然是轮不到嘉麟、番和。” “确实。”张淮深颔首认可。 凉州不像甘州有多条谷道,而是只有正东和东南两条官道。 这两条官道分别通往昌松和姑臧,都在马城河以东。 如此一来,马城河以西的番和、嘉麟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势力投靠的。 “虽是如此,可番和一旦遭难,姑臧、嘉麟、昌松必然来援,唇寒齿亡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得。” 索勋突然开口,曹义谦也点头承认,而李渭更是道: “番和城虽然遭受重创,可甲兵起码还有千余人,加上城内外的番人,少说可以拉出三四千男丁守城。” “加之城墙常年修筑,想要攻破并非易事,更何况眼下已经七月,距离大雪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仅凭山丹之力……难!” 李渭心里自然希望刘继隆拿下番和,可现实不允许,至少他想不到短时间内如何攻破番和。 “仅凭山丹之力确实不够,因此我才来张掖,想请刺史出兵配合!” 刘继隆语出惊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张淮深。 张淮深皱眉:“你送来的甲胄已经修复好了,张掖虽有甲兵三千,却不能尽数出征。” “出兵两千便已经足够,山丹我能出精骑一千八百!”刘继隆再度语出惊人。 张淮深瞳孔一缩,但很快知道了刘继隆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精骑。 “你想怎么打?” “刺史!” 随着张淮深询问,曹义谦便忍不住打断:“三个月拿下番和,这也太托大了。” “先等他说完!”张淮深目光紧盯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沉声道:“我已经派人修葺焉支山的官道,顶多八月中旬就能整葺好。” “届时,若是您能率两千张掖军东征,那张掖只需要带四千民夫及五千石粮食就足够。” “山丹会再派四千民夫,加上最少二万石粮食随军东征。” “你疯了?!”索勋瞪着眼睛看向刘继隆: “山丹的粮食不过三万余石,秋收之后最多能有六万。” “你拿出二万石东征,倘若东征不成,明年山丹最少有四万石的缺,这些粮食都要靠其它州县贴补。” 他话音落下,李渭和曹义谦也连连点头。 山丹的粮食本就靠各州县补贴,虽说今年刘继隆东略牧群十余万,但真的损耗二万石粮食而东征不成,那他少说也要得到个擅起边衅的罪名。 他这折冲都尉的位置还没焐热,恐怕就要被撸下去了。 “不会!” 刘继隆自信道:“番和、嘉麟城外粮食成片,即便东征不成,我们也能割番、嘉之粟麦,凯旋回师!” 刘继隆曾与张淮深说过“以战养战,此消彼长”这个战略。 但这个战略并非只是打运动战和游击战,也要有相应的正面作战。 番和、嘉麟遭受重创,而河陇的一些部落都在寻求靠山。 如果他们不趁这个机会扩大战果,那随着时间推移,这两座城池迟早会有一天恢复实力,而凉州也将更难对付。 “凉州能拉拢那么多河陇部落,全因它粮食充足。” “可若是番和、嘉麟的粮食被我军收割,那他们还能拿出什么来招抚河陇诸部?” 刘继隆询问众人,紧接着继续说道: “届时我率军走龙首山以北进攻嘉麟,而张刺史率军攻番和。” “即便嘉麟粮食收割不成,我军也能割番和粮食撤退,绝无不成之理!” “话虽如此……”索勋皱眉道: “一旦番和派出援兵,尚摩陵必然会率姑臧、昌松等城大军西征。” “以你麾下精骑,能挡住姑臧、昌松近万大军吗?” “若是死伤不少,那即便割番和之粟麦,恐怕也逃不过边衅之罪。” 索勋倒不是在为刘继隆担忧,而是担心会受到刘继隆的牵连。 刘继隆闻言颔首:“不无这种可能,可若是我们如此畏首畏尾,收复凉州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河陇之地,每日都有部落前往河湟、凉州、陇南等各处势力依附。” “这些部落少则数百人,多则几千人,其中拥甲者更是数以十计。” “如此等待,等我们有准备再东征,凉州的甲兵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他的话直插张淮深内心,自上次他书信告诉了张淮深河陇情况,张淮深就知道时间拖得越长,收复凉州就会越困难。 这些日子,张淮深都在因为这件事而精神内耗。 如今被刘继隆说出,他心里自然有了决断。 “曹长史、李别驾!” 张淮深一开口,三人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传我军令,押运一万军粮、三千石豆前往山丹。” “八月初十,我亲率十团兵马……东征凉州!”他语气不容置疑,刘继隆见状则是起身作揖:“凉州粮食收割应在九月初十前后。” “若是刺史率军从张掖出征,最多八月十七就能兵抵番和。” “即是如此,那末将当在八月十三率军出龙首山!” “不过在此之前,劳请刺史派人前往休屠泽、白亭海!” 闻言,张淮深还没开口,李渭便知道了刘继隆的想法:“你想联合嗢末?” 随着李渭开口,索勋与曹义谦面面相觑。 昔年吐蕃鼎盛时,各大豪族的将帅都有带随军奴隶的习惯。 这些奴隶平时散处耕牧,战时随主人征战,而这就是吐蕃动辄拉出二三十万人作战的原因。 只是随着吐蕃内乱,大量奴隶开始逃离豪强控制,为了自保而聚众一处,这便是嗢末的由来。 嗢末人游牧于河西、陇西、陇南等地,大小部落数十上百,其中实力稍强的便是凉州北部休屠泽、白亭海的嗢末部,有近万帐人口,随时能发动几千上万人南下劫掠凉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虽然不存在于这个时代,但不代表李渭他们不懂。 “这倒是个好办法。”索勋颔首道: “休屠泽、白亭海的嗢末人聚众近万帐,能拉出几千上万轻骑入寇凉州,实力不容小觑。” “你东略凉州之后,凉州吃了大亏,今年必定严防死守。” “如此一来,这群嗢末人也就抢不到什么东西。” “若是我们派人与他们联手攻略凉州,他们即便不心动,也会趁火打劫,对凉州的牧群下手。” 不用刘继隆解释,索勋便把话说开了。 闻言,李渭主动起身道:“刺史,我愿意带厚礼前往白亭海、休屠泽,说服嗢末出兵。” “府库中还有多少铁料?”张淮深看向曹义谦。 “七百多斤。” 曹义谦说罢,张淮深便颔首道:“劳李别驾带着这批铁料前往白亭海。” “不管事情成功与否,李别驾须得保住自身。” 张淮深毕竟没有和嗢末人接触过,因此他提醒着李渭注意安全。 李渭闻言作揖回礼,随后目光看向刘继隆。 刘继隆见状开口道:“不如派山丹左果毅李仪中率精骑一千护送李别驾,刚好也让嗢末人看看我汉人的实力!” “可!”张淮深用字简短,随后目光扫视众人。 “既然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就都去办事吧,刘继隆你留下。” “是!”李渭三人先后离去,刘继隆则是挪动位置来到左首位。 瞧着李渭等人离去,张淮深这才开口对刘继隆道: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临阵对敌的时候,事情恐怕不会如你所预料一般进行。” “我且问你,你有几成把握拿下番和,又有几成把握守住?” 张淮深没有询问有几成把握收割番和粟麦,因为在他看来,收割番和粟麦十分容易。 只要他们两部大军汇合,不等嘉麟、姑臧的援军抵达番和,他们就能收割番和城外大半粮食。 如果只是从劫掠的角度来看,这次出兵是稳赚不赔的。 可刘继隆刚才也说了,他要的是拿下番和。 既然目标变了,那所有的计划就得都围着拿下番和来进行。 张淮深没有这个把握,所以他想知道刘继隆有几成把握。 “现在有五成……”刘继隆沉声道: “拿下番和之后,我有十成把握能守住!” “若是事不可为,我率精骑殿后。” “好。”张淮深没有继续再问下去,而是起身注视他:“今日就在衙门好好休息一夜吧。” “不了。”刘继隆摇头起身:“山丹那边事情太多,我现在就得回去。” 闻言,张淮深颔首:“那便不留你了。” “末将告退。”刘继隆作揖退出正堂,在衙门领着几十名精骑便踏上了返回山丹的道路。 如今山丹与张掖之间有五个驿站,所以只需一日就能抵达另一座城。 从山丹前往番和路上,刘继隆也让崔恕修筑驿站,赶在八月中旬以前就能布置五个驿站。 剩下六七十里的路程,对于大军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天时间罢了。 翌日辰时,刘继隆便率精骑返回了山丹。 接下来的时间,他带领大军将粮食、豆料制作成军粮、马料,而张淮深也派精骑加急前往了敦煌。 张议潮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二十五。 面对张淮深送来的消息,他眉头紧锁,久久没有放下那份手书。 “叔父,淮深在信中说什么了?” 见张议潮久久没有开口,张淮溶忍不住询问。 此时他们二人都在衙门内堂书房中,没有外人存在,因此张议潮皱眉递出书信:“你自己看吧。” 见状,张淮溶连忙取过书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这……这刘继隆也太大胆了,还有淮深竟然同意了,这……” 看完内容,张淮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叔父,以甘州兵力进攻凉州,莫说拿下番和城了,便是收割番和粟麦并撤军都很难说是否能成。” “我看这刘继隆是志得意满,这才怂恿淮深东征。” “何况拿下番和后,那刘继隆真能守住?” 张淮溶以往都是支持刘继隆,可唯独今日,他觉得刘继隆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晕头脑了。 张议潮揉了揉眉头,仔细思量过后才对张淮溶道:“你就这么不看好他?” “非侄儿不看好,而是这太过天方夜谭!” 张淮溶也想看好,可不论他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太难,几乎不可行。 哪怕拿下了番和,甘州兵马又要在阵上折损多少?折损的兵马又要费多少时日来操练? 与其在这里赌不确定,倒不如老老实实练兵两年,等待两年后大军东征。 “我也想不到这刘继隆怎么拿下番和……” 张议潮轻声苦笑,但最后却道:“只是他如此有自信,我们不妨相信他。” “即便他输了,有淮深为他殿后,加上焉支山的道路即将修整好,撤退应该不是难事。” “可这……”张淮溶还想继续说,可张议潮却抬手打断: “输了,无非就是往后推迟一两年东征罢了。” “可若是赢了……” 张议潮起身来回渡步,目光灼灼:“若是赢了,我军便在焉支山以东站稳脚跟,届时该着急的就是尚摩陵了。” 张议潮对张淮深他们能否收复番和持怀疑态度,但如果张淮深他们真的拿下了番和,那无疑是在凉州扎下了钉子。 如果尚摩陵他们不想看到番和为日后的东征大军提供粮草,就必须集结兵力进攻番和。 刘继隆既然有把握守住番和,那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哪怕番和城守不住,尚摩陵想要拿下番和城,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伤亡,这就足够了。 “这件事暂时搁置,不要告诉敦煌其他人!” 张议潮起身从张淮溶手上抢过书信,用烛火点燃后丢在香炉内。 “不告诉他们,打赢了还好,一旦打输了,他们恐怕又要争论了。” 张淮溶面露担心,而张议潮眼看书信烧成灰烬,这才缓缓开口道: “那刘继隆说得对,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收复凉州就越不利。” “不趁这个时候出兵,那就得等到两年后了。” “难道到了两年后,我们就有十成把握收复凉州吗?” 他反问张淮溶,张淮溶却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张议潮重新走回位置坐下:“既然没有把握,赌一赌又有何妨?” 闻言,张淮溶不再言语,张议潮也翻开了文册,准备处理政务。 张淮溶无奈作揖离去,走出内堂院内时,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叔父,随后又抬头看向明媚的敦煌上空。 “刘继隆,你最好能赢……” (本章完) 第104章 置军归义 第104章 置军归义 “铛…铛…铛……” 八月,当钟鼓之声在长安宣政殿外回响,宣政殿台阶之下,已经换上从五品官袍的张议潭抬头仰望宣政殿,心里百感交集。 他从灵州一路赶赴长安,路上见到了太多太多事情,也明白了为何悟真会不对大唐抱有期望。 灾荒、兵乱、吏治腐败…… 那些经历不断在张议潭脑中闪过,使得他原本坚定的信念不断瓦解。 可是河西离不开大唐,而他也必须为河西求得援军。 “宣,沙州长史张议潭入殿!” 当宦官的声音从高台传来,张议潭整理了心情,一步步走上了台阶,来到了宣政殿门前。 随着他走入殿内,满朝文武纷纷朝他投来了目光。 顶着群臣的目光,张议潭双手呈着张议潮的手书,一步一步走到了台下。 “臣沙州长史张议潭,奉沙州节度使张议潮之令,入朝献捷……上千万岁寿!” “平身赐座……” “臣谢恩!” 高台上,李忱的声音悠悠传来,而张议潭也缓缓起身,待宦官在他两腿之间放好月牙椅后才安心入座。 宦官将他手中张议潮手书接过,走上高台后递给了李忱。 李忱将手书拆开,一目十行阅入眼底,脸上喜色渐渐藏不住。 “张长史,便由你将捷报告诉殿上诸位吧!” “臣领命……” 李忱有意将捷报内容搞得隆重些,而张议潭也自然配合。 他双手作揖,隆声开口道:“大中四年四月,沙州节度使议潮发兵略定瓜、伊、西、甘、肃五州。” “九月,鄯州尚婢婢来投,议潮挥师东进,甘州刺史张淮深率兵击论恐热,获兰、鄯、河、岷、廓五州图籍。” “此十州与沙州,共十一州图籍皆由臣护送至长安,如今便在宣政殿外!”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对于群臣来说却振聋发聩。 如若张议潭所说为真,那河西大半已然收复,只剩陇西、陇南一隅之地了。 一时间,群臣都不自觉挺直了脊背,而李忱更是满意扫视群臣。 “张刺史收复河湟十一州,实乃我大唐幸事!” “自此之后,河湟之地尽入我大唐之手,陇西等地番贼不过疥癞之患,何足惧哉!” 李忱虽然这么说,可话里话外却没有提到封赏的问题。 张议潭闻言作揖:“陛下,臣等虽收复十一州之地,可重镇凉州、渭州尚未收复,请朝廷赐河西节度使旌节,派兵驰援河西!” “……”听着张议潭的话,李忱隐晦皱眉,殿内的令狐綯、裴休等人纷纷心里一紧。 好在李忱没有发作,微皱的眉头很快舒展,他佯装大度: “呵呵……张长史莫要着急。” “出兵河西一事,需要等朕与群臣商议,并非三言两语间就能定夺。” “你先退下休息,朕不日再传唤你。” 张议潭还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只是欣喜叩首:“臣告退!” 他起身后退走出殿外,期间李忱脸上保持笑容,直到张议潭退出宣政殿,他才收起了笑容。 “诸位,刚才张长史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话一经说出,群臣面面相觑,始终未有一人站出来。 见状,卢商主动站出来开口道:“陛下,虽说河西义旅收复十一州土地功绩可嘉,但是否忠心,尚未可知。” 见卢商站出来,殿内其余大臣也陆陆续续站出来表达态度。 “陛下,朝廷自乾元以来,便不再设河西节度使,如今复设,臣恐日后有乱。” “陛下,臣附议……” “陛下,张议潮等人忠心不明,贸然册封其河西节度使,恐怕不妥……” 见皇帝没有反对,群臣先后表达了反对的意见。 对此,李忱心里舒服了不少。 虽说张议潮收复了十一州土地,可如此一来,张议潮所率河西义旅的实力便不容小觑。 尽管还有陇西地区隔绝张议潮和朝廷的接触,但以张议潮不到三年就收复十一州土地的速度,说不定哪天就收复了凉州和陇西。 届时,他们仅与朝廷隔着一座陇山,这让李忱怎么放心。 眼下经群臣之口,堵住了张议潮想要获得河西节度使一职的想法,李忱心里自然满意。 不过对于处处标榜“太宗”的李忱来说,什么都不做,又显得他有些薄情寡恩。 因此在经群臣之口驳回张议潮想要河西节度使一职后,他便面色为难道:“可有功之臣毫不封赏,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李忱话音落下,一直没有行动的宰相令狐綯便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河西节度使虽不可授,但可以昔年沙州豆卢军为根据,改编归义军,授张议潮归义军节度使及十一州观察使。” “如此一来,既不会让张议潮寒心,又能授以河西大义,想必张议潮必然感激涕零!” “此外,为了方便与河西联系,理应留沙州长史张议潭在京为官。” “臣以为,可授张议潭正三品左散骑常侍,遥领沙州刺史。” “陛下,臣等附议……” 随着令狐綯开口,许多观望的官员也纷纷表示认可。 令狐綯此言,不仅回绝了张议潮想任河西节度使的想法,还留下了张议潭作为人质。 如此一来,即便张议潭日后想要效仿河朔、两淮等镇作乱,也得考虑考虑张议潭的安危。 毕竟张议潭的嫡子便是张议潮手下头号大将,节制河西六成以上兵马。 只要有张议潭在手,哪怕张议潮想要作乱,也得看张淮深答不答应。 一时间,李忱看向令狐綯的目光也更为欣赏。 “既然如此,那便按爱卿所言,由门下省与张常侍交涉,为河西有功之臣授予朝廷官职,派人发出圣旨。” 李忱将张议潮的封赏定下,转念又想到了河西十一州被收复的消息,不由心动道: “刚才张常侍所言,朕都听进去了。” “眼下,河陇之地唯有陇南、陇西及凉州等地还有番贼作乱,依诸位之见,是否由朝廷派兵收复?” 收复河陇,这毕竟是建功立业的功绩,李忱自然不想放过。 只是对于他的兴致勃勃,群臣却难得扫兴起来。 “陛下,眼下漕运、盐税等新政尚在施行中,而关中兵马又刚刚结束党项平定之战,可谓是国库空虚,兵马疲敝。” “臣以为,暂不可对河陇用兵。” “陛下,臣等附议!!” 面对群臣的扫兴,李忱心底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也听得进去劝,知道事不可行,便不再强求了。 见李忱不再继续追问,令狐綯也站出来岔开话题,将话题引向了两淮和山南、剑南等道灾民身上。 至于在殿外等候的张议潭也在不久之后被门下省官员带走,询问了河西义旅中有立功者后,才将朝廷的安排告诉了张议潭。 “张常侍,从即日起,您就是朝中左散骑常侍了,这可是正三品官职呢。” 门下省衙门内,随着门下省侍郎笑呵呵开口将朝廷对河西义旅的封赏宣布,张议潭这才知晓朝廷的态度。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留质长安的准备,可他没想到,河陇局势已经如此明了,朝廷竟然还不准备出兵收复。 让他更想不到的是,他们明明已经掌握除凉州以外,河西大部分地界,可朝廷竟然还不授予自家弟弟河西节度使旌节。 归义军节度使与十一州观察使的职位虽然也不低,可没有河西节度使这个职位,河西内部必然会经历一场动荡。 哪怕张议潭有自信自家弟弟能处理好,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失落。 “我们都这样了,朝廷却还不信任我们吗?” 他想起了悟真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只觉得胸口绞痛。 这份疼痛,哪怕是他当初收复沙州,身中数箭也不如。 “张常侍?” 门下省的侍郎小心唤醒他,张议潭只能强撑笑容道:“天恩浩荡,我一时恍惚,让王侍郎担心了。” “呵呵,正常正常,在下也能理解。”王侍郎笑着点头,随后询问起了张议潭关于河西内部的文武官员立功情况。 对此,张议潭心知肚明。 朝廷不是为了册封这些官员而询问,而是想要借此了解每个人在河西内部的份量。 可饶是如此,他却没有撒谎,将一切都交代了个清楚。 他从张议潮到自己,再到张淮深、李恩、索忠顗等人都交代了一遍。 随着话题来到刘继隆这里的时候,他也直言不讳道: “山丹左果毅都尉刘继隆兼任山丹主薄,统辖山丹上府一千二百兵卒,先后参与酒泉、张掖收复等战,率军击退论恐热麾下将领尚延心五千精骑,又……” 他交代了许多,便是负责记载的王侍郎听后都不由诧异:“此人只有十七岁?” “如今应该是十八了。”张议潭颔首纠正,王侍郎闻言质问道: “不知这刘继隆是何等身份出身,又是哪州哪县的豪强?” 张议潭不觉得刘继隆的身份怎么了,因此坦然道:“此人布衣出身,参军前为瓜州牧奴。” “牧奴?”闻言,王侍郎顿时对刘继隆失去了兴趣,草草记载后便继续下一个人。 几日后,经过令狐綯几人检阅,许多圣旨便由张议潭所带来的百余名精骑护送返回河西,仅留下十余人保护张议潭安全。 与此同时,李渭也在李仪中的护卫下,率军来到了凉州北部的白亭海。 “唏律律……” “都让开让开,这时杜噶支将军的贵客!” 八月的白亭海畔,秋风送爽,草原呈现一片泛黄。 数千顶大小帐篷星罗棋布,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是大地上的朵朵灰棕色蘑菇。 嗢末人轻盈地穿梭其间,身着单薄的衣衫,步履轻快,似乎不为微凉的天气所动。 帐篷之间,牧户们简朴的身影与头人们的华丽皮草形成鲜明对比。 头人们的服饰采用精细的布料,缝制着各种野兽的图腾,既显得威严,又不失草原的粗犷。 他们身姿挺拔,走路带风,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仪。 李渭跟在一名千户身后,旁边还跟着李仪中和十余名山丹精骑。 他们此刻下了马,步行往牙帐走去。 在嗢末人的营盘外,酒居延所率的精骑虎视眈眈,一旦李渭等人遭遇危难,他就会立即动手。 穿过一顶顶帐篷,随着头人脚步停下,一顶用兽皮缝制起来,不算宽大的帐篷便摆在眼前。 帐篷的帐帘是掀开的,李渭等人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情况。 在牙帐内,十余名头人正在张望他们,而坐在主位的是一名四五十岁,发须有些灰白的男人。 “请!” 头人示意二人进去,随后转身拦住了十余名山丹精骑。 “你们在外面等着。” 李渭交代一声,便与李仪中走入牙帐内,受到十余名头人注视。 吐蕃语是河西的通用语,因此也不用担心语言不通的问题。 “你们是河西的唐人,来找我干嘛?” 那个四五十岁的嗢末头人便是统帅白亭海嗢末人的杜噶支,他在十年前在白亭海聚众落草,直到如今,已然拉出了近万帐的嗢末人。 见他如此,李渭开门见山道:“为了帮大汗而来!” “帮我?哈哈哈……”杜噶支忍不住大笑,其余小头人也纷纷笑出了声。 对此,李渭不为所动,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等待杜噶支向他开口。 杜噶支原本想着让李渭自己说出来,可两人熬了一盏茶,最终还是杜噶支忍不住开口道:“说罢,我哪里需要你帮忙?” 话音落下,众人都看向李渭,而李渭也不紧不慢道: “大汗和诸位还不知道,河陇的论恐热因饥荒而诸将逃离,许多部落纷纷选择靠山投奔,而凉州便是他们去处之一。” “从五月以来,大大小小有上万吐蕃人投靠凉州,其中拥甲者近千人。” “我军虽然两次东略凉州,但也不过才杀伤番贼数千,斩杀了嘉麟东本莽罗将罢了。” “如今凉州获得河陇助力,我军尚且有焉支山作为依靠,可贵部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呢?” “马上入秋了,我相信大汗肯定派出探马去南边探查了凉州五城诸部放牧情况。” “可如今凉州严防死守,即便是大汗,恐怕也不敢说在今年的秋收时节能安然掠得足够牧群吧?” “没有了牧群,这个漫长的冬季,大汗您与您麾下的部众,又该如何度过?” 李渭话音落下,帐内头人脸色皆不好看。 显然,李渭给他们带来的情报让他们始料不及。 半个月前他们就放出了探马,可是探马带回的消息让他们手足无措。 尚摩陵他们下达了禁令,只准各部在姑臧以北五十里的范围内放牧,并且将哨骑放出了一百里远。 如此一来,他们今年再想轻易劫掠凉州就不太可能了。 没有可劫掠的牧群,以他们自己的牧群,根本不够他们所有人安然度过寒冬。 正因如此,头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杜噶支,而杜噶支却在感受到目光的第一时间笑道: “你说的不错,但我想知道,你要怎么帮我们?” 闻言李渭开口道:“半个月后,我们需要你们前往昌松入寇,声势越大越好。” “届时,我军将兵出焉支山,围攻番和,而尚摩陵见状,必然会选择先救番和。” “我军与贵部相比,贵部要的不过是牧群,而我军要的是城池,孰轻孰重,尚摩陵自然能分清。” “你们只管在昌松南北劫掠牧群,嘉麟、番和、姑臧、神鸟四座城池的甲兵,自有我们会去对付。” 对于嗢末的实力,刚才一路走来,李渭也大概了解了不少。 他们大部分都是穿着皮袄,拿着弯刀、骨朵的轻兵,部落虽然有万帐之众,可甲兵恐怕连一千都凑不齐。 如此情况,让他们去昌松捣捣乱就差不多了,再多的他们也不会去做。 反正张淮深、刘继隆只要他们吸引住昌松注意力就行,剩下的兵马,凭甘州之力,即便不敌,也不会吃什么大亏。 如此想着,李渭便等待起了杜噶支的回答。 对此,杜噶支想了想,随后才道:“你们拿下了番和城,我们有什么好处?” “……”李渭闻言皱眉,毕竟他刚才所说的可谓是双赢。 甘州兵马拿下番和,嗢末部能劫掠昌松牧群,完全没有损害任何一方利益。 可现在看来,杜噶支的贪心超过他想象,竟然还想从自己一方身上吃一口肉。 “我带来了七百斤铁料,可以作为礼物送给大汗。” 李渭沉声说着,杜噶支却狮子大开口道:“除了这七百斤铁料,我还要三百套扎甲!” “大汗,您的要求未免太高了。” 站在一旁的李仪中有些看不下去,要知道以河西五州的生产力,每年也不过能产一千四五百套甲胄罢了。 杜噶支张嘴就是三百套,这显然超出了甘州能承受的范围。 “我们没有那么多空余的甲胄给您。” 李渭顺势开口,但又补充道:“但是我们可以再额外送五千斤铁料给您。” 五千斤铁料,以嗢末的冶金手段,顶多就能制作一百套扎甲罢了,不仅费时费力,质量还不如河西的好。 杜噶支还想继续提高价码,可看着李渭不为所动的脸,他最后还是笑道:“好!半个月后我出兵昌松!” 李渭见状松了一口气,抬手作揖:“既然如此,那我便先返回甘州,将此事告知刺史了。” “七百斤铁料就在营盘外,请大汗派人去接收。” “至于剩下的五千斤铁料,等拿下昌松后再兑现。” “贵使慢走。”杜噶支没有起身相送的想法,见状李渭便带着李仪中离去。 在他们走后,那些头人才七嘴八舌道:“大汗,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大汗,这才五千斤铁料,不够我们分啊!” “大汗……”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杜噶支却冷笑道: “现在说的是一回事,等他们和番狗打起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本章完) 第105章 明目张胆 第105章 明目张胆 “呜呜呜……” 八月的凉州,秋风送爽,草原渐渐褪去了葱茏,泛起了淡淡的金黄。 牧民们挥舞着长鞭,将牛羊驱赶,不停穿梭于稀疏的草丛间,踏出一片片飞扬的尘土。 牛羊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在回应着牧民们的呼唤,它们欢快地奔腾,尽可能啃食着所能见到的所有野草。 草原上,偶尔可以看到成群的飞鸟掠过低空,它们的身影在天际划过优雅的弧线,似乎在为这片土地即将到来的冬日做最后的告别。 远处,几十顶帐篷散落在苍茫的草原上,炊烟袅袅上升,与渐渐加重的暮色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卷。 牧民们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沧桑,但此刻都被即将收获的喜悦所填满。 他们知道,只有在这个季节里,让牧群吃足了草,才能在漫长的冬季里存活下来。 因此,尽管草原上的风已带有丝丝寒意,但他们的心却是火热的,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希望这个冬天,他们的牲畜能够安然无恙,希望来年的春天,草原能再次复苏,生机勃勃。 由于节度衙的禁令,许多部落只能在姑臧南北五十里的范围内放牧,因此不免会生出牧场重叠的问题。 这种矛盾,便需要远处巡哨的哨骑来解决。 不过随着时间渐渐靠近秋收,北边的哨骑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他们不仅要担心西边的汉人,还得担心北边的回鹘人、嗢末人和东边时不时前来投奔的河陇族人。 正因防务压力如此巨大,所以尚摩陵才会限制各部向北边放牧。 得益于他的安排,整个凉州的反应都变得灵敏了不少,正如眼下…… “哔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从北方传来,一时间所有放牧的牧民脸色大变,而牧奴们则是恢复了双眼的神采。 “北边的烽火升起来了,撤!!” “狗汉奴,你们想干什么!!” 眨眼之间,大量牧民开始驱赶牧群向南逃去,而牧奴们却开始抢夺马匹,向北边狂奔。 刘继隆两次东略的消息,早已在各城汉奴之间传遍。 汉奴们也早就在私下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有势力入寇,那不管是西边的刘继隆,还是北边的称勒、杜噶支,汉奴们都会往西边逃跑。 正如眼下,数以百计的汉奴抢夺马匹,在没有马鞍的马背上催马逃亡。 一些牧户策马搭弓追击数百步,被射杀者十数人,而逃亡者数百人。 对此,牧户们除了谩骂外便再无手段。 他们驱赶着牧群开始南下逃亡,而汉奴们在向西北逃亡的路上,也见到了小股哨骑。 在此过程中,他们不免又遭到了哨骑箭矢的威胁,但大多都是有惊无险。 这些哨骑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点燃烽火台后便开始南下逃命。 与之相反,汉奴们却成群聚集在一起,朝着西北不断搜寻。 渐渐地,六七百名汉奴齐聚一处,而前方也出现了乌压压的一片。 汉奴们驻马眺望,直到远方三辰旗映入眼帘,他们才开始了疯狂的挥手。 “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大唐!大唐来了!!” 马背上,所有汉奴在见到三辰旗的那一刻热泪盈眶,不停挥动双臂。 一伙塘骑朝他们这边策马而来,汉奴们激动的上前。 “你们是什么人!?” 策马而来的塘骑质问这群汉奴,若不是他们身上没有甲胄兵器,塘骑可不会靠他们这么近。 “我们是南边的逃亡来的百姓,那群番狗见了烽火,全部往南边逃去了!” “他们要逃去姑臧!” “将军,我们能去山丹吗?” 一时间,汉奴们都七嘴八舌的解释起了自己的来历,同时将情况禀告给塘骑。 见状,塘骑伙长吩咐一名塘骑回去禀告大军,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塘骑监督这群汉奴。 虽说都是同族,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昔年吐蕃攻陷河西时,也没少有汉奸策应。 为了避免这是番贼的诱敌之策,还是得回禀大军,由折冲判断才行。 “驾!驾……” 塘骑策马返回大军阵中,不多时便来到了刘继隆身前。 “折冲,前面有六七百名逃出来的百姓,他们说各部都驱赶牧群向姑臧撤去了。” 塘骑毕恭毕敬行礼,而身负甲胄的刘继隆还没开口,此次随军出征的张昶便开口道: “折冲,看样子白亭海的那群嗢末人失约了。” “按照之前谈好的,他们应该已经入寇了才对。” 张昶有些生气,嗢末人的失约,代表他们先前制定的计划被打乱。 “不用着急。” 刘继隆十分冷静:“我说过,战争开打,布置便先乱了一半。” “我本来就不指望嗢末人能牵制多少番贼,他们现在一定在某处草场,等着我们和番贼交战的消息。” “等我们和番贼交战,他们便会毫不迟疑的入寇昌松。” 闻言,随军而来的李骥皱眉道:“可如果是这样,那昌松的番贼便会先对我们动兵。” “无碍!”刘继隆不能慌乱,所以不论局势如何,他都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抬头看向天色,心里掐算起了时间。 见他不为所动,尚铎罗、张昶、李骥、马成等人纷纷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至于酒居延、陈靖崇和郑处则是在随张淮深,走南边的焉支山道进攻番和。 刘继隆提前三天出兵,为的就是吸引除昌松以外的番兵。 原本昌松的番兵是留给嗢末人牵制的,现在嗢末人失约,也就代表他需要牵制的兵力更多了。 此时他的大脑如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计算各种作战方式和战术执行,就连呼吸都沉重了许多。 随着一盏茶过去,刘继隆这才开口道:“把这群汉奴编为后军。” “折冲!”张昶等人瞪大眼睛:“他们之中说不定有番贼的探子。” “有就更好!”刘继隆沉声道:“按我的军令办,另外你们几人各率一团精骑,抓些舌头回来!” “是……” 见刘继隆吩咐,众人便没有争论,四人各自领着二百精骑开始向四周搜寻,而刘继隆则是扎营原地。 此次他率甘州八百精骑及鄯州一千精骑东略,虽说兵强马壮,可却依旧比不得凉州番贼。 如何对付凉州番贼,他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具体能否实施,还得看看凉州番贼的反应如何。 从正午到黄昏,尚铎罗他们一直没有回来,而营地内的山丹精骑却已经吃起了胡饼。 他们所带军粮只够吃半个月,如今在路上便已经吃了三天的军粮,只剩十二天所用。 他们提前两天出兵,加上行军速度比张淮深快,因此张淮深所率兵马,按照约定将会在三天后率军出焉支山并包围番和。 刘继隆要做的,就是在两天时间内,将番贼尽可能吸引到自己这边。 一时间,他肩头压力变得沉重不少,而南边也渐渐有骑兵开始返回。 他们的突进速度太快,姑臧外围的塘骑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直到他们突进到姑臧以北五十里外,烽火台才将消息传递出去。 正因如此,一些速度不快的部落自然被他们所搜捕,裹挟着北上。 尚铎罗他们四个团,八百名精骑最后裹挟着两个规模不大的部落北上。 刘继隆在牙帐等待,不多时便见他们四人朝牙帐走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四五十岁的番贼。 “折冲,就搜到了他们两个部落,人数在一二百人左右,牧群也只有七八百。” 尚铎罗先一步走入牙帐汇报,刘继隆侧目看向那两名部落头人。 “带他们进来。” “是!” 在刘继隆吩咐下,两名头人被带入不算宽敞的牙帐内。 他们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身子有些发颤,目光时不时隐晦打量着刘继隆。 “你们是姑臧的小头人,还是河陇投靠而来的小头人?” 刘继隆用吐蕃话询问二人,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都不敢交代。 见状,刘继隆冷下脸来:“我的时间很紧张,你们拖一刻钟,我就杀一百人。” 闻言,一名头人立马交代道:“我是姑臧城内折逋都护麾下的小头人,请您不要杀我和我的亲人。” “我也是姑臧城的人,不过我是乞利本麾下的小头人” 见身边人交代,旁边的小头人也跟着交代起来。 他们这些部落,大部分都是依附城内官员的牧户,放牧的形式也基本以亲属家族的方式放牧。 如果刘继隆真的一刻钟杀一百人,那他们整个家族都将覆灭。 “姑臧城内的情况如何?” 刘继隆沉声询问,随后又缓和了语气:“只要你们老实交代,我可以留你们一条生路。” “姑臧城内……”两名头人对视,刘继隆却直接示意尚铎罗:“把左边这个带下去等着。” “是!”尚铎罗上前就抓起左边小头人的衣领,作势将他提出去。 “我交代!我交代!!” 那小头人还以为刘继隆只需要一个人提供情报,连忙叫嚷着把情报说出来。只可惜他已经被提远了,刘继隆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 他将目光放在牙帐内这唯一一名小头人身上:“说说吧。” “是……”小头人艰难咽了咽口水,随后开始交代起来。 “姑臧城有五千多名穿着重甲的勇士,还有两万多可以随时参与守城的男丁。” “城外有大小二十六个部落,不过现在他们应该都往姑臧南边的山谷逃去了。” “乞利本交代过我们清理痕迹,如果有人被抓了,其他人就会转移到其它山谷。” “南边的祁连山有六个山谷,足够容纳上万人和十几万牧群。” 小头人交代后,刘继隆颔首道:“你先去外面等着。” 说罢他示意牙帐门口的张昶:“把刚才那家伙带过来。” “是!” 分批审讯这种手段可以说再正常不过,刘继隆可不会把那人杀了。 当着他的面,张昶将这小头人带走,不多时便带回了先前被尚铎罗提走的那小头人。 “说吧。” 刘继隆看着开口,那小头人也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交代了出来。 两人知道的情报差不多,因此刘继隆便直接开口道: “带着你的人走回姑臧,告诉尚摩陵,我明日将会进攻昌松。” “走?”小头人精神恍惚,他不敢相信刘继隆竟然会放走自己整个家族的人。 “对,记得告诉尚摩陵,明日我会去进攻昌松,就和他说是我让你说的。” 刘继隆说罢摆手,那小头人小心翼翼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营盘。 不多时,他便带着自己整个家族的人步行南下。 从此地到姑臧有五十里路,饶是他们脚力再怎么充足,也要走到天亮才能把消息带回。 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张昶等人均是不解,纷纷来到牙帐内询问。 “折冲,昌松在姑臧东南六十里外,我们为什么要去打昌松?” “莫不是折冲觉得嗢末人不会南下,所以由我们去昌松吸引尚摩陵和姑臧守军注意?” “原来如此,折冲的办法果然多!” 几人询问着刘继隆,期间也会自行试探猜测,末了称赞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扫视众人:“那嗢末必然会南下,不过是在我们南下后才会南下。” “既然他们不守约,那我们也就不用守约了。” “明日进攻昌松,割昌松粟麦以济军粮!” 他话音落下,李骥便试探道:“可就凭军中这两千余人,即便收割粮食,也收割不了多少。” “一旦尚摩陵率军来逐,我军恐怕会被粮食拖累。” “这你们不用管。”刘继隆目光灼灼:“明日你们就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了!” 说罢,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各自退下去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身处姑臧城的尚摩陵也通过塘骑和不断南下的部落,知晓了刘继隆再次入寇的消息。 姑臧衙门内,尚摩陵召集折逋罗等豪强将领齐聚一堂。 他目光扫视众人,沉声说道:“这刘继隆一年入寇两次,真当我凉州无人?” 尚摩陵还不知道这已经是刘继隆第三次入寇,因此他只当是刘继隆想在秋收前抢一波。 “整顿城中精骑,明日我亲率精骑驱逐这刘继隆。” “折逋罗你率领三千步卒守城,另外派人把刘继隆入寇的消息送给昌松的悉多虞、番和的摩离、嘉麟的莽隆化三人!” “是!”折逋罗作揖应下,其余番将也先后开口。 “这刘继隆入寇,无非就是想要削弱我们的实力,这次他抢不到牧群,恐怕会对城外的粮食下手。” “秋收在即,不如命百姓抢收,以免便宜了刘继隆。” “没错,番和、嘉麟、姑臧的粮食都得抢收才行。” 众人都没有提到昌松,因为昌松位置在最东边,面对西边的汉人,位置最为安全。 “哼,明日我率军往西北搜寻,不信找不到他。” 尚摩陵冷哼一声,随后遣散众人,唯独折逋罗被留下。 眼见众人离去,尚摩陵这才对折逋罗道:“看好那群投靠来的人。” “乞利本放心,我会看好他们的!” 折逋罗行礼应下,如此之后尚摩陵才彻底放心。 不多时,整座姑臧城便行动了起来。 刘继隆入寇的消息被送往西边的番和、嘉麟,与东南方向的昌松。 番和、嘉麟吃过大亏,因此立马开始戒严,同时准备连夜抢收粮食。 姑臧的两千精骑经过一夜准备,即将于明日一早出城,在尚摩陵率领下搜寻刘继隆踪迹。 尚摩陵身宽体胖,这一夜休息得很好。 只是不等他睡醒,便有人敲响了他的屋门。 “笃笃……” “乞利本,内堂有急事禀报。” “笃笃……” 敲门声没有叫醒尚摩陵,但却叫醒了他的两名暖床奴婢和怀中的胡姬。 胡姬小心翼翼叫醒尚摩陵,在尚摩陵迷糊时开口道:“乞利本,门外有急报。” “急报……” 尚摩陵迷糊着起身,随后在胡姬和两名奴婢的伺候下穿衣。 随着屋门打开,恢复精神的尚摩陵也面色不善的看向面前百户长。 “什么急事?” 他黑着脸询问,百户长见状连忙行礼道:“赞东部的小头人被刘继隆俘虏释放,整个家族的人都被放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禀告。” “赞东部的小头人?” 尚摩陵想了想,不多时脑中便浮现出一张老脸。 他抬腿走向内堂,很快就在内堂见到了坐立难安的小头人。 “赞东钦,听说你被汉奴俘虏了,还整个家族都被放回来了?” “乞利本!” 走入内堂,尚摩陵脸色难看开口:“我的牧群呢?” “牧群被那刘继隆抢夺去了。” 赞东钦有些害怕,同时说道:“那刘继隆俘虏了我后,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带着家族的人南下,让我转告乞利本您,说明日他要入寇昌松……” “放屁!”尚摩陵黑着脸骂道:“昌松在最东南,他不去劫掠番和与嘉麟,去昌松干嘛?!” “我……我……我也不知道,是他让我这么说的,请乞利本饶恕我!” 赞东钦跪下磕头,尚摩陵缓了缓脾气后才道:“你被抓到刘继隆的大营了,有没有看到他有多少人?” “天色太黑,看不清楚,但以营盘的情况来看,不少于两千人。” 赞东钦解释着,而尚摩陵闻言松了一口气,心想这赞东钦总算说出了条真消息。 至于刘继隆让赞东钦所传的消息,则是被他当成了假消息。 “滚下去吧,记住你欠着我两千头牧群!” “两千?”赞东钦愕然,他明明只帮着尚摩陵放牧七百,现在怎么欠两千了? “怎么?你不满意?” 尚摩陵目露凶光,赞东钦见状只能磕头:“我会还的!谢乞利本大恩!” “滚吧!”尚摩陵摆手将他驱赶。 在他退下去的时候,得知有情报送来的折逋罗也披着披风连夜赶来。 当他见到尚摩陵时,他连忙询问道:“听说刘继隆放了一批人,让他们带回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消息?” “哼!”尚摩陵冷哼一声:“他说他要去打昌松。” “昌松?”折逋罗脸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是昌松?昌松在最东边,距离甘州最远。” “他即便前往了昌松,哪怕掠得牧群和粮食,路上也很容易被我们截击,他想干嘛?” 折逋罗不断询问,尚摩陵也冷笑道:“又是声东击西之计,这个刘继隆只会这种把戏。” “我看打昌松是假,进攻番和是真。” “他把我们骗到昌松,然后自己去打番和,等我们反应过来,起码要三天才能赶到番和。” “嗯!”折逋罗也点头表示认可,毕竟打昌松并不符合常理。 “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明日我率军直抵番和,我要看看这刘继隆见到我时是什么表情。” 尚摩陵起身向屋内走去,折逋罗见状也行礼后退出衙门。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翌日清晨,尚摩鄢率领姑臧两千精骑穿戴甲胄,走西门前往番和而去。 (本章完) 第106章 汉骑迷踪 第106章 汉骑迷踪 “行军注意左右,小心落石!” “不得大声喧嚣,违者鞭三十!” “今日必须赶到四方峰下!” 焉支山内,当一面面三辰旗在山间谷道招展,马背上的张淮深拿着地图看了又看,标记了一个又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此时,由两千张掖劲卒与八千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在山间前进。 行军路上,每伙有马车四辆,其中粮车两辆,乘车一辆,运甲、帐车一辆。 每伙十名兵卒对应四十名民夫,兵卒只需要步行赶路,轮换乘坐乘车便可。 相比较之下,民夫要做的就包括铺路搭桥,照顾马车,搭建营帐等等事宜。 五名兵卒坐在乘车上休息,另外五名则是在一旁步行,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 如此一来,一天能行军五十里,哪怕在焉支山内,也能做到日行三十里。 从山丹出发前往番和近二百里,其中焉支山就占据路程过半。 大军两天前出发,如今刚刚走入焉支山境内。 想要走过焉支山,顺利抵达番和。 算上今日,大概还需要三天时间,与当初和刘继隆商量的日期一致。 “刺史,前方三十里的山坳、谷口都没有伏兵迹象!” 山间,酒居延策马返回中军,将前军的消息汇报给张淮深。 张淮深听后并不意外,毕竟刘继隆敢于提议走焉支山,自然说明了他对焉支山有多了解。 番和的番兵本就不多,加上刘继隆出龙首山吸引注意,恐怕番和的守将摩离根本没有在焉支山方向布置什么哨骑。 这么想着,张淮深看向身后的陈靖崇、李仪中、索勋三人道: “民夫的队伍不能乱,这八千民夫事关我们能否收割番和粟麦,不可马虎。” “前军继续行军,今日必须赶到三十里外的四方峰扎营。” “算算时间,刘继隆应该已经兵抵凉州草原,就是不知道白亭海的嗢末人是否守约。” 张淮深脸上露出担心之色,索勋主动道:“嗢末人虽然是昔年河西将士后裔,但早已不承认自己是唐人。” “想要他们打头阵恐怕不太现实,一旦他们怯战,刘继隆就得担上吸引昌松番兵的担子了。” 索勋说罢,陈靖崇和酒居延脸上纷纷露出担心之色。 张淮深为了稳定军心,只能假装沉稳道:“不用担心他,他自有他的章法。” “我们只需要按照约定好的,在三天后出焉支山,进攻番和城就足够。” 说罢,他眺望阳光明媚的焉支山上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这种晴朗的天气,想要迷惑敌人不算容易。 “话虽如此,可番和城的城墙厚实,想要进攻,只能强攻。” 索勋皱眉开口,他一直都不赞同在此时用兵。 他和河西绝大部分将领的看法一样,那就是等到河西五州之地甲兵过万再挥师东进最为稳妥。 野外对战不比攻城拔地,野外对战可以耍计谋,用手段,但攻城不行。 番和即便遭受重创,也能拉出一千甲兵守城,甚至更多。 在城内番人多而汉人寡的情况下,他们要攻破这座城,只能用人命填。 想到这里,索勋调转马头,扫视那些在马车上大笑的河西将士。 “此战过后,又还能有几人幸存?” 念及此处,索勋不免心生悲戚。 他不是悲戚将士们的性命,而是悲戚损失这批将士后,他们又要多少年才能积蓄力量东进。 “未必要进攻番和,只要能抢收番和粟麦就足够。” 张淮深并不把收复番和当成此次作战目标,只要能收割番和粟麦,他们这一战就赢了。 虽说凉州诸城积蓄粮草甚众,可河西之地粟麦仅能藏仓五年。 如果番和的粟麦被他们割取,那以番和的粮仓又能撑几年? 凉州五城各自为政,其它几座城池是绝不会把粮食借给番和的,因此到时候河西大军出焉支山,想要收复番和就容易多了。 只是张淮深也不清楚,刘继隆到底为什么敢于说可以攻下番和,还有…… 他到底有什么把握在攻下番和后守住番和,他凭什么? “刘继隆,你到底要做甚……” 一时间,张淮深突然觉得自己也开始渐渐的不了解刘继隆了。 “驾……驾……驾……” 在张淮深好奇刘继隆要怎么打这一仗的时候,距离他们数百里外的凉州草原北部也突然响起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 一片乌泱泱的马群从北方席卷而下,几乎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 上千穿着皮袄,腰别弯刀的轻骑向四方探索而去,而大军大纛之下是一千名一人双马,一马乘骑,一马负甲的骑兵。 有外围的哨骑放哨,这一千精骑可以轻装上阵,将甲胄放在身后的马背上随军行动,等到作战时才下马穿甲。 此时明明不过正午,可这支兵马却慢慢停了下来。 一名青年策马来到大纛下方,却见己方开始搭建牙帐。 好奇的他翻身下马,走到牙帐一旁行礼道:“耶耶,我们怎么停下了?” 闻言,杜噶支转过身来看向青年:“呵呵,我说过,区区五千斤铁料根本满足不了我的胃口。” “那群唐将不是自持骁勇吗?有本事让他们自己去吸引昌松的番兵。”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除非他们提高价码,不然我绝不会出兵!” 杜噶支想着坐地起价,青年闻言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道: “可我们在这里等着,万一他们真的去劫掠昌松怎么办?” “不可能!”杜噶支大马金刀坐在一旁马札上: “昌松在凉州最东边,甘州在凉州西边。” “他们去进攻昌松,不仅容易被截断后路,还抢不到什么东西带走,他们图什么?” “那要是他们不管我们呢?”青年皱眉询问,杜噶支却大笑道: “他们不管我们正好,等他们在番和和尚摩陵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我们立马南下劫掠昌松,甚至连姑臧也不能放过!” 杜噶支想要做黄雀,把甘州军和凉州番兵当成螳螂与蝉。 此时他们与姑臧、昌松的距离都是八十里左右,一旦姑臧的番兵调往番和,他们只需要一天就能突袭到姑臧或昌松城下。 等他们大军集结出城,自己早就收割了大批粮食,即便撤退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般想着,杜噶支心情可谓愉悦。 在他的指挥下,一万三千多嗢末大军就地扎营,安心等着刘继隆与尚摩陵交战。 不过一个时辰,这片草原上就矗立起了一片营帐。 杜噶支带着青年来到自己的牙帐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马奶酒。 看着他悠闲饮酒的模样,那青年忍不住开口道:“耶耶,我们也曾是唐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张议潮他们联手?” 青年的话让杜噶支手上动作停顿,他眼神复杂看向青年:“杜论悉伽,你知道我们的来历吗?” 他直呼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姓名,而杜论悉伽闻言点头道:“我们是昔年失陷河西将士的后代,祖先姓杜,所以自称杜部。” “那你说我们为什么会在白亭海游牧?”杜噶支继续询问他,这次杜论悉伽沉默了。 他并非不知道答案,而是不想说出来。 见他不说,杜噶支喝了一口马奶酒后擦了擦嘴:“是大唐不要我们,所以我们才在白亭海和休屠泽放牧为生,后来又召集了曹、杨、刘等部,最后才形成了现在的局面。” “是大唐对不起我们,不是我们对不起大唐。” “我们留着汉姓,说明我们不忘祖宗,可大唐对不起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为大唐尽忠?” “张议潮这群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他们都是奸诈之辈,那他们以后会割据河西,到时候他们只会对付我们,不会招抚我们。” 闻言,杜论悉伽沉声道:“如果他们都是忠心义士呢?” “忠义?”杜噶支笑道:“那他们的下场就惨了,会比我们还要惨!” “……”杜论悉伽沉默了,他想说服自家耶耶,可现实告诉他,自家耶耶说的很对。 “他们越靠近大唐,他们就会越惨,反倒是我们……” 杜噶支美美的又喝了一口,打了一个酒嗝:“我们到时候反而能壮大起来。” 他没有说为什么,杜论悉伽也没有询问。 良久之后,营盘完全扎好,而杜噶支也命令杜论悉伽派出三千轻骑向南搜寻五十里,密切关注昌松和姑臧的情况。 一旦昌松和姑臧的守军出城驰援番和,那杜噶支就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南下。 现在他们需要等,等甘州唐军和凉州番军交战。 只要他们交战,嗢末部就会获得一场天降的财富。只不过在他们等待双方交战的时候,距离他们六十余里外的马城河附近也迎来了一支兵马。 招展的三辰旗诉说了他们的身份,而马背上的刘继隆翻身下马,让斛斯光带着自己的坐骑去喝水。 由于刘继隆的扫盲教育中还带着一些卫生教育,所以山丹精骑中并未出现有直接去饮水的情况。 在山丹军中,哪怕再饥渴,也不会去直饮野外的淡水。 许多山丹军将士都拿着水囊,小心翼翼的喝水。 六百多牧奴和二百多俘虏被刘继隆编成四个团,此时的他们正在水边屠宰牧群。 俘获的牧群里,马匹、耕牛数量并不少,而羊群都被刘继隆下令屠宰。 数百只羊被屠宰干净,一些不容易处理的内脏都被丢入马城河中,向着北方的白亭海冲去。 他们此时距离姑臧城还有二十余里,而升起篝火毫不意外会被姑臧城的哨骑发现。 饶是如此,刘继隆并未遮掩,因为他就是要光明正大告诉尚摩陵,自己要去打昌松。 至于他信不信,那就不是刘继隆需要担心的了。 很快,篝火升起的烟尘吸引了姑臧城的哨骑,他们朝着山丹精骑本阵靠近,却被山丹军外围的塘骑驱赶。 发现山丹军后,这些哨骑立马撤回了姑臧城,准备将情报汇报给折逋罗。 相应的,山丹军的塘骑也将情报汇报给了正在吃烤羊的刘继隆。 “折冲,我们在西南十二里外发现姑臧城番军的哨骑,他们往姑臧城撤去了!” “嗯,知道了……” 面对塘骑的汇报,刘继隆笑着颔首,拿起木架上的烤羊递给他。 “带回去和兄弟们一起吃。” 他递过去插有棍子的那头,塘骑闻言激动作揖:“谢折冲!” 说罢,他接过棍子上的烤羊,带着烤羊返回了本伙的方向。 与此同时,在刘继隆身旁的张昶、尚铎罗几人却一脸苦色。 他们瞧着刘继隆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说,折冲到底要干什么?” “他直接告诉尚摩陵我们要打昌松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我们明目张胆的在这距离姑臧城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埋锅造饭?” 张昶是真的搞不懂刘继隆要干嘛,而尚铎罗几人也十分不解。 “虽然我们要吸引番兵注意,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 这次连马成都叹了一口气,而李骥也只能吃了一口羊肉咋舌道:“反正听折冲的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 “你们在说什么呢?” 马成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刘继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舔着脸回头笑道:“折冲,我们在说这羊肉不如在山丹的好吃。” “对对对……”张昶和李骥也陪着笑脸。 这种时候,反倒是尚铎罗起身作揖道:“折冲,我们在说,您为什么要这么明显的告诉尚摩陵我们在昌松!” “好!” “精神啊!” “尚铎罗你才是真汉子!” 见尚铎罗开门见山,张昶他们几人默默在心底对尚铎罗夸赞起来。 面对尚铎罗的询问,刘继隆扫视众人一眼,随后笑道:“都好奇?” “是!”这次他们倒不装了,异口同声的回应。 见状,刘继隆坐在草坪上,目光灼灼:“我就是要告诉尚摩陵我在昌松,看他敢不敢来对付我!” “可要是尚摩陵举大军前来,那我们……” 张昶忍不住开口,却又不敢说什么打击士气的话。 刘继隆没有在意,他直到现在才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你们觉得尚摩陵现在在哪?” “肯定不在姑臧城内,不然今早我们肯定遇到了。” “没错!”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诸将纷纷表达了统一的意见。 他们都认为尚摩陵不会在姑臧城内,而刘继隆也颔首道:“如果不出我的预料,他现在应该在前往番和城的路上。” “什么?!”张昶他们愕然,随后急切道: “如果他在番和城,那张刺史他们怎么办?” “所以我才要明目张胆告诉他,我就是要去打昌松城!” 刘继隆目光灼灼:“他以为我是声东击西,嘴上说着要打昌松,实际却是要袭击番和?” “可我偏要告诉他,我就是要去打昌松!” 说罢,他目光看向姑臧城方向,诸将也纷纷看去。 “刚才我们的塘骑和姑臧城的哨骑已经碰面了,要不了半个时辰,姑臧城内的守将就会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 “你们觉得,尚摩陵知道后会不会折返回来?” 刘继隆询问众人,众人却都答不上来。 半响过后,尚铎罗先一步开口道: “我们上次就是佯装进攻番和,随后迂回突袭了莽罗将。” “尚摩陵好歹也是上代赞普时有名的将领,他应该不会忽视这个点。” “通常来说,将领所用的兵法都是固定的,能把兵法用出不同样的人很少。” “所以在末将看来,尚摩陵最起码会去番和确定一番,然后才会视情况而定。” 尚铎罗毕竟跟着尚婢婢打了十几年仗,见识和经验比张昶他们丰富太多。 随着他解释清楚,刘继隆也满意道:“没错,所以我们要在昌松把声势搞大一点。” “只要昌松求援,那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到时候要么尚摩陵撤回姑臧,驰援昌松,要么就是姑臧守将率马、步军驰援昌松。” 闻言,尚铎罗忍不住询问: “折冲,尚摩陵他们驰援昌松之后呢?” “之后?”刘继隆轻笑:“之后的事情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传令三军,吃饱喝足后,把剩下的羊肉带着。” “这顿饭之后,我军不能生火,明日天亮前我要看到昌松城的城楼!” “是!!” 随着刘继隆下令,诸将纷纷作揖应下,而军令也很快传遍大军。 全军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今夜他们将很难舒服度过了。 与此同时,姑臧城方向也如刘继隆预料一般,随着大批塘骑撤回城内,衙门内的折逋罗也知道了东北方向发现山丹精骑的消息。 得知消息,他在衙门内来回渡步。 “他们真的要打昌松?” “不对……他们打昌松能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不打昌松,他们走姑臧这条道做甚?” 一时间,折逋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开了。 他转头看向正堂站着的那名轻骑:“你们看到他们的主力没有?” “没有,我们还没有靠近,就被他们的塘骑赶走了。” 轻骑摇头回应,折逋罗闻言揉揉眉头,随后才看向旁边等待军令的节儿。 “派出五百轻骑去城外看看,看看他们要玩什么把戏,准备去往何处。” “探得消息后,立马把消息送给乞利本,消息必须在明天天亮前送达!” “是!”节儿行礼应下,转身走出衙门吩咐去了。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折逋罗烦躁回到椅子上坐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刘继隆,猪犬的东西,你到底想做甚!” (本章完) 第107章 火烧昌松 第107章 火烧昌松 “驾!驾!驾……” 当折逋罗还在为突然出现的唐军而焦头烂额时,清晨就出发的尚摩陵却已经率军抵达了嘉麟城下。 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在需要防备的情况下,最少需要两天才能赶到。 从清晨到正午,他们不过赶了三十余里路,无时无刻都在保存马力,以防刘继隆故伎重演,从侧方突袭他们。 好在整整一天都平安无事,尚摩陵率领两千精骑在酉时(17点)抵达了嘉麟城下。 得知尚摩陵抵达,莽隆化也派人前往城外迎接他入城,不过他的兵马却被留在城外扎营,只准许他带三百人入城休息。 黄昏下,嘉麟衙门内却早已点满了烛火,酒肉香味飘散空中。 “若非我城中兵马不足,我定要和乞利本你一同讨伐刘继隆这奸贼、恶贼!” 酒桌上,莽隆化红着眼睛诉说自己的想法,尚摩陵也时不时规劝。 “放心吧,这次我必然让他讨不了好。” 尚摩陵举杯道:“若是有可能,我必然率精骑斩下他人头,交给你用来祭奠你父亲!” “多谢乞利本!”莽隆化举杯饮下,继续与尚摩陵饮酒。 若不是尚摩陵顾忌明日可能要作战而谢绝,恐怕今日莽隆化会将尚摩陵给灌醉。 草草应付几场,尚摩陵便去莽隆化安排的院子休息去了。 负责带路的是曾经被刘继隆释放的番将农谷力,而他如今没了百户长的官职,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 眼见尚摩陵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带了两千精骑东征,农谷力只庆幸自己没有听信刘继隆的话,派人把凉州的情报透露给他。 在他看来,尚摩陵所率的两千精骑势不可挡,哪怕刘继隆再怎么神勇,也逃不过刀下亡魂这一命运。 这么想着,他便带着他昔日的手下去衙门门口值夜去了。 从亥时到子时,一个时辰的值夜让他哈气连连,心里想着等丑时换班就回去好好休息。 只是不曾想时间还没有来到丑时,便有人举着火把策马而来。 “谁!” 农谷力精神一振,拔刀指向来人。 “姑臧有急报传来!我要见乞利本!” 来者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的模样让农谷力心里一紧。 “等着!” 交代一句后,他便立即返回衙门内,找到了护卫尚摩陵的百户长,将消息告诉了他。 百户长不敢耽搁,连忙叫醒了还没睡够两个时辰的尚摩陵。 尚摩陵带着一肚子脾气起身,吩咐农谷力带那人进来。 农谷力自然不敢耽搁,不多时便带着那人走到了尚摩陵休息的院子。 人带到后,他自觉走出屋子,在院子内等着领人出去。 不过院子太小,屋内的声音十分清楚的传入他耳内。 “乞利本,折逋都护传来消息,午后姑臧城东北外二十里发现汉奴的精骑。” “他们在马城河的支流旁杀了昨日掠去的羊群,吃饱喝足后在申时(15点)向昌松赶去。” 闻言,尚摩陵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道:“这狗汉奴还真敢去昌松?” 呢喃过后,他看向百户长:“番和有没有消息传来?” “没有。”百户长行礼回答,这让尚摩陵有些吃不准。 按理来说刘继隆不应该去昌松,可现在看来他似乎真的去了。 不过这家伙经常玩声东击西的计谋,自己不能轻易上当。 细想过后,尚摩陵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立马派出塘骑去番和打探消息,传令三军,明日卯时向番和进军。” “是!” 尚摩陵吩咐过后,百户长立马就把人带了下去,而听到所有消息的农谷力也在之后领着人下去了。 只是等他返回衙门门口值夜的时候,他心里都还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刘继隆去打昌松了?” 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刘继隆去昌松干嘛。 带着这份困惑,他在丑时顺利交班,可回到营房内的他却怎么也睡不好。 时间很快过了一夜,翌日卯时天未亮,尚摩陵便火急火燎的出城拔营,向番和城赶去。 只是在他赶往番和城的时候,一支骑兵却已经截断了姑臧与昌松的联系。 当卯时城门大开,昌松城内百姓走出城门,开始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北边却传来了刺耳的鸣镝之声。 “哔哔——” 刺耳的鸣镝声伴随着烽火出现,城外的许多汉奴、农户见状纷纷愣在原地。 “敌袭!撤回城内!” “撤回城内!” 负责监督的百户长们开始吹哨下令撤退,城外的许多番民农户纷纷扛着农具就往回跑。 一些汉奴和汉户心里纵使不愿意,却强硬不过百户长和他身边甲兵的兵器,只能埋着头逃跑。 急促的脚步声不止在城外响起,同时也在城内的衙门内响起。 “东本!东本!” 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吵得昌松城东本悉多虞睡不着觉。 “别拍了!” 他推开身旁的软玉,起身穿着中衣便打开了门。 小节儿看到了屋内的景象,那宽大的床上躺着多名女子,不得不在心底感叹自家东本老当益壮。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躁!” 五十多岁的悉多虞倒是没有什么起床气,毕竟他参军三十多年,曾经也和大唐交过几次手,知道军情为重。 “姑臧方向出现唐军的精骑,现在往我们这里杀来了,如今距昌松城不到十里!” “你说什么?” 小节儿行礼汇报军情,悉多虞却被惊得瞪大眼睛。 “他们有多少人?” 来不及想刘继隆为什么会舍近求远的来打昌松,悉多虞立马询问起详细情报。 “至少有一千精骑,北边的塘骑没看太清楚就逃回来了。” “混账!” 悉多虞暗骂一声,随后立马吩咐道:“点齐城内兵马出城,让城内所有农户跟着大军出城,抢收粮食!” “是!”小节儿转身离去,而悉多虞转过身看着那几名被自己折腾不轻的女子,心里升起自豪感的同时,也连忙叫醒她们为自己穿甲。 与此同时,山丹精骑的突进速度远超悉多虞等人的预料。 他们还未整军出城,山丹精骑的三辰旗便已经在天边出现。 沉闷的马蹄声密集作响,大队精骑饮马昌松城下。 “让牧奴和那些番贼一起收割粮食,能抢收多少是多少,马匹敞开了吃!” “把带来的石脂砸在田间,准备好火把,听我军令焚烧耕田!” 马背上,随着刘继隆开口下令,跟随大军而来的六百多汉奴与二百多被俘番兵立马开始下马收割粮食。 山丹精骑的备用军马在田间肆意穿梭,啃食成熟的粮食。 悉多虞穿戴甲胄前来西门城楼时,正好撞到了这一幕。 看着己方的粮食被如此糟蹋,悉多虞热血上头,目光也见到了山丹精骑阵中的“刘”字旌旗。 “刘继隆?” 悉多虞呢喃一声,随后黑脸看向身旁节儿:“兵马集结的怎么样了!” “最迟一刻钟就能集结完毕。”小节儿禀报着,悉多虞也不想再去看城外的情况,走下城墙,等待大军出城。 与此同时,悉多虞也派出塘骑向姑臧急报刘继隆的出现。 他们的塘骑才出城便被山丹精骑所见,尚铎罗一边派出精骑追击,一边前来找刘继隆禀告。 “折冲,这悉多虞派出精骑往姑臧送消息了。”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把消息送到姑臧。” 刘继隆沉声开口,目光瞥向身后。 在他身后,八百多汉奴与俘虏在地上铺开刘继隆事前准备的袋子,然后不停摔打手上的粟麦。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装了上百袋粮食,但地上撒出的粮食更多。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过才割了十几亩粟麦罢了,与昌松城外数万亩的粟麦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在他观察的同时,昌松城的西门也缓缓打开,一批批着甲的兵卒走出城门,在护城河对岸列阵。 不得不说,昌松由于靠近河陇地区,收拢的部落和甲兵数量不少。 不过一刻钟时间,护城河对岸便列阵三千左右的甲兵,其中单单精骑便有近千人。 “砰!” 护城河上方的吊桥被放下,掀起一阵灰尘。 昌松的精骑率先过桥列阵,随后甲兵陆续跟随过桥。 这一过程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而此时山丹军后方已经装了两三百袋粮食。“张昶……” “末将在!” 刘继隆轻声开口,张昶连忙策马上前应下。 望着眼前三千左右的甲兵,刘继隆嘴角一挑:“放火!” “是!”张昶眼底闪过一丝疯狂,转身对将士们下令:“所有人上马撤退,哨声一响立马放火!” 随着军令传达,还不知情的悉多虞正在纠正麾下兵马阵型,准备在阵型纠正后向刘继隆发起进攻。 当他回过头来准备进攻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山丹精骑阵中举起了火把,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火把丢向了粟、麦田内。 八月中下旬的粟麦虽然干燥,却也不会因为几百支火把而点燃。 正因如此,悉多虞并不担心良田,甚至有些想笑。 “蠢……” 他想要谩骂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见田间忽然扬起大火,向四周席卷而去。 “混账!!” 悉多虞目眦欲裂,当即令人吹响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昌松城外三千甲兵朝着山丹军方向发起了进攻。 “吹哨,撤军……” 刘继隆从容调转马头,根本不看正在进攻的昌松军。 “哔哔——” 刺耳的哨声悠扬,山丹精骑成批开始撤退,而这一幕看得悉多虞火烧心头:“给我追!” “东本,现在应该先救火啊!” 一名节儿拉住了悉多虞,悉多虞闻言看向身后的兵马:“你带两千步卒救火,我为你们掠阵!” 说罢,他挣开节儿,策马向刘继隆他们追去。 在经过火势地点的时候,他还侧头看向了田间,想知道为什么不算干燥的田间会燃起那么大的火。 在他的目光中,被焚烧干净的一些区域露出了地表,那地上除了被焚毁的粮食外,还有碎了一地的陶片。 “石脂?!” 看到这里,悉多虞才知道为什么火势会那么大。 刘继隆令人在田间摔碎了装有石脂的陶罐,再一把大火点燃了这些石脂。 搞清楚后,悉多虞气极反笑:“刘继隆,老子要拿你的头下酒!!” 他率领千余精骑策马追去,而山丹精骑也并未甩开他们。 刘继隆率领精骑绕着昌松城外不断摔砸装有石脂的陶罐,再一把火点燃这些地方。 一时间,昌松城外大火四起,悉多虞气得差点吐血。 随着昌松城四面着火,悉多虞也不敢继续追击刘继隆了,只能看着刘继隆往姑臧方向撤去。 他勒马驻足,看着身旁的将领,忍不住骂道: “还看什么!救火!!” “是!!” 眼看追不上刘继隆,昌松的番兵纷纷下马开始救火,而城内的男丁也被发动到城外开始救火,抢收未被大火点燃的粮食。 一时间,昌松上空升起滚滚烟尘,便是距离昌松十余里外都能清晰看见。 “驾!驾!” 凉州草原上,随着一支哨骑向北狂奔,远方地平线上也出现了一片营盘。 哨骑冲入营盘之内,朝着牙帐直奔而去。 靠近牙帐后,依稀还能听到胡琴的琴声与说笑声。 马背上的百户长顾不得勒马,直接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后跑入牙帐内跪下。 “大汗,南边的昌松城上空冒起大股烟尘!” 他的闯入,打断了杜噶支和许多头人欣赏舞乐的兴致,可听见他汇报的内容,所有人却都坐不住的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昌松城怎么会有烟尘,你没有派人深入吗?” “我已经派人去了,但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百户长解释着,而杜噶支闻言却心里渐渐升起不安。 “传我军令,拔营向昌松前进!” 杜噶支起身下令,许多头人闻言都没有反驳,连忙离开牙帐,下令大军拔营前进。 半个时辰后,一万多嗢末骑兵收拾好了一切开始南下。 他们南下不过二十里,便遇到了先前百夫长派去打探消息而返回的哨骑。 那哨骑将情报汇报给百户长后,百户长连忙找到了杜噶支。 “大汗,甘州的唐军突袭了昌松,还放火焚毁了昌松城外的粮食,昌松城的守军正在救火!” “你说什么?!” 杜噶支不敢相信,唐军竟然真的突袭了昌松城,还放了一把大火。 反应过来后,杜噶支似乎想到了什么,失声道:“快!抓住这个机会,进攻昌松城!!” 随着他发出军令,四周人马都反应了过来。 昌松的兵马在救火,那他们现在发起突袭,说不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一万多嗢末骑兵开始向昌松开拔,而杜噶支也派出一千多哨骑,向西搜寻甘州骑兵的踪迹。 此时已经是午后,而他们最快也要在明日清晨才能抵达昌松。 在他们南下的同时,昌松派出的塘骑也在刘继隆不设防的情况下,直奔六十余里外的姑臧城而去。 “驾!驾……” 午后申时(15点),随着一队塘骑从昌松方向疾驰而来,姑臧城外正在赶收粮食的农户与农奴纷纷抬头看向他们。 瞧着他们急迫狼狈的样子,农户与农奴们纷纷感到好奇。 在他们的注视下,这队塘骑前往了姑臧的东城门,农户与农奴们又再度伏下身子收割粮食。 姑臧城外二十余万亩粮食,最少要十日才能抢收完毕。 他们若是不好好干活,监督干活的兵卒可不会留情。 “昌松急报!昌松急报!” 十余名昌松骑兵来到东门被拦下,领头的十户长情急叫嚷:“我要见乞利本!” 闻言,东门守军检查了他们的身份,然后才带着那十户长前往了城内。 两刻钟后,坐立难安的十户长终于在衙门的正堂见到了折逋罗。 “乞利本去驰援番和了,昌松怎么了?” 折逋罗皱眉询问,自昨天他们发现东北方向有唐军的踪迹,他就没有休息好。 现在昌松的塘骑如此着急赶来,更是让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番和?” 昌松来的十户长愣了一下,随后连忙跪下行礼,语气急迫:“他们没有去番和,他们去昌松了!” “你说什么?他们真的去昌松了?” 折逋罗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过来:“昌松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言,十户长连忙解释道:“东本派出出城时,那群汉奴正在城外收割粮食,他们全军皆为精骑,不少于两千人!” “两千精骑?”折逋罗脸色一黑,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由质问道: “你说他们有两千精骑,那你们是怎么突围把消息送过来的?” 十户长闻言咽了咽口水:“我们出城之后,他们派出百余名精骑追逐我们,但追逐十余里后便撤了回去,应该是追不上我们才撤退的。” 说罢,他想起了自己来姑臧的目的,连忙行礼道:“请都护出兵驰援昌松!” “驰援昌松……” 闻言,折逋罗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由质问道:“昌松城内不是有两三千甲兵吗?” “是,但是汉奴势大,领兵的还是那刘继隆,东本担心有失,所以派我们来求援。” 见这十户长这么说,折逋罗起身来回渡步,过了片刻后才道:“你先下去休息,我需要请示乞利本。” “是……” 十户长自觉人微言轻,只能被人带下去休息去了。 在他走后,折逋罗连忙下令:“派一百轻骑去番和,把昌松的事情告诉乞利本!” “是!”小节儿行礼应下,不多时便走出衙门,派轻骑前往了番和。 一时间,刘继隆袭击昌松的消息在姑臧城内外传遍,谁都想不到,刘继隆会舍近求远的来突袭昌松。 在派出轻骑后,折逋罗下令加快抢收城外粮食的速度,许多农奴及农户不免遭受了鞭挞。 饶是如此,折逋罗却依旧下令让百姓加紧抢收,哪怕有农户因此死伤也在所不惜…… (本章完) 第108章 故技重施 第108章 故技重施 “过瘾!过瘾啊!” 入夜,凉州草原上亮起微末火光,同时传来了许多将士的笑声。 此处在昌松以北六十里,姑臧东北三十里。 此时此刻,一千八百精骑穿着甲胄,用白天劫掠得到的粮食喂食军马,自己则是啃着凉透了的熟羊肉。 由于需要隐蔽,所以他们只升起了两三处篝火,火光并不大。 加上此地距离姑臧三十余里,而姑臧轻骑只在二十里内范围巡哨,故此并未有人发现他们。 有的人不想排队,拿起白天的熟羊肉就啃,有的人则是稍微讲究些,拿着熟羊肉在篝火堆旁排队,炙烤半盏茶后才开始啃食。 “折冲,我们今天起码烧了几千亩粮食吧!” “不止,恐怕有两三万亩了!” “唉……说起来我都觉得心疼,那些粮食要给我们该多好啊!” “是啊,我们今天顶多抢收了几百斗,也就够大伙一顿饭,而且还只能给马吃。” “别说了,说了我就来气,连顿热饭都吃不了!” “猪犬的番贼……” 坐在篝火不远处,张昶几人又是高兴、又是惋惜,最后甚至骂骂咧咧。 在此期间,刘继隆就这么看着他们,随后看向远处的鄯州军将士。 对于“番贼”这个称呼,参加了山丹军营扫盲班的鄯州将士已经不抵触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对于吃食的要求倒是变高了许多。 今日大军抢收的几百斗粮食虽然有粟、麦壳,但也完全可以熬成粥喝,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道是极为不错的饭食了。 然而对于享受过山丹饭食的他们来说,这种粮食竟然沦落到只能给牲畜吃了。 放在一年前,这种粮食煮的粥,这群人恐怕吃的欢心得不行,但现在…… 一时间,刘继隆心里也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无奈。 “折冲,吃肉。” 斛斯光没有参与吃食的话题,他只是默默去篝火旁为刘继隆烤热了一大块羊肉并带了回来。 刘继隆接过后看向斛斯光,伸手拔出短刀割下半块递给他。 “坐下一起吃。” “是……” 在他的吩咐下,斛斯光坐在了一旁,而刘继隆也割着羊肉一边吃一边说起了正事。 “今日我们火烧昌松,加上尚摩陵在番和搜寻不到我军踪迹,想来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调转兵锋驰援昌松。” 刘继隆说罢,尚铎罗愕然道:“可是折冲,我们已经从昌松撤离了,您看这……” “我们是撤离了不假。”刘继隆颔首笑道: “可你别忘了,昌松求援的哨骑已经派出去了,而姑臧肯定也派出哨骑去番和通禀尚摩陵了。” “尚摩陵得到消息后,必然会率军撤回来。” “届时昌松的第二批塘骑前往姑臧,再把消息送向尚摩陵时,你们觉得尚摩陵会怎么做?” 刘继隆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时间差。 从昌松前往姑臧六十余里,而从姑臧前往番和一百二十余里,合计一百八十乃至九十余里。 凉州几座城池之间没有驿站,这也就导致了不存在“驿站加急换马”这一说。 汇报消息的轻骑,只能每隔一座城换马一次,而凉州几座城池距离基本都在四五十里。 按照这样的距离,哪怕是轻骑,从昌松前往番和也需要四五个时辰的时间,而四五个时辰足够做很多事了。 等尚摩陵接到昌松第二批塘骑消息的时候,恐怕他早已在返回姑臧的路上。 这种时候他会怎么做,便是刘继隆抛出的问题。 “应该会撤回姑臧吧?” “不一定,也有可能在嘉麟观望。” “说不定会撤回番和呢?” 一时间,尚铎罗几人开始争论起来。 不过争论到了最后,张昶却眼前一亮,直接对刘继隆询问道:“折冲,您就直接告诉我们吧!” “我?”刘继隆轻笑,随后抛出一个让人愕然的答案: “我不知道!” 谁也没有预料到刘继隆会这么说,毕竟在他们眼中,刘继隆简直和未卜先知一样。 然而面对他们的愕然,刘继隆却继续笑着说道:“我说过,因地制宜,因事而为。” “尚摩陵等人昨日的举动我能预料到,是因为我们利用了他们的不相信。” “他们不相信,那我们就选择他们不相信的这条路走。” “但现在这条路我们走完了,他们的选项也多了,那我们具体怎么走,就得看我们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张昶等人有些迷糊,他们被刘继隆说的有些懵了。 恰好刘继隆也吃完了肉,因此他用短刀在地上画出凉州的地图,标注几座城池后,开始指挥道: “尚摩陵怎么走,取决于他觉得哪里最危险,亦或者我们选择进攻哪里。” “如果我们不作为,那他最有可能前往嘉麟或停在原地观望。” “届时张刺史他们出焉支山包围番和,那尚摩陵就会反应过来去援救番和。” “所以我们想要他走哪条路,决定于我们能在哪条路制造的威胁最大!” 刘继隆把话说通透后,尚铎罗也听懂了,他沉着道:“那折冲,我们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刘继隆轻笑一声,随后看了看天色,估算了时间后他开口道: “把前几日我们俘虏的另一个部落小头人带上来!” “是!” 张昶起身便去找人,不多时便将那小头人带来了。 这小头人瞧见刘继隆便立马跪下,而刘继隆却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 “你不用跪我,于你而言,我是你的敌人。” “不!您让我吃饱了肚子,吃饱了肉!” 这小头人竟然感激的再度跪下,磕头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肉,是您让我知道了吃饱肉是种什么滋味!” 说话间,他竟然隐隐啜泣起来,而刘继隆却沉默了。 管理上百人的小头人竟然吃不饱肉,这听上去天方夜谭,可一想到吐蕃贵族对牧户们的盘剥,刘继隆也就想通了。 但凡吐蕃的贵族能对下面的农户、牧户好一点,也不至于弄得百姓皆反。 不过即便如此,刘继隆也没有轻易相信这小头人口中的话。 只是于他而言,这小头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刘继隆拍拍这小头人的两臂,再度将他拉起来。 面对这啜泣的小头人,刘继隆颔首道:“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将军请说,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帮您!” 小头人擦干眼泪,红着眼眶行礼。 只是他不曾想到,刘继隆一开口便是:“我要你带着你的族人走回姑臧,告诉那里的守将,我明日还将入寇昌松,直到攻陷昌松城!” “您……我……”小头人被刘继隆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止是他,就连旁边的尚铎罗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带着你的族人一起回姑臧,把这件事告诉守将,能做到吗?” 刘继隆再次笑着询问小头人,小头人却直接跪下。 “我听军中的鄯州兄弟说过,他们说山丹是一个好地方,我如果跟着回去,我和我的族人都将有自己的牧群,不用交沉重的牧税。” “我想和我的族人一起跟随将军去山丹,请您不要舍弃我们!” 让刘继隆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头人被鄯州军的兵卒三言两语说动了,竟然想着跟他回山丹。 对此,刘继隆哭笑不得的再次将他扶起:“你如果相信我,那你就把消息带回姑臧,然后好好在姑臧生活。”“我答应你,两年内我会带兵收复姑臧,届时我会赐你千顷草场,牧群千头!” “在此期间,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返回姑臧后把我说的话告诉姑臧的守将,然后继续为他们放牧就行。” 刘继隆好赖话说尽,可小头人还是不情愿。 好在刘继隆执意要他把消息带回姑臧,他这才点头同意返回姑臧。 “你叫什么名字?” 刘继隆询问他名字,他也行礼回答道:“我叫廓勒登!” “好,我记住你的姓名了,你也要记得我说的,按照我说的去做,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都照实回答。” “总有一天我会收复姑臧,把我承诺的东西赏赐给你!” 拍拍他的肩,刘继隆便让他带着族人前往姑臧。 在返回姑臧的时候,廓勒登带着族人每走几十步就要停顿回头一次。 直到他们渐渐隐没于黑暗中,刘继隆转身看向了尚铎罗等人。 “折冲,您这收复人的手段真是厉害。” 张昶乐呵呵的给刘继隆拍马屁,不过刘继隆却瞥了他们一眼。 “不管是汉人还是番人,亦或者是回鹘人,只要是老百姓,求的无非就是一口吃的罢了。” “谁能让他们吃饱,谁能不折腾他们,他们就支持谁。” “我们都是被人压迫过来的,我希望你们别忘了自己曾经的经历。” “日后你们治理一城的时候,我不可能一直盯着你们,只希望你们凭着良心能少盘剥点百姓就行。” 曾经的经历告诉刘继隆,是人都会变,没有人会保持一个心态和状态一辈子。 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法,和他家庭美满时的想法肯定不一样。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或者对于整个封建时代来说,老百姓过的好不好,全看现管的官员有没有良心。 正如河西一样,吐蕃在河西执行的制度明明在时局安定后有所改善,百姓的日子相较曾经也过得好了许多。 可随着地方的吐蕃贵族和官员们渐生贪婪,最终还是把河西百姓盘剥的不成样子,甚至压榨到户户为奴的程度。 逻些城的那些贵族恐怕到现在都想不通,他们对河西的治理明明比之前已经宽松了很多,为什么河西还是会冒出像张议潮、张淮深、刘继隆这样的人来反抗他们。 他们也想不到,他们派到河西的官员,到底用什么借口将河西盘剥的不成样子。 官吏都有口,不同的是前者两张口,一张对上,一张对下,而吏只有一张口,却一口吃得下一个人。 治理山丹以来,刘继隆的感触是越来越多。 他能把山丹治理好,是因为山丹不大,他一个人也看得过来,知道哪里好,哪里坏,知道谁欺上瞒下,知道谁盘剥百姓…… 可随着需要他治理的地盘越来越大,他便会担心自己能否治理好一州数城,一道数十城之地。 哪怕这一切都还没有着落,可他也渐渐感受到了肩头的担子。 他承认他也想享受享受,可后世的教育总会时不时的提醒他,让他看看老百姓过的日子是什么日子,他自己是否用心。 他不知道他这种心态还会持续多久,兴许随着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诱惑越来越多,权力越来越大后,这种心态便会被消磨殆尽吧。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收回了心神,对尚铎罗他们交代早点休息后,一头扎进了牙帐内休息。 在他休息的同时,被他释放的廓勒登也在返回姑臧的路上,不断地与族人串通口供。 他们不能承认自己在山丹军那边吃到了肉,帮着他们收割了粮食。 为此,他们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灌水,啃草根来去味。 三十里的路程并不长,更别提姑臧城二十里范围还有哨骑巡哨了。 所以从他们被释放时开始算起,他们不过向着西南走了两个时辰不到,便被巡哨的姑臧哨骑发现了。 他们被哨骑带往了姑臧城,而作为头人的廓勒登也在被带到城下后,和那个抓到他们的哨骑一起被守军用吊篮吊上了城墙。 不多时,他便被守军押着前往了衙门。 当他走入衙门正堂的时候,在凌晨被叫醒的折逋罗已经披着披风坐在主位上了。 他看着廓勒登皱眉,显然是知道了廓勒登的身份。 “廓勒登,我的牧群呢?” “被那群汉奴吃了,都护……” 折逋罗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问自己的牧群,而廓勒登也老实交代并跪了下来行礼。 “我听他们说,你也是被刘继隆放出来的,就连你的族人也一起被放出来了。” “是的,都护,他放了我们,是想让我们来转告您一件事。” 廓勒登紧张说着,折逋罗瞧见他的模样,不由想到了前日的赞东钦。 “这个刘继隆,又在搞什么鬼……” 折逋罗脸色一黑,随后冷着脸质问道:“他让你来说什么!” “他……他……”廓勒登支支吾吾,最后才说道:“他说他明日清晨还要继续进攻昌松。” “你说什么?”折逋罗怀疑自己听错了。 明明黄昏的时候,他才接到了昌松的最新消息,说刘继隆焚毁上万亩粮食后便北逃了,而他得到消息还派人把消息送往了番和。 现在刘继隆竟然又派人来说他要进攻番和,那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向乞利本禀报? 不管是如实禀报还是添油加醋,乞利本都不会饶恕自己。 一会昌松危急,一会昌松无碍,现在又来个昌松危急…… 别说尚摩陵会怎么想,被刘继隆这么戏耍几次后,就连折逋罗自己都气得火大。 “他们现在在哪?”折逋罗尽力压着怒气询问。 廓勒登闻言本不想回答,可他一想到刘继隆的交代,加上此时距离出发已经过了很久,因此便回答道: “他们在姑臧东北三十余里外,不过我被释放时应该是丑时(21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廓勒登说罢,折逋罗下意识就侧头去看夜漏。 只见卯时的夜漏已经被摆了上来,而且已经到了寅时四刻(4点)。 稍微推算时间后,竟然有了三个时辰多四刻。 这么长时间都够人睡一觉起床了,再搜寻恐怕也搜不到什么踪迹。 饶是如此,折逋罗还是不甘心的对外喊道:“来人,往东北方向派出轻骑搜寻,三十余里外是否有汉奴的踪迹!” “是!”班值的百户长行礼后走出衙门,而折逋罗则是看向廓勒登。 “你在他们军中多待了那么久,具体都跟着他们干了什么,另外他们还有多少随军军粮?” 折逋罗的问题犀利,问得廓勒登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刘继隆交代了可以如实回答,所以他在片刻后便连忙回答道: “帮着他们喂食马料,在他们袭击昌松时,被迫割了些粮食。” “军粮呢?”折逋罗忍住脾气继续追问。 “不知道……”廓勒登低下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刘继隆他们还有多少军粮。 “那他们让你们喂马的马料是什么?”折逋罗深吸一口气再问。 “一开始是豆料,去了昌松之后换成粮食了。” 廓勒登如实回答,而折逋罗后续又追问了他几个问题。 直到他发觉问不出什么,他才黑着脸对廓勒登道:“记住,你欠我一千头牧群!” “是……”廓勒登听着这翻了四倍不止的牧群数量心里发颤,可想到刘继隆的承诺,他还是点头认下了。 见状,折逋罗也摆手道:“滚吧!” “是……”廓勒登起身退出衙门,而折逋罗也起身来回渡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把这情报告诉尚摩陵,犹豫许久后,他最终还是决定等前往东北方向探查的轻骑回来再视情况回禀。 不过这轻骑速度再快,来回六十余里的路程也需要两三个时辰。 想到这里,折逋罗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这刘继隆,不会真的又去袭击昌松了吧……” (本章完) 第109章 再掠昌松 第109章 再掠昌松 “刘继隆这个猪犬的混账,他竟然跑去了昌松,不敢来番和与我对阵!” 刘继隆东略凉州第三日清晨,番和城衙门内的尚摩陵拿着刚刚到手的情报,双手气得发抖。 他昨日午后便率军抵达了番和,率军观望同时,也分别派出轻骑往各个方向探哨而去。 番和城内数千轻骑探哨番和四周三十余里都未曾发现任何有关刘继隆的踪迹,这让尚摩陵立马感到了不对劲。 不曾想今早清晨,姑臧送来急报,内容赫然是刘继隆突袭昌松,兵围城池的消息。 “点齐城外兵马,随我回姑臧!” 怒骂之后,尚摩陵立马下令拔营。 “是!”随军节儿应下,转身开始吩咐拔营事宜。 在此期间,番和城的东本摩离冷静观望了一切。 当他得知刘继隆真的率军突袭昌松后,他瞬间松了一口气。 但在听到尚摩陵要拔营的消息时,他还是不免起身行礼道: “乞利本,虽然说刘继隆兵围昌松,可万一他像上次一样,趁您前往昌松便绕道向北来进攻番和,那该怎么办?” 闻言,尚摩陵冷脸看向他:“你城中甲兵上千,男丁更是甲兵数倍,你怕什么?” 冷脸过后,尚摩陵还是缓和了一下,继续道:“罢了,你派出两千轻骑走北边巡哨,万一有什么变故,及时派出塘骑,我自然会派出援兵。” 说罢,他起身向外走去,而摩离也表面意思的送他出了城。 不到半个时辰,城外的两千精骑便穿戴好了甲胄,将军马喂食了马料和淡水。 “出发!” 沉着气穿上甲胄,尚摩陵恼火的下令撤退。 若非他担心刘继隆声东击西来突袭自己,也不至于需要大军每时每刻都穿戴甲胄。 一想到刘继隆现在在包围昌松,尚摩陵就忍不住暗骂悉多虞蠢货。 昌松城内有精骑近千,甲兵二千,还有近三万口番汉百姓。 这蠢材竟然被刘继隆围在了昌松城内,现在还需要自己去救援。 想起这些,尚摩陵便忍不住握紧了缰绳,同时埋头向东边狂奔而去。 如今已是八月二十五,刘继隆出现在凉州的第三天。 三天过去了,他竟然连刘继隆的旌旗都没看到,何等屈辱! 他本以为自己预判了刘继隆的想法,可不曾想,刘继隆压根没想到番和来作乱,竟然愚蠢到去进攻昌松。 既然他敢去,那自己就把他留在昌松,他让回不了凉州! 想到这里,尚摩陵挥动马鞭,带着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的姑臧精骑往昌松方向赶去。 在前往昌松的路上,尚摩陵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击败刘继隆,如何羞辱他。 只是在他幻想的时候,昌松城外的百姓却在黑黄乡间的城外田地里收割粮食。 “动作快点!动作快点!” “狗汉奴,你坐在这里不动手,是不是想吃鞭子了!” “啪——” 入秋的昌松清晨还略微寒冷,但却没有人敢于停下收割粮食的动作。 昨日上万亩良田被焚毁,东本悉多虞气急败坏,令他们连夜抢收,时刻担心刘继隆会回来。 只是他们抢收到了三更天,都不见有敌人夜袭的踪影。 悉多虞见状便让农奴和农户们回家休息了两个时辰,随后在清晨继续开始抢收。 由于刘继隆昨日突袭后便北遁一夜不见踪迹,加上姑臧城还未送来消息,因此昌松的守军都放松了些。 不过正是他们的这份放松,让他们在事发突然时措手不及…… “哔哔——” “敌袭!!” “敌袭!快撤回城里!!” 一时间,许多疲惫的农户农奴手脚发软,连农具都来不及收拾就开始仓皇逃命。 莫说他们,便是田间监工的那些甲兵,此刻也慌不择路的往城门跑去。 “东本!北边唐军来袭!” “东本!” “笃笃笃——” 与昨日一样的场景再次出现,急促脚步声和敲门声吵醒了才刚刚睡下的悉多虞。 卧房的门被他拉开,与门外节儿四目相对,两人眼底满是红血丝。 昨夜他们担心刘继隆会夜袭,故此一夜没好好休息,直到半个多时辰前才堪堪回去休息。 结果才休息不到半个时辰,刘继隆竟然又来了! “刘继隆——” 悉多虞喉咙里挤出一道嘶吼声,他红着眼穿戴甲胄走出衙门。 与此同时,刘继隆所率的山丹精骑也重复了昨日战术,依仗军马膘肥体壮,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里突入昌松二十里。 昌松外围的番骑被他们如猫戏老鼠般追逐调戏,难有轻骑能够逃过一劫,沿途满是昌松轻骑的尸体。 “放火!” 眼看昌松近在咫尺,军中负责指挥的张昶、尚铎罗等人毫不犹豫抬手下令。 很快,军中升起一支又一支火把。 这次没了石脂,他们选择用足够多的火把来放火。 两千余山丹精骑、汉奴所组成的骑兵队伍在他的率领下,手持火把,从官道与田间穿梭而过。 他们手中丢出的火把聚少成多,点燃了一片片即将成熟的粮田。 烈焰吞噬着那些即将丰收的粮田,将那沉甸甸的麦穗变成了一片片飞舞的灰烬。 悉多虞站在城门楼上,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抓住城门楼前的女墙,指节泛白,内心的愤怒如同那蔓延的火焰一般,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 “刘继隆!!” 他吼了出来,那吼声掺杂了太多对刘继隆的恨意。 “出城!!” “可是东本……” “我他娘的说出城!!” 几名节儿还想拦住他,但却被悉多虞怒叱。 他那发红的眼睛几乎快要燃烧起来,城内三千甲兵开始集结。 不多时,昌松北门被打开。 只是这次悉多虞没有像昨日一样,在护城河对岸列好军阵后再放下吊桥出征,而是在打开城门的一瞬间放下吊桥,骑兵在他率领下鱼贯而出。 “杀!!” 悉多虞一马当先,胡须发颤。 一千名精骑陆陆续续杀出,而城楼左右的羊角墙上也开始使用弩车射击。 “嘭!!” 手腕粗的丈许弩矢猛然射入田间,惊起大片尘土与麦穗,四周山丹精骑头皮发麻。 “哔哔——” “撤军!” 眼见目的达到,山丹精骑再度效仿昨日般开始撤退。 不过这次,已经愤怒上头的悉多虞并未停止追击,而是追着山丹精骑往北边跑去。 五里、十里…… 随着追逐距离越来越远,悉多虞的愤怒也渐渐平息。 眼看自己距离昌松城越来越远,他心里也渐渐升起了不安感。 与此同时,在他正前方的山丹精骑突然一分为二,往左右迂回。 当撤退的山丹精骑向左右迂回,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骑便出现在了昌松精骑前方不到二百步外。 明明只有三五百人,可他们却直面昌松精骑,并做出了进攻的态势。 为首之人,是一名比旁人略微高大的将领。 更为可怕的是,左右错开的山丹精骑,此刻竟然准备调转马头,试图反击。 “撤!!”悉多虞发现自己上当了,他试图下令撤退,但时间已经晚了! “杀!!” “杀贼!!” 在“刘”字旌旗下,正面的三五百名山丹精骑发起了冲锋,而两掖的上千精骑也正在调转马头,试图从左右包抄悉多虞所部。 “混账!!”马背上,看着战场攻守易形,悉多虞忍不住大骂。 双方距离太短,悉多虞根本来不及带队撤退,最起码他们要解决朝他们冲锋而来,并且距离不足百步的那三五百精骑才行。 “杀!!”悉多虞举枪嘶吼,身旁的昌松精骑怒目圆睁,发出怒吼。 蹄声如雷,尘土飞扬…… 精骑的铁蹄掀起一片沙尘,他们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仿佛是夺目的刀刃,切割着对方的勇气。 双方的冲锋如同狂澜,势不可挡,马蹄踏碎的不仅是土地,更有对方最后的抵抗。 正面冲锋的山丹精骑虽然与昌松精骑相比数量悬殊,却个个骁勇善战,他们的眼中只有那道高大的背影和他身后的“刘”字旌旗。 五百勇士如同山岳般,跟随刘继隆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冲锋路上稳如磐石,即便面对死亡也毫不退缩。 “杀!” “嘭——” “嘶!!” 当两股铁骑洪流相撞,战场上的尘土在一瞬间遮蔽了双方的视线,铁甲碰撞的声音在双方耳边此起彼伏。 人数更多的昌松精骑带来了强大而猛烈的冲击力,但他们今日面对的不是别人,是刘继隆率领的山丹精骑。 “杀!” 战阵中,刘继隆手中长枪在呼吸间挑飞一名番骑。 不等左右反应,刘继隆松开握缰的右手,拔出长柄锤便砸下。 交错之间,一匹军马被砸翻,马背上的昌松番骑落马遭践踏而死。 冷冽的目光在抬头的一瞬与试图冲锋悉多虞目光碰撞,这一刻悉多虞只觉得冷气直冲大脑。 “撤!!” 眼看刘继隆单手砸死一匹马,悉多虞抛下了还在为他厮杀的昌松精骑,集结身旁的将领开始调转马头撤退。 此刻左右两翼的山丹精骑还未完成包围,他们还有机会突围! “杀!” 刘继隆挥枪将一名番兵从马背砸下,策马向悉多虞发起追击。 烟尘遮蔽视线,四周满是军马的哀鸣,战死之人的哀嚎。 悉多虞眼见刘继隆不肯放过他,只能再度调转马头:“杀了那汉将,赏田百顷!!” 闻言,原本还在掩护他的番兵们,此刻紧紧跟随他向刘继隆冲杀而去。 “折冲!” 斛斯光在刘继隆身后为他掩护来自后方的冷兵,抬头却见数十名番骑朝刘继隆杀来。 刘继隆不曾畏惧,跃马冲向悉多虞等人。 在双方即将碰撞的瞬间,刘继隆掷出手中铁枪击中番骑一名,同时腾出手将另一把长柄锤拔出。 两把四尺长的长柄锤加上他的臂展,竟比番兵手中长兵丝毫不差。 面对刺出的长枪,刘继隆在马背上娴熟躲避,同时双臂挥锤砸中两名昌松精骑。 铁胄亦或变形,亦或飞脱,唯一相同的是这两人血肉模糊的面部。 凡他纵马所过处,如入无人之境,连杀十数人而不受创。 悉多虞大骇,眼见刘继隆继续朝他杀来,连忙令三名小节儿拦住刘继隆。 三人纵马而来,配合四周精骑数名,挺枪便刺。 马尾相衔间,刘继隆急拨转马头,举锤由下往上挡住刺来长枪,右臂再度挥锤将其所架住长枪尽数砸断。 斛斯光见状策马上前为他解围,长枪刺翻一人,随即拔出腰间横刀便向一名番骑砍去。 那番骑躲避不及,脑袋被斛斯光砍去一半,落马而死。 刘继隆左右奋击,两柄长锤砸死番骑数名,余众番骑皆骇然后退。 既得脱困,刘继隆望悉多虞方向纵马追去,斛斯光则率跟上来的精骑为他断后。 战场的局势并非一成不变,在左右两翼山丹精骑即将包围成功的时候,昌松方向的精锐甲兵也距离此地不过数里。 当他们看见,本部精骑被包围的时候,指挥这支兵马的将领立马下令大军列阵。 在他们一边向北试图解围,一边做好了防骑兵冲击和袭扰两翼的军阵。 眼看本部劲卒到来,突围的悉多虞都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 他们向南突围奔驰,而两翼的山丹精骑也在疾驰合围。 双方都在比谁更快,但事实证明是刘继隆的速度更快。 悉多虞本在突围路上,却听身后惨叫连连。 待回首望去,见刘继隆甲袍染血甚多,却分不清是他的血迹还是自己麾下将士的血迹。 “山丹刘继隆在此!” 纵马突阵,交错间,刘继隆挥锤砸向悉多虞,悉多虞头皮发麻,举枪试图架住长锤,却被长锤砸断枪杆,肩头挨了一锤,白眼横翻。 他差点失去意识,可想着突围就在眼前,他凭空生出一股力气,握着断枪便咬牙刺向刘继隆胯下马匹。 只见刘继隆双腿一夹马腹,军马一跃而起,堪堪躲过这一击。 此时两人已经冲出包围圈,草原上四散着突围成功的部分昌松精骑,可他们都如无头苍蝇般南逃,无人保护悉多虞。 更致命的是,刘继隆对悉多虞紧追不舍,屡次差点生擒他。 “哲多悉别!救我!!”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悉多虞策马狂奔,朝着不足二百步外的步军军阵求救。 军阵之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眼见悉多虞差点被生擒,不顾大军便策马冲出军阵。 他手持长槊,打马便往刘继隆冲来,而悉多虞则是埋头突围。 草场上,两马相交,哲多悉别自持勇武,持长槊刺出。 刘继隆虽没有长兵,可手中长锤也不是摆设,他侧过身子躲过长槊,一锤砸在槊杆上,震得哲多悉别虎口发麻。 只是一交手,哲多悉别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急得拨转马头。 刘继隆也十分诧异自己没能一锤砸断这长槊,同时调转马头。 一时间,二人恰好两胸相对。 哲多悉别持枪再刺,却见刘继隆掷出手中一锤,腾出手来抓住长槊。 打马相交间,哲多悉别为了躲刘继隆所掷之锤而收回力道,刘继隆趁势抓住长槊。 俩人于马背争长槊,哲多悉别只觉得自己差点被刘继隆挑离马鞍,大骇之下连忙撒手,调马便撤。 刘继隆抢过长槊后便策马朝悉多虞追去,哲多悉别试图阻拦,可刘继隆却掷出了长槊。 在哲多悉别的目光中,那长槊跨越数十步的距离将悉多虞胯下军马扎穿。 “嘶——” 军马嘶鸣跌倒,悉多虞更是摔得两眼一白。 明明援军就在眼前,可他却没有机会冲入阵中寻求庇护。 刘继隆策马冲锋,在经过悉多虞身旁的同时探下身子,单手抓住他甲领,将他捞起后便调转马头撤退。 “阿爹!!” 眼看刘继隆当着自己的面劫走自家岳父,哲多悉别目眦欲裂。 他有意追赶,却又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命丧刘继隆之手,一时间踌躇不前。 在他迟疑的时候,刘继隆却提着悉多虞撤回了阵中,而此时两翼山丹精骑已经完成包围。 他冲出山丹精骑的包围后,勒马将悉多虞丢在地上,冷声开口:“把他捆起来。” “折冲,这是谁?” 负责引诱昌松精骑和包围的尚铎罗、张昶等人策马而来。 刘继隆目光看着已经晕厥的悉多虞冷笑:“能让几个小节儿来围杀我的,这昌松城恐怕只有一个!” “这……”张昶和尚铎罗愣了,反应过来后失声道:“这厮是悉多虞?!” “折冲!您逮到大鱼了!”张昶激动失声,主动下马用绳子把悉多虞捆了个结实。 因为捆他时牵动了伤口,悉多虞额头瞬间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朦胧眨眼数次后,这才发现了自己的情况。 “我……” 感受着肩头的疼痛与被束缚的感觉,悉多虞目光呆滞看向刘继隆。 “你是刘继隆?” “哼!除了我家折冲,还有谁能在乱军之中生擒你?” 张昶把用力勒紧了悉多虞,结果却疼得悉多虞声音带着丝哭腔:“别动手,我肩膀的骨头断了!” 他并非想哭,只是面对肩膀那阵痛苦,哪怕是久经沙场的他也不免露出生理性的哭腔。 刘继隆没有理会他,而是目光看向了那被包围的数百名昌松精骑。 “招降他们,不降者杀!” “是!” (本章完) 第110章 生擒悉多虞 第110章 生擒悉多虞 “降者不杀!” “悉多虞已经被生擒,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 昌松城北部数里之外,随着尚铎罗率领山丹精骑所组成的包围圈开始说降,许多知自家主将被刘继隆生擒的精骑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当然,期间也有不乏突围者。 可面对倍数于他们的山丹精骑,他们的下场不过就是血溅草场罢了。 “撤军!” 眼看远处被山丹精骑所包围的昌松精骑开始出现投降者,自知救不回悉多虞的哲多悉别连忙下令撤退。 包围圈内,一些还在僵持的昌松精骑眼见己方步军竟然开始撤退,于是连忙抛下兵器投降。 “把他们的甲胄都扒下来,让这群弟兄们穿上,剩下的甲胄放在马背上,把马匹集中起来。” 马背上的刘继隆坦然下令,幸存的昌松精骑连带着地上那百余具尸体一起被扒光甲胄,而六百多名牧奴则是换上了甲胄。 只可惜他们的身子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过于孱弱,穿上甲胄后不仅没能提升战力,反而有所下降。 不过对于刘继隆而言,他并不需要这群“新卒”冲锋陷阵,他要的只是以壮声势。 他调转马头,而哲多悉别已经率领南军慢慢撤回了南边。 “折冲,这群家伙怎么办?” “要不干脆都杀了?” “不如与伤兵一同送回山丹?” 尚铎罗与张昶、马成三人先后策马来到刘继隆身旁,隐晦看了一眼那数百名被俘的昌松精骑。 一千昌松精骑,投降者四五百,被杀者二三百,还有一二百人趁乱突围成功,往南边去了。 一时之间,山丹军所获甲胄,不仅足够装备那群“新卒”,还有多余的。 “折冲!” 远处,李骥策马而来,脸色沉重。 他几乎不用开口,众人便知道他会说什么。 果然,随着他靠近,他便凝重道:“阵没了一百零二个弟兄,负伤二百一十二个,其中有八十五人是重伤。” “……”刘继隆眉头微皱,他回头扫视了一眼那群番兵及悉多虞。 昌松的情况和番和不同,这几百番兵直接杀了无疑十分浪费,而悉多虞更不能杀,他们都是自己日后攻略昌松的垫脚石。 深吸一口气,刘继隆冷脸抬手:“去昌松!”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立马向南边的昌松进军。 与此同时,缓缓撤回昌松城下的哲多悉别也在撤回城下后,派出城内轻骑走东门前往姑臧求援。 当他看见山丹精骑向南开拔的时候,他立马带着甲兵退回了护城河对岸,随时准备拉起吊桥。 一刻钟后,两千多人的队伍便来到了昌松城北一里外。 由于先前弩车发射弩矢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刘继隆并未率领大军继续靠近有准备的城墙。 “埋锅做饭,烧水处理伤口,监督那群降兵收割粮食!” 刘继隆沉稳下令,同时瞥了一眼李骥:“去审问被俘的小节儿和悉多虞,看看能不能问出这城内还有多少兵马,守将何人。” “是!”李骥作揖后调转马头退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穿上甲胄的新卒们监督降兵收割粮食,其余四百余人则是在照顾伤兵,剩下一千精骑则是在巡哨四周。 昌松兵马已经被刘继隆击垮了士气,加上主帅悉多虞被俘,他们根本不敢再继续出城作战。 随着两刻钟时间过去,李骥策马来到了刘继隆身旁,将审讯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折冲,城内守将是哲多悉别,是悉多虞的女婿。” “城内还有两千甲兵和刚才逃走的那一二百精骑,人口三万有余。” “此外,姑臧那边的消息也探查到了,姑臧有近六万口百姓,城中有精骑二千,甲兵三千。”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获,不免询问道:“是悉多虞交代的?” “不是,那老狗什么都不肯说,是他麾下节儿交代的。”李骥解释道。 闻言,刘继隆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日晷,放在手上保持平稳后便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战,但眼下时辰还未到巳时(9点),姑臧那边应该已经见到了廓勒登他们,并得到了自己即将进攻昌松的消息。 想到这里,刘继隆冷静分析了现在的局势,直到张昶他们将煮好的军粮带来,刘继隆才回过神来。 “折冲,我们现在怎么办?是继续围着昌松城吗?” “要我说,我们直接把昌松打下来,这城外的粮食够守一年城了。” “对,到时候即便尚摩陵来了,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面对他们的建议,刘继隆摇了摇头: “拿什么把这城池攻下来?就凭悉多虞?” 刘继隆目光严厉扫视张昶他们,不满道:“别忘记赵迁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看你们是被几场大捷冲晕了头脑,攻城和野战能一样吗?” 刘继隆还没有自大到能凭不到两千骑兵拿下昌松的地步,他很清楚他在昌松的目的是什么。 生擒悉多虞是意外之喜,而想要凭借悉多虞来说降昌松城,除非刘继隆已经拿下了凉州另外几座城池。 仅凭眼下的情况,悉多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这么想着,刘继隆沉声道:“放火,把城外的粮田给我烧个干净!” “啊?!”众人脸上都露出惋惜之色。 昌松城外这十几二十万亩耕地,能收获最少二十万石粮食。 这么多粮食,足够养甲兵一万有余,就这么烧了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换做旁人不一定舍得,可刘继隆却很舍得。 这些粮食他带不走,不烧了就是资敌。 因此在他强硬的目光中,城外很快燃烧起了一片片的大火。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没有带着那几百番兵俘虏撤退,而是策马到阵前扫视他们。 面对这几百番兵忐忑的目光,刘继隆竟然朗声道:“悉多虞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你们活。” “我刘继隆并非嗜杀之人,也知道你们都是穷苦的农户、牧户出身。” “参军杀敌,不过就是为了讨口饭吃,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真正凶恶的人,是奴役你们的吐蕃贵族,让你们吃不起肉、喝不起酒的牧主!” 话音落下,刘继隆翻身下马,拍了拍一名节儿的肩膀:“带着你人回家,回昌松吧!” 闻言,那节儿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刘继隆竟然放了他们。 不等他发作,刘继隆便翻身上马,率军向北撤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被释放的兵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刘将军。 最后他们还是徒步走回了昌松,而昌松的守军却不敢放他们过护城河。 城门楼上,哲多悉别望着这四五百名没了甲胄和军马的精骑,一时间也忍不住怀疑起来。 “让厝本上来!” 哲多悉别沉声说着,不多时被刘继隆拍过肩膀的那名节儿便走入城内,走上了城楼。 “厝本,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是刘继隆放我们回来的,说是他与东本达成了条件。” 哲多悉别望着厝本询问,厝本也老实回应起来。 “条件?” 哲多悉别眉头微皱,但还是想不出刘继隆放他们的原因。 只是这几百兵卒也是耗费了钱粮所训练的,让他抛弃他着实做不到。 思考过后,他还是放那几百人走入城内,同时放出城内为数不多的轻骑去探寻刘继隆等人的踪迹。 也就在他们探寻刘继隆踪迹的时候,刘继隆带着被捆起来的悉多虞正在向北方转移。在转移的路上,张昶他们也纷纷询问刘继隆为什么要释放那群人。 “折冲,要我说就应该杀了一了百了!” “张昶说的不错!” “别说了,折冲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张昶与李骥一唱一和,最后却被马成呵斥中止。 只是他虽然能明面喝止二人,可二人怎么想,他却控制不了。 马背上,悉多虞看着前方的刘继隆,沉声道:“你想用我收买人心?” “嗯?”刘继隆回头看了一眼悉多虞:“你倒还没有蠢到家。” 见张昶他们都不服气,而悉多虞也刚好说出来自己的想法,刘继隆便与张昶他们解释道: “有这家伙在手,加上刚才放回去的那几百人,日后我们若是收复凉州其余城池,想要收复这昌松便不难了!” “折冲,我不明白!”李骥沉声询问: “即便我们放回那几百人又如何,他们根本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只会在日后对我们下手!” “你说得对!”刘继隆竟不否认,而是承认的同时目光指向悉多虞。 “他们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但有这家伙在手就不一样,所以他不能死。” “这么说这老东西还是个香饽饽?”张昶目光上下打量悉多虞。 在此期间,悉多虞沉默不语,而刘继隆也不管他,只是自己说自己的。 “河西的番人太多了,一味的屠戮,并不能解决问题。” “番汉的矛盾并不算大,或者说汉人百姓和番人的农户矛盾并不大。” 刘继隆目光看向张昶他们:“你们觉得,汉人牧奴和番人的农户有什么区别?” “这……”张昶他们有些迟疑,虽然他们痛恨番人,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普通的番人农户也不过仅仅比汉奴过得稍微好一些罢了。 这个稍微好一些,大概就是汉奴吃麸糠粥,农户吃麸糠饼的区别。 见他们理解,刘继隆继续说道:“凉州昔年有汉人十一万口,而今虽有十余万口,却是番人多,汉人少。” “这种情况下,我们用屠刀难道能把七八万凉州番人杀光?” “我们只能选出一批认可我们,支持我们的番人,与他们联合一起治理凉州。” 说到这里,刘继隆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后面的话题就涉及到如何把这七八万凉州番人汉化的了,这种问题他不可能当着尚铎罗等番人的面说出来。 汉化可以潜移默化,但如果说出来,便会激起一部分人的反抗。 刘继隆已经从尚婢婢那里了解了整个河陇的情况,所以他很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凉州是自己东进最大的障碍。 一旦拿下了人口十余万的凉州,那河陇诸州便是他囊中之物,随时可取了。 正因为他了解了这一切,所以他反倒是理解为什么大唐会在归义军收复凉州之后立马动手。 整个河陇已经四分五裂,收复凉州的归义军人口逼近二十万,只要给归义军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拉出不少于一万甲兵东征河陇。 如今的河陇有会、鄯、兰、廓等十四个州还掌握在吐蕃人手中。 这听上去很多,可十四个州的人口加起来也达不到二十万的规模。 随着河陇四分五裂,每个州能拉出的甲兵数量也不过一两千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能凑齐一万甲兵挥师东进,兵锋所向无不臣服。 唐懿宗虽然能力平庸且贪玩享乐,可他眼光还是不错的。 如果他没有及时干涉归义军在凉州的局势,那归义军用不了几年就会收复整个河陇地界,到时候整个陇右道除秦州以外,都将掌握在归义军手中。 届时唐廷要面对的就是人口四十余万,带甲近两万且近在咫尺的“藩镇”势力了。 尽管张议潮和张淮深都表现了足够的忠心,可对于“恐藩镇”症的唐廷来说,关中西边绝对不能出现这样的一个“庞然巨物”。 能力平平的唐懿宗都能察觉到这个问题,能力稍强的唐宣宗李忱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对于刘继隆而言,收复凉州的速度必须要快,在唐廷没有反应过来前就挥师东进,收复大半个陇右、陇南地区。 届时,大唐即便再想拆分归义军,自己也能凭借军功和麾下兵马占据一个不错的职位。 只是到了那时候,自己便必须要面对一个难以取舍的问题了…… 刘继隆抬头往前方看去,明明前方是阳光明媚、绿意盎然的草场,可于他而言,却是需要小心翼翼行走的独木桥。 “驾!驾!驾……” 当马蹄声在嘉麟城西作响,从清晨便开始疾驰的尚摩陵也终于在四个半时辰后抵达了嘉麟城。 眼下不过是午后,只要尚摩陵他们咬咬牙,说不定能在入夜前进入姑臧城的范围。 “开城门,让人弄些水和豆料出来!” 嘉麟城西,尚摩陵在城下对城头的守军吩咐。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随着他话音落下,女墙背后竟然露出了莽隆化的面容。 “乞利本,您来得正好,姑臧送来消息了!” 莽隆化叫嚷一声,随后吩咐左右准备水和豆料及热饭,至于他则是走下了城楼。 随着他走出城门,尚摩陵也皱眉看向了脚步匆匆的他。 “怎么了?” 尚摩陵心里升起一丝不安感,而这份不安也在见到莽隆化手持一份手书时来到巅峰。 “乞利本,这是姑臧在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内容您还是自己看吧。” 莽隆化忙着撇开自己的行为让尚摩陵心里一咯噔,他连忙接过手书拆开。 这份手书是昨夜从姑臧发出的,其内容则是在说刘继隆在火烧昌松后便率军向北撤去。 “猪犬的家伙!他想干嘛?!” 尚摩陵将手书撕得粉碎,要知道他是因为昌松被围才从番和疾驰往回赶的。 如今昌松之围解了,那他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乞利本,这刘继隆诡计多端,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莽隆化见尚摩陵发完了脾气,这才行礼询问起来。 尚摩陵闻言,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深吸几口气后才道: “我就在嘉麟等着,我不相信就凭几百头牧群和数量不多的粮食就能满足他胃口!” “乞利本说得对!”莽隆化自然乐见尚摩陵驻扎嘉麟,毕竟刘继隆神出鬼没的,万一他突然来袭击嘉麟,那自己城外还没有抢收完的粮食不就被祸害了? 这么想着,莽隆化连忙回头看向跟班农谷力,严肃着脸道: “快去给乞利本和大军准备热的饭食,宰羊五百只犒军!” “是……”农谷力咽了咽口水,自从他被刘继隆俘虏释放而降职后,他便没有尝过羊肉味。 如今一听说要杀羊犒军,尽管他吃不到,可闻一闻肉香也就当解馋了。 返回城内的路上,农谷力也不免佩服刘继隆竟然能再次将整个凉州耍的团团转。 一想到自己带回莽罗将的尸身,不仅没得到拔擢,反而被降了官职,农谷力就不免心生怨念。 一时间,他甚至希望刘继隆能带兵来围攻嘉麟,说不定自己还能凭借与他的一面之缘,想办法出卖莽隆化,弄个高官当当。 这么想着,农谷力的心思是越来越活跃了。 半个时辰后,随着热腾腾的饭食被一桶桶的运出嘉麟城,不等农谷力张罗姑臧精骑吃饭,东边便隐隐有烟尘扬起。 由于城外有嘉麟的轻骑巡哨,所以并未有人担心遇袭。 他们担心的,是这队塘骑来时的方向。 尚摩陵关注着东方,随着那队塘骑越来越靠近他们,他也看清了塘骑手中的姑臧旌旗。 一时间,他连忙站了起来,而那队塘骑也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 打头阵的十户长在尚摩陵面前五六步勒马的同时翻身下马,将怀中手书双手呈上。 “乞利本,这是今早辰时(7点)送出的加急,请您阅览!” “加急?” 闻言,尚摩陵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下意识伸出手抓向这份加急…… (本章完) 第111章 大火烧城 第111章 大火烧城 “娘贼的刘继隆!猪犬的刘继隆!别让我抓到你!!” 嘉麟城外,尚摩陵在看完加急情报后急的发狂。 这封情报的内容,赫然写着昨夜刘继隆放回廓勒登,让廓勒登带话说自己要去袭击昌松的事情。 面对这熟悉的情报,熟悉的感觉,尚摩陵不抓狂才奇怪。 上次他就是因为错误预判了刘继隆的想法,导致他在西边浪费了三天时间。 现在刘继隆再度让人送来消息,自己若是再选错了,那自己这一仗无疑打得十分丢人。 这般想着,尚摩陵渐渐冷静下来,思考着自己应该怎么做。 与他站在一处的莽隆化见状,不免说道:“这刘继隆尤为诡诈,您得小心应对才行。” “我知道!”尚摩陵瞪了一眼莽隆化。 见状,莽隆化只能闭上了嘴。 嘉麟城自他父亲被刘继隆所袭杀后,实力下降的厉害,日后若是遭遇刘继隆袭击,少不得需要尚摩陵帮忙,他自然不敢得罪尚摩陵。 “先回姑臧!” 良久之后,尚摩陵还是决心率先返回姑臧。 莽隆化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尚摩陵他们吃饱喝足后提供数百斗豆料,随后便看着尚摩陵统帅精骑往东边疾驰而去。 以他们的情况,今日是注定赶不到姑臧了,但明天清晨应该就能抵达姑臧,黄昏前就能抵达昌松。 在他们赶赴姑臧的时候,昌松城外却是一片惨淡。 三四百具被扒光的尸体和数百匹军民的尸体就如此曝尸荒野,直到哲多悉别派出的精骑跟随刘继隆他们北上二十余里外,他才敢派人出城收敛尸体,参与灭火。 昌松城四周的耕地被焚烧的不成样子,通天的火光将城池的温度都抬高了好几度。 为了救火,哲多悉别派出了上万男丁开始抢救,并把轻骑的巡哨距离放出三十里外。 为了应对刘继隆所部突进的马速,他为轻骑配备了两匹马。 做好一切防备后,哲多悉别心里才稍微安定几分,而时间也来到了黄昏。 哲多悉别来不及走出悉多虞被俘的悲伤,愤恨看着城外的狼藉。 秋风吹过,那风吹麦地的景象不复,只剩下少量被烟熏火燎而灰黑的麦穗。 空气中弥漫着烟熏火燎的味道,刺鼻而沉重。 灰黄的土地上,斑驳的痕迹映衬着天边残留的火光,显得分外凄凉。 “节儿,城外被焚毁的粮田……起码……六七万亩!” 小节儿走到哲多悉别身后小心禀报,哲多悉别攥紧拳头:“传令!” “城内不论男女老少,全给我出城收割剩下的粮食,别让刘继隆继续肆意妄为了!!” “是!”小节儿应下便要后退,却见哲多悉别继续看向他吩咐道: “轻骑继续往外放,要放到四十里之外!” “另外把昌松的情况告诉姑臧,问问尚摩陵到底在干嘛!我们和刘继隆交战两日,他们人呢?!” 哲多悉别气得发抖,毕竟他们平日少不了供奉姑臧,而今刘继隆在昌松肆意妄为两天,姑臧却连一个人都没有派来。 昌松实力虽然不如姑臧,但姑臧想拿下昌松也十分困难。 因此哲多悉别有理由怀疑尚摩陵是故意让刘继隆消磨昌松,想着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现在更重要的问题在于自家岳父被俘,而昌松城内也并非自己一家独大。 他虽然是悉多虞的女婿,但悉多虞还有三个未成丁的十几岁孩子。 万一有人煽动他们,污蔑自己图谋不轨,那自己的情况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哲多悉别就准备去悉多虞的府邸,找自己的那三个小舅子解释解释。 不曾想,还未等他行动,北边就忽然响起了哨声。 “哔哔——” “撤退!!” “撤退!” 当哨声出现,城外正在抢收粮食和灭火的上万昌松男丁发了疯般往城门逃跑。 “刘继隆!!” 哲多悉别低吼着看向哨声响起的方向,双目赤红。 零星点点的轻骑开始吹哨撤回,但他们并非身处巡哨第一线,而是根据传递回来的哨声吹响警哨。 一刻钟、两刻钟…… 随着三刻钟过去,撤回的轻骑越来越多,直至哲多悉别派出的轻骑几乎都撤了回来。 黄昏下烟尘四起,让人分不清是城外粮田的烟尘,还是远方的马蹄烟尘。 大批人口拥挤在城门口,了近一刻钟时间才彻底疏通,放轻骑入城。 此时,北边出现了乌压压的一大片马群。 当哲多悉别看到这片马群的时候,他的心简直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误以为是刘继隆率领更多的精骑南下,眼底透露出绝望。 好在随着马群靠近,当嗢末杜部的旌旗出现在哲多悉别眼前,哲多悉别眼底的绝望才慢慢消失。 “猪犬的嗢末!” 哲多悉别气得发笑,他没想到嗢末竟然也敢来蹚这趟浑水。 要知道嗢末实力不强,以往只敢去劫掠番和、嘉麟的牧群,如今却跑来昌松城下。 这对于哲多悉别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侮辱。 他可以忍受刘继隆侮辱自己,但嗢末这群家畜不行! “点齐兵马出城,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干什么!” 哲多悉别说罢,不忘瞪着小节儿:“派出轻骑,连夜把消息送往姑臧。” “如果姑臧再不派出援兵,昌松对姑臧的供奉也将中断!” “是!”小节儿连忙转身操办此事,而城外的嗢末杜部望着满目疮痍的昌松,心里也难掩震撼。 “这甘州的唐军竟然能把昌松收拾成这样!” 马背上,杜噶支望着黄昏下的昌松城外,忍不住发出感叹。 不过这份感叹很快结束,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轻骑全部给我下马收割粮食,精骑着甲随我掠阵!” “是!” 杜噶支虽然不知道甘州的唐军是怎么把凉州实力第二的昌松城打成这番模样,可他知道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由于铁器不足,加上没有足够多的工匠,嗢末杜部一直无法在白亭海开垦大量耕地,所以粮食于他们而言十分重要。 现在昌松城被打成这个样子,大片粟麦可供他们收割。 趁昌松城和姑臧城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必须收割足够的粮食撤退才行。 很快,在杜噶支的命令下,上万轻骑开始下马收割粮食,马匹肆意啃食粟、麦。 杀人的弯刀成为了农具,帐篷成为了口袋。 对于他们来说,一石米搭配野菜和牧群所产的乳制品,那就是一个人近半年的口粮。 面对这成片的粮食,上万轻骑发了疯般收割粮食。 这一幕被城门打开后的哲多悉别所见,火气直冲大脑。 “过桥!” 随着他一声令下,百余名精骑与两千甲兵开始过桥。 眼见昌松城门走出数量倍于己方的甲兵,杜噶支沉着率领精骑列阵己方轻骑之前,庇护着正在收割粮食的轻骑。 双方主将都在第一时间观察了天色,而此时距离天色变黑还有大半个时辰。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哲多悉别挥师进军,试图在天黑前驱赶杜噶支。 面对两千精锐甲兵,杜噶支这边虽然有上万人,却也不敢直接和哲多悉别发生冲突。 “撤退,绕去西门和东门收割粮食,我就不信这两条腿的跑得过四条腿的!” 随着杜噶支下令,嗢末杜部的上万轻骑扛起收割到手的粮食上马,尽管时间短暂,但每个人还是收割到了一二斗粮食。 他们在杜噶支的带领下,绕着昌松城开始收割粮食。哲多悉别见状只能攥紧马缰,让城内部分男丁走出抢收粮食,由甲兵掩护。 一时间,双方开始了抢收大战,而昌松上午派出的塘骑,也带着刘继隆再次入寇的消息抵达了姑臧城。 “刘继隆又去了?!” 姑臧衙门内,折逋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眼前的昌松塘骑。 “回都护,刘继隆带着两千多精骑再度入寇,请姑臧驰援!” 十户长十分紧张,折逋罗闻言看向左首位上坐着的节儿:“乞利本有消息传回吗?” “午后已经到嘉麟了,现在距离姑臧应该也就是一二十里的距离。” 节儿如实回答,而折逋罗听后连忙看向十户长:“你现在趁夜返回昌松,告诉悉多虞,明日乞利本亲率两千精骑驰援他!” “是!”十户长顾不得疲惫,起身便往外走去。 在他走后,折逋罗也急忙看向节儿:“你派轻骑向西去找乞利本,让他们不要扎营,径直返回姑臧,把昌松的消息告诉乞利本。” “是!”节儿知道事情紧迫,连忙起身吩咐人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不到,姑臧城外便出现了大批举着火把的精骑。 尚摩陵率领两千精骑耗费八个时辰疾驰一百二十余里返回了姑臧,马力几乎消耗殆尽。 折逋罗亲自带人去西门接他们入城,而期间尚摩陵黑着脸往衙门赶去,折逋罗紧随身后。 随着二人与几名节儿一前一后进入衙门,尚摩陵刚刚走到主位便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 “悉多虞干什么吃的,他有精骑一千,甲兵两千!难道还对付不了两千精骑的刘继隆吗?!” 尚摩陵火大,却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失误,才导致刘继隆在昌松肆意妄为两日之久。 他不承认,折逋罗自然也不敢说。 只是面对昌松的紧急情况,折逋罗连忙行礼道:“刘继隆带着两千精骑两次入寇昌松,如果我们再不出兵,悉多虞肯定不会再支持我们。” “明日,还得劳烦乞利本率兵驰援昌松才行……” “驰援驰援!”尚摩陵怒骂道:“两天疾驰二百四十余里,马都瘦了一圈,我拿什么驰援昌松!” 闻言,折逋罗也沉默不敢回应。 他看出了尚摩陵正在气头上,所以不管谁劝都会被骂,只有等他自己消气了,才能听得进去自己的建议。 果然,随着时间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尚摩陵便自己消化了这些负面情绪,沉声说道: “给军马喂精料,明日辰时我率军出发昌松。” “乞利本英明!”折逋罗适当奉上马匹,尚摩陵却不打算领会。 他起身向内堂走去,另外两名率领精骑的节儿也拖着疲惫的躯体下去休息了。 这几日因为刘继隆的操作,他们经常半夜接到情报,以至于没怎么休息好。 明日大战在即,如果再不好好休息,到时候手脚发软,怎么和唐军交战? 这个道理折逋罗也清楚,所以他早早让人杀羊宰牛,将丰富的饭食提供给了军营。 两千精骑吃好饭后便好好休息了,而折逋罗还没休息,便又在半夜子时接到了昌松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比前几次更为骇然,刘继隆疑兵引诱悉多虞,随后包围昌松精骑,生擒悉多虞,获甲八百余套并焚毁数万亩粮田。 “刘继隆……” 折逋罗得知这条消息,整个人都在发颤。 与他一起值夜的节儿闻言行礼:“要告诉乞利本吗?” “不……不用!”折逋罗连忙制止:“木已成舟,现在就看刘继隆今夜还会搞出什么名堂了!” 折逋罗很清楚,刘继隆既然是在下午战胜撤军的,那以他们的马速,现在恐怕已经远离昌松四周了。 哪怕把消息告诉尚摩陵,也不过是把尚摩陵吵醒,不得休息罢了,根本解决不了悉多虞被俘的结果。 即便他们现在出兵搜寻,也不一定能搜寻到刘继隆。 现在他们只能等待姑臧和昌松的轻骑巡哨,看看能不能发现刘继隆的踪迹。 “把轻骑放出五十里,现在立即去办!” 折逋罗对节儿吩咐,随后不安的来回渡步。 此前两天夜里,刘继隆都会释放俘虏,给姑臧送来消息,因此折逋罗根本不敢休息。 只可惜,他从子时熬到了鸡鸣时分,都未曾得到来自刘继隆的一份消息。 反倒是在他准备休息的时候,昌松方向竟然又派来了传信的塘骑。 那塘骑被带到了衙门的正堂,眼见折逋罗高坐主位,连忙跪下:“乞利本,白亭海的嗢末杜部袭击了昌松,眼下正在劫掠昌松粮田,请乞利本出兵!” “我是都护……”折逋罗脸色一黑,急忙解释。 解释过后,他才反应过来昌松被白亭海的嗢末杜部袭击,不免下意识看向夜漏。 眼看时间不过寅时三刻(3:45),折逋罗压下了将尚摩陵叫醒的想法,只是摆手道: “只有白亭海的嗢末杜部吗?刘继隆呢?” “刘继隆撤军后并未出现,请都护出兵驰援昌松!”十户长说着,折逋罗也颔首道: “卯时之后,乞利本会亲率精骑驰援昌松,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闻言,十户长也只能被安排退下。 在他走后,折逋罗更不敢休息了,生怕不久之后就会传来刘继隆联合嗢末杜部入寇的消息。 他强撑着精神熬着,直到卯时鸡鸣之声响起,他才提起精神去内堂寻找尚摩陵。 “笃笃……” “乞利本,昌松有急报。” 敲门过后,折逋罗连忙出声。 下一秒卧房的门被打开,眼底血丝不浅的尚摩陵已经穿好甲胄,站在门槛后。 “什么急报?” 尚摩陵看着折逋罗,折逋罗也不敢耽误,急忙将昌松送来的两份军情交代出来。 由于两天加一起只睡了不少五个时辰,尚摩陵的精神头并不好。 在得知情报后,他回到屋内坐了半响后才缓缓开口道:“还没有刘继隆的消息吗?” “轻骑已经放出五十里,可还是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 折逋罗解释着,尚摩陵闻言攥紧拳头:“五十里搜捕到就七十里、一百里!” “派出城中所有牧户、轻骑向北搜寻刘继隆的踪迹,我就不相信他会凭空失踪!” 话毕,他看向折逋罗: “半个时辰后,我率精骑驰援昌松,若是嘉麟和番和有事,你先率甲兵乘马前往,我率精骑随后就到。” “沿途务必多加小心,以防刘继隆袭营!” 被刘继隆耍了三天,尚摩陵也算认清了现实。 论手段他是玩不过刘继隆了,刘继隆不同于自己,他可以一边打一边游走,而自己却面对刘继隆的突袭,却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在先机上,自己就失了半分,所以只能尽力补救。 现在除了放远牧户和轻骑,提前探出刘继隆动向外,他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好办法。 这般想着,尚摩陵揉了揉眉心,红着眼看向折逋罗:“让人给我准备早饭,半个时辰后精骑在东城集结。” “是!”折逋罗回应后退出内堂,令人吩咐造饭后,便返回正堂假寐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尚摩陵率领精骑走东门前往六十余里外的昌松。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而折逋罗也派出了数千牧户和轻骑向北搜寻,誓要搜到刘继隆所部的踪迹。 站在衙门的院子内,感受着四周的冷空气,折逋罗不免想到了刘继隆此次入寇的收获。 “还有一个月就彻底入冬,这猪犬的刘继隆两次袭扰昌松都没有收获什么粮草牧群,难不成俘虏了一个悉多虞他就满意了?” “不会的……”折逋罗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可否决这个想法后,他又突然迷茫了。 刘继隆就带着两千精骑在凉州四处乱窜,而骑兵又攻不了城。 他的目的如果不是劫掠牧群和粮食,那又能是什么呢? 一时间,折逋罗不免焦虑了起来…… (本章完) 第112章 兵围番和 第112章 兵围番和 “唏律律……” “都小心点伺候牧群,快入冬了,还想有粮食吃就都老实点!” “一群狗奴隶……呸!” 八月末的焉支山下,草原渐渐泛黄,一阵阵秋风携带着草香和牲畜的气息。 数十名牧户在草原上挥舞着鞭子,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的脸上挂着变态的满足和自豪。 在他们的马鞭下,那些被奴役的奴隶们则在草原上默默地放牧,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麻木和哀愁。 远处,一群群牛羊悠闲地吃着草,偶尔发出几声轻叫,显得格外和谐。 在这片紧邻焉支山的草原上,奴隶们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艰辛,而牧户们则享受着收获的喜悦。 这个秋季,草原上的风景虽然美丽,但奴隶们的命运却令人痛心。 这一切原本会这样持续下去,但不出意外,这一切将会在今日被打破。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正午,一名十户长回头正准备吩咐身旁的牧户去准备饭食,却不想在他们的西北方向升起了一道狼烟。 “甲获悉!焉支山升起狼烟了!” “你说什么?” 十户长眼见自己面前的牧户瞪大眼睛,他连忙往身后看去。 只见远处的焉支山方向升起了一道狼烟,并且在这道狼烟升起后,一道道狼烟紧跟着出现。 “敌袭!撤回番和!” 十户长反应神速,连忙开始叫嚷撤退。 对此,牧奴们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驱赶着牧群开始撤退。 由于需要驱赶牧群,因此他们的速度快不起来。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忽的他们身后出现了密集的马蹄声。 “嗡隆隆——” 十户长回头看去,只见远处身穿扎甲的精骑正在疾驰而来,而他们手中的旌旗赫然是三辰旗 “不要管牧群了,撤!!” 生死之间,十户长果断舍弃了牧群,带着几十名牧户埋头撤退。 相比较他们,那些原本还目光麻木的奴隶们却突然眼底有了神采。 他们急忙调转马头,朝着高举三辰旗的精骑逃去。 “狗汉奴!等我抓回你们,要把你们扒皮抽筋!” 十户长无能狂怒,谁都知道他无法抓回这群人,但他却还是怒骂了几声。 “天军!天军来了!” “大唐……大唐终于来救我们了!” 奴隶之中有人叫嚷着天军到来,也有人哀泣呢喃着大唐。 随着数百名精骑到来,领头的骑将赫然便是身为张掖折冲都尉的索勋。 “酒居延,你带着一队人看管住他们和牧群,我继续向番和挺进!” 索勋不曾停留,只是吩咐了一声后,便率领剩余精骑一路朝着番和疾驰而去。 酒居延带着一队五十名精骑留下,而他身旁的一名队正望着索勋离去的背影,不满道:“您好歹也是果毅,他就这么吩咐您……” 酒居延虽然是张氏家丁出身,可毕竟已经擢升果毅都尉,只是不曾想索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兴许在索勋看来,刘继隆麾下这几名将领,无非都是沾了刘继隆的光罢了。 论起行军布阵的能力,他们始终无法和正经的豪强子弟相比。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酒居延沉声开口,紧接着开始指挥精骑收拢投降的奴隶与牧群。 由于刘继隆两次入寇昌松,因此番和、嘉麟这边的警惕性无疑下降了许多。 哪怕是之前承诺了尚摩陵,会派出轻骑由西向东搜寻的摩离、莽隆化二人,都不免在尚摩陵走后懈怠下来。 他们的懈怠,给了张淮深长驱直入的机会。 成批的牧群、奴隶被张淮深收入麾下,直到张淮深率部距离番和仅有二十里的路程时,番和城的摩离才后知后觉的知晓了张淮深的存在。 “猪犬的刘继隆,他的谋划原来在这里!” 衙门内,摩离来回渡步,呢喃过后立马停下,指着两名节儿道: “派出轻骑去嘉麟、姑臧求援,就说甘州的张淮深率近万汉奴出焉支山进攻番和城!” “此外,准备放火烧光城外未抢收完的粮食,我就是把粮食烧成灰也不会给他们一粒!” “近万汉奴?”两名节儿面面相觑,摩离却瞪了他们一眼。 “不把他们的数量说多些,尚摩陵他们怎么可能会重视?!” “是……”两名节儿不敢反驳,只能按照摩离所说的去办。 很快,塘骑带着求援的消息走番和东门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城外抢收的许多奴隶也被下令一边抢收,一边准备篝火堆。 若非番和不产石脂,摩离恨不得将石脂倒满城外的耕田间。 在他紧锣密鼓的布置下,随着时间来到酉时(17点),番和城西的天际边开始出现大批人马。 “哔哔——” “所有人撤回城内!” “放火!放火!” 在番和精骑的叫嚷声中,许多奴隶被马鞭驱赶着返回城内。 其中不乏有聪明的奴隶,他们趴在粟、麦田间,仗着番兵没时间搜捕他们而试图躲避番兵,但是更多的奴隶还是被驱赶进入了番和城内。 奴隶们披着褴褛的衣衫,脸上是疲惫与恐惧的交织。 随着他们涌入城内,城内的番兵便立马挥舞着鞭子,无情地驱赶着他们。 一时间,番和城内充斥着奴隶们的咳嗽声、呻吟声,但最终还是被更响亮的鞭打声所掩盖。 “快!把檑木和石块运上马道!” “来一百人搬运弩矢,推动弩车和投石机!” 城池角落的武备库前,百余名番兵们驱使着数千名奴隶来运送守城器械。 那些试图偷懒或是稍作休息的奴隶,往往会被番兵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他们的衣襟,也映照出他们眼中的绝望。 偶尔有奴隶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而此时他们的眼眸中往往会闪过一丝解脱。 然而,这样的解脱却是奢侈的,因为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番兵手中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甚至有奴隶在昏迷中被斩首,鲜血如同被夺去束缚的野马,肆意在尘土中喷洒。 城墙之上,奴隶们的身影显得尤为渺小,他们的劳作却支撑着这座城市的防御。 尽管他们并不愿意帮助番兵守城,可为了活命,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列阵!” 番和城西门外,太阳的余晖映照着数十面猎猎作响的三辰旗,旗帜上的战纹随着晨风舞动,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征伐。 甲胄如海,一千五百名精锐甲兵身穿重扎甲,手握长枪,身姿挺拔。 在他们身后,八千民夫押运着一车车的攻城器械与物资,而民夫的身后,则是上千名被解救的奴隶。 此时的他们眼底恢复了神采,眼底被仇恨占满,咬牙切齿的盯着番和城。 他们的手中握着马鞭,为大军吆喝着近万头牛羊。 “索勋率甲兵列阵,酒居延带五千民夫灭火收割粮食,陈靖崇带一千民夫搭建攻城器械,剩下的人扎营,埋锅造饭!” 马背上,张淮深有条不紊的给所有人下达军令,而整支甘州兵马也开始了行动。 如此画面摆在眼前,这让刚刚登上城楼的摩离脸色难看。 民夫和牧奴还没有什么,可那上千名甲兵与外围巡哨的精骑,无不彰显着甘州对于此战的决心。 “塘骑派出去了吗?!” 摩离回头质问一名节儿,那节儿颔首点头:“派出去了,不过最快也得到天亮才能抵达姑臧。” “足够了!”摩离咬牙回头:“哪怕算上派兵的时间,也不过最多三天罢了。” “我就不相信,他能在三天时间率兵攻破番和城!” “告诉将士们,不用舍不得柴火,给我烧沸水、烫死这群狗汉奴!” “是!”节儿颔首应下,一时间番和城头人头攒动,而城外的张淮深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黄昏下,二十台庞然巨物在民夫们的合力组合下拔地而起。面对这二十台巨物,张淮深眉头紧皱,不免对身旁的陈靖崇质问道:“这投石机为何与我军所用投石机不同?” “回刺史……”陈靖崇作揖道:“这是折冲改良后的投石机,虽然看上去更笨重,但威力更大,打出的石块更远!”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投石机,折冲才敢说能够拿下番和城!” 陈靖崇说罢,便转身对十余名从山丹抽调的甲兵吩咐道:“来,试射一轮看看!” “是!”十余名山丹甲兵闻言开始指挥民夫为山丹投石机的配重箱配重,并将一块沉重数十斤的石块放到了抛物带上。 但凡有后世稍微懂些军事的人能见到这台巨物,肯定能准确说出它们的名字……回回炮。 随着各项操作准备完毕,甲兵立马看向了陈靖崇:“陈别将,准备好了!” “放!”陈靖崇不假思索回应。 伴随他一声令下,这辆山丹投石机立马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数十斤沉重的投石被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越过二百步的距离,直接砸到了番和城西城的外墙基。 但听“嘭”的一声,被砸中的外墙基尘埃缭绕,吓了城内外军民一大跳。 “这……这投石机能打这么远?!” 正在指挥甲兵列阵的索勋精神一振,而城内的摩离却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能打飞这么远,打出这么大的威势!” 随着烟尘落下,夯土夯实的外墙基一角被砸得垮塌,看得摩离头皮发麻。 尽管番和城的城墙厚实近两丈,可也禁不住这么狂轰滥炸。 一时间,摩离有些后悔他前面说能守三天的鬼话。 “好!”张淮深转头看向陈靖崇,目光灼灼:“这二十台投石机就交给你了。” “缺少石头你调民夫寻找,总之我不希望他们停下,要尽快拿下番和城!” “末将领命!”陈靖崇郑重作揖。 很快,经他之手完成调试的山丹投石机开始发作。 十台巨大的山丹投石机经过兵卒和民夫的协同下开始了它们的咆哮。 随着机括的巨响,沉重的巨石如同脱缰的野兽,划破天际,携带着死亡的命令飞向番和城。 每刻钟数十块巨石如陨石般落下,大部分砸入城内,少量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而震耳欲聋的轰鸣。 “嘭——” “额啊!” “救命!救命!!” “我的腿!!” 城内,屋舍在巨石的无情打击下接连崩塌,尘土飞扬,瓦砾堆中伤者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绝望而凄凉。 城墙上的士兵们眼看着那片片龟裂的城墙在巨石的撞击下愈发脆弱,每个人的心都像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恐惧与无力交织在他们的眼神之中。 相比较旷野的厮杀,守城才是最能考验士兵心理素质的战场。 随时有可能落下的巨石仿佛在所有人头上悬挂着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当投石机开始发作,原本还在城楼前耀武扬威的摩离,此刻已经躲到了城墙之下。 马道上,甲兵与奴隶纷纷趴在女墙背后,哪怕女墙无法阻挡落石。 时隔七十年,番和城再度遭受了比以往任何战事都要猛烈的进攻。 倚靠女墙的甲兵、奴隶冷汗直冒,他们的脸上浮现惊恐与绝望。 然而在城外,陈靖崇他们却冷酷而熟练地装填着巨石,一次又一次地投出巨石。 面对遭受落石的番和城,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脸上更是透露着兴奋。 山丹投石机在山丹时,时常作为步卒的训练器械,但苦于场地和搜寻石块难度而无法肆意操作。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十几名甲兵带着上千名民夫,恨不得将他们这些日子收集起来的巨石尽数打出,直到彻底击垮番和城墙! “嘭——” “都下马道!靠着城墙等待入夜!!” 落石的频率愈发短暂,几乎每隔几个呼吸就有一块数十斤的巨石落下。 尽管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摧毁城墙,可是却能够摧毁人心和士气。 战争是残酷的,那落下的巨石不仅仅会砸死番兵,还会砸死许许多多的奴隶。 这些奴隶有的是焉耆人,有的是龟兹人,还有的是汉人。 在巨石面前,不分民族,所有人都将成为一摊烂肉。 正如当初张淮深所说一样,战争不是儿戏,为了胜利,必要的牺牲是绝对的! “嘭嘭”的落石声如鼓槌,每次响起都沉重砸在众人心头。 在这硝烟弥漫、巨石横飞的战场上,每一次的巨石坠落,都在无情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山丹投石车在发作,而撞车、云车、井欗等攻城器械也在其他民夫的操作下组装完成。 原本张淮深是准备强攻番和城墙的,可当他见到山丹投石车的威力后,他便立马改变了策略。 如今这些攻城器械成为了辅助,而二十台山丹投石机成为了进攻番和的大杀器。 投石机还在发作,可太阳却渐渐没入焉支山。 甘州军的军营在民夫们的劳作下搭建完毕,可张淮深并未停下对番和城的投石。 不仅如此,他还让精骑搜寻有巨石的地方,作势要将方圆十余里的石头开采运回。 在如此攻势下,番和城的城墙不断垮塌,根本坚持不了摩离口中的三日。 “去准备塞门刀车,一旦城墙垮塌,立马用塞门刀车堵上,然后修葺城墙!” “把石块都运下来,哪段城墙垮塌就补哪里,撑到乞利本率援军赶来,城外的汉奴就会撤退!” 城内,摩离不断做出安排,同时寄希望于尚摩陵所率的两千精骑能及时赶来救援。 只是在他寄希望于尚摩陵的时候,尚摩陵却在夜色的掩护下冲向了昌松城。 “快点快点,割完这一片我们就能去休息了!” “娘贼的,这辈子就没这么痛快的割过粮食!” “哈哈,城内的番狗只敢收割城北的粮食,其它三面的粮食都是我们的!” 夜色如墨,昌松城外的田野上每隔数十步就有一堆篝火照亮四周,熊熊的火焰仿佛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照亮了一片片被收割的麦田。 田间,士兵们挥舞着弯刀,快速地收割着沉甸甸的麦穗,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襟,却无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每个人脸上都透着股不正常的红。 不远处的嗢末杜部营帐延绵南北数里,杜噶支将麾下轻骑分成三部,从昨天黄昏到现在,一直在收割粮食。 如今营帐内的粮食堆满了一堆又一堆,上千顶帐篷被拆分成了数千个兽皮口袋,装满了沉甸甸的粮食。 牙帐内,杜噶支伸出手插入装满粟米的袋中,感受着粟米挤压自己的手,脸上笑意遮掩不住。 “好好好!这一趟就得到了足够整个部族吃一年的粮食,好!好!” 一连多个好字,足以说明杜噶支此刻的心情。 他看向眼前的杜论悉伽,严肃交代道:“今晚要加大外围的巡哨力度,过了今晚,明天正午我们就能撤退了。” “撤退?”杜论悉伽疑惑道:“我们还有城东那一片粮食没有收割,就这样走了?” “不走不行……”杜噶支深吸一口气道:“尚摩陵那个疯子,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如果唐军能拖住他最好,不过我想唐军不会有那么好心,我们估计被他们当成诱饵了。” “不过我们也确实需要昌松的粮食,所以我才会让杜论悉获他们先带着两千袋粮食回白亭海。”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哔哔——” 杜噶支话音未落,牙帐外忽然传来了大片刺耳的哨声,致使父子二人脸色骤变。 “敌袭!!” 夜幕里,营帐间传来了声嘶力竭的警示声。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黑夜里也传来了沉闷的马蹄声。 马背上,风尘仆仆的尚摩陵眼神疯狂扫视前方数百步外的嗢末营帐。 “先杀你们,再杀那猪犬的刘继隆!!” “杀——” (本章完) 第113章 山雨欲来 第113章 山雨欲来 “噗嗤!” “额啊……” 破晓时分,昌松城外的景致如同一幅沉痛的画卷,铺展在苍穹之下。 满地的尸骸和焦土显得格外刺眼,断矛残刃随处可见。 马匹的尸体与人类的遗体交错在一起,它们的眼睛依稀还保留着临终前的惊恐与不甘。 昨夜横亘数里的嗢末营盘,此刻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个焦黑的框架,像是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温暖和安宁,与现在这片死寂之地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尘土与血的混合气息,唯有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凉的叫声。 打扫战场的番兵将那些还没死透的嗢末人刺死,兵刃扎入人体的那种触感让人疯狂,而对方绝望的眼神更是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打扫战场的每一个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一个正常人,也会渐渐变得不正常…… 昌松城内,一夜大战过后的尚摩陵坐在主位,眼底满是血丝。 在他们面前,哲多悉别与一名少年人及厝本等三名节儿坐在左右椅子上。 尚摩陵红着眼看向哲多悉别,又看向那少年人。 显然,现在城内由哲多悉别做主,但厝本等三名节儿还是支持那少年人。 无他,这少年人是悉多虞的长子,虽然他只有十六岁,可悉多虞平日对将士们不错,加上这次悉多虞和刘继隆谈条件放回厝本等七百余人,所以支持少年人的人就更多了。 “哲多悉别,既然你阿爹被刘继隆掳走了,那这昌松暂时由你管着。” “悉论钦,你阿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过这刘继隆远遁草原,恐怕是把你阿爹掳掠回山丹了。” 三言两语间,尚摩陵简单安抚了二人,不过也挑拨了二人关系。 悉论钦还年轻,听到自己的姐夫要成为昌松之主,心里立马升起了不服。 哲多悉别倒是老练,他连忙行礼道:“昌松永远属于阿爹的,阿爹没了还有悉论钦。” “悉论钦年纪虽然小,可他是我弟弟,城中的事情交给他就行了。” “……”闻言,尚摩陵心头暗叹哲多悉别不好对付。 他原本想着挑拨二人关系,好为自己日后掌握昌松做准备,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放在一年前,他绝对不会觊觎昌松,只会想着守好姑臧城。 可事到如今,眼看西边的汉奴不断东进,他如果掌握不了凉州其它三个城池,绝对没有力量来阻挡西边的汉奴。 想到这里,尚摩陵开口道:“西边的汉奴无时无刻想着驱逐我们回去,刘继隆一年两次入寇就是证明。” “等驱逐了他,我想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一起讨伐西边!” “这……”哲多悉别还想婉拒,却不想悉论钦站起来:“这是当然!” “好!”尚摩陵眼前一亮,立马夸赞道:“汉奴说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悉论钦东本!” “既然已经说好了,那我先下去休息,明年开春之前,请昌松出甲兵两千随我进攻汉奴!” 话毕,他立马起身,不给悉论钦反应的机会,便示意哲多悉别派人安排自己休息。 哲多悉别无奈,只能让厝本为尚摩陵带路。 等尚摩陵走后,哲多悉别才看向洋洋得意的悉论钦:“阿弟,你不应该答应他,他是想把我们当马前卒!” “哼!”悉论钦冷哼道:“我只知道我阿爹在你手上被人劫走了,而我要去救他!” “你如果不同意我出兵,那你就回去让我阿姐来说服我!” 悉论钦说完,转身便走向了内堂,而两名节儿犹豫片刻,埋着头与悉论钦一起走了。 看见这一幕,哲多悉别心里生出失落。 悉多虞还在的时候就和他说过,悉论钦年纪太小,志大才疏,如果自己不在了,希望他好好帮助悉论钦。 只是现在看来,悉论钦对自己意见很大,对于自己的话,他完全听不进去。 想到这里,他就不免痛恨起了刘继隆。 如果不是刘继隆掳走自家阿爹,自己也不至于和悉论钦生出间隙。 他攥紧拳头,用力砸在旁边的桌上,负气向外走去。 也在他向外走的同时,距离昌松三十余里外的草原上充斥着哀嚎。 站立在苍茫的草原上,四周是风卷残云般的萧瑟。 草原上,断裂的马鞭、哀嚎的兵卒以及斑驳的血迹,无不在述说着昨夜惨烈的逃亡。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士兵的哀嚎,还有痛失兄弟的哭嚎。 远处的地平线上时不时会出现三三两两的轻骑,他们带着疲惫和惊恐,陆续抵达这片临时的营地。 “耶耶,忍住!” “额啊!!” 杜论悉伽低声安抚着杜噶支,手头用力将卡在杜噶支手臂血肉中的箭簇挑出。 饶是纵横凉州十数年的杜噶支,此刻也不免发出低嚎声。 好在箭簇被挑出后,他的低嚎声渐渐平息,而他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南边被照亮的天际线上。 昨夜的丰收还历历在目,可随着尚摩陵率领铁骑突袭而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飞灰。 一千甲兵仅存不到七百,轻骑更是失散、被杀大半,仅有五千余人跟随着他突围成功。 一时间,杜噶支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去面对白亭海的族人们。 他带着一万三千多人出来,现在却连一半的人都带不回去。 “悉伽……” 杜噶支呢喃着把手抬起,旁边的杜论悉伽连忙握住他的手:“耶耶。” “我该怎么回去面对你阿娘他们啊!” 杜噶支说着,眼睛渐渐模糊,泪水不断涌出。 这一幕被四周的嗢末人所见,所有人都低声啜泣了起来。 尽管他们掠得了不少粮食,可更多的粮食被尚摩陵的精骑烧成了灰烬。 为了那两千袋粮食,死伤六千多人,这真的值得吗? 杜噶支哭泣许久,直到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将沙尘卷起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杜噶支才不得不振作起来。 他知道他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们必须重新集结,恢复元气。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些四散而归的轻骑。 他们的归来,让杜噶支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尽管形势凶险,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走吧……我们回家!” 杜噶支强撑着身体下令,不多时六千余嗢末人跟随他向着白亭海踏上归途。 昌松的战事终于落幕,可距离昌松二百里外的番和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当番和的塘骑在清晨将军情带到姑臧的时候,姑臧的折逋罗根本不敢相信。 “你说汉奴出焉支山进攻了番和?!” “是!他们有上万人,而且还有数量很多的投石机,请都护出兵救援番和城!” 十户长紧张开口,端坐位置上的折逋罗却觉得头皮发麻。 原来刘继隆的目标确实是番和城,而先前三天的手段,都只是为了吸引尚摩陵前往昌松。 现在尚摩陵率领两千精骑前往了昌松和嗢末人对峙,若是战事分出胜负还好说,可如果没有分出胜负,那就只有自己带兵去番和救援了。 想起尚摩陵在驰援昌松前的吩咐,折逋罗攥拳对几名节儿下令道:“召集城内两千名甲兵在西门集结,再征召三千名轻骑随军出征!” “派人去嘉麟告诉莽隆化,让他率领城内精骑及足数甲兵、轻骑等待我军,而后随军出征。” “派出塘骑去昌松,把汉奴进攻番和的事情告诉乞利本。” “正午之前,征召六千名奴隶充军作为民夫,再准备好足够一万人马吃半个月的军粮出征!” “是!!”几名节儿行礼应下。 不多时,整座姑臧城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两千名甲兵在西门外集结,与他们一同集结的还有三千名轻骑,以及被强行征召的六千名各族奴隶。 八千多辆挽马、牛车供甲兵赶路休息,运送粮草,而各族奴隶负责驾车或帮助甲兵穿甲。 随着正午到来,身穿甲胄的折逋罗带着这支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番和城驰援而去。 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起码需要两天半的时间,也就是三天后的黄昏前能抵达。 对于番和城是否能守住,折逋罗还是有些信心的。 番和城内七番三汉,汉奴是乱不起来的,而摩离手下又有一千二百多名披扎甲的精锐和可调动的上万奴隶及四五千番丁,不可能守不住三天。 尽管前来求援的十户长将汉奴的投石机吹得神乎其神,可于折逋罗而言,投石机再怎么变也就是那样,不可能有太大变化。 昔年他们大吐蕃不也是调用了数十台投石机,可结果还不是耗费大半个月才攻陷番和。 更何况当时的大吐蕃调兵数万,而眼下的汉奴不过万余人罢了。 想到这里,折逋罗沉稳进军,将轻骑向北派出三十余里。 在驰援番和的路上,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刘继隆所率精骑的突袭。 除此之外,他再无任何需要担心的事情。 不过正是他最不担心的番和城,此时却显得岌岌可危…… “放!” “嘭——” “额啊!” “把缺口补上!推塞门刀车!” 番和城,作为防御甘州的第一座城池,摩离自上次为刘继隆所败后便开始不断修筑城墙。 宽二丈六尺,高一丈九尺的夯土城墙不论怎么看都十分坚固。 可就是这坚固的城墙,此刻却显得脆弱不堪。 沉重数十斤的巨石被山丹投石机从二百步外投掷而来,有的飞入城中,有的砸在墙基,还有的落入护城河内。 从昨日黄昏到如今,二十台投石机昼夜不息的投出巨石,砸垮了城西一片屋舍,砸塌了一面面城墙。 在如此高负荷的工作下,每台投石机都更换了一些关键部位的零件。 如果不是刘继隆准备得当,恐怕现在的甘州军,已经开始强攻番和城了。 但在刘继隆的准备下,甘州军只需要搜寻足够多的巨石便可。 摆在他们面前的番和城墙已经垮塌多处,一眼望去,豁口不下七八处。 若非最厚实墙基还没有彻底垮塌,蠢蠢欲动的甘州甲兵恐怕早就开始进攻了。 “这山丹的投石机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真不知刘继隆那厮是怎么想出来的。” 索勋伸出手抚摸着一台投石机,忍不住感叹起来。 站在他一旁的张淮深冷静扫视番和城,同时观察了己方的云车数量。 五辆云车可以搭在五处豁口,为甲兵提供进城的道路。 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番和城的那七八处豁口太狭窄,很容易被番兵从豁口左右马道投掷石脂和滚水。 因此张淮深还是准备再等等,等豁口扩大到番兵无法依托高处倾泻石脂与滚水的时候,就是他们进攻的时候! “嘭——” 沉闷的落石声再度响起,奴隶们好不容易用石块和泥土修葺好的豁口再次遭受落石。 那落石砸在城墙上,石块碎裂飞溅,豁口垮塌,一堆落石将躲避不及的奴隶掩埋致死。 对此,摩离与城内的番兵没有流露出一丝同情,只是冷血的让奴隶们继续修葺豁口。 豁口就这样在一攻一补间反反复复的垮塌、填补再垮塌。 从正午到黄昏,哪怕奴隶们再怎么修补,那豁口也依旧越来越宽。 眼看番和城岌岌可危,摩离只能做好了打巷战的准备。 他将城内番民按户要求去监督城中的汉人豪强及汉民,多出来的番民则是推倒屋舍,堵住街巷,以便之后番兵可以依托街巷来防守。 在他防守的同时,张淮深也做足了准备。 城外大批牧群被屠宰,炖煮的羊头,炙烤的羊排,配合香料炖煮的羊肉,以及拿来熬汤的羊骨…… 总之在张淮深从山丹带来的伙头兵面前,每只羊的每个部位都被做成了相应的美食。 上千只羊被屠宰,数万斤肉摆在了甘州大军面前。 不管是甲兵还是民夫,亦或者是被解救的百姓,他们都吃上了香喷喷的肉食。 张淮深用吃肉这种最朴实的方式,将大军的军心收拢一块。 不仅如此,他还让那上千名奴隶拿着肉在番和城外大口大口吃着。 由于番兵们害怕落石而不敢上城墙,因此城墙上的活计都是奴隶们在做。 当他们看见昔日同为奴隶的朋友、亲人在城外大口吃肉的时候,许多奴隶心里都生出了对番兵的愤恨。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奴隶对待,如今即将被解救,却因为这些番兵的威胁而不得不对付来解救自己的人。 昨天夜里,许多奴隶都顶着落石的威胁,从豁口处爬了出去,在黑夜掩护下去到了城外的甘州军营盘。 许多人在城外看到了昨夜逃跑的不少亲朋好友,心里都有了算计。 对此,摩离根本没有关注,他只关注自己能否等到姑臧的援军。 在他等待的同时,从姑臧前往昌松的塘骑,也终于在黄昏落幕前抵达了昌松城。 他被接到了昌松衙门内,见到了在正堂吃席的尚摩陵、悉论钦、哲多悉别等人。 “乞利本,汉奴出焉支山进攻番和,番和已经被包围一昼夜了!” 前来传信的十户长跪下禀报,而他的禀报让原本热闹的宴席立马陷入死寂。 “汉奴有多少人?” 尚摩陵攥紧手中酒杯,十户长也回应道:“番和的塘骑禀报折逋都护时说有汉奴有万余人,折逋都护已经率军驰援番和了!” “娘贼的刘继隆!”尚摩陵坐不住站了起来,喝下杯中酒后将杯子一摔。 “我就知道他的目标是番和,在昌松闹了半天就是为了吸引我过来,好方便他打番和!” 尚摩陵看向悉论钦:“东本,不知道昌松城内还有多少精骑?” “不到二百……”悉论钦不等哲多悉别阻拦就下意识说了出来。 闻言,哲多悉别绝望的闭上了眼。 “好!”尚摩陵颔首道:“昨夜我麾下死伤了三百多精骑,伤兵先留在昌松休息,请东本借我昌松剩余精骑如何?” “自然可以!”悉论钦点头,随后看向厝本节儿。 厝本无奈,只能起身行礼:“我愿意率精骑随乞利本驰援番和!” “好好好!”尚摩陵连说三个好,可见他十分高兴。 “既然如此,今夜我军好好休息,明日卯时驰援番和。” “以我军的速度,应该能在后天正午追上折逋罗他们。” “届时合兵一处,区区刘继隆还想窥探番和,简直痴心妄想!” 尚摩陵刚刚大胜一场,创下了他这些年来对嗢末杀伤最大的一场大捷,心里根本不把刘继隆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刘继隆如果真的有实力与他正面交手,也不用畏畏缩缩的耍了四天手段。 现在自己已经缓过来了,嗢末也被自己打残了,剩下一个刘继隆也不足为虑。 只是尚摩陵是这么想的,可哲多悉别却不是。 见尚摩陵要驰援番和,哲多悉别连忙起身提醒道:“乞利本还是得小心些,那刘继隆狡诈如狐,说不定就在哪里窥探着我军动向。” “哼!”尚摩陵根本听不下去,他冷哼道: “他要是知晓我率军驰援番和,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撤军!” “不然,这番和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本章完) 第114章 杀破狼 第114章 杀破狼 “簌簌……” 夜幕低垂,草原上一片苍茫,唯有虫鸣声与秋风吹过草地的簌簌声能证明世界并非一片死寂。 漆黑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将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尽数吞没,唯独姑臧大军的营盘内篝火通明,犹如海上的灯塔,向四方传递着光明。 这份光明十分明显,因此也极易遭受袭击。 为了保护营盘,三千轻骑被折逋罗精心编制为三百队塘骑,每队骑士皆如夜行的豹,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游走巡哨,警惕刘继隆所率精骑的夜袭。 风在草原上呼啸,卷起阵阵尘土,却掩盖不住塘骑的马蹄声。 营盘内,牙帐映着微光,折逋罗没有直接入睡,而是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目光扫视矮几上的地图。 在他的面前坐着统辖甲兵、民夫和轻骑的十余位节儿,这些节儿都在倾听他的吩咐。 “这刘继隆善于袭击,尤其是在后半夜和天明时分。” “我们距离嘉麟城还有三十里,虽说我已经派塘骑告知莽隆化注意刘继隆,但为了以防万一,外围的塘骑绝对不能休息。” “这几日辛苦些,打完这一仗,每人发羊肉五斤,米麦一斗!” 折逋罗向节儿们述说着眼下的不容易,还十分慷慨的给出了战后的犒赏标准。 节儿们面面相觑,纷纷行礼应下。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 由于白天只费三个时辰就赶了三十里路程,所以折逋罗也没有折腾将士们,而是要求除塘骑外的所有人早些休息。 节儿们此时早已疲惫不堪,见折逋罗让他们去休息,纷纷起身行礼退出了牙帐。 见他们离去,折逋罗也揉了揉眉心,重新打量起了凉州的地图。 凉州由西向东,从番和到昌松,走官道的距离接近二百里。 这二百里路,哪怕是尚摩陵所率的精骑,也需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完,而步骑混合的姑臧大军每日仅能走五十里。 今日白天他们三个时辰急行军三十余里,已经把大军人马累得不行,若是接下来两天都如此,那等到了番和也无法打仗。 折逋罗重新规划了一下,决定明天走六十里,后天走三十里。 只有这样,当他们后天抵达番和城时,才能有体力列阵迎敌和扎营。 不过一想起行军速度,折逋罗脑中就不免出现刘继隆所率精骑的恐怖行军速度。 他用布尺在地图上丈量了刘继隆所率精骑这几日的行军情况,只是十几个呼吸,便得出了答案。 “前后不过四天,竟疾行四百里有余……” 折逋罗心中大骇,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算了一下从昌松到此地的距离,心里得出一个结论。 “倘若这刘继隆今日要来袭击我,这四日他便要行军近五百里。” “五百里……日行一百二十余里?” “如他这般,也难怪可以将尚摩陵那厮玩弄鼓掌间,不过……” 算出刘继隆的恐怖行军速度后,折逋罗缓了一口气: “按照他这样的行军速度,恐怕军马掉膘严重,这几日都不敢轻易突袭了。” “不过以他这几日表现来看,还是需要提防才行……” 折逋罗眉头紧皱,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兵法有云“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尚摩陵所率凉州精骑,每日行军八十里都有掉队者,而刘继隆四日奔袭四百余里,竟然鲜有掉队被己方塘骑所搜察者,实在骇然。 “这厮到底是怎么练兵的?” 折逋罗十分头疼,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刘继隆所率领的这种精骑。 就他这种打法,换做任何一支军队来凉州,都会在开始被打得鼻青脸肿。 上次作战时,折逋罗就算过刘继隆的行军速度,但那时得出的是三日二百六十余里。 虽说超出凉州精骑的行军速度,但也不算多,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这次来看,刘继隆上次入寇显然留了一手,而这一手让他们这一次吃了大亏。 以刘继隆的行军速度,若是他要前往番和,恐怕明日正午自己就会听到他率军抵达番和的消息。 好在番和城墙高大,即便刘继隆派遣骑兵前往番和,也无法形成什么战力。 想到这一切,折逋罗倒是有些欣赏起了刘继隆。 至少在他所知的将领中,还无一人能做到刘继隆所做到的这一切。 这么想着,折逋罗也就不再担心,而是吹灯躺下休息去了。 也如他预料一般,这一夜十分安静,直到天色微亮,大军的塘骑也没有传来刘继隆的消息。 辰时,大军开始拔营,早饭都没吃就往嘉麟城方向赶去。 两个时辰后,天边渐渐出现嘉麟城的身影。 当折逋罗率领大军抵达嘉麟城西门外的时候,莽隆化已经率领精骑、甲兵等候许久。 除此之外,还有早早做好的早饭。 每人两个一斤重的胡饼,外加一碗粟米粥,这就是姑臧军的早饭。 折逋罗坐在马札上,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莽隆化安排大军就食。 等他安排好走过来,折逋罗却已经吃饱喝足了。 “都护,我率帐下精骑三百,甲兵五百等候许久!” 莽隆化虽然不愿意驰援番和,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所以面对折逋罗发起的征召,他还是点齐了八百兵马驰援番和。 “好!有了你的加入,这甘州汉奴也叫嚣不了多久了!” 折逋罗毫不吝啬的夸赞莽隆化,随后更是用他父亲的事情激励他。 “这次若是我们能生擒刘继隆,也算帮你阿爹报仇了。” “是!” 提起莽罗将,莽隆化眼里自然闪过一丝仇恨。 不过这丝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面对折逋罗,莽隆化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听说甘州汉奴张淮深派出近万大军围攻番和。” “这近万大军加上刘继隆所率精骑,仅凭我军这点人马,这……” “放心!”折逋罗示意他安心:“我昨日正午便派塘骑给昌松传去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乞利本应该在明日午后就能追上我们。” “届时我军甲兵近四千,加上番和城内摩离所率千余甲兵,区区汉奴,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安抚过后,折逋罗继续说道:“早些吃完早些前往番和,今日最少还要走四十里路。” “走完这四十里路,明天只需要走不到三十里,就能抵达番和了。” 交代过后,折逋罗开始督促将领们吃饭,随后示意他们拔营向西。 从正午到黄昏,近一万两千人走了三十五六里。 眼看太阳即将落下,折逋罗见状也不再强求,当即下令扎营。 他们所选的扎营地点距离番和城不过三十三四里,地势平坦且有小溪作为水源。 昨夜巡哨的塘骑,今天一早都在马车、牛车上休息,一到了扎营的时候,折逋罗便派他们开始巡哨。 在彻底入夜前,折逋罗所率兵马便将营盘布置完毕,并点燃了足够的篝火。 折逋罗自觉熟悉刘继隆的风格,所以依旧召集了将领们交代注意事项。 “刘继隆善于夜袭和清晨突袭,还是那句话,盯好营盘三十里的范围,只要我们不犯错,哪怕刘继隆率军突袭而来,我们也能有所准备!” “是!” 随着折逋罗交代清楚,节儿们开始退出牙帐,紧盯巡哨。 莽隆化没有退出去,而是在节儿们退出去后行礼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明日我们卯时便拔营前往番和。” “好!”折逋罗没有否决建议,而是十分认可。 在他看来,早一个时辰抵达番和,就能少一分危险。 二人谈话间,一名十户长也带着饭食走入牙帐,将两盘饭食交给了二人。 烤羊腿和羊汤,外加羊肉面饼…… 如此丰盛的晚饭,让送饭的十户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莽隆化瞥了一眼他,忍不住骂道:“猪犬的东西,若不是你们保护不好我阿爹,这次哪里需要我率军出征?”“保护?”上位的折逋罗疑惑看向那十户长,莽隆化见状也解释道: “这个农谷力就是前次汉奴入寇时与我阿爹作战的奴婢,结果没能保护好我阿爹,我便把他降为十户长了。” 说罢,莽隆化瞪了一眼农谷力: “猪犬的废物东西,这次就让你看看我和都护是怎么收拾刘继隆的!” “是……”农谷力自觉委屈,前次刘继隆入寇时他只是一个百户长,根本指挥不了多少人,怎么保护得了莽罗将。 更何况当初折逋罗也说了最好一路返回番和,结果是莽罗将不听建议,最后被刘继隆袭杀,哪里怪得了他。 “还站着干嘛?滚出去值夜!” “是……” 在莽隆化的叱骂声中,农谷力委屈走出牙帐,在牙帐外和折逋罗的亲卫一起护卫起了牙帐。 吃好饭食后,莽隆化没有返回自己的帐篷,而是在牙帐向折逋罗请教问题。 在二人的问答中,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夜漏被换到亥时(21点),莽隆化才准备起身离开。 不过不等他离去,牙帐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一队十余人的塘骑策马来到牙帐前,为首的十户长翻身下马,来到牙帐门口跪下行礼。 “都护,西北二十余里外发现汉奴的精骑!” 闻言,折逋罗和莽隆化都坐不住了,莽隆化激动道:“一定是刘继隆!” 折逋罗没有回答他,而是严肃询问:“他们准备去哪?” “他们正在前往番和,遇见我们后也没有熄灭火把,而是明目张胆的前往番和,数量分不清,不会低于一千人!” 十户长如实禀报,而折逋罗闻言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朝他们来的就行。 “紧盯着他们,确定他们前往了番和后再来回禀!” “是!” 在折逋罗的交代下,十户长也起身后退,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塘骑们调转马头,向营盘外赶去。 在他们走后,莽隆化也笑道:“若是确定刘继隆往番和去,那今夜我们就安全了。” “嗯!”折逋罗没有否认,毕竟从西北二十里外前往番和,差不多也有近二十里的距离。 这么一算最少四十里,加上刘继隆他们白天应该还在行军,所以不管怎么看,他们都不会有太多马力来突袭自己。 想到这里,折逋罗的担心渐渐削减,现在只要确定刘继隆他们确实前往番和就足够。 思绪落地后,折逋罗和莽隆化便没有休息,而是在牙帐等着消息落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帐外再度出现马蹄声,二人立马起身走到了门口。 果然,营盘内的西边正在赶来一队塘骑。 眼见他们抵达帐前,折逋罗不等他们下马就追问道:“刘继隆是不是去番和了?” “回都护,他们向西南走了十余里后绕过番和城,往番和城西去了。” “我军被番和城汉奴的塘骑所阻,并未深入!” 十户长如实回应,而折逋罗回头看了一眼帐内的夜漏,发现时间已经来到子时四刻(0点)后终于松懈。 “好!这么短的时间,估计他们也不会夜袭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足准备。” 折逋罗没有片刻的迟疑,果断下令道:“将东边的塘骑收回至十里范围,剩余的都调往西边,给我盯紧刘继隆的精骑!” “是!”十户长应下,随后便调转马头离去,不多时便将军令传给了自家节儿。 很快,东边的塘骑被大批调往了西边,而此时番和城西外的甘州军也见到了上千名精骑的到来。 张淮深披着披风走出营盘,来到营门准备迎接刘继隆。 索勋、酒居延、陈靖崇等人也紧随其后。 只是不曾想,当他们来到营盘迎接时,那站在“刘”字旌旗下的并非是刘继隆,而是马成。 “校尉马成,见过张刺史!” 马成翻身下马,而张淮深却皱眉道:“刘继隆呢?” “回刺史,这是折冲写给您的手书。” 马成从怀里递出刘继隆所写手书,张淮深果断接过打开。 很快,刘继隆的想法便出现在了张淮深眼底,他瞳孔微缩,而后嘴角轻挑:“他倒是好谋划!” “行了,把伤兵和这群新卒都安置好吧!” “末将领命!” 张淮深吩咐马成,随后转身看向索勋:“征调军中五百精骑和所有会骑马的甲兵,两个时辰后准备进攻东边的番狗援军!” “此外,将东边的塘骑收回到十里范围,让他们随军出阵!” “是!”索勋不假思索的应下,即便他们在黄昏时便知晓了东边凉州援军的数量,可索勋却没有露怯。 在他应下军令后,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张淮深手中的刘继隆手书。 “刺史,不知刘折冲写了什么?” 索勋试探性回答,本以为张淮深会将手书递给他,却不想张淮深直接把手书丢到了营门的篝火中去。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在两个时辰后集结帐中精锐便可!” 张淮深话毕便走回营盘内,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索勋。 索勋暗自皱眉,虽然不知道刘继隆写了什么内容给张淮深,但就张淮深的语气来看,恐怕是一则好消息。 不过不管是什么好消息,这一战自己都要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为索氏在凉州谋得一席之地! 如此想着,索勋也返回了营盘内,准备再让将士们休息一个时辰,留出一个时辰集结便可。 很快,甘州军的塘骑开始回缩巡哨范围,而为了刺探他们动向的姑臧军塘骑也只能继续深入。 在他们向西的深入下,其它三个方向的塘骑不可或缺的开始回缩范围。 不过对此,折逋罗并未有什么警惕之心。 在他看来,刘继隆已经和张淮深会师,现在他只要紧盯番和方向就足够。 这么想着,熬到丑时(1点)的折逋罗也终于吹灭了烛火,安心躺下休息了。 或许是太疲惫,他并未梦到任何事物,只是安静的休息着。 只是在他休息正酣的时候,刺耳的哨声却将他惊醒。 “哔哔——” “哔哔——” 哨声似乎在他耳边炸响,一瞬间便使得他惊醒起来。 “怎么回事!西边的汉奴出兵了吗!” 他起身便开始穿甲,而营盘内的兵卒却还在迷糊之中。 不等他把甲胄穿好,刺耳的哨声越来越近,这让折逋罗脸色难看。 牙帐的帐帘在下一秒被掀开,一名节儿连忙禀告:“都护,我军东边遭遇敌袭,敌军距离此地不过数里!” “东边?!” 折逋罗错愕失声,耳边却隐隐传来了沉闷马蹄声,使得他与节儿脸色骤变。 “杀贼!!” “杀啊——” 夜幕下,近千精骑向营盘挺进,双方距离不过二三里。 他们的马速极快,许多姑臧塘骑被追杀,而营盘内的番军却在火急火燎的穿戴甲胄。 火光中,“刘”字旌旗猎猎作响,而精骑队伍的前方,赫然是身负重扎甲的刘继隆。 “放箭!!” “跑啊!” 短暂集结起来的夜值番兵试图放箭反击,而身为他们扈从的奴隶们却四下逃命。 面对近在咫尺的铁骑洪流,他们毫无抵抗之心。 他们冲乱了番兵的阵脚,哪怕番兵们举刀劈砍也无济于事。 在他们的绝望的目光中,铁骑的洪流冲向了这群番兵…… “杀贼!” (本章完) 第115章 番和大捷 第115章 番和大捷 “杀!!” 猝不及防的深夜,在所有人都觉得刘继隆率军前往番和会师的时候,他却率领上千精骑由东向西杀来,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山丹铁骑的洪流在瞬间凿穿了那被奴隶冲乱的番兵阵脚,对营盘内身穿戎装的所有甲兵、轻骑展开了无差别的砍杀。 营盘内随处可见的篝火成为了他们手中的火源,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帐篷。 “奴隶都逃出营去!番兵投降不杀!!” “噗嗤……” “额啊!!” 劝降声、血肉被劈砍声、惨叫声和军马嘶鸣声充斥着所有人的双耳。 马背上,刘继隆手持铁枪连续挑飞十数名番兵,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在混乱的营盘内,只要不是身穿重扎甲的山丹精骑,统一都成了他的目标。 不止是他,就连斛斯光、尚铎罗、张昶、李骥等人也是如此。 不过呼吸间,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手上动作不曾停下。 在他们的屠刀与火把面前,遇袭的姑臧大军根本无法抵抗。 大火点燃了营盘,穿着重扎甲的山丹精骑在营盘内肆意冲杀,杀死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人,点燃他们所能见到的所有帐篷。 “穿甲!不要乱跑!” “穿甲备敌!!” “狗奴隶!老子让你给我穿甲!” “你娘婢的番狗!” 折逋罗、莽隆化在试图组织大军,甲兵在拦截逃亡的奴隶为自己穿甲,而为了活命的奴隶在四处乱跑,对阻拦自己的番兵也提起勇气怒骂。 一时间,营盘内乱成了一锅粥,折逋罗眼看无法阻止营啸,只能与莽隆化一同向北边发起突围。 “折冲!番贼主将往北边逃遁了!!” 厮杀间,刘继隆听到了身后斛斯光的声音。 他目光向北搜寻,顷刻间便见到了数百名向北边奔逃的甲兵。 “跟我杀!” 在他的怒喝中,数百名精骑与他向北边杀去。 在此期间,不断有穿好甲胄的甲兵试图阻拦他们,但面对刘继隆的兵锋,这些甲兵往往只是回合间便栽倒地面,被铁骑践踏而过。 “这刘继隆阴魂不散,还敢追出来!” 突围路上,折逋罗四周逐渐集结了六七百名穿甲兵卒。 眼看身后刘继隆仅二百余骑还敢追击,折逋罗不由怒骂。 “刘继隆?那个是刘继隆!” 莽隆化回头看去,只见山丹精骑追出营盘,数量稀少,不免调转马头:“嘉麟军留驻!” “东本!眼下撤退最为重要!”折逋罗被莽隆化的操作惊住了,示意他快撤。 莽隆化闻言却红着眼道:“刘继隆在此,正是我报仇的好机会!” “都护,你先撤退,我断后!” “不可!”折逋罗真想大骂莽隆化,如果不是嘉麟无人,他压根不会想管莽隆化。 眼看刘继隆即将追上来,折逋罗立马朝嘉麟的节儿瞪眼:“带着你们的东本跟我撤!” “这……”节儿左右为难,可看到营盘的火势渐渐扩散,他还是咬牙朝莽隆化的马臀划了一刀。 军马受惊之下奔跑,而节儿也试图引导军马往嘉麟方向跑去。 “混账!你们这群混账!” 莽隆化勒不住马,只能对四周兵卒破口大骂。 “撤!” 折逋罗一声令下,寻找到马的甲兵立马与他一起开始向东突围撤去。 只可惜他们耽搁太多时间,刘继隆纵马追来,手中铁枪如木棍轻盈,瞬息之间挑落数名甲兵。 一名十户长被他挑落马下,却见四周甲兵怒从心起,跃马提枪,怒骂刺来:“狗汉奴!” 刘继隆一言不发,只是眨眼间便将两名试图夹击他的兵卒左突右刺,挑落马下。 这一幕被马背上的莽隆化所见,不由得头皮发麻,再也不提与刘继隆厮杀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埋头突围,刘继隆有心追杀,可余光却瞥见后方营盘内的火势越来越多,不由得勒马驻足。 “折冲?!” 紧随他追杀而来的斛斯光不解询问,刘继隆却没有半点犹豫,调转马头便往营盘冲去。 “火势要漫开了,吹哨撤退!!” “是!”斛斯光往营盘看去,果然如刘继隆所说,营盘火势已然漫出。 若非刘继隆提醒,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这点。 “哔哔——” 哨声作响,可却盖不过营盘内的厮杀声。 秋季的草原枯草延绵,随着营盘被点燃,营盘内的草地也在秋风的帮助下燃烧一片。 渐渐地,火势竟然大到了无法熄灭的态势。 “向西撤出去!” “哔哔——” 刘继隆率兵冲入营盘内,不断吹响木哨,下令撤退。 近在耳边的哨声惊醒了那些已经杀红眼的山丹精骑,他们按照战前的军令向西突围,一个接一个的冲出了火势。 在他们冲出火势之后,营盘内慌乱的那些甲兵、奴隶与轻骑也纷纷开始逃亡。 只是冲出火势的山丹精骑不曾远离,而是陆陆续续集结起来,沿着营盘围杀那些逃出营盘却不曾投降的番兵。 这些番兵有的向番和逃去,有的向嘉麟逃去。 面对他们的逃跑,刘继隆毫不犹豫下令将所有逃兵杀死。 与此同时,号角声也从西边传来。 由张淮深所率的近千精骑、马步兵配合山丹精骑,由西向东的将所有逃兵围堵在草原上,血腥屠杀着任何试图逃跑的人。 奴隶们跪下匍匐,番兵们也有样学样。 火光照亮了四周,好似一个大火球。 天色渐亮,可却还是敌不过那不断燃烧的营盘。 毫无疑问,火势失控了,它向着四周烧去,在秋风的助力下,根本无法止住。 哪怕是身为纵火者的刘继隆,此刻也无法遏制它。 尺许高的野草被点燃,风助火势向四周蔓延,便是张掖、山丹的精骑都只有策马逃遁这一条活路。 火焰如狂舞的赤蛇,在风的怂恿下肆意蔓延,天空被染上了一层骇人的红。 烈焰舔舐着每一寸土地,动物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嘶鸣声、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尤其是火啸声让马匹发颤,亡命奔逃。 那些没有逃出火海的番兵、奴隶们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物品,试图阻挡那无情的火舌。 但火焰仿佛有生命,它们跳跃着、嬉戏着,无情地吞噬着一切。 烟雾弥漫,令人窒息,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焦灼的气息,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火焰似乎已经占据了所有人的感官,那滚烫的热浪让人如同置身于烤炉之中。 刘继隆与张淮深会师后撤往番和,而营盘的大火却在西南风的吹动下,向着东北方向吹去。 哪怕刘继隆他们已经撤离着火点十数里遥远,却依旧能通过滚滚黑烟得知火势的情况。 “你这把火放完,这片草场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马背上,张淮深与刘继隆共同注视火势,心有余悸的说出这句话。 饶是身为纵火者的刘继隆,此刻也不免有些后怕,取下头盔擦了擦额头冷汗。 “本以为今夜无风,不曾想突然吹起了大风,好在没有什么兄弟死伤火中。” 他这般说着,却见张淮深看向他,目光复杂。 “怎么了?”刘继隆诧异询问,张淮深这才开口道: “你这几日所做之事,马成在来时路上已经与我说了。” “此战过后,你怕是又要得到拔擢了。”对于刘继隆杀伤凉州兵马,张淮深打心底的高兴。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免渐渐担心起了刘继隆日后的选择。 他见识过太多成长起来后,与自家叔父为敌的豪强子弟,所以十分担心刘继隆也会如此。 以刘继隆当下的功绩,担任一州刺史完全不成问题。 更何况有了他们的加入,番和城定然撑不到今日黄昏,因此他们入主凉州已成定局。 “拔擢另说,眼下要做的,是先拿下番和城!” 刘继隆沉声开口,张淮深也颔首表示认可。 开战之前,二人都只想着拿下番和就行,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能把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 眼下番和、姑臧、昌松分别遭受重创,正是拿下番和的好时机。 这般想着,二人对视一眼,正准备说什么,不曾想索勋策马而来,对张淮深作揖道: “刺史,审讯过那些兵卒了,根据他们所说消息,那尚摩陵正在率领两千精骑在来番和的路上,最多黄昏就能抵达番和,我们必须在黄昏前拿下番和。” 闻言,张淮深颔首道:“我已经让留营的民夫埋锅造饭,现在回去就能吃饭。” “不过我们不用攻城,只需要带着这群俘虏绕城一周,兴许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索勋眼前一亮,心想自己倒是忘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了。 番和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等着援军来救援罢了,如今援军被杀败、俘虏大半,番和的希望已然破灭。 只需要他们带着俘虏的降兵走一圈,兴许摩离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就投降了。 见状,索勋便与刘继隆、张淮深二人安静等待营盘四周的火势熄灭,随后看着酒居延他们组织人马,将战场打扫干净。 半个时辰后,酒居延、尚铎罗等人将战场打扫结束,策马来到三人面前。 “刺史,此役俘甲一千九百三十四套,其中七成残破,三成完好。” “我军俘兵、奴四千六百二十四人,杀二千四百六十五人,马匹二千余三十六匹,可惜粮食都被焚毁了。” “好!”索勋精神一振,目光看向张淮深、刘继隆。 刘继隆一言不发,而张淮深闻言颔首,十分冷静:“把完好的甲胄交给民夫们穿戴,今日必要拿下番和!” 谈话间,大军已然整合,两千余马步、精骑看押着四千余俘虏向番和走去。 与此同时,被包围的番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东边升起的滚滚浓烟却让他们坐立不安。 两个时辰后,随着甘州大军押送着四千多俘虏绕城一周,番和城内瞬间乱成一团。 “怎么会……” “姑臧和嘉麟的援军都败了?!” “这……这……东本,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出张淮深、刘继隆预料,随着援军被杀败的消息扩散开来,整个番和城士气大跌。 围在摩离四周的节儿、小节儿眼神飘忽,都开始想着如何谋求生路。 他们的表情被摩离收入眼底,而摩离也如霜打的茄子般颓废起来。 他知道,坚守已经不行了,现在他们只有谈判这一条路。 他不想等下面的这群人威胁投降,所以在张淮深、刘继隆他们率军将城池四门都包围的同时,他派出一名使者前往了西门的甘州营盘。 一名小节儿和十余名番兵在精骑的监督下走入营盘,而营盘内充斥着刚刚打完胜仗的张掖、山丹精锐。 他们看向小节儿和番兵们的眼神不善,而那群被俘虏的四千多姑臧、嘉麟番兵、奴隶则是躲避着他们的目光。 不多时,小节儿被带到了张淮深的牙帐面前。 牙帐内,张淮深及刘继隆等人正在吃着早饭。 小麦所制成精细面粉被制成面条,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就是众人的早饭。 小节儿来到帐前边跪下,取下自己的弯刀双手呈上。 “扎悉离奉摩离东本之令前来投降天军!” 他双手呈出弯刀,头叩在草地上。 见状,牙帐内主位的张淮深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面,随后才看向他:“摩离有什么要求……” 他平淡的声音让小节儿更加谦卑,他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的说道: “摩离东本希望能保留他及城内节儿、小节儿们手上的牧群,为此我们愿意献出完整的仓、库,愿意听从天军调遣,前往其它地方驻牧!” 既然选择了投降,摩离他们便不指望自己还能继续在番和城生活。 更何况随着他们投降,番和城也将成为河西与凉州交锋的地点。 面对这样的局势,主动建议迁徙别处才是正道。 “番和的仓库还有多少东西?” 张淮深依旧低头吃着精细的面条,而小节儿闻言也缓缓抬头,随后转身从身后一名兵卒手中接过两本文册,双手呈上。 牙帐门口的斛斯光上前接过文册,转身走入帐内将文册递给张淮深。 张淮深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喝了一口汤后才接过文册翻阅。 不多时,他合上了文册,不咸不淡道:“我可以留给他们半数牧群,这是底线。” “这……”小节儿有些急迫,毕竟这关乎他们的财产多寡。 然而不等他开口,张淮深便继续道:“如果不愿意,那就继续守城吧,希望你们能撑过今日。” “我……我需要回去和东本商量……” 小节儿无法做主,而张淮深自然也知晓,他摆手道:“回去吧。” “告退……” 在张淮深的示意下,小节儿小心翼翼起身,带着兵卒返回了番和城。 与此同时,刘继隆目光也看向了张淮深矮几上的两本文册。 不等他开口,张淮深便主动道:“八千多贯钱,十二万余石粮,还有绢、布数百匹……” “这番和,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富裕太多了!” 当他说罢,众人眼底纷纷闪过惊喜之色。 十二万石粮不仅够城内百姓吃两年,还能支持上万大军和数万民夫东征六七个月。 至于那八千贯钱,更是可以作为赏钱,犒赏全军近四千将士,哪怕最底层的兵卒都能到手一贯。 “有了这笔钱粮,加上我军此次重创凉州,眼下理应给敦煌送去捷报,调集五州大军集结番和,一举收复凉州!” 索勋是第一个开口之人,而其余人也大多抱着这样的想法。 不过面对他们的想法,张淮深和刘继隆却对视一眼,冷静摇了摇头。 “为何?!” 见二人如此,众人纷纷开口。 见状,刘继隆也出声解释道:“虽说招降番和后,我军此役便俘虏四千余人,获甲最少四千……可寒冬就要来了。” “如此集结征召五州兵马,并不是什么理智的做法。” “更何况番和有足够的粮食,收复番和后,我军治下人口也达到了五万人。” “眼下我军不缺甲胄、粮食,那为何还要从其他几个州征召将士,而不是利用这个冬季来训练?” 刘继隆说罢,张淮深也颔首表示同意。 不过二人面上虽然这么说,可心底却有自己的心思。 “你们先下去休息,我和刘继隆有事要说。” 张淮深示意众人退下,尚铎罗等人没有多想,但索勋一派的人却略微皱眉。 只是眼下二人威望如日中天,即便索勋不情愿,却还是跟着退出了牙帐。 在他们离开后,张淮深这才看向刘继隆:“你不想征召五州兵马,是担心有人来分一杯羹吧?” “我是为了刺史你和节度使!”刘继隆沉声回应,目光与张淮深对视。 “若是征召其他四州的将士,虽然能得到更多兵马东征,可也会招来瓜沙的那群家伙。” “凉州的局势本来就不稳定,哪怕收复了也需要长时间来治理。” “倘若这群虫豸掺和进来,我担心我们也就止步于凉州了!” 刘继隆说罢,张淮深也罕见沉默起来。 望着沉默的他,刘继隆将目光放到了牙帐内的篝火中。 其实他并不担心瓜沙的那群虫豸来捣乱,因为他有自信能压制他们。 他真正担心的,还是东边的大唐…… (本章完) 第116章 终复番和 第116章 终复番和 “番和东本噶尔·摩离,向张刺史乞降……” 大中五年八月二十七日午时,经过两个时辰的争论,番和东本摩离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当他带着番和图籍出城赤膊乞降时,张淮深也集结了大军前来,让他们见识到了甘州的实力。 近两千精骑与两千甲兵、新卒,外加上近万民夫和四千多俘虏。 如此阵仗,让摩离心底升起了一丝无力感。 “摩离东本,我想请你前往伊州酒泉驻牧,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淮深还是给足了摩离面子,闻言的摩离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无奈点了点头:“谢张刺史……” 见状,张淮深调转马头扫视自己身后的甘州大军,意气风发道:“进城!” “万胜!万胜!万胜……” 在呼喊万胜的声音中,三辰旗取代了番和城的吐蕃旌旗,甘州大军接管了番和城。 时隔八十七年,汉人的旌旗终于插在了凉州的土地上。 尽管他们还没有收复凉州全境,可那面迎风招展的三辰旗却向他们描述了一个光明的前景。 “大唐万岁!” “大唐万岁……” 一时间,那些走上街头的汉人纷纷呼喊着大唐万岁,眼泪不知不觉的从眼眶中涌出。 尽管他们穿着番人的衣服,梳着番人的发饰,说着番人的语言,不再识得汉字……可他们就是汉人,就是大唐的百姓!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马背上,张淮深、刘继隆、索勋、酒居延等人凝视城楼的三辰旗,心中纷纷感叹。 自大中二年张议潮率义旅起义开始算起,他们已经耗费了四年的时间。 如今能将旌旗插在番和城头,明日便能将旌旗插在姑臧城头。 距离收复凉州全境,并不远了…… 思绪落地,众人抖动缰绳前往了番和衙门。 与此同时,投降的番和番兵也开始为大军的精骑带路,将躲在南边祁连山谷中的许多部落与牧群找出。 这些部落的下场就是前往甘州、沙州等汉人较多的州县驻牧,而番和城内的仓、库也被顺利接管。 除了张淮深所说的八千余贯钱和十二万石粮食以外,番和还有着数千斤铁料,数百斤香料和数百匹各类绢麻绸缎,以及最少五万的牧群。 八千余贯钱在甘州大军入城的第一时间,便被张淮深许诺封赏给将士们,而那数百匹绢麻绸缎则是被赏赐给将领们。 一时间,将士们每人到手二贯钱,而将领们则是每人都得了布匹。 不同的是,类似刘继隆、索勋、酒居延、陈靖崇等人都得到了绸缎,校尉和旅帅们则是得到最少一匹绢布,队正和伙长则是得到了麻布。 这并不是封赏的全部,毕竟河西物价虽然稳定下来,但因为缺少中原物资流入,物价依旧比较高。 二贯钱在中原或许还有些值钱,但在河西却顶多买四五石粮食。 因此在入主番和衙门后,刘继隆便找到了张淮深。 “此役大捷,如此封赏太过单薄,不如从其它州县再调钱粮,再赏将士三贯钱,民夫也可赏羊一只。” 张淮深闻言颔首:“可以,不过眼下最为重要的还是打探嘉麟、姑臧等城池虚实。” 说罢,他便示意酒居延行动,而酒居延也走出了番和衙门正堂,不多时带着十余人走入正堂。 这十余人皆是被俘的姑臧、嘉麟兵卒,官职从十夫长到百户长不等。 至于小节儿和节儿因为有人服侍,所以在遇袭后的第一时间就穿着甲胄跟折逋罗逃遁了。 “你们都是被俘的番兵,我军虽不杀降兵,可也不会过于善待。” “尔等要是想过好日子,便主动交代嘉麟、姑臧情况,我家刺史自然会视情况奖赏你们!” 酒居延在番兵面前来回渡步,诉说着交代情报后的好处。 闻言,其中一名十户长毫不犹豫走到了众人面前,跪在地上说道: “刺史,我数了嘉麟的兵卒,最少被杀、俘了五百人,现在嘉麟城内最多只有不到一千甲兵驻守!” 这十户长话音落下,刘继隆便觉得他有些眼熟:“你叫什么?” “折冲,我是农谷力,年初被您俘虏的那个……” 农谷力心虚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刘继隆闻言不由嗤笑:“你倒是倒霉,竟然两次栽在我手上。” “不过瞧你这装束,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额……”农谷力心里也觉得委屈,早知道姑臧大军如此不堪一击,他早就投靠刘继隆了。 现在好了,不仅二次被俘,还被刘继隆如此调侃,失了富贵的机会。 “赏他十只羊,让他好好放牧为生吧!” 刘继隆看向酒居延,并未因为农谷力返回嘉麟后不给自己提供消息而生气。 “谢折冲大恩!谢折冲!” 农谷力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获得赏赐的机会,连忙对刘继隆叩首。 若非刘继隆打断他,他恐怕能把头磕青。 “折冲,姑臧只有一千甲兵和乞利本的两千精骑!” “折冲,姑臧城内只有不到两万男丁,其中一万多还是汉人!” “折冲……” 眼见农谷力都能获得赏赐,那些被俘的姑臧将领纷纷自报家门,将姑臧的情报交代了个清楚。 待他们交代清楚,刘继隆便示意酒居延将他们带下去。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看向张淮深:“如此看来,凉州番贼手中甲兵恐不足七千了。” “若是如此,我军只需要将此役所获甲胄修葺,加上甘州所产甲胄,起码能在入冬前募甲兵四千。” “待到来年开春,大军操练半载,足有八千甲兵可挥师东进!” “嗯!”张淮深也点头道:“半载时日,这凉州甲兵最多恢复至八千,我军对其逐个击破,明年或许就能收复凉州。” 说着说着,他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毕竟收复凉州后,他们就可以直接沟通大唐的灵州了。 虽说还有嗢末盘踞在白亭海,但区区嗢末,根本不足以撼动他们对凉州的统治,更不敢阻拦道路。 “收复凉州之后,我军便能沟通灵州了……” 张淮深感叹着,可刘继隆听到耳内却觉得不舒服。 他很清楚,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明年收复凉州之后的河西实力,肯定是远高于历史上的归义军鼎盛时。 正因如此,他很担心唐廷的人知道后开始掣肘他们。 在他的计划里,收复凉州只是第一步,拿下河陇地区才是他的目标。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对张淮深建议道:“如今河陇地区散沙一片,我们手中又控制着悉多虞。” “倘若能收复嘉麟、姑臧、神鸟三县,剩下的昌松便可不战而胜。” “若是能收复整个凉州,我军甲兵至少能逼近两万!” “眼下河陇地区兵力最强者不过就是盘踞洛门川的论恐热,即便如此,此贼也不过仅有四五千甲兵罢了。” “除去此贼,兵力最多的便是河渭临三州的尚延心,甲兵也不过六七千。” “此二贼兵力皆不如我军,而其余各州番贼都是观望之辈。” “届时凭借我军兵力,想要收复河陇地区并不困难!” “收复凉州固然能让朝廷高看我们,可收复整个河陇才是大功一件。” “届时以此功上奏,说不定能让朝廷授予河西节度使旌节!” 刘继隆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观察张淮深。 眼见张淮深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皱眉到舒展、认可,刘继隆继续道: “眼下番贼占有河陇十四州之地,这十四州之地又是产茶、产马之地,正因如此,吐蕃才无所顾忌。” “我军若是收复这些地方,大可向朝廷售马,向吐蕃售茶,以此换取绸缎,贩往西域……” “刘继隆”张淮深突然打断他,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见他目光改变,刘继隆就知道应该是自己的想法有些暴露了。 “你说的都对,可这似乎并非是我等臣子应该想的事情。” 张淮深冷静与刘继隆对视,可刘继隆却毫不退让,而是与他四目相对,平静说道: “此前高进达回来所说的事情,刺史应该都听说了。” “朝廷无意收复河陇,那便只有我军能收复河陇。” “倘若我军不收复,那真不知道河陇的汉人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放!” 闻言,张淮深收回了目光,沉着道:“你说得对,可收复河陇并非一朝一夕。” “不!”刘继隆否决了张淮深的想法,笃定道:“收复河陇必须速战速决。” “刺史别忘了,瓜沙那群虫豸可是对凉州虎视眈眈。” “若是我们不先下手为强,等到那群虫豸蜂拥而至,再想毫无掣肘的对河陇动手就困难了。” “况且收复河陇,不仅是对朝廷有利,也对节度使和刺史你有利。” “何为?”张淮深皱眉询问,而刘继隆见状深吸一口气道: “昔年朝廷设十大节度使,其中陇山以西设陇西节度使、河西节度使、安西节度使和北庭节度使。” “如今河西、陇西汉道衰而番胡盛,想要恢复昔年景象,少说也要耗费十年苦功,还得朝廷支持才行。” “我军收复河陇后,可上表节度使为河西节度使,上表刺史为陇西节度使……” “好了!”听到刘继隆想要上表自己为陇西节度使的话,张淮深虽然心动,却还是打断了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此事容后再议,当下先解决番和的问题再说。” “是……” 刘继隆颔首表示知晓,心底却不免有些惋惜。 他刚才将张淮深的神态看在眼底,但张淮深还是太守规矩了。 如今的大唐已经不是守规矩就能吃果子的时代,而是兵强马壮者有为的时代。 太守规矩,只会让唐廷觉得软弱可欺,正如历史上的归义军一样。 刘继隆原本想着扶持张淮深做陇西节度使,自己则是在陇南发展。 可如今看来,张淮深恐怕在关键时刻很难强硬起来。 若是张议潮、张淮深二人都守规矩,那归义军迟早还是得落得个凄惨下场。 一时间,刘继隆胸口仿佛堵住了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末将先下去休息了。” 感受着那份不舒服,刘继隆便没有在衙门内久留,而是起身作揖,在张淮深的示意下退出了衙门的正堂。 他寻了一处小院子准备好好休息,毕竟昨晚一夜没合眼,此时的他已经疲惫不堪了。 倒是在他躺下的时候,经过几个时辰亡命奔逃的折逋罗等人却迎面撞见了朝番和进军的尚摩陵。 折逋罗一行人不过五六百人,许多人连甲胄都没来得及穿,骑上马便跟着突围了。 因此尚摩陵撞见他们的时候,还以为是哪里逃跑的牧奴。 直到折逋罗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才知道了这支人马的身份。 “折逋罗……你就是这样带兵的吗!” 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折逋罗,马背上的尚摩陵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折逋罗。 折逋罗佝偻着身子,有气无力的开口:“此战是我无能,请乞利本治罪……” “请乞利本治罪!” 跟在折逋罗身后的姑臧军将领们也纷纷开口,而这让尚摩陵脸色更加难看了。 折逋氏本就是吐蕃豪族,扎根凉州时间更是接近七十年,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他能一口气拔干净的存在。 折逋罗虽然请求治罪,可尚摩陵也清楚若是真的治罪,那他也别想得到姑臧城内豪强们支持了。 想到这些,哪怕尚摩陵再火大,却还是不得不压下脾气:“罚没你两千奴隶,五千只羊!” “谢乞利本恩德!”折逋罗缓缓挺直了脊背,缓了一口气后才对尚摩陵继续道: “乞利本,我军援军战败,恐怕摩离那家伙也撑不下去了,眼下我们应该在嘉陵驻扎,以防汉奴得陇望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尚摩陵黑着脸看向身旁节儿:“传令三军,撤回嘉麟驻守!” “是!”节儿应下,随后调转马头开始下令撤退。 此时他们距离嘉麟不过二十余里,撤回去倒是容易,不过这次折损这么多甲兵,没有三五年苦工是恢复不了了。 尚摩陵气郁之下,只觉得胸口有口气堵着吐不出来。 好在返程路上许多逃脱的兵卒先后归队,不至于全军覆没。 待尚摩陵撤回嘉麟一算,嘉麟八百甲兵仅撤回二百四十六人,而姑臧两千甲兵仅撤回一千二百三十人,其中大半没有甲胄,都丢弃在了营盘内,恐怕已经被刘继隆缴获。 除此之外,三千轻骑和六千奴隶也仅仅只有不到两千轻骑逃回,剩下的奴婢基本都逃亡了。 “刘继隆……我誓要杀你!” 坐在嘉麟衙门主位,尚摩陵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不过此时此刻,他更想杀了折逋罗,只是碍于折逋罗的实力而无法下手。 不仅如此,当折逋罗和莽隆化洗漱好返回正堂时,他竟然还不能把脸色摆的太难看。 折逋罗看见尚摩陵那半黑不白的脸色,也自觉自己指挥失误,因此跪下给了尚摩陵一个台阶。 “乞利本,我军眼下甲兵不足七千,轻骑不足五千,即便合三城之力,也难以抗击汉奴。” “加上寒冬不久之后便要到来,抢收牧草迫在眉睫,劳请乞利本主持大局,看我军应该怎么办……” “哼!”尚摩陵冷哼一声,目光扫视折逋罗与莽隆化: “我率军暂时驻扎嘉麟,以便观望汉奴动向,折逋罗你就返回姑臧,组织奴隶们抢收牧草吧。” “此外,我还要你向河陇之地招抚足够多的部落和甲兵,不然以刘继隆的手段,即便不攻打嘉麟,来年开春后也会想着办法进攻我们。” 尚摩陵虽然有时候容易冲动,可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能理性分析问题的。 眼下番和是夺不回来了,甚至嘉麟也有丢失的风险。 先守住嘉麟,然后从河陇之地招募来足够多的人口和甲兵,以此应对明年可能发生的大战。 现在河陇之地大旱、饥荒轮着来,想要招募那些溃逃的甲兵还是十分容易的。 此前姑臧的五千甲兵,便有近千人是通过这种方式招募而来。 眼下大旱和饥荒还没有结束,加上冬季到来,因此只要出手够快,说不定还能从河陇之地抢到些昔日论恐热麾下的甲兵。 如此想着,尚摩陵不免想到了邀请外援的办法。 “折逋罗,你回去后,记得给兰州、会州、河州的尚延心他们写去求援信,邀请他们来年开春后共同讨伐汉奴。” 尚摩陵说罢,折逋罗便与莽隆化对视一眼,随后才艰难道: “乞利本,邀请他们倒是好说,可我担心他们来了之后就不一定走了……” 经折逋罗这么提醒,尚摩陵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眼下的凉州实力毕竟不如之前,万一尚延心这群家伙打着鸠占鹊巢的主意赶来,那自己的凉州恐怕就要成别人的了。 “算了,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先招抚足够多的甲兵再说!” “乞利本英明!” 折逋罗适当性拍了拍马屁,可现在的尚摩陵见到他就烦。 眼看事情商议差不多,尚摩陵一声不吭的起身离去,留下的折逋罗和莽隆化也脸色不太好看。 “都护,现在我这嘉麟连一千甲兵都凑不齐,若是汉奴趁入冬来攻,那我……” “这你大可放心!”折逋罗打断了莽隆化的担心,安抚道: “姑臧距离嘉麟不过四十余里,守姑臧必守嘉麟,我们不会舍弃你不管的。” “是……”莽隆化松了一口气,而折逋罗也揉了揉发酸的眉头。 “好了,先下去休息吧,那刘继隆估计在忙着拿下番和,我们还能好好休息几个时辰。” 话毕,他自己便走出了正堂,同时双拳攥紧,脑中闪过了被刘继隆追杀的画面,不由得咬牙切齿。 “刘…继…隆!” (本章完) 第117章 战事告歇 第117章 战事告歇 “叮铃……” 八月,在“簌簌”的风沙声中,风铃的声音显得异常突兀。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凉州便气温骤降,多了几分寒冷的同时,凛冽的寒风也吹得人脸颊刺痛。 番和城,这座几日前还是汉番争夺重点的城池,如今已经被补葺了各处豁口,修复了所有被损毁的院落。 “驾!驾……” 城外,一队十余人的塘骑从东边策马而来,径直穿过由兵卒把守的东门,朝衙门疾驰而去。 沿街道路虽说还有些脏乱,但比起在摩离治下时,可以说干净了太多太多。 饶是如此,此地的整洁程度也难以与刘继隆经营许久的山丹相比,大街上满是衣着简陋的汉番百姓。 不同的是,如今的番和是汉人盛而胡道衰,因此曾经趾高气昂的番民,此刻都显得有些畏畏缩缩,反而是汉民哪怕衣着简陋,却依旧抬头挺胸。 “吁……” 不多时,塘骑勒马于番和衙门前,领头的伙长翻身下马,急忙往衙门内走去。 十几个呼吸后,他走入院内来到正堂,而此时正堂内端坐着张淮深、刘继隆等刚刚得知塘骑返回之人。 伙长走到正堂门前停下作揖,缓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 “启禀刺史,番贼尚摩陵今日依旧率军驻扎嘉麟,未曾有退去的迹象!” “知道了,你退下吧。”张淮深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扫视正堂。 刘继隆、索勋、酒居延、陈靖崇、张昶、尚铎罗、马成等十余人坐在正堂内,安静等待他开口。 见状,他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开口道:“看样子这尚摩陵在我军主力撤走前是不会轻易撤离嘉麟了。” “刘折冲,依你之见,眼下我军应该如何?” 张淮深在试探刘继隆的想法,而这已经是他拿下番和以来,连续第四日试探刘继隆了。 不过这次的刘继隆依旧和之前一样回复了他:“刺史,末将建议率军撤退,留悍将率两千甲兵驻守番和即可!” 自拿下番和,刘继隆说出想要让张淮深坐上陇右节度使一职后,张淮深便想要知道刘继隆到底想要干嘛。 正因如此,他三番两次的示意让刘继隆率兵驻守番和,但刘继隆却表现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一心只想返回山丹。 虽说这是张淮深乐于看见的,可真正看到刘继隆这不争不抢的模样,他反倒有些恨铁不成钢。 只是大军既然不进攻嘉麟,长期逗留番和无异于耗费钱粮,所以他不能继续拖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他扫视众人道: “明日我欲率五百精骑护送民夫返回张掖,此外索勋率五百山丹精骑护送摩离等人前往酒泉。” “果毅都尉酒居延率一千五百张掖军及六百七十二名山丹新卒编练为番和军,负责驻守番和,防备尚摩陵!” “至于刘继隆……”他看向刘继隆,最后缓缓道: “你率剩余山丹精骑及鄯州精骑押送番和牧群返回山丹,具体如何,以你为主。” 张淮深没把话说的太清楚,因为山丹军和鄯州军的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 尚婢婢和刘继隆的约定,张淮深自然是知道的。 此役鄯州精骑死伤二百余人,刘继隆不可能没有表示。 加上番和作为前线,继续放牧似乎也不太好,不如让刘继隆全权处理番和城外的五万余牧群。 “末将领命!” 一时间,正堂内所有将领先后起身行礼,依照张淮深所说开始操办撤军事宜。 张淮深没有逗留,而是起身看向刘继隆:“陪我走走……” “是”刘继隆颔首,起身与他向外走去。 不得不说,番和虽然只是凉州最小的一个县,但其规模还是远超河西五州诸县,唯有张掖和敦煌能压其一头。 衙门所处街道宽三丈,主干道沿街两侧多为昔日的番和豪强、将领所居住的居所。 如今他们被成群迁徙,拖家带口,数量六七千有余。 此时此刻,他们在甘州将士们的监督下搬家,所以主干道上十分拥挤。 饶是如此,见到张淮深和刘继隆二人,人群还是自觉躲开了他们。 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在斛斯光等十余名兵卒的护卫下穿过主干道,登上了城东的城墙。 不多时,二人站在了东门城楼前,目光眺望东方。 “番和我交给酒居延驻守,你不会不高兴吧?” 二人站定,张淮深便缓缓开口,目光却一直盯着城外的草原。 刘继隆闻言摇头:“酒居延也是我的同袍兄弟,他能执掌一城,我为他高兴。” 他这话真心实意,因为他从来不觉得凉州是他的舞台。 他的目光很早就放到了陇南,凉州和陇右地区都只是他达成目标前的过渡罢了。 哪怕山丹、凉州有更成熟的手工业体系,可这块地方始终不适合自己。 张淮深两次收复凉州,如此威望都镇不住这群河西豪强,何况自己? 陇南的汉人虽然少,可正是因为汉人少,才难以形成什么能量巨大的豪强。 自己如果能拿下陇南,便可好好经营当地,等待日后天下生变,顺势而为。 酒居延的能力不错,可并非无法替代,而他又对张氏很忠心,注定不会跟随自己前往陇南。 何况自己前往陇南后的作为,注定会让归义军陷入两难境地。 与其让他跟随自己前往陇南后迷茫,倒不如让他好好留在河西。 不止是他,就连陈靖崇也是一个道理。 他们俩如果能帮助张淮深掌握凉州的两座城池,刘继隆只会高兴,而不会生气。 张淮深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若是能扶持酒居延、陈靖崇来提升张淮深在归义军中的威望,自己也能放心许多。 起码日后归义军内部有变时,这两人也能保护好张淮深,不至于让他落得身首异处,阖家皆死的结局。 想到这里,刘继隆脸上甚至露出几分轻松。 余光瞥见他这模样,张淮深忍不住继续道: “收复凉州全境,想来也不过一年时间了。” “你前几日所说的那些,我虽不太认可,但收复河陇,驱逐吐蕃确实是我与叔父想要做的。” “山丹所制的投石机威力巨大,只要数量够多,收复河陇十四州应该问题不大。” “算算时间,我派出去的捷报应该还有三五日就能送抵敦煌。” “我不知道送抵敦煌后叔父会怎么做,但我知道一点……” 张淮深收回目光,侧头与刘继隆对视:“此战过后,你兴许便能与我平起平坐了。” “不敢。”刘继隆连忙作揖,可张淮深却摇头道:“不必自谦。” “你此战获甲近四千,杀、俘番贼近万,全军上下,也只有叔父能在军功上盖过你一头。” “我虽然也累获些功劳,但却算是托你的福,算不得我自己能力。” “若是叔父愿意放权,恐怕你会擢升上府折冲都尉,领凉州刺史之职。” “只可惜,即便叔父愿意,恐怕旁人也不会乐意。” “我知道。”刘继隆颔首,面色波澜无惊。 他越是这样,张淮深便越是好奇,越是疑惑。 他直勾勾看着刘继隆,良久之后才继续道:“刘继隆……你到底想作甚?” 一席话,将刘继隆说得沉默。 气氛一下子变得寂静下来,远处的斛斯光也时不时朝这边看来。 刘继隆沉默许久,久到张淮深想要揭过这个话题。 只是在他准备揭过的时候,刘继隆却开口了。 “我不过是想让我过得更好些,想带着弟兄们过得更好些……” “我想让我治下的百姓有田种,想让孩子们有书读,想让弟兄们安居乐业……”“除此之外,我别无任何想法。”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话,张淮深瞳孔紧缩,嘴张了又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继隆的这番话,放在后世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放在出版、印刷发达的明代都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如今的时代是大唐,是科举制还没有彻底完善,印刷、出版等行业还没登上巅峰的时代。 在印刷、出版等行业还没有走上巅峰的这个时代,知识依旧被门阀豪强所垄断,贫民子弟想要读书简直是一种奢望。 刘继隆想让贫民的孩子读书,于张淮深而言,此话无异于天方夜谭。 哪怕张氏这种二百多年的地方豪强,也不过才能堪堪供养百来个家族子弟读书罢了。 “呵呵……兴许我是异想天开吧。” 刘继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笑两声,揭过了这个话题。 二人绕了一圈,走到面向城内的城楼前,望向了街道。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人流稀疏,大部分的人已经护送着家具先一步前往了西门。 此时留在番和内的,除了部分甘州兵卒,便只剩下不到万人的汉民们了。 “迁走这群番人后,城内便只有九千多百姓了。” “好在此地距离嘉麟不过六十余里,征召四五千民夫,应该就能满足七八千大军所需了。” 张淮深轻叹一口气,刘继隆闻言询问道:“甘州应该招抚多少新卒?” “甲胄足够,我想招抚四千人,再补上此次死伤的兵额。”张淮深轻声道: “若是叔父同意,明年开春后,甘州和番和就应该有四十五个团,甲兵九千人了。” “这次俘获番和的牧群数量比不得你之前东略的成果,你看看能选出多少军马,好好培养精骑。” “敦煌若是来了消息,我想在山丹新练十个团,张掖新练十个团。” “等到开春之后,我二人率七千甲兵进略凉州,应该能在入冬前结束战事。” 他说罢便背负双手往城下走去,刘继隆见状颔首跟上他的脚步。 二人走了一段距离后,张淮深便示意刘继隆不用跟着他。 刘继隆倒也没有心思在城内走来走去,因为他见惯了贫民的苦难。 正如当下,在他往衙门往回走的时候,尽管沿街都是朝他笑着行礼的百姓,可望着他们褴褛的衣袍,脏乱的头发,刘继隆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那简陋的衣袍下,不知藏着多少被奴役的伤痕。 “将军,大军要撤了吗?” “将军,我们也要跟着撤吗?” 返回的路上,一些被解放的汉民壮着胆子前来询问刘继隆。 毕竟他身后跟着斛斯光他们十余人,一看就是将领。 刘继隆与他们对视,所见到的不再是麻木的眼神。 他们虽然衣衫褴褛,可眼神却变得明亮,哪怕他们说的是吐蕃话,可他们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汉人。 面对他们那小心翼翼却又十分明亮的眼神,刘继隆想到了历史上的他们。 如果没有自己,他们还将吃七年的苦,直到七年后才能被解放。 哪怕被解放了,他们却没有享受两年太平日子,就因为唐廷愚蠢的手段而再度沦陷于异族。 十余年后,张淮深二次复凉,可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却死在了这些年的异族统治下,凉州全面异族化。 饶是如此,苦难却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唐廷的干涉,导致他们再度失陷于异族之手,而张淮深也在不久之后身首异处。 这些……都是历史上他们所经历的苦难,而在史书上,他们的苦难却仅仅只被简短的一句话所概括。 想到他们的遭遇,刘继隆想到了曾经为奴的自己,不由得鼻头一酸。 “大军撤走了,但还有守军在。” “等着我们,明年开春之后,我们带着你们一起收复凉州,收复家园!” “诶!!”闻言,几名百姓重重点头,脸上笑容更甚刚才。 哪怕他们不知道刘继隆是谁,也不知道刘继隆在军中地位,可他们觉得官军不会欺骗他们,正如他们认为大唐始终美好一般。 “不久之后分了田地,好好生活下去,开枝散叶,壮大我们汉人!” “诶!好!” 刘继隆对几人叮嘱几句,几人频频点头,笑容愈发灿烂。 直到刘继隆离开,他们都还在朝他挥手,哪怕刘继隆走远,也能听到他们高兴的笑声。 “折冲……我们明年真的会出兵吗?” 斛斯光走上前询问刘继隆,刘继隆笃定道:“一定会,哪怕有人阻碍,我们也要收复凉州!” “那就好!”斛斯光脸上浮现笑容,而刘继隆也看向他与身后的山丹精骑们郑重道: “我们都是吃着百姓耕种粮食的军人,凉州的百姓还在受苦,我们的同族兄弟还在受苦,如果我们不出兵解救他们,那还有什么颜面吃百姓种出的粮食?” “是!!”斛斯光他们站的笔直,纷纷挺起胸膛。 望着他们,刘继隆呼出胸中那口气,对于收复河陇,扎根陇南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晚唐五代为什么乱,他心里十分清楚,说到底是环境所致。 对于出身河朔、两淮的百姓和武人来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兵强马壮者为之”的规则。 只要兵强马壮,一州兵马都能威胁唐廷授予节度使旌节,一镇兵马更是能让皇帝看其脸色。 在这样的环境下,河西的归义军无疑干净过了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所以才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自己想要扎根陇南,壮大势力,就不得不适应晚唐的环境,可这样又很容易让麾下将士有样学样。 这是一个度,他必须把握好,如果他把握不好,就会落得晚唐五代许多节度使和皇帝的下场。 尽管张昶、斛斯光、马成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可人都是会变的。 父母可以离异,父子可以反目,兄弟也可以拔刀相向。 所有的承诺,只在说出的那一刻作数,再往后一秒都有可能作废。 思绪落地,便不再过多言语,刘继隆带着斛斯光他们返回了自己暂居的小院,而张淮深也在看过番和全貌后返回了衙门。 与此同时,随着大军即将撤军,前线的甘州塘骑也开始回缩。 这样的举动,被时刻观望番和的凉州塘骑所发现,而他们也在甘州塘骑回缩的同时开始挺进。 这样的挺进,一直持续了十余里,直到他们距离番和不足二十里时,甘州塘骑才停下了脚步。 对此,凉州塘骑便将消息传往了嘉麟,传到了尚摩陵的面前。 “塘骑回缩,看样子刘继隆他们是撤军了!” 衙门正堂内,莽隆化缓了一口气,而尚摩陵却没有松懈,依旧严肃着脸。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时刻关注,直到入冬前都不能懈怠。” 说罢,他看向莽隆化:“嘉麟城内还有多少粮草?” 莽隆化闻言行礼:“足可供城内军民及大军吃两年,若是算上牧群,三年也不是不可能!” “好……”尚摩陵松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吩咐道: “他们此次重创我军,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夺取凉州的机会。” “眼下虽然碍于入冬和准备不足而撤军,但明年春耕后一定会再出兵。” “你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要把城池修厚修高,囤积足够多的守城器械和物资,另外要准备好足够的石炭、柴火!” 莽隆化连忙点头,而尚摩陵锋芒内敛,眼神带着丝疯狂: “他们想要凉州,那就用尸体堆平嘉麟城的城头,否者休想!” (本章完) 第118章 争权夺利 第118章 争权夺利 “唏律律……” “咩——” 晨曦微露,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如同利刃般划破了黑暗的长夜,照亮了焉支山及凉州草原。 番和城西,田间的粮食早已被收割殆尽,不算宽阔的官道更是挤满了向西挺进的人群和牧群。 近两万人的队伍浩荡,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沿着官道向西开拔。 马背上的甘州精骑与坐在牛车、挽马车上的步卒谈笑风生,被强制迁徙的上万番人和俘兵则是低声叹气。 焉支山如神明般静默地守望着这支队伍,天穹之上掠食的飞禽仿佛在为士兵们壮行。 在大军向西挺进时,番和城西门下的刘继隆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带着马成、斛斯光等人与酒居延做着最后的交代。 “番和的人力不足,耕种城外粮食就已经是极限。” “攻城器械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山丹命人打造的。” “你在番和只需要防备好尚摩陵,等待来年开春后春耕结束,便是我军挥师东进之时!” 刘继隆上手拍了拍酒居延的肩头,而他身后的张昶、李骥却沉默着没有开口。 尚铎罗、斛斯光与酒居延不算熟悉,加上官职比较低,所以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刘继隆开口说话,便只有马成上前热闹笑道:“老酒,这番和你可得守好,明年春耕后我先一步来找你喝酒!” “好!”酒居延情绪有些低落,勉强扯出个笑容朝马成点了点头。 见状,刘继隆也不再逗留,而是调转马头跟上了西撤队伍。 马成和尚铎罗、斛斯光先后跟随他离去,剩下张昶、李骥二人时,二人则是以复杂的目光与酒居延对视,最后抖动缰绳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酒居延只觉得心情沉重,握着缰绳的手也在发颤。 不多时,他朝刘继隆他们行礼作揖,随后调转马头返回了城内。 “娘贼的!我们把他当兄弟,他把我们当什么?!” 回到队伍不久,张昶便率先开口骂了出来,李骥则是阴沉着脸 相比较下,马成虽然脸色不好看,可还在打着圆场:“老酒他也是身不由己,况且他既然主动告诉我们了,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怪罪他嘛……” “放屁!”张昶骂道:“我承认他酒居延有些子能力!” “可若不是有折冲提携他,以他的能力能坐上果毅的位置?” “我们不过打趣他别翻脸不认人,以后见了折冲军令可别摆谱……结果他说什么?” “他说他现在直属张掖,只能听节度使和刺史的军令,让我们照顾好折冲……我呸!!” 张昶向来直爽,以往也和酒居延关系处的最好,认为两人是一种人。 可昨日他们一群人去找酒居延庆祝酒居延执掌一城时,酒居延却在众人调侃声中说出了刚才张昶所说的那番话。 酒居延在表明自己的立场,这让张昶他们瞬间火大了。 张昶不仅掀翻了酒桌,还大骂酒居延翻脸不认人,弄得现场十分尴尬。 酒居延也自知理亏,所以交代了自己是张淮深放在刘继隆身边监督刘继隆的人。 闻言张昶火气更大了,叫嚣着要和酒居延单挑,最后还是被马成劝着尚铎罗与斛斯光将他架住带走了。 李骥虽然没有当场发作,可他的脸色却从昨日难看到现在。 张昶还在谩骂,李骥却看向刘继隆:“折冲,按照酒居延的说法,那陈靖崇他……” 他一开口,张昶都停下了谩骂,目光看着刘继隆背影,想知道个答案。 面对他们的表现,刘继隆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我不过一贫民出身,虽然得了高升,却被委任驻守山丹如此重镇,节度使不放心很正常。” “酒居延和陈靖崇他们被节度使养大,所做之事也不过防备我投靠番人或李、索、吴等氏族豪强,你们没有必要发那么大脾气。” “再说了,你们扪心自问,他们做过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吗?” “可……”张昶气不过,深吸气道:“可他们是因为在您手下才得以步步高升,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叫做翻脸不认人?”刘继隆反问张昶,不等他解释就继续道: “他们被节度使养大,听从节度使的才是他们应该做的,正如我救了你张昶,可你张昶归到酒居延麾下,难不成你会因为酒居延而对我翻脸?” “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张昶瞪大眼睛,拍着胸口以证清白。 “他们二人也不是!”刘继隆沉声打断,随后扫视他们: “他们做的没错,而且我也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并且酒居延也告诉过我,所以不用再谩骂他们了。” 闻言,众人纷纷闭上了嘴,可情绪却依旧不好,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僵局。 如此赶了一天的路,直到天黑前,大军才抵达了四十里外的焉支山脚下。 由于焉支山东段的官道并未得到修葺,故此张淮深与刘继隆商议过后,决定一边带人修葺官道,一边返回甘州。 接近五十里东段官道虽然漫长,可在上万民夫、俘虏的施工下,大军挺进的速度并不慢,每日能修近十里。 修葺好的官道宽三丈,牧群啃食野草,连带草根都咀嚼吞咽,而队伍来回走动,更是将官道夯实不少。 虽然还达不到用碾子和磨盘夯实的强度,但也足够供大军折腾数年了。 在这样的边修边走中,他们撤回甘州的日子被延后数日,可塘骑向敦煌报捷的日子却不会延后。 自番和往敦煌而去一千三百里路程,一驿过一驿,塘骑如星流。 十余名轻骑自番和疾驰而来,从山丹到敦煌这一路上,每个人都换了上百匹驿马,几乎将自己绑在马背上睡觉。 此刻他们的面容是坚毅而疲惫的,而胯下的驿马肌肉紧绷,大口喘着粗气,疾驰的四蹄将草原上的尘埃扬起,伴随着马蹄声在空旷的天地间回响。 “那是什么?” “有轻骑往东边来,是东边出事了?” 官道两侧的田间,数以千计的百姓正在收割粮食,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们只看到了疾驰而来的轻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们的目光中,轻骑们手上的旌旗越来越醒目,直到轻骑从他们身旁不远处官道疾驰而过,他们才看清了是哪一州的旌旗。 “是甘州的旌旗!” “甘州出事了吗?” “应该不会的,前段日子不是还报捷吗?” 在百姓们的议论中,甘州旌旗在轻骑手中被秋风吹动,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喜讯。 随着轻骑策马越过了十余里的城外农田,那巍峨的敦煌城墙也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仿佛是天边的一道坚固的剪影,逐渐变得高大。 “东边来人了!” “是轻骑!” “是甘州的轻骑!” 城墙上,守军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这群渐渐逼近的勇士,他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释然和喜悦。 “凉州大捷!” 即将冲抵护城河上石桥前,轻骑们的呐喊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声音在护城河两岸回荡,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脸上,是历经战火洗礼后的坚定与自豪,手中的旌旗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鲜亮。 “大捷?!” “是加急!把拒马挪开!” “都往两边站,别挡到他们!” 城门守军急忙挪开了沉重的拒马,目光死死盯着从他们面前冲入甬道、冲入城内的甘州轻骑。 他们的头顶绑着红色的抹额,这是他们身份的证明,也是他们口中消息的证明。 凉州……大捷! “凉州大捷!!” 在这一刻,轻骑们的呐喊声传遍了敦煌干道两旁,惊醒了所有沉浸自己世界的商户、民户。 百姓们错愕看向他们,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直到轻骑彻底走远,一些人才后知后觉与身旁人确定道:“凉州……大捷?”“对!凉州大捷!” 得到身边人的确定,所有百姓的眼神都明亮起来了,他们开始争相奔走,唱颂大捷! “凉州大捷!” “凉州大捷……” 一时间,大捷的喜讯传遍敦煌城内大街小巷,就连这座古老的城池都仿佛感受到了喜悦的气息。 城内的居民纷纷涌出家门,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欢喜。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股不言而喻的喜悦,整座城池都在为这场胜利而欢腾。 轻骑们高举旌旗,穿越长街,在抵达甘州衙门的那一刻纷纷勒马并下马唱声…… “凉州……大捷!!” 汗水从额头滑落,沿着皮肤流向下巴,最后滴落在了他们的胸膛。 所有的疲惫、艰辛,都在呐喊出大捷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衙门门口的兵卒被突如其来的大捷所震惊,紧接着连忙上去扶住这些即将倒下的报捷轻骑。 一名队正从轻骑伙长手中接过了报捷书信,郑重呈在双手上,肃穆着朝衙门内走去。 当他们抵达院中时,衙门内所有班值的官员都聚集到了院中,而张议潮也带着李恩、索忠顗、高进达等人走出。 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捷的消息,可脸上依旧写满了不可置信。 三人走到队正身前,而队正在此刻躬身,呈出手中报捷书信。 “启禀节度使,凉州……大捷!” “大捷……”张议潮不敢相信,颤抖着伸出手去,将书信接过后,小心翼翼揭开火漆与信封,抽出了信纸。 呼吸间,他将信纸展开,而一场令他不曾想到的东进之战也就此在他眼前展开。 他看到了刘继隆与张淮深的计谋,见到了刘继隆所部精骑驰骋凉州,将尚摩陵玩弄股掌间,也看到了张淮深步步为营,亦步亦趋的向番和挺进。 最终,刘继隆消灭了一场又一场的敌人,与张淮深合兵击溃了折逋罗所率的援兵,拿下了番和城。 【是役,我军杀番贼近万,获甲三千九百二十六,俘番兵四千余人,牧群五万余,刀柄不可计数,粮十二万六千余石,钱八千贯……】 望着这最后一段话,张议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竟然仰天长笑不绝。 “节度使?!” “节度使,凉州大捷究竟是何意思?!” 一时间,四下官员纷纷露出惊诧与好奇的目光,而素来沉稳的张议潮却不停点头:“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足以说明他此刻心情。 他将书信拍向了高进达,高进达接过后一目十行,随后交给了李恩。 李恩接过后,大声将捷报书信的内容公之于众。 在他的诵读声中,院内官员们的表情渐渐失控,胸中的那口气也越提越高。 “收复凉州指日可待!” “节度使,我军理应调集五州兵马,于明年开春后东征凉州,打通与灵州的联系!” “节度使,我等附议!” “我等附议……”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开口支持东征,然而这万众一心的场景却并未冲晕张议潮的头脑。 他的目光扫视所有人,在许多人眼中除了看到激动外,还看到了野心。 是啊,凉州十余万口百姓,是如今河西五州之地的近两倍。 即便番和已经被自家侄儿牢牢掌控,可嘉麟、姑臧、昌松才是重中之重。 但凡能占据其中一座城,都足够一个氏族兴盛百年,谁又能不疯狂呢? 想到这里,张议潮便知晓了众人的心思。 集结大军东征收复凉州是真,为谋利益也是真。 信上内容他们都看了,也应该了解了局势。 眼下张淮深收复番和,可以说甲胄粮草十分充足,只待来年开春就能拉起九千甲兵东征凉州。 九千甲兵对付如今的凉州,自然是能将其拿下的。 可这群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分析局势,而是选择趁热打铁,添兵添卒。 他们并非是担心张淮深无法收复凉州,而是怕张淮深独自收复凉州,导致他们没办法借此机会累积军功,擢升官职来把持凉州事务。 张议潮将他们看得清楚,却又无可奈何。 在知识被垄断的这个时代,他必须依靠这群人,才能将河西治理好。 不过他也并不想和这群人妥协,而是沉着开口道: “理应支援,不过不是支援兵卒,而是要支援甲胄和钱粮!” 张议潮说罢,不等众人反驳,便主动看向高进达: “进达,看样子你就任山丹的事情得推迟了。” “我需要你自即日起担任河西转运使,负责调度五州钱粮、甲胄。” “今年是个丰年,而明年淮深东征,必然需要大量甲胄钱粮。” “因此,自即日起,伊、肃、瓜、沙等四州新制甲胄、陈粮,皆由你调度往甘州。” “借助此事,你也可以在淮深收复凉州后前往凉州任职,不必前往山丹了!” 计划不如变化快,原本高进达准备前往山丹担任县令,可如今他却成了河西五州的转运使。 高进达并不愚笨,他很快知晓了张议潮让自己担任转运使的用途。 说白了就是凉州即将收复,而凉州收复之功只能是张氏一派的。 高家门户不大,人丁不多,所以向来依附张氏。 自己担任转运使便可在凉州收复后累功在凉州任职,如此便提升了张氏在凉州的话语权。 届时张淮深、刘继隆、自己加上酒居延、张淮溶等人,张氏即便不能牢牢掌控凉州,也不至于被瓜沙的这群家伙裹挟。 想到这里,高进达果断作揖:“下官领命!” “节度使不可!”李恩厉声开口道: “凉州虽遭受重创,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张刺史还要派兵留守甘州,如此一来能带去凉州的将士就更少了。” “下官建议发各州县三成兵马前往甘州,等待开春之后挥师东进!” “下官附议”索忠顗也不想看到张氏一家独大的场面,所以主动站出来支持李恩,哪怕他儿子索勋已经在明年的出征名单里了。 “我等附议……” 一时间,许多河西大小豪强纷纷附议,谁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望着他们,张议潮半晌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才猛然抬头扫视众人,语气不容置疑。 “我意已决,东征之事交由甘州便可,擢升甘州兵额为四十五团,番和五团。” “即日起,其余四周新制甲胄及钱粮,尽数发往甘州!” 话音落下,张议潮起身便往内堂走去,众人见状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随着张淮深在东边屡建军功,张氏的话语权是越来越大了。 尽管如今的河西还达不到张氏一言堂的地步,可已经隐隐有这个趋势了。 一时间,如李恩、索忠顗等人眼底闪过寒芒,哪怕他们都支持收复凉州,可收复凉州的功劳一定不能以张氏一家独大的局面收尾。 他们必须得想一些办法,让张议潮同意他们的建议才行。 要不然,等大军进一步收复河陇之地后,他们恐怕真要被张氏压得死死的了。 这般想着,官员们纷纷以地位、家族身份聚集起来,而高进达则是借机与张淮溶他们前往了内堂…… (本章完) 第119章 共赏太平人 第119章 共赏太平人 “他们在正堂明目张胆的议论,显然是要阻碍我们,以此让您妥协。” “叔父,要我说我们就强硬些,反正淮深和刘继隆收复凉州也不过就是一年时间罢了。” 内堂之中,高进达与张淮溶先后开口,而刚刚坐下的张议潮却揉眉道: “我预想到了,所以我才会那么说。” “您是故意的?”高进达愕然,随后很快猜到了张议潮的用意。 说白了,如果张议潮表现得不够强硬,那外面那群人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恨不得把东征大军上上下下都安插成他们的人。 不过事情如果真成这副局面,东征大军也就成了一场笑话,别说收复凉州,不被尚摩陵逐个击破就算好了。 正因如此,张议潮表现得十分强硬,而感受到这份强硬的众人,便会开始想一些折中的办法。 换个道理,那就是要开窗会被制止,但要掀屋顶就会准许开窗。 军功小总比没有要好,这就是眼下李恩那群人在讨论的议题。 想到这里,高进达不免对张议潮作揖道:“吾远不如节度使深谋远虑。” “不过是年纪大悟出的道理罢了。”张议潮没有沾沾自喜,而是摸着短须,目光扫视桌案上地图。 他在想甘州的事情,不过并非是先前的事情,而是此战后的甘州局势,以及收复凉州后的河西局势。 “刘继隆是一员大将,而且还是治才……” 张议潮故意作出评价,而高进达与张淮溶竟然先后点头。 如此一幕,让张议潮眉头微皱,但很快舒展。 他的微表情无人注意到,张淮溶与高进达都在顺着他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此役刘继隆居功至伟,若没有他,我军也无法重创番贼,更无法获得收复凉州的机会!” 张淮溶语气略微有些激动,而他之所以如此褒奖刘继隆,也得益于张淮深没有在捷报里添油加醋抹黑刘继隆,反而是大笔赞扬了刘继隆对于东征的重要性。 尽管张淮深时刻防备着刘继隆,但那是因为环境和风气导致的,而刘继隆又是贫民布衣出身,受诱惑小,所以张淮深才不放心。 如果以个人角度来看,他自然是十分欣赏刘继隆的,所以对于刘继隆的要求也通常应允。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掩盖刘继隆的功劳,而是大肆书写。 按照张淮深所描述的刘继隆功绩,刘继隆这次最少拔擢两级,升正四品上府折冲都尉,兼领中州刺史之职。 “进达,你为我起草帛书!” 张议潮没有犹豫,直接吩咐高进达起草帛书。 高进达从书房内拿出帛书,研墨后看向张议潮,准备书写。 见状,张议潮也干脆道:“闻凉州之大捷,吾心甚微,以功……” 他说了一番开场白,随后才开始提及擢升的事情。 虽说此战刘继隆居功至伟,但主帅毕竟是张淮深,这就像苏定方再怎么能打,也是李靖帐下将领,所以头功必然要算在张淮深身上。 对于张淮深,张议潮的封赏也毫不吝啬,先是拔擢两级,升任中都督,再擢升为甘州节度使,总领复凉事宜。 在张淮深之后,张议潮便开始提及刘继隆了。 对于刘继隆,张议潮的封赏更是丰厚,拔擢两级为正四品上府折冲都尉,遥领兰州刺史。 虽说兰州还不在河西手上,可河西内部的刺史已经被封完,没有多余的位置给刘继隆。 若是封他为凉州刺史,又容易被李恩、索忠顗他们群起而攻,所以遥封兰州刺史才是最妥当的。 在刘继隆之后,索勋、酒居延、马成、张昶、李骥等甘州参战的将领都得到了封赏和擢升,基本都拔擢了一级。 不过这么一来,光是擢升为别将的将领就多达二十余位,果毅都尉更是多达六位,李仪中和酒居延则是升任折冲都尉。 这其中,李仪中并未参加大战,可刘继隆还是让张淮深将他的名字写上了。 张淮深虽然不想这么做,可一想到能让沙州李氏分裂,他便添上了李仪中的名字。 如此一来,若是收复了凉州,最少有一个城池将会归李仪中节制,而这就足够李渭和李恩翻脸。 张议潮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谋划,可他也能隐隐猜到李仪中姓名出现的原因。 “这索勋也擢升为了会州刺史,想来能堵住索氏之口。” 张淮深看着新鲜出炉的帛书,不免侥幸松了一口气。 只是面对他的话,张议潮与高进达先后摇头道:“不一定。” 话毕,高进达闭上嘴,张议潮继续道:“只是一个遥领的刺史,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他们还会再闹,但我们不用管他们!”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继续道:“甘、肃都在我们掌握中,集合两州之力,不怕收复不了凉州!”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帛书尽快送到甘州,调集肃州和甘州的甲胄来武装新卒,谋求东进!” 他话音落下,随后看向高进达,而高进达也作揖道:“节度使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嗯……”张议潮收回目光,往内堂外的院子看去,语气带着几分雀跃。 “收复凉州……指日可待!” 在他说完后,张淮溶与高进达先后离去,而正堂的众人也见到了新鲜出炉的帛书。 李恩诧异,索忠顗错愕,其余人纷纷看向他们,自觉感受到了背叛。 二人此时百口莫辩,毕竟在场几大氏族,只有他们两家和张家得了好处与封赏。 不等二人阻拦,高进达与张淮溶便将帛书交给了前来报信的轻骑,让他们休息一日后再返回甘州。 轻骑得了帛书,连忙行礼退出衙门,随后各大豪强出身的官员先后离去。 索忠顗与李恩脸色黑得吓人,可却对此无能为力,因为他们也不太想阻拦自家人擢升。 只是张议潮开出的擢升价码明显不够,还需要好好运作,让张议潮知道河西离不开他们才行。 不提他们准备如何,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张淮深等人也率军走出了焉支山…… “凉州大捷!我军收复番和,如今已经回到城外!” “凉州大捷……” 山丹城内,随着轻骑策马城中,将消息传遍全城,无数百姓纷纷放下了手上工作,埋头往城东跑去。 从正午开始算起,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都走出了城外,在城东门外官道两边翘首以盼。 每家每户都走出了山丹城,为的不是庆祝大捷,而是想要见到他们家中从军的军人、民夫。 “娘,阿耶怎么还不来?” “快了快了,别催……” “阿耶,我饿了,大兄和二兄他们什么时候到啊。” “三郎乖,等大兄他们到了,今晚我们吃羊肉。” “好耶!吃羊肉吃羊肉!” 官道两侧,孩童们觉得苦等枯燥,而大人们一边安抚他们,一边忐忑的眺望远方。 “来了来了!!” “真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远方的官道出现旌旗,山丹城东门外的寒冷瞬间被热情的百姓给弄得沸腾起来。 四周不再寒冷,所有人都高兴的相互畅聊,而那规模漫长的队伍也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近。 渐渐地,前军的轻骑出现,而百姓们纷纷抬头,试图从队伍中找到自家熟悉的面孔。 “大兄!大兄!!” “二郎!往这边看!我们在这!” 道路两旁,见到亲人的百姓们高兴打着招呼,他们跟着亲人的脚步在道路两旁追去,一边追一边打着招呼。 还有的驻足原地,四下张望着,期盼着能如其他人一样找寻到自己的孩子、兄弟和丈夫。 大军不断向前行进,驻足的百姓却越来越少。 渐渐地,他们眼底透露出一丝绝望。 哪怕如此,他们还是守在原地,一直到正兵、民夫的队伍彻底从他们面前走过,运送烈士遗物的队伍出现,他们才无力跪在了地上。 五百车遗物包含了阵亡将士的骨灰和生前的东西,它们就这样安静摆在官道上等待认领。 面对这样的场景,有的则在车队中绝望地搜寻,有的人则是无力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渐渐地、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抽泣和低语,而留守的正兵们也低着头,念出了军籍册上阵亡将士的姓名。 “伙长酒克庄……” “兵卒郑怀……” “兵卒林景醇……” “兵卒……” 一个个烈士的名字被念出,现场气氛变得沉重而悲痛。 “二郎!我的二郎在哪啊!!” 突然,一个蹒跚的身影跌倒在官道上,踉跄爬起来,对念到名字的兵卒走去。 此时的她,只是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 当兵卒将他儿子的遗物及骨灰递给她时,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遗物和骨灰坛,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的悲伤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孩童们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见长辈悲痛,也跟着放声大哭。在这沉重的氛围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远处,刘继隆的脸庞如雕塑般冷漠,眼神深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他身后,张昶等人则默默地低下了头,好似在哀悼战死的同袍们。 最终,刘继隆先一步抖动马缰,带着他们返回了山丹城内。 城门处,崔恕翘首以盼,对他们作揖行礼后便上马与他们一同进城。 “节度使呢?” “已经安排在衙门休息了。” 刘继隆询问,崔恕回答,对于这些回答,刘继隆则是沉声询问起了山丹的情况。 对此,崔恕也熟练从怀里拿出文册递给了他。 刘继隆接过翻阅,很快便了解了山丹的变化。 今年的山丹产粮三万八千余石,交到衙门手上的有三千八百余石。 这批粮食并不大,可是却代表着山丹走上正轨。 何况从年初到如今,山丹大力开垦荒地,到如今山丹开垦的荒地已经达到四万六千余亩。 赶在入冬前,应该能再开垦四千余亩,凑足五万。 如此一来,山丹的耕地便能突破九万亩,往后每年都能维持在五万亩左右。 当然,这个标准的前提是山丹一直保持着当下的澄清吏治。 只是他是最终还是要离开河西,所以山丹的未来无疑写满了不确定。 不过只要他在一天,山丹的百姓就能过上一天的太平日子。 这么一想,刘继隆翻到了今年麻的产量足够制作两万六千余件冬衣。 对此,刘继隆对身旁崔恕吩咐道:“此次战死的将士,额外发十匹麻布,二十石米,一百亩田。” “是!”早已习惯刘继隆对阵没将士大方的崔恕没有质疑,而是大方点头。 见他点头,刘继隆又继续翻了翻文册。 例如城外收获的豆料,需要榨多少油,需要储存多少做马料,能做成多少马料和多少斤油等等事宜都需要刘继隆关注。 除此之外,便是城中明年需要多少盐,需要向张掖打多少斤条子等等。 看着看着,刘继隆便与他们来到了衙门,而后下马往内堂走去。 返回的第一刻,刘继隆没有庆祝和休息,而是将需要他处理的事务都处理了。 当所有事务都解决,时间也来到了酉时(17点)。 “折冲,热水我放澡堂了,您先去洗漱吧,我已经吩咐好庖厨做饭了。” 瞧着刘继隆放下笔,曹茂第一时间便跑了过来,为刘继隆更衣,并递上了干净的衣服。 “今日刺史他们都在,大军也报捷回来了,肉食记得准备得丰富些。” 刘继隆脱下了戎装,同时不忘交代着曹茂,接过衣服的时候更是补充道: “我们缴获了一批甲胄,其中不少残破,需要用牛皮绳。” “你让陈靖崇选一批老牛屠宰,让大军也尝尝牛肉是什么味道。” “是!”听到能吃牛肉,曹茂连忙应下,笑着咽了咽口水。 刘继隆则是往内堂的澡堂走去,费两刻钟洗了个干净后,这才换上了衣服。 半个时辰后,他才干干净净的走出了内堂,来到了热闹非凡的正堂。 此时的正堂院子摆满了桌椅板凳,大小二十多桌桌椅,足够容纳百五六十人共食。 这次没有需要刘继隆恶搞的对象,他自然也就不用亲自动手。 不到半个时辰,洗漱干净的张昶、马成等人便乌泱泱涌入了衙门内,各自寻位置入座。 “折冲!” 马成笑呵呵走入正堂,向刘继隆打着招呼。 刘继隆颔首,随后看了一眼依旧阴郁的李骥、张昶他们。 尽管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可他们还是对酒居延的作为不满,更别说他们今日还碰上了陈靖崇。 陈靖崇站在一旁很是尴尬,刘继隆却示意道:“不用管他们,你派人去军营看看,将士们的庆功宴符不符合标准。” “是……”陈靖崇作揖离去,而这时正堂侧门也传来了行礼的声音。 收拾干净的张淮深、索勋、李仪中等人先后从侧门走入院内,回应着山丹文武官员。 瞧着他们一边回礼一边走来正堂,刘继隆也让人将堂内的主位再好好收拾了一遍。 张淮深坐在主位,而面前的桌子则是丈许的拼装大圆桌。 瞧着这圆桌和桌椅,张淮深不免颔首道:“早就听李渭说你这里变化大,却不想比我上次来时变得更大了。” “来,都坐下,今日是庆功宴,不提别的,只管吃肉喝酒!” “是!!” 张淮深放开了禁酒令,这让众人声音高昂。 刘继隆见状,果断让张昶带人去将衙门内为数不多的酒给抬上来。 不多时,大小六十余坛酒就出现在了正堂和院中,而这样的待遇,军营肯定是不可能有了。 说到底,河西粮食依旧短缺,用粮食酿酒也只能少量酿造,不可能大肆酿酒,自然不可能提供大量酒水。 除了将领们能喝个几斤米酒和黄酒,将士们却很难品尝到酒水。 这般想着,庖厨们也开始传菜了。 面食有羊肉包子、大蒸饼、枣糕等食物,而肉食则是鸡、鸟、猪、牛、羊、驴等肉都有。 如清蒸鸡、暴腌鸡、牛肉炒黄菜、猪耳脆、炒猪肚猪肝及蒸羊、燌羊等等肉食应有尽有,倒是蔬菜只有一些野菜和白菜撑着场子。 如此丰富的宴席,看得所有人口水直流。 哪怕是张淮深这般身份,却也没有吃过这么丰富的宴席。 虽说众人早已经忍不住,可还是得等张淮深动筷才敢动筷,所以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张淮深。 对此,张淮深也没有折腾,只是起身给自己的陶碗里倒了一碗米酒,双手端着便对衙门内将领、官员们开口: “在庆功宴开始之前,还是要先敬战死的那些同袍兄弟!” 说罢,他将珍贵的米酒倒在了地上,不过也仅限于他手中这一碗。 做好这一切,他才再给自己倒了一碗米酒,继续道:“这一碗,是我张淮深敬你们的!” 话音落下,他将碗内米酒一饮而尽,随后挥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伴随着他开口,衙门内瞬间欢乐起来。 凯旋而归的将领们笑声如同春雷般在院内回荡,谈笑间杯盏交错,大口大口喝着米酒,不忍放下酒碗。 当然,也有如张昶、李骥这种一口酒不喝,埋头吃饭,大口吞咽着肉食的家伙。 油脂试图从他们嘴角滑落,却很快被他们舔干净,不忍放过一滴油。 他们的吃相,把本没有胃口的刘继隆都给看饿了,不免开始对桌上的肉食下手。 这些铁血丹心的男儿,此刻尽显豪迈本色,脸上挂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这笑容是历经沙场、死里逃生后对平和生活的珍视与庆祝,也是为当下的美好而高兴。 酒过三巡,不少人脸颊微红,言语也渐放肆。 他们不是长安城那群风雅的高官文人,不懂得什么飞令、射覆和投壶,只知道展示自己那为数不多的才艺。 有人站了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拿起筷子举起陶碗,敲打着唱起了曲子。 “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净扫安西路,待向河源饮马来……” 见有人挑头,其它人连忙跟着曲子开始在酒桌之间穿梭踏歌。 张淮深看得高兴拍案,为他们打着拍子。 刘继隆、张昶他们也拿起筷子,在胸前随着曲子节拍敲打。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群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男儿。 尽管他们在沙场尽显英雄本色,可回归了生活,又有哪个没些童心? 张淮深起身喝下一大口米酒,而后唱着《大阵乐》,拉起刘继隆:“你当队头!” “来!”刘继隆也不是第一次踏歌了,自然而然的充当队头,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跟着歌唱《大阵乐》 张淮深一只手拿着酒坛,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跟着他一起踏歌。 “老马跟上!” “革带系好,我不搭你的肩,我要抓你的革带!” “老陈跟上!” “来啦!!” 张昶、马成、陈靖崇等人见状也纷纷跟上,搭肩抓带的开始了踏歌。 很快,院内的踏歌队伍便如同一条贪吃蛇般,在院内的酒桌之间来回穿梭,而歌声也愈发嘹亮。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本章完) 第120章 何来太平 第120章 何来太平 “淅淅沥沥”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晨曦微露,细雨如丝,当淅沥的雨声在山丹城内外作响,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都被这场细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衙门不远处的一座院内,雨声伴随着清脆的读书声,在清晨的空气中交织一处,声声悦耳。 朦胧的光从窗棂间透出,映照着学子们青涩的脸庞。 他们身穿粗布麻衣,皮肤黝黑却眼神明亮,朗朗的读书声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书声之中,偶尔夹杂着几声屋檐下的燕鸣,仿佛是天地间的和弦,为这宁静而又充满活力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机。 随着天色渐明,城内的生活也开始苏醒。 有人烧火做饭,引得炊烟袅袅升起,屋舍内外飘散着柴火和早饭的香味。 有人穿着蓑衣,走出家门担水洗衣,清扫自家门前街道。 也有人前往了匠作坊、纺织坊等处院子,兢兢业业的工作着。 在这样的背景下,每一位过客都能感受到山丹那独特的生命力。 那些牺牲了家人的家庭已经走出阴霾,重新振作起来,试图将日子过好。 正因如此,即便是这般日子,城内最热闹的也无非两处。 一处是学堂,一处是军营。 军营门口挤满了应征入伍的男丁,学堂门口挤满了阵没将士的烈属。 男丁参军,孩童入学,这便是山丹百姓眼中的头等大事。 屋檐下,刘继隆与张淮深在学堂门口看着那一户户烈属与直白们完成入学仪式。 凉州之役,重伤残疾、阵没的将士有二百四十一人,而他们被分成两个部分。 重伤残疾、阵没将士中没有兄弟、孩子,以及有兄弟、孩子,但其年纪在十四岁以上者,可前往军营继续读书。 十四岁以下者,可直接来学堂就读。 望着上百名学子被直白们接入学堂,张淮深胸口起伏,不知该如何评价刘继隆。 “你是怎么弄来那么多书册的……” 他尽量平静着询问,刘继隆颔首道:“我改良了印刷术,让书籍可以批量生产。” “有了书,纸张和笔墨就成了小问题,但我不知道他们日后还能不能继续读下去。” “为什么不能?”张淮深打断,而刘继隆却看向他,沉默片刻后才道: “我不确定日后我被调离后,接任的官员是否还愿意筹措书本纸张供他们继续读下去。” “正因如此,我今日带刺史前来,主要就是想说说他们的问题。”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随后继续道:“收复凉州后,我希望让崔恕担任山丹的县令,因为他不会更改我的政令。” “只要政令不改,萧规曹随的继续下去,不出十年,山丹将会为河西提供数百名身家清白的贫民读书人。” “有了他们,节度使和你行事都能方便些,不用再束手束脚。” 刘继隆这番话说得张淮深脸色动容,不仅仅是因为他这番话有道理,更多的是为刘继隆如此无私的话所感动。 几百名读书人,这不管是放在两宋还是明清,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有了他们,张氏在河西的治理权将大大提高。 张淮深有些不敢相信,刘继隆竟然会这么大方,将他们都交给了自己。 “你把他们交给了我,那你呢……” 张淮深沉吟后开口,刘继隆却轻笑道:“我再培养一批就行。” 闻言,张淮深轻轻点头,没有拒绝刘继隆的好意。 对此,刘继隆也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将目光放到了那些入学的学子身上。 数百名读书人,还是阵没将士的烈属,如此干净的家境,刘继隆又如何不心动呢?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拿下凉州并进驻陇南,这一过程最少需要两三年乃至三五年,并且无时无刻都在调转任职所在地。 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何能照顾好这些需要安定下来读书的学子? 不如将他们交给张淮深,让张氏在河西的话语权稳定下来,不必再那么依赖豪强氏族。 更何况将这批学子交给张淮深他们,也有助于提升自己在河西的话语权。 至于自己,等到了陇南之后,凭借着活字印刷术,他完全可以再培养数百上千名读书人。 左右不过十年时间,以他的年纪来看,到时候也不过而立之年,足以凭借这上千读书人应对即将到来的大势。 治理一个人口万余人的小县,左右也不过需要二十几名读书人及百来名兵卒罢了。 上千名读书人,不仅可以帮刘继隆牢牢掌控陇南七州十五县,还能帮助他扩大教书班子,培养更多的读书人。 拿下陇南只是一个开始,顺应大势才是他要走的路。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收敛了心神,与张淮深撑着伞往衙门走去。 倒是在他们在前往衙门的时候,此时距山丹三十余里外的龙首山谷道内,一行人马正在小心翼翼的沿着谷道往南边行走。 细雨让龙首山内的谷道不再安全,每走一段路都能发现落石和垮塌的山体。 不过十里路,这行人走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穿越大半。 不等他们继续行走,谷道上空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哔哔——” “吁!!” 听闻哨声,这一行十余人勒马驻足,四下观望起来。 不多时,马蹄声从南边的谷道传来。 不到半盏茶,十余名身着甲胄的精骑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你们是哪家的人,来龙首山作甚!” 一名伙长策马横在两方之间,质问着这十余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马。 闻言,队伍中一人策马出来,恭敬行了一礼:“僧人悟真,奉节度使令前往长安归来!” “僧人?” “悟真?” 一时间,山丹军的兵卒面面相觑,而伙长闻言也在短暂犹豫后摆手道:“你们先跟上来!” “多谢!”悟真舒缓了一口气,开始在山丹精骑的监督下,沿着谷道继续行走。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谷道口的石堡处。 石堡的校尉闻言,当即派出轻骑去山丹传信,确认悟真等人身份。 当轻骑抵达山丹时,却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阴沉的可怕。 脚步声在内堂的长廊响起,不多时轻骑就被带到了内堂门口。 内堂中,刘继隆与索勋、张淮深正在品茶,见斛斯光带着轻骑到来,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斛斯光见状,将轻骑带来的悟真信物交给了刘继隆。 “折冲,这是龙首山的弟兄,他们说在龙首山的谷道发现了一群自称敦煌使者的人,领头的人叫做悟真。” “悟真?” 不等刘继隆开口,张淮深便眼前一亮:“他们可是说从敦煌往长安而去,由长安折返回来?” “是这么说的。”轻骑回答,而张淮深也对刘继隆解释道: “这悟真是吴氏昔日家主,如今洪辩大德的弟子,是去年叔父他们派往长安报捷的。” “此前高进达也提起过他们,如今看来,是他们从长安凯旋而归了!” 刘继隆自然知道悟真是谁,毕竟归义军派往长安的前面三批使臣姓名都存在于史料中,他自然不会忘记。 不过借此机会,他也倒是可以询问一下吴氏的问题。 “洪辩大德的弟子吗?那理应将他们接来山丹摆宴!” 刘继隆颔首看向斛斯光和轻骑:“你招呼这弟兄休息,另外派人前往龙首山,让王崇德派人护送悟真大德他们来山丹。” “是!”斛斯光与轻骑作揖应下,而后退出内堂。 见他们离去,刘继隆也看向张淮深询问道:“说来,吴氏好歹也是沙州豪强,更是沙州沦陷前的刺史,为何如今不见有吴氏子弟担任要职?” “这个嘛……”张淮深深吸一口气,随后娓娓道来。 吴氏的来历,主要源于百年前的沙州刺史吴绪芝。 吴绪芝在天宝年间长期领兵戍守沙州,精忠报国,战功显赫。 然而随着安史之乱爆发,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奉命率大军勤王,致使河西势力空虚。吐蕃趁机剑指河西,一路势如破竹,而吴绪芝率军殊死抵抗十余年,直到建中二年弹尽粮绝,这才选择了投降吐蕃。 投降之后,吴绪芝与吐蕃约法三章,即不迁徙敦煌百姓,不可随意屠戮,不可苛捐杂税等等。 对于啃了十余年都没啃下来的沙州选择投降,吐蕃自然十分高兴,而吴绪芝的条件也被其答应。 也正是因为吴绪芝的条件,这才让沙州的势力没有被吐蕃打乱,给予了张议潮起义的基础。 至于吴绪芝,他虽然投降,但并没有在吐蕃仕宦,而是隐退敦煌乡间。 他的妻子是南阳张氏,与张议潮同宗,因此张议潮在很小的时候就与洪辩结识。 由于洪辩参禅,吐蕃对其也十分尊敬,吐蕃赞普更是下令提升他为释门都教授,成为河西僧界的最高领袖。 期间,洪辩散尽家财,招募良工巧匠开凿七佛堂,历时二年而成。 这七佛堂,便是后世的敦煌莫高窟中的第三百六十五窟,而在此期间,洪辩也借口保护洞窟,招募了许多僧兵。 随着吐蕃赞普被刺身亡,河西局势逐渐变乱,张淮深与洪辩也开始谋划起了起义归唐的事宜。 一直到大中二年,二人决定起义,而洪辩以其河西僧团最高领袖的威望与地位振臂一呼,招募瓜沙等地僧兵蜂起,配合张议潮义军讨伐吐蕃。 在张议潮克复沙州后,洪辩即派弟子悟真等随侍左右,为其出谋划策。 在张议潮收复甘州返回沙州后,便派出了悟真前往长安报捷。 如今悟真归来,说明报捷已经落下尾声,就是不知道悟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至于刘继隆在听完了吴氏的起落后,也算知道了吴氏为什么没有子弟担任要职。 说白了,吴绪芝本来就是外来户,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才能让吴氏成为当地豪强。 可再怎么说,吴绪芝也是外来户,所以吴氏的子弟并不算多,而洪辩参禅,自然不可能还俗。 洪辩不还俗,剩余吴氏子弟没了领头羊,自然只能沉没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中。 这般想着,刘继隆不免唏嘘。 他并不觉得吴绪芝有错,毕竟他坚守河西十余年,早已经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如果不是肃宗不听李泌的,安史之乱恐怕早已平定,而吴绪芝也能等到唐军来援。 想起这些,刘继隆不免惋惜起了如李泌、吴绪芝这些人。 他手下文人极少,崔恕算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了。 可即便如此,崔恕也没办法帮他分忧太多。 倘若他手下有李泌这种人,他也就不会被许多琐事牵绊了。 唏嘘之余,时间也不免一点点过去。 从龙首山到山丹二十余里,虽然距离很近,但毕竟下了雨,所以悟真他们今晚估计是到不了山丹了。 张淮深与刘继隆寒暄几句,交代了两日后返回张掖后便去休息了。 张淮深一走,索勋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 随着他们都走了,内堂也再度冷清起来。 曹茂收拾着八仙桌上的茶杯,边收拾边说道:“折冲,内堂什么时候才能有女主人啊!” “嗯?”刘继隆瞥了一眼这小子,啧啧道:“你想女人了?” “不是,我是觉得折冲您该找夫人了,我爹像您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三岁了。” 曹茂一边收拾一边说,熟练地根本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人。 刘继隆闻言无奈:“刚才张刺史和索折冲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也没有娶妻呢。” “我不敢……”曹茂笑了笑,刘继隆没好气道:“你是见你家折冲我好欺负?” “当然不是!”曹茂急头白脸的解释道:“折冲您比较亲近人,张刺史他们不行。” “呵呵……就当你是夸我了。” 刘继隆靠着椅子笑着回应,心里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女人。 说到底他也是人,而且是两世为人,自然吃过肉味,有时候想找女人也正常。 只是以他的身份,注定不太可能娶个平凡的女子,所以他并没有着急。 “等你成了丁,我给你说门亲。” 他打趣着曹茂,曹茂却无语撇撇嘴,端着茶壶茶杯去刷洗去了。 见他离开,刘继隆便回到书房练了练字。 他的字不算好看,自然要多加勤练。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随着天色变黑,他也早早休息去了。 细雨在夜间停下,方便了翌日悟真等人的出行。 待到正午他们赶到山丹时,张淮深、刘继隆、索勋等甘州大小官员已经在北门迎接。 “张刺史……” “大德。” 悟真和张淮深相互认识,因此二人见面后便行礼表示招呼。 起身过后,张淮深主动为悟真介绍起了所有人。 “这是山丹折冲府都尉刘继隆,我军刚刚出征凉州,收复番和归来,刘折冲在此战中立下大功,获甲三千八百余,为我军重创凉州,明年东进创造了机会!” “获甲三千八百余?!” 悟真不敢置信的看着刘继隆,他是洪辩的弟子不假,可也是能上阵的僧兵,自然知道获甲三千八百余是什么分量。 要知道他离开大唐时,大唐对党项的作战,先后也不过才获甲六七千,而动用的军队却是甘州的十倍还多。 刘继隆的这份战果,就是放到大唐,也是属于璀璨的将星。 “大德……” 刘继隆对悟真作揖,同时也打量起了他。 悟真留着短须,年纪四旬左右,模样清秀却不瘦弱。 如果刘继隆记得不错,悟真将在往后半个世纪里主持着归义军的外交、僧统等事宜。 他这一生经历了吐蕃治下,张议潮、张淮深、张怀鼎、李明振、张承奉等人统治,堪称归义军内部活化石。 当然,刘继隆之所以记得他,主要还是因为他留下的作品较多,博物馆的《敦煌遗书》中也提及过他的生平。 只是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刘继隆却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应该是在白衣天子张承奉时期去世的。 在他回忆的时候,张淮深也为悟真介绍了其余人。 眼看介绍结束,张淮深迎着悟真等人前往了衙门,而衙门内已经摆上了十余桌酒席。 八十余名将领先后入座,而悟真却诧异看着眼前的圆桌:“这些桌椅倒是新奇。” “呵呵,都是刘折冲弄出来的,还有等会的炒菜也是刘折冲弄出来的,大德可以好好尝尝。” 闻言,悟真也不免期待起了能让张淮深赞誉的炒菜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不多时,一道道菜肴上桌,有肉有菜。 虽说自梁武帝开始,许多僧人连三净肉都不能吃了,但吐蕃治下的僧人却还是能吃肉的。 悟真没有忌讳,而是动筷吃了几块炒肉,脸上不免浮现笑意:“确实要比一般的菜肴好吃。” “那您多吃些。”张淮深笑着示意,随后与悟真一边吃一边聊。 二人的话题主要是大唐的情况,其余人也纷纷侧耳聆听,期望听到关于繁华长安,盛世大唐的景象。 “大德,长安是不是繁华无比?” “圣人长什么样啊?” “对了大德,关中的百姓和我们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废话!肯定有区别啊!” “对!圣人脚下的百姓肯定过得比我们滋润多了。” “大德您快说您快说……” 张昶、马成、李骥等人七嘴八舌的追问着,张淮深与李仪中、索勋也侧目期待。 在场众人,除了悟真和他麾下那十余人,便只有刘继隆沉默着喝酒,其余人目光中流露着好奇与激动。 他们渴望从悟真口中听到当初高进达所介绍的关中与长安,渴望圣明的君王等待他们回去报效。 面对他们的渴望,悟真缓缓将手中茶水放在桌上,抬头与众人对视,眼神淡漠。 “我此行所见的,是跋扈的武人,欺压百姓的兵卒,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卖妻儿子女的穷苦百姓,淡漠无闻的上位至尊……” (本章完) 第121章 所求为何 第121章 所求为何 “淅沥沥……” 当一席话说罢,悟真拿起圆桌上的木质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再言语。 至于衙门院中的气氛也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表情错愕,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跋扈的武人,欺民霸市的神策军,无视流民的贪官污吏…… 当这些事情经悟真之口说出,反应过来后的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了骇然。 哪怕是刘继隆也神色大变,因为他清楚悟真这番言论代表什么。 “这……这怎么可能呢?!” “对啊,大唐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大德,您是不是弄错了啊?” “圣人怎么会无视脚下百姓贩卖妻女呢!” “大德,这可不兴说笑啊!” “大德,您……” 一时间,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就连张淮深也黑着脸看向悟真,尴尬开口:“大德,您说的……是真的吗?” 刘继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悟真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 面对众人的质疑甚至可以说是愤怒,悟真脸上笑意不减,对众人行了一礼。 “随我同去长安的人并不少,若是诸位不信,可以询问他们……” 闻言,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院内的某一桌,而那桌坐着的便是与悟真同往长安的兵卒和直白们。 眼见他们沉默,许多人攥紧双手,而张淮深更是脸色阴晴不定。 见状,索勋和李仪中都对悟真示意他打圆场,可悟真明明看到了他们的眼色,却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最终还是刘继隆站了起来:“今日是接风宴,不聊这些,不聊这些!” “就是就是,不聊这些。”马成夜站了起来,跟着附和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起身对刘继隆、张淮深等人作揖。 “刺史,折冲,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在下也是!” “我也是……” “告退……” 一时间,十余桌宴席走了五六桌,剩下的基本都是山丹出身的将领,而他们碍于刘继隆没走,都硬着头皮留下来了,不过脸色依旧难看。 见状,刘继隆隐隐有些难受。 他知道河西的将领们接受不了大唐的真实模样,但他没想到这群人竟然把大唐看得那么重。 他失落的表情被悟真观察到,不过悟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吃着东西,时不时说着他在大唐的所见所闻。 在听到饥民饿死路边,妻女被官吏买卖,兵卒欺辱的时候,离席的人也明显变多,哪怕是山丹的将领,也不得不向刘继隆告罪离去。 张淮深、索勋等人埋头喝着闷酒,没有管离开的人。 原本热热闹闹的宴席,却因为悟真将大唐的遮羞布给揭开而变得冷清了起来。 不多时,接风宴便因为这番言论而陆续散朝,就连张淮深等人也尴尬着离席。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硬着头皮和悟真聊了几句,直到悟真吃饱起身,他才带着张昶他们离开了宴席。 “噼啪……” 入夜,内堂火盆四周,张昶等人围坐一团,每个人都沉默着不肯开口。 接风宴已经散场多时,悟真也已经休息,可其余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找到了刘继隆,十几个人围着火盆,看着火盆内的柴火燃烧,沉默寡言。 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十分无奈,他也想去休息,可这群家伙不走,他也不好意思去休息。 他安静坐在主位,时不时低头抿一口茶来打起精神。 “折冲……您说……大唐真的是那大德口中的样子吗……” 火光中,张昶难掩失落,犹犹豫豫的询问起了刘继隆。 随着他开口,其余人也先后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尚铎罗没有跟来,毕竟他跟着尚婢婢那么多年,早就知道所谓“盛世大唐”是个什么德行与模样。 眼看无人帮自己解围,刘继隆只能叹气道:“大唐是什么样重要吗?” “难不成大唐污秽不堪,你们就受不了了,想着拔刀自刎?” “这……当然不会。”众人脸上浮现尴尬,刘继隆也继续道: “既然如此,那还在意这些事情干什么?” “大唐若是盛世繁华,等河陇打通后,你们自然可以去大唐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大唐若是污秽不堪,你们就跟着我在河陇纵横,好好治理河陇之地,让河陇的百姓,过上你们曾经幻想的盛世生活!” 刘继隆这番话放在河西内部都算得上僭越大胆的,因此众人听后,连忙向四周张望,末了才看向刘继隆。 “折冲说得对!大唐若没有繁华盛世,那我们就跟着折冲经营出一个繁华盛世!” 马成总是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支持刘继隆,而有了他的支持,其余人也纷纷跟着表态。 “说的是!” “跟着折冲,我们也能经营出盛世!” “折冲,您说我们到时候会在河陇哪里扎根啊?” “折冲,我看我们应该在凉州呆着,毕竟凉州人口众多。” “诶,凉州肯定轮不到我们,我们去河、渭吧!” 随着刘继隆为他们解惑,这群刚刚还在难受的家伙,此刻竟然开始说笑了。 刘继隆瞧着他们,眼底透露着满意。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放到了陈靖崇身上,开口说道:“靖崇肯定是要留在凉州帮刺史的,至于我们嘛,哪里都可以。”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陈靖崇,而陈靖崇也愕然道:“折冲,我对您日月可鉴,从未想过自立门户啊!” 陈靖崇和酒居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更注重与刘继隆的感情,而张氏对他的扶持之恩虽然也不曾忘记,但刘继隆对他帮助更多。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开口安抚他道: “我没有怀疑你不忠心,只是日后凉州的局势必然混乱,刺史手下必须有人帮扶才行。” “这些日子,我把张掖军中的将领打量差不多了,除了都万孟还算可以,其余人都是碌碌无为之辈。” “眼下酒居延回去了,但我还是觉得刺史那边势单力孤,所以日后刺史要求你留驻凉州,你也不用因为我而拒绝。” “况且你和酒居延留在刺史身边,日后要是有人在刺史身边诋毁我,你们也能为我反驳,这不是挺好的吗?” 陈靖崇始终要走,而这个头如果由他自己开,那无疑会恶了张昶等人。 不过这个头要是由刘继隆说开,那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果然,随着刘继隆话音落下,陈靖崇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马成见状拍拍他:“没事,咱们只是不归一个人管,照样是兄弟!” “嗯……”张昶也附和了一声,虽然不舒服,但起码表了态。 见张昶表态,李骥再倔强,也不免对陈靖崇投去了一个安心的表情。 三人都如此,郑处和斛斯光、曹茂就更别说了。 只是三言两语间,刘继隆便化解了张昶他们与陈靖崇的间隙。 看着他们和好,刘继隆心里也高兴,不由得抿了一口茶道:“行了,明早还要早起练兵,别在这里耽搁了,都回去休息吧!” “折冲,我等告退……” 闻言,张昶他们也先后起身,对刘继隆行礼后退出了内堂。 见他们离去,曹茂开始起身收拾桌椅板凳,将火盆挪到了刘继隆的卧房。 刘继隆跟着他,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行了,你也早些休息去吧。” “嗯!”曹茂笑着点点头,走出卧房的同时为刘继隆合上了门。一夜休息,等刘继隆再睁开眼睛时,屋内的夜漏已经来到了辰时(7点)。 曹茂早早起床开始练功,门口已经为刘继隆准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旁边还放着刘继隆让人制作的牙刷和刷牙粉。 汉人虽然早就开始刷牙,但直到明朝弘治年间才在弘治皇帝的吩咐下发明出了猪鬃牙刷。 刘继隆在山丹安定后,便让人收集了猪鬃,将短硬的猪鬃毛插进木质把手内,由此提前六百多年弄出了牙刷。 至于刷牙粉则是以煮汤过后的牛骨、猪骨等骨头所制成的骨粉。 骨粉掺和了一些草药后,味道也带着丝清香。 尽管比不上牙膏,却也能解决许多问题。 简单洗漱后,刘继隆开始在院内练功,如开弓、挽枪等等基本功是他休息时雷打不动的生活。 一直到他练功结束,曹茂为他端来了人脸大小的一碗面。 “折冲,这是今年新麦碾碎后弄出来的面条,您尝尝!” 曹茂说着,便将面放在了桌子上,招呼刘继隆前去吃。 刘继隆将铁枪放回兵器架上,擦了把汗后便回到内堂坐下。 一碗简单的韭菜鸡蛋面,倒是给刘继隆吃出了回家的味道。 他埋头吃着,曹茂也重新端来一碗,跟着埋头吃面。 二人连汤带面的吃干抹净,收拾好后曹茂便去军营学习去了,而刘继隆也准备去巡视一下城池。 不凑巧,他刚刚走出衙门,便见到了准备出门的悟真及两名直白。 “大德!” “折冲……” 二人见面相互行礼,起身后刘继隆才继续问道:“大德这是准备出门?” “昨日没好好看看山丹,准备好好看看这座被节度使几次夸赞的城池。” 悟真如实回答,刘继隆闻言颔首道:“我也要巡视一下城池,若是大德愿意,可以随我一同巡视城池,我也可以为大德讲解。” “那就劳烦折冲了。”悟真没有拒绝。 见状,刘继隆开始带着悟真及两名直白用双脚在城内闲逛。 山丹城经过了刘继隆一年的治理,其城内的各种事物都能令山丹以外的官员、百姓产生好奇。 例如小型的水转翻车,以及经留刘继隆设计的净水设施和排污清理设施,还有如河西犁、耧锄、露锄、虫梳、除虫滑车等等农具。 刘继隆本想弄出有转向架的四轮马车,但木质的板簧承受不住压力容易损坏,而金属的板簧,以山丹的冶金技术又无法批量生产,所以这个计划就搁置了。 反正北方都是平原,多轮马车有没有转向架都问题不大。 “折冲,我发现山丹的百姓基本都是用铁质的农具,这是折冲您吩咐的吗?” 走上城墙,悟真看着城外开荒的百姓,不免询问了起来。 刘继隆闻言也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才询问道:“大唐难道不是这样吗?” 刘继隆记得大唐每年产铁近千万斤,而大唐百姓数量不过才五六千万人。 虽说制作甲胄与兵器消耗铁料较多,但百姓也不至于用不起铁制农具吧。 “关中百姓自然是在用铁质的农具,不过许多百姓所用的铁质农具,质量往往不能长久。” “反倒是山丹百姓所用的农具质量上佳,便是用上五六年都不成问题。” 悟真说着关中百姓所用农具和山丹百姓所用农具的不同,刘继隆听后点头表示了解,而悟真则是继续在观察山丹城。 不得不说,山丹城的干净整洁程度远超他所见的任何城池,而百姓的面貌也是他走过那么多城池中精神、状态最好的,便是长安百姓都不如山丹百姓的精神、状态好。 在山丹,悟真可以时不时瞧见一些有赘肉的农户,但在其他地方却见不到。 正因如此,他在与刘继隆散步时,特意询问了刘继隆治理山丹的章程。 其实刘继隆也没有什么章程,在今年秋收之前,山丹要么就是军管,要么就是半军管,所有粮食基本都是上交后再按劳分配,亦或者是五五分后按劳分配。 因为是按劳分配,因此就不存在让百姓自费服徭役的情况,保障了每个百姓每天都能有足够的粮食吃。 这种做法在刘继隆看来是十分正常的,将资源按劳分配,这才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 正因如此,山丹的耕地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增长到如今的九万亩。 如果崔恕能接任刘继隆,将章程丝毫不改的继续下去,那山丹顶多五年后就能成为河西粮仓。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五年后,这主要是因为凉州收复后,山丹的军事地位也将下降。 加上刘继隆率军东进,到时候山丹自然就不太可能获得张掖和其他几个州的支援了。 没有了其他几个州的支援,即便明年之后的山丹拥田十余万亩,可荒田变成熟田需要三年时间。 以河西熟田的粮产,养活一个人起码要四亩熟田才行。 没了其它几个州的支援,就山丹这十余万亩生、熟田,想要养活山丹两万人,起码要到两年后。 不过等到三年后,山丹的百姓就会成为河西最滋润的一批百姓,因为到时候就是七亩田养一个人,不仅可以吃饱饭,还能养牲畜和家禽。 到时候,山丹衙门即便按照十税一的税率,也能从山丹收到近两万石的税粮,一跃成为河西纳粮大户。 只要崔恕再坚持几年章程,以山丹百姓几乎每户都有耕牛、挽马的情况,山丹百姓起码能开垦二十余万亩耕地。 到这里,便是山丹两万多百姓耕作的上限了。 届时,山丹的粮食除了百姓自己吃以外,还能向外输出不低于八万石粮食,河西粮仓名副其实…… 只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山丹的百姓是否还会记得自己。 不过不记得也没事,至少自己来过,让他们过上了对比这个时代其他地方百姓而言的好日子。 想到这里,刘继隆就不免嘴角一挑。 又有哪个少年不曾幻想过治理一方,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充足呢。 如今他实现了自己曾经的幻想,这就足够了。 “若是天下官员都能如折冲般,想来也不会有那么多蝇头苟利的事情了。” 听完了刘继隆对山丹方方面面的治理,悟真忍不住感叹一声,看向刘继隆的目光也越发柔和。 “在其位谋其政,我刘继隆所吃粮米,虽说是衙门发的,可也是百姓耕作出来的。” “我吃着老百姓种出的粮食,若是还要苛责盘剥他们,良心如何过得去?” 刘继隆笑着解释,悟真却摇摇头:“如折冲这般说的官员不少,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非是我等瞧不起布衣出身的官员,只是这群人一旦得了势,立马便会忘记曾经所有,只忙着填饱自己的胃口。” 悟真也是豪强出身,尽管他没有那种优越感,但他也见过不少布衣出身,被人举荐做官的官员。 这些人上了位,盘剥百姓的手段可一点不输豪强出身的官员,甚至隐隐有所超出,因为他们更清楚百姓的底线在哪。 闻言,刘继隆只是轻笑:“我管不了旁人,我只能管好自己和我下面的人。” 他双手扶在女墙上,目光望着城外劳作的百姓,笑容灿烂。 “我想要做的,无非就是让百姓能吃饱饭,孩子有书读,将士们能安居乐业!” 他说出了曾经与张淮深所说的话,而悟真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 他与刘继隆向外看去,望着田间劳作的百姓,不由低声质疑:“真有那样的世道吗?” “当然!”刘继隆笃定回应,同时看向悟真: “只要努力,迟早能做到!”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瞬间让悟真动容起来。 他这一路走来见到太多的恶事,但他都是对身边人说管不了。 然而在刘继隆这里,刘继隆却给了他相反的答案。 一时间,悟真脑中闪过那些恶事的画面,最后破碎,再呈现在眼前的,是山丹城的刘继隆望着百姓们的笑容。 不对……不止是他的笑脸,还有山丹城内学堂中学子的笑脸,城外耕种百姓的笑脸,兵卒直白的笑脸。 想着那一张张笑脸,就连悟真脸上也不免渐渐浮现笑容,目光向城外百姓看去。 “旁人我不信,但折冲说这话……我信!” (本章完) 第122章 鄯兵鼓噪 第122章 鄯兵鼓噪 “唏律律……” “都把绳子绑紧点,万一下雨就糟了!” “那边的用力些!” 九月尾巴,随着嘈杂声在山丹城西响起,上万人的队伍从城门拖到了一里外,十分漫长。 两千张掖军和四千张掖民夫,外加番和番人、俘虏等近万人。 这支一万六千余人的队伍在停留多日后,最终选择了继续踏上归途。 “你得多打造攻城器械,等来年焉支山雪融化,便先将攻城器械送往番和。” “我知晓,刺史放心!” 城门口,张淮深与刘继隆交代着,刘继隆也给出了回应。 除了攻城器械的事情,其它事情张淮深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只是轻笑道:“等收复凉州全境,我们再来场庆功宴!” “好!”刘继隆回应,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瞧着他那模样,张淮深咋舌道:“你这模样生得倒是好,等收复凉州,打通河陇,我定要请叔父派你去长安报捷,看看你能拐多少个宰相、大员之女!” 闻言,刘继隆有些尴尬的吸了吸鼻子,张淮深也爽朗一笑:“行了,不打趣你了!” 他调转马头,最后看向刘继隆:“明年开春见!” “明年开春见!”刘继隆作揖回礼,随后便见张淮深策马离去。 在他走后,悟真和索勋等人也骑在马背上慢悠悠来与他道别。 索勋望着山丹城,感叹道:“若没有你,山丹也不会这么好,我们也不会这么早就动兵收复凉州……明年开春见吧。” “开春见!”刘继隆颔首回礼,目光看向了悟真。 悟真眉眼带着丝笑意,与刘继隆对视几个呼吸后才缓缓道:“若是有机会去敦煌,记得去敦煌城南边的洞窟找我。” “一定会去的!”刘继隆轻笑点点头。 在他说完,索勋与悟真便朝张掖抖动马缰,在他眼里渐行渐远。 “哔哔——” “出发!” 刺耳的哨声作响,这支队伍也总算开始出发。 望着他们远去,刘继隆调转马头回到了山丹城内,立马开始了部署。 尚铎罗、陈靖崇、张昶、崔恕、马成、李骥、斛斯光、郑处等人被他召集而来,将衙门正堂站满。 目光扫视过后,刘继隆开始吩咐道: “尚铎罗,你率鄯州精骑押送三万石粮前往鄯州交付,多余的粮食换成军马。” “末将领命!” “张昶,你带第七团去祁连城和耿明交接一个月。” “末将领命!” “陈靖崇、马成、李骥、郑处、斛斯光……” “你们几人准备招募新卒,先招募两千人,我估计节度使那边肯定会准许山丹扩军,即便不准,届时将兵马划归张掖便可。” “末将领命!” 三言两语间,刘继隆将山丹的军务给交代了清楚,而后看向崔恕。 “投石机多多益善,能打造多少台就打造多少台,甲胄和石脂也要生产和收集,以便后续扩军。” “下官领命!”崔恕作揖应下,而刘继隆见状扫视众人。 “密切关注焉支山雪季动向,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融化,都要第一时间汇报。” “明年开春,我们出焉支山,收复凉州,建功立业!” “是!!”众人热情高涨,而刘继隆也攥紧了拳头。 收复凉州之后,他就得谋求河陇,在陇南扎根了。 一旦他在陇南扎根成功,唐廷再反应过来,顶多就是夺走陇西五州,正好能切断自己和归义军的直接联系。 到时候利用好尚婢婢,自己也就能在陇南有所作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心里有些激动,可又有些不舍。 张议潮、张淮深、张淮溶…… 这些人对他都有知遇之恩,他本该报答,可自己继续留在河西,只会被他们所牵制,眼睁睁看着归义军走向败亡。 唯有跳出河西,自己才能救得了所有人。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整个甘凉之地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尚摩陵、莽隆化、折逋罗、悉论钦、哲多悉别等人都在加固城防,为明年的大战做足准备。 张淮深、刘继隆、索勋、酒居延等人也在练兵,制甲,制作攻城器械。 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凉州吐蕃有多么骁勇,而是凉州那敦厚的城墙。 好在番和之战中,折逋罗等人并未见识到山丹投石机发威的场景,故此他们的城防加固,还是在老思维的基础上加厚、加高。 只有刘继隆十分清楚,配重投石机出现后,城池防守的历史进程就需要从夯土城墙进化为夯土包砖。 只有这样的城墙,才能抵挡住配重投石机,不然下场就和南宋灭亡时大部分城池一样,根本无法阻挡。 唯有像襄阳那种夯土包砖加绝佳地利的城池,才能在配重投石机面前巍然不动。 正因如此,刘继隆开始加快对投石机的建造,而番和的酒居延也在不断收集巨石。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到十月中旬时,河西大地终于下起了初雪。 再往后,这雪也开始越下越大,就连山丹城旁的丹水都结冰了,百姓们也不再开荒,而是在初雪那几日翻了一次地后,便窝在家中休息了。 十月下旬,敦煌的帛书送到了甘州,而这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 “折冲……不对!现在应该叫刺史了!” “耿明、马成你们几个现在也是别将了。” “你都当上果毅了,还好意思调侃我们?” 山丹衙门内,堂中的火盆并未驱散寒冷,在座的众人纷纷穿着衣大氅,说话间白雾弥漫。 刘继隆坐在主位,用木棍扒拉着面前的火盆,不由怀念后世的暖气与空调。 “行了,都别高兴了。” 刘继隆放下棍子,看向陈靖崇、马成他们说道:“张昶那边来了信,说是尚铎罗暂时回不来了。” “回不来?”陈靖崇他们愣了下,愕然道:“这尚婢婢不会是见我们势大,准备翻脸了吧?” 闻言,坐在一旁的崔恕也皱眉道:“说不好,毕竟鄯州紧邻湟水,肯定不会缺水。” “如今秋收,若是鄯州收割的粮食足够一年之用,恐怕他还真的不愿放回尚铎罗与鄯州的弟兄。” “娘贼的!”李骥骂道:“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时间,众人都在骂尚婢婢,显然将尚铎罗及鄯州的精骑们当成了自己人。 对于这场面,刘继隆打心眼的高兴,不过对于他们的猜测,刘继隆却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鄯州虽然休养了一年有余,但被论恐热糟蹋的耕地却没办法恢复得那么快。” “依我看,尚婢婢恐怕是想留下尚铎罗他们去攻掠廓州……” “攻掠廓州?”众人诧异,而刘继隆也继续道: “尚婢婢本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如今河陇人心失离,他又有我们相助,说不定在我们东进之时,他也招募了不少部落和甲兵。” “倘若如此,他自然会想着扩充地盘,而留着尚铎罗也就不奇怪了。” 他话音落下,陈靖崇不免担心道:“可他若是不放回尚铎罗和鄯州的弟兄,那我们来年东征时,手下便少了精骑千人,实力不免遭到削弱。” 陈靖崇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少了鄯州的这一千精骑,以甘州之力,顶多拉出一千五百精骑罢了。 尽管凉州遭受重创,可番兵自小训练马术,而凉州又并不缺乏军马,只是维持不了太多精骑罢了。 眼下生死在即,尚摩陵等人也不会干出惜钱粮而舍性命的事情。 这么一来,他们想要再培养几百上千的精骑还是十分容易的。 到时候城内两千甲兵死守,三千精骑在外伺机偷袭,这仗怎么看都不好打。 更重要的是,甘州的轻骑并不如凉州多,放哨的范围也不如他们的远。 若是要攻城,那目标位置太固定,很容易遭受突袭。 三千精骑突袭五六千甲兵虽然损失会很大,可足够他们吃一壶了。 若是甲兵死伤太重,显然会影响到刘继隆进攻河陇的战略。 面对这种情况,刘继隆也沉默了片刻,而后才缓缓道:“放心,即便尚婢婢不想他们来,也得看他能不能留住!” 他这话说罢,众人纷纷眼前一亮。 要知道鄯州精骑每次前往鄯州后返回山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吐槽鄯州的伙食难吃。在山丹待久了,再让他们回去吃没有油水的粟米饭,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想到这里,众人都放下心来,而刘继隆也拿着帛书交代道:“先前甘州有二十五个团的兵额,如今提升到了四十五个团。” “张刺史成了节度使,并示意我们在山丹募兵三千,如此一来,先前我交代的两千人就太少了。” “传令下去,再募一千人入伍从军,参军者授牛三头,粮二十石!” 刘继隆没有再分地,因为山丹没有熟地了,只能发耕牛让军属自己开垦。 交代过后,刘继隆便示意众人退下募兵去了。 倒是在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已经下雪的鄯州鄯城却怨声载道。 “娘的!这过得什么日子?” “看看,这吃的是什么东西!” “再这么吃下去,我的马都瘦得跑不起来了!” “尚都护呢?去找尚都护!” “走!” 鄯州城外军营内,随着一名兵卒将手中的粟米粥摔翻在地,四周的兵卒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不多时,八百多名从山丹归来的兵卒就聚集一处,浩浩荡荡向鄯城之内冲去。 城门的百户长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让人紧闭城门,自己跑到城头质问:“你们这群家伙要干嘛?!” “你个大鼻子娘贼!赶紧给老子开门!” “娘贼的,开门!” “叫尚都护和乞利本出来!” “叫乞利本出来!!” 原本在山丹老老实实的鄯州精骑,此刻竟然披戴甲胄,手执兵器将鄯城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阵仗看得百户长冷汗直冒,连忙安抚众人:“我现在就去找乞利本,你们千万别乱来!” 说罢,他连忙跑下马道,骑着一匹驽马往衙门赶去。 在他赶往衙门的同时,此时的尚铎罗却在衙门不远处的自家院子内安静练功,手执长枪挥舞挑刺。 在院子的正厅,一名三旬左右妇人与两名十岁出头的少年人正在看着他练功,安安静静。 只是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院子的门便被猛烈敲击起来。 “笃笃笃——” “尚都护!尚都护!” “嗯?”尚铎罗停下动作,舒缓一口气后向门口看去。 “来了!” 一名少年人小跑往门口赶去,不多时便将门给打开。 只见门外一名十户长焦急站着,眼看门开了,他立马走进院内对尚铎罗行礼道: “尚都护不好了,悉颉他们营啸将北门给围了!” “你说什么?!” 尚铎罗心里一沉,尽管他早有准备,可临了事情爆发,他却还是有些慌乱。 “悉颉他们将北门给包围了,乞利本召您去北门呢!” 十户长着急说着,尚铎罗闻言立马将长枪插回兵器架内,对身后妇人和少年们吩咐道:“待在家里,我等会就回来。” “嗯”妇人与少年人点头应下,尚铎罗见状便走出了家门。 不到一刻钟,他与十户长便策马来到了北门,而北门外的鼓噪之声也清晰入耳。 尚铎罗急忙下马,小跑上了城门楼。 城门楼前,尚婢婢与拓跋怀光脸色阴沉的俯视城外精骑,见到尚铎罗到来,尚婢婢更是皱眉道:“看看你带的兵!” “这……”尚铎罗看了一眼城外的八百余精骑,连忙出声呵斥道:“你们想干嘛?!” 闻言,鼓噪精骑的小节儿悉颉策马出来,不满道:“都护,说好了我们是来送粮的,结果现在都大雪封山了还不让我们回山丹,请都护和乞利本给个说法!” “对!我们要回山丹去!” “我们要回山丹!!” 兵卒们的鼓噪声让尚婢婢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同族的精骑竟然宁愿投奔刘继隆而不留下跟自己。 要知道前些日子他还在嘲讽论恐热管不住手下人,惹得手下人四下逃亡。 如今才过去不到三个月,他竟然也落得了个论恐热的下场。 “尚铎罗,你看看你带的好兵!” 拓跋怀光冷脸出声,毕竟城外那鼓噪的八百精骑中,有大半都曾经是他的兵。 如今他们才去了山丹多久,竟然连自己都不认了! “我……” 尚铎罗是有苦说不出,难不成要他说鄯城的待遇太差,比不上山丹,所以精骑们才鼓噪的吗? “哼!”尚婢婢冷哼道:“我让你和他合作,没让你归附他,你自己解释解释吧!” 尚婢婢只当自己遇人不淑,可尚铎罗却是有苦难言。 眼见尚婢婢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这才无奈道:“这也不怪兄弟们……” “兄弟?”拓跋怀光轻嘲道:“尚都护竟然都开始和他们称兄道弟了。” “……”尚铎罗脸色一变,厉声道:“他们跟我在战场厮杀,怎么不能叫做兄弟?” “更何况他们受不了鄯城,还不是你不给他们吃精粮,不给油水才这样的?!” “弟兄们在山丹的时候,虽然两日一练,三日一操,但每日操练都能吃肉,腹中有着油水。” “哪怕不操练,每日正午也能吃些羊汤泡饼,或者吃点泡饭。” “来了鄯城,每日不是喝粥就是喝粥,军马之前吃的干料和豆料,现在只能啃干草,你说说你是怎么对付我们的!” 尚铎罗来了火气,把这段时间受到的不公都说了出来。 尚婢婢和拓跋怀光被他说的脸色难看,而四周兵卒更是被尚铎罗所说的山丹待遇给弄得错愕。 他们一直以为去山丹是去送死,毕竟鄯州精骑每次回来,十个人最少死一两个。 只是不曾想,山丹待遇竟然如此。 一想到每日操练都能吃肉,即便不操练也能吃口羊汤泡饼,这些兵卒都不免咽了咽口水。 他们都快忘记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虽说城外每日都往城内送羊,但那些羊肉都是给百户长以上将领吃的,他们这些兵卒哪里有这种待遇。 现在一听山丹的待遇竟然那么好,城内的兵卒们都不由得理解起了城外鼓噪的精骑。 “都护!给个准话,我们什么时候回山丹!!” 城外,悉颉叫嚷着质问尚铎罗,尚铎罗却一言不发的看着尚婢婢与拓跋怀光。 见状,尚婢婢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乱,只能咬牙道:“告诉他们,开春打下廓州,我就派他们前往山丹!” “是……”尚铎罗黑着脸应下,并未撕破脸,毕竟尚婢婢对他有恩。 应下过后,他走到了女墙旁,对城外的悉颉说道:“开春后拿下廓州,你们就能前往山丹。” “好!”听到尚铎罗的话,悉颉颔首道: “我们相信都护您,但现在还请都护您将我们的家人送出城,我们不放心他们在城内!” 悉颉的目的暴露,他并非只是鼓噪要回山丹,而是要带着家人一起去山丹。 这样的目的暴露后,立马引起了尚婢婢和拓跋怀光的不满。 悉颉本就是昔日拓跋怀光的部下,如今拓跋怀光一听他要投奔刘继隆,立马扶着女墙对外骂道: “悉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猪狗,难道忘记我对你的恩情了吗?!” “我呸!”悉颉吐了口唾沫:“饥荒时候你们吃米我们喝粥也就算了,现在饥荒过去了,你们已经吃上肉了,还让我们喝粥,这就是你的恩情?!” 悉颉一番话,把拓跋怀光怼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侧目看向尚婢婢,只见尚婢婢也想发作,但最后尚婢婢还是咬牙道;“把他们的家人放出去……” “乞利本!” 拓跋怀光十分不情愿,可尚婢婢用眼神示意他别说话,紧接着看向尚铎罗:“你让他们先回军营,再带他们的家人出城。” “是……” 此时尚铎罗已经冷静下来了,因此不免后悔刚才有些冲动。 面对尚婢婢的吩咐,他低着头应下,紧接着开始安抚城外的兵卒。 与此同时,尚婢婢也眼神示意拓跋怀光跟上。 拓跋怀光见状,只能憋屈的跟上了他脚步,末了恶狠狠瞪了眼尚铎罗。 (本章完) 第123章 心计深谋 第123章 心计深谋 “乞利本,这尚铎罗和悉颉太跋扈了,我请兵收拾了他们!” 回到衙门,拓跋怀光立马请缨出兵,而尚婢婢却黑脸道: “收拾他们?且不提能否收拾清楚,单说收拾完后,我们哪里还有兵力去打廓州?” 闻言,拓跋怀光忍不住道:“那就这样让他们胡作非为?” “那你有什么办法?”尚婢婢皱眉道: “你别忘了,我们招抚了这么多部落,养了那么多甲兵,这些人都需要吃饭。” “今年虽然我们收割了十三万石粮食,可这点粮食顶多吃到来年七月。” “如果不是尚铎罗带来了三万石,缓解了燃眉之急,我们连明年秋收都撑不到。” “正因如此,我才要出兵廓州。” “尚铎罗他们不过八百多人,即便心属刘继隆又能如何?” “明年开春后进攻廓州,然后再放他们去山丹就是。” 尚婢婢说罢,拓跋怀光压下了自己的脾气:“我怕他们一去不返。” “一去不返就一去不返,他们若是走了,我们刚好不用还刘继隆这两年借的那几批粮食!” 尚婢婢盯上刘继隆的借粮,而刘继隆也盯上了他派出去的精骑。 闻言,拓跋怀光认同点头:“现在河陇局势混乱,我们倒是可以趁机收复廓州,拿下整个陇右。” “不过这旱情迟迟不退,我们要是拿下陇右,也难以养活陇右十万之众。” 他口中的十万之众,是盘踞在陇右的吐蕃人。 若是加上汉人和嗢末,整个陇右地区起码有四十万之众。 “没粮食简单。”尚婢婢毫不担心道:“那刘继隆之前就说过,一个汉人换二石米。” “廓州近三万众中,有半数都是汉人。” “这么多汉人,若是刘继隆想要,哪怕我卖他三石乃至五石米,他都会应允。” “光凭这些汉人,就能换回五六万石粮食,不仅能平了之前我们积欠刘继隆的粮食,还能额外多出两万多石。” “我打廓州,本就是抱着这个主意,但现在被尚铎罗他们这么一闹,我担心刘继隆不会兑现诺言。” 尚婢婢露出迟疑的表情,拓跋怀光闻言起身:“这可不行!” “拿下了廓州,我们完全可以继续攻略兰、河等州,那些地方的汉人更多。” “如果换粮真的行得通,即便把尚铎罗留给刘继隆也没事。” “拿下整个陇西,我们最少能拉出两万甲兵,比之当初的论恐热也不为过。” 拓跋怀光被说动,立马对尚婢婢行礼道:“请乞利本定夺!” “这……”尚婢婢脸上露出为难,片刻后才道:“罢了,用他们换争夺河陇的机会也不差。” “大不了再添百来名精骑,凑足一千送给刘继隆。” “好!”拓跋怀光没有犹豫,因为如今的鄯州已经今非昔比。 过去几个月里,经过他们不断地招抚陇西逃兵和诸多部落,鄯州口数翻了个倍,达到了四万之数。 除此之外,城中聚有精骑两千,甲兵三千。 即便补一些精骑给尚铎罗带回山丹,鄯州还有精骑一千,甲兵三千,在河陇之地依旧是仅次于尚延心和论恐热的第三方势力。 更重要的是,河陇的大旱还在继续,尚延心和论恐热麾下部众几乎每个月都在逃亡,并被鄯州所招抚。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尚婢婢完全能将尚延心和论恐热手下人拉拢过来。 所以在当下,甲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粮食。 “以尚铎罗他们的架势,我们恐怕是等不到开春了。” “既然如此,不如趁南山还没封山,借此机会突袭廓州?” 尚婢婢毕竟短于用兵,所以试探着询问起了拓跋怀光。 拓跋怀光闻言思索片刻,随后郑重点头:“眼下我们粮食充足,如果能攻破廓州,就能以廓州汉人和刘继隆换粮。” “到时候我亲自率领大军去祁连城和刘继隆换粮,不信他不给!” 拓跋怀光目光灼灼,尚婢婢听后笑道:“好!就这么办!” “那末将告退!”闻言,拓跋怀光起身行礼告退,尚婢婢也高兴的起身相送。 待尚婢婢送拓跋怀光离去,在角落旁观一切的尚摩鄢这才走出来,跟着尚婢婢一起打量拓跋怀光背影。 “这拓跋怀光武略尚可,手段不足,竟然三言两语间就愿意让出尚铎罗这八百余人,还多送了刘继隆一百多人。” 尚摩鄢说罢看向自家父亲,而尚婢婢也抚须道:“我们父子武略不足,尚铎罗那厮又需要提防,如今只能在武略上倚重他。” “等拿下了廓州,我们不仅能和刘继隆平账,也能从河西再多借些粮食。” “先借再还,再借不难……” 此刻的尚婢婢全然没有了此前的愤怒,而是异常冷静。 他与长子尚摩鄢往内堂走去,尚摩鄢也不免夸赞道: “还是父亲手段高明,既安抚了拓跋怀光,又让他心甘情愿为我们所用。” “不过父亲,虽说我们到时候能拿下廓州,可听尚铎罗说,刘继隆他们已经在凉州打出大捷,最迟明年岁末就能收复凉州。” “他若是真的收复凉州,下一步恐怕就是对陇西用兵了,到时候我们和他们岂不是会发生冲突?” 尚摩鄢继承了尚婢婢的心计,因此一下子就想到了几年后的局势。 对此,尚婢婢十分满意看向他:“去甘州待了半年,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们若是以陇西为目标,那确实容易和刘继隆起冲突……” “可是谁告诉你,我的目标是陇西呢?” “额……”尚摩鄢愣了下:“您刚才不是和拓跋怀光说的……” “摩鄢!”尚婢婢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肩道: “记住了,除了你自己,其它人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相信。” 说罢,他继续带着尚摩鄢走向内堂,并在十几个呼吸后进入内堂坐下。 尚摩鄢为他取了些山丹炒茶浸泡,直到茶水放在他面前,他才继续说道: “陇西这块地方虽然能拉出四十万众,可这四十万众里,番人占其四,嗢末占其二,汉人占其四。” “我年纪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我死之后,你觉得你能控制这局面吗?” “这……”尚摩鄢迟疑片刻,随后摇头:“儿子恐怕不能。” “那就对了!”尚婢婢点头道: “这地方谁都想要,可又有几个人能治理好?” “别说我们,就算是张议潮和唐廷都不一定能治理好这块地方。” “正因如此,别说我们拿不下,就算可以拿下,我也不会去拿。” “拿了这块地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论恐热就是这么败亡的。” 尚婢婢倒是看得清楚,而尚摩鄢也十分听劝:“这倒是。” “不过您已经答应拓跋怀光那家伙要进攻陇西,如果我们停手,那拓跋怀光也不会满意。” 见尚摩鄢没有染指陇西的心思,尚婢婢这才继续道:“这件事情好办、” “我从尚铎罗那里听了甘州的许多事情,因此我料定刘继隆在拿下凉州后,会马不停蹄的向会、兰发起进攻。” “会州和兰州的情况你清楚,会州不过两万余口,城中甲兵不过一千七八,而兰州还不如会州。” “若是刘继隆要进军河西,不出三个月就能拿下这两州,而他也会向河州发起进攻。” “拓跋怀光即便再想要陇西,可他敢直面刘继隆的兵锋?” “只要刘继隆耍些手段,鄯州的粮草立马便会不济,拓跋怀光那厮定然不敢与他撕破脸皮。” “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安心了。”尚婢婢说罢,尚摩鄢这才明了,不由赞叹道:“还是阿爹你手段高明。” “这还不算什么。”尚婢婢喝了一口茶,啧啧两声后继续说道: “如果只是借助刘继隆威吓拓跋怀光,那拓跋怀光必然会把苗头朝向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得让他分心。” “你别忘了,逻些城乱成一锅粥,下面的地方更乱。” “青塘(青海)这块地方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最少有十万之众。” “让拓跋怀光拿下青塘,然后再南下多麦(安多)。” “如果他要是能拿下青塘和多麦,那我们就把多麦送给他,或者我们去多麦!” 尚婢婢说罢,尚摩鄢连忙点头:“和他分开也好,这厮戾气太重,除了刘继隆这等人能压住他,旁人也不一定能压住他。” “哼!”尚婢婢轻笑道:“刘继隆这厮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与他几次接触,观他不似屈居人下之人。” “不出我的预料,他日后必然要和张议潮、张淮深分道扬镳。” “怎么会?!”尚摩鄢还是不如尚婢婢老练,他竟然不相信尚婢婢的分析。 “怎么不会?”尚婢婢看向他道:“这河西毕竟是张氏为大,即便没了张氏,也应该由索氏和李氏接任,如何轮得到他一个牧奴出身之人?” “那刘继隆虽然性情豁达,却也不是良善之辈,心里自然清楚他在河西的位置迟早会被固定。” “若是他不想长久居于人下,便需要外出自立门户,而张议潮和张淮深即便不舍,却也不敢与他撕破脸皮。” 尚婢婢说后,满意的喝了一口茶,可尚摩鄢却皱眉道: “这……可他没了张氏的扶持,他还能做什么?” “做什么?”尚婢婢皱眉看向尚摩鄢,只觉得他有些小聪明,却太过天真。 这般想着,他将茶杯放下,反问尚摩鄢:“尚铎罗等人跟随他不过一载,便敢聚众营啸围城,你觉得他麾下的张昶、马成之徒又该如何?” “这刘继隆已然势大,他若是要自立门户,起码能带走山丹七成兵马。” “若是再算上尚铎罗这千余精骑,他想要拿下一城一州之地,简直易如反掌。” 他将一切说完,这才看向尚摩鄢:“你的武略比不上拓跋怀光,心计也不足以掣肘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守着一块边陲之地,交好张氏或刘继隆。” “他们看不上你的地方,你又安分守己,这便能让我们没卢家族长治久安。” “我知道了。”尚摩鄢没别的优点,听劝就是他最大的优点。 眼看他没有别的心思,尚婢婢也满意的让他退下了。 几日后,鄯州四千余大军及六千余名民夫在拓跋怀光、尚铎罗的统帅下向廓州开拔。 与此同时,河陇之地也不算太平。 自论恐热衰败后,河陇之地各自为战,许多部落没有粮食就去抢,而他们的目标多是没有遭受旱情的地方。 大唐西陲的原州、凤州、兴州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劫掠。 边疆遇袭的奏议如雪片飞来,中书门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身为左散骑常侍,张议潭有心效力,可庙堂上下都在推阻。 几个月时间过去,他身为左散骑常侍,却只能在朝廷赏赐的府邸中看看书,练练字。 这样的生活对于不少人来说梦寐以求,可对于有心报国的张议潭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虽说政坛上不得志,但李忱倒是给足了张议潭富足的生活。 张议潭府邸占地六亩有余,前后有三个院子。 前院横长,主院方阔,后院有圆池亭台,三院四周均以廊屋环绕。 前院与主院之间的门称中门,大门和中门多有门楼,院侧有马厩。 唐制规定,王公贵戚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可以自己在坊墙上开大门,不经由坊门。 所以张议潭的府邸特意开了乌头门,可以在城内主干道直接进入,不需要经过坊门。 府邸的乌头门外插有十二根戟,这也是朝廷所规定的一项规矩。 唐律中,三品以上大官和王公贵戚可以正门外面排列竖立一根根长戟,官品越大,列戟越多,从十根到十六根不等,戟顶还绑有幡旗。 李忱赏赐张议潭六亩有余的三院府邸,还准许其开乌头门,插十二支长戟。 这等富贵于他而言,确实是前五十余年都没有过过的好日子。 只是他在这长安举目无亲,又无法施展抱负,每日只能蜗居书房,品茶览书,偶尔从一些登门拜访的小官小吏口中了解时政。 虽说朝廷无意收复河陇,可河西义旅的故事还是激励了不少青年官员,就连河朔、两淮之地的藩镇得知河西新归,都不由得行事小心了些。 毕竟收复河西这种事情,可是昔年宪宗、武宗都没做到的事情。 如今河西归附,不少藩镇都觉得朝廷中兴,行事纷纷低调了些。 这样的结果,让李忱十分满意,而张议潭只能默默摇头。 “张公,听闻至尊敕祠部检括天下寺及僧尼人数,您猜有多少?” 一名浅绯官袍的官员在书房内与张议潭聊起了时政,他年纪二十八九,模样周正,身姿长壮,不似普通官员那般单薄。 见他开口,张议潭闻言好奇:“不知有几何?” “大凡寺四千六百,兰若四万,僧尼二十六万五百!”官员双手一挥,报出令人错愕的数额。 尽管河西尊崇僧人,可张议潭听后也不免愣了愣:“天下口数不过二千余万,仅僧尼便占一分,这也太多了……” 闻言,这官员也啧啧道:“昔年先帝是准备勒令这群人还俗的,不过至尊即位后便罢黜了旧政,如今满朝官员无人敢言,张公您也千万不要上表。” “我知道。”张议潭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才道: “我这些日子,向朝廷上表十三奏议,请求朝廷西进收复河山,可却迟迟没有下文。” “听闻千里你平党项有功,即将被至尊拔擢,若是有心,可否为我询问至尊?” 闻言,被称呼为千里的官员笑吟吟道:“张公所请,千里自然当办!” 说罢,他起身对张议潭行礼:“今日叨扰的有些久了,明日再来叨扰张公。” “我送你。”张议潭起身,将此人送出了乌头门,眼见他骑马离去,才慢悠悠返回了书房。 只是在他返回书房不久,那官员却绕道前往了另一处府邸。 随着他翻身下马,两名奴仆连忙上前为他牵马引路。 此处府邸占地广袤,内里繁华,远比张议潭的府邸还要高贵。 在几番绕道下,此人被接到了正堂,而正堂之上则是高坐着一名脸色白净的宦官。 尽管他换了一身常服,可五旬年纪却无胡须,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中尉,我已经去张常侍那边回来了。” 官员行礼作揖,而那宦官闻言也缓缓开口道:“如何?” 闻言,官员回应道:“张常侍倒是没有非议朝廷,而且对于河陇局势了解通透,尽数告诉了在下。” “以下官所见,他表里如一,不太可能对朝廷有什么不满。” 他话音落下,而位置上那人没有立即回应。 过了半响,那人才缓缓道:“你这次立功不浅,我会上奏至尊,为你表功的。” “谢中尉举荐之恩!”官员行礼作揖,不等他起身,那宦官便摆手道: “行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党项那边还需要你去威慑。” “是,在下告退。” 在他离去之后,那宦官也看向旁边的几人:“杨玄价,你去宫中把高骈的事情与至尊说说吧。” “奴婢遵令。”一名三旬宦官走出作揖,随后遵令前往了大明宫。 (本章完) 第124章 嗢末寻仇 第124章 嗢末寻仇 “簌簌……” 凛冬的草原,一片荒凉,无边无际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瑟作响。 天色苍茫,乌云密布,仿佛连天空都被冻结了,透不出一丝温暖。 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支百人的队伍,自东向西,在这片充满死寂的大地上缓缓行动。 士兵们身披厚重的扎甲,扎甲外披着御寒的绣袍与披风,双手藏在兽皮的手套中,紧握长枪。 他们脸上的肌肉因寒冷而紧绷,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在队伍中,旗兵手中的旌旗在寒风里摇曳,而那旗面上的三辰,则是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早知道就不耽搁了,早点走的话,现在应该都到山丹了!” 马背上,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唏嘘着,而他身旁的少年人也打量四周道:“这附近毕竟是嗢末的地盘,小心为妙。” “明振说的是,不过听灵州的官吏说,嗢末进犯凉州不成,死伤甚众,我们只要小心点,应该没事。” 青年说罢,当下便带着队伍继续向西而去,而被他称呼“明振”的少年人,赫然是李氏族长,李恩的嫡子李明振。 尽管年纪不大,可李明振依旧加入到了河西前往长安的队伍中。 如今张议潭被留长安,而他们则是负责起了带圣旨与归义军节度使旌节返回敦煌的任务。 十一月的凉州草原十分寒冷,虽然身着战袄、绣袍与甲胄,可将士们的体温却仍旧被无情的北风夺走,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 每一个人都在咬牙坚持,任由刀割般的寒风肆虐,他们的心中只有护送节度使旌节回敦煌这件事。 忍不住时,他们便会抬头看向前方的三辰旗,仿佛它能驱散周遭的严寒。 三辰旗,不仅是军队的旗帜,更是将士们的精神支柱。 只可惜,他们想要返回敦煌的这条路注定坎坷,例如当下…… “呜呜呜……” 忽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李明振与他身旁的青年脸色一变。 “哔哔——” “列阵!!” 青年反应最快,他吹哨策马,示意精骑护卫队伍中间的十余辆马车。 马车里不仅仅有圣旨和节度使旌节,还有张议潭从工部获得的许多古籍和图纸。 这些古籍和图纸包括了冶铁、锻刀等重要的内容,事关生死。 一时间,百名精骑拱卫马车,列阵迎敌。 号角悠扬,远方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乌压压的队伍。 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规模上万,远非青年和李明振他们这百名精骑所能敌。 众人脸色难看,可听着身旁三辰旗猎猎作响的声音,却还是握紧了手中长枪。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便已经被这上万胡骑给包围了。 李明振扫视这群胡骑,发现他们从十三四岁到五六十岁不等,显然是把部落中能骑马持兵的男人都召集出来了。 这样的规模,本应该出现在南下打草谷的场景中,可如今却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 一时间,李明振紧张地攥紧了缰绳,而这群胡骑也停留在了精骑百步开外。 他们将精骑们团团包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 不多时,队伍中分出一条道来,一老一少从尽头缓慢策马而来。 “是白亭海的嗢末人,看架势,那老者恐怕是嗢末的大汗杜噶支……” 青年低声提醒李明振,李明振呼吸一滞,他不明白白亭海的嗢末部为什么要包围他们,难不成是盯上了他们的甲胄和兵器? 如果只是这样,那倒是好说,大不了交甲保命,只要能带着节度使旌节前往敦煌就行。 “张议潭呢!” 忽的,策马而来的杜噶支出声询问,俨然早已打听清楚李明振他们的来历。 闻言,青年策马而出:“沙州主薄王景之,我家常侍前往长安任职了,敢问老翁可是杜噶支?” “是我!”杜噶支没有隐瞒,光明正大承认的同时,用马鞭指向他们: “你们这群河西的家伙,张淮深既然敢赖账,那就先交出你们的甲胄和身后的这些物资来换!” “赖账?”王景之与李明振对视,不明所以,最后还是王景之作揖道: “大汗,我们离开河西近一载,确实不知河西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否与我们解释解释。” “解释?”杜噶支冷笑调转马头,而他身后的杜论悉伽则是策马上前,与他们说了嗢末和甘州的交易。 直到这时,李明振和王景之才知道了张淮深、刘继隆收复凉州番和的事迹。 不过对于张淮深没有如约调五千斤铁给杜噶支,他们二人也是感到十分迷糊。 “大汗,不如这样,我们留下一百套甲胄给你们,但这些马车和我们的马匹得带回甘州。” “若是大汗愿意,我可以在抵达甘州后,向张刺史解释。” 王景之不想暴露节度使旌节的事情,毕竟节度使旌节对河西来说很重要,杜噶支他们也应该知道节度使旌节的价值。 万一被他们知道节度使旌节的事情,自己一行人恐怕很难走出凉州草原。 “不可能!” 杜噶支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王景之的请求,并在话音落下之后抬手道:“把他们的甲胄和马车都带走,留十日的口粮给他们就行!” “是!” 闻言,杜论悉伽开始率领四周的数百名精骑准备上手,而王景之见状立马急了。 “别动手,我们愿意交出除乘马以外的所有东西!”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先放我的这位小兄弟带着我们一百多人的口粮离开!” 王景之的话让杜论悉伽停下了手上举动,紧接着王景之翻身下马,主动将马匹让了出来,同时还动手脱甲。 他一边脱甲,一边回头走向李明振,低声道:“你把甲胄脱下,驾着放有圣旨和古籍、旌节的马车先出去。” “好!”李明振虽然年纪不大,可心性远超普通人,面对如此情况,依旧能保持镇定。 他翻身下马,快速将甲胄脱下,而后走向中间的马车,驾驭马车走出队伍。 正当他以为嗢末众人会放他离去的时候,杜噶支却抬手道:“等等!” “怎么?!大汗是不准备遵守约定吗?!” 王景之厉声开口,并拔出了腰间横刀。 一时间,所有等待他号令的精骑纷纷举枪,作势要进攻。 见状,杜噶支这才皱眉道:“杜论悉伽,你检查一下。” “是!”杜论悉伽闻言策马到李明振面前,示意他开门。 李明振见状,不得不下车开门,先一步走入马车之中,杜论悉伽紧随其后。 上车之后,摆在杜论悉伽面前的是两个大箱子和十几个麻袋。 他用短刀扎穿了麻袋,见里面流出的是粟米,这才将目光放到了那两个木箱子上。 “打开……” 他示意李明振将箱子打开,李明振闻言攥紧拳头,随后伸出手将两个箱子先后打开。 前者装满了书籍和文册,后者则是放着厚厚的绢布。 杜论悉伽对书籍和文册没有一点兴趣,他伸出手揭开绢布,隐藏在绢布下面的却还是绢布。 “绢布?不错!” 杜论悉伽眼前一亮,毕竟绢布在河西可以说是奢侈品。 这一箱子的绢布,足够做好几身衣服了。 想到这里,杜论悉伽立马瞪了一眼李明振:“别动!” 说罢,他走下车,对外喊道:“来两个人把车上的绢布抬下来!” 在他说话的同时,李明振连忙躬身在绢布之中摸索,迅速将质地细腻的一块抽了出来,飞快藏入怀中。 在他做完这一切后,杜论悉伽已经带着两名兵卒走上了马车,示意那两人将绢布抬走。 “将军,这些粮食呢……” 忽的,一名胡兵提醒杜论悉伽这批粮食,而杜论悉伽摆摆手:“也不过几石,留给他们做口粮。” 闻言,李明振心底松了一口气,而杜论悉伽也带人将那箱绢布带下马车,随后对李明振瞥了一眼:“你可以走了!” 他话音落下,李明振便走下马车,抖动缰绳离去。 他一路向西南狂奔,唯有两匹挽马实在疲惫的时候,他才会停下休息。 如此过了两个多时辰,他身后才开始出现马蹄声。 他心悬到了嗓子眼,可挽马却再也跑不动。好在后方追上来的人并非嗢末部,而是被收缴了甲胄、兵器的王景之等人。 此刻的他们十分狼狈,杜噶支没有将所有的乘马交给他们,而是用挽马换了他们的乘马,让他们骑着挽马离开。 挽马马力不足,所以他们才追了李明振近两个时辰才追上。 两方碰面,王景之连忙下马,走上了马车并伸出手在那些麻袋之间摸索。 不多时,一节节铜节被他取出,旌旗也安然无恙。 他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头看向李明振:“圣旨呢?!” “在我这里!”李明振也连忙从怀中取出那薄薄的圣旨。 “好,我们现在立马赶回甘州,避免那群嗢末人发现问题。” 王景之连忙吩咐,李明振也藏好了怀中圣旨。 王景之将旌节取出,藏在粗布里,贴身背在背后,又让每个人揣了一本文册和古籍。 他做好了准备,如果嗢末人真的追上来,那他们必须立马舍弃马车和粮食突围。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带着甲胄满载而归的杜噶支在返回白亭海的时候,随口对杜论悉伽询问道:“那马车上除了这箱子绢布和粮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还有一箱书,不过我感觉不重要,所以就没有让人拿下来。” 在杜论悉伽看来,一箱子书确实没什么用,可听到他所说的杜噶支脸色大变:“书?!” “对啊,书。”杜论悉伽还是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杜噶支调转马头道: “不行,所有人给我追上去,那些书肯定有猫腻!” 听到他的话,四周反应过来的轻骑纷纷调转马头,向西南追去。 与此同时,杜论悉伽也追问道:“阿耶,为什么要管那些书?” “傻孩子你不懂!”杜论悉伽懊恼道:“如果这些书里有冶铁的记载,那我们就能制出更精良的甲胄了!” 话音落下,他连忙抖动缰绳,朝着西南追去。 与此同时,得知番和被收复的王景之、李明振等人也改变了路线,往番和疾驰而去。 然而他们所乘皆是挽马,这种下等马显然比不上中等的乘马和上等的军马。 因此入夜之前,他们便听到了身后传来嗡隆隆的马蹄声。 一时间,所有人脸色大变,纷纷不要命的抽打挽马,可挽马的速度终究快不起来。 后方的嗢末人已经隐隐可见,而此时他们却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们埋头向西南逃遁,眼看实在逃不走,王景之抬手勒令所有人勒马。 “早知道就该殊死一搏!” 李明振稚嫩的脸上露出狠辣的表情,王景之却也脸色难看:“是我的错。” 二人及身边的敦煌精骑都陷入了绝望,因为他们胯下的挽马已经口吐白沫,实在跑不动了。 简单休息几口气,他们将马车抛下开始继续逃命。 追上来的嗢末骑兵见马车被抛弃,连忙勒马去检查马车,发现书籍消失后,又连忙开始追击。 天色变黑,嗢末人举着火把追击,而王景之等人却小心翼翼的在夜幕下逃命。 有着黑夜的掩护,许多嗢末骑兵都追散了,而王景之他们麾下的兵卒也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他们不过二十余人,而前方却隐隐出现了火光。 当前方出现火光的时候,所有人都绝望了,这代表他们被包围了。 “我愧对常侍!” 此情此景,王景之不免发出悲愤的声音,而李明振和其他人也手脚发凉。 眼看前方的火光越来越近,他们也渐渐绝望起来。 “前面的是什么人!” 忽的,当前方传来吐蕃话,所有人也见到了火光下的那支队伍。 十余名身穿皮袄的轻骑手持火把,警惕看着他们,而他们之中的一名轻骑则是持着一面旌旗。 那旌旗在黑夜下招展,露出了三辰标志。 “你们是番和的哨骑?!” 柳暗明,王景之急忙追问,身后之人也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当然,你们是谁,快回答!” 那些轻骑警惕打量着王景之等人,而王景之闻言连忙道:“我是敦煌主薄王景之,后面有嗢末的追兵,你们快带我们回番和!” “嗢末的追兵?!”听到王景之的话,这些轻骑纷纷拿出木哨开始吹响。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夜幕下作响,其中一人连忙挥手:“跟上!” 在他示意下,王景之一行人连忙跟上,可他们身后的一些嗢末轻骑也听到了哨声,连忙追了过来。 好在哨声让四周巡哨的番和轻骑得知有敌来袭,纷纷朝着哨声集中。 不知过了多久,王景之他们身旁已经重新聚集了百名轻骑,而一开始的精骑只剩下二十六人。 他们身后死死咬着一支嗢末轻骑,看火光不低于二三百人,并且远处还有火光朝这边靠近。 渐渐地,王景之等人胯下的挽马纷纷脱力不愿再走,而番和的轻骑们见状,连忙带着他们放弃挽马,两人一乘的向南撤退。 在此期间,他们后方的火光越来越多,到了最后甚至成为一片“火海”。 杜噶支带人追上来了,这让王景之他们头皮发麻。 “到了!” “哔哔——” 王景之身前的轻骑如释重负的叫嚷一声,随后吹响木哨。 这时王景之才反应过来,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已经出现了番和城的影子。 不仅他们看见了,他们身后的嗢末骑兵也看到了,因此他们加快了马速,好似要彻底追上王景之他们。 在他们追上之前,王景之他们策马冲到了护城河对岸,而吊桥也被守城的兵卒放下。 所有番和轻骑纷纷策马渡过护城河,调转马头列阵,而嗢末的骑兵也纷纷勒马护城河对岸,火光冲天。 吊桥已经没有时间拉动,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怎么回事?!” 忽的,城头传来一道威严声音,王景之他们抬头看去,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酒居延!是我,王景之!” 王景之与酒居延也算相熟,他倒是没想过番和城的守将竟然是酒居延。 “王景之?!” 诧异的声音从城头传来,酒居延不敢置信询问道:“你不是随张长史去长安了吗?” “我们回来了,先开城门让我们进城!我们身上有朝廷派给的圣旨和节度使旌节!” 王景之连忙用唐音开口,而酒居延听后瞳孔一缩,抬手道:“甲兵列阵城门,准备开城门接他们进城!” “可是折冲……”一名别将拦住了酒居延:“城外这些胡骑……” 酒居延朝外看去,脸色一冷:“区区万余轻骑,冲得开我们这数百甲兵?” “准备塞门刀车,他们要是敢冲入甬道,全部宰了!” 他倒不是托大,而是有这个实力敢说这话,毕竟番和城内还有摩离遗留的塞门刀车。 塞门刀车一堵,骑兵敢冲就是死。 在他的军令下,城门缓缓打开了供一人一马进入的空间。 王景之与李明振等人连忙策马进入城内,劫后余生般下马坐在地上。 酒居延一身甲胄上前,没有时间询问二人圣旨所在,而是带着甲兵出城准备与嗢末人对峙。 他们从城门打开的那狭窄空间挤出去,随后在护城河南岸列阵。 在此期间,杜噶支倒是没有发起突袭,因为他清楚自己麾下大部分都是轻骑,根本拿不下番和。 他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准备利益最大化…… (本章完) 第125章 未雨绸缪 第125章 未雨绸缪 “窸窸窣窣……” 一刻钟的时间,番和城北门的护城河南岸便有六百甲兵列阵。 在他们列阵之后,番和的北城门也彻底打开,供那二百多名轻骑进入。 酒居延策马来到军阵前,面对对岸的胡骑呵斥道:“杜噶支!我知道是你劫掠了我大唐的军民!” “哈哈哈……我只不过是讨要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杜噶支也没有胆怯,他策马来到阵前,用马鞭指着酒居延: “张淮深欠我五千斤铁料,说好的你们拿下番和就送来,现在我不过是要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放你娘的屁!”酒居延怒骂道:“你们不按约定出兵进攻昌松,还想要铁?” “哼!”突然被骂娘,杜噶支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两方甲兵数量差不多,而且酒居延还有地利优势,他不想闹出什么争端。 “我不想和你扯皮。”杜噶支说罢看向身后,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是!”杜论悉伽行礼应下,随后便将被他们所俘虏的敦煌精骑给带了上来。 除此之外,还有装在箱子里的许多书籍。 杜噶支举起马鞭,洋洋得意道:“一个人、一本书换一百斤铁或者一百石粮食。” 他倒是狮子大开口,可酒居延却笑不出来。 人和书肯定是要救的,但这厮要的太多了。 “杜噶支,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家刺史带兵荡平白亭海?!” “刺史?”杜噶支轻蔑道:“张淮深确实有些本事,但我不怕他,有本事你让他来!” “哼!”酒居延冷哼道:“我家张刺史早已擢升两州节度使,我说的刺史是刘继隆刺史!” “刘继隆……”杜噶支脸色一滞。 这么几个月过去,他自然搞明白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撞上尚摩陵的两千精骑,被打得死伤过半。 刘继隆在凉州之役的精彩表现,便是连他这敌人都不免惊叹,同时也感到了后怕。 若是刘继隆日后担任凉州刺史,以他对草原和骑兵的了解,杜部以后还真是永无宁日了。 毕竟连尚摩陵都被刘继隆打出了甲首四千的败绩,那他这个尚摩陵的手下败将又怎么是对手…… “你别拿刘继隆吓唬我!我迟早有一天和他算昌松的帐!” 杜噶支黑着脸开口,可任谁都听得出他底气不足。 几个月的时间,刘继隆的名声已经传遍整个河陇地区。 从尚延心到尚婢婢、尚摩陵,河陇地区几大势力基本都吃过他的亏,想不出名都困难。 尚摩陵给尚延心写过信,希望尚延心能派精骑来驰援,可尚延心一听刘继隆在凉州的战绩,瞬间想起了当初被刘继隆突袭的记忆。 面对尚摩陵的求援,尚延心毫不犹疑的选择了拒绝。 尚延心都如此,更别提杜噶支这种遭受重创的断尾之狼了。 眼见目的达到,酒居延开口道:“每个人、每本书十石粮,换不换?!” 酒居延敢这么说,自然是有他把握的。 嗢末杜部虽然是昔年河西将士的后裔,但早就和河西大部分百姓一样,不识汉字,不知汉话。 他们把书拿走毫无用处,毕竟这年头可没有那么多读书人给他们抓来翻译。 “二十石!” 果然,杜噶支最终选择了换粮,只不过抬高了价格。 酒居延闻言点头:“一手交人交书,一手交粮食!” 说罢,酒居延回头吩咐人去运来粮食,而杜噶支也在安心等待中。 时间流逝,不到半个时辰,三千余石粮食便被运到了城门外。 杜噶支开始放人放书,派人前来搬运粮食。 交易期间,嗢末又抓到了六名兵卒和六本书。 最终,杜噶支从酒居延这里换走了近三千石粮食,而敦煌的将士与所有书籍都换了回来。 交易结束后,杜噶支洋洋得意的离去,这次所获的粮食足够让他的部落吃大半个月,更别提那一百套甲胄了。 眼看着嗢末远去,酒居延这才收兵回到城内,而王景之见到他也惭愧作揖道:“我让番和损失如此多粮食,实在惭愧!” “这点粮食不算什么,等收拾了凉州的番贼,我们下一个就收拾他们,让他们把今日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 酒居延安慰着王景之,王景之也将节度使旌节与圣旨取了出来。 “这些是至尊赐下的归义军节度使旌节和圣旨,节度使被委任为河西十一州观察使,河西设归义军,节度使担任归义军节度使。” “自此以后,我军总算有了军号……” 王景之交出了节度使旌节与圣旨,酒居延毕恭毕敬接过,让人好好收归后,这才疑惑道:“为何不是河西节度使旌节?” “这……”王景之与李明振表情尴尬,末了才委婉道:“等回了衙门再与你说吧。” “好!”酒居延察觉到了不妙,于是连忙遣散兵卒,带着王景之他们前往了番和衙门。 一刻钟后,在他们进入番和衙门不久,衙门内就传来了酒居延气愤的声音。 “嘭!!” “岂有此理!!” 正堂中,酒居延一拳砸在案几上,将茶水震翻一片,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王景之和李明振将他们此次长安之行的经过都告诉了酒居延,正因如此他才这般气愤。 归义军节度使说起来好听,可无非就是给了个军号,而且还只是瓜、沙二州的军号。 整个河西内部想要的,一直都是河西节度使旌节,得到河西军的军号,而非河西军下属豆卢军的替身。 “我们费尽心力,九死一生才收复了这一千五百余里疆土,现在竟然连个河西节度使旌节都不愿意赐予,还要扣押张长史在长安为质!” 酒居延语气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悲戚。 “酒折冲……这……这说不定等我们收复凉州以后,朝廷就会赐下河西节度使旌节呢?” 王景之以此安慰酒居延,可酒居延却不由得想到了陈靖崇写给自己的信。 陈靖崇在心中写下了悟真所见的大唐,那并非盛世,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世。 如果大唐真是那样的,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回归大唐? 如果不能让河西的百姓都过上富足的日子,那他们这种人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一时间,酒居延想到了刘继隆,想到了山丹城的百姓。 哪怕同是河西百姓,可山丹的百姓却过得比其它五州的百姓要舒心,究其原因,不过是刘继隆赏罚分明,对百姓足够公平公正罢了。 酒居延自小就是张氏的家丁,心里十分清楚那些豪强子弟的秉性。 如果没有张议潮、张淮深这些人镇着,他们早就开始盘剥百姓了。 河西清明,是因为有张议潮和张淮深。 山丹富足,是因为有刘继隆。 既然如此,那如此混乱的大唐,又该是谁的责任! 酒居延沉默不语,往日刘继隆对他们所说的那些话,直到此刻才深入他的心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王景之和李明振缓缓道:“大雪封山,要回去只能走北边的甘凉草原。” “城内没有精骑,没办法护送你们前往山丹。” “眼下之局,只能等二月焉支山积雪融化,驿道通畅再出发。” “入夏之后,我军也将挥师东进,收复凉州便在明年!” 酒居延语出惊人,王景之与李明振面面相觑,眼中充满震撼。 尽管杜论悉伽已经解释了今年的凉州之役,可他们确实不曾想到,己方已经开始谋划收复凉州了。 要知道他们出发长安时,凉州无论是人口、甲兵都倍之于河西。 如今才过去多久,己方竟然已经能收复凉州了。 这种事情实在骇人听闻,两人也被震撼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 “好……那就多谢酒折冲了。” 王景之与李明振起身行礼,酒居延心不在焉回了一礼,而后便往内堂走去。 瞧着他落寞的背影,二人心照不宣。 不多时,他们被安排到了西厅休息,屋舍紧邻。 一口铁锅炒出来的饭菜令饥肠辘辘的二人吃得满嘴流油,浑然不顾豪强子弟的身份。 直到两份饭菜都被吃干抹净,二人才品尝起了山丹的炒茶。“这刘继隆……还真是个妙人啊!” 感受着山丹炒茶的口感,王景之毫不吝啬的称赞。 对此,李明振也颔首道:“我之前见过这刘继隆,当时他刚刚擢升校尉,如今不过一年半载,他便成了兰州刺史,这还真是……” 李明振露出苦笑,王景之也知道他的想法,因此此时他也有这种感觉。 “我豪强子弟如张淮深、索勋之辈,努力四年也不过才擢升至两州节度使或一州刺史。” “这刘继隆起于微末,不过两年半载就擢升一州刺史,着实骇人。” “不过他这一路走来,倒也算得上步步凶险,稍有不慎,恐怕便如那些阵没的将士般没了姓名,我倒也不嫉妒他。” 王景之倒是坦荡,而李明振闻言也颔首道: “不过从酒居延所说来看,凉州之役这刘继隆居功至伟,等到明年大军东进,恐怕又要被他拔下头筹。” “若是他真的拔下头筹,真不知节度使应该如何封赏他……” 李明振挑明了问题所在,王景之也后知后觉起来,脸色逐渐凝重。 “若是他真的拔下头筹,恐怕就要与小张节度使平起平坐了。” “要是他在接下来的收复河陇中再建奇功,那全军上下,恐怕只有节度使能压制他……” 王景之说罢与李明振对视,二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在他们看来,若是刘继隆封无可封,那必然会与张淮深争夺下代节度使之位。 如果是这样,那河西内乱的苗头就已经出现了。 一时间,二人脸上挂上了忧虑,而他们多担心的刘继隆,此刻却在尽可能的帮助山丹百姓。 “一二……砸!” “嘭!!” 寒冬腊月间,按理来说,应该是百姓居家休息的日子。 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刘继隆却没有休息,而是带着山丹的几千男丁出城修建水堤、暗渠。 河西耕地灌溉所用的水,基本都来自祁连山,而祁连山的枯水季不是夏季,反而是冬季。 因为夏季积雪融化才有雪水流下,而冬季天寒地冻,水流反而会变小。 山丹的地形导致了它每年的蒸发量不会低,因此刘继隆想在走之前为山丹百姓修建足够多的坎儿井和暗渠。 坎儿井的起源众说纷纭,但它的工作原理却并不复杂。 山丹的水源主要是祁连山雪水汇集而成的丹水,好处是集水段较长,出水量较大,水量稳定,但坏处就是蒸发量大。 如果祁连山在冬季的积雪不足,来年入夏后,丹水就会因为蒸发量太大而水位下降。 刘继隆要做的,就是为丹水布置多条暗渠,将暗渠分布在农田灌溉区。 这件事说着很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首先要预测灾年水位,将低处的水引入高处的暗渠,再将暗渠中的水引入地表的灌溉区。 为了满足这一条件,刘继隆特意让人挖掘出多条渠道,然后派人用石块、黏土垒砌封顶,只留下引水的十余处缺口。 这样的渠道,一共挖掘了上百条,长则数里,短则百步。 每一条渠道对应丹水旁的巨型水转翻车,利用水转翻车将水引入暗渠内,再利用人力脚踩的小型水转翻车将水引入灌溉区的明渠,使得每一片耕地都能得到灌溉。 这些东西对于刘继隆来说并不难,毕竟他前世见过不少这种明清时期的灌溉方式,但放在大唐就显得有些天马行空了。 在他的吩咐下,上百条暗渠和数百条明渠覆盖了数万亩新开垦的荒地。 当然,比这更重要的是,刘继隆还教会了山丹的直白、百姓们这种方法。 日后哪怕他不在了,百姓们也能集中力量,为后续新开垦的荒地挖渠建渠。 “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接下来只需要注意调整水转翻车的高度就行。” 刘继隆擦了擦汗,不忘对崔恕吩咐道:“弄些姜茶来喝喝,免得风寒。” “是!”崔恕应下,连忙让人去办。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解散了前来学习的直白,让他们带着百姓修建明渠和暗渠。 很快,山丹城外的百姓便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他们不是傻子,谁都清楚这些明渠和暗渠修好后受益的是他们,更何况刘继隆还让人在城外布置了大庖厨,提供百姓们所需的饭食。 吃着官家饭,干着自家的活计,每个人心里都美滋滋的。 望着他们,刘继隆吐出一口雾气,随手接过马札坐在了荒地里。 “刺史,这大雪封山的,如果尚摩陵那群番贼去围攻番和,您说老酒能守住吗?” 马成坐在一旁询问,刘继隆闻言颔首道:“他们还能有多少甲兵?” “如果他们强攻番和,酒居延就算再不济,也能杀敌倍之,到时候尚摩陵他们连三千甲兵都拉不出来,何谈防守?” “依我之见,这群家伙当下估计在加固城防,等着我们去进攻他们呢。” “呵呵……”马成不免笑道:“这群番贼还不知道我们山丹投石机的厉害,在这玩意面前,别说嘉麟、就连姑臧都不值一提。” 马成这话有些自大,不过现在的山丹确实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从大军返回到如今,过去三个月的时间里,山丹匠作坊内制作了十余台投石机。 按照这样的速度,等到大军东征时,山丹起码能拉出三十台投石机。 这三十台投石机加上番和的二十台投石机,五十台投石机足够击垮陇山以西的任何一座城池。 哪怕放眼整个大唐,除了少量采用单层夯土包砖的城池,其它城池也很难说能挡住五十台投石机的轮番轰炸。 正因为有如此规模的配重投石机,刘继隆才敢断言能在大唐反应过来之前攻略整个河陇地区。 再不济,他也能一路打穿河陇,占据陇南一隅。 只要抵达陇南,他就可以脱离归义军,肆无忌惮的发展了。 他不是瞎子,如今的局势他看得十分清楚,自己已经隐隐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了。 他继续待下去,绝对会威胁到张淮深的“河西节度使”之位。 哪怕张淮深不觉得,可只要河西内部有这种苗头,那其它野心家就会争先恐后的把水搅浑。 面对他们,就连历史上的张淮深父子都受到了挑拨,更何况自己和张淮深不过上下级关系。 自己要走,哪怕张议潮知道,也不会阻拦自己,因为自己出走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以他对李、索、曹等族豪强的了解,这群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走。 毕竟在他们看来,继续往上爬,直到顶替张淮深未来“河西节度使”的位置才是最容易的选择。 至于自立门户,独自发展后打下一块地盘,这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哪怕是刘继隆自己,心里也是充满忐忑的,因为摆在他眼前的问题太多,例如自己要是走了,麾下将士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自己前往千里之外另立新家?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了身旁叼着根枯草的马成。 马成带兵打仗的水平一般,可他无疑是山丹之中最懂眼色,又忠心于自己的人。 “马成……” 刘继隆压低声音开口,马成则是疑惑抬头。 当他抬头,所见的是刘继隆冷冽的目光,这让他心里不由一紧。 “若是日后我无奈要出走,你该如何?” 与以往不同,刘继隆说出这句话时,马成所感受到的是比野外寒风更为刺骨的寒意。 面对这个问题,马成只是慌张了片刻,四下扫视无人注意这边后,他才低声回应: “我是您带出来的人,自然是您去哪我去哪,我的家人都在山丹,只要您开口,我马上带他们一起走!” “好!”得到回答,刘继隆没有质疑真实性,哪怕马成出卖他,他也毫不担心。 把他要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不失为一种表明态度的办法,至少可以让许多人闭上嘴。 想到这里,刘继隆伸出手搭在马成肩头:“如果我真的要走,那必然是带你去迎更大的富贵。” “光凭我们两个人,这场富贵我们吃不下……” 话说三分,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可马成发挥正常,很快明了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没说什么,只是起身作揖,随后离开了这片荒地…… (本章完) 第126章 欲扬先抑 第126章 欲扬先抑 “窸窸窣窣……” 寒风如刀,凛冽地割裂着张掖的城墙。 漫天飞雪,宛如狂舞的银色蝴蝶,在空旷的街头肆意飘扬。 雪落在屋顶,似要将茅草压垮,好在茅草下铺设黏土与木板,这才让屋舍内的百姓可以安然过冬。 寒冷的街头不见百姓,所有人都窝在家中,显得街道异常冷清。 这种场景下,唯有身穿厚重冬衣的兵卒在风雪中手持短兵巡视街道,保障张掖城内百姓安全。 雪越下越大,渐渐没过了兵卒的小腿,使得巡视任务也变得艰辛了不少。 “瑞雪兆丰年啊……” 一座院内,站在瓦片屋檐下的李渭缓缓开口,语气中略带感叹。 感叹过后,他意有所指的缓缓开口道: “听闻刘继隆在山丹打造攻城器械,而且尚铎罗所率的鄯州精骑返回鄯州后,便没有再回来,是否?” “确实如此。” 一道声音回应了他,而这道声音的主人,赫然是擢升为折冲都尉的李仪中。 他此刻坐在屋内,皱着眉头为自家父亲泡茶。 山丹的炒茶一旦喝习惯后,仿佛会上瘾一般,让人喝了还想喝。 “你来张掖送信,小张节度使说什么了吗?” 李渭走回堂内坐下,李仪中却摇头道:“没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李渭皱眉,李仪中却点头承认。 闻言,李渭不免唏嘘道:“他还真是放心刘继隆啊……” “我看刘刺史也无心争夺那位置。”李仪中忍不住开口,听得李渭啧啧道: “你才去他手下多久,现在都称呼他为刘刺史了。” “我……”李仪中脸上一红,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状,李渭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山丹得了拔擢,感谢他也是应该的。” “以你观察,刘继隆对拿下凉州有多少把握?” “十成!”李仪中不假思索的回应,李渭听后点点头:“十成就好……” “这次你得出征,跟着刘继隆收复凉州后,你起码能成为一州刺史。” “虽说会州和兰州被节度使虚给了索勋和刘继隆,但以刘继隆的手段,河陇之地迟早将会被我河西收入囊中。” “届时你谋得一州,我们也就可以出走自立了。” 李渭脑中还是想着出走自立的事情,不过李仪中却诧异道:“阿耶不是准备让我执掌凉州任意一城吗?怎么又让我远走执掌一州了?” 李仪中反应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因为凉州城池的质量太高。 陇右道十余州,除秦、西、河、鄯、渭、廓等州外,其它几个州的人口加起来还没有凉州任意一城多。 管理数百里一州二城二万余口所耗费的心力,可比管理一城二万口的心力大得多。 若是有的选,李仪中自然不会想去选其余诸州刺史,李渭也是如此。 “我自然想要保举你,可瓜沙那边这些日子争论不休,凉州还没收复,那群家伙就已经吵的不可开交。” “你跟随刘继隆收复凉州后,功劳可擢任刺史,但凉州局势复杂,唯有张淮深能镇得住,刺史为他所任,你顶多能担任长史或别驾。” “看似位高权重,可没有了兵权,你我想要脱离主家并不容易。” “与其留在凉州受制于人,不如趁此机会成为一州刺史。” 李渭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李仪中闻言只能点头:“那便依父亲安排吧。” “不过兰州和会州被刘继隆和索勋拿下后,他们二人恐怕不会继续向南攻掠,这……” 李仪中担心没有刘继隆的帮助,他无法在南边抢占一州立足。 “放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若是可以,倒是可以让他把兰州刺史之位让给你。” 李渭故作高深,这让李仪中投来好奇目光。 见状,李渭直接说道:“会州有二万六千余口人,而兰州不过一万四千余口。” “虽说兰州是河陇要道,可你觉得刘继隆会宁愿占据一个还不如山丹的弱州吗?” “依为父之见,这刘继隆所觊觎的,恐怕是眼下尚延心所占据的河渭临三州之地。” “这三州任意一州都有最少两万口百姓,若是刘继隆能够拿下三州,那节度使擢升他为二州刺史乃至三州刺史也并无不可。” “不过在此之前,你还得好好刺探刺探刘继隆的心思,我现在担心他不想离开河西,而是……” 李渭没有继续说下去,李仪中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未来的“河西节度使”之位,确实很诱人,没有几个有能力的人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阿耶放心,我回山丹后会好好试探刘继隆的。” “不过要想说动刘继隆让出兰州刺史之位,要付出的恐怕不少……” 李仪中有些担心自己家中拿不出那么多钱粮,然而李渭却轻笑道:“这点你放心,我敢这么说,自然有我的把握,你只管试探他就行。” 说罢,李渭看了眼天色,对他吩咐道:“算起时间,明振差不多也要从长安回来了。” “若是你在山丹遇到他,还是不要撕破脸皮为好。” “孩儿知道,劳阿耶费心。”李仪中颔首,随后在李渭的吩咐中下去休息去了。 在他退下的同时,距离李渭府邸不远处的州衙内堂中,作为漩涡中心的张淮深却毫不焦虑,而是在冷静理政。 已经擢升为左果毅都尉的同族堂兄张淮涧走入内堂,见张淮深如此冷静,不免作揖开口道: “瓜沙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都在争抢凉州的官职,另外……” 张淮涧看了一眼张淮深,见他没有发作才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人觉得刘刺史会与你争抢。” “呵呵……” 闻言,张淮深忍不住轻笑几声,将手中毛笔放在一旁,起身洗了洗手后回头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应该……不会……” 张淮涧有些不太确定,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他毕竟在山丹和刘继隆共处半年之久,心里对刘继隆的性格有个底,知道他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所以才会支支吾吾的说出自己以为的答案。 “那不就行了?” 张淮深轻笑,毫不担心刘继隆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可刘刺史拔擢太快,而功劳又必须擢封,再这样下去,节度使对他可就真的封无可封了!” “不见得。”张淮深摇头坐回位置上,手轻轻在案上敲打。 “上次刘继隆和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 张淮涧闻言露出疑惑表情,而张淮深也自顾自说道:“他说……叔父可担任河西节度使,而我可以担任陇右节度使。” “陇右节度使?!”张淮涧瞪大眼睛,张淮深见状笑道:“我当时心中也是这种表情。” 笑着笑着,张淮深收起笑容,平静说道:“陇西节度使领鄯、秦、河、渭等十二州军政,先后统领十七军及三守捉。” “昔年天宝,陇右节度使治下有民四十万,驻军七万五千余人,军马上万匹,但这都是朝廷转运钱粮,才能供给起如此规模的大军。” “如今吐蕃肆虐陇右,当地汉人不足五成,余者皆为嗢末、番贼和回鹘等胡杂。” “更何况人口最多的秦州已经东归朝廷,加之当地旱情四起,恐怕现在连三十万人都凑不出来。” “即便收复当地,以当地地势,顶多不过养兵二万罢了。” “养兵二万,不仅要防备西边的多麦吐蕃和青塘吐蕃,还要镇压境内十余万胡杂,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当初刘继隆提及这件事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后面细细想来,刘继隆的意思恐怕不是让我担任陇右节度使,而是……” “他想去陇右?”张淮涧反应过来,抢先说出答案,而张淮深也点头表示赞同。 见张淮深点头,张淮涧忍不住道:“你要让他去?” “不知道……”张淮深罕见迷茫,脑中想起了上次庆功宴的场景。 “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了叔父,算算时日,叔父也应该拿到手书了。”“具体怎么安排,还得看叔父怎么安排……” 他话音落下,目光看向窗外的飞雪,心情复杂。 正是在他和张淮涧讨论这个问题的同时,距离张掖千里之外的敦煌也疾驰来了一队塘骑。 他们将张淮深的书信带入城内,交给了张淮溶后被安排下去休息。 张淮溶带着张淮深的书信走到了内堂,寻到了正在理政的张议潮后将信递出。 “叔父,淮深来信了。” “嗯,放着吧,我等会看。” 张议潮头也不抬的回应,继续低着头处理政务。 时间流逝,很快便过了两个时辰。 直到张淮溶端来了饭菜,张议潮才难得放下手中毛笔,起身洗了洗手上的墨迹。 擦干净手后,他坐回位置示意张淮溶一起坐下吃饭,同时将张淮深的书信打开,一边吃一边看。 “这铁锅炒出来的炒菜就是好吃,叔父您多吃点。” 张淮溶埋头吃饭,时不时用公筷为张议潮夹菜。 圆桌、公筷、炒茶、炒菜、炖汤等等新事物都是由刘继隆带来,如今在河西中上层已经十分流行,鲜少出现分餐制。 “怎么了叔父?” 眼见张议潮皱眉,张淮溶好奇看向信纸,但却看不清楚。 半响之后,张议潮长叹一口气:“淮深说,刘继隆恐怕意在陇右……” “陇右!”张淮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他好歹承淮深的恩惠才得以起家,收复凉州在即,他就开始谋求陇右了?” “是……也不是。”张议潮将信纸放下,张淮溶连忙抢过去,一目十行。 他看完后,张淮溶咬牙道:“叔父,断不可让刘继隆前往陇右!” “不……”张议潮摇头拒绝了他,不顾他愕然的表情,低头夹菜,边吃边道: “他留在河西,定会耽误些事情,始终要走的。” “可……”不等张淮溶继续说,张议潮接着道: “其实他前往陇右也好,有他坐镇陇右,加上淮深坐镇甘凉二州,河陇地区便乱不起来了。” “况且……”张议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咬牙道: “况且朝廷对我们的态度,恐怕不会有那么信任,大兄入朝后一定会被留在长安为质。” “若是我军收复河陇全境,那恐怕我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张淮溶听得心里一沉:“那就不收复陇右,只收复凉州和会、兰二州不就行了吗?” “不行!”张议潮决然摇头,目光坚定道:“陇右数十万百姓还在遭受番贼奴役,我们若是有实力而不拯救他们,那与禽兽何异?!” 闻言,张淮溶着急道:“可收复陇右,朝廷要您去长安怎么办?!” “那我就去!”张议潮没有半点迟疑,而是果断给出答案。 “我本是唐人,前面几十年在吐蕃治下为民,亦做过不少苛刻百姓之举,如今可以收复河陇,解救数十万河陇百姓于水火,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张议潮毫不遮掩的说出自己曾经为吐蕃苛刻百姓的黑历史,这让张淮溶明白了他的决心,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如此,张议潮反倒是笑道:“无碍,况且朝廷也不一定会这么快调离我。” “何况刘继隆若是前往陇右,若是操作得当,兴许我既能解救河陇百姓,又不用前往长安。” “叔父此言何解?”张淮溶皱眉,不解询问。 见状,张议潮与他对视,轻笑道:“高进达去肃州调度甲胄钱粮,想来十分疲惫,我们去酒泉看看吧。” “对了,召刘继隆去酒泉,我得与他见一面才行。” “这一面如果不见,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那语气带着丝遗憾,张淮溶见状只能照办。 翌日,甘州赶来的塘骑便带着张议潮的手令踏上了归途,而张议潮也决定在正旦新春过后前往酒泉。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带着手令的塘骑率先回到了张掖,并将张议潮召刘继隆前往酒泉的事情如实相告。 张淮深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让塘骑休息一日后前往山丹,把消息告诉刘继隆,并准许刘继隆带二百精骑前往酒泉。 三日后,塘骑再出现时,已经是山丹城衙门内了。 “传节度使手令,召兰州刺史刘继隆前往酒泉述职!” 正堂内,当塘骑将手令内容说出,堂内众人脸色各异。 刘继隆目光坦然,起身上前接过手令。 马成下意识看向了刘继隆,眉头紧皱,目光带着些担忧。 张昶和李骥、耿明、郑处、斛斯光几人在说笑,都认为是节度使要对自家刺史委以重任了。 崔恕和李仪中眉头紧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继隆接令!” 接过手令,刘继隆看向塘骑双眼询问道:“节度使可说了期限?” “没有,只是说让尽快。”塘骑摇头回应,同时提醒道:“对了,小张节度使准您率二百精骑前去酒泉述职。” “好!”刘继隆郑重点头,随后看向正在说笑的斛斯光他们几人。 “斛斯光,你带塘骑兄弟们下去休息,宰只羊犒劳犒劳。” “马成,你去营中挑选二百精骑,我们明日出发前往酒泉。” 刘继隆吩咐完,张昶诧异道:“刺史,还有十日就是正旦新春了,不如等新春过了再去吧!” “对啊刺史,这么着急干嘛?”郑处也十分不解。 耿明、李骥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唯有马成三人一言不发。 “没能让兄弟们在家里好生过新春,这确实不太好,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收复凉州。” “如果拖到新春过后再出发,来回就得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我担心来不及整军。” 解释过后,刘继隆看向马成:“挑选一些家中在张掖、福禄、酒泉的兄弟一起去。” “路上他们可以回家探探亲,我们也能办好事情。” “是!”马成沉声回应,而他回答的语气让原本脸上带有疑惑的李骥皱眉。 他本就敏感,而马成平日语气轻快缓和,基本是军中和事佬,如今语气这般沉重,显然不符合常理。 “行了,都下去吧,没什么大事。” 刘继隆摆手示意众人下去,他自己也走向了内堂。 张昶、耿明、郑处三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去,随后是李仪中和崔恕,紧接着是马成。 见马成走出去,李骥连忙跟上,尾随他走出衙门,直到四周无人,他才追了上去。 “老马,你和刺史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李骥堵在马成面前,压低声音询问。 若是平常,马成必然会一脸诧异,随后调侃他想太多。 可今日马成却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你想太多了。” 他说完便要绕开李骥,李骥却再度拦住他:“肯定有事,你与我说说!” “……”闻言,马成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伸出手拍在他肩头: “有事,等我和刺史回来再和你说,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可别偷懒,城内的那些新卒子弟要是功夫落下了,刺史回来饶不了你。” 留下这句话,马成绕过了李骥,朝着军营走去,渐行渐远。 李骥眉头从开始到现在都未曾松开,见马成不告诉自己,他攥紧了拳头转身向衙门折返。 (本章完) 第127章 挟关扶义 第127章 挟关扶义 “驾!驾!驾……” 马蹄声中,大中五年已经成为过去,大中六年迎面走来。 数十名穿着胸甲的轻骑在官道疾驰向西,速度不慢。 马背上,刘继隆抖动缰绳,策马奔驰。 这样耗费马力的赶路方式,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出征的路上。 不过今日不同,在他奔驰十余里后,前方道路尽头旗杆高耸,三辰旗招展风中。 旗杆下,夯土修建的驿站十分醒目,所有人都加快了马速,而驿站内也有人走出,朝着他们这边作揖。 “吁……” 冲刺数百步后,刘继隆率先来到驿站面前,不等军马停稳便抓着马鞍下马,在地上跑了十余步后站定。 “兰州刺史刘继隆奉命前往酒泉,让人备好五十六人的饭菜!” “是!我现在就去准备!” 随着刘继隆开口,那管事之人便连忙作揖行礼,牵着刘继隆的军马,小跑回驿站内安排去了。 “王讳!准备五十六人!” “诶!” 那人对夯土围墙内吩咐一声,便牵着马去旁边喂马料去了。 刘继隆打量此处驿站,见它如座小城池,左右宽二十步,深十余步,夯土墙高丈许,仅正面有一面七尺宽的寨门。 走进寨门,里面是摆满桌椅的空地,以及一座左右长十步左右的主屋和两座七八步宽的侧屋。 主屋和侧屋已经换上了楹帖,岁曰:“三阳始布,四序初开。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侧屋旁边是水井,角落有茅厕和露天的澡棚。 刘继隆打量两眼,便走出寨门,绕着这驿站走了一圈。 驿站西边开垦了几亩土地,不过此时里面并未种植任何作物。 “刺史,您在看什么呢?!” 马成一路小跑而来,刘继隆轻笑:“没什么,随便看看。” 在他说完,马成也隐晦看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道:“刺史,还有二十里就到酒泉了。” “我们这一路放了不少弟兄去探亲,剩下五十几个弟兄到了酒泉也要去探亲,到时候就我们两个,这……” 自上次刘继隆与马成开门见山后,马成私下没少向刘继隆汇报他打探的结果。 正因如此,马成也知道刘继隆日后会带着他们自立门户,所以才担心事情败露。 这一路从山丹走来,他都在小心提醒刘继隆,可刘继隆并不担心。 “节度使要我的性命,大可拿去,不用耍阴谋诡计。” “况且即便要动手,也应该是在瓜州和沙州,为何选在肃州?” “别忘了,甘肃二州基本都是张氏子弟担任要官,节度使不会做没有用的安排。” 刘继隆从未担心过张议潮会对自己下手,因为他清楚自己在河西的地位。 作为平民子弟的标杆,如果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了,旁人会怎么看张氏和张议潮? 张议潮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哪怕他真的想对付自己,最差的手段也该是幽禁家宅中。 这般想着,刘继隆拍了拍马成,示意他跟上,往驿站走去。 不多时,当他们来到驿站内,五十四个弟兄已经坐下开始喝茶唠嗑了。 刘继隆在军中有规定,兵卒不得在行军路上闲聊打趣,将领和队正、伙长等基层军官也只能汇报军情。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苛刻的军令,但这些军令都是为了保障行军安全。 正因如此,抵达驿站并坐下后,将士们立马就开始聊了起来。 他们所聊内容,无不是回乡的事情,人说近乡情怯,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只想立马回到家中,拥抱亲人。 入座后,马成为刘继隆倒了一碗水,随后便去其它桌打趣去了。 两刻钟后,一张张胡饼搭配一盆羊骨汤端了出来,将士们切开胡饼,用勺子从盆里打出羊骨汤到碗内,一口胡饼一口汤,吃得美味。 不过在此期间,刘继隆的桌上却摆上了炖羊肉和粟米饭。 满满一盆炖羊肉本该美味,可刘继隆见后却皱眉。 “马成!” “诶!” 听到刘继隆呼唤自己,马成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把这盆羊肉给弟兄们分一分。” 刘继隆指着那最少五六斤的切块炖羊肉说着,马成也笑呵呵的端起木盆,开始挨桌分肉。 每个人碗里都分了至少两三块肉,虽说不大,可却是山丹军公平的体现。 这番举动,把看守驿站的驿卒弄得手足无措。 刘继隆见状安抚道:“不用在意,我吃不完那么多肉,分一分也好,你们也坐下吃吧。” 说罢,他便示意马成招呼二人,而马成也最终留下了五六块羊肉给他。 一碗羊肉汤泡饭令他吃了个五六分饱,将士们也吃得打起了饱嗝。 “走吧!” 吃饱喝足,随着刘继隆一声招呼,山丹军的将士们便走出驿站,上马往酒泉赶去。 几名驿卒护送他们到官道,眼瞧着他们离去,其中一人不免感叹道: “都说甘州的刘刺史对将士极好,今日瞧了,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可惜我们遇不到这么好的将军,唉……” 几人唏嘘,转身回到了驿站内,继续重复着给人做饭、喂马的活计。 二十里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刘继隆他们而言,也不过就是紧赶慢赶一个时辰的路程罢了。 赶在申时(15点)之前,他们便见到了远方的酒泉城。 城外的官道与田间没有百姓的身影,想来都在城内庆祝正旦新春。 纵马来到护城河对岸,趁队正送鱼符给守军核查的时候,刘继隆则是抬头仰视酒泉城的东门,心里百感交集。 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带着马成、张昶他们十个人开始打拼,如今近两年时间过去,活下来的人都得到了回报,而有些人却彻底回不来了。 “刺史,鱼符……” 队正策马回到护城河对岸,双手呈出鱼符。 刘继隆接过后揣入怀中,抖动马缰渡过石桥,在城门守军的注视下进入城内。 “那就是刘刺史吗?” “肯定是,不过他们不是说他身高九尺,赤面隆准吗?怎么长得这般英武雄壮?” “自然英武,不然也不会闯出名堂了!” “唉……” 守军的议论声在刘继隆耳边回荡,尽管声音不大,可他却听得十分清楚。 无视这些声音,刘继隆率领五十余骑穿过城门甬道,复行数十步后才调转马缰吩咐道: “就地解散,每日去衙门寻马别将,直到马别将告知开拔时间为止!” “是!!!” 将士们回应的声音格外的大,远处不少庆贺正旦的百姓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几个呼吸间,五十四名轻骑先后离开,兴高采烈的回家过正旦去了。 刘继隆无牵无挂,马成家人接到了山丹,因此二人没有逗留,直奔衙门而去。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酒泉的变化也很大。 街道被整葺过,平坦是平坦,但比不得山丹干净整洁。 街道两侧的房屋被重新推倒重建,虽说依旧是“夯土屋、茅草顶”,可百姓的身体却饱满了不少,孩童的肚子也不再病态的凸出,四肢不再纤细,而是整体恢复了正常小孩的模样。 他们穿着的麻衣虽然不是新的,但也不算特别陈旧。 总的来说,他们恢复到了一个正常的生活水平,虽说比不上山丹,但总要比河陇的百姓要好许多了。至少刘继隆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好奇和对生活的期盼,而不像曾经,满是麻木。 “日子在变好,希望日后河西的百姓都能过得如此吧。” 刘继隆唏嘘一声,马成却咋舌道:“虽说比以前好了太多,可比起山丹还是有太多不足了。” 马成跟随刘继隆东征后,基本都是在山丹和战场待着,一直没有回来过。 正因如此,他并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治理水平。 如今一看,他对自家刺史的敬佩更深了。 酒泉与山丹百姓的精神面貌明显不同,山丹百姓只要身体健康,身上多少都会有些赘肉或腱子肉,雷打不动的在春种、秋收期间发新的夏衣和冬衣。 除此之外,城内不少烈属读书写字,军营也有扫盲班。 扫盲班的山丹军人常常在回家之后,将自己学到的知识传授给自家兄弟和孩子,将知识扩散出去。 正因如此,街头时不时可以听到孩童嬉戏玩耍间背书或背乘法表的声音。 倒是在这酒泉城,虽说百姓面貌比曾经来说变了许多,却始终不如山丹那边来得饱满。 “要求不要太高,这年头能吃口饱饭,穿衣蔽体就已经很不错了。” 刘继隆对自己治下的城池要求很高,但对于别的地方反倒要求不高,因为他知道要求高了也没有用。 要求再多,当地也不会改变。 只有他自己开始治理,才能将当地改变。 现在的他管不了山丹以外的地方,所以他不管怎么说,都像是在吐槽酒泉的吏政。 谈话间,二人也来到了衙门门前。 马成先一步下马取出鱼符表露身份,随后解释道:“我家刘刺史受召而来,劳烦请通传一声,再喂好我二人的马匹。” “刺史、别将里面请!”闻言的班值伙长连忙将二人引进衙门,同时派人将他们的军马照看起来。 二人走入衙门内,穿过院子后在正堂坐下。 不多时,脚步声便从长廊传来,而出现之人却令二人感到诧异。 “刘刺史、马别将,多日不见,可还记得高某?” 高进达的身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二人连忙起身朝他作揖:“高转运!” “哈哈,不必拘泥礼数。” 对于能见到刘继隆,高进达十分高兴,他上前扶起二人,并扶着二人坐下,笑着说道: “本以为你我二人无缘,不曾想节度使传召刘刺史前来,这还真是缘分。” 闻言,刘继隆笑了笑,随后疑惑道:“节度使呢?” “节度使?呵呵……”高进达苦笑道:“你们来的太早了,如今才是正旦第三日,估计节度使他们才出发两天。” “即便再快,恐怕也要最少十日才能见到节度使。” 正旦新春并非一日,刘继隆他们虽然赶得急,但张议潮那边却急不了,所以还未赶到。 得知情况,刘继隆也没有着急,毕竟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赶回去再赶过来,所以他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点了点头。 “我本来都准备调往山丹担任县令,却不想你们的捷报传来,我只能担任转运使,先解决甲胄、粮草调动的事情了。” 高进达坐在刘继隆身旁的位置,并未前往主位摆什么架子,语气也多是惋惜。 刘继隆也是才知道高进达竟然差点成为自己的县令,因此不免苦笑道:“这还真是……” 不待他说完,高进达压低声音道:“近来敦煌衙门中对你的非议可不少,节度使将召见的位置定在这里,想来也是为了保护你不被非议。” 说罢,他脸上出现一抹忧色:“那群虫豸都想看到你收复凉州后与淮深争位,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搅起浑水。” “我清楚你与淮深的关系,不过我还是担心你二人的关系会受到这群人挑拨。” “不会的。”刘继隆勉强挤出笑容,随后余光瞥了一眼正堂内外:“节度使传召我,恐怕也是与这件事有关吧?” “嗯……”高进达紧皱眉头,没有欺瞒刘继隆的打算,同时还安抚他道: “不过你放心,节度使气度恢弘,这群人再怎么挑拨也干扰不了节度使。” “我知道。”刘继隆颔首,随后主动岔开话题,与高进达聊了一下甲胄和钱粮转运的事情。 如刘继隆所想那般,瓜沙那群虫豸为了争夺凉州的官位,在瓜沙伊三州钱粮甲胄调运的问题上,不断拖延乃至创造新的问题。 例如伊州说西州常有回鹘袭扰,因此甲胄必须留下装备当地州兵,以此来防备西州回鹘。 同样理由的还有瓜沙二州,反正就是想利用甲胄和钱粮来逼张议潮妥协。 对此,马成干脆骂道:“这群混账,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他们却为了自己那点东西延误战机!” 他将高进达的心里话给骂了出来,但高进达却不能附和,只能岔开话题道:“我让人做些吃的,这些日子我作陪,好好陪陪你们。” “行!”刘继隆没有拒绝,毕竟他前面确实没吃饱,如今一个时辰过去,确实有几分馋意了。 见他同意,高进达也就起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便有人来安排二人的住宿问题。 二人被安排到了内堂左边的西厅堂,各自一间屋子,还算宽敞整洁。 在城墙夯土的这个时代,河西衙门的屋舍却已经是砖瓦结构了,因此不管去到河西任何一座城池的衙门入住,都不可能住的太差。 接下来的日子,刘继隆无非就是跟着高进达看看酒泉的变化,偶尔聊聊收复凉州的准备。 站在酒泉的城墙上,二人漫步马道中俯瞰城池内外。 城外的耕地和刘继隆离开酒泉时没有太多变化,城内变化虽然有,却不算特别大。 望着这一切,高进达都不免叹气道:“河西十余城,能你所治山丹那般城池,找不出一个。” “我也只是得了各州支援罢了。” 刘继隆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让山丹发展的那么快,说到底还是张议潮和张淮深给山丹的资源足够多,他才能够得以施展拳脚。 “不……”高进达摇头道:“你三次东略,为山丹夺得了多少牧群、马匹和耕牛?” “若是没有这些,哪怕其余四州给了你十几万石粮食,你又哪里能在这么短时间,使得山丹开辟那么多荒田呢?” “山丹的事情,我看过甘州送来的文册,其中山丹的情况可以说描述的事无巨细。” “我如果没有猜错,甘州文册中的山丹情况,应该都是直接抄录你派人送去文册中所描述的情况。” “以此等速度继续下去,恐怕七八年后,山丹就是整个河西的大粮仓了。” 高进达感叹着,刘继隆却没有直接承认。 见他一言不发,高进达这才叹气道:“淮深的书信我没看,但淮溶写信和我商量过……” 他抬起头与刘继隆对视,末了才继续道:“你想去陇右自立门户,是否?” “簌簌……” 寒风如刮骨刀,将人脸颊吹得生疼,刘继隆没有回答是否,但高进达却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认可般点头道: “若是你真的出走,对节度使和淮深乃至河西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 高进达的发言让刘继隆错愕,他还以为高进达会觉得自己恩将仇报。 “何解?”他开口询问,高进达却沉吟片刻后才道: “我与悟真聊了一些,加上这些日子在敦煌所见的争斗……唉!” 他长叹一声道:“我虽不想承认,但朝廷恐怕并不放心我们。” “因此我想了想,若是你去了陇右自立门户,朝廷是否会觉得河西内部有争斗,故此对我们放心不少呢?” “若是你在陇右坐大,进而威胁到了关中,那朝廷会不会为了掣肘你,进而对河西更加放心,乃至扶持河西来掣肘你?” 刘继隆没想到,昔日对唐廷崇拜的高进达,竟然也能说出这番话。 更重要的是,刘继隆自己都未曾想过,自己在陇西坐大会让唐廷扶持河西。 不过以历史上唐廷为了掣肘归义军,竟然选择扶持西州、甘州等处回鹘做大的决策,自己若是真的把事情闹大,唐廷恐怕真的会扶持与自己“有仇”的归义军来掣肘自己。 这么想着,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反倒落地了。 瞧着城内升起的渺渺炊烟,刘继隆不紧不慢的开口。 “倘若真的如此,倒也算我还报恩情了……” (本章完) 第128章 再见张公 第128章 再见张公 “兰州刺史刘继隆,参见节度使!!” 大中六年正月十二,随着刘继隆唱声作揖,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张议潮、张淮溶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见到刘继隆,张议潮脸上挂起了笑容,而张淮溶却不苟言笑,似乎忘记了与刘继隆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 “赖得你三次东略凉州,这才得以收复番和,进而为我军东进创造契机。” 张议潮上前扶起了刘继隆,笑着上下打量他,那模样像极了看见自家孙儿成长的老翁。 “好好好……这身子较当初健壮不少,模样也更加英武俊朗了!” 张议潮看着刘继隆,眼底难掩对他的喜欢。 “走,先进去坐着品茶。” 他握着刘继隆的手腕,牵着他往衙门内走,高进达、张淮溶、马成等人紧随其后。 他们进了内堂,张议潮坐在主位,让刘继隆坐在身旁,其余人各自入座。 一年半不曾见面,张议潮明显要比上次见面苍老许多。 五十三岁的他如果不提年纪,看外表甚至比得上一些六十岁的老翁,可见敦煌的那群虫豸,到底让他多费心力。 “我听淮深说,你觉得收复凉州之后,是东进收复河陇的最佳时机,何以见得?” 张议潮笑着询问刘继隆,语气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压力,给人一种与家中长辈唠家常的错觉。 对于张议潮,刘继隆自己或许了解的不够多,但张议潮在历史上的选择告诉了刘继隆,他可以信任。 正因如此,刘继隆并没有欺骗张议潮,只是以委婉的方式解释道: “眼下河陇大旱两年不减,论恐热麾下四分五裂,实力最强者尚延心又是我手下败将,拥众不过数万,甲兵不过三四千……” “除尚延心、尚婢婢以外,其余诸州甲兵多者不过二三千,寡者不过千余。” “如此局面,正该我军挥师东进,收复河陇之地。” “若是节度使信任,末将愿率师五千,收复陇西诸州之地!” 这是刘继隆第一次在明面上表态自己要去陇西,而他的回答也让坐在位置上的张淮溶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刘继隆留下来与张淮深争,可刘继隆现在亲口承诺要去陇西收复失地,他自然放心不少。 事情正在按照他们叔侄所想那般发展,唯一让人举棋不定的,就是刘继隆索要兵卒的数量。 五千兵马,这并不是小数目,哪怕刘继隆三次东略凉州,所获甲胄三千八百余套也不行。 整个河西甲兵不过一万二千余,若是被刘继隆带走五千,那便只剩七千了。 想到这里,张淮溶心里十分不舍,反倒是张议潮、高进达心里如明镜般。 五千甲兵听上去很多,可刘继隆一个人就先后获甲三千八百余。 若是收复凉州全境,光是从尚摩陵等人麾下俘获的甲胄就不少于五千。 凭借这五千甲胄,河西完全可以再训练一批甲兵。 刘继隆估计也是清楚这点,才会提出五千甲兵收复陇西的计划。 “你有何把握收复陇西,须知道尚摩陵此人狠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万一其焚毁姑臧粮仓,你又该如何?” 张议潮起了考校的心思,刘继隆却不假思索道:“他能烧毁姑臧粮仓,可嘉麟和昌松他却控制不了。” “凭借嘉麟、昌松两城粮仓,足够我拿下兰、河二州!” “此二州临黄河、洮水,只是番贼不知利用,才使得百姓流离。” “以我在山丹所用水转翻车,足以灌溉二州土地,来年便能蓄足粮食,收复临、渭州二州。” “若拿下河临渭三州,其余诸州番贼见尚延心身死道消,必然心生降意。” “届时我军趁势出击,最多三年,便可收复除鄯州以外十一州!” 前后四年收复十一州土地,这样的话也就只有刘继隆敢说出来了。 哪怕就是论恐热巅峰时,也不过是名义上统一了陇西。 “三年?” 张淮溶、高进达等人脸上露出错愕,唯有马成坚定不移相信自家刺史。 至于张议潮,他没有流露出不信任,也没有流露出坚定的神色,而是笑道:“万事皆有可能。” 说罢,他没有继续询问刘继隆问题,而是起身道:“继隆,随我走走。” 刘继隆起身跟上,其余人见状也想跟上,但却被张议潮笑着打断:“你们就不必了,好好准备吃食就行,我们不了太长时间。” 闻言,几人便知道了张议潮是有事情要与刘继隆说,而且不能被旁人听到。 二人起身向外走去,来到街道上后,张议潮半响没说话,只是带着刘继隆穿梭于大街小巷。 他们身后十余步外跟着护卫的甲兵,保证听不到二人对话的同时,又能及时保护张议潮。 对此,张议潮瞥了一眼,轻笑道:“我不过五十三岁,他们便觉得我老了,却不想我四年前也是披甲执锐,先登敦煌城头之人。” “节度使身体健壮,但大家也是担心您的安全。” 刘继隆倒是不怀疑张议潮的健康,毕竟张议潮在历史上活到了七十多岁。 具体七十几,刘继隆忘记了,但他应该是在黄巢之乱前去世的。 “呵呵,你这话倒是中听。” 张议潮很高兴,笑着与刘继隆穿梭着来到城墙下。 见此情况,刘继隆便知道张议潮要与他上城墙再说事情。 这倒也不奇怪,城墙宽阔,若是刻意压低声音,十余步外的人更是听不到消息,只能凭借口型来猜测。 “登高看景,这城内也就只有这城墙和钟、鼓楼能达到登高要求了。” 张议潮笑着走上马道,随后如刘继隆预料般说道:“你之才干,假以时日必然超过淮深。”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把你留在河西,只是可惜……” 张议潮长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河西的水太浑浊,你又毫无背景,将你留下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问题,哪怕刘继隆自己也不愿留在河西。 真让他进入敦煌衙门议事,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那群聒噪的虫豸。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的经历都告诉了他一件事……新招募的团队总比老人留下的老团队用着趁手。 他宁愿去陇西开荒,也不愿意留在河西接手这正在腐烂的河西。 别的不暂且不提,单说他若是执掌河西,必然还是要收复陇西,进而从山南道和剑南道获得人口来稳定河陇局势。 这样的做法,很容易授之以柄,而大唐若是派人叱责他,瓜沙的那群家伙必然会喋喋不休,不断给自己掺沙子。 尽管刘继隆有自信在三五年内收拾掉他们,可他又有几个三五年能耽搁? 既然如此,不如去陇西拉出一个班子,一边打一边练。 等陇南拿下来,他也就可以凭借陇南地势坐山观虎斗,顺势而为了。 马成、张昶、李骥这群人虽然心向大唐,可若是让他们在大唐与自己之间抉择,他们必然会在见识过唐廷的丑恶嘴脸后支持自己。 想到这些,刘继隆趁机开口道:“我去了陇西,对河西和我自己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若是我在陇西坐大,届时完全可以与河西‘决裂’,使得朝廷扶持河西来掣肘我。” “届时于我、于河西而言,这都将是一件好事……” 不等刘继隆说完,张议潮停下脚步看向他:“这是旁人教你的吧!” “这……”刘继隆本想说谎,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骗不了张议潮。 “我就知道……”张议潮摇了摇头。 他虽然和刘继隆见面短,可他也知道刘继隆并不长于权谋。好在他还年轻,兴许再过七八年,他会比张淮深还要出色。 “你的性格,确实不适合留在河西,这点你说的很对。” “至于你所说的掣肘……”张议潮摇摇头:“你不用担心,只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 张议潮不想用这种手段来获取大唐的扶持,毕竟他前半辈子已经在吐蕃治下活得足够阴暗了,他不想再那样活着。 面对他的话,刘继隆只能颔首表示知道,却不能说出个什么。 见他不开口,张议潮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对刘继隆暗叹道:“你和淮深有时候很像,只认自己的理。” 话音落下,他继续与刘继隆散步起来,目光时不时看向城内。 最终,他将话题结束并岔开:“这酒泉城内的百姓情况,比你治下的山丹差太多了。” “你若是去了陇西,没了河西的钱粮支援,开始几年恐怕会很苦,你就不担心你麾下将士会失望?” 张议潮把事情看得明明白白,山丹之所以能搞大锅饭,无非就是靠着其余四州输血。 可一旦这输血管断了,那就得看山丹军民是否能挺过去这段阵痛期了。 山丹是这个理,陇西也是一个道理。 如今的陇西正在大旱,哪怕刘继隆收复陇西,也得面对粮食短缺的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被刘继隆富养的山丹将士,是否还会愿意与他一起走下去呢? 人人都说能吃苦,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真到了喝粥的那天,这群已经吃惯米饭与肉的将士,又有几个人能坚持不变节? “要走的人,始终是留不住的,既然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刘继隆倒是很看得开,这种心性是张议潮最满意他的地方,相比较之下,张淮深就不行了。 确定了刘继隆的想法,张议潮也就不再试探了。 “我听淮深说过你想做的那些事,你真的觉得能让天下的百姓有书读,有饭吃?” 张议潮改变话题,表情带着三分欣赏,七分质疑。 对此,刘继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颔首道:“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倒也是……”张议潮想到了自己收复失地,让河西百姓过上了不被奴役的生活。 他与刘继隆站在了一处角楼上,俯视酒泉城内景象,可以见到许多在自家院子里干活的百姓。 虽然他们看不到这些人的表情,可却能从孩童嬉戏打闹的举动中听到那若隐若无的欢快笑声。 “继隆,你以为,治理民生最难的是什么?” 张议潮看着眼前一切,语气平静的询问出声。 面对问题,刘继隆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吏治!” “古往今来,朝廷定下的正税与杂税及徭役固然沉重,但并没有沉重到让百姓活不下去。”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百姓虽然过得沉重,可总体来说,生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只是到了朝代中期,随着人口不断增多,朝廷对吏治的不上心导致了底层的官吏开始变着法子的对百姓盘剥。” “我曾听高转运和悟真大德说过朝廷的事情,听闻地方官吏公廨本钱来用于捉钱,对江淮、巴蜀等地率贷,强行对商贾四取其一,对百姓进行白著,加征青苗钱、闲架钱、埭税等等……” “这些税本就沉重,而诸司官吏临了收税时还要节外生枝,讨要些好处费。” “若是百姓不给,诸司官吏便会罗列各种杂税,如蚕盐钱、农具钱、牛皮税、牛租、曲酒钱、水场钱、家畜家禽税、果蔬税、茶税、桑栽税等杂税来盘剥百姓。” “杂税如此沉重,真不知天下百姓还能撑多久……” 刘继隆口中所说的“公廨本钱”、“捉钱”、“率贷”、“白著”等等赋税,说好听些就是也就是有司衙门的“公款放贷”。 这些贷款利息奇高,几乎每年在本金基础上翻一倍。 这些放贷所得的钱粮,基本都被有司衙门发给官吏,是为“月料钱”。 在朝廷的默许下,地方衙门强行放贷、不给足贷款甚至不给贷款、利息是贷款数倍等现象层出不穷。 在这样强行借贷的现象下,许多地方甚至搞出衙门强行借钱给百姓,并掠走百姓四分之一的家产作为“抵押物”。 试想一下,一个百姓干活回家,突然房门被踹开,在衙门的威逼利诱下,签下借据,不仅拿不到足额的借款,还得翻倍偿还本金和利息,家中四分之一的财产还会被衙门给搬走。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一些没有背景的富商被盯上,都得被扒干净一层皮才能还清“借款”,而抵押物基本拿不回来。 一旦被盯上,等同要交出四分之一还多的家产给诸司衙门。 这样的场景,刘继隆只是简单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要是他生在两淮、巴蜀之地,恐怕早就落草为寇,给大唐来点小小的“淮西震撼”了。 好在他生在河西,虽说遭受奴役,但始终等来了张议潮他们,并凭此登上了现如今的位置。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面对刘继隆揭开大唐面纱的举动,张议潮嘴里发苦,却并未反驳。 “大唐如此,是我辈臣子对不起大唐和百姓。” 张议潮的话让刘继隆瞪大眼睛,不等他开口,张议潮继续道: “我无法兼济天下,但我至少可以让河西百姓安居乐业。” “不过想来你也清楚,那群人都有野心和欲望,若是没有朝廷这面大义,哪怕我能压服他们,可淮深呢?” 张议潮询问刘继隆,刘继隆却攥紧拳头:“办法有……那就是杀!” “杀?”张议潮愕然,随后苦笑道: “日后你会明白的,光凭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刘继隆打断了张议潮的话,在张议潮看向他的同时,他主动作揖道: “等我前往陇西,若是节度使有机会经过,不妨看看我治下的陇西是什么模样!” 刘继隆还就不信了,凭借印刷术和他脑中知识,即便没办法改变这个天下,他还改变不了一个小小陇西? “希望吧。” 张议潮不知道刘继隆为什么那么自信,但他并没有反驳,毕竟这种反抗精神难得可贵。 兴许他也反抗过,可无情的现实让他认清了一切。 在他看来,日后刘继隆也会认清现实,放弃这种不切实际幻象的。 “走吧,衙门那边的宴席应该准备好了。” 他解释一声,转身便带着刘继隆走下城墙,往衙门返回。 在宴席间,他还夸赞了刘继隆弄出来的炒菜。 对此,刘继隆基本都是轻笑颔首回应。 他与张议潮不需要太多的对话来弥补交情,兴许是因为他们二人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张议潮想要解救河陇百姓,而刘继隆前往陇西能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至于刘继隆前往陇西后所引发的后续,这只有到时候才能解决。 对于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二人都无力预判和阻止。 推杯换盏间,离席的人也越来越多,而接下来的这几日,刘继隆则是跟着张议潮走遍了酒泉内外。 这些日子里,刘继隆可以感受到张议潮并不认为自己能改变与豪强、门阀治天下的局面。 不过刘继隆个人却十分自信,毕竟瓜沙那群豪强无非是垄断了知识,以此让大唐、吐蕃、张议潮等这片土地的统治者不得不与他们合作。 但等到自己抵达陇西,一手活字印刷术加上官学制度,他就不信自己整不死这群虫豸。 (本章完) 第129章 东征在即 第129章 东征在即 “杀!!” 大中六年二月十七,随着喊杀声在河谷间作响,乌压压的甲兵如潮水般涌入了横亘在河谷间的某座城池。 尚铎罗率领精骑一马当先冲入城内,沿着主干道似乎要将城池杀穿。 在他身后,尚婢婢率领着近三千名身披扎甲的战兵冲入城内,沿着骑兵不便的小巷穿梭,厮杀任何一个所能看到的敌军。 街巷狭窄而曲折,大批甲兵涌入其中,每名士兵们的眼中充满了残暴与血腥。 有的甲兵还能控制情绪,忙着追杀敌军残兵,而有的甲兵却已经迷失自我,开始闯入一些富贵人家,实施暴行。 作为大军的统帅,尚婢婢在混乱的局面中显得格外冷静,他吩咐尚摩鄢、拓跋怀光监督麾下将士,先一步抢占粮仓和府库。 至于底层兵卒的暴行,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想法。 不过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中,尚铎罗所率八百余精骑无疑是军令最严格的一支队伍。 他们抢占了主干道后,立马下马结阵杀入衙门之中,以最快速度将整个衙门控制下来。 驻守此城的节儿被俘虏,而他的家眷也并未遭到侵犯。 一身血腥的尚铎罗见到对方家眷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瞪着眼睛对驻守此处的十余名兵卒呵斥道: “都给我管住自己,谁要是管不住自己,那就别想跟着我去山丹找刘折冲了!” “是!!” 十余名兵卒神情严肃应下,尚铎罗也在巡视几圈,确定麾下弟兄没有做错事后才满意走出内堂。 在他抵达内堂时,尚婢婢已经带着十余名甲兵走入衙门之中,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正堂主位。 “尚铎罗,收复廓州,你居功至伟,我要赏赐你十斤黄金!” 尚婢婢的高兴溢于言表,历时两个半月,他们终于拿下了廓州全境,近三万众军民归附,俘获甲胄最少一千五百余套。 经此一役,他便手握两州之地,麾下甲兵五千余数,军民近六万人。 如此局势,可以说是他近十年来的高光。 想到这里,尚婢婢就忍不住笑脸,毫不吝啬的赏赐了尚铎罗。 对此,尚铎罗冷静作揖道:“乞利本,眼下已经二月中旬,祁连山的积雪融化便在这几日了,请乞利本准许我带兵前往山丹,助刘折冲收复凉州!” 当他这话说出,尚婢婢笑容顿住,但反应过来后笑声更大:“这是自然!” “等拓跋怀光和摩鄢把街巷中的残兵收拾清楚,我准许你补充人马,率精骑一千驰援山丹!” “谢乞利本!”尚铎罗行礼起身,坐到一旁椅子上开始等待拓跋怀光等人的收尾。 他们没有让尚铎罗等太久,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二人便满身血腥的走入了衙门内。 他们来到堂中驻足行礼:“乞利本,城内已经清理干净,获甲两千余八十六套,还有七百多斤铁料。” “好!”尚婢婢高兴点头,随后伸出手放在桌上的文册上: “这廓州还有九万多石粮食,足够我们吃到秋收。” “我想了想,鄯州就交给拓跋怀光你了,我坐镇廓州,若有机会,我们东进拿下兰州,再向南攻取多麦!” “谢乞利本!”拓跋怀光听闻自己可以重新成为鄯州之主,当即行礼应下。 “明日拓跋怀光你带一千人返回鄯州,我率两千人坐镇此处,另外龙支交给摩鄢驻守。” “对了,尚铎罗带一千精骑随你返回鄯州,并驰援山丹。” “等刘继隆拿下凉州,我便会把廓州汉人的数量告诉他,用这些汉人来抵消此前我们欠下的粮食!” 尚婢婢三言两语间把鄯廓二州的局面给定了下来。 鄯州有三座城池,廓州也有三座城池,但龙支是隶属鄯州麾下。 也就是说,经尚婢婢安排,他们父子掌握四座城池,而拓跋怀光掌握两座城池。 不过在当下看来,能与甘州联系并获得粮食的鄯城显然最为重要,所以拓跋怀光并没有说什么。 至于尚婢婢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毕竟他已经料到了刘继隆有可能会盘踞陇右地区,届时他通过廓州与陇右联系,效果远比和甘州联系要好。 说到底,张淮深等人始终对他们这群吐蕃人有防备,而刘继隆却没有那么严重的提防心。 与刘继隆合作,远比和甘州合作要好。 以刘继隆的才干,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能控制好陇右地区。 这般想着,尚婢婢摆手道:“让人宰羊设宴,吃好喝好!” “是!!” 随着他一声令下,兵卒连忙去杀羊摆宴。 尽管尚婢婢对底层兵卒不上心,可在拿下廓州这等喜事的加持下,他还是大发慈悲的让杀了一百只羊犒军。 对于鄯州的兵卒来说,能吃上羊肉就足够他们高兴了,可对于去过山丹的精骑来说,这不过是他们曾经在山丹时的平常饭食罢了。 若不是即将返回山丹,悉颉等人都恨不得再给尚婢婢点颜色看。 从廓州返回鄯州需要五日,不过对于归心似箭的鄯州精骑而言,他们只用了三日便先一步抵达了鄯城。 尚婢婢为他们补足了兵额,尚铎罗也没有停留太久,直接带着驻扎北营的精骑家眷前往了山丹。 在他们赶赴山丹的时候,山丹城却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都检查清楚,若是现在查不出来,等到了战场再查出来,检查者以军法处置!” “来人搭把手!” “唏律律……” 二月尾巴,随着焉支山积雪开始融化,尽管还不能立马开拔,可开拔的日子也就这几日了。 山丹城外,从张掖赶来的两千五百甲兵与五百精骑、三千民夫在城东十余里外扎营,张淮深则是带着索勋等人检查刚刚从山丹匀出来的投石机零件。 “有了这三十台投石机,加上番和的二十台,这尚摩陵可有罪受了!” 张淮深伸出手放在粗大的投石机木料上,旁边跟着索勋、陈靖崇等人。 陈靖崇见张淮深这么说,不由得作揖道:“节度使,刘刺史还未返回,我军要提前出发吗?” “他已经到福禄了,回来也就是这七八日。”张淮深头也不回的说道: “再过两日积雪融化,我们先押运投石机前往番和,他带山丹大军随后。” 张淮深说完,索勋看向陈靖崇:“尚铎罗他们回去后就没有回来?” “没有……”陈靖崇低下头,索勋冷哼道:“就不该信任这些胡杂,现在是赔了粮食又折兵甲!” “行了。”张淮深打断了索勋,带着他们走出堆放投石机的营帐。 帐外,忙碌的兵卒与民夫在来回走动干活,不出意外,他们还得再等两三天。 张淮深带着索勋他们检查营盘,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返回了牙帐。 进入牙帐坐下,张淮深看向陈靖崇:“你先回山丹准备吧,刘继隆顶多初五就能赶回来。” “是!”陈靖崇作揖行礼,随后转身退出牙帐,带着押运粮草、投石机的近千名甲兵返回了山丹。 在他们返回山丹的时候,山丹城内的百姓却也是行色匆匆,整座城池的慢节奏被打破,所有人的举止都写满了焦急。 此次大军规模比以往都要大,但由于春耕在即,加上番和有足够的粮食和男丁,因此陈靖崇和李仪中商量过后,只招抚了两千名驾车民夫。 两日后,张淮深率军出发番和城。 在他走后的第三日,刘继隆赶在三月初五前抵达了山丹,一回来就成为了众人的主心骨。 诸将急促跟在他身后进入衙门,刚刚入座便都抱怨道: “刺史,您这次去这么久,城内的事情差点把我们逼疯。” “刺史,您怎么去了这么久?” “刺史,小张节度使已经出发三日了,我们理应准备开拔了。” “刺史……” 刘继隆坐在主位,听着众人的抱怨,注意力却放在了端水前来的兵卒身上。 随意洗了把脸,用麻布擦了擦后,刘继隆这才询问起来:“尚铎罗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恐怕是来不了了。”听到刘继隆询问这件事,众人情绪低沉。 尚铎罗的八百余精骑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股力量消失,毫无疑问是山丹军的损失。 “没来就算了。”刘继隆沉稳应对眼下局面,对李仪中、崔恕几人看去。 “陈靖崇,你率一千新卒驻守山丹,其余一千精骑与两千甲兵准备明日开拔。” “刺史!”陈靖崇闻言起身,走到堂中作揖道:“末将也想去战场杀敌!” 刘继隆没有生气,而是解释道:“我们都去了,那谁来保护山丹?”“你且留下,守住山丹便算你一功!” 见状,陈靖崇只能郁闷坐回位置上,而刘继隆也开始交代起了一些大军开拔的事情。 此次与以往不同,以往轻骑东略,而今却是步骑混合还带着数量不少的民夫,如果不三申五令,行军路上很容易出事。 “大军开拔,军纪要严,你们今夜回去后要三申五令,让将士们清楚明了,知否?” “是!!”诸将起身作揖,而刘继隆交代完后,便起身走向了内堂。 见他离去,诸将四散而去,而他则是在进入内堂后见到了曹茂。 “刺史!” 见到刘继隆,曹茂激动从堂内小跑出来,但刘继隆却开门见山道:“行李都收好了?” “嗯,都收拾好了,就等您了!” 曹茂带着刘继隆走入内堂,只见内堂一侧的书房摆放了好几个大箱子。 这些都是二人的行李,毕竟此次东征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成功过后也代表着刘继隆将继续进攻河陇诸州。 不出意外,他们是不会回山丹城了。 “刺史,您说百姓要是知道您走了,得有多难过啊……” 曹茂将饭菜端上来后,忍不住唏嘘一句,而刘继隆也被他这话弄得没了胃口。 过去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刘继隆一直在和张议潮学习,听他对权谋的一些理解。 对于自己,张议潮确实是把自己当成后辈对待的。 刘继隆不知道张议潮此举是不是在为将来铺垫,但这简短的一个半月时间里,刘继隆也明白了张议潮的不容易。 他肩头的负担很重,却又放不下来。 整个河西,除了他能平衡所有人,再无一人有这样的威望和手段。 他若卸下担子,便是河西分崩离析的开始…… 想起张议潮那沧桑的面容,以及透露着孤寂的气质,刘继隆有些于心不忍。 “自此分别,日后恐难见了……” 离别时,张议潮的声音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这让刘继隆肩头的担子也重了些。 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带给这段历史什么变故,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做得不够好,那他和张议潮、张淮深都将受到唐廷的猜忌和怀疑。 “刺史!刺史!!” 在刘继隆心头压抑的同时,内堂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和喜悦的叫嚷声。 张昶大步朝正堂快步走来,隔着老远便对刘继隆作揖行礼。 “刺史,尚铎罗那厮回来了,还把精骑和他们的家眷也带了回来!” 张昶脸上的笑容难以掩盖,刘继隆闻言也站了起来。 他本以为将痛失一个帮手,却不想老天还是垂怜他的! “走,出去看看!” 刘继隆说完便走,张昶急忙跟上,只剩曹茂着急叫嚷:“刺史,饭还没吃呢!” “等我回来再吃!” 留下这句话与一道背影,刘继隆带着张昶快步走出了衙门,上马往城外赶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二人便已经冲出南门外,隔着老远眺望到了数里之外,正在扎营的人群。 二人策马往外冲出三里余地,直到走出耕地范围,这才见到了带着老弱妇孺扎营的尚铎罗等人。 “刺史!” “刺史!!” 鄯州精骑的兵卒见了刘继隆,纷纷激动的朝他作揖,比见到了自家亲人还要亲切。 刘继隆见了他们却跟见了鬼一样,翻身下马,伸出手拍了拍围上来兵卒的双臂。 “怎么回事,回了趟鄯州,把我的弟兄给饿瘦了这么多?” 他的话才说出来,四周的兵卒便鼻头一酸,七嘴八舌的与刘继隆抱怨起了鄯州的日子。 得知尚婢婢这厮渡过了饥荒,竟然还让兵卒喝粥吃野菜的行为后,刘继隆错愕的说不出话。 他没想到尚婢婢治军不行也就罢了,竟然对兵卒都这么抠搜,也难怪历史上他逃亡后就没有回去,估计鄯州的兵卒也不怎么待见他。 这一世即便有着自己的帮助,他也不过勉强在廓州站稳了脚跟,而鄯州的人心则是一分为二,多的跟随拓跋怀光,少的跟随自己。 这么想着,刘继隆扫视一眼四周,发现他们连带家眷竟然有四五千人。 “张昶!” “到!!” 刘继隆头也不回的叫了一声,张昶连忙下马回应。 “让崔恕宰十头骟猪和二百只羊,派人来这里立个大庖厨,让弟兄和妻儿老小们吃个饱!” “末将领命!”张昶闻言应下,转头吩咐一名跟随而来的山丹精骑回去通知崔恕。 “刺史万岁!” “刺史万岁!万岁……” 见刘继隆让人杀猪宰羊犒劳他们,鄯州的兵卒纷纷激动叫嚷起了“万岁”这种僭越的词。 刘继隆见状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冷静:“好了,别说这些了,先帮你们的家人搭好帐篷,让他们好好休息!” 在他的吩咐下,那“山呼万岁”的声音才渐渐变小,直至最后消失。 远处的尚铎罗听到这边的声音,连忙快走过来。 “刺史!” 见到刘继隆后,尚铎罗与悉颉连忙行礼,而刘继隆也扶起二人。 “你们吃苦了,我已经派人去准备饭食,今日好好吃个饱。” “谢刺史厚爱!”二人连忙感谢,刘继隆见状则是与他们说起了正事。 他带二人远离了鄯州的兵卒,随后对二人开口道: “你们来的不巧,我明日就要率大军东征,况且……” 他沉吟片刻,想了想开始开诚布公道:“不瞒你们,此次东征过后,我大概会留在昌松一段时间,紧接着收复河陇诸州,前去河西落脚。” “这件事情,你们暂时别告诉兄弟们,等吃了饭食再告诉他们也不迟。” “既然你们来了山丹,我会交代崔恕和陈靖崇安排你们和亲眷落脚,在这里安居乐业的。” 他没有让众人跟随自己前往河陇,只是让他们在山丹好好落脚安居乐业。 尚铎罗闻言立马抬手作揖道:“刺史去哪,我们便去哪!” “没错!”悉颉附和道:“除了刺史,再无旁人能对我们那么照顾,不仅教我们识字读书,还让我们吃饱饭,吃够肉。” “不管刺史您去哪,我悉颉都愿意跟随您!” 二人说罢,刘继隆不由叹气道:“你们这是何必呢?” “我老实与你们说吧,我这次去了陇西,河西便不会给我任何支持,届时没了牧群和粮食,你们跟着我也不过是过苦日子罢了。” “这些话,你们也全部转告兄弟们,让他们好好在山丹落户,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 “刺史您这是哪里的话?!” 尚铎罗急切道:“只要有您在,还愁没饭食吃?” “是啊!”悉颉着急道:“山丹的情况是我们看着改变的,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 “您能让山丹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牧群、耕地壮大数倍,我们跟您也不过就是吃一两年的苦罢了,后面有享福的时候!” “刺史,您别再说了,不管您去哪,弟兄们都跟着您!” 悉颉和尚铎罗二人跪在地上对刘继隆作揖,大有一副他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 见状,刘继隆只能叹气道:“罢了,先吃饭再说这些吧。” 他扶起二人,感受着二人比起当初消瘦的体型,不免唏嘘道: “吃苦了,人都瘦了一圈……” (本章完) 第130章 挥师东进 第130章 挥师东进 “阿爹,这些肉都是我一个人吃吗?” “对啊,洛波要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 “阿母,肉的味道好香,朗达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多吃点才能长大成为勇士……” 黄昏的余晖洒落在营盘,将人影拉得老长。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与黄昏一起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也映照出他们内心的安宁与满足。 鄯州的兵卒们在此刻脱去了战场上的骁勇,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与家人一同排队领取饭食。 在他们排队的临时大庖厨内摆放数十口大铁锅,炊烟袅袅,米香四溢。 粟米饭在锅中被庖厨翻腾,猪肉在铁锅里爆炒,油光闪烁,肉香四溢。 羊肉在锅中慢慢炖煮,汤色乳白,香气扑鼻。 面饼在炉上烤得金黄,外酥里嫩,散发着麦香。 兵卒的家眷们捧起木质饭碗,小心翼翼的用勺子打起几块猪肉,试探着舀起汤,不敢取到下面的肉。 见他们如此,身为一家之主的兵卒们看在眼里,疼在心底。 庖厨们见状抢过勺子,大勺大勺的往他们饭碗里加饭加肉,往汤碗里放上小半碗羊肉,面饼也是一口气给个两三张,生怕他们吃不撑。 面对庖厨师傅们的热情,这些家眷受宠若惊,端着饭菜与家人回到自己的帐篷面前,就这样坐在地上开始吃饭。 哪怕肉汤饭菜都到了碗里,可他们依旧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小口小口的品尝着这些来之不易的丰盛晚餐。 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的笑声在营地回荡,像是最动听的乐曲。 对于这些曾只能喝稀粥的人来说,这顿饭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对生活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兵卒们围坐在家眷身旁,看着他们满足的笑脸,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尽管刚刚从战场脱离不到一个月,但眼前这份简单的幸福让他们忘却了战争的残酷,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们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肉片,轻轻放入家眷的碗中,隐晦的展示自己对家人们的疼爱。 随着入座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兵卒的谈笑声与家眷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温暖和谐的画面。 此时此刻,没有战争的阴影,只有家的温馨和丰盛的晚餐带来的喜悦。 一顿丰盛的饭食,立马驱散了他们的不安,使得他们放松下来。 面对此等情况,刘继隆没有趁热打铁,而是遵循本心,与尚铎罗、悉颉他们吃完饭后便在落日前返回了山丹城内。 随着他离去,这场丰盛的饭食也渐渐步入尾声,而尚铎罗、悉颉则是召集了所有兵卒集中在牙帐前的空地上。 一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站在一起后,还是可以听到尚铎罗和悉颉声音的。 “弟兄们,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尚铎罗沉声开口,四周立马响起了叫好声。 闻声,尚铎罗与悉颉对视一眼,随后深吸一口气道: “我知道大家刚刚从廓州回来,心里还想着好好休息,但现在却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休息了。” “明天辰时,刺史就要带着大军东征凉州,收复失地了。” “在此之前,刺史让我和你们交代一件事情……” 尚铎罗将所有人的胃口吊了起来,此时的鄯州兵卒心中忐忑,不是因为战争和其它,而是担心刘继隆会赶他们走。 “刺史说了,大家带着家眷来山丹是信任他,所以他会为我们和我们的家人落好户籍,但在此之前,刺史要和我们交代一件事。” “刺史东征凉州,收复失地后便不会回山丹了!” 尚铎罗话音落下,如一石掀起千层浪,引得兵卒们议论纷纷。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我们呢!” 面对众人的质问,悉颉厉声呵斥:“先听完再问问题!” 在他呵斥后,兵卒们这才消停下来,而尚铎罗也继续发挥起来。 “刺史说了,往后几年他会收复陇西失地,因此我们跟着他注定要奔波,过几年的苦日子。” “刺史不想欺骗我们,所以他让我们自己选择。” “不愿意走的,可以留在山丹安居乐业的,不用担心和家人落户山丹的问题,刺史也会为你们安排二十亩的府田。” “愿意走的,你们可以带着家眷随军出发,等我们打下河州就能安定下来,不过很有可能要过几年喝粥吃野菜的艰难日子。” “现在刺史给我们的话说完了,具体该怎么选,你们自己看着办。” “愿意留下来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现在开始!” 尚铎罗说完,便主动带头走到了左边,而悉颉紧随其后。 在二人选完后,军中的小节儿、五百户长、百户长等等中低下层军官纷纷站到了左边,哪怕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很艰苦,可他们还是选择跟随刘继隆。 在他们选完之后,大批鄯州兵卒也跟着站到了左边。 他们虽然豪横,可却知道谁对他们好。 刘刺史让他们读书,给他们饭菜和肉食,还会关心他们是否消瘦,为他们家眷安排,光这些就足够他们对其死心塌地,更别提他从不亏待阵没将士的烈属了。 此前鄯州军的兵卒也曾阵没沙场,可刘继隆带给这些兵卒身后烈属的东西却多的让人难以承受。 在这个时代的河陇地区,参军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而刘继隆不仅让他们吃饱了,还给了他们很多其它节度使、乞利本不能给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千精骑除了新编入的那一百多人外,其它人都站到了左边。 那一百多名兵卒面面相觑,最后又走过去几十人,剩下不到一百人选择留在山丹。 对此,尚铎罗和悉颉也没有生气,而是让留营的直白把他们的名字记下,连同他们的家眷一起登籍造册。 如果他们继续当兵,那自然在山丹当兵,如果不愿意,则是把甲胄上交就足够,衙门会分给他们田地和屋舍。 不到一个时辰,尚铎罗和悉颉就做完了一切,而营盘内所发生的事情和新造的户籍册也被直白汇报给了刘继隆。 “九百二十四人,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山丹衙门内,烛火飘零,马成翻阅文册后递给耿明,同时抬头看向刘继隆。 面对这个问题,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道:“选出中男作为民夫随军,其余家眷留在山丹。” “另外让悉颉带着一百二十四人留下,等待我们拿下嘉麟、姑臧、昌松后,护送其余家眷前往昌松。” “至于尚铎罗,让他带着八百精骑跟随我们东征。” 话音落下,刘继隆扫视正堂内的所有人,目光停在崔恕身上:“你暂时留在山丹,等我拿下昌松再视情况而定。” “是!”崔恕作揖应下。 对此,刘继隆并不担心没有懂文识字的直白可用,毕竟扫盲班弄了一年半,最早的那批兵卒已经可以书写书信,只是说话比较直白罢了。 对于刘继隆而言,只要他们能登籍造册就足够,等自己安定下来,再开展扫盲也不迟。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十分重要,所以刘继隆对崔恕交代道: “山丹最开始那批工匠得带走,不管是哪个方面的,都让悉颉护送他们和家眷们一起去昌松。” “是!”崔恕明白这些工匠的重要性,连忙应下。 虽说没有他们,刘继隆也能根据所收复城池的工匠来重新培训。 但如果有了他们,就不用刘继隆亲力亲为,而是由他们传播知识就行。 这批工匠数量不算多,各行各业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二十余人,算上家属也不过七八百人罢了。 带走他们并不会影响山丹现有的冶金、手工业体系,所以刘继隆也不担心张淮深会阻拦,而且这也是张议潮承诺过自己可以带走的人之一。 这般想着,刘继隆扫视众人道:“都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东门集合!” “我等告退!!” 众人作揖行礼,先后退出了衙门正堂,而刘继隆也返回内堂简单休息了一夜。 这一夜并不太平,城内每户百姓都在为自家即将上战场的男人而担忧。 哪怕他们的差事只是做民夫,可家中的亲人仍旧担心着他们。除此之外,百姓们便没有任何担心的事情了。 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只知道自家男人即将上战场当兵卒或做民夫,他们并不清楚战后的山丹将会失去一批对他们极为重要的人。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城内便已经灯火通明,许多人纷纷往东门赶去。 刘继隆赶在辰时前抵达东门,而此时的东门外,开拔的队伍已经延绵官道数里。 近八千人的队伍准备就绪,而策马走出山丹城门的刘继隆却调转马头,愣愣的看着山丹城门。 “刺史,您怎么了?” 随军的曹茂询问刘继隆,刘继隆轻摇了头道:“没什么……”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十分压抑、沉重。 山丹,这座陪伴他两年的城池,保留了他太多的经历。 当初这里不过两千余口人,而今却接近两万口。 城外的耕地,当初不过两三万亩,如今却已经突破了十万亩。 这些种种,都是自己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做出的成绩。 如今自己要走了,这辈子很难说会再回来,而山丹的百姓也将成为他的记忆。 不知自己走后,崔恕和后来的官员是否能如自己这般对待山丹百姓。 若是日后日子难过,不知百姓又是否会想起自己…… 种种思绪缠绕心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打马而去。 “刺史……” “刺史!” “刺史……” “衣服穿厚些,进了山里冷!” 路过队伍,兵卒纷纷起身与刘继隆打招呼,刘继隆勉强挤出笑容面对他们,宽慰几句。 他的几句话,立马让兵卒们脸上笑容洋溢。 不多时,随着他来到中军,李仪中、张昶等人纷纷起身作揖。 “刺史,可以开拔了!” 李仪中这个从不上前线的人,此次却要跟着东进,这着实让人惊讶。 不过在刘继隆看来,李仪中东进的意图不是谋求凉州官职,就是想着占据其它州县。 毕竟李渭想要出走沙州李氏的心思路人皆知,除了这两个办法帮李渭在外站稳脚跟,刘继隆想不出别的原因。 只是以现在的凉州和陇西情况,刘继隆只觉得李渭和李仪中此举有些白费苦工。 等到自己带军进入陇西,长安那边恐怕就会知道河西收复凉州了。 得知这条消息,李忱虽说比他儿子度量大些,但也忍受不了陇山以西出现一个藩镇威胁关中。 哪怕李忱不会像他儿子那般把归义军搞得分崩离析,可凉州的局势必然会因为他的插手而混乱。 好在自己已经将番和的番人迁走了,凉州再怎么乱,起码番和是乱不起来的。 只要番和还在张淮深手上,日后他想再度收复凉州就容易许多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收敛了心神,对众人吩咐道:“传令大军,开拔!” 随着他一声令下,近八千余人马的队伍开始向焉支山开拔而去。 趁着行军,尚铎罗也策马来到刘继隆左右,将尚婢婢在鄯州、廓州所做的那些事情,更为详细的告诉了刘继隆。 得知尚婢婢竟然把鄯州留给拓跋怀光,而自己带兵驻守廓州,并将龙支交给尚摩鄢驻守,刘继隆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毕竟抛弃过鄯州,而鄯州内的百姓也多以拓跋怀光为主,因此他强行留在鄯州,只会引起内部动荡。” “正因如此,他才会选择留在廓州,毕竟廓州的豪强都被他杀了个干净,等于白纸一张。” “加上龙支被尚摩鄢控制,一旦我们拿下河州,他就能迅速和我们联系上。” 刘继隆与尚铎罗等人解释着尚婢婢的想法,心里也不免感叹尚婢婢这厮眼光。 这厮虽说军略不行,但手段和心眼倒是一样不少。 自己才露出点苗头,他就嗅到味道去廓州等着自己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尚婢婢这厮冒头,自己以后也能玩养寇自重这一手段来威胁唐廷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收敛了心神,而尚铎罗也说起了一件事。 “对了刺史,尚节度使说等廓州安定下来,准备用百姓和您抵账,继续换粮食。” “这倒是不错。”刘继隆脸上难得动容,这算是这段时间他听到比较不错的好消息了。 廓州的汉人少说也有一万口,依靠这一万口汉人,完全可以掣肘两三万番人。 不过自己东进后,恐怕很难如此前一样获得大批粮食,加上陇西之地旱情多而粮少,自己扎根陇西后,得搞到足够的钱粮才行。 刘继隆好好盘算了一下,而这一盘算就是好几天。 焉支山的积雪还没有彻底融化,张淮深他们先行,也是为了解决官道上的许多积雪。 正因如此,他们行军的速度并不快,每日仅能推进三十里罢了。 相比较他们,刘继隆他们则是每日能行军四十里。 一百六十余里道路,张淮深他们走了六日,而刘继隆只走了四日。 所以当大军走出焉支山,抵达番和城下的时候,张淮深他们仅仅比刘继隆他们提前两日抵达。 刘继隆交代了李仪中、尚铎罗他们扎营后,便带着斛斯光、曹茂等人策马进入了番和城。 如今已是三月十二,番和城的百姓在城外准备春种,而城内基本成为了“军城”。 街道上到处是来往的兵卒,酒居延虽说不善治理,但也将番和经营的井井有条,比起摩离时期好了太多太多。 “刺史!” 刘继隆来到衙门前,无需他开口,衙门前的守军便连忙上前作揖,为他牵马带到一旁。 “节度使他们都在吗?” 刘继隆询问一声,兵卒连忙点头:“都在里面了!” “好!”刘继隆颔首回头看去,只见斛斯光及马成、曹茂等三十余人先后下马。 在他们中间,还有一名身穿粗布麻衣的显眼之人。 “斛斯光,你带悉多虞东本去休息吧。” “是!” 刘继隆开口交代,斛斯光轻笑看向悉多虞,而悉多虞则脸色难看。 他被俘小半年,这小半年里都被刘继隆关在山丹某座院子内。 虽说不曾缺少衣食,但却回不到曾经那叱咤风云的时候了。 从他被俘到现在,刘继隆基本没和他交流过,这让他有些着急。 眼看刘继隆都准备挥师东进,却还不打算和自己说些什么,悉多虞不免急切道:“刘继隆,你有什么事,大可以在现在说出来!” “嗯?”刘继隆疑惑看向他,随后轻笑两声:“过两个月你就知道了,在此之前,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娘贼的!你有本事给我一个准话!要杀要打你说一声!” 悉多虞骂骂咧咧,刘继隆却不理他,摆摆手示意斛斯光将他带下去。 很快,斛斯光就带着几名甲兵架着他前往了街道一侧,而刘继隆则是抬腿走入了番和衙门内。 穿过院中,他便见到了端坐正堂内的一队人。 他没有停顿,而是走入正堂,对主位的张淮深作揖道: “兰州刺史刘继隆,奉令领军前来,望节度使示下!” (本章完) 第131章 嘉麟城下 第131章 嘉麟城下 “入座吧!” 正堂内,张淮深颔首示意刘继隆先坐下。 刘继隆闻言起身坐在了左首位,而索勋则是坐在右首位。 望着这座位,刘继隆不免唏嘘。 曾经索勋才是坐左首位的人,而今自己快人一步,竟然也坐上了左首位。 只是可惜,这左首位始终不是他的位置,他的位置只能是主位。 这般想着,刘继隆收敛心神扫视众人,却在众多熟悉面孔中发现了两张生面孔。 不等他开口,张淮深便先介绍道:“这两位是沙州主薄王景之和沙州别驾李恩之子李明振。” “王景之……李明振?”闻言,刘继隆多看了他们两眼。 王景之并不出名,但他的兄弟在沙洲内部还算出名。 伊州刺史王景翼是他的兄长,而李明振这个名字,刘继隆也十分耳熟。 如果他没有记错,历史上他和索勋扶持张议潮从长安逃回的儿子张怀鼎上位。 张怀鼎死后,索勋没有拥立张议潮的孙子张承奉,而是自立为节度使。 这样的做法引起李明振的不满,李明振带着支持张氏的兵卒杀了索勋,拥立张承奉,没过几年就病死了。 在他死后没几年,张承奉渐渐长大,利用手段扳倒李氏,重新掌握归义军大权。 十几年时间,归义军内部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权柄还是回到了张氏的手上,只是可惜了张淮深一脉,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他们二人跟随我父前往长安,带来了至尊的圣旨与节度使旌节!” 张淮深的话将刘继隆拉回现实,刘继隆不免看向他:“河西节度使旌节?” 在刘继隆的注视下,张淮深脸色一沉,随后摇了摇头:“朝廷置归义军于河西,授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及归义军节度使旌节!” 果然……听到张淮深的话,刘继隆忍不住在心底嗤笑。 大唐终究还是那个大唐,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不出意外的话,张议潮到死都见不到河西节度使的旌节。 “还得看我啊……”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目光更坚定了些,随后再看向张淮深: “既然如此,理当派人护送他们前往敦煌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张淮深认可道。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对东征一事进行商讨,也好让他们把东征大军安排带回敦煌。” 张淮深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停留在刘继隆身上:“刘刺史,你怎么看。” “怎么看?”刘继隆反问一声,不等众人回答便斩钉截铁道:“以堂堂正正之师,向东开拔而去!” “番贼手中虽然还有两千余精骑,可我们手中也有数量不差的精骑。” “届时轻骑开道,精骑拱卫大军两翼,以投石机攻城掠地足矣!” 说罢,刘继隆向张淮深作揖:“我部尚铎罗已率八百精骑返回阵中,眼下正在城外随大军扎营!” 闻言,张淮深等人这才知道刘继隆为什么有那么足的底气,合着是尚铎罗他们回来了。 不过对于尚铎罗他们返回,众人也是喜闻乐见。 “酒居延,城中轻骑能凑出多少?” 张淮深看向位置上的酒居延,酒居延也作揖回应道:“不低于三千。” “好!”听到这话,张淮深颔首道:“三千轻骑,足够放置大军十五里开外。” 说罢,他又详细规划了东征大军的行军队伍,例如三军如何行军,民夫如何押运粮草,每日走多少里等等事宜都被他交代清楚。 随着一切交代结束,他这才起身扫视众人: “传令三军,明日辰时拔营东征!” “末将领命!!” 话至,诸将先后退出正堂,而张淮深在此期间目光一直盯着刘继隆,嘴张了张,却还是没能开口说出些什么。 刘继隆等人退出正堂,被安置到东厅与西厅休息。 不过一想到明日辰时就要开拔,刘继隆只留下曹茂在东厅休息,随后便带着斛斯光他们出城前往了军营。 当他们返回军营的时候,营盘已经搭建起来,近八千余人与张掖的六千余人驻扎一处,规模无边无际。 刘继隆召集诸将定下了明日的行军大小事宜,随后便让众人退下,好好休息去了。 众人离去后,他便躺在牙帐内休息了起来,倒是在他休息的同时,张淮深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站在内堂门口仰望夜空,可乌云浓稠,遮蔽了月光,让他瞧不见任何东西。 “节度使……” 酒居延走入内堂,见到张淮深如此,话说一半便闭上了嘴。 “怎么了?”张淮深回头看向酒居延,酒居延上前作揖,而后才起身道: “悉多虞已经被关在西厅房了,看来刺史是准备在攻破嘉麟、姑臧后,用他来胁迫昌松投降。” “你觉得如何?”张淮深询问起他,而他也沉吟道: “末将不知道……可若是我们真的能拿下嘉陵和姑臧,昌松恐怕也不会抵抗。” “不过我军现在有投石机五十台,即便昌松有意抵抗,却也挡不住我军投石机轮番进攻。” 对于收复凉州,酒居延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去年他们用投石机进攻番和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嘉麟、姑臧、昌松虽然比番和的城防更为敦厚,但也架不住己方投石机的狂轰滥炸。 “走一步看一步吧。” 张淮深仿佛没了斗志,疲惫的摆了摆手,便走入卧房休息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酒居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离开了此地…… 翌日,所有人整装待发,三千轻骑向大军四周扩散而去,主要的侦查方向在东边和北边。 由二千三百精骑、五千甲兵、三千轻骑、八千民夫所组成的三城东征大军,在张淮深的号令下开拔东进。 自起义以来,归义军从未组织过如此规模的兵马,而今为了收复凉州,却已经动用了甘肃二州及番和城的绝对力量。 此役若是无法取胜,那归义军收复凉州将遥遥无期。 正因如此,所有人都十分严肃的对待此次东征,节制轻骑的酒居延也在无时无刻安排着轻骑侦查。 一万八千余人的东征军团在平原上,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向嘉麟前进。 这样的举动,导致嘉麟放出的哨骑在不久之后便与大军轻骑相接触,他们急忙将消息带回嘉麟城。 翌日清晨,急促的轻骑由嘉麟西门冲入城内,急匆匆的赶到了衙门。 “东本!汉奴的塘骑突然开始向东推进,大军恐怕正在朝嘉麟前进!” “猪犬的东西,他们终于来了!” 哨骑百户来到内堂禀告,正在吃饭的莽隆化得知消息也忍不住骂了一嘴。 骂完后他抬头看向哨骑百户,严肃道:“派人去姑臧,把这条军情告诉乞利本!” “是!”百户闻言退出内堂,而莽隆化也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是夜,嘉麟的轻骑抵达了凉州治所的姑臧,而刚刚睡下的尚摩陵得知消息,急忙召见了折逋罗等人前来。 当众人齐聚一堂时,身穿大裘的尚摩陵便冷脸道:“汉奴东进了!” “我和莽隆化在嘉麟布置了两千甲兵,加上姑臧城内还有两千精骑和一千甲兵,我倒要看看这刘继隆怎么拿下嘉麟!” 尚摩陵说罢,眼见众人不开口,他便将目光投向了折逋罗:“折逋罗,你带一千甲兵驻守姑臧城!” “是!”折逋罗行礼应下,但还是不忘问道:“乞利本,您要带精骑出城吗?” “哼!”尚摩陵冷哼一声,露出几分残忍:“刘继隆不是喜欢当狼,在草原上乱窜吗?” “这次我来当狼,我看看他要怎么对付我!” “这……”折逋罗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下了决心,起身行礼道: “刘继隆是狼的智慧,可您是龙的智慧,您不应该效仿他。” “与其效仿他,还不如征召昌松的兵马前来姑臧,我们以堂堂之阵击败他!” 折逋罗这话说的并不好,可他也没有办法。 他总不能说尚摩陵没有刘继隆那份能力,贸然率领两千精骑出城,万一被刘继隆打得全军覆没,那凉州就真的彻底完了。 在姑臧城外堂堂之阵作战,即便战败,那也有挽救的可能。以姑臧城内储备的柴火、粮食,足够大军坚守两年。 折逋罗就不信刘继隆能和他们耗两年时间,要知道从甘州到姑臧近三百里路程,能携带的粮食十分有限不说,若是要打持久战,在路上消耗的粮食都够这群汉奴喝一壶了。 长此以往,他就不信刘继隆能撑得住!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尚摩陵仔细想想,还是不愿意冒险和刘继隆野战。 他抬头看向折逋罗,沉吟片刻后才道:“派人去昌松,让悉论钦带甲兵驰援姑臧。” “告诉悉论钦,如果嘉麟和姑臧都被汉奴攻破,他的昌松也将重新化作火海,让他自己考虑清楚!” 说罢,尚摩陵起身向内堂走去,而折逋罗也将他的话转告了哨骑,令哨骑将话带往昌松。 做完这些后,折逋罗又开始动员全城百姓,将城外为数不多的树林砍伐,作为柴火运到城内。 除此之外,树桩和一些杂石也被收集作为檑木和落石。 总之,折逋罗就是要凭守城这一战,把刘继隆带给他的屈辱找回来! 三月十四正午,随着嘉麟城外大批哨骑折返回城,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了整个凉州。 此时的凉州天气依旧寒冷,祁连山的积雪也还未开始融化。 城外的耕地空荡荡一片,远处的小河虽然已经解冻,但不足两丈宽的小河,根本无法阻挡东征大军。 嘉麟城头,数以百计的甲兵已经准备就绪,而他们身旁则是床弩、投石机等守城器械。 宽阔二丈的马道足够摆下它们,而它们的数量也足足有上百台。 在它们的身旁,一批一批的床弩弩矢与投石看得人头皮发麻,而操作它们的人则是经过短期培训的民夫。 “呜呜呜……” 忽的,箭楼上的番兵吹响了号角,而西方的官道尽头也开始出现扬尘。 他们在天际边停留了许久,期间莽隆化也穿戴甲胄,走上了城头。 在他抵达西门的同时,远处停留许久的归义军也开始继续前进。 两方距离在缩短,从二里缩短到一里,进而到三百步的距离。 “走啊!靠近点!” 莽隆化暗搓搓皱眉,低声催促着归义军,因为他们再靠近一点,就将进入床弩和投石机的射程范围内。 只是很可惜,归义军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摆出了扎营的架势。 无边无际的人流开始搭建营盘,而一车车攻城器械也被推到了阵前开始组装。 很快,一台台投石机出现在了城外。 与马道上投石机不同的是,这批投石机更为厚重,机关和零件更多,更为高大。 不过对于莽隆化而言,想要辨明三百步外的投石机与自己身旁的投石机有什么不同,未免太过难为他了。 在他看来,两方投石机都是一样的,因为吐蕃的投石机和床弩技术也是在攻破河西后,经河西工匠之手代代所造。 “他们是准备搭建好投石机,然后再走进三百步?” 莽隆化只觉得虚惊一场,不由得放松了些。 “东本,只要减轻投石重量,就算四百步也能打到,我们要不要……” 一名节儿小心翼翼提出建议,可莽隆化闻言却摇头道:“不用,等他们进入三百步再招呼。” 说罢,他伸出手拍在身旁投石机上,得意道:“七十台投石机和五十台床弩,我要看看这刘继隆拿什么攻破我的嘉麟城!” 他自信满满,仿佛嘉麟城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坚固的城池。 与此同时,城外的归义军阵地上,刘继隆凭借惊人的目力,大概判断出了嘉麟城头的投石机数量。 “六七十台投石机,这就是他的依仗吗?” 刘继隆站在马匹旁,轻描淡写的喝了一口水。 张淮深抖动马缰走到他身旁,同样抬头看向嘉麟城。 “你觉得,多久能拿下?” “尚摩陵不捣乱的话……三日!” 二人一问一答,谈话间便决定了嘉麟的结局。 不过相比较拿下嘉麟,如何守住嘉陵才是最重要的。 对此,刘继隆看向了张淮深:“瓜、沙、肃三州已经容不下更多的番人了。” “从农谷力给出的情报来看,嘉麟城内最少有两万口人,其中有六成是番人。” “这些番人如果处理不好,日后说不定还会叛乱,所以节度使您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他抛出了一个问题,而张淮深则是皱眉道: “嘉麟的番人倒是好解决,分作三部,一部留在嘉麟,另外两部送往山丹和番和。” “我现在担心的,是姑臧城内的番人应该如何解决……” 姑臧,这座陇山以西第一大城,城内光百姓就有五六万,其中七成以上都是番人。 要知道,归义军手中人口也不过才八万多,其中有三万七千多人是回鹘人、龟兹人和吐蕃人。 拿下姑臧后,城内有近四万的番人需要他们解决,而这个问题才是历史上导致凉州丢失的最大原因。 历史上唐廷从郓州调两千天平军驻扎姑臧,结果三十年不到,这两千天平军全被同化了,能说郓州话的人都只剩十几口了,可见姑臧番人同化之强。 “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继隆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因为没有人愿意要这批番人,而己方又不能动屠刀把这群番人杀干净。 “刺史,节度使……投石机都搭建好了,随时可以投石!” 负责投石机的耿明策马前来,张淮深闻言询问道:“这一路上收集的投石都打磨好没?足够用多久?” “都打磨好了,起码能用几个时辰!”耿明憨厚一笑,张淮深闻言深吸一口气道: “埋锅造饭,吃饱了再打,另外让酒居延往远处搜寻,看看还有没有可收集的投石!” “是!”耿明颔首应下,调转马头便离去了。 在他走后,索勋、李仪中二人也指挥着民夫将营盘搭建起来,而兵卒们则是在养精蓄锐。 所有精骑身披甲胄,以此提防有可能发起突袭的尚摩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便从正午来到了申时(15点)。 随着大军吃了饱饭,张淮深开始号令大军列阵嘉麟西门四百步外,命令耿明率一千甲兵开始操作投石机。 他们的举动令城头的莽隆化露出笑容,甚至嘲笑道:“三百步外开始投石,他们又能投出几斤的投石呢?哈哈……” 他的笑声十分刺耳,却也影响了四周的兵卒和民夫。 一千值守甲兵脸上露出笑容,而被征召来的番人民夫却在说笑,都不把归义军的进攻放在眼里。 就在他们说笑的时候,张淮深也抬起了手,狠狠挥下。 “放!” “嘭嘭嘭——” 木槌砸下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五十台山丹投石机开始运作,数十斤沉重的投石划过阴沉的天空,狠狠砸在了嘉麟的城头。 霎时间,尘土飞溅,不少投石砸断了城头的投石机和床弩,被砸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前一秒还在谈笑的人,下一秒就被突如其来的投石当场砸死,血肉飞溅…… 如此场景,极大震撼了马道上的守军与民夫。 “这是……这是什么!!” 灰头土脸的莽隆化张大嘴巴,眼神惊恐的扶着残缺女墙起身。 “我的腿!!!” “救我!救我!” “洛礸!你在哪!!” “咳咳……” 城头扬尘四起,被砸垮的女墙不在少数,哀嚎与哭嚎声抢占了所有人的听觉。 眨眼间,嘉麟城头便已成为人间炼狱,而城外归义军却并未停下进攻的举动…… (本章完) 第132章 大难临头 第132章 大难临头 “砸!” “嘭嘭嘭——” 嘉麟城外,随着木槌砸动机关的声音再次传来,五十颗数十斤沉重的投石再度划过阴沉天穹,狠狠砸在了嘉麟的城墙、马道上。 少量投石越过城墙,砸入城内,致使道路、屋舍损坏。 一时间,哭泣声、惊恐声充斥人们的耳内。 百姓们蜷缩在残垣断壁之间,双手抱头,泪水和血迹混合在一起,心中的恐惧仿佛能滴出血来。 马道上,四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令人窒息。 “咳咳……” “把石头给我弄轻点,打过去!!” 莽隆化手忙脚乱的躲过了两波投石,声嘶力竭的叫嚷着反击。 在他的命令下,那些狼狈靠在女墙上的甲兵虽然十分恐惧,却依旧持着兵器,威胁民夫们进行反击。 民夫们的眼底已经充满恐惧,但在甲兵的刀锋的逼迫下,却只能颤抖地执行命令。 他们的双手似乎已经忘记了温度,只剩下机械式的运动。 投石机终于准备就绪,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投石破空而出,划过一道道弧线,向归义军的阵地呼啸而去,而归义军也进行着还击。 “砸!” “嘭嘭嘭——” 一时间,两方都在使用投石机对阵,这与千年之后的火炮并无二异,只是射程和威力远不如罢了。 山丹投石机投出的投石沉重数十斤,多在七十斤至八十斤之间,而嘉麟城的投石机却只能将三十斤的投石投到三百步开外。 他们的举动确实威胁到了归义军,张淮深连忙下令后撤五十步,但也仅此而已。 相比较之下,嘉麟城的投石机避无可避,只能和归义军的投石硬碰硬。 投石在天幕下交织,倒霉被砸中的人不在少数,但归义军一方受伤较少,而且并没有一台投石机受损。 相比较之下,嘉麟的情况则是十分不妙。 双方开战不到一个时辰,互相投石近二十次,结果嘉麟被摧毁的投石机就高达七台。 这些投石机被砸中时,碎裂飞溅的碎屑能轻易夺走那些民夫的性命,战死负伤者不下百人。 “你们继续在这里对付他们,我去城内坐镇!” 硬抗了一个时辰的莽隆化,最终还是被归义军声势浩大的投石给吓破了胆。 交代了一名节儿后,他便连忙跑到了城内,找了一个距离近又不会被投石波及的地方观摩战场。 他的离去让城头的嘉麟守军士气大跌,哪怕节儿和百户们不断催促他们监督战场,可在投石的威胁下,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嘭!!” 尘土飞扬,又是一段女墙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随着扬尘散去,土块土粒散落一地,靠得近的甲兵、民夫连忙离开此处,寻找其它可以躲避的安全之地。 投石还在继续,归义军的将士们只能在阵地上看着前方的甲兵挥砸木槌,看着他们拉动机关,放入投石。 “这攻城真枯燥,您说那些名将攻城拔地不会觉得无聊吗?” 马背上,张昶啧啧几声,而耿明却憨厚笑道:“我觉得攻城守城挺好的。” “活该你守祁连城!”张昶啐了他一口,而耿明也不反驳,憨厚笑着点头。 二人的耍宝,刘继隆无心关注,他更在意尚摩陵有没有率精骑驰援嘉麟。 如果尚摩陵敢出城,那他就有把握将尚摩陵和他麾下两千精骑留在野外。 只是尚摩陵终究令他失望了,因为他从辰时等到黄昏,就没有从酒居延所节制的塘骑口中听到尚摩陵的踪迹。 原本他还想着围点打援,可现在看来,他们恐怕是被自己打怕了,竟然不敢出城作战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有些遗憾,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大军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索勋你领甲兵接手投石机,继续攻打嘉麟城!” “末将领命!” 眼看将士们都饿了,张淮深也下令回营吃饭,同时安排了索勋在夜间用投石机攻打嘉麟城。 很快,归义军的鸣金声响起,而最高兴的却不是归义军的兵卒。 “太好了!” “这群汉奴总算打累了!” “猪犬的东西,呸!弄得我一嘴的土!” “饭食呢?!汉奴都吃饭了,我们的饭食在哪!” “饭食呢……” 一时间,嘉麟城头呼声四起,有人在庆幸归义军收兵,还有的在吐槽,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 甲兵们从女墙背后爬了起来,持刀催促着那群苟活下来的民夫,让他们收拾马道上的破损器械和尸体。 很快,破损的器械与一具具尸体被运下城墙,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只有少量倒霉被砸死的甲兵。 双方开战不过两个时辰,嘉麟这边便死了一百七十二个民夫和三十三个甲兵。 面对如此情况,莽隆化气愤的将军籍册砸在地上,愤恨的踩了两脚后,这才自欺欺人道: “哼!我们死了那么多人,我就不信他们不死人!” “来人啊,宰只五十只羊犒军!” 莽隆化大发慈悲的令人屠宰五十只羊,哪怕这点羊肉对于守城的军民来说杯水车薪,但莽隆化不在意这些,他只需要将领将他的意思传达到就行了。 只是可惜,他们屠宰的羊还没变成将士们碗里的饭食,城外的归义军就又开始了投石攻城。 虽说已经入夜,但张淮深不管这些,他们带的零件足够,完全可以更换磨损严重的器械。 他要的,就是昼夜不停进攻嘉麟,攻破守城兵卒的心理防线,让他们在马道上毫无作为,只想苟活。 只要能做到这点,嘉麟城就已经拿下了一半。 “嘭嘭嘭——” 整整一夜时间里,山丹军的投石没有停下一个时辰的意思,几乎每个时辰都要打十几轮。 为了填补消耗,民夫们一大清早就开始了搜集投石,而刘继隆也将轻骑、精骑混合放远,只留下鄯州精骑警戒。 “娘贼的,这打了一晚,这城墙竟然还没塌!” 起床来到阵前的张昶骂骂咧咧,而此时的嘉麟城也依旧对得起“坚城”这个词。 虽说城墙的墙体已经开始脱落土块,但嘉麟城的夯土层足够厚实,还未暴露出缺口。 不过继续这样下去,哪怕嘉麟城内百姓再怎么加固,嘉麟城墙垮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种状况,莽隆化自然看得出来,因此在他听到前方节儿的汇报后,他立马就派出了百余名精骑从东门突围,向姑臧送去求援消息。 张淮深摆出的架势是围三缺一,为的就是让莽隆化送出消息,把攻坚战改变为围点打援。 与此同时,昌松也接到了姑臧所送来的第一批哨骑消息。 “猪犬的刘继隆,他这次来,明显是抱着灭亡我们而来!” 昌松衙门内,悉论钦拍案而起,而前来传信的姑臧哨骑也连忙行礼道:“请东本带兵前往姑臧,与乞利本汇合!” “好,我现在……”悉论钦刚准备答应,见局势不妙的哲多悉别就起身打断道: “我们知道了,你先退下!” “是……”哨骑不敢违抗哲多悉别的交代,只能起身退出正堂。 在他走后,哲多悉别这才看向悉论钦,劝导道: “东本,老东本还在刘继隆手上,我们贸然出兵,先不说昌松怎么办,单说刘继隆如果用老东本威胁我们,我们要怎么面对?” 被哲多悉别打断固然让悉论钦生气,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哲多悉别说的有道理。 见他沉默,厝本也起身行礼道:“东本,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守好昌松,而不是去姑臧守城。” “姑臧守下来了,我们没有好处,姑臧守不下来,昌松缺乏兵力,更守不下来。” “要是我说,那还不如守好昌松,或者继续向兰州和会州求援。” 厝本暴露了自己的短见,而悉论钦虽然年纪小,但悉多虞也给他请过老师,所以他很清楚一个道理。“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叫做唇亡齿寒……” 悉论钦侃侃而谈道:“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了嘴唇,牙齿就会暴露出来,遭受冷风的袭扰。” “我们和尚摩陵就是这样的关系,所以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不过……” 悉论钦脸上表露出犹豫,吞吞吐吐道:“不过我阿爹在刘继隆手上,如果刘继隆真的和哲多悉别说的一样,拿我阿爹威胁我,那我应该怎么办?” 悉多虞在刘继隆手上,这是让整个昌松都投鼠忌器的存在。 要是悉多虞被杀或者战死了,那他们自然要死守来报仇,可悉多虞并没有战死,还被刘继隆俘虏了。 这大半年,西边也没有传来悉多虞被刘继隆处死的消息,这让悉论钦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 望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哲多悉别叹了一口气。 如果悉论钦表现果断,那不论他选择抛弃悉多虞还是救下悉多虞,他都是一名雄主。 然而他的表现却是首鼠两端,犹犹豫豫,这让哲多悉别已经看到了昌松的未来。 日后的昌松,即便不是被刘继隆吞并,也是被尚摩陵和其它州的乞利本吞并。 以悉论钦的手段,根本控制不了整个昌松,哪怕有自己的帮助,也免不了被吞并的结局。 “不过暂时观望吧。”哲多悉别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只是面对这个办法,悉论钦却犹豫道:“如果尚摩陵事后质问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哲多悉别无奈了,以凉州现在的情况,且不提尚摩陵还有没有以后,单说尚摩陵就算坚守下来,恐怕也死伤惨重了。 “借口有的是,干脆就说东北方向出现嗢末杜部的踪迹,我们必须防备嗢末。” 哲多悉别为悉论钦想了个借口,悉论钦听后连忙点头:“好!就这么和他说。” “那我去转告外面的轻骑!”厝本起身行礼,得到悉论钦的认可后,连忙走出衙门。 不多时,厝本就返回了衙门内,而悉论钦见他进来,只得吩咐他与哲多悉别:“你们好好守城,我先回书房读书了!” “是……”二人异口同声回复,可心底却都叹了一口气。 大战在即,悉论钦竟然还有心思读书。 他若是读得兵书也就罢了,然而他读得却是一些诗词,于守城没有任何帮助。 想到这里,二人在悉论钦走后对视一眼,往外走去。 来到街道上后,原本拥护悉论钦的厝本主动与哲多悉别交流:“东本没有老东本的能力,如果刘继隆来犯,昌松恐怕很难守住。” 闻言,哲多悉别虽然也十分认可,但面上还是摇头道:“等他先攻破姑臧再说吧。”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了衙门门前,而厝本想到当初刘继隆释放他们的举动,犹豫再三,却还是追上了哲多悉别。 “如果刘继隆用老东本来威胁开城投降,我们应该怎么做?” 哲多悉别被他这问题说得停下脚步,脸色难看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厝本有些犹豫,整理了心情后才道:“东本的性格要强,可却不懂得带兵打仗。” “如果刘继隆来犯,还以老东本作为要挟,恐怕军中许多人都会动摇。” “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担心不仅没能守住城池,还害了老东本和东本的性命。” 厝本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如果刘继隆真的攻破姑臧,挟持悉多虞前来昌松,恐怕他会选择投降。 对此,哲多悉别倒也没有生气,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昌松虽然坚固,却也坚固不过姑臧,更别提刘继隆手里还有悉多虞在。 如果拼死抵抗,昌松就算能守住,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既然如此,倒不如和刘继隆谈谈条件,把昌松卖个好价格,保住大家的富贵。 这么一想,哲多悉别这才缓缓开口道:“先看看局势,如果姑臧真的被攻破,到时候再商议也不迟。” “好!”厝本脸色大喜,他听出了哲多悉别也有投降的心思。 他们两人联手,不愁卖不出好价钱,起码自身的富贵是保住了。 话说,他便与哲多悉别一起巡查起了城防,而在书房读书的悉论钦却还不知道,他正在失去对昌松的掌控。 时间流逝,一眨眼便到了夜晚,而身处姑臧的尚摩陵也在入夜后得到了嘉麟的消息。 “莽隆化是废物吗!这才两天就守不住了!” 姑臧衙门内,尚摩陵对莽隆化派来的第二批轻骑破口大骂,轻骑也只能低着头被骂。 这种时候,折逋罗倒是还能冷静分析:“按照你的说法,刘继隆军中有威力更大的投石机?” “回都护,是这样的!”轻骑低着头回答道: “他们的投石机能投出七八十斤重的投石,五十台投石机只是进攻一昼夜,嘉麟城的城墙就已经开始垮塌了。” “东本说,嘉麟最多还能坚守两日,如果两日后不见援兵,他将举城投降张淮深、刘继隆……” “猪狗的东西!他还有脸投降!” 尚摩陵打断了轻骑的话,气冲冲的站起身来渡步:“我调给他一千甲兵,不是让他投降的!” “他如果敢投降,我就砍了他的头!” 他的话令轻骑颤抖,而折逋罗连忙劝阻道:“乞利本息怒。” “现在看来,我们不出兵是不行了,最少也要接应莽隆化撤回姑臧才行。” “如果莽隆化投降,那张淮深和刘继隆就多了两千甲兵,到时候我们所面对的局势将更加不利。” “哼!”尚摩陵冷哼一声:“他们有近两万人,可我只有三千人,怎么打?” “不,两万人不一定都是甲兵。”折逋罗安抚着尚摩陵,同时看向轻骑:”你说是不是!” “这……我们也不知道。”轻骑的话让折逋罗气愤踹了他一脚:“怎么会不知道?!” “都护息怒!”轻骑连忙跪下解释道:“他们派出两千多精骑在其它三座城门巡哨,而阵中只有一千甲兵操作投石机。” “在这一千甲兵身后,每日聚集数量更多的甲兵,数量太多,距离太远,我们根本看不清……” 轻骑的解释让尚摩陵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本以为张淮深和刘继隆拉不出多少人东征,可现在一看,这两人的兵力远超自己能应对的局面。 “你回去告诉莽隆化,让他自己带兵突围,他如果要投降,我绝不会饶了他!” 尚摩陵不断威胁轻骑,哪怕折逋罗一直向他使眼色,他也权当看不见。 “滚吧!” “是……” 在尚摩陵的驱赶下,轻骑只能硬着头皮退出衙门,带着轻骑趁夜返回嘉麟城。 在他走后,折逋罗急切道:“现在应该安抚莽隆化,您这样威胁他,他万一真的投降了怎么办?!” “哼!”尚摩陵不以为意道:“他阿爹就是被刘继隆所杀,我不信他会投降自己的杀父仇人!” “您……这……唉!”折逋罗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服尚摩陵,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在番人中也通用。 刘继隆杀莽罗将,如今又包围嘉麟城,但凡莽隆化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投降刘继隆。 他所放出的那些投降之言,在尚摩陵看来,也不过是为自己增加筹码的话罢了。 “我去休息了,昌松如果来了人,你自己安排便是!” 尚摩陵交代一句,转身便往内堂走去,折逋罗与诸将见状应下,可在尚摩陵走后,却都围做一团。 “都护,如果嘉麟丢失,那姑臧就是下一个了,我们该怎么办?” “对啊都护,嘉麟不能丢啊!” “都护……” 一时间,四周都是声音,把折逋罗吵得头疼欲裂。 “好了!!” 他叫嚷一声,随后压着脾气道:“先看看莽隆化能坚持几天,如果嘉麟真的被攻破,我和乞利本自然会商量。” 说罢,他推开众人,气冲冲往衙门外走去。 诸将见状,脸上的忧虑不减反增,各怀心事离开了衙门。 (本章完) 第133章 克定嘉麟 第133章 克定嘉麟 “砸!” “嘭嘭嘭——” 三月十六清晨,随着投石机运作的声音再度响起,嘉麟城内外的军民也迎来了新的一天。 张淮深与刘继隆穿着甲胄坐在牙帐内共吃早饭,而索勋、张昶、马成、酒居延等人则是各司其职。 “今日便是第三日,西城墙已经砸出许多豁口了,你觉得什么时候进攻最好?” 张淮深端着一碗粟米粥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闻言咽下一口粥道:“可以先观望观望。” “观望?”张淮深诧异道:“你觉得尚摩陵还会来?” “难说……”刘继隆喝了一口粥,又吃了块肉饼,咽下后才道:“昨日莽隆化才派出轻骑向姑臧而去,我估计是求援。” “如果求援成功,莽隆化应该会殊死抵抗,如果求援不成,我想莽隆化会有所改变。” “懂了!”张淮深听得津津有味,并在回应后表态道: “不过即便他想投降,也得顾忌杀父之仇的事情。” “你别忘了,莽罗将可是你杀的。” 闻言,刘继隆十分无语的看向张淮深:“您当时可比我高兴。” “哈哈哈……”张淮深开怀大笑,刘继隆却啧啧道: “他要是愿意投降,我去他爹墓前给他爹磕一个都行。” “额……”张淮深闻言哑然,不免问道:“给手下败将磕头扫墓,你不觉得丢脸?” “呵呵……”刘继隆轻笑道:“只要能拿下嘉麟,少死一批弟兄,脸面算什么?” 他这话让张淮深不知道怎么说了,愣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一句: “你这胸襟,倒是与汉太祖高皇帝有的一比……”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刘继隆说罢埋头喝了一大口粥,往嘴里又塞了几个肉饼。 见他这般,张淮深只当他刚才那些话是在说笑。 不过他却是不知道,刘继隆这些话还真不是说笑的。 前世住校时,为了让人带份早餐,他都能大哥、兄弟的叫,现在给人磕个头就能得到一座城和上千甲兵,这有什么的? 这般想着,刘继隆又囫囵吞枣的吃了几口肉饼,随后才擦了擦手,起身往外走去。 张淮深倒是早就吃好了,见刘继隆起身,他便与刘继隆一起向外走去。 民夫们正在营内吃饭,而营门前正对嘉麟西城门。 此时的西城门可谓残破,南北近二里的城墙充满豁口,最大的豁口甚至宽十余步,依稀能看到城内的民舍。 “节度使、刺史!” 见张淮深与刘继隆到来,兵卒及将领们纷纷行礼作揖,二人则是慢悠悠策马来到阵前,望着投石机不断发作。 此时嘉麟西门马道上的投石机、床弩几乎都被摧毁,根本看不到他们反击的手段。 “投石还够不够?” 张淮深询问索勋,索勋颔首道:“耿明、马成他们带人去三里外挖掘投石,眼下还算充足。” “那就好。”张淮深颔首回应,而这时南边也突然出现了数十名精骑返回。 张淮深与刘继隆等人看着他们逐渐靠近,直到最后才见到了酒居延的身影。 “节度使,我们在东门抓到了昨日突围折返的轻骑!” 酒居延隔着老远便作揖禀告,而刘继隆与张淮深也来了兴趣。 他们眼看着酒居延带领精骑们靠近,最后才见到十余名被俘的嘉麟轻骑。 “莽隆化派你们突围,是为了向姑臧求援吧?” 张淮深挑明他们的目的,随后问道:“看你们这架势,莫不是没有求来援兵?” “是的……”轻骑们脸上鼻青脸肿,显然在来时就被酒居延教训一顿了。 “尚摩陵怎么说的?”刘继隆抬起下巴询问,几名轻骑也七嘴八舌的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听后哑然,与张淮深对视道:“这尚摩陵还真是首鼠两端,明明都调了一千甲兵给莽隆化,到了关键时候却又怯战了。” 张淮深闻言笑道;“他这么做倒是正好帮我们说降了莽隆化。” 说罢,他对那十余名轻骑开口道:“我现在放你们回嘉麟,只要你们如实把尚摩陵的话转告莽隆化就行。” “此外,你们告诉莽隆化,如果他愿意投降,我可以归还他父亲的首级给他,另外划张掖五千亩耕地、十万亩草场及五千牧群给他。” “如果他觉得不解气,我可以为他父亲扫墓一次,代为谢罪!” 尽管张淮深调侃了刘继隆,但真到需要道歉的时候,张淮深还是选择了自己扫墓来赔罪。 刘继隆听后哑然,索勋等人则是忿忿不平: “节度使,您何须如此?!” “节度使,我们直接攻进去不就好了?不用如此!” “节度使……”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而张淮深却只是摆手道:“如果这样就能平息一场战事,让弟兄们少受伤亡,就是扫墓十次又有何妨?” 安抚众人后,张淮深看向那群轻骑:“记住了没有,你们如果不想战死,最好将我说的话转告莽隆化。” “是!!”轻骑们纷纷应下,而张淮深见状也让酒居延松开了他们。 “把投石停下吧,结果也就这一两个时辰了。” 张淮深交代着,而索勋也只能停下对嘉麟的进攻。 “回去吧,告诉莽隆化,我等他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如果他没有表态,我就要进攻嘉麟了。” “是……” 在张淮深的交代下,嘉麟的轻骑这才小心翼翼的朝西城门走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众人亲眼看着他们被城门的守军接应入城,随后安心等待起来。 “准备好云车,如果两个时辰后没有投降的消息传来,我们攻城!” 张淮深调转马头离去,末了交代起了刘继隆与索勋。 二人颔首,随后开始吩咐人搭建云车和撞车。 与此同时,返回城内的那些轻骑也被带到了莽隆化的面前。 “你们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俘了!” 见到这群人,莽隆化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见状,这些轻骑只能交代了一切,从突围求援,再到求援被拒,以及折返被归义军精骑俘虏,最后被张淮深释放…… “那张淮深说了,如果我们愿意投降,他愿意赏赐您张掖良田五千亩,草场十万亩和五千牧群。” “如果我们两个时辰没有消息回应,那他就要攻城了……” 轻骑们的话,将屋檐下的嘉麟诸将说得面面相觑。 哪怕是尚摩陵派来的节儿及十名百户,此时也哑巴掉了,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表态。 至于莽隆化麾下的将领更是直接开骂:“这猪犬的尚摩陵,当初可是他说让我们死守,他率精骑在城外策应的!” “现在好了,唐军兵临城下,他倒是躲在姑臧当缩头乌龟了!” “别吵了,现在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东本,您说我们要怎么办?” “要不还是突围吧……” “突围?城门才几匹马?就算我们能突围,可我们的亲眷怎么办?” “这……” 一时间,众人吵成了一锅粥,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劝莽隆化投降。 说到底,杀父之仇不管是在什么人眼底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除了莽隆化自己能做决定,其他人谁劝谁死。 正因如此,众人只能争吵,却没有一个人敢劝莽隆化。 莽隆化也明白这点,而他的脸色也因此十分难看。 他是万万没想到,尚摩陵竟然把他和两千甲兵都当成了弃子。 这可是两千甲兵啊,放在几年前,那可是能横行一州的兵马。 可如今面对张淮深、刘继隆的兵锋,尚摩陵却能做到说丢就丢,这让莽隆化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想投降,毕竟城外有他的杀父仇人刘继隆。 可问题他也不想死,而突围又行不通,这无疑让他进退两难。 他在犹豫,而他麾下的将领们却分作两派。 尚摩陵派来的将领想突围,而嘉麟的将领则是想要坚守。 前者因为家眷都在姑臧,担心投降过后,家眷被杀。后者没有这种担忧,只是觉得城外敌军势众,从嘉麟到姑臧又有五十余里的路程。 在刘继隆的兵锋下,他们并不认为仅凭己方两千甲兵,能护送数千家眷前往姑臧。 因此,凭借当下还占据城池,以此坚守或和谈都有可能。 “猪犬的家伙,你们想要投降?”姑臧的节儿拔刀指向他们。 “蠢货,出城就是死!”嘉麟的节儿也拔出了腰间长刀。 一时间,两方对峙,谁也说服不了谁。 虽说都在对峙,可却将目光投向了莽隆化。 莽隆化陷入纠结,而这时姑臧的节儿却带着百户们往衙门外退后。 “我们才不管你们要坚守还是投降,总之我们要突围去姑臧!” “你们想干嘛?!” 见姑臧的节儿要突围,莽隆化打起精神来呵斥。 只可惜他的呵斥没能拦住他们,反而加快了他们退出衙门的速度。 “娘贼的!给我动手,别让他们出去!” 莽隆化拔出腰间长刀,而他麾下的将领闻言立马挥刀而上。 “杀!” “杀了这群猪犬的东西!” “滚开!!” 一时间,院内喊杀四起,姑臧的将领一边打一边撤,很快引起了衙门外的兵卒注意。 由于他们没想到尚摩陵会抛下他们,因此他们几乎没有防备的前来衙门。 眼下衙门内外都是莽隆化的人,不多时他们便被莽隆化带人俘虏,姑臧的节儿与三名百户被就地格杀,七名百户被投入牢狱中。 做完这一切,所有嘉麟将领纷纷将目光投向莽隆化。 望着他们手上染血的长刀及眼神,莽隆化犹豫再三后还是做出了决定。 “告诉张淮深……我要刘继隆给我阿爹扫墓三日!” “是!!” 闻言,诸将这才擦干净刀上血迹,将长刀归鞘同时,派出轻骑去与城外的归义军沟通。 “娘贼的!这群猪犬做什么梦!” “放他娘的屁!” “取他阿耶的头给他还不行,还想让我家刺史给他阿耶扫墓?我呸……” 当轻骑将消息带到归义军阵前,张昶、李骥、斛斯光等人先后骂了出来。 倒是索勋、李仪中二人眼底闪过精光,纷纷将目光投向张淮深和刘继隆。 酒居延、马成、尚铎罗欲言又止,张淮深则是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刘继隆的反应,而刘继隆却笑道:“我还以为他会提出什么条件,就这?” 话毕,不等众人开口,刘继隆便对张淮深作揖道: “节度使,此事小事一桩,我愿意为莽罗将扫墓三日。” “刚好,我军也可以趁这三日将悉多虞从番和接过来。” “刺史!!”张昶等人不甘发声,刘继隆却回头看向他们,轻笑道:“这有什么的?” 说罢,他回头看向张淮深,而张淮深也颔首道:“好,我与你一起为莽罗将扫墓三日。” 张淮深赔上了自己,这么一来,便是张昶他们也没有继续发作了。 索勋最为急切,见刘继隆答应,他立马看向轻骑:“让莽隆化带兵出城投降!” “是!”听到张淮深、刘继隆都愿意为自家老东本扫墓,轻骑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眼中,刘继隆这般人肯定十分要强,因此他们都担心刘继隆不愿意为自家老东本扫墓。 可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低估刘继隆的下限了。 随着轻骑起身返回城内,不多时嘉麟城的城门大开,莽隆化阴沉着脸带兵走出西门,安静等着刘继隆等人的下一步举动。 张淮深将目光投向刘继隆,毕竟他牺牲最大,理应由他派人占据嘉麟城,领取头功。 “张昶,你带兵进城接管城防。” 刘继隆没有丝毫犹豫的选择了张昶,张昶闻言只觉得心头憋屈。 他是想着先登,但却不是踩着自家刺史的尊严先登。 “刺史,您……” 张昶欲言又止,却被刘继隆打断:“别延误军机!” “是!”张昶深吸一口气应下,随后带着一千甲兵向嘉麟城靠去。 一时间,双方都十分紧张,莽隆化担心刘继隆不讲诚信,派人袭杀他们。 张昶担心莽隆化诈降,趁他们进城袭击他们。 当张昶他们进入城墙,两方人马肌肉紧绷,都做好了拔刀的准备。 好在事情到了最后也没有爆发任何冲突,张昶顺利接管了城防,并在城头打出旗语,将归义军旌旗插在了城楼门前。 “甲兵进城,精骑及民夫在城外扎营!” 张淮深抬手下令,同时策马向城门走去。 刘继隆紧随而后,索勋等人更是紧紧跟着。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嘉麟西门前,而莽隆化也走到城门门口,双手递上了嘉麟城印信。 张淮深本想去接,却不想刘继隆先人一步下马,就这样走到了莽隆化面前。 莽隆化眼看着刘继隆翻身下马,眼底对他的恨意几乎快要溢出来。 倒是刘继隆轻描淡写,整个人眼神十分平静。 他双手接过莽隆化手里的印信,随后上下打量他一眼:“你阿爹死于阵上,却不失为好汉。” “我既承诺为你阿爹扫墓三日,自然不会反悔,更不会在日后针对你。” “你若是觉得扫墓三日不行,日后想要找我寻仇,我也一并承下。” 说罢,他转身就走向张淮深,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 尽管他身着甲胄,可莽隆化要是趁着这个间隙偷袭他,却说不定能成功。 只可惜,莽隆化最终还是怕死,低着头退回了队伍中。 见状,张淮深也松开了手中的刀柄,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刘继隆递来嘉麟印信,张淮深接过后才继续看向莽隆化: “我张淮深既然承诺了,自然会履约,你与你麾下将士,我都会按照约定,赏赐你们耕地与牧群、草场!” “现在可以让你的人脱下甲胄,交出军械了!” 他目光看着莽隆化,莽隆化还未开口,他身后的许多嘉麟将领、兵卒就已经开始脱甲了。 显然,此时的他已经对嘉麟军失去掌控,而这也让张淮深、索勋等人松了一口气。 莽隆化丧着脸脱下甲胄,交出军械,所有的甲胄军械都被归义军的兵卒收缴而去,而嘉麟城也再无一丝威胁。 大中六年三月十六日申时,归义军彻底接管了嘉麟城上下,而刘继隆与张淮深并没有立即入主衙门,而是在前往了莽罗将的墓前。 莽罗将的墓不算大,藏在城内西南角的院子中。 在莽隆化的注视下,刘继隆和张淮深两人拿起扫把就开始扫墓,顺带将这几日长出来的野草清理了一番。 在此期间,索勋、尚铎罗、张昶等人也接管了仓、库等要地,将嘉麟的文册都带到了城外的牙帐中。 “安息吧老头……” 刘继隆在心底唏嘘,同时点燃三炷香,朝着莽罗将的墓碑鞠躬三次后才将香插在墓碑前。 他转身走去,与张淮深对视一眼。 两人的眼神,仿佛是被班主任抓到叫出教室,在教室外罚站时对视的眼神一样。 没有敬畏,全靠意念来装严肃。 眼瞅着张淮深将自己刚才的动作做了一遍,刘继隆这才转身走出了这座小院。 门口的莽隆化死死盯着他,却被他所无视。 待张淮深也走了出来,两人与莽隆化约定了往后两天的扫墓时间,随后便骑马往城外的牙帐走去。 至于嘉麟的衙门,在莽隆化搬去张掖前,依旧由他暂住…… (本章完) 第134章 兵临姑臧 第134章 兵临姑臧 “七万六千余石米麦,一万二千石豆料,铁……” 入夜,张淮深的声音从牙帐内传出。 牙帐外围灯火通明一片,帐内则坐满了将领。 主位,张淮深拿着文册翻阅,将嘉麟仓、库中缴获的物资明示众人。 历史上的张淮深在凉州打了三年,最后虽然收复凉州,却没有获得太多钱粮,甚至损失了许多汉丁。 这也就导致了后来凉州丢失,归义军内部并没有力量去收复凉州,一直等到凉州丢失的八年后,张淮深才重新积蓄力量,二次收复了凉州。 只可惜,第二次收复凉州的结果依旧在唐廷干涉,以及张淮深被杀的局面下丢失。 自此,河西开始被移出汉地,直到五百余年后才被汉人收复并大量移民。 不过眼下的局面因为有了刘继隆开始不同,本该在大中十四年开启的东征之战,提前八年发动。 不仅没有僵持,反而是迅速拿下了番和、嘉麟两座城池。 这两座城池的粮草没有被消耗,汉人也没有被屠戮,而这给了归义军极大的支持和支援。 “眼下番和、嘉麟两座城池有粮十五万石,豆二万三千余石。” “以我军手中的粮食,完全可以对姑臧围而不攻,你们如何看待?” 张淮深将文册放下,目光扫视众人。 “末将建议围而不攻,同时派人将悉多虞接来,挟持他威胁昌松投降。” “如此一来,姑臧就成为了凉州孤城,尚摩陵要是不想被围困致死,就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索勋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而李仪中也附和道: “没错,说降昌松后,我军可以堵住姑臧四门,以民夫在城外屯田,此消彼长。” “以姑臧之粮,顶多能固守两年,我们不用着急,慢慢以投石机攻之!” 李仪中也不想直接攻城,而是想着围困并用投石机攻城。 对此,帐内不少将领也露出认同的表情。 张淮深没有下决定,而是将目光投向刘继隆:“继隆,你觉得如何?” “二位都说的有道理,不过长期围困,我担心番贼会对城内的百姓下手。” 刘继隆沉吟片刻后,将一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 他口中的百姓,自然不可能是番人,而是汉人和其它各族百姓。 如果尚摩陵不愿意投降,而是在城内疯狂屠戮汉人,那即便归义军收复姑臧,也只是收复了一座满是番人的姑臧。 没有足够的汉人支持他们,即便收复姑臧,日后也很容易丢失。 索勋与李仪中对视一眼,却都不再说话了。 显然,这个问题无法解决的话,就只剩下强攻姑臧这一条路了。 见二人不开口,张淮深也知道了应该怎么抉择。 “酒居延,我命你将两千张掖民夫编为新卒,驻守嘉麟。” “耿明,我命你率三百精骑,监督嘉麟十户长以上番人将领及其家眷迁徙张掖。” “我白日已经派出轻骑前往敦煌,最多半个月就能将莽罗将的首级带回张掖,因此你明日带人帮莽罗将的棺椁挖出,与莽隆化一同将棺椁送往张掖下葬。” “待你返程时,务必护送番和的悉多虞前来!” “张昶,你明日入城安抚姑臧那一千番兵,告诉他们,等我军收复姑臧,立即放他们回家。” “末将听命!”三将先后起身应下,而张淮深也扫视了眼众人道: “休整三日,三日后大军继续开拔,收复姑臧!” “是!!” 随着张淮深一声令下,诸将纷纷起身作揖,而后退出牙帐,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正午,当归义军还在嘉麟休整时,昌松返回的轻骑已经来到了姑臧衙门内。 随着轻骑将昌松的消息带回,尚摩陵也暴怒的一拳砸在身前桌案上,怒骂道: “悉论钦这个小崽子,他难道忘记当初是谁帮他解开了昌松之围吗?!” “乞利本息怒。”折逋罗连忙劝解,但尚摩陵却怒目道: “杜噶支他们去年才被我重创,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跑,现在怎么可能出现在昌松?” “悉论钦这个小崽子,等我击退了刘继隆和张淮深,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是……”折逋罗无奈附和,但之后又劝解道: “嘉麟那边得了消息,理应立即派兵突围,催促您前往嘉麟解围,如今一个上午都不见消息,我们是不是该派轻骑去刺探一下嘉麟的消息?” 面对他的建议,尚摩陵不满道:“这才一夜,莽隆化就算再废物,也应该能守住十日。” 闻言,折逋罗苦口婆心道:“可他们昨日来消息说嘉麟岌岌可危,不像是假的……” “不过是逼我出兵的手段罢了。”尚摩陵依旧自以为是。 他靠在椅子上,俯视诸将道:“姑臧城内粮食够吃三年,城高人多,我又储备了足够多的柴火,那刘继隆想来就让他来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样!” 尚摩陵已经放弃出城与刘继隆作战,而是改变心态,专心致志的坚守不出。 在他看来,他城中粮草充足,又没有断水的后顾之忧,根本不需要和刘继隆出城野战。 当然,这个不出城作战,只是不在外野战,防守野战还是得布置好的。 因此在他改变心态后,他便将目光投向折逋罗:“四门之外的四营布置如何?” 闻言,折逋罗行礼道:“姑臧的桥梁都是石桥,石桥对岸的营垒已经布置好了。” “堑壕、拒马、羊角墙、营垒都构筑好了,即便守不住,也能退回城内,以四门的瓮城阻敌!” 折逋罗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开春就着手准备的东西。 一个营垒哪怕只有五百人,也能抵挡住两三千人的进攻。 哪怕刘继隆有两万人,也不过堪堪击破四营,而四营之后的四门还包括四面瓮城。 想要把四营和四门拿下,刘继隆最少得丢下上万具甲兵尸体才行。 不过,眼下折逋罗有些担心嘉麟轻骑所说的归义军投石机,因此他不安道: “虽然说我们的城防十分完美,但前天嘉麟轻骑所说的投石机倒是令我很在意。” “哼!”尚摩陵冷哼一声:“要比投石机,我这里比他的更多、更大!” “他想拿下姑臧,那就先把城墙推平再说吧!” 尚摩陵起身向内堂走去,而折逋罗见状,只能对身边诸将开口道:“派人将姑臧城附近五里的石块都给我搬进城内!” “是!!”诸将先后行礼,而姑臧城的数万百姓也被强制发动了起来。 在折逋罗的安排下,不到三天时间,城外成材的石头就被一扫而空,尽数搬入姑臧城内。 想要收集,只能向五里以外的地方搜集,也算能耽搁不少时间…… “驾!驾!驾……” “哔哔——” 三月二十日,随着姑臧西边响起刺耳的哨声,一支数百人的轻骑从西边的官道疾驰而来。 他们沿着官道冲向西门,丝毫不敢走到官道以外。 前方的拒马被甲兵抬开,露出了一座东西数十步,由碎石及黏土夯实的夯土墙。 丈许高的夯土墙杜绝了骑兵冲刺的可能,而那摆满拒马的营门也顺势打开。 轻骑陆陆续续涌入营门内,厚近丈许的夯土墙给予了番兵绝对的安全感。 半圆形的营寨由数百甲兵驻守,城头依稀能看到床弩和擂石等守城器械。 不过数十步,轻骑便走上了石桥,沿着石桥走到了护城河东岸。 护城河的东岸,已经筑起七尺高的夯土墙,隔绝了从护城河上岸的可能。 好在石桥并未被夯土桥包围,轻骑们可以轻松走入城内。 穿过这座高两丈,厚近三丈的西门后,所露出来的是面积不到亩许的瓮城。 穿过瓮城所见到的,同样高、厚的城门。 直到穿越这座城门,他们才终于进入了姑臧城。 姑臧城门两旁堆砌着一堆堆石块,规模有大有小。临近城门的民居被拆除整平,摆在城墙背后的,是高三丈的巨型投石机。 显然,尚摩陵和折逋罗吸取了嘉麟的教训,他们将投石机摆在城墙背后,把投石机加高加重,以此对付张淮深、刘继隆所率领的归义军。 不仅如此,城内各处街巷,都被他们用碎石和黏土垒砌夯实出了一道道石墙。 这些石墙不过两三尺厚,五六尺高,但却能有效的阻滞敌军攻势。 从姑臧的西门到姑臧衙门,这不到一里地的道路,竟然矗立了七八道石墙。 相比较下,从衙门到东门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任何石墙。 “窸窸窣窣……” 甲片的声音在衙门院内响起,负责哨骑的节儿气喘吁吁走入衙门内,对主位的尚摩陵作揖: “乞利本,汉奴已经行军到西面三十里外,恐怕黄昏就能抵达城外!” 他的话音落下,堂内诸将面面相觑,显然对归义军的速度感到惊讶。 “哼!莽隆化这个猪犬的废物!” 尚摩陵冷哼一声,并不知道莽隆化已经投降,还以为他战败身亡了。 “两千甲兵,起码能杀这群汉奴三四千人吧?” “不好说……毕竟前几日那轻骑来报时,嘉麟的城墙都快塌了。” “三重城墙,我就不信他们能那么快攻破!” 将领们议论纷纷,而尚摩陵却看向了折逋罗:“派去河州的轻骑回来没有?” “还没有!”折逋罗摇头回应,接着又安抚道:“不过请乞利本放心,我们手中有两千精骑和一千甲兵,倘若守不住凉州,也能走东门,跨过马城河去昌松。” “哪怕尚延心不接纳我们,我们也能去会州或者兰州。” “实在不行,末将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我们无忧!” 折逋罗说罢,诸将纷纷看向他,哪怕是尚摩陵也不由看向他道:“什么办法?” “向唐廷乞降!”折逋罗行礼回应,但这个回答却引起轩然大波。 “都护,现在来打我们的就是唐军,我们向唐廷乞降,岂不是向刘继隆他们乞降?” “不行!刘继隆与我们仇怨太重,谁知道他会不会杀降!” “都护,你这办法……” 诸将议论纷纷,都不认可向唐廷乞降的这个办法,不过折逋罗却解释道: “我们向唐廷乞降,不是向张淮深和刘继隆乞降。” “有什么区别?”尚摩陵不耐烦道。 “当然有。”折逋罗继续解释道: “这张淮深、刘继隆他们说到底都曾是我大吐蕃麾下的奴婢,只不过趁着我大吐蕃势微才趁势而起。” “唐廷虽然接纳他们,却也提防着他们。” “倘若我们向唐廷乞降,唐廷兴许会为了掣肘他们,将我们留在凉州!” 折逋罗一席话说完,诸将却还是理解不了,毕竟在他们看来,唐廷没有必要掣肘张淮深他们。 倒是尚摩陵虽然有时候自大莽撞,但关键时候还是能冷静分析的。 “这办法留到最后试试。” 他没有否决这个建议,而是准备留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再试试。 只是他这么一说,诸将们就有些不乐意了。 “乞利本,如果我们要突围,那是否应该先安置将士们的家人去东城,给他们备好马车?” “是啊乞利本,如果不带上将士们的家人,恐怕路上会有逃卒。” 两名将领提出建议,可尚摩陵却拍案起身:“好了!” “只要有甲有兵器,哪里找不到女人?哪里成不了家?” “突围的事情暂时瞒住他们,你们先把你们的家眷接到东城便是!” 尚摩陵并不在意底层的兵卒,只是吩咐将领们将家眷接到东城。 将领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不反驳他,默默让麾下的百户、十户将家人接到东城,以免守不住城池。 一时间,姑臧城内充斥着搬家的嘈杂声,而大军有可能突围的消息,也让城内百姓不免动摇。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太阳西斜,姑臧城西边的官道也开始响起嘈杂声。 马蹄声和车轮声不断响起,西营的马道上也随之响起了号角声。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从城外西营响起,紧接着西瓮城、西门接连响起号角声,到最后,整座姑臧城都响起了号角声。 号角声让整座城池都热闹了起来,兵卒们开始穿戴甲胄,而被征召而来的上万民夫开始各司其职。 尚摩陵策马来到姑臧西瓮城的马道上,隔着数里眺望西方。 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一支队伍如潮水从西边缓缓流淌,渐渐靠近西门。 他们选择在城外西营以西的一里外停下,并派出了轻骑开始前进。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有轻骑在靠近西营一百步的位置突然下陷,马匹的哀鸣声惊动了所有人。 “一百步,堑壕……” 马背上,张淮深眯着眼说出结果,随后看向索勋:“行了,把轻骑召回来吧!” “是!”索勋应下,而张淮深也眺望着远方姑臧城,暗自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响,他才缓缓开口道:“大军扎营,以西门作主攻,摆投石机!” “不靠近点吗?”索勋开口询问,张淮深却摇头道: “有嘉麟的轻骑汇报消息,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投石机的厉害。” “以防万一,我宁愿减少投石重量,把投石机摆在一里外,也不愿意靠近。” 说罢,张淮深看向默默无声的刘继隆:“继隆,你觉得如何?” “末将深以为然。”刘继隆认可了张淮深的布置,同时说道: “今日天色太晚,明日再巡视姑臧,看看应该怎么攻城。” “可!”张淮深说罢,当下看向斛斯光:“斛斯光,今夜你暂管轻骑,把轻骑放出大军十五里外,以免尚摩陵袭营。” “末将领命!”斛斯光作揖应下,调转马头接管轻骑去了。 不多时,六千名民夫开始搭建营盘,而甲兵和精骑们则是先一步搭好营帐,埋锅造饭去了。 “哼,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拿下姑臧城!” 瓮城马道上,见城外的归义军开始扎营并升起炊烟,尚摩陵冷哼一声,随即下令道:“埋锅造饭,把城内能宰杀的羊都杀了,分给将士们吃!” “是!”折逋罗行礼应下,而姑臧城内的守军,也难得吃上了一顿羊肉。 不过他们都清楚,这顿羊肉是需要用命来偿还的,因此城内的气氛并未因此而高涨,反而平静得可怕。 城外,随着营盘搭好,刘继隆也召集了自己麾下的将领齐聚帐内。 行军打仗,甲不离身已经成为刘继隆的习惯,哪怕睡觉不舒服,可他却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尚铎罗、马成、张昶、郑处、李骥都到了,斛斯光因为节制轻骑,此时不在营盘内。 “刺史,您召我们来是为了攻城的事情吗?” 马成先一步开口,诸将也纷纷投来目光。 对此,刘继隆沉着道:“是也不是。” 他卖了个关子,随后才道:“姑臧不比番和、嘉麟,尚摩陵此人要强,绝不会投降我们。” “我观他在西门的布置,恐怕其它三座城门的布置也不会太差。” “想要拿下姑臧,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面对他的话,所有人深以为然,而他却话锋一转: “我被节度使授兰州刺史,名为驻守河西要道,实际却是要我远离河西。” “换而言之,收复凉州之后,我就要出走河西,前往陇西了!” (本章完) 第135章 开诚布公 第135章 开诚布公 “怎么会?!” “节度使怎么会舍得让您走?” “我们要去陇西吗?” “刺史去哪,我李骥就去哪!” 诸将忍不住出声,李骥更是直接表态。 诸将之中,唯有马成沉着脸色,显然猜到刘继隆要说的话。 面对他们,刘继隆也沉着道: “虽说此前我便与你们说过这件事,但收复姑臧就在这几个月内,而姑臧收复后,昌松费不了什么时日就能收复。” “届时留给我军休整的时间就不多了,况且军中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我们南下陇右,这些都需要你们去旁敲侧击。” 他的目光不停扫视众人,好在众人目光都十分坚定,没有人目光飘忽不定,这让他略感欣慰。 尚铎罗、马成不必多说,而李骥也已经表态,因此没有表态的人只有张昶、耿明、郑处、斛斯光四人了。 “刺史放心,这些事交给我们就行!” 张昶作揖表态,而郑处也作揖道:“末将有一担心,请刺史解惑!” “说吧。”刘继隆及时回应,而郑处则是皱眉道: “我们应该如何询问兵卒?” 他道出了事情的难点,毕竟现在大军正在准备进攻姑臧,倘若刘继隆放出消息,扬言收复凉州后便要南下陇西,那恐怕会打击到大军士气。 对此,刘继隆也开口道:“这件事,我与节度使商量过。” “你们只需要告诉将士们,是否愿意南下进攻兰州并迁徙家人前往兰州便可。” “拿下了兰州,到时候再与将士们开诚布公,到时候若有人不愿南下,便将他们留在兰州,我军南下便是。” 刘继隆说罢,张昶才反应道:“刺史,您的意思是,兰州不归我们?” “对啊,我们去打兰州,拿下兰州之后不归我们?”李骥也反应了过来。 面对二人的诧异,刘继隆只能解释道: “兰州毕竟是河西要道,如果被我们占据,节度使和小张节度使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架不住旁人撺掇。” “河州,才是我们的落脚之地……” 他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而张昶直接看向尚铎罗:“尚铎罗,你在河渭三州征战过,你觉得兰州要不要让?” “这……”尚铎罗沉吟片刻,随后摇头道: “兰州如果让出来了,那我军手里就没有几块平坦的地方了。” “你们没去过陇西,所以不知道。” “陇西不比河西,陇西河流、山川众多,成片的平原很少,所以一旦遭遇大旱就容易饥荒。” “兰州的治所五泉县就处于一块河谷平原中,虽然面积不大,却也能开垦出数十万亩水浇地。” “如果放弃兰州,那就等于放弃了日后的一大粮仓。” “河州虽然是人口大州,可境内多山川,少平地,耕地不过十余万亩,养活百姓都十分勉强,想要养军更是艰难……” 尚铎罗声音渐渐变小,而张昶听后立马看向刘继隆:“刺史,您听听!” “刺史,如果真的这样,那兰州可不能让出去。”李骥沉声开口。 显然,随着刘继隆开诚布公,张昶和李骥、尚铎罗三人已经在以自身角度思考问题了。 换做以前,他们是肯定说不出留住兰州这种事情的,毕竟张议潮和张淮深对他们也算恩重如山。 刘继隆面对他们的质问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郑处和马成:“你们二人觉得呢?” “兰州……确实不能让,或者暂时不能让,不如留下五泉,把广武让出去?” 郑处不太想因为一个兰州和归义军翻脸,毕竟他受到了张议潮叔侄的恩惠,所以他选择了折中的办法,让广武而留五泉。 刘继隆闻言看向马成,可马成却道:“不如与小张节度使约法三章,拿下河州再让出广武,拿下临州后再让出五泉?” “怎么还是要让啊!”张昶不满道:“五泉必须留下,你说是不是!” 他看向尚铎罗,可尚铎罗这次却没有站在他这边,而是摸着短须道: “如果拿下临州,那确实不需要五泉了,毕竟临州治所的狄道也算是谷地,有水浇田十余万亩,并且能依靠洮水进攻洮州和渭州。” “如果能拿下河渭临三州,再拿下陇南,刺史麾下起码能有二十万部众,养兵一万不成问题。” 尚铎罗为众人描绘了不错的图景,至此张昶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直勾勾看着刘继隆,等他决断。 对此,刘继隆沉吟后才道:“拿下凉州后,我再与刺史说说这件事。” “是!”见他如此,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始商讨起了应该如何选人。 在众人看来,那些孤身的兵卒无疑是最好拉拢的对象,不过这种兵卒,整个山丹军也不过七八百人,并不算多。 只是对于刘继隆而言,七八百人就足够了。 反正攻打兰州时,自己还是归义军的将领,大不了拿下兰州后时间练兵就行。 他比较在意的,还是甲胄的问题。 正因如此,姑臧和昌松的甲胄,就成了他需要争夺的物资了。 交代众人战后收集甲胄,暂时不上交后,刘继隆便遣散了他们,而诸将也在返回营帐后,开始旁敲侧击的拉拢兵卒。 好在众人做的也不明显,不知道的人,只当他们在为收复陇西作准备。 如此一夜渡过,翌日天色微亮,张淮深便下令精骑保护民夫收集投石,自己与刘继隆等人带着一百余精骑开始观摩姑臧城防。 不得不说,姑臧的地形确实易守难攻。 马城河从祁连城流下,经过姑臧城东向白亭海流去。 马城河水填补了姑臧护城河的河水,让姑臧的护城河宽近三丈,深近两丈。 如此宽度和深度,想要填补出一条道路并不容易,且尚摩陵还在城门对岸布置了夯土厚实的营寨,宛若小城般易守难攻。 这一座小城,只需要藏兵数百,就足够抵御上万兵马,所以必须摧毁小城,抢占石桥渡河。 然而渡河后,他们所需要面对的,还有看似平平无奇的姑臧城。 这样的城池,必然有瓮城,所以将城门作为主攻方向,无疑是自寻难度。 骑马观摩姑臧半日,张淮深他们心底都有了腹稿。 待到众人返回牙帐时,张淮深便沉声的说道:“理应派兵把北门和西门围起来。” “东门在马城河对岸,马城河宽四丈有余,好在水浅不深,可以派精骑渡河,在城东以防尚摩陵突围。” “西门外的小城必须夺下,用投石机拿下后,便继续对城墙进攻,等待城墙垮塌后用云车攻入城内。” 张淮深说完,没有任何一人提出质疑,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虽说姑臧旁边就是马城河,但姑臧地势高,即便在南边高处蓄水,掘沟壑到姑臧城下,河水也会重新流入马城河河道内。 水攻用不了,就只能强攻了。 “索勋,你率两千甲兵包围南门,李仪中你率三千轻骑巡哨北方,提防尚摩陵出北门。” “刘继隆你率领两千精骑在上游渡过马城河,去河东防备尚摩陵走东门突围。” “我亲率三千甲兵进攻西门,马成你率民夫搜集投石!” “是!!”诸将起身作揖,张淮深闻言也安抚诸将道: “我军粮草充足,完全可以用投石机将城墙砸塌后再进攻,各部不得强攻。” “务必记得,收复凉州只是开始,事后我军还要出兵收复会州与兰州,若是死伤过重,此计便要作罢,因此不得莽撞!” “是!”众人再度应下,随后在张淮深的示意下,先后走出牙帐,各自领兵围堵城门去了。 大军不可能太快进攻,毕竟姑臧方圆几里内成材的石头都被掘走,张淮深只能派马成带民夫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成材的石料。 此战一旦开打,便不可能停下来,所以必须积蓄足够多的投石,以雷霆之势将姑臧拿下才行。 刘继隆节制军中两千精骑,往南边走了七八里后,寻了马城河较浅的一段河道,率领精骑渡河来到城东的平原。 渡河之后,他没有靠近东门,而是在东南方向等待,营造出一种围三缺一的假象。与此同时,李仪中率领轻骑前往了姑臧城北,索勋率领两千甲兵抵达姑臧城南,而姑臧城东的张淮深并未发起进攻,仍旧在等待民夫收集足够的投石。 一日时间恍惚间便过去,城西投石机后方已经摆上了一堆堆被民夫掘出,使用马车运来的投石。 少量民夫正在打磨这些投石,将比较尖锐的角磨平,以免他们对抛物的革带造成伤害。 这些革带基本都是牛皮制作,虽说军中还有备用的,但用一张少一张。 正因如此,归义军迟迟不曾发进攻,不断消耗着城内守军的耐心。 然而这样的消磨,往往都是消磨普通兵卒的耐心,倒是尚摩陵根本不关心,他每日在内堂中与胡姬、婢女厮混,对姑臧的城防十分自信。 折逋罗倒是很不放心,每日都在巡视各城,并令五百精骑脱甲,将甲胄交给了五百新卒去守北边的营寨。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四月。 张淮深还在派人收集投石,并且故意将投石暴露在番军视线下。 那一堆堆几乎形成一道城墙的石碓,搭配那五十台投石机,给守城的番军带来了一种压力。 着急的不仅仅是守军,也包括了归义军内部。 刘继隆虽然不着急,可索勋、李仪中等人都十分急切。 他们几乎每日都派人来营盘询问张淮深何时进攻,而张淮深只是说时间还没到。 虽然他这么说,可民夫们已经没有再挖掘投石,而是不紧不慢的在城外种起了地。 现成的耕地经过一把火烧荒,加上酒居延送嘉麟送来的种子和农具,六千民夫开始慢悠悠的春种,播种了一片又一片。 望着自己的土地被归义军麾下民夫耕种,不少守军都攥紧了拳头。 归义军摆出的架势,明显是要和他们打持久战。 哪怕番兵们知道城内柴火、粮食、淡水都十分充足,可心底却始终有些心虚。 “娘的,这民夫都把城西的几万亩耕地种完,朝我们这边种过来了!” 一名索氏校尉策马来到南城营盘阵前,嘴里骂骂咧咧。 索勋闻言皱眉,瞥了他一眼后,此人才闭上了嘴。 见他闭嘴,索勋往西边看去,果然看到了民夫正在往他们这边种地。 由于有床弩的威胁,因此他们种地都是在护城河一里外耕种。 姑臧城外有三十余万亩耕地,哪怕在护城河一里外耕种,却也有十余万亩耕地能被他们使用。 这些日子,嘉麟不断派出民夫运送粮食到前线,民夫基本都被张淮深留下了。 眼下民夫的数量早已突破万人,搭配数千匹挽马,耕种十余万亩有些吃力,但这些粮食一旦长成,归义军又能平添一笔军粮,索勋虽然急躁,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有军令立马告诉我!” 索勋调转马头返回本部的营盘内,而这样的场景不仅仅在城南,同样发生在城北的李仪中所部。 哪怕就是张淮深的本阵,这些天也有不少浮躁之声。 唯一足够平静的,兴许就是马城河对岸,东南方向的刘继隆所部了。 刘继隆每日带着精骑们在外放马,时不时打些野味来打打牙祭,日子十分平静,军中也没有什么浮躁之声。 毕竟他麾下的精骑,多是山丹和鄯州精骑,只有二百张掖精骑。 山丹和鄯州的精骑,早就被他训练的如臂使指,对于他的军令也从不质疑。 刘继隆既然与他们说安心等着,那他们自然就安心等着了。 相较于他们,城内的番兵却渐渐浮躁,每日在城头对外叫骂。 只是距离相隔太远,归义军的将士们根本听不到他们在骂什么。 饶是如此,却还是有不少归义军将士在阵外与他们叫骂。 既然听不到声音,他们就在阵前扮演番兵来洗刷他们。 “你这个狗番兵,不敢出来,就从阿爷的裤裆下面钻过去!” “钻就钻!” 城外,站在归义军旌旗下的兵卒对面前之人指指点点,面前扮演番兵的兵卒举着吐蕃旌旗摇摆两下,随后丢在地上,踩了几脚后便跪地求饶,甚至直接钻过归义军的裤裆。 这一幕瞧得番兵火大,纷纷叫骂。 若非女墙阻止了他们的发挥,他们也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将士们各种嘲讽番兵时,牙帐内的张淮深也走了出来。 “节度使!” 值守的校尉连忙作揖,张淮深却用手挡在额头,看了一眼天色:“更外的地种了多少了?” “起码应该有五六万亩了。”校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回答。 闻言,张淮深颔首道:“既然如此,召民夫们回来,准备投石攻城。” “啊?”校尉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张淮深诧异看向他,他才连忙作揖:“末将领命!!” 行礼过后,他立马派人传令,整个营盘都活了过来。 甲兵们急忙穿戴甲胄,民夫们也带着挽马和农具返回了营盘。 不到正午,三千甲兵就列阵投石机后方,而民夫们已经准备就绪。 二十余名民夫来到投石机阵前,开始机械式的拉动机关,放置投石。 “哔哔——” “砸!” “嘭嘭!!” 伴随着哨声与叫嚷声响起,甲兵们立马挥动木槌,砸在了机关上。 霎时间,五十台投石机先后发作,六十余斤的投石划过长空,朝着姑臧护城河西侧的营寨猛烈砸去。 “都蹲下!!” “躲开!” “砰——” 后知后觉的番兵们仓促躲避,但他们的速度哪有投石的速度快。 沉重的投石砸在西营城头,砸垮城墙的同时,还有不少飞过了护城河,砸在了羊角墙和城墙上。 所有番兵都在这一刻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连忙躲避。 西营扬尘,许多番兵在哀嚎,还有的则是在拍打身上灰尘。 城头的床弩被摧毁了三台,有十余人因为没穿甲胄而负伤,西营的城墙墙面也垮塌了不少。 “这是什么投石机?!” 望着废墟中的那块巨石,值守西营的小节儿愕然,反应过来后连忙指挥两名甲兵:“把这投石送到衙门,让乞利本看看!” 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姑臧的小节儿们还是第一次直观面对归义军手中投石机的威力。 将六七十斤投石投出一里,这种威力的投石机,就连城内的巨型投石机都比不上。 小节儿现在想的不是守住西营,而是让自家乞利本认识到城外汉奴投石机的厉害。 很快,这块投石被人费力从废墟中抬出,放到了板车上,往城内运去。 与此同时,城外的张淮深已经走出营盘,来到了阵前。 望着扬尘未消的西营,他脸上露出笑容,随后严肃看向身旁的校尉:“还愣着干嘛?” “传我军令,民夫分作四班,昼夜不停,先把西营给我拿下,随后推进,把护城河边的羊角墙和后方的城墙拿下!” (本章完) 第136章 指日可待 第136章 指日可待 “你说这是他们的投石?!” “回都护,这确实是他们的投石,打了一里远,有三颗还飞入城内,砸坏一台巨型投石机!” 姑臧衙门内,折逋罗望着眼前硕大的投石,心中哑然。 要说投石,实际上吐蕃军中也有能投出六七十斤乃至百斤投石的投石机,可问题那种投石机需要几十上百人操作,并且能打出的距离并不远,也不过就是二百多步罢了。 可如今,归义军手中的投石机竟然能隔着一里投出六七十斤的投石,这说明他们的投石机确实远超己方投石机。 想到这里,折逋罗有些坐不住了。 他本以为莽隆化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他还是往保守来说的。 “我去找乞利本,你们在这里等着!” 折逋罗转身往内堂走去,在他走后,诸多节儿、小节儿围着那颗投石,脸色十分难看。 片刻后,众人抬起目光,面面相觑,心里都没底了。 与此同时,折逋罗也走到了内堂中,见到了搂着胡姬的尚摩陵。 “乞利本,城外汉奴的投石机,恐怕比我们的要更犀利……” 折逋罗黑着脸行礼禀告,尚摩陵却冷哼道:“投石机攻城的声音我听到了,你们不会反击吗?” “我们的投石机……不一定能打到他们。”折逋罗咬紧牙关: “贸然反击,很容易被他们抓到我们投石机的投石距离。” “他们的投石机能把六七十斤的投石投出一里远,许多投石甚至打到城内了。” “以他们投石的威力来看,护城河外的小城根本挡不住他们,就连我们的城墙也不一定行!” 折逋罗说罢,尚摩陵脸上表情才渐渐僵硬却起来。 他伸手拍了下胡姬的屁股,胡姬缓缓起身。 待胡姬起身,他这才起身向外走去,而折逋罗紧随其后。 不多时,二人来到正堂,将领们纷纷冷脸行礼。 面对这场面,哪怕尚摩陵再自大,也清楚麾下将领对他已经十分不满了。 他没有立即处理将领们的不满,而是来到那块投石前观摩。 他伸出手试图抱起,并不困难,却也不轻松。 感受着手中的重量,他的脸色终于绷不住了。 “都护!都护!” 忽的,正堂外传来叫嚷声,一名百户急匆匆跑入院内,跪在地上行礼道: “乞利本、都护,西门外的城池已经守不住了!” “你说什么?!” 所有人脸色大变,毕竟归义军发起进攻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这才半个时辰怎么就守不住了。 “小城城墙不断垮塌,我们根本补不过来,就连护城河边的羊角墙都被砸垮了大片!” 百户急忙汇报,而尚摩陵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扫视一眼众人:“去西城看看!”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跟随他往西门赶去。 “砸!” “嘭嘭嘭——” 投石机运作的声音不断作响,每个时辰都能打出二十轮。 面对每轮五十颗投石的“轰炸”,饱经风霜的姑臧城墙倒是没有太大问题,可急匆匆赶制出来的西门小城及护城河畔羊角墙就遭难了。 小城扬尘持久不消,甲兵们完全抛弃了马道,躲在墙根保命。 如果不是小节儿不准撤退,恐怕他们已经丢下小城逃跑了。 饶是如此,小城却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本就不高的城墙被砸出了许多豁口,这些豁口有的宽五六尺,有的七八尺。 虽说归义军的投石机没办法固定目标,可在不断的进攻下,总有投石能接二连三的打在某处城墙上。 本就不坚固小城城墙,在批量投石的轰炸下变得残缺不堪。 以这样的速度,小城最多能坚持到黄昏。 “猪犬的汉奴,他们的投石机威力怎么那么大!” 走到西门楼的尚摩陵都不用仔细看,便能看到小城变得残缺,根本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固。 或者说,归义军的投石机,远超他所见过的所有投石机。 “乞利本小心!” 忽的,折逋罗抓住了尚摩陵,把他往下按了按。 “嘭!!” 一道震感从脚底传来,等尚摩陵起身时,只见他们十余步外的马道落下一块投石,将马道砸出一个大坑。 “他们的投石机……真能打这么远?” 尚摩陵脸色阴沉,眼神不由得飘忽起来。 好在一轮投石刚刚过去,下一轮最少还需要半盏茶的时间,因此他还有时间思考。 只是随他一起前来的姑臧诸将,脸色都不免变白,显然都被归义军的投石机威力给吓到了。 吐蕃从大唐工匠所获的投石机已经十分完善了,所以在诸将看来,投石机早就到了极限。 例如他们隐藏在城墙后的那些巨型投石机,每台投石机都需要上百人拉拽操作,如此才能将五十斤重的投石投出二百步远,而这已经是极限。 因此当他们看到归义军手中投石机能将六七十斤巨石投出一里远的时候,他们心中除了震撼便是恐惧。 “守不住就退回来,他们能摧毁小城和羊角墙,无非就是不够坚固罢了。” “可我们脚下的姑臧,那可是修修补补数百年的坚城,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把城墙打垮!” 尚摩陵开口安抚了众人,而折逋罗闻言也急忙让人去通知城外甲兵撤回。 在他的注视下,轻骑很快出城将消息带到了护城河对岸的小城中。 不多时,小城内的甲兵就开始陆陆续续的撤出小城,速度极快。 显然,他们已经被归义军的投石机给打破胆了。 “小城的番兵好像撤退了?” 归义军阵前,张淮深眯了眯眼睛,而身旁的校尉闻言,当即派人骑着挽马靠近查看。 片刻后,消息便被带了回来。 “节度使,番兵确实撤回城内了。” 校尉将消息回禀张淮深,张淮深闻言轻笑:“把配重卸下,投石机推进一百步!” “是!!”校尉应下,当即下令让民夫卸下投石机的配重。 很快,沉重的配重箱被卸下,用于固定的木桩被挖出,民夫们在投石机前铺设木头,一点点推动。 他们的举动,很快被尚摩陵收入眼底,尚摩陵回头看向折逋罗: “将投石减轻重量,等他们固定投石机后就反击!” “是!”折逋罗没有再反驳,因为他们现在确实需要反击来提振士气。 如果一直被张淮深这么压着打,那大军的士气都要被打没了。 一时间,双方都开始了准备,只是场面各不相同。 归义军的投石机是一种配重式抛石机,利用杠杆原理,在一端装有重物,另一端装有待发射的石弹。 发射前,只需要将放置弹药的一端用绞盘、滑轮或人力拉下,同时附有重物的另一端上升,放好石弹后砸下机关或砍断绳索,让重物的一端落下,石弹顺势抛出。 这种设计使得回回炮能够发射更重的石弹,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反观姑臧的投石机则是使用人力拉动绳索或杠杆来发射石弹,这导致石弹的初速度较低,操作人数多,抛射不远。 因此,归义军的投石机在设计和使用上更为先进,能够发射更重的石弹,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正因如此,归义军那边只需要十几二十几个人就能轻松操作一台投石机,而到了姑臧番军这里,却是另一种场面。 上百人拉着绳索,等待哨声抛出石弹。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上百人齐心协力拉动绳索,投石机的石弹也随之抛射。 然而,七十台抛石机,仅有五十八台将石弹抛出,剩下十二台的石弹竟然砸在了姑臧的内城墙上。 “混账!听哨声用力!” 尚摩陵破口大骂,随后看向折逋罗。折逋罗见状立马吩咐一旁的小节儿:“赶紧派人把城墙补好!” 小节儿无奈,只能派人准备修补城墙,而尚摩陵则是走上城墙,观察己方投石机的威力。 五十八颗石弹划过天穹,散乱的落在了归义军阵前,距离归义军还有二三十步的距离。 “再减轻石弹重量,听哨声发力!” 尚摩陵回头吩咐,而此时的归义军也重新打好了阵地,在哨声中开始了进攻。 “砸!” “嘭嘭嘭——” 呼啸而来的石弹,看得人头皮发麻,尚摩陵连忙蹲下,随后便感觉到脚下不断传来震动。 待震动过去,姑臧城外已经扬尘四起,城内也升起两处扬尘。 “猪犬的家伙!” 尚摩陵咬牙切齿,可心里却止不住的恐惧。 归义军投石机的威力太大,除了一些夯土包砖的关隘和坚城,其它夯土的城墙根本抵挡不住。 “若是我当年能有这样的投石机,河陇之地哪里还有论恐热和尚婢婢的事情!” 尚摩陵又是恐惧,又是羡慕和渴望,情绪复杂。 “乞利本小心!” 折逋罗的声音响起,尚摩陵下意识就蹲了下来。 归义军的投石机不仅威力大,效率也更高,速度更快。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再度发起了进攻。 为了保命,尚摩陵只能带着折逋罗他们远离城墙,来到城内的鼓楼观望。 因此在他们的瞩目下,姑臧西城的城墙可以说在不断扬起尘土,每次都是刚刚消散,又遭遇新的袭击,再度扬起,如此反复…… “去请悉多虞过来。” 马背上,张淮深望着眼前场景,回头对身后校尉吩咐。 校尉闻言应下,调转马头便返回了营盘内。 过了半响,身穿绢衣的悉多虞便被请了出来。 原本他脸色铁青,可见到了五十台投石机发作并将姑臧压着打的时候,他的表情不免动容起来。 “东本,你看我之兵马如何?” 张淮深毫不遮掩的向悉多虞展示归义军阵容,悉多虞本来还想嘴硬,可看了看被打得龟缩城内的姑臧,他还是松口道: “节度使麾下兵马十分雄壮,河陇之地,我还没有见到有谁的兵马有您麾下的兵马雄壮。” “呵呵……”张淮深闻言轻笑,随后才道:“那请问东本,若是我拿下姑臧后挥师东进,您觉得昌松能挡住我吗?” “这个……”悉多虞表情不免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结果。 见状,张淮深继续笑道:“这些日子,想来您也听说了我对摩离、莽隆化他们的处置,您觉得我处置的如何?” 张淮深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悉多虞就算再不明白,也该听懂了。 “可谓仁厚。”悉多虞被刘继隆关在山丹的日子,倒是没少看山丹那为数不多的藏书,说话也文绉绉了些。 “若是我让东本您劝降昌松,您有几成把握?” 张淮深开门见山,悉多虞闻言则是反应迅速道: “那要看您给什么价码了,毕竟昌松并非我一个人的昌松,况且我被俘已经半载,如今的昌松是什么局面,便是连我也不清楚。” 见到了归义军投石机的威力后,悉多虞已经不对昌松抱有期待了。 他很清楚自己那两个儿子的秉性,自己如果不在了,那他们绝不会听哲多悉别的话。 既然如此,昌松城自然是守不下来的,还不如早点谈好条件,保住下半生的富贵。 悉多虞的心思明显,张淮深又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对此,他却并不着急给出价码,而是看向姑臧道:“昌松的价码,自然要比嘉麟和番和高,不过不会高于姑臧。” “倘若尚摩陵投降,您觉得我应该给他什么价码?” “这……自然是越高越好。”悉多虞想着尚摩陵价码越高,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因此自然想往高处说。 对此,张淮深看破不说破,只是轻笑后令校尉在原地搭起帐篷,随后与悉多虞在帐内煮茶。 当第一壶茶倒入茶杯内,张淮深端起茶杯看向校尉:“传刘继隆来此处。” “是!”校尉听令,并遣派甲兵去马城河东岸通知刘继隆。 在他走后,张淮深低头喝茶,冷不丁来了句:“东本以为,我麾下刘继隆如何?” “额……”悉多虞闻言十分尴尬,他就是被刘继隆生擒了,让他评价刘继隆,他能怎么评价? “刘刺史英武多谋,用兵常以少击众,料敌先机。战阵之上身先士卒,所向克捷。” “我自从军二十四年以来,未曾见过像他这般将领,实乃节度使之大福!” 悉多虞倒是把刘继隆捧得很高,毕竟他以不到两千精骑,把拥兵上万的凉州打得四面漏风,不捧他岂不是显得整个凉州无能? “他用兵,确实善于以少击众。”张淮深认可了这点,同时说道: “前岁秋收前,论恐热遣尚延心将骑五千逐尚婢婢入甘州,适时我军与之战不利,全靠他亲率三百精骑横击尚延心中军,夺得大纛才能击退尚延心。” “额……”听到这话,悉多虞总算知道为什么已经是河临渭三州之主的尚延心没有来帮尚摩陵了,合着尚延心还被刘继隆打出过这等战果。 这么一想,悉多虞觉得昌松更没有希望了。 “砸!” “嘭嘭嘭——” 帐外的投石机阵地还在进攻姑臧,投石像不要钱般倾泻,将姑臧城墙砸得扬尘四起。 饶是如此,姑臧的城墙却依旧牢固,只因为城池经过数百年的加固,城墙内的碎石含量很高,因此比嘉麟、番和等城都要坚固。 不过在众人看来,姑臧城陷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渐渐靠近。 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刘继隆不等军马停稳便翻身下马,从容走向了牙帐,马术可谓精湛。 瞧见刘继隆,悉多虞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因此连忙起身对张淮深作揖:“节度使,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东本请去休息吧,不日我们就将前往昌松,出发前我会将我的决定告诉东本的。” 张淮深眼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什么,颔首同意了悉多虞离去的想法。 悉多虞见状转身便走,在离开牙帐时与刘继隆四目相对,只能尴尬一笑。 见他朝自己笑,刘继隆就知道张淮深又攻心成功了。 掀开帐帘走入帐内,刘继隆抬手作揖:“节度使。” “入座吧。”张淮深重新洗了一个茶碗,为刘继隆倒上了山丹炒茶所泡的茶水。 刘继隆见状入座,目光停留在张淮深脸上。 张淮深推动茶碗,示意刘继隆品茶后,这才说道:“悉多虞已经被我劝动,你可曾有什么想要说的?” 见状,刘继隆也没有了喝茶的心思,开门见山道: “昌松由我收复,甲胄钱粮可作为大军南略兰州之用。” “兰州归属何人?”张淮深端起茶碗,坦诚询问。 “广武归您,五泉暂属于我,待拿下河、临二州,再还五泉也不迟。” 刘继隆将兰州的归属讲了个清楚,随后期待着张淮深回应。 对于兰州,他的兴趣并不大。 安史之乱前,兰州也不过一万四千余口,如今遭到吐蕃霍乱多年,城中人口即便还能保持曾经的水平,恐怕也是番汉各半。 自己进攻河临二州还需要抽调民夫,届时能留下的汉人始终是少数。 河临渭及陇南地域虽有二十余万之众,可毕竟番多汉少,自己想要掌控当地已经不容易,没有必要再添负担。 况且以唐廷的尿性,即便归义军拿到凉、兰、会三州,恐怕也会因为唐廷的手段而丢失。 到时候自己再北上攻占兰、会二州,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这么想着,刘继隆安静等待张淮深的回答,而张淮深也的确没让他等太久。 他将茶碗放下,思考片刻后才缓缓道: “昌松甲胄归你,粮草只能带走三成。” “山丹的兵马我要带去收复会州,可以留张掖和番和的人马给你用,收复五泉后我会让酒居延带兵驻扎广武!” (本章完) 第137章 斩将夺旗 第137章 斩将夺旗 “一言为定!” 牙帐内,尽管张淮深开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可刘继隆还是答应了。 见他答应,张淮深便沉吟道:“既然答应了,那就别让你下面的人去蛊惑我的兵了。” 显然,对于刘继隆这些日子的行为,张淮深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点破。 如今和刘继隆商谈,也无非是为了收复、兰、会三州,避免时候发生矛盾。 山丹的兵卒健壮善战,比沙州老卒还要精锐,并且识字较多,张淮深自然不会放弃他们。 掌握了山丹的一千二百老卒和三千新卒,加上他在张掖的嫡系,张淮深有自信稳固自身位置。 他的自信被刘继隆看在眼里,自然也猜得到他为什么自信。 只是可惜,他的自信如果只是应对河西还行,一旦唐廷插手,他的自信便会土崩瓦解。 河西的百姓太信任唐廷,只要唐廷插手、豪强挑拨,张淮深的地位便会不稳。 对付豪强……唯有杀这一条路! “我在山丹所办的学堂学子也给你留下了,希望你能用好他们。” 刘继隆沉吟开口,这倒是让张淮深表情微滞。 半响过后,张淮深反应过来,眼神复杂道:“你这般慷慨,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别催我还五泉就行。”刘继隆摇头苦笑,张淮深也只能与他一起用苦笑来掩饰尴尬。 二人相识两年有余,却是不曾想走到了‘亲兄弟明算账’的这一步。 “既然已经谈拢,那我就回营盘了。” 见气氛尴尬,刘继隆起身作揖,张淮深也不曾阻拦,就这样看着他离开了牙帐。 随着帐外马蹄声响起,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虽苦,品味过后终会回甘…… “哔哔!!” “嘭嘭嘭——” 帐外,新一轮的进攻再度响起,投石不断飞出,将姑臧城墙砸得不断扬尘。 姑臧城内也时不时飞来投石,但距离太远,只能投掷二十余斤的投石。 这些投石大部分落在阵前,少量砸在投石机身上。 为了保护投石机,张淮深下令后移五十步。 不多时,大军便已经往后退了五十步,而损坏的投石机也更换了零件。 五十步的距离,对于归义军的投石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姑臧城的投石机便如天堑一般。 为了能打到归义军的投石机,他们只能再度减轻投石重量,而这也让投石的威力变得更小。 明明是五十台投石机对阵七十台,可归义军却硬是压着姑臧守军在打。 从四月初一到四月初七,整整七天时间,昼夜不停,就连抛物所用的革带都换了三张。 七天时间里,姑臧城墙肉眼可见的残破。 第一日,姑臧城墙仅仅是被打得坑坑洼洼,城内投石机并未受创。 第二日,姑臧城墙开始垮塌,但得益于城墙敦厚,即便垮塌部分,也还有大部分没被击垮。 第三日,城墙墙面四处垮塌,许多原本就垮塌的地方遭到几轮投石后,墙体也逐渐单薄起来。 直到第四日,西城城墙被打出了豁口,整段城墙垮塌大半,土块飞溅四周,倾泻墙根下。 即便尚摩陵派人修补,可归义军却不给机会,投石机昼夜不停强攻,不仅击毁了姑臧两台投石机,还将豁口进一步扩大。 到了第五日时,姑臧西城已经四面漏风,而第六日更甚。 待到第七日时,西城已经不复当初的巍峨,不到二里的长度,却充斥着大大小小十余处豁口。 这些豁口有的高不过七尺,宽不到丈许,也有的仅有五六尺高,宽两三丈。 敦厚的墙基中放置了石头垒砌,故此无法被摧毁,而进攻的号角也即将吹响。 四月初七正午,西门三千归义军集结阵前,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甲片反射阳光,显得十分神圣。 五十台投石机因为革带不足或零件损坏而仅存三十二台,但它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的任务,将由三千甲兵与十余台云车解决! “传我军令,张昶率五百甲兵留守南门,索勋带一千五百人驰援西门。” “一刻钟后,西门兵马推动云车攻城,先登者拔擢三级,赏千贯!” 马背上,张淮深表情庄肃,而他面前的十五名校尉纷纷作揖接令。 “呜呜呜——” 霎时间,号角声响起,十五个团三千人推动十五辆云车,埋头向姑臧发起了进攻。 “咚咚咚——” 姑臧城内鼓声作响,被困二十余日的姑臧番兵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尚摩陵身披甲胄,踩着废墟沿着豁口眺望城外。 当他看到归义军发起进攻,他立马拔出腰间长刀,对折逋罗等十余名将领吩咐起来。 “抢占马道,这群汉奴若是靠近豁口,用滚水和落石招呼!” “守住各处豁口,杀汉奴一人赏钱一贯!” “呜吼——” 随着尚摩陵下达军令,原本还显露颓势的番兵,立马振作了起来。 不多时,他所站的豁口被番兵们推动塞门刀车堵住。 塞门刀车顾名思义,本是用来塞住城门的,其车矗立厚实木板,木板上插有厚实长刀。 倘若骑兵冲击城门,便会一头撞上塞门刀车,死于甬道内。 张淮深没有进攻瓮城和城门,而是选择了进攻城墙。 正因如此,尚摩陵等人选择用塞门刀车应对。 塞门刀车堵上豁口后,想要越过豁口,起码要有一丈的高度。 不过这点高度,对于归义军来说不算什么。 车辙声和叫嚷声在城外作响,城西归义军分作十五支队伍,每支队伍推动云车走过石桥,渡过护城河。 随着他们抵达护城河东岸,他们开始往最近的豁口靠拢。 “放箭!” “结阵!!” 当归义军渡过护城河,战场立马热闹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残缺城头的番兵开始用弓弩招呼,而归义军的甲兵则是举盾推动云车撞上了豁口。 两名兵卒挥刀砍断固定云车的绳索,这让云车上的木板立马砸了下来。 木板砸在了塞门刀车的顶部,形成了一道上坡路。 甲兵们举盾冲上云车,而躲在豁口两侧的番兵则是开始投石、泼滚水,亦或者张弓搭箭,往归义军将士的面部射箭。 滚烫的开水被盾牌挡住,可沉重的投石却将人当场砸得栽倒下去。 归义军的甲兵一头栽下云梯,但更多人在埋头猛冲。 排不上队的甲兵在城下结阵,张弓搭箭来干扰城头番兵。 由于城头的女墙被投石机摧毁的差不多,因此谁冒头便会遭到集火。 两方的弓箭手都在干扰对方,而一些归义军的将士却冲过了云梯。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所见到的便是集中一处,举着丈二长枪对准他们的前排番兵,而长枪兵后方则是弓弩手。 随着归义军的甲兵冲到云车尽头,城内的番兵立马扣动扳机、释放箭矢。 数以十计的箭矢在不到十步的距离射中他们,有的人命大活了下来,但更多的是被射穿面颊,一头栽入城内,落入番兵的长枪阵中。 还有口气的,番兵会换钝器将他们砸死,将尸体拖到后方。 已经死了的,则是会省去补刀的步骤,直接拖到后方。 双方短兵相接的第一时间,归义军的阵亡数量令人心惊。 可即便面对这样的局面,张淮深却依旧没有动容。 在他的注视下,十余处豁口都被放置了云车,甲兵们攀附云车冲入城内,喊杀声与哀嚎声就是隔着数百步都掩盖不住,所有的惨状仿佛都在眼前。 “结阵!” “哔哔——” 那些跳入城内的归义军开始下意识吹哨结阵,但大部分都淹没在番兵的长枪短兵中。 事实证明,如刘继隆那般的人始终是少数,更多的甲兵往往在先登的一瞬间就丢失了性命。 归义军的将士不断沿着云梯跳入城中,哪怕大部分都阵没当场,却也有少量幸运的人站住了脚跟。 “呜呜呜——” 号角声在城门左边第三个豁口响起,一时间没有冲入城内的归义军纷纷涌向第三个豁口。 “跟我来!” 在城门不远处督战的尚摩陵听到号角声,脸上表情大变,急忙带着本部五百余精骑冲向号角发声的地方。 当他们冲过街角,所见到的是一百多姑臧甲兵正在围攻不到二十名归义军。 更恐怖的是,这二十名归义军已经结阵,而他们后方的豁口正源源不断有甲兵一跃而下,缓过来后立马加入他们。 “哔哔——” “杀!!” 尚摩陵催动军马,朝着那处豁口杀去。五百余精骑将不到城墙下那不到二十步宽的街道给挤占,如洪流般冲向了豁口。当马蹄声响起,姑臧的甲兵纷纷往街道两边退去,而精骑的洪流也在顷刻间淹没了豁口处的归义军。 在精骑冲过街道后,躲着的番兵立马冲上前去,豁口重新堵住。 “呜呜呜——” “走!” 不等尚摩陵休息,前方再度响起了号角声。 他抖动马缰,催动军马朝号角声杀去,可现在的西城已经四处漏风,仅凭他和折逋罗几人所率精骑,根本不足以挽回颓势。 不多时,便有归义军站稳了根脚,将城外的弟兄不断接应入城。 随着城内归义军人数突破百人,精骑冲已经不管用。 尚摩陵他们调转马头退出战场,开始召集南北两处城门的甲兵前来御敌,精骑也纷纷下马结阵。 烈阳下,归义军的旗帜在姑臧城内迎风招展,不断涌入城内的将士们结阵紧逼,脚步坚定。 面对归义军将士的勇猛,驻守各处豁口的番兵不由得慌乱起来,阵线出现了松动。 “收复姑臧!就在今日!杀!!” 将领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而号角声也让归义军的将士们凭空生出了力气。 面对慌乱的番兵,他们结阵步步紧逼,长枪碰撞间,番兵不断后退,最后被逼到了干道上。 “阵脚不要乱!” “列阵和他们碰撞,猪犬的废物!你们怕什么!” 姑臧的干道上,感受着己方不断后退,尚摩陵忍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不管他怎么骂,依然挡不住如海啸般靠近的归义军。 “杀!!” “呜呜呜——” 忽的,归义军的后方响起了更为嘹亮的号角声和喊杀声。 南门的索勋带着一千五百甲兵,沿着无人防守的西城门涌入城内,一马当先杀入阵中。 在他的率领下,归义军将士试图从各处巷道对主干道上的番兵发起进攻,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 面对如海浪般不断冲击的归义军,番兵们丢失了一道又一道石墙。 哪怕尚摩陵三番五次的带着他们稳住阵脚,可归义军的士气如虹,加上索勋率领队头猛攻,他们的攻势也愈发猛烈,每一次撞击都让石墙颤抖,仿佛连大地都感受到了这场生死之战的震撼。 稳住阵脚后的番兵们虽然反击勇猛,但在归义军的进攻下,他们的身体却只能后退。 “乞利本,守不住了!” 折逋罗眼看局势渐渐倾倒,他不甘心的对尚摩陵嘶吼。 “狗汉奴!!” 尚摩陵怒吼着,但身体却依旧被甲兵往后护送。 “乞利本,撤吧!” “乞利本,快下令吧!” “乞利本……” 霎时间,尚摩陵的耳边都是劝解的声音。 饶是他再怎么不甘心,却也改变不了姑臧失陷的事实。 “撤!!” 随着他低吼着说出这个字,身旁的甲兵立马护卫着他向东门撤退。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许多将领和甲兵也纷纷朝着东门撤去。 东门方向,折逋罗早已安排人护送将领们的家眷前往马城河对岸的东小城,并朝四周放出了精骑。 随着城内的喊杀声逐渐靠近,东小城内的将领家眷们脸色煞白。 兴许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们还会有被赶出凉州的时候。 “撤!撤!!” 十余名精骑策马而来,冲入东小城内的同时,不断朝城门的番兵挥手示意。 城门的番兵见状,连忙将城门打开:“诸位都快出城,在城外候着!” 一时间,家眷们纷纷争抢出城,而后方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数百家眷先后出城,随后便是被驱赶出城的大批军马。 与军马一起从东门撤出的,还有尚摩陵率领的上千甲兵。 一些甲兵留下断后,而马术精湛的精骑则是护卫着尚摩陵等人走过石桥,穿过马城河东岸的小城,翻身上马。 “都上马,往会州走!” 尚摩陵急切开口,而涌出的甲兵也纷纷上马。 “哔哔——” 忽的,南方响起了刺耳的哨声,尚摩陵瞳孔一缩,立马看向折逋罗等刚刚撤出的将领: “南边有敌袭,撤!” “撤!!” 一时间,他们不再等待还没有撤出姑臧的精骑们,而是带着先撤出来的精骑,护送着自己的家眷往东北方向突围。 他们的马速很快,可归义军的马速更快。 “哔哔——” 刺耳的哨声再度在南边响起,三辰旗出现在了南边的大地上。 甘州精骑乌泱一片,阵中高举三辰旗,朝着他们发起了追击。 “刘继隆!!” 望着逐渐靠近的“刘”字旌旗,尚摩陵目眦欲裂。 眼看无法突围,尚摩陵连忙勒马:“护送家眷先走,我们殿后!” 随着他勒马数百姑臧精骑纷纷勒马,只有不到百余名精骑护送着将领们的家眷向会州逃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甘州精骑分出数百人朝着他们的家眷追去,而主力则是朝着他们发起了冲锋。 “杀!!” 尚摩陵抢过身旁兵卒的长枪,夹枪冲锋,身后精骑莫不跟随。 一时间,两股铁骑洪流都发起了冲锋。 不到二百步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杀!” “嘭——” “唏律律!!” “额啊!” 霎时间,洪流碰撞,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 刘继隆夹马跃起,挥枪挑落两名番将,落地之间拔出钝兵砸翻一人,冲势不减,杀入姑臧精骑阵中,斛斯光等人紧随其后。 两方精骑交战仅一个照面,为刘继隆所杀者便不下十人。 待他冲出姑臧精骑阵中,连忙调转马头,复入阵,挑飞砸落七八人,寻尚摩陵大纛而去。 “跟着刺史……杀!!” 刘继隆的勇猛为众人所见,所部精骑无不奋力。 斛斯光、李骥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刘继隆身后,为他防住那些身后的偷袭,而刘继隆手持长枪钝兵,左右奋击,复杀伤十数人而出。 他两次突入阵中的表现,不仅振奋了甘州精骑,也让姑臧精骑肝胆欲裂。 “下马投降者不杀!” 刘继隆振臂大呼,不等番兵们作出反应,却见番兵阵中有箭矢朝他射来。 眨眼间,刘继隆身中数箭,但都因为他躲避及时,基本都射在了前胸处,为甲胄所阻。 不等番兵反应,刘继隆策马突入阵中,呼吸间便寻到了射箭之人。 “刘继隆!!” 尚摩陵丢下弓箭,拔出地上长枪朝他刺来,折逋罗也连忙举弓连射三箭。 刘继隆匍匐马背上躲过箭矢,交错间刺出铁枪。 尚摩陵只觉得眼前一,反应过来时已经重重砸在了地上,胸口疼痛难忍。 刘继隆不曾停留,策马挺身再刺一枪,折逋罗举弓抵挡不成,面部被扎穿,血肉横飞,落马乃死。 “下马投降者不杀!” 匹马横亘番骑阵中,刘继隆再度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斛斯光、李骥、马成等人已经率领甘州精骑将姑臧精骑包围。 望着数倍于己的甘州精骑,再望向横亘阵中的刘继隆,数百名姑臧精骑纷纷下马弃械。 见状,四周甘州精骑一拥而上,而刘继隆也策马到尚摩陵阵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试图爬起来的番将。 尚摩陵挣扎半响,却始终爬不起来,只能怒目仰视马背上的刘继隆。 二人四目相对,兴许都没想过,二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种场景…… (本章完) 第138章 收复姑臧 第138章 收复姑臧 “噼里啪啦……” “救火!” “救火!!” 残破不堪的姑臧城内,当救火声在城内回响,燃烧的大火也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被扑灭。 “哪里着火了!” “节度使!” 当张淮深急匆匆策马来到着火点,满脸乌黑的索勋连忙朝他作揖: “那尚摩陵撤走前让人在粮仓放了把火,火势虽然扑灭,但还是有小部分粮食被焚毁!” 听见着火的地方是粮仓,张淮深瞳孔一缩,再也不能保持冷静,急忙下马走向着火点。 粮仓内的数座房屋被大火烧得黢黑,一袋袋被烧得发黄的粮食正在往外搬,除此之外还有一袋袋被焚毁的粮食堆在一旁。 “这里有多少间粮仓,被焚毁了多少?” 张淮深回头质问索勋,索勋还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张淮深,连忙道:“粮仓七十二间,被点火十三处,都被扑灭了,烧毁的粮食应该有几千石……” “混账……”张淮深黑着脸攥紧拳头,恨不得手刃下令放火的尚摩陵。 与此同时,粮仓外传来马蹄声,张淮深与索勋向院门看去,只见李骥率领十余名精骑翻身下马,朝院内走来。 见到这一地狼藉,李骥也表情微变,但还是朝着张淮深作揖道: “节度使,刘刺史在东城伏击,生擒尚摩陵,刺死折逋罗,俘获东逃精骑男女近千人!” “好!!”听到尚摩陵被捉住,张淮深忍不住叫了声好。 “让刘继隆把他们带入城内,我去衙门等他!” “是!”李骥应下退了出去,而张淮深也看向索勋:“你在这里打扫,看看这里还有多少粮食。” “是!”索勋应下,心里却有些失落。 他并未夺得先登,反倒是刘继隆斩将夺旗,而自己再度被他压了一头。 “走!” 张淮深吩咐左右甲兵,随之走出粮仓,往衙门赶去。 姑臧的规模不愧为陇右第一,这点从衙门的规模就能看出。 唐代衙门的建筑布局遵循严格的规制,主体建筑均集结在一条中轴线上,自南向北依次为照壁、大门、仪门、戒石坊、六房、大堂、二堂和三堂,并配以相应的厢房…… 虽说吐蕃入主河陇后,摧毁了许多汉文化建筑,可作为凉州治所,姑臧的衙门并未被摧毁。 尽管世人都将姑臧称呼为姑臧城,但实际上的姑臧城是两个县。 神鸟理西,姑臧理东,二县合为一城,世人称为姑臧城。 这个道理,和世人称呼长安为长安城,却不称呼与长安县共治的万年县同理。 由于是二县并治,因此凉州衙门的规模显然有些逾制。 后院的东西两厅及厢房数量,远超正常衙门的规模。 除此之外,六司理政的六房,以及三堂规模都要大一些。 虽然在规制上逾制了,可对于即将入主此地的人来说,凉州衙门无疑才是众人心中的河西节度使衙门。 穿过照壁、大门、仪门来到正堂,张淮深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感受着这足够容纳近百人议事的正堂,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起义四年有余,终于今日入主了凉州衙门,说不高兴是骗人的。 这般想着,张淮深一步步走向正堂为主,缓缓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这张椅子与甘州衙门的那张椅子没有不同,可就是能让他感到舒心。 “窸窸窣窣……” 忽的,堂外响起的甲片声将他唤醒,而当他向外看去的时候,却见刘继隆带着几名甲兵,押着一名番将走了进来。 “节度使!” 刘继隆走入堂内,作揖行礼,并未多看凉州衙门几眼,毕竟他前世也是看过北京故宫的人。 区区凉州衙门,想让他高看几眼,还真是不太容易。 只是他这番举动,却让张淮深清醒了过来,不由在心底自嘲。 “张淮深啊张淮深……连刘继隆这厮都要比你镇定得多,你这养气功夫还是不行啊……” 自省过后,张淮深将目光投向了被甲兵押着下跪的尚摩陵:“这就是尚摩陵?” “回节度使,正是……” “正是你阿爷我!!” 尚摩陵打断了刘继隆的介绍,哪怕被俘,却仍旧桀骜。 “呵……”听着尚摩陵的话,张淮深轻嗤道: “尚摩陵,你都沦为阶下囚了,还敢这么跋扈?” “大抵不过死罢了!”尚摩陵嗤笑道: “无非是我没有在意你们,不然也不会让你们两个奴仆骑到头上!” “要杀就杀,皱下眉头我就不是你们阿爷!” 他放声嘲笑,刘继隆皱眉将手放在腰间刀柄。 只是不等他行动,张淮深便快步走下高台,眨眼间拔刀劈在尚摩陵脖颈处。 鲜血飞溅半身红,刚才还叫嚣的尚摩陵抽搐着倒下,刘继隆也侧目吩咐两名甲兵:“把他首级砍下,收复昌松时用得着!” “是!!”两名甲兵将尚摩陵尸体拖了出去,鲜血漫出一地。 对此,张淮深从怀中取出粗布,擦拭长刀后,这才走到角落,在木架的水盆前洗去脸颊鲜血。 对于尚摩陵被杀,刘继隆并不觉得奇怪。 摩离、莽隆化投降献城,又配合迁居张掖,留着可以作为河陇诸州的榜样。 悉多虞有价值,自然也要极力拉拢。 反倒是尚摩陵,据城坚守,冥顽不灵,理应杀了威慑河陇诸州,好教他们清楚,据城死守的下场是什么。 “去传诸将来衙门议事。” 背对着刘继隆,张淮深擦了擦脸,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吩咐下来。 “末将领命!”刘继隆抬手作揖,随之退出衙门,派人去传召诸将。 待他吩咐完,还不见轻骑走远,便见斛斯光带着追回的数百番将家眷从东边走来。 “刺史!” 斛斯光翻身下马,眼神隐晦示意。 刘继隆见状感到了不妙,皱眉上前,与他走到街道上:“你干什么了?” 斛斯光毕竟是他带出来的将领之一,他的秉性,刘继隆自然清楚。 “刺史,您看那胡姬……” 斛斯光赔笑示意,刘继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一匹马背上发现了一名胡姬。 那胡姬年纪不过十八九,很像后世的黄白混血,高鼻深目细腰等特点一应俱全,更不用说容貌了。 “她是谁的女人?” 刘继隆可不会觉得这胡姬是清白女子,而斛斯光的回答也验证了他的猜想:“是尚摩陵的。” 闻言刘继隆立马露出嫌弃之色,毕竟尚摩陵长得一般,还是他手下败将。 他刘继隆即便要女人,也不会要尚摩陵玩过的女人。 “都交给节度使分配吧,我不用。” 刘继隆转身便要走入衙门内,斛斯光却愕然道:“胡姬您都不要啊?” “你要是想要,自己找节度使去。”刘继隆留给他一道背影,摆手走入衙门内。 斛斯光倒是看得心痒痒,因此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往衙门内走去。 不多时,他便在刘继隆入座的时候,向张淮深索要了那胡姬,张淮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而是果断将胡姬赏给了他。 见状,斛斯光连忙谢恩,走出正堂,派甲兵护送那胡姬去“无主小院”去了。 待他安排完一切,收拾姑臧残局的索勋、李仪中、张昶等人也先后赶来了衙门。 面对规模宏大的凉州衙门,进入其中的将领无不感叹,忍不住四下张望着。 见他们如此表现,张淮深倒是为之前的自己缓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佩服起刘继隆来。 眼看众人入座,张淮深这才开口道: “姑臧、神鸟二县已经收复,眼下凉州唯有昌松还在番人手中。” “我已劝说了悉多虞,悉多虞愿意为我们劝降昌松。”话毕,他将目光投向李仪中:“李仪中,我想让你在姑臧募汉兵三千,你觉得如何?” 张淮深并未直接下令,而是用着商量的语气。 “节度使,末将想跟随大军东征,收复兰州。” 李仪中的回答出乎众人预料,毕竟留在姑臧,募兵三千就代表着张淮深想要将姑臧兵马交给李仪中暂管。 哪怕李仪中功劳不足,可凭借这件事,起码能担任凉州别驾。 现在看来,李仪中似乎不想在凉州待着,而他的决定也没有出乎张淮深的预料。 见此,他便颔首道:“既然如此,募兵之事就交给张淮满你了。” 队伍中并不显眼的张淮满站出来作揖:“末将领命!” 在他应下后,张淮深这才继续道:“此役我军死伤将士七百余人,其中阵没三百余人,其余四百余人皆为重伤。” “大军整编三日,将伤兵整编到一处,另外留驻两个团协从募兵练兵。” “三日后,我军挥师东进,收复昌松,而后再议如何收复会、兰二州!” 他话音落下,目光扫视众人,见无人开口,便摆手示意诸将退下休息去了。 至于被俘虏的数百番将家眷,张淮深将活着的番将家眷还给他这群被俘的番将,战死番将的家眷则是被贬为奴婢,分给了索勋、李仪中等人。 他有意要分些人给刘继隆这边的人,不过刘继隆没要,张昶等人倒是要了些容貌俏丽的女子。 刘继隆不要也不是因为他清高,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安定下来,带着个女人总是麻烦。 等到他驻跸兰州,他再慢慢解决自己的问题。 这般想着,刘继隆召集张昶等人来到了衙门附近的无主小院。 尚铎罗、张昶、马成、李骥、郑处、耿明、斛斯光等人聚集到堂内就坐,而刘继隆坐在主位。 眼见他们都坐下,刘继隆这才开口道: “收复昌松不费心力,左右也不过三五天罢了。” “眼下我们手中虽然有三千余人,可山丹的兵马并不是我们的兵马,能用的只有尚铎罗手中的这九百多弟兄。” “虽说节度使已经答应我们,可以带兵马去收复兰州,但如今时候尚早,我想在昌松募兵后再南下。” 他话音落下,张昶便作揖道:“就应该这样!” “嗯,兰州人少,可以在昌松募些身家干净的独身男子入伍。”马成也附和点头。 尚铎罗、郑处等人没多说什么,只是作揖:“全听刺史安排!” 见状,刘继隆将目光投向尚铎罗:“如今城外除了民夫外,还有我们带来的鄯州家眷、工匠及家眷。” “这些人我就交给你和你麾下兄弟们保护,等大军抵达昌松后,我自然会去与节度使说募兵的事情。” “是!”尚铎罗作揖领令,刘继隆扫视众人: “既然如此,那便都下去休息吧,三日后大军开拔,趁这几天好好休息休息。” “是!”诸将起身作揖,紧接着离开了此处院子。 与此同时,姑臧城内也渐渐嘈杂了起来。 随着三辰旗插满姑臧街头巷尾,所有的汉人都被挨家挨户通知姑臧收复,不必再挂着奴隶的名头。 得知解放,城内汉人纷纷走到街头,帮助归义军的将士们收拾街道,甚至令人将家中存粮拿出,做饭摆在自家门前,见到休息的归义军就把饭菜递上去。 尽管刘继隆等人已经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场景,可从山丹、张掖、番和新募的兵卒却没有经历过。 他们红着脸将饭菜收下,大口大口的吃着,脸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瞧他们吃得满足,凉州城内的汉人百姓们也纷纷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释重负,仿佛将肩头的所有担子都卸下了。 不等他们从被解放的好消息中走出,姑臧衙门又传出消息,令兵卒对城中每户百姓送粮一石,不论番汉。 此番操作,使得原本还惴惴不安的普通番民松了一口气。 望着由归义军兵卒送上门的粮食,平日里节衣缩食的番民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尚摩陵在时,哪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即便全家给贵族放牧一个月,也不过能换五斗粮食罢了。 眼下他们还什么都没干,归义军就给他们发了一石粮食,他们自然高兴。 张淮深只用一万余石粮食,便彻底安定了姑臧城,而姑臧城内的仓、库可谓丰富。 从收复姑臧开始算起,直到第二日黄昏,随军的上百名直白才将仓库中的物资统计完毕,把文册呈到了张淮深面前。 “官仓发了一万二千八百余石,竟然还有十五万七千余石,这些抄没的番将家中也有七万余石粮食……” 张淮深望着姑臧官仓内储存的粮食,忍不住咋舌道:“这尚摩陵,还真是把百姓盘剥得无以为生了。” “这倒是……”带文册而来的李仪中坐在位置上点头道: “听那些百姓说,尚摩陵、折逋罗等人将姑臧视为自己的私产,整个姑臧城外有三十九万七千余亩耕地,所耕种产出的粮食,有五成收入官仓,两成收入番将家中,剩余三成才归百姓。” “这百姓忙碌一整年,所得粮食也不过二石三四斗。” “要想不被饿死,就得帮这些番将放牧,全家人齐上阵,放牧一个月也不过五斗米,着实凄惨。” 大唐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石为十斗,也就是说一家五口帮番将放牧一个月,只能到手六十斤粮食,平均每个人每个月只有十二斤粮食。 算下来,每个人每天连半斤粮食都吃不到,只能在放牧同时,吃些奶制品才能维持生存。 这样的盘剥,也难怪姑臧的官仓和番将能有这么多粮食了。 “姑臧的牧群找到了吗?” 张淮深合上文册询问李仪中,李仪中也颔首道:“都在南边的山谷中,光马匹就有一万多匹,七八千头牛,羊群恐不下十五万。” “嗯!”张淮深颔首道:“凉州北边一马平川,容易被嗢末劫掠。” “你派人将羊群和马匹带到甘州去,山丹那地方被刘继隆经营不错,可以作为马场。” “至于这些牛,你把健壮的挑出来,交给百姓驯化为耕牛。” “对了……城外的耕地恢复得怎么样,衙门的政策可曾与他们细说?” 姑臧刚刚收复,事情还有很多,所以张淮深才想将李仪中留下。 只可惜他有自己的想法,张淮深也不好强迫。 “都说了!”李仪中颔首道:“番民若是愿意迁徙甘州,发草场百顷,羊三十只,粮每户十石。” “留在姑臧的百姓,城外耕田均分,秋收以十税一的税额征收粮食。” “对于百姓自行开垦的耕地,蠲免三年赋税,土地开荒造册后第三年才收税。” 话毕,李仪中也不免唏嘘道:“这姑臧昔年良田五十余万,如今却仅存三十九万,令人唏嘘。” “想要恢复当年盛况,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闻言,张淮深也颔首表示认可,随后才道: “你想要与刘继隆去兰州,不知作何打算?” 他将李仪中想去凉州的事情挑明,李仪中见话题转变那么快也没有慌乱,而是冷静作揖道: “末将想驻跸兰州,不知节度使以为如何……” 李仪中的话,打乱了张淮深想调酒居延驻跸兰州的计划,但对此他并未慌张,而是开口道: “兰州刺史为刘继隆,虽说节度使有意派他前去陇西,但兰州之地暂时还是由他节制。” “你若是想要去兰州,只能暂时驻跸兰州二县之一的广武,而刘刺史驻跸五泉。” “待他收复河州,你才有机会节制兰州,你可得想好了……” 张淮深把话挑明了,可李仪中却颔首道:“末将愿意驻跸广武。” “好吧……”见他要去兰州,张淮深只能颔首: “收复昌松后,我会与刘刺史说,你先下去吧。” “是……”眼见自己得到了驻跸兰州的机会,李仪中也就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淮深长吁一口气,而他身后也走出了张淮满的身影。 “这李仪中想在兰州扎根?” 张淮满有些摸不准,却又道:“刘继隆若走了,淮深你麾下就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了。” “到时候瓜沙那边的家伙过来了,我们这些人怕是治理不好甘凉二州之地。” “要是能留下他,瓜沙那边的家伙来了,恐怕也讨不了好,不如……” “他始终要走的。”张淮深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张淮满的话。 紧接着他起身走到正堂门口,抬头仰视湛蓝的天穹。 “瓜沙那边的虫豸若是知道我收复凉州,恐怕很快就会寻着味找过来了。” “在他们到来前,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本章完) 第139章 凉州已定 第139章 凉州已定 “窸窸窣窣……” “唏律律!!” 四月中旬,凉州的草原盎然一片,而长长的官道则是将草原一分为二。 甲片窸窣,马匹唏律…… 在收复姑臧后,归义军的东征大军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带着披靡河陇的姿态,朝着昌松进发。 攻下姑臧后,归义军的队伍更加壮大了。 三千甘州精骑与九百余鄯州精骑,外加四千五百余乘车甲兵,四千余精骑及上万民夫的队伍横亘凉州草原上,沿着官道徐徐前进。 “东本若是能劝降昌松,我会按照前日约定的一般,在番和划出千顷草场给东本,另外向节度使上表您为上护军!” 前进的队伍中,张淮深与悉多虞、刘继隆并列一排,不断重复着对悉多虞的承诺。 千顷草场是十万亩草场,并不算多。 上护军是正三品的散勋,按照唐律,年俸四百石,另外还有九百亩职田和二千五百亩永业田。 当然,这一切根本比不上现如今的昌松东本来得有分量,毕竟昌松人口居凉州第二,悉多虞每年从昌松获得的钱粮不在少数。 只是眼下形势如此,要不想家破人亡,悉多虞只能接受张淮深对他的安排。 “这些都好说,只是我的家财……” 悉多虞更在意自己的家财,因此试探询问起来。 张淮深闻言轻笑:“我只要衙门的仓库,牧群您可以带走三成。” “眼下我军距离昌松不过十余里,等抵达昌松后,我可以给您一夜时间劝说他们投降。” “好!”悉多虞眼冒精光,一晚上足够他做许多事情了。 这般想着,队伍也渐渐向着昌松靠拢。 约两个时辰后,随着太阳西斜,黄昏将至,远方的昌松城开始冒头,紧接着便是耕种了大半的成片耕地。 这些耕地刚刚播种不久,有的已经播种了作物,有的还没有,而且田间脚印凌乱,显然是刚刚撤离的。 “呜呜呜——” 忽的,昌松城方向响起了号角声,而相比较顽固抵抗的姑臧,昌松竟然没有在护城河对岸布置任何防御工事。 显然,他们抵抗的心思并不顽强。 “节度使,那我……” 悉多虞试探性询问张淮深,张淮深也颔首笑道:“希望明日能听到您的好消息。” “对了,这个东西,恐怕对您劝说他们有所帮助。” 张淮深示意旁边的李仪中,而李仪中也将马背上的木匣子递给了悉多虞。 “请节度使放心!” 悉多虞接过匣子,随之对四周归义军将领作揖。 眼见众人没有出声阻止,他这才试探着调转马头,小心翼翼往昌松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远,索勋这才皱眉道:“节度使,您就不怕这厮一去不返?” “呵呵……”张淮深轻笑道:“这悉多虞见过了我军拿下姑臧的过程,只要他不愚笨,就知道该怎么选!” 话音落下,张淮深看向索勋:“全军就地扎营,等待明日进驻昌松。” “是!”索勋等人应下,张淮深也看向了刘继隆,示意他跟上自己。 刘继隆抖动缰绳,与张淮深来到队伍不远处的草地上并排一处。 二人望着队伍扩散、扎营,过了半响,张淮深才开口道:“按照此前说的,昌松甲胄归你,粮草只能带走三成。” “是……”刘继隆颔首,但接着作辑道: “不过在这两条上,我还想请节度使准许一件事。” 张淮深略微皱眉,但还是点头道:“说吧。” 见状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在昌松招募独身无家眷的兵卒,不论番汉都行。” “招募过后,他们可以作为驻队保护民夫,随军南下兰州。” “收复兰州的广武、五泉后,我会将他们留下。” 话音落下,刘继隆目光不敢移动,直勾勾看着张淮深。 只是面对他的条件,张淮深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沉吟片刻后才颔首道:“可以!” 不过不等刘继隆感谢,张淮深便抬手道:“不用着急谢我,我也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 “节度使但说无妨!”刘继隆点头,张淮深也趁机说道: “广武驻跸的将领要更换了,我想让李仪中率两千张掖甲兵随你南下收复兰州。” “收复广武、五泉后,李仪中驻跸广武,你驻跸五泉。” “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不论你是否收复河州全境,都要让出五泉,前往河州。” “届时我会向叔父请表,改封你为河临渭三州节度使,由李仪中担任兰州刺史!” 张淮深对其说的,听上去很好,但实际都很空。 山丹兵马被其收回后,刘继隆手上便只剩九百多鄯州精骑与张昶等二十四名将领了。 这批人加在一起也没有一千人,哪怕算上昌松新募的孤身兵卒,也很难超过两千人。 相比较之下,坐拥河、临、渭三州的尚延心手中起码有四五千甲兵。 面对如此强敌,张淮深只给了刘继隆两年时间,条件无疑十分苛刻。 饶是如此,刘继隆却还是抬起了右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淮深与其击掌为誓,就此定下了兰州之约。 与此同时,前往昌松的悉多虞也策马来到了昌松城下。 “猪犬的家伙,看看我是谁!” 来到昌松门下后,悉多虞又恢复了曾经的脾气,对着城头叫骂起来。 在他叫骂的时候,城门楼前也伸出了几个脑袋。 “老东本(阿爹)!!” 惊愕声传来,哲多悉别、厝本和悉论钦及兵卒们纷纷错愕。 他们本以为来人是归义军的使者,却不想归义军直接把悉多虞放了出来。 见到悉多虞的事后,哲多悉别立马握紧了腰间刀柄,余光瞥向悉论钦。 他担心悉论钦会为了自己的地位,将“逃回”的悉多虞射杀。 好在他始终高估了悉论钦,因为悉论钦在见到悉多虞的第一时间便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开城门啊!” 在他的催促下,城门被打开,悉多虞也策马进入了昌松城内。 悉论钦等人小跑来到城门处,见到悉多虞下马,悉论钦立马上去抱住了他:“阿爹,您逃回来了?” “去衙门再说。”悉多虞不太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交代自己为什么能回来。 很快,他就在哲多悉别等人的簇拥下返回了阔别半年多的昌松衙门,坐在了衙门的主位。 “都入座吧!” 悉多虞示意众人坐下,随后伸出手把张淮深送他的匣子打开。 匣子打开的时候,他不免皱了皱眉,但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悉多虞让一名甲兵将匣子传下去,首当其冲的就是悉论钦。 “额啊!这……” 悉论钦被匣子吓了一跳,坐在他身旁的厝本见状伸手稳住了他,而那甲兵也端着匣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这……” 厝本被匣子内的东西吓得说不出话来,甲兵也继续传阅着匣子。 不多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匣子中的物体,所有人面如白纸。 匣子内装的不是别的,正是尚摩陵的首级。 纵横凉州十余年的尚摩陵,就这样被归义军割了首级,这让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都看到了吧……” 悉多虞深吸一口气道:“姑臧已经被攻破,城内三千多精骑、甲兵被杀的杀,俘的俘,就连尚摩陵、折逋罗都被刘继隆所杀。” “眼下,张淮深、刘继隆二人正统帅上万大军在城外等着我的消息。” “我们若是投降,张淮深愿意给予我们草场和牧群,散勋来渡过余生。” “若是不愿意……” 悉多虞扫视众人一眼,唏嘘道:“那这就是我们的下场了。” 他话音落下,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本以为悉多虞是逃回来的,却不想悉多虞是被放回来劝降的。 只是他带来的震撼确实太大,诸将原本就有投降的心思,经他这么一吓,这心思是愈发坚定了。 厝本和哲多悉别看向悉论钦,可悉论钦还沉浸在尚摩陵那被斩下的首级画面中,久久不曾回神。 “悉论钦,降了吧。” 悉多虞对悉论钦交代道:“张淮深答应给我正三品的散勋,传到你手上是正四品。”“此外,投降者的家财也不会被充公,牧群可以带走三成。” “虽说我也觉得可惜,但我军确实不是张淮深、刘继隆的对手。” “现在投降,还能保住下半生的富贵,如果要抵抗,那……” 悉多虞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尚摩陵和折逋罗都被杀了,他们这群人又能倔强到哪去? 这么想着,厝本试探性询问道:“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散勋?” “东本正三品、都护正五品、节儿正六品、小节儿正七品、百户正八品,百户以下不册封……” 悉多虞随之又解释了这些评级的待遇,例如最末的百户将领到正八品宣节校尉的散勋。 宣节校尉的待遇是年俸六十七石,职田二百五十亩、永业田二百亩,合计四百五十亩。 六十七石的年俸加四百五十亩的耕地,这个待遇立马就让衙门内的百户们心动了。 他们虽然也有牧群,可左右不过几百只罢了,马匹耕牛也不过几头几匹,俸禄一年也就八十石,耕地更是只有二三百亩。 虽说要让出七成牧群,可换来的却是四百五十亩耕地,而且还不用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想到这样的日子,百户们面面相觑,显然都已经心动了。 张淮深给出的投降待遇,总的来说是惠利中、底层,损害高层。 不过高层为了活命,只能弃车保帅。 “阿爹……我不甘心啊!” 悉论钦回过神来,不甘道:“城外十几万亩耕地,就这样让出去了?” “还有我们的牧群,那也有好几万,一下子都要让出去?” “不然呢?”悉多虞已经看出了衙门内局势,知道百户们支持自己,因此借助呵斥悉论钦来呵斥那些试图顽抗的人。 “尚摩陵和折逋罗都死了,城外的唐军从番和杀来,左右不过死伤几百人,而五千多甲兵都投的投、死的死……” “你们想要顽抗,难不成是想要自己身死,妻女被奴役吗?” 悉多虞一番话,立马就把动摇的不少小节儿和节儿给劝住了。 虽说他们有上千亩耕地、牧群,可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被夺走大半土地和七成牧群,总比人死了,妻女还为奴作婢要好。 “东本,我们愿意投降。” “东本,我们也是……” 一时间,他们改换了称呼,纷纷称呼悉多虞为东本,而悉多虞见状也颔首道: “张淮深给了我一夜的时间,你们现在回去召集城中兵卒上交甲胄、军械存至武库中。” “是!”诸将闻言纷纷起身离去,厝本也是其中一员。 在他们走后,衙门内只剩下了悉多虞、悉论钦和哲多悉别。 见状,悉多虞又遣散了衙门中的甲兵,随后与二人交代道: “张淮深给了我们一夜时间,你们现在立马召集亲信,将官仓中的粮食搬去自家后院!” 闻言,悉论钦和哲多悉别眼前一亮,可哲多悉别还是皱眉道:“我们搬走了,他们不会以此为借口来抄家吧?” “不会!”悉多虞摇头道:“张淮深也是给我机会,只要别搬太多,搬个几千石不成问题。” “是!”得了肯定,哲多悉别也就不犹豫了。 他起身向外走去,准备去召集自己的亲信,把自己和悉论钦的院子及衙门后院的空房装满粮食。 装满这些空房,左右也不过几千上万石粮食罢了,而官仓之中还有足够城中百姓吃一年多的粮食,张淮深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很快,天色彻底变黑,而这一夜,许多人都辗转难眠。 收复昌松后,摆在甘凉归义军这个圈子面前的事情十分复杂。 张淮深的威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与张议潮并驾齐驱。 刘继隆不得不出走,索勋也将前往会州。 当这些消息传回敦煌,那群家伙就如闻到味的豺狼般,一拥而上,而张淮深可以阻止,却无法阻止。 凉州十余万人口,治理他们所需的直白不是一个小数目。 刘继隆虽然把山丹军留给了张淮深,可山丹军兵卒的学习时间太短,他们根本治理不好凉州。 凉州是这个道理,河西也是这个道理。 正是因为如此,张淮深需要面对那些虫豸,张议潮也需要容忍他们,因为没有他们,这对叔侄就拉不出足够多的读书人。 正是因为如此,张议潮才会觉得刘继隆想走的那条路太困难,太不现实。 培养平民子弟读书来治理民生,这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简直与天方夜谭差不多。 只是他们都不相信,刘继隆却偏要做! “窸窸窣窣……” “刺史。” 卯时,天色还未彻底变亮前,刘继隆的牙帐外响起马成的声音。 “进来吧!” 刘继隆的声音传出,马成也掀开了帐帘,随后愕然道:“您没休息?” 在马成的眼前,刘继隆身穿甲胄,披着披风坐在案几后,显然没有休息。 “没有,等会再休息吧……” 刘继隆深吸一口气,继续低着头书写:“收复昌松后,给我们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我对拿下兰州并不担心,但对于往后的治理却十分担心。” “陇西没有那么多读书人给我们,我也不想和敦煌的那群家伙同流合污,所以我得找些自己人才行。” “自己人……”马成呢喃着上前,却见刘继隆不是在练字,而是在文册上书写文章。 马成识字还是刘继隆教的,算起来不过两年时间,对刘继隆所写的许多文字并不了解。 “您是在写什么?” 马成好奇询问,又道:“这上面的字,我怎么好多都不认识?” “你不认识才正常。”刘继隆把毛笔放在一旁,吹干墨迹后合上文册。 算上他手中的这本文册,桌上一共有五本文册。 “这五本书里的内容,日后你们都要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解决依赖那些家伙的问题。” 他将五本书册整理好,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箱子里。 “你来找我干嘛?” 做完这一切,他想起来了马成来的目的,而马成也连忙作揖道: “昌松城来消息了,小张节度使传令大军拔营,驻跸昌松。” “好……” 刘继隆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装,洗了把脸后与马成走了出去。 帐外,兵卒们已经起床穿戴甲胄,准备前往昌松吃饭。 刘继隆翻身上马,策马走出营盘,在官道旁等待着。 虽是春季,西北的风却依旧是那么刚劲、猛烈。 马成、张昶等人齐聚刘继隆身后,斛斯光持着“刘”字旌旗站在众人身后。 西风吹响旌旗,营盘整军出门,往昌松去。 索勋、李仪中、张淮深等人先后路过他们眼前,随后驻足。 他们看刘继隆的眼神复杂,而刘继隆却笑容如常。 拿下昌松之后,他便可以做自己,不用再迎合所有人了。 “你要去兰州?” 索勋开口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闻言颔首,却又笑道:“我应该去北边,你应该南下。” “你想去会州?”索勋错愕询问,张淮深、李仪中也诧异回头,向他看来。 只是刘继隆摇了摇头,随后道:“南北都一样,我去南边和去北边没区别。” 话音落下,天色也渐渐明亮,太阳由东方缓缓冒头,照耀大军挺进昌松的道路。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张淮深忽然念起了昔年王维所作诗句,刘继隆听后笑道:“我这里有一首词,你要不要听听?” 他不再称呼张淮深为节度使了,而是以你来称呼,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挚友。 张淮深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十分高兴:“念来听听!” 闻言,刘继隆深吸一口气,调转马头与大军向东开拔,声音如隆: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号角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本章完) 第140章 分道扬镳 第140章 分道扬镳 “听说了没?” “什么?” “我听说刺史这次南下陇西就不回来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城东军营新募的那些兵卒知道吧,都是刺史未来的兵。” “那我们呢?!” “不知道,估计是回山丹吧。” “啊?!” 五月初,距离收复昌松已经过了小半个月,而这小半个月里,东征大军却不是很太平。 刘继隆即将出走的消息开始在军中流传,愈演愈烈。 面对这种流言,将领们却毫不制止,任由其扩散。 哪怕再迟钝的兵卒,也察觉到了这件事不是谣言,或许是事实。 “我们要见刺史!” “对!我们要见刺史!!” “止步!你们要冲营吗?!” 昌松城外,东大营门口聚集着数百名身穿戎装的将士,他们集体拦在东大营门口,叫嚷着要见刘继隆。 守营的将士是鄯州的精骑,与这些将士十分相熟,因此不好意思动手阻拦,只能形成人墙将他们挡在营门外。 饶是如此,他们却还是止不住的后退。 “干什么呢!!” 忽的,呵斥声从营内传来,所有将士抬头看去,只见张昶黑着脸面对他们,十分生气。 “张别将!您来说说,刺史是不是要抛下我们去陇西!” “对!张别将您说,我们听您的!” 将士们七嘴八舌的质问着张昶,张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是要去陇西!!” 在张昶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他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刘继隆穿着简单的戎装,一步步朝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尚铎罗、马成、李骥他们。 “刺史!” “刺史您说的是真的吗?!” “刺史,那我们呢?我们是去陇西还是去哪?!” 见到刘继隆现身,山丹的将士们忍不住质问起来,语气委屈得,活脱脱像被遗弃的孩子。 面对他们,刘继隆也心情沉重,可他却不得不将事实告诉他们。 他越过张昶,目光示意尚铎罗,尚铎罗也连忙吩咐:“收队!” 随着他开口,组成人墙的鄯州将士连忙撤退到营门两边,给刘继隆和山丹将士们留下了对话空间。 山丹将士们没有前进一步,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刘继隆,等待他的回应。 “我此行去陇西后,短期内恐怕不会回河西了,你们的去处我问过……留在姑臧驻跸!” “那怎么行?!” “是啊,没了您,我们该怎么办?” “刺史,您别走啊!” “刺史……” 刘继隆的回应,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可他们的回答,却也如重锤砸在刘继隆心头。 眼前的这数百人,大多都是三年前与他一起从瓜州东征的弟兄。 双方经过三年的相处,他又如何舍得他们。 可问题摆在眼前,这些将士多是瓜沙籍贯,只有不到三百人是在后续作战后补充的山丹将士。 他们有自己的家人和家产,刘继隆又该如何确定他们会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与自己前往陇西呢? 正因无法确定,他才会向张淮深提出要求,在昌松招募孤身的兵卒。 他要求新卒必须是孤身,原因很简单,就是不希望新卒有家人“拖累”。 当然,刘继隆也想过,山丹的将士们兴许会抛下一切跟自己走,所以他现在才会走出来。 只是将士们的话,如冷水将他浇灭。 他们希望的是自己不走,而自己是必走的结局。 “陇西,我是一定要去的!” 他的声音沉闷,而他面前的山丹将士们也在他说出这话后瞬间哑然。 “王苯,你和我是同乡对吧?我记得你有父母兄弟,你敢抛下他们和我走吗?” “或者说,你要接你的父母兄弟来凉州,带着他们和我去陇西?” “还有你赵会,你也要带着妻儿老小从肃州跟着我前往陇西吗?” “酒克庄、郑怀、斛斯景、张越,刘仁德……你们也要带着家人,从瓜沙甘肃之地,跟着我去陇西吗?!” 刘继隆将自己所识将士的姓名念出,质问着他们愿不愿意带着家人与自己一起去陇西。 面对刘继隆的质问,原本还委屈巴巴的他们,此时却变得畏畏缩缩了。 是啊,经过刘继隆的这番质问,他们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家人的人。 哪怕从最近的山丹前往兰州,这距离也有七百里之遥,更别提那些肃州、沙州、瓜州出身的将士们了。 他们家乡与陇西的距离,等于陇西到洛阳的距离。 这么长的距离,哪怕是乘车也需要一个多月,而这一路上也没人能保证太平,更别提还要变卖家产了。 拖家带口的奔赴他乡,莫说在这个时代,就连后世交通如此发达,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远离故土。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对山丹军提出半点要求。 他们本就是张议潮东征结束后,留在山丹戍边的将士,如今大战已经结束,是时候该享受太平了。 “我是孤身!!” 忽的,人群之中挤出一名二十出头的将士,他对刘继隆喊道:“刺史!我是孤身!” “还有我!” “我也是!” 人群中接二连三的挤出将士,他们都是没有家人的孤身子弟,根本不在意去哪,只要跟着刘继隆,去哪都行。 见他们不断走出来,张昶眼底也流露不舍,忍不住走上前对刘继隆道:“刺史,有家眷的弟兄倒也罢了,可这些兄弟都是孤身,节度使也会体量的!” “刺史,将我们带上吧!” “对啊刺史!!” 见张昶为他们说话,这些孤身的将士纷纷开口, 面对他们,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我去寻节度使,若是事成,愿意随我去的弟兄就来东大营操训!” “是!!”将士们回应的声音很大,几乎要把力气都用尽。 如此场景,说不感动是假的。 “去牵马来,我去城内找节度使。” “是!” 刘继隆对张昶吩咐,张昶拉上斛斯光他们,很快为刘继隆牵来了一匹马,而他们几人也各自牵着马,显然要与刘继隆一起去。 刘继隆没有阻拦,而是翻身上马,带着他们往昌松赶去。 五六里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随着他们纵马冲入城内,昌松城内的情况也映入眼帘。 春种已经结束,昌松城内的百姓们正在按照衙门的政策,对自家院子进行修补。 见到刘继隆他们,许多孩童都小跑追逐,笑声若阳光,驱散了昔日的阴霾。 街道变得整洁,许多屋舍没了主人,因为这半个月时间里,张淮深一直在往昌松、番和迁徙番将、番兵及其家眷。 不多时,他们勒马昌松衙门前,纷纷下马走入衙门。 穿过院子,他们见到了在正厅与李仪中、索勋等人议事的张淮深。 令人诧异的是,陈靖崇和酒居延竟然也出现在了衙门内。 “刺史!” 见到刘继隆,陈靖崇连忙起身,脸上笑容完全藏不住。酒居延也在陈靖崇起身后跟上,毕恭毕敬的对刘继隆作揖。 “节度使……” 刘继隆带着张昶、斛斯光、马成、李骥四人走入正堂,对高位的张淮深作揖行礼。 见他们来的匆忙,张淮深眉头微皱:“你们这段时日都在东大营练兵,如今突然赶来,想必不是来找我叙旧的……说吧,什么事?” 张淮深的开门见山,令张昶四人面面相觑,但刘继隆却沉声道:“山丹军中的弟兄得知我要前往陇西,部分孤身兄弟希望与我同去,请节度使成全……” “刘继隆,你过分了!” 张淮深还没开口,索勋就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眉头紧皱,面容不善道:“这昌松城中汉丁不过五千余口,你已经募去八百余人,现如今又要带走山丹的兵卒……” “你别忘了,山丹的兵卒是节度使东征时留下的老卒,而不是你新募的兵卒,更不是你的私产!” 索勋所说的话都是有根据的,山丹军老卒一千二百人,新卒三千人,这其中五成老卒从沙州起义开始就跟随张议潮的。 剩下五成中有三成又是张议潮东征时在瓜州所募,刘继隆也是在那时参加的义军。 再往后,张议潮二次东征,收复甘、肃二州,最后停留山丹,将第三团和其它四个团留在了山丹,形成了山丹军的底子。 可以说,山丹军一开始就是张议潮麾下的老卒,这点从张淮溶就任山丹,城中几名校尉的姓名也能看出。 张淮涧、张淮满、张淮沂及索氏两名校尉节制了当时的山丹军五个团,而刘继隆当时虽然是别将,但只和第三团相熟些,也远远算不上是他的兵马。 只是后来祁连城之战、张掖之战、三次东略不断有人战死,不断招募新人,使得山丹军扩充至二十个团。 饶是如此,其中有十五个团都是半年前招募的新卒,而老卒中有七成都是张议潮东征留下的兵卒,只有三成是被刘继隆补员的兵卒。 索勋这么说,无非是不想刘继隆把这支军队带走。 毕竟今日说带走孤身之人,谁知道明日他会不会带着整支山丹军南下? 哪怕山丹军的家眷都在瓜、沙、甘、肃等州,可索勋还是不放心。 “行了……” 张淮深幽幽开口,索勋皱眉看向他,神色不解。 面对他的不解,张淮深选择了忽视,因为他清楚刘继隆带不走山丹军。 陇西的局势复杂,哪怕刘继隆在山丹军中威望极高,可山丹军大部分都是有家室的人,又有几个人愿意抛下现有的一切,跟随刘继隆去陇西呢? “我给你三日的时间,你把这些人报上来,但甲胄要留下。” 张淮深还是选择了让刘继隆带走山丹军中孤身的将士,不过他没有让刘继隆连人带甲的把人带走,毕竟他已经给了刘继隆两千余套甲胄和数万石粮食。 “谢节度使!” “谢节度使……” 刘继隆感激作揖,张昶等人也纷纷作揖,十分感激。 “三日后,李仪中率两千张掖甲兵随你南下收复兰州,好好准备吧。” 张淮深眼神复杂,刘继隆听后颔首:“末将告退!” 话毕,他带着张昶他们走出了衙门,而索勋也在他们离去后,立马对张淮深作揖道: “节度使,敦煌那边知道了您的作为后,必然要弹劾您,您已经给刘继隆足够多的帮助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毕竟相比较刘继隆,他得到的东西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张淮深调昌松两千余套甲胄给刘继隆不说,又调了几万石去东大营,并且让李仪中带两千张掖军帮他打兰州。 反观自己,日后的会州军还不见踪影,甲胄更是没有一套。 虽说张淮深答应过他,会亲自带兵收复会州,将会州甲胄留在当地,给予他组建会州乌兰、会宁两军兵马的粮草。 可是与刘继隆一比,他能到手的都是允诺,而无实际。 只是他也忘记了,大军能收复凉州,刘继隆出力最多,远在众人之上。 “你别忘了,大军为什么能收复凉州!” 张淮深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这让索勋面色一僵。 “希望您不要后悔!”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张淮深摇摇头,而李仪中也道:“这索勋莽撞冲动,谁也不服,我看他日后必然会生出事端。” “无碍。”张淮深摇头道:“收复会州之后,我军前往关中就有两条官道了。” “加之会州紧邻关内道治下的灵州、北武州、原州,有朝廷依扶,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情。” “倒是你与刘继隆去兰州后,虽说驻跸广武不用直面尚延心,但广武西南的鄯廓二州都是尚婢婢的势力。” “尚婢婢虽然与我军交之甚厚,但听闻他与麾下部将拓跋怀光共分鄯廓二州,还是需要小心这鄯州的拓跋怀光。” “节度使放心。”李仪中作揖行礼,并未把拓跋怀光放在眼里。 倒不是他能力有多么出众,只是他紧邻刘继隆,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可以向刘继隆求援。 张淮深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因此沉吟道:“刘继隆那边,最好还是不要麻烦他。” “额……”李仪中闻言语塞,显然张淮深这话打乱了他的计划。 只是兰州刺史还未到手,他也不好和张淮深翻脸,只能颔首道:“末将知晓了。” 见张淮深没有吩咐,李仪中也不舒服的退了下去。 在他们走后,张淮深将目光投向酒居延和陈靖崇。 酒居延沉默着,陈靖崇却欲言又止。 “你们是我麾下老人,但若是想追随刘继隆而去,我也不阻拦。” 张淮深缓缓开口,这让酒居延脸色表情一黯,倒是陈靖崇听后作揖道:“节度使,您对我恩重如山,可……” “去收拾吧,不必多说了。”张淮深打断了他,陈靖崇见状跪了下来,朝着张淮深磕了三个头后起身离去。 陈靖崇走后,张淮深将目光投向酒居延:“你心里若是想去便去吧。” “不……末将吃张氏的粮食长大,刘刺史对我有恩,但他那里并不缺一个我。” 酒居延摇头拒绝,同时黯然道:“即便没有我,刘刺史想要收复河临渭三州也十分容易。” “呵呵……你是说我离不开你?”张淮深轻笑,语气中带着些冷清。 “不……”酒居延摇头道:“刘刺史那边的敌人可以杀,并不麻烦,可您这边的敌人杀不了,这才是麻烦的。” “我如果走了,那家中父母兄弟如何看待我……” 见他这么说,张淮深叹了一口气:“下去休息吧。” “是!”酒居延转身离去,背影落寞。 在他走出衙门的时候,前番已经离去的陈靖崇却走了出来。 他原本脸上满是高兴,可见到酒居延的表情后,他便笑不出来了。 “你不走?”他声音带着几分诧异,酒居延也随之摇了摇头:“总要有人留下来的。” “我不像你,你家中除了一个已经嫁人的小妹便再无牵挂,但我不行。” “我的家人都在敦煌,想要带着他们前往兰州……谈何容易。” 说罢,他伸出手在陈靖崇肩头拍了拍:“你放心和刺史去吧,敦煌那边有我照看着,小妹不会受委屈的。” “老酒……”陈靖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深吸气道:“今夜去我那里,我们不醉不归。” “好!”酒居延笑着点头,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不多时,二人骑马前往了西门的甘州、凉州大军所驻跸的西大营。 在他们返回之后不久,甘州军营的方向便传来了嘈杂声。 他们走出营帐去看,只见到许多将士们来回穿梭各帐,诉说着刘继隆将要前往陇西,而山丹军有可能驻跸凉州的事情。 刘继隆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孤身的兵卒都可以前往东大营投军,这让许多后知后觉的山丹将士高兴,紧接着又黯然起来。 他们中许多人都有家室,而职田和永业田早已发下来安定好了。 想要跟随刘继隆去陇西,职田很有可能被收回去,而永业田虽然能留下,可又有几人舍得拖家带口前往陇西。 如今大战告捷,收复会州后他们就能短暂回家与家人团聚,享受太平。 一个即将安稳的河西生活,一个是不知未来陇西,两相抉择下,许多山丹将士都难得沉默了起来。 除了少量孤身的将士在收拾行装,大部分人都在帐内躲着,生怕狠不下心,一个冲动就走了。 望着营盘内的情况,酒居延和陈靖崇心里都十分难受。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山丹营盘”,如今却要分崩离析了。 不知几年过后,还有没有记得他们的事迹…… (本章完) 第141章 河渭节度使 第141章 河渭节度使 “驾!驾!驾……” 五月中旬,阳光灼热地洒在广袤的河西草原上,盎然的草地随风起伏,如一张巨大的绿毯。 西边的祁连山积雪融化,汇成河流滋润整片草原。 一支十余人的轻骑队伍在官道上疾驰,尘土飞扬,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随着路程的延伸,他们穿过了无数个驿站,换乘过一匹匹骏马,蹚过一条条湍急的河流,他们的足迹似乎已经踏遍了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一次换马疾驰后,一片恬静盎然的景象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清澈的水源和丰茂的草场,还有那成片作物的耕地都让他们心旷神怡。 道路的尽头,一座城池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城墙高大坚固,门楼隐约可见,戍卫城门的将士朝他们吹响木哨,而他们也扬鞭策马,加速向那城门进发。 “凉州大捷!张节度使率军收复凉州!” “凉州大捷……” 当积攒多日的消息通过他们的呐喊传遍四周,他们心中的焦虑和辛劳在这一刻都被即将到来的安宁所取代。 领头的伙长举起手中代表加急的帛书,这使得城门处的守军连忙收起拒马,清开甬道。 转瞬间,他们策马冲过甬道,冲入了城内。 城门上的敦煌二字,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醒目,而马蹄声也唤醒了恬静的生活。 “凉州大捷!张节度使率军收复凉州!” 捷报声响彻四周,他们就是要让河西所有人都知道……凉州收复! “凉州收复了?!” “真的收复了?” “是小张节度使收复的?” “太好了!凉州收复了,河西终于打通了!!” 道路两侧的百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拍手庆祝。 凉州收复,这代表从凉州直通灵州的官道被打通,河西再也不是化外之地,而是与关内道紧密相连。 “凉州收复!张节度使率军收复凉州!” 敦煌衙门前,伙长翻身下马,手持帛书快步走入衙门之中。 他的声音早已传遍正堂及两侧的六房,许多官员纷纷走出班值的六房,表情错愕的看向院内唱声的那名伙长。 在他们还在争论是否派兵增援张淮深的时候,张淮深用行动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即便没有瓜沙豪强的帮助,他也依旧收复了凉州,而且速度远超众人想象。 “凉州收复了?” 坐在别驾堂内,李恩脸色难看,缓缓起身。 与此同时,索忠顗也缓缓起身,但他却是表情复杂。 兴许他在庆幸,庆幸自己将索勋提前安排到了甘州。 如果张淮深收复凉州,那索勋的功劳必不可少。 很快,脚步声从内堂传来,张议潮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的脸上带着诧异,显然没想到张淮深竟然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收复了凉州。 “节度使!凉州大捷!” “淮深收复凉州全境了?” 他走上前扶起朝他作揖的轻骑伙长,伙长也激动点头:“收复了!张节度使率刘刺史收复凉州全境,眼下恐怕已经向兰州、会州进军了!” “节度使,从河西通往关内的三条官道,很快就要打通了!!” 伙长十分激动,可张议潮比他更激动。 “好啊!好好好……” 张议潮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命淮深将消息传往长安,让大兄告诉至尊,凉州收复,官道畅通!!” 历经九十年,被阻断的河西官道,终于畅通无阻。 哪怕是喜欢勾心斗角的李恩、索忠顗等人在听到这则消息时,心头都忍不住的升起一丝自豪。 他们没有借助大唐的一丝力量,而是仅凭自己的力量,便收复了河西全境,打通了官道。 眼下,他们还要收复会州和兰州,甚至收复整个陇西,恢复昔年陇右道的盛况。 “昭昭大唐,天俾万国!!” 张议潮高兴大笑,院内众人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哪怕这件事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可他们却还是忍不住的高兴。 “节度使,如今河西收复,我们理当向朝廷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 “没错,唯有得到河西节度使旌节,才能向四夷彰显我们的地位!” “节度使,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 随着众人反应过来,他们纷纷建议张议潮向长安报捷,同时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 在河西人的眼底,唯有获得了河西节度使旌节,才能洗刷他们曾经投降过吐蕃的冤屈。 张议潮闻言高兴,连连点头:“好!这件事就由李别驾去办吧。” “向朝廷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请朝廷封赏此次东征有功的将士们!” 说罢,张议潮便打开张淮深的帛书,以帛书内容,讨论起了此次东征将士的封赏事宜。 此役功劳最大者,无疑是作为主帅的张淮深,其次是兰州刺史刘继隆,再往后是会州刺史索勋和山丹折冲都尉李仪中…… 张淮深将众人的功劳都列在了帛书上,不足两尺长的帛书,写下了上千表功内容。 在张议潮将内容公布后,众人却都哑然了。 无他,全因他们都知晓了帛书中的内容。 刘继隆毫无疑问是功劳最高者,可他如今不过十九岁,还已经担任兰州刺史,以他的功劳,拔擢二级不成问题。 可问题在于,让他拔擢二级,那是连张议潮都没有资格册封的官职。 “在下以为,可以任刘继隆为甘州刺史、凉州防御使!” “没错,刘继隆可为甘州刺史、凉州防御使!” 忽的,李恩、索忠顗二人站出来作揖,为刘继隆表功。 只是二人的话,瞬间就让衙门内众人冷静下来。 张淮深已经是甘凉节度使,如果刘继隆再担任甘州刺史和凉州防御使,那甘凉的事情应该由谁拍案决定? 李恩和索忠顗,显然是想让甘凉二州找不出个能拍案的人,这样才能方便他们在甘凉安插人手。 这般想着,其余人也蠢蠢欲动。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张议潮便沉声道:“我准备向朝廷上表刘继隆为河渭节度使!” “河渭节度使?!”听到张议潮的话,众人纷纷失声议论。 “刘继隆不过十九岁,让他担任河渭节度使?” “河渭二州间还有临州,让他担任河渭节度使,那临州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然归他管辖。” “那岂不是三州节度使?” “这……” 一时间,针对张议潮的话,众人议论纷纷。 在众人议论时,张议潮直接拍案道:“我会向朝廷上表张淮深为甘凉刺史,河西防御使。” “刘继隆擢河临渭三州节度使,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兰州观察使。” “索勋擢会宁军节度使,会州刺史兼防御使。” “李仪中擢广武军节度使,兰州刺史兼防御使。” “酒居延……” 张议潮陆陆续续说出对诸将的擢赏,其中张淮深以河西防御使位居河西节度使之后,刘继隆则是节制三州,观察一州。 索勋坐实了会州刺史兼防御使的地位,李仪中也得到了兰州刺史兼防御使的位置。 尽管会州、兰州、河州、临州、渭州等五州之地还未收复,但只要这些名头落到他们手上,以刘继隆等人的手段,拿下这些地方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么想着,众人面面相觑,李恩和索忠顗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张议潮的想法。 既然刘继隆封无可封,那就让他去陇西自立门户。 如此一来,则是避免了旁人挑拨他与张淮深的关系。 这般看来,张议潮是想把未来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交给张淮深,而刘继隆则是凭借能力,看看他能否走上陇西节度使的位置。如果刘继隆能收复陇西全境,那张议潮也不亏,如果收复不了,等张淮深坐上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刘继隆到时候再回来也不迟。 这般想着,两人脸色难看,毕竟凉州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如今归义军有马军三千,步甲一万七千,合计马步甲兵二万人。 这二万人里,张淮深和刘继隆节制一万六千人,兵权基本压倒了所有豪强出身的将领。 想要和张议潮讨价还价,也得等到会州和兰州落到他们两家手上才行。 想清楚,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开口。 见状,张议潮看向张淮溶:“淮溶,派轻骑把帛书送往凉州吧!” “是!”张淮溶早有准备,因此连忙行礼应下。 很快,凉州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敦煌大街小巷,但对于衙门内的擢赏事宜,普通百姓并不清楚。 李恩与索忠顗凑到了一起,二人走上了城内的鼓楼,望着城内百姓得知凉州收复那高兴的模样,二人心中虽然也十分高兴,但心里却还是在盘算刚才的事情。 “以刘继隆的才干,即便驱逐不了尚延心,但在兰州和河州站稳脚跟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恩缓缓开口,索忠顗也颔首表示认可。 见他没有反驳,李恩继续说道:“令郎在会州若是缺少直白,我可派族中十余位子侄协助。” “会州两万余口百姓,又紧邻关内道,若是能收复后好好治理,潜力不比甘州差。” “至于兰州,我会亲自前往甘州询问李渭,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话毕,李恩看向索忠顗,索忠顗却道:“理应和朝廷早些联系才是。” “河西被张氏一家独大,若是陇西也被刘继隆收复,那张氏坐拥河陇之地,想来朝廷也会生出忌惮。” “若是我们开口,朝廷定会帮持我们。” 索忠顗说罢,却发现李恩皱眉看向他,不由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此,李恩却有些不耐烦道:“虽说要让族中壮大,可这河西好不容易收复,若是弄得四分五裂,却也不是我想看见的。” “朝廷那边,我并不想与之接触。” “呵呵……”索忠顗笑道:“李别驾,你别忘了,你我终是要去长安之人。” “若是能掣肘张议潮,去了长安也能舒服些。” “那也不能搞乱河西的局势!”李恩不满道: “河西好不容易收复,若是因为一些私斗而四分五裂,使得回鹘、吐蕃趁虚而入,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好好好……”索忠顗不想和李恩撕破脸,只能随从道:“那就按照你说的,暂时不与朝廷接触。” 见他答应,李恩颔首后下走鼓楼。 不多时,一名索氏子弟小心翼翼走上来,试探着说道:“这李恩不愿意和朝廷接触,那我们……” “管他作甚!” 在自家人面前,索忠顗倒是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道:“等大郎收复了会州,我们紧邻关内道,还怕朝廷不来寻我们?” “话虽如此……”索氏子弟迟疑道:“万一朝廷去拉拢刘继隆呢?” “他若是收复了陇西,那河陇官道就彻底畅通了,而且他也不是张氏子弟,只是得了张氏恩惠罢了。” “万一朝廷拉拢他,而他倒戈朝廷,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哼!”索忠顗冷哼道:“等他收复河临渭三州再说。” “之前是张议潮举河西之力扶持甘州,他才得以连战连捷。” “如今他去了陇西,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连战连捷!” 说罢,他转身走下了鼓楼,向衙门返回。 不过在抵达衙门时,他正巧遇到了张淮溶。 “凉州的消息,得及时告诉洪辩大德才行。” “标下领命!” 张淮溶正在安排轻骑把凉州大捷的消息送往南边的三危山。 见到索忠顗走来,他面上还是对其作了揖:“索刺史……” “这是要送消息去三危山?”索忠顗脸上笑吟吟的询问,张淮溶也颔首道: “河西的这些事情,理应让那位也知晓才是。” “倒也是。”索忠顗笑着点头,随后走入衙门内。 瞧着他背影,张淮溶略皱眉头,但还是看向了那轻骑:“去吧!” 在他的吩咐下,轻骑连忙上马往城外赶去,按照正常的脚程,大概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三危山坐落于敦煌城东南方四十余里外,早在上古时期便有记载。 自汉武帝开通丝绸之路后,作为西陲重镇的敦煌,成为沟通中原和西域的交通枢纽、丝绸之路沿线的商业中心,以及各种民族与文化交汇的场域。 其中,南亚经丝绸之路传来的佛教文化和艺术在这里得到了发展,并愈演愈烈。 前秦时期,法良禅师在此修建寺庙,三危山自此成为西域有名的佛教圣境。 传至唐代,此地的名声流传更为广泛,哪怕吐蕃攻陷沙州后,对三危山的寺庙僧人也十分尊重。 正因如此,吴氏后人的洪辩才能凭借其大德身份,帮助张议潮起义收复沙州…… “铛铛铛——” 当钟声在青山之间作响,整座寺庙的人都得知了有大事发生。 许多僧侣赶往寺庙,一名小沙弥也急匆匆的小跑到了一处充满洞窟的山壁前。 “悟真大德!寺庙的钟声响了!!” 小沙弥双手放在面前大喊,而山壁之中的某处洞窟内,一道身影却恍若未闻,专心的在岩壁上绘画。 他在岩壁上绘图,这幅图距离完成已经不远,画面中从右至左,依次画了武骑、文骑、执旗者等数百人。 画面中,一名身披甲胄,身材高大的将领系革带,骑黑马,其后有拥着“刘”字大旗,好似要远征般。 虽然画面没有动,但却透露出一种收复山河的雄壮气势。 “悟真大德,您还在画啊?” 小沙弥不知何时来到洞窟前,气喘吁吁道:“寺庙那边在传您呢!” “你代我去便是,想来洪辩大德也不会责怪。” 悟真聚精会神的绘画这副行军壁画,小沙弥见状只能无奈离去。 洞窟内,这样的壁画还有好几幅,除了壁画,还有一些甲兵及将领的塑像。 在洞窟主位,一尊六尺逾的塑像极为醒目。 他戎装着甲,绣袍外披,执弓挟矢,手持长枪,腰系双锤,虽形象威严,可却眉目和善。 洞窟内十分凉爽,悟真绘画得也格外认真。 他每绘画一笔,就要后退几步,仔细观摩全图,点头后才继续上前绘画。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来到了黄昏。 洞窟内暗了下来,他便点起十几盏烛火,继续在其中绘画。 不多时,洞窟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气喘吁吁的声音。 “悟真大德!悟真大德!” 小沙弥回来了,模样十分激动。 “凉州收复了!!” 随着小沙弥激动喊出这句话,正要落笔的悟真停顿,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直起身子,转头看向小沙弥:“你说什么?” “凉州收复了!小张节度使与刘刺史出兵焉支山,收复了凉州全境,河西与关内的官道打通了!!” 小沙弥激动的手舞足蹈,悟真却愣在了原地。 “只要努力,总会实现的……” 刘继隆说这话时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悟真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回头看向那塑像,仿佛看到了刘继隆在朝自己轻笑。 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画,那数百精骑远征的场景似乎活了。 “大德,您不知……” 小沙弥还在手舞足蹈,可悟真却继续画起了壁画。 只是这次,他脸上多了丝笑容…… (本章完) 第142章 四方来投 第142章 四方来投 “呜呜呜——” 正午,号角声在敦煌大地奏响。 敦煌城东门外,敦煌上百名官员及上千名甲兵分裂两排,从城门一直沿着护城河石桥向外。 张议潮身穿官服,身后站着鼓、角、旗手各四人,列队左右,横吹奏乐。 虽然场面宏大,可在场之人却都高兴不起来。 昨日轻骑汇报凉州大捷不久,李明振他们便派人先一步回到了敦煌,将朝廷对河西及张议潮的封赏提前告知。 【置归义军,发瓜沙二州归义军节度使旌节,十一州观察使……】 头衔很多,却没有一个是河西众人想要的。 因此,即便他们今日摆出了十分隆重的场面,可却没有一个人能露出笑脸。 所有人都在走过场,而这个过场无非是走给百姓看的,让他们知道,朝廷并未放弃他们,同时威慑那些在敦煌城内的各族探子。 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李明振、王景之等数十人骑马缓缓而来,每个人都身穿官服,十分庄严。 他们走过了官道两侧的队伍,越过了石桥,来到了敦煌东门外。 数十人翻身下马,而张议潮身后的那些鼓角旗手也开始奏乐。 “门下,沙州刺史张议潮……” 李明振将圣旨展开,开始诵读其中内容。 洋洋洒洒数百字,却听得人不痛不痒,唯有末了的封赏,让众人勉强提起了一丝精神。 “今置归义军于瓜沙二州,兹授沙州刺史张议潮归义军节度使,十一州观察使。”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李明振将最后的内容读完,面无表情的张议潮也终于发出了声音。 “臣张议潮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他稽首香案前,随后缓缓起身。 王景之等人上前为他更换归义军节度使的官服,整个过程中他十分配合,却一言不发。 待官服更换,他这才上前接过了圣旨,而前来围观的百姓们也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庆贺声。 只是这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是十分刺耳,令人不适。 “先回衙门吧。” 张议潮对李恩等人开口,随后摆驾返回敦煌衙门。 回到衙门后,张议潮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让他们各抒己见。 对此,许多官员纷纷表态。 “朝廷应该是觉得我们还未收复凉州,所以才仅赐予了归义军旌节。” “对!如果朝廷知道我们现在收复了凉州,还准备收复会州和兰州,那肯定会赐予河西节度使旌节的!” “好在轻骑还没有派出,今日可以一并派出,将这则消息告诉朝廷!” “是极……是极……” 众人都在为朝廷仅封赏归义军节度使找借口,同时为朝廷开脱。 这种画面若是被河朔、两淮的牙兵看见,恐怕都得惊掉下巴。 在河朔两淮,若是自身要求得不到朝廷准允,那敢于为朝廷说话的人,恐怕都走不出衙门,就连朝廷派来的使者也会被驱逐或斩首。 然而同样的事情放到河西,河西群臣竟然都不觉得这有什么,纷纷体谅朝廷不易。 经他们这么说,张议潮也那颗冷下来的心,也渐渐火热起来。 他将目光投向李恩和张淮溶,深吸一口气后方才开口道: “朝廷不知我军境况,我想再派人前往长安报捷,继续上表河西节度使旌节。” “理应如此。”李恩虽然重于私利,但也清楚河西需要张议潮,需要河西节度使旌节。 张议潮已经五十三岁了,虽然算不上高寿,却也年过半百,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他若是活着,河西的局势还能平稳,他若是猝然离世,那河西将会陷入内斗,并逐渐走向分裂。 李恩想做河西的别驾,而不是沙州的别驾。 一个稳定的河西,才能让他带着敦煌李氏慢慢壮大,所以他在大事上还是支持张议潮的。 至于张淮溶,他自然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毕竟他是张氏族人。 索忠顗没有出声,兴许是因为昨日李恩的警告,所以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见状,张议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重新写一份奏表,派人送去长安吧。” “是……”李恩等人纷纷行礼作揖,而张议潮也患得患失的起身离开了衙门。 在他走后,衙门内的官员们先后离场,而昨日表功的奏表,也经过修改后重新拟定,由十余名轻骑送往长安。 对于这一切,敦煌的百姓并不清楚。 在他们看来,只要朝廷认可了他们就足够了,至于归义军节度使和河西节度使的区别,他们并不在意。 大部分人都是在意自己的,让他们从大局方向了解全局,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正如眼下的昌松一样…… “张别将!我是你帐下的陈济通啊!” “马别将!我是郑开元!” “张别将……” 正午,当敦煌因为圣旨而震动的时候,昌松东大营的门口却挤满了热情高涨的投军兵卒。 在这里不只有山丹军的老卒和新卒,还有张掖军和番和军的兵卒。 刘继隆的名声早已响彻整个河西,各军将士都知道有个平民出身的刘继隆,也知道他连战连捷,从一个塘兵爬上了高位。 不止是他,就连他身边的张昶、马成、郑处等人都因此而名声大噪。 加上此次东征,山丹军的待遇被张掖军、番和军的兵卒看在眼里,因此当他们得知可以前往东大营投军时,许多人便都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难得的是,张淮深没有阻拦张掖军、番和军的兵卒转投刘继隆,所以他们毫无阻碍的加入到了东大营中。 “山丹军第四团伙长窦敬崇!” “张掖军第七团兵卒王思奉!” “山丹军第十八团兵卒刘英谚……” 营门前,马成、耿明、李骥、张昶、郑处、斛斯光等六人摆了六张桌子,为前来投军的将士记录下原来的职位和姓名、籍贯。 由于许多人都曾是他们麾下的兵卒,因此也都在排队时选择了自己曾经的主帅。 热闹的场面下,刘继隆与尚铎罗、曹茂站在远处观望。 望着营门那乌泱泱的队伍,曹茂挠了挠头:“军中有那么多孤身吗?” 刘继隆与尚铎罗对视一眼,先后露出苦笑。 这个问题,不止是他们不明白,就连登记的马成他们都搞不明白。 “山丹军第六团队正赵英!” 桌案前,一名二十四五岁的敦厚男人自豪汇报家门,负责登记的马成诧异看向他: “赵英,我记得你家中不是有父母兄弟吗?” “您记错了,我家一直只有我一个!” 赵英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马成闻言愕然,但想了想,还是写下了他的名字,让人重新刻了一块军籍牌给他。 “你现在就是军中第八团第二旅的二队队正了,领取甲胄在后面等着,等会我带你们去搭营。” “是!!”赵英连忙接过刚刚刻好的军籍牌,随后喜滋滋的越过营门,领取了自己的甲胄后,再到营门后的空地上与相熟的人插科打诨。 如他这般人不在少数,时间长了,马成他们也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对此,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把他们收下,而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也响起。 “山丹军陈靖崇!” “娘贼的,你报谁名字?” 埋头登籍的张昶不爽抬头,却见到了陈靖崇那张黑脸。 “老陈!!”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把陈靖崇抱在怀里:“我就知道你这厮有良心!” “哈哈!”陈靖崇爽朗笑道:“还不快给我安排安排!” “安排!肯定得安排!”张昶激动叫嚷着,随后转身朝着刘继隆他们那边挥手。 “刺史,老陈让你过来给他安排安排!!” 他的声音太过激动,以至于都破音了。 刘继隆也早早看见了陈靖崇,张昶开口时,他便已经走了过来。“刺史!” 见到刘继隆走过来,陈靖崇连忙作揖:“末将来投奔您了!” “好!”刘继隆高兴颔首,上去就是一个熊抱,把陈靖崇勒得咋舌。 好在他松开的比较快,这才让陈靖崇有了喘气的机会。 “张昶,给他记上。”刘继隆看向张昶,郑重道:“陈靖崇……折冲都尉!” “是!”张昶高兴的为陈靖崇拿来一本新的文册,写上他的名字和官职后,便回头吩咐道: “去端新的桌椅过来,让我们陈折冲也干干活!” 在他的吩咐下,后边的兵卒们连忙去端来桌椅,陈靖崇也接过毛笔与那本文册,对排着队的队伍叫嚷起来: “有信得过我陈靖崇的,来这边排队!!” 随着他叫嚷,许多兵卒也发现了他,连忙改换队伍,跑来他这边排队。 马成他们看着这一幕,笑骂道:“好你个陈靖崇,抢我们的人!” “哈哈,兄弟们愿意跟谁就跟谁!” 陈靖崇这话一语双关,他们这里来了那么多人,西大营那边就跑了这么多人。 似乎是在验证他的说法,一队精骑从昌松西门冲入城内,直奔衙门而去。 不多时,索勋翻身下马,气势汹汹的走入衙门之中。 张淮深正在正堂与李仪中、酒居延商讨事情,见索勋来了,张淮深也道: “索刺史来的正好,我们在商议两日后进军会州的事情,且坐下一起商议吧。” “进军会州?”索勋忍不住轻嗤,压着脾气作揖道:“节度使,西大营人都快跑空了,我们拿什么东征会州?!” “索刺史,你大可不用夸大其词!”酒居延皱眉起身,驳斥了索勋的说法。 索勋瞥了他一眼:“酒居延,当年刘继隆是你麾下塘兵对吧,如今他成了刺史,你倒是巴结的挺快。” “你自己说说,今日张掖、山丹、番和三军跑了多少人?!” 面对索勋的咄咄逼人,酒居延也起身驳斥道:“今日走的人,大部分都是独身兵卒,属于节度使与刘刺史约定之内。” “况且他们只是去收复兰州,刘刺史也是我归义军中将领,不知道索刺史为何这么激动!” 酒居延这话把索勋说的没脾气,虽说私底下众人都知道刘继隆去陇西是自立门户,可明面上他依旧是归义军的将领。 归义军的将领带着归义军去收复陇西,不管怎么挑理也挑不出来。 张淮深和刘继隆的约定是他们二人的约定,如果刘继隆不遵守,那他也可以煽动军中将士随他南下。 这里除了张淮深,没有人有资格说刘继隆不尊军令。 “你……” 索勋脾气上来,却又挑不出理,只能怒目道:“那你说说,三军跑了多少人去东大营那边!” “话不能这么说……”李仪中也帮腔道:“将士们要去东大营是他们的选择,况且收复会州也用不了那么多兵力,索刺史何必动怒?” “况且我若是记得不错,将士们应该都把甲胄留下来了,真不知有什么好挑理的。” 李仪中还得带兵和刘继隆去兰州,他可不会为了索勋和刘继隆起冲突。 刘继隆越早拿下兰州,收复河临渭三州,李仪中执掌兰州的可能就越大。 “李仪中,你……” 索勋还想继续说,张淮深却皱眉道:“行了,索刺史如果要商讨东征会州之事就坐下,如果要说其它事情,那就先出去吧!” 西大营的事情,张淮深自然清楚,可他亏欠刘继隆太多,他也权当看不见。 反正收复凉州后,他麾下多出了数万汉丁,只要甲胄留下,随时可以再次拉起一支甲兵。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日后自己能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到时说不定还能重新召回刘继隆。 当然,这都是他的想法,至于刘继隆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节度使,并非我度量小,只是西大营一个上午就跑了四百多人,这还有两天时间,谁知道最后会跑多少人?” 索勋摆出事实,可李仪中却反驳道:“今日东大营召兵,去的人自然多,今日之后,自然就变少了。” “李仪中你不要胡搅蛮缠!”索勋忍不住呵斥起他。 李仪中却冷哼道:“到底是谁在胡搅蛮缠,想来节度使看得很清楚。” 说罢,李仪中对张淮深作揖:“节度使,东征细节,还是明日再商议吧。” “嗯,都退下吧。”张淮深起身向内堂走去,酒居延跟上。 索勋也想跟上,却被李仪中拦下。 “李仪中,你……” “还请索刺史别胡闹了!”李仪中先一步打断索勋,随后低声道: “索刺史,在下真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抓着刘刺史不放。” “你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东征收复会州,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吗?” 李仪中这话倒是把索勋说得冷静了,而他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沙州才多大?” “不过两万余口的沙州,竟然挤满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家族,索刺史不觉得拥挤吗?” “会州紧邻关内道,收复会州后,索刺史可以请朝廷移民戍边,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过沙州。” “如此大好前景摆在眼前,索刺史不去争取,怎么跑来与刘刺史置气?” 李仪中话中带着几分不解,毕竟会州对他这种试图享受太平之人来说,简直是一个绝佳的宝地。 紧邻灵州、北武州、原州,可以表态朝廷,从而获得支持,逐步坐大。 这种地方,怎么也要比兰州那种地方好太多了。 有时候李仪中都为刘继隆惋惜,毕竟去了兰州还得收复陇西,不知要消耗多少时光。 即便收复陇西,得到了陇西节度使的旌节,但吐蕃已然衰落,陇西注定得不到朝廷的支援。 刘继隆日后,恐怕也就只能守着个陇西过日子了。 那地方番多汉少,拿下了也不会太平。 想到这些,李仪中似乎看到了刘继隆日后蹉跎陇西的场景。 正因如此,他对不识好歹的索勋更加不满了。 他李仪中拼死拼活就为了一个兰州刺史,吃一口刘继隆功绩的边角料。 可索勋他老子为他夺得了会州刺史的官职,他竟然还不满足…… “哼!” 兴许是觉得自己没理,索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仪中见状摇头,转身走向了六房衙门。 在二人分道扬镳时,张淮深与酒居延也来到了内堂坐下。 二人刚刚入座,张淮深便主动道:“虽说刘继隆有功绩于河西,可山丹的兵卒却不能全由他带走。” 闻言酒居延作揖道:“节度使放心,末将一直盯着的,只是张掖军和番和军中也有人投奔刘刺史,这……” 酒居延有些支吾,张淮深却颔首道:“别影响收复会州就行。” “是……”酒居延松了一口气,随后与张淮深继续讨论起了东征的事情。 倒是相比较他们,刚刚冷静下来的索勋在返回西大营后,原本才冷静下去的情绪又被挑了起来。 他刚刚回到牙帐,便见张掖军的别将、校尉将他包围起来,纷纷诉苦。 “刺史,这才一天,我们团就走了十六人!” “我们团走了三十人!” “我们团也走了二十二人……” “刺史,您把这边的事情告诉节度使没有,节度使怎么说的?” 当将领们七嘴八舌的汇报起来,索勋立马就恼了,语气也带着丝不耐烦。 “我告诉了,可节度使不以为意!” 索勋冷哼回应,随后扫视众人:“衙门那边我是不会去了,你们要是受不了,自己去寻节度使去!” 说罢,他推开众人,走入牙帐内坐下,而牙帐内的兵卒也为他端来了一杯茶。 原本索勋准备一饮而尽,可看到茶碗中的炒茶,他不由得想到了刘继隆,猛然将碗砸在地上。 “砰!” 陶碗碎裂,索勋脑中也闪过了李仪中所说的话,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刘继隆,等我得了朝廷的扶持,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本章完) 第143章 挥师陇西 第143章 挥师陇西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正午,艳阳高照间,东大营外超过两千多人在草地上操练,热情高涨,歌唱军歌。 瞧着他们热情的模样,远处观摩他们的刘继隆等人也止不住的高兴。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想必不会有弟兄再来投军了。” 马成唏嘘开口,旁边的张昶却笑道:“没事,反正也够了!” “就是!”李骥也十分乐观的附和,而刘继隆脸上却十分平静。 “哔哔——” 不多时,哨声响起,草地上操练的将士立即集合一处,随后在刘继隆的示意下解散。 望着他们解散,刘继隆这才转身返回了军营,而张昶他们也紧紧跟随。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牙帐门前,而陈靖崇也在此等候许久。 “刺史,估计是不会来人了,这是军中现在的情况,请您阅览!” 眼见刘继隆来了,陈靖崇连忙跟着众人走入牙帐,并将文册递给了刘继隆。 由于他识字最多,所以暂时负责大军的军籍册和后勤。 “都坐下吧。” 刘继隆招呼一声后便先一步坐在主位,而陈靖崇他们也各自选了位置坐下。 见刘继隆翻阅军籍册和文册,陈靖崇也干脆对张昶他们解释起了大军现在的情况。 “眼下我军有精骑一千三百四十六,甲兵一千五百一十七,合计二千八百六十三人,人皆披甲不说,还有六十多套空闲的甲胄可以在日后用来装备新卒。” “不过军中有八百多人是昌松募来的新卒,眼下才训练半个月,暂时打不了硬仗。” 陈靖崇说罢,大家都对大军情况有了个了解,而刘继隆也沉声询问道:“粮食还够吃多久?” “现在军仓中还有三万四千余石,不过我军除了将士们,还有工匠、家眷四千五百余人,算下来有七千三百余人,以及三千匹挽马和两千头黄牛和一千八百余匹军马。” “这人吃马嚼的都算上,顶多坚持到来年二月。” 陈靖崇说完,刘继隆也合上了文册,目光扫视众人后才道: “明日辰时大军开拔兰州,届时李仪中也会率领两千甲兵帮我们收复兰州,同时驻跸广武。” “从昌松前往兰州,只能走兰州道这一条官道。” “这条路不好走,需要穿过祁连山东段支脉的和戎岭、洪池岭。” “这两片山岭中间是一道河谷,河谷中流淌着一条河水,人称乌逆水。” “昔年吐蕃赞普还在位时,和戎领有和戎城、洪池岭有乌城。” “这两座城池位于两片山岭的险要之处,但都因为吐蕃分裂,陇西大旱而弃守。” “昌松城内便有数百名甲兵是从兰州逃来昌松的,我已经招抚十二人作为我军向导。” “按照他们的话,陇西大旱前,兰州有一千五百甲兵驻守,城内有一万三千余口。” “大旱之后,部落逃亡凉州,许多甲兵也因为节度衙发不出俸禄而逃亡。” “眼下的兰州,甲兵应该不超过一千,百姓恐怕连一万都没有。”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忧虑之色。 兰州人口和守军少,他们理应高兴。 可是这么少的人口,想要养活他们这两千多甲兵,无疑十分困难。 原本张昶、尚铎罗他们都想着收复兰州后,在五泉好好练兵,随后进军河州。 现在看来,他们的时间很有限,入冬前必须进攻河州,能拿下几座关隘城池拿几座。 “兰州境内有县城两座,关隘一座,每处最多四百甲兵,拿下兰州不难。” 眼见来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尚铎罗也打开了话茬。 “尚延心虽然节制三州,但也只是名义上的节制三州,实际上他还是驻扎在河州。” “河州沿着官道由北向南,分别是凤林关、抱罕县和凤林县。” “这其中,抱罕作为治所最为重要,因为他有两条官道,一条通往凤林县,一条走东边,沿着东谷进入临州的大夏县。” “尚延心这厮大概在抱罕驻跸,而抱罕距离凤林关不过四十余里,一旦我们进攻凤林关,那尚延心肯定会驰援凤林关,因为凤林关是河州北大门。” “两年前尚延心追击我与尚节度使时,他麾下有五千精骑,但其中不少都属于他麾下河州各部的精骑。” “这两年陇西大旱,他麾下那些部落都跑去山南和多麦了,手中兵马也不过两千多人。” “不过即便如此,却也不能轻视他,毕竟他与临州的折逋讳、渭州鲁褥月结成联盟,我们要是拖得太久,说不定折逋讳和鲁褥月会驰援他。” 尚铎罗一开口,很快便把这四个州的关系给理清了。 兰州不必担心,最需要担心的是河州尚延心、临州折逋讳、渭州鲁褥月。 在他说完,刘继隆却开口询问道:“论恐热那厮呢?” 论恐热,这个人在过去十年时间里,带给河陇大地创伤最多的人,此时竟然毫无存在感,这让刘继隆十分好奇。 见他询问,尚铎罗也解释道:“他一开始驻扎在洛门川,后来又跑到洮州以西的磨禅川去了。” “听说他麾下只有一千精骑,在磨禅川奴役当地牧户苟活,时不时袭扰河州、洮州和廓州。” “不过现在廓州被尚节度使拿下,想来论恐热也闹不出什么样。” 尚铎罗的解释让众人唏嘘,要知道在两年前,论恐热简直就是压在河陇百姓头顶的大山,哪怕是当时的归义军,也不得不谨慎对待他。 这才两年过去,当年拥甲近三万的论恐热,如今竟还不如他们这支即将前往陇西的兵马,真是令人唏嘘。 “这论恐热造的杀孽不少,日后若有机会,我必杀他!” 位置上的斛斯光突然发声,而他如此激动也有原因,毕竟他是甘州人,昔年论恐热大杀甘州百姓时,他正好少年,自然对论恐热仇恨。 见他想着报仇,刘继隆也颔首道:“日后收复洮州,我把洮州留给你驻跸。” “至于能不能杀论恐热,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是!”斛斯光瞬间精神,连忙朝刘继隆作揖。 刘继隆颔首示意,随后才看向众人:“陇西不比河西,你们得做好准备。” “河西地形多是一马平川,可陇西却是山峦叠嶂,不论行军、屯垦,都在河谷进行。” “兴许我现在说了你们也不清楚,但等你们去了,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他话音落下,尚铎罗也作揖道:“刺史说得对,因此我想向刺史建议,将塘骑改为步骑混塘。” “除此之外,我军的行军和扎营等办法也得随之更改,例如……” 尚铎罗开始解释起来为什么需要更改行军和扎营、塘骑的原因。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刘继隆他们打仗都是很明显的北方打法,而陇西的地形与一马平川的北方显然不同,打法也需要改变。 南北不同,主要就是地形不同。 北方虽然也有高山,但主要还是以平原为主,哪怕有山脉阻隔,却也是长坡大川,一览无余。 因此,北方放哨只需要塘骑,行军严谨却也可以大开大合。 相比较下,南方则是山川险峻、谷道狭长、水道纵横……各不相同。 正因如此,地形更偏向南方的陇西,也更适合南方的行军打仗。 由于山川较多,地势狭长,容易遭遇伏击,因此陇西的塘兵除了骑兵外还有步兵。 归义军的塘兵主要是塘骑,每塘一伙,每伙十余骑,根据大军规模从十余塘到数百塘不等。 可到了陇西后,现有的塘兵形式必须做出改变,原本的十余骑为一塘,必须改为十骑兵加十步兵为一塘,并且都要用善于攀爬的兵卒组成。 但凡遇到山地险峻、骑兵上不去的地方,就由步兵拿着塘旗爬山探查,所有山谷、密林之处都不能错过。 没有问题后,步塘就举着旗帜立定在那,然后塘骑奔马回军汇报,军队就前进到步塘立定的地方寻找宽阔平坦地方,驻扎列阵警戒,然后塘兵们继续向前搜索,就这样一直到出了山谷为止。 要是查出异样遭遇伏兵,步塘遇害或摇旗,马兵亦迅速奔回军中报警,然后主将依山形布置军队列阵迎敌。 步塘如果没有遇害,可以允许随意逃脱暂不回营,一直等到大战结束再返回,而将领也当给塘兵记功。 单是这驱使塘兵的手段,就足够刘继隆他们学一段时间了,更别提大军行军了。 在河西时,精骑基本拱卫左右,轻骑放外做哨骑,但去了陇西后,由于官道狭长,地形崎岖,因此行军也很有讲究。 正常最先出营的是各部骑兵,因为骑兵速度快,出营后迅速前进到距离营地二三里的地方,然后停止立定,摆好队列后开始警戒。随后,步兵各部按照位置方向远近依次出营,在距离营地二十步距离四面列阵警戒,最后是辎重队出营。 大军全部出营后,顺序又发生了变化,步兵收阵越过骑兵走在最前面,然后骑兵护卫带领辎重队,与步兵保持两里的距离行军。 要是大雪天,那就骑兵在前踏雪开道,步兵在后跟随。 类似刘继隆喜欢的急行军奇袭敌人,放在河西这种地方没什么问题,但放在陇西那种地形复杂的地方,颇有种赌博的意思了。 针对这些,尚铎罗一直说到入夜,直到曹茂询问是否传菜,众人才回过神来。 “倒是没想到去陇西打仗还有这么多说法……” “这我们得学学,别去了陇西被番贼教训,那可就丢脸了。” “得学啊……” “老尚,今晚我去你那里睡!” “还有我!” “我也……” 回过神来,张昶他们纷纷开口,显然收获了许多经验与知识。 不仅仅是他们,就连刘继隆都学到了许多知识。 与此同时,他心底也萌生了一种想法,所以不免开口道: “尚铎罗说的这些都很有用,是行军打仗中很实用的知识。” “等到了兰州安定下来,我准备继续开办扫盲,扫盲的同时,也可以将这些知识编撰成书,交给下面的将士们学习。” 刘继隆的话让尚铎罗受宠若惊:“我这也只是多年经验所得,这编书……我……” “没事,你与我多说说这些,我编写就是。”刘继隆轻笑安抚他,随后目光扫视众人道: “明日大军开拔,如尚铎罗所说一样,我们的行军和塘兵得变一变了。” “尚铎罗,我暂授你为三军观察使,纠正大军南下路上的不合理举措,你觉得如何?” “末将定不辱命!” 刘继隆弄出了个不存在的官职,尚铎罗则是连忙应下,而张昶他们也没有露出其他表情,都是由衷为尚铎罗高兴。 毕竟在刚才,尚铎罗就已经展示了他在陇西作战的经验。 单从这点来说,帐内没几个人敢说比他更熟悉陇西,因此由他担任观察使倒也应该。 “此时,末将有一个问题!” 忽的,坐在角落的郑处忍不住出声,众人先后朝他看去。 面对这些目光,郑处镇定自若,起身作揖道:“刺史,我军既然要去陇西,那打出的军号还是归义军吗?” 郑处的话,让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刘继隆,毕竟他们这次南下过后就进入陇西了,而归义军是唐廷给张议潮的军号,并且还仅限于瓜、沙二州。 他们如果用归义军的军号在陇西地界,那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对此,刘继隆并未纠结:“管他作甚,大不了将河西的称呼为河西归义军,我们就当陇西归义军!” “对!”张昶立马附和,而马成也跟着附和道:“管朝廷那么多干嘛,我们用着舒心就行,反正朝廷也不给我们发军饷!” “就叫归义军!”李骥也跟着说道:“除非朝廷给刺史陇西节度使旌节,不然我们不改!” “哈哈……没错!”耿明和斛斯光也跟着笑了起来。 陈靖崇、尚铎罗和郑处没说话,但他们脸上笑容却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显然,经过唐廷拒绝授予河西节度使旌节给张议潮,加上刘继隆前往陇西自立门户等事情,帐中诸将也渐渐看开了。 他们不再幻想着盛唐美梦,而是回到现实,因地制宜。 刘继隆看着这一切,高兴的同时,也不免升起了报复唐廷的想法。 庙堂之上的那群家伙不是想用归义军来局限他们吗,那他就用归义军的名号把事情搞大,看看到最后是谁收不了场!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让曹茂弄些吃食,吃完之后就回去休息吧。” 刘继隆交代一声,随后便召来曹茂,让他去找兵卒弄些吃的。 虽说离开了山丹,没了那么多牧群,但众人在一起同甘共苦,远比一人吃肉,其余人喝汤要舒服。 瞧着大伙吃的一样,便没有想要攀比的心思了,自然吃得香甜。 很快,吃饱喝足的众人先后散去,而尚铎罗也成了香饽饽。 张昶、马成他们搂着他去休息,看样子是要把尚铎罗在陇西的经验榨干。 瞧着他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离去,刘继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笑归笑,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总结今日尚铎罗与他所说的这些经验和陇西情报。 将这些情报记录下来后,刘继隆这才躺下休息,而床头的烛火也渐渐消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曹茂将他唤醒,他便起身简单洗漱了一番,随后开始指挥大军拔营。 帐外的天色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是盛夏,可寒风吹着,不免有些冷意。 刘继隆披了件绣袍,随后便在军营中走动起来。 每个帐篷面前都停着一辆挽马车或黄牛车,将士们将帐篷、兵器、甲胄和粮食放在车上,见到刘继隆的同时朝他行礼。 陈靖崇他们都已经起床,三万四千石粮食很多,五千辆挽马牛车仅仅能运载甲胄兵器及两万石粮食。 剩下的一万四千余石粮食,得等到李仪中那两千甲兵和三千民夫抵达才行。 好在李仪中没有让他们久等,或者说张淮深没有让他们久等。 随着天色变亮,昌松方向开始出现声响,随后便是一眼看不到边的队伍在缓缓向东进发。 “节度使他们也要东征了?” “应该是,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你看,节度使的旌旗都出现了,肯定是!” 马背上,张昶与李骥他们讨论着眼前的一幕。 刘继隆转身看向自己身后,七千三百多人的队伍根本看不到边,这等队伍若是入了山中,恐怕就只能靠塘兵汇报才能知道前、后军情况了。 “吁……” 随着归义军的队伍不断前进,张淮深、李仪中也率领精骑策马而来。 他们勒马军前,与刘继隆对视。 “刺史,我们的人在队伍最末端,还有三里多路程,先让兄弟们等会吧。” 李仪中对刘继隆作揖,刘继隆也颔首回头对张昶他们吩咐起来。 做完这一切,刘继隆才看向了张淮深,而张淮深刚才一直在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却一言不发。 不多时,随着索勋带着中军经过,张淮深这才开口道:“去了陇西后,不要太急于求成。” “若是事不可为,过几年再回河西也不迟。” 他还在幻想着坐上河西节度使的位置,然后召刘继隆回来辅佐他。 只是刘继隆的心态已经变了,今日之后,他便是自己的主人,不再是谁的部将了。 因此面对张淮深的话,他没有给出回答,只是作揖道:“慢走!” 见他不回应,张淮深神色微变,语气带着丝歉意:“走了……” 他抖动缰绳,汇入了中军队伍之中,渐行渐远。 过了半个时辰,李仪中所率的两千甲兵及三千民夫到来,队伍中还有四千多辆挽马车。 刘继隆吩咐尚铎罗、李仪中将剩下的粮食装车后,便继续看向了张淮深的队伍。 “张”字旌旗在空中招展,但却随着大风吹动而渐渐倾倒。 与之不同,刘继隆身后的“刘”字旌旗不仅没有因为大风吹动而倾倒,反倒更加稳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东方都升起了一丝太阳,而张淮深所率甘凉大军也彻底不见。 “刺史,好了!” 张昶策马来到刘继隆身旁开口,刘继隆闻言也看向身后的队伍,深吸一口气道: “出发!” (本章完) 第144章 陇西局势 第144章 陇西局势 “用点力啊!” “娘贼的,你这浑厮怎么那么沉!” 黄绿相间的山丘下,一名兵卒奋力往上攀爬,而他的脚下赫然是两名充当垫脚石的兵卒。 对于生活在山区的百姓来说,这不到一丈的断丘并不难攀爬。 可对于生活在平原的陈瑛来说,这断丘宛若天堑。 他双手双脚并用,踩着两名弟兄的双肩,被他们托着双脚才爬上了这断丘。 随着他爬上断丘,他大口喘着粗气,趴在黄绿相间的草地上休息了几个呼吸后才踉跄着起身。 阳光刺眼,他用手挡在眉头上,向四周打量情况。 他所处的断丘之下,是一座连绵数里的土丘,土丘高数十丈,马匹上不来,只能人力攀爬。 随着他站起来,四周情况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这里不同于河西那翠绿的草原,即便生出野草,却也是黄绿相间的。 这种黄绿色延绵四周山丘,虽说山丘上不缺乏树木,可这些树木却长得奇形怪状,枝叶稀疏。 远处,祁连山顶还存在着积雪,而山丘左侧是陈瑛他们攀爬上来的谷道,右侧是延绵的山岭。 右侧那延绵的山岭鲜少能见到成片的绿色,都是黄绿相间的植被,不可能存在伏兵。 陈瑛往左侧看下去,只见宽阔数里的谷道间,一支延绵数里的队伍正在谷道间行走。 队伍一直在前进,可是却看不到边。 沿着队伍前进的方向观察,前方的地势开始逐渐变低,一条河谷由西北往东南而去,横亘在大军前进的道路前。 “陈瑛!怎么样了?!” 断丘下的两名兵卒询问起他,陈瑛也回过神来道:“前面五六里都没有问题,到河谷都没人!” 说罢,他对断丘下的两人道:“把旌旗丢上来,我往前面走,你们在下面跟着!” “诶!”听到他的回话,断丘下的二人立马投掷了一面旌旗与旗杆上来,随后沿着断丘往前走。 陈瑛捡起地上的旌旗和旗杆,穿到一起后开始吹哨挥旗。 不多时,他的旗语得到了山丘下谷道上的塘兵回应,塘兵挥动旗语,让他继续往前探查。 陈瑛挥旗回应后,便将旌旗从旗杆上收了下来,扛着旗杆,抱着精骑往前走。 断丘上可行走的空间狭长,一失足便要沿着山丘滚下去,哪怕陈瑛穿戴甲胄也难以存活,因此他走的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他也不免感叹道:“这山里还真是荒芜,连成片的绿色都瞧不见。” 他自言自语走着,时不时看向谷道中的队伍。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座矗立在断丘上的石堡。 见到石堡,陈瑛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过去,而脚下的地方也越来越宽阔。 不多时,他摸到了石堡脚下,可石堡内却没有一丝声音。 他寻到了石堡的堡门,上面悬挂着“乌城堡”的木牌,是他出发前,伙长让他记住的三个字。 小心翼翼推开堡门,里面干干净净,除了一些木头和废弃的桌椅板凳便再没任何东西。 百来平的石堡空荡荡的,水缸里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显然废弃很久了。 得知没有人,陈瑛松了口气,随后爬上石堡的马道,将旌旗插在了石堡的马道上,拿起木哨吹响。 “哔哔——” 随着他的木哨吹响,断丘下的两名兵卒也冒了头:“陈瑛,怎么样?” “没人,废弃很久了!” 陈瑛大声回应,随后站在马道上,将前方河谷及河道两岸瞧了个清楚。 观察完四周后,他继续对脚下的两名塘兵交代道:“河谷两边的山上都没有旌旗和伏兵!” “好,你和查迷干在这里等着,我下去汇报军情。” 一名塘兵回应一声,随后开始搜寻下山道路,小心翼翼的走下山丘。 不过三四十丈的高度,下山却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待塘兵来到谷道间,他所隶属的塘兵队伍也骑马小跑来到了他的面前。 “伙长!乌城堡废弃很久了,陈瑛在马道上也没瞧见对面河谷两岸和对面山上有什么伏兵!” 塘兵汇报完毕,骑在马背上的塘兵伙长颔首道:“让他们在山上等着。” 话毕,他回头看向一名塘骑:“把消息传回中军。” “是!”塘骑调转马头,连忙往后方疾驰而去。 七八里的路程也不过耗费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前方的情报便传回了中军队伍中。 马背上,刘继隆刘继隆听完了汇报,随后看向身旁的李仪中。 “看样子情报没有问题,乌城堡果然废弃很久了。” “这地方是通往昌松的要点,你最好留下一伙兵卒在这里驻守。” 李仪中闻言颔首,对身后的旅帅吩咐道:“留一伙兵卒在乌城堡驻守,给他们留下够吃半年的粮食。” “末将领命!”旅帅应下,不多时便开始安排。 与此同时,大军也继续沿着官道向前走,而塘兵们继续向前探索。 此时是他们从昌松出发的第二天,他们在昨天午后进入了祁连山东部的和戎岭。 兰州境内的山岭还算平坦,官道也足够宽敞,因此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不过就和戎岭的植被情况来看,陇西的大旱显然不容乐观。 一座和戎岭好似分界线,将郁郁葱葱的凉州与干旱的兰州分割开来。 四周黄绿相间的植被,让人意识到了他们已经远离生长的地方。 由于军中有老弱妇孺,因此行军的速度不快,每日不过四十里。 从昌松前往兰州北部的广武有近二百里的路程,正常来说需要走五天。 如今是第二天,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渡过和戎岭与洪池岭间的乌逆水,沿着乌逆水西岸的官道南下扎营。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 “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在嘹亮的歌声中,大军渐渐从和戎岭走出,来到了乌逆水东岸。 “吁……” 马背上,刘继隆勒马观望乌逆水。 河水流速不快,距离约有十余步宽,两岸有着河水曾经水位的痕迹。 刘继隆翻身下马,从一名兵卒手中接过长枪,来到河边比划了一下。 一丈长的长枪,竟然无法从水位最初的位置够到水面,这说明乌逆水起码下降了一丈左右的水位。 这种宽度的河流,下降这么多水位,而且还是在汛期,这让刘继隆忍不住皱眉。 “刺史,您在干嘛?” 张昶、马成二人翻身下马朝刘继隆走来,刘继隆也起身示意道: “你们看看这水位,起码下降了一丈,宽度更是由二十余步缩减为了十余步。” 他将长枪还给了兵卒,而马成和张昶对视后才道:“水位下降才好啊,方便我们过河。” 二人并不清楚陇西的地形,可刘继隆很清楚。 乌逆水也就是后世的庄浪河,而它流经广武县,灌溉了广武县上万亩良田,最后汇入黄河,与黄河一起灌溉了兰州盆地。 乌逆水的水位下降,这代表着黄河上游地区遭遇了大旱,而依靠河水灌溉的陇西地区也将持续大旱。 “陇西的旱情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不知道水转翻车能不能解决灌溉的问题。”水位下降,只有用水车把水引到沟渠灌溉,才能解决种不出粮食的问题。 水转翻车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但如果水位下降的太厉害,那即便是水转翻车也没办法将河水抽到水渠中。 这么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了乌逆水的河西。 河西被大山阻碍,只有沿着乌逆水的河谷向南行走才行。 如今河西的山上已经插上了旌旗,这说明两岸十分安全,可以放心渡河。 这么想着,刘继隆对张昶二人示意道:“兵卒建造浮桥通过。” “是!”二人作揖应下,很快就安排了兵卒建造浮桥。 由于水位下降,乌逆水的河水竟然只高到人的胸口处。 对于需要渡河的大军来说,这是件好消息,可对于下游的广武、五泉等城池来说就不是好消息了。 一个时辰后,浮桥被数百兵卒搭建完毕,一辆辆挽马车及牛车开始通过,随后是随军家属、民夫,最后才是兵卒。 浮桥搭建好后,刘继隆也没有让人拆除,毕竟李仪中还需要浮桥和昌松沟通。 在刘继隆的指挥下,归义军上万人的队伍开始沿着河谷向南开拔。 得益于乌逆水的水位下降,东岸的官道更为宽敞,甚至可以让三辆马车并排通过还有多余。 赶在天黑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峡口扎营休整,而四周本就不茂盛的植被也被他们砍伐大片,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 入夜,营盘内升起了火光,香喷喷的饭食搭配野菜供人食用。 尽管日子比起在河西时辛苦太多,但营内却没有人抱怨,因为刘继隆也带着张昶他们坐在帐外,吃着与他们一样的饭食。 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没有感受到不公平,暂时的辛苦还是可以忍受的。 “明天开始,沿途遇到成材的树木,得砍伐带上才行。” “若是广武四周没有树木,届时无法建造投石机,想要拿下广武也没有那么容易。” 将毫无油水的饭菜吃完后,刘继隆对尚铎罗、陈靖崇他们吩咐了起来。 众人纷纷应下,而张昶则是在空气中嗅了嗅。 “哪来的肉香味?”张昶往香味的方向看去,却见香味是从李仪中牙帐里传出的。 他啧啧两声,虽然没说什么,可那嘲讽的模样却十分显眼。 马成、李骥他们自然也闻到那味道了,只是他们谁都没说,毕竟等拿下兰州后,他们恐怕也不会再和李仪中有什么交集了。 眼下他们还需要李仪中率兵与他们收复广武、金城关和五泉,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不过他们也能看出来,就李仪中这种带兵方式,注定得不到将士们的爱戴。 这么想着,众人都收敛了心神,而刘继隆也在草草交代几声后,自行返回牙帐去了。 众人见他离去,也都纷纷吃饱喝足返回了自己的牙帐。 返回牙帐后的刘继隆没有休息,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这几日与尚铎罗的交流,使得他更为了解陇西的情况,所以他得把这些情报都记录下来。 由于行军路上不好携带沙盘,所以返回牙帐后,他便取出一张粗纸,用毛笔在纸上绘出了河陇的地图。 河西、陇右的地图被绘画出来后,他又将河西、陇右具体划分起来。 他将即将被进攻的会州、兰州吐蕃画作一块,将河临渭三州画作一块,陇南七州画作一块,然后又在磨禅川画出论恐热,将鄯州和廓州画成一块。 将这些势力圈圈点点之后,刘继隆才拿出文册开始根据尚铎罗提供的情报,加上早年大唐对陇右道人口的记载来推算各方势力人口及其麾下兵马数量。 河陇之地,最强的无疑是当下收复凉州的归义军,人口约二十一万,甲兵一万七千有余。 除此之外,便是陇南七个州的吐蕃,合计人口约十三万,甲兵八千余。 再往后分别是七万四人口的尚延心,以及六万人口的尚婢婢。 两人的兵马数量,分别是四千余和五千余。 除去他们,剩下的就是兰州和会州两地吐蕃了。 兰州人口一万,甲兵一千,而会州人口二万六,甲兵两千余。 这些数据并不是绝对的,因为无法统计这些年番人增长了多少,所以陇西的人口与实际的人口兴许有很大出入。 如果自己能收复整个陇西之地,加上有现成的甲胄,以陇西二十万之众,养甲兵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乌逆水的水位,刘继隆还是揉了揉眉头。 “刺史,您不舒服吗?” 为刘继隆打热水回来的曹茂见他揉眉心,当即关心了起来。 “没有。”刘继隆摇摇头,随后才道:“陇西的大旱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虽说朝廷早年在陇西修建了许许多多的堰堤、水渠和水堤,可河陇失陷后,吐蕃疏于治理,加上论恐热纵兵河陇,许多水渠、堰堤恐怕都淤堵乃至损毁了。” “想要恢复这些水渠堰堤,恐怕要下很大功夫才行。” “此外,以我军的粮食,若是还要养五泉的百姓,那恐怕连年关都过不去。” “抵达五泉后,我得想个法子解决这件事才行。” 粮食是根本,没有粮食,刘继隆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失去。 论恐热从拥兵三万众的吐蕃大论,沦落到如今的磨禅川土寇,便是因为他不能让陇西的番人吃饱饭。 如果他能让陇西的番人吃饱饭,即便他再怎么残暴,也不会缺少跟随他的人。 “刺史,我们就不能向小张节度使借粮吗?” 曹茂不解询问,可刘继隆却摇摇头:“我们和河西的联系,是时候切断了。” 张议潮叔侄的心思,刘继隆十分清楚,无非就是想着把自己放到陇西,等张淮深地位稳固了,再想办法把自己召回去。 只是自己已经受够做旁人部将的日子了,他此次出走就是要自己当家做主。 即便日后他会返回河西,却也不是去帮助张议潮和张淮深,而是吞并河西,让西北只剩下一支归义军。 这对叔侄在自己手下,总比在唐廷手下要好得多。 “对此刺史。”曹茂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说道: “我听李刺史说,索刺史似乎对您敌意很大,我们是不是该小心点?” “不用。”刘继隆摇头轻笑,他并不认为索勋能对自己造成威胁。 虽说因为自己的缘故,归义军提前十年收复了凉州,并试图将势力扩张到黄河以东的会州。 但此举对于唐廷来说,并不会让唐廷对他们刮目相看,反而会更为警惕。 毕竟历史上他们只是收复凉州,就引得唐廷调郓州天平军介入凉州,更是扶持甘州、安西等地回鹘掣肘他们。 如今他们跨过黄河,收复会州,会引起唐廷何等反应,就连刘继隆都不清楚。 索勋想要凭借会州坐大,也得看看唐廷愿不愿意帮助他。 没有唐廷的帮助,索勋想要在番多汉少的会州扎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相比较会州,身处陇西的自己虽说会面对一段艰苦时期,但只要熬过去,自己就可以趁势而起。 这个所谓的势,不仅仅是山南西道的盗寇,还有唐廷的西南问题。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唐宣宗李忱死后不久,南诏就会改国号而称皇帝,对大唐西南发起进攻,甚至攻破播州、交趾。 唐廷只要和南诏爆发冲突,那自己就有机可乘。 即便战场不在剑南道,自己也能在剑南道创造冲突。 想到这里,刘继隆脑中便闪过尚婢婢、尚摩鄢和拓跋怀光的身影。 在晚唐,如何让唐廷重视自己? 除了给大唐来点小小的牙兵震撼,其次便是养寇自重了。 陇西想要获得资源,没有比养寇自重更好的办法。 思绪间,刘继隆收起了桌上的文册,对曹茂吩咐一声后,便安心睡下了。 在养寇自重前,他还是得先壮大自己,让唐廷认识到自己的实力才行。 (本章完) 第145章 兵不血刃 第145章 兵不血刃 “驾!驾!驾……” 大中六年六月初二,当马蹄声在广武北边的官道响起。 不多时,一支十余人的塘骑便沿着官道向北折返,与浩浩荡荡向南开拔的大军相汇。 塘骑将军情汇报,而后由前军将领往中军汇报。 日上三竿时,李骥策马来到了中军,不假思索的在马背上作揖: “刺史,前方十二里外就是广武城,番贼都龟缩城中,并未外派番兵番骑,估计是兵力不足,不敢派兵出城。” 在李骥的汇报下,历时五日的归义军也终于抵达了广武的地界。 这些日子,刘继隆率领大军沿着乌逆水的河谷行走,沿途寻到了不少成材的树木,四周也不再像其它地方一样黄绿相间,绿色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当他们穿过洪池岭,来到地势较为平坦的丘陵后,那些远离乌逆水的地方依旧还是黄绿相间的模样。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广武,四周的绿色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都是干枯的野草和裸露的大地为止。 马背上,刘继隆没有因为即将抵达广武而松懈,反而是询问起李骥:“广武城外耕地的情况如何?” “回禀刺史,据塘骑所说,有数千亩耕地耕种着作物,但更多的土地都抛荒了!” 李骥回应着刘继隆的问题,而刘继隆也颔首催促道:“大军提速,一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广武的城墙!” 随着他一声令下,整支大军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赶在正午前,刘继隆他们终于抵达了广武城。 广武城矗立于乌逆水东岸,城外是丘陵、盆地相间的地形,有上万亩耕地,并且有着护城河与无数条引水渠。 只是由于乌逆水的水位下降太多,护城河与水渠也早就干涸。 这个时代的水车,根本无法将将乌逆水的河水抽到水渠中,百姓们只能肩挑手扛的将河水浇在田间。 正因如此,城外许多耕地都抛荒许久,大地都干裂开来。 单从城外的情况来看,广武的百姓显然不多,要不然不会连一万多亩耕地都种不完。 “耿明,搭建投石机。” “李骥、斛斯光,你二人带精骑巡哨广武城就近十里,遇敌吹哨。” “尚铎罗,派人前去劝降。” “李仪中,派民夫焚毁荒地,疏通水渠。” “马成,率领将士们扎营造饭!” 广武城北一里外,随着刘继隆不紧不慢的发出一道道军令。 在他指挥下,一万七千余人的队伍开始各司其职,而广武城内的番兵也得知了他们的旗号。 “归义军?” “没听说过啊?” “有三辰旗,应该是河西的唐军!” 望着城外归义军的旗号,广武城的小节儿热巴坚狐疑不定。 由于归义军的旗号才经李明振他们传回河西不到两个月,因此四周的势力还是以他们出现的方向和三辰旗作为判断他们的主要依据。 “刘?!” 忽的,热巴坚瞧见了城外招展的“刘”字旌旗,愕然道:“城外那厮是河西的刘继隆?” “刘继隆?!”听到热巴坚的话,他身后的几名百户面面相觑。 刘继隆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河陇,尤其是去年的凉州之役中,尚摩陵向尚延心及兰州、会州求援的信件中,都提及了刘继隆,所以他的事迹,众人自然是知道的。 尚摩陵的势力虽然不如鼎盛时的论恐热,可也要比当下的尚延心强出太多。 如今刘继隆出现在广武,那也就说明凉州的尚摩陵恐怕凶多吉少。 尚摩陵都死了,那他们这几百人够干什么? “节儿,他们搭建投石机了!” 百户的声音将热巴坚唤醒,他们依稀看到归义军阵前正在搭建什么器械。 与此同时,一支十余人的精骑也沿着官道往北门走来。 他们来到城下,望着城头的热巴坚等人行礼道: “我家刺史奉命收复兰州,倘若你们愿意投降,可保留三成牧群及家财,但土地和官仓需要献出来!” 厝本在城下劝降,而他的条件说出后,城头的热巴坚等人也面面相觑,都做不下决定。 “贵使稍等,我们商量一个时辰后给贵使答案!” 热巴坚伸出头回应着厝本,随后便带着几名百户走入城楼中,焦急道: “城中只有三百二十七人,城外的唐军起码也有八九千人,这怎么守得住?” “不如我们向牟如那乞利本求援吧!” “怎么求援?从这里到五泉接近二百里,等五泉的援兵到了,我们早就死了!” “投降吧,城外的是刘继隆,兵力又是我们的十几倍,即便把城中的奴隶都召集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根本挡不住。” “是啊,现在投降还能留下三成牧群和家财,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几名百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眼下情况,无一例外都在想着投降。 见有人给台阶,热巴坚也当即拍案道:“既然都说了投降,那就准备投降吧!” “他们会不会有诈?”有名百户担心道。 “不会,我听说河西的唐军和尚婢婢相熟,如果他们嗜杀,应该不会和尚婢婢交好。” 百户的话刚说出来,便被旁人反驳了回去。 河西归义军和尚婢婢交好的事情,早在论恐热统治陇西时期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理清细节后,热巴坚也带着几名百户走出了城楼,扶着女墙对外嚷道:“我们愿意投降!” 闻言,在城外等候的厝本也当即开口道:“带兵出城,脱下甲胄,放下军械!” “只要你们没有别的举动,我家刺史都不会为难你们!” 在厝本的劝说下,不多时热巴坚就带着三百多名兵卒出城投降了。 厝本留在原地监视他们,派了一名精骑回禀消息。 得知热巴坚投降,众人纷纷露出笑脸,张昶更是笑骂道:“这陇西的番贼真是软骨头,都没打就投降了!” “兵不血刃就获得广武,全赖刘刺史威名。” 李仪中眼见自己驻跸的广武被刘继隆轻易劝降,当即对他拍起了马屁。 刘继隆见状提前与李仪中交代道:“我需要从广武征调民夫前往五泉。” “广武这边,我会留下随军的家属,按照眼下的时节,你可以让他们种植豆、麻及白菜等作物。” “不过秋收所收获的豆、麻,我需要拿走五成。” 眼下是六月初,若是要播种作物,豆、麻和白菜等作物无疑是最好选择。 当然,速度快些,粟麦也能耕种,只是时间不够,收成不多罢了。 广武城投降的如此之快,显然城内没有太多守军和百姓。 刘继隆麾下随军家属四千五百余人,成年的男女便有近三千人,驱使他们耕种作物,怎么说也能将城外耕地种完。 “刺史考虑周到,末将佩服。” 李仪中毕恭毕敬的应下,刘继隆见状开始下令新卒进城接管广武。 在他的军令下,八百余名新卒进城接管广武,而剩余的精骑甲兵则是依旧在城外驻扎。 众人策马向前,不多时便带兵来到了城门前。 三百多名兵卒将甲胄脱了下来,放在道路一旁。 刘继隆示意张昶带兵收走甲胄,随后看向热巴坚:“三成家财和牧群留给你们,不过我要知道金城关和五泉城的情况。” 热巴坚仰视刘继隆,感叹刘继隆生得英武雄壮外,连忙对其问题进行回答: “金城关有二百多人驻守,五泉县只有不到四百人,但基本都是甲兵。” 闻言,刘继隆略微皱眉:“兰州到底还有多少百姓?” 兰州在开元年间有一万四千余口,驻军千余人,虽然不算繁华,但毕竟是咽喉要道。 刘继隆虽然有准备,但却也没想到如今的兰州连一千甲兵都拉不出来了。 “应该有个八九千人。”热巴坚解释道:“三年前大旱开始,就有不少人饥饿死了。” “后来许多部落和甲兵都逃亡鄯州,现在广武只有三千多口人,金城关只有几百口人,五泉也只有五六千人应该。”热巴坚说完,刘继隆稍微舒缓了一口气,而他旁边的李仪中却脸色难看。 显然,他和刘继隆一样,根本没想到兰州百姓竟然逃亡了那么多。 “行了,进城吧。” 刘继隆抖动马缰,带着八百余人进了广武城,将城头的旌旗更换为了三辰旗。 与此同时,城内百姓也纷纷站在街道两侧,打量着进入城内的归义军。 这里的百姓与未被解放前的河西百姓没有区别,都是眼神麻木,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模样。 即便见到三辰旗,他们也毫无反应。 九十多年的奴役,早就让他们忘记了官话和关于大唐的一切。 五十余年前大唐的官员途经此地时,便将他们当做番人看待,如今看来所言不假。 对于他们而言,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大唐,只在乎新来的这支军队会怎么对待他们。 对此,刘继隆一路无言,直到带领兵马将广武彻底接管,他才让陈靖崇他们这些识字,在山丹学过些算术的人去统计官仓和县库。 他带着李仪中、张昶、尚铎罗、厝本和热巴坚等人来到了广武衙门。 虽说城中百姓的房屋年久失修,看上去摇摇欲坠,但是这衙门却修得干净威严,就连院中都用石板铺设,可谓华丽。 “你们倒是会享受……” 刘继隆坐在主位,语气调侃着热巴坚他们。 对此,热巴坚他们只能用讪笑来缓解尴尬。 刘继隆也不回避,直接说道:“你们的家产牧群可以留下三成,城中兵卒现在开始归为民户。” “城外的耕地,会在均分给兵卒职田、永业田后,均分给城内所有民户。” 说罢,刘继隆看向李仪中:“李刺史觉得如何?” “末将悉听刺史安排。”李仪中很清楚刘继隆对恢复民生,治理百姓有一手,所以乐见于此。 在他看来,只要刘继隆把治理广武的政策定下来,到时候他萧规曹随就行了。 “既然如此,尚铎罗你就带兵去清算诸位的家产吧。” 李仪中毕竟还要在广武治理,而热巴坚他们三百多人连带家属起码有一两千人,占据城中百姓一半还多。 如果让李仪中抄家得罪了他们,日后广武恐怕不会太平。 唯有让尚铎罗唱黑脸,李仪中唱白脸,才能让广武安定下来。 只是这黑脸也不是白唱的,日后归义军在河西的统治若是崩溃,那李仪中便只能投靠自己了。 不然以他的能力,是绝不可能打回甘州的。 这般想着,刘继隆以主人身份打量起了广武衙门。 在尚铎罗带着热巴坚他们走后,刘继隆这才继续道: “今日将官仓和县库,以及这些番人的家产清查清楚,入夜再开常议。” “现在无事,你们先休息吧。” 刘继隆吩咐过后,便起身去城内闲逛了起来。 广武城比邻乌逆水,虽然遭遇大旱,可城内并没有太多扬尘。 如果不是百姓穿着破烂,居住的都是黄土茅草的危房,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正在经历旱情。 刘继隆在城内走了一圈,百姓基本都回避着他们,这让他缺少了与百姓了解的机会。 不过从城内屋舍的空置状态来看,广武巅峰时应该还是有一千多户百姓的,而今空置三成,那些三成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是逃荒去了。 赶在黄昏前,刘继隆返回了广武衙门,而张昶他们也已经返回,显然是把事情都解决了。 见热巴坚不在,刘继隆示意道:“把热巴坚叫来,授予他县尉的官职,治理广武还得需要他才行。” “是!”李仪中闻言点头,连忙派人去召热巴坚。 热巴坚得知消息急匆匆赶来,四十多岁的他,早就丧失了所谓的进取心,只想在广武平安度日。 因此对于刘继隆对他的安排,他显得小心翼翼又格外在乎。 “刺史……” 热巴坚学着众人对刘继隆作揖,刘继隆见状也道:“李刺史举荐你为广武县尉,我想了想,你确实适合,不知道你以为如何?” 热巴坚显然是没想到自己还能当官,于是连忙朝着刘继隆和李仪中跪下磕头:“感谢刺史隆恩!!” 李仪中也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帮自己唱白脸,心里不免有些感动,但也仅仅是些许罢了。 “好了,起来入座吧。” 李仪中端正语气道:“治理广武还需要你出力,坐下来好好听听吧。” “是!”热巴坚闻言小心翼翼起身,随后坐在了衙门内最末的位置上。 见他坐下,刘继隆这才拿起文册翻阅起来。 “清查过后,眼下官仓有五千七百二十四石七斗粮,二百五十四石豆,麻布七百五十六匹。” “城内外牧场,有牛四百五十四头,马一千二百四十六匹,羊、驼六千七百五十四只。” “县库之中,有甲胄三百二十七套,军械七百余把,石脂七十二斤,铜钱二千八百七十五贯,铜四百二十四斤……” 刘继隆念到一半停下,诧异看向热巴坚:“县库里怎么会有成斤的铜?” “回刺史,广武附近有处小铜矿,若是人手足够,每年可产出三千多斤铜!” 热巴坚献媚道:“广武之所以能在旱情下坚持到现在,就是靠这处铜矿与会州换粮为生。” “如果不是牟如那乞利本拿走太多,县库内起码能有两千多斤铜。” “铜矿?!”听到热巴坚的话,李仪中、张昶他们脸上露出惊喜。 刘继隆虽然也感到惊喜,但下意识却看向了李仪中。 感受到他的目光,李仪中也连忙作揖道:“广武是刺史攻下的,自然由刺史分配铜矿!” 此时的李仪中早就把张淮深的话抛之脑后了,毕竟刘继隆是现管,而张淮深还要操心甘凉会三州的事情,根本顾及不了广武。 “三千斤铜,倒是能制钱五百余贯,也不少了。” 刘继隆算了算三千斤铜制钱的数量,随后才道:“等拿下五泉再商议吧,眼下还是先犒军。” 说罢,他对李仪中说道:“杀羊七百五十只犒劳全城军民,好教百姓知道如今与昔日不同了。” “此外,军中四千五百余将士,每人发钱二百,民夫发钱五十!” “末将领命!”李仪中作揖应下,刘继隆也将目光投向尚铎罗和厝本。 “广武已经如此,想来五泉情况也不容乐观。” “我军急需粮食,我准备派人去廓州找尚婢婢借粮,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没想到,己方也沦落到要找尚婢婢借粮的日子了,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难堪。 倒是刘继隆泰然自若,根本不觉得丢脸。 他当初对尚婢婢有求必应,不就是为了眼下吗? 借粮只是开始,等他安定下来,也就到了养寇自重的时候了。 “鄯州和廓州倒是有粮食,只是我等不知道乞利本是否会借粮。” 尚铎罗和厝本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回应。 刘继隆十分冷静,他对二人道:“稍后我手书一封,你们选一人带去给尚婢婢,待他看了手书,自然会同意借粮。” “是……”二人作揖应下,厝本更是毛遂自荐:“刺史,我去吧!” “好!”刘继隆应下,随后看向李仪中: “三日后我率大军开拔,你留兵五百驻守广武,剩下的甲兵与民夫继续随我收复五泉。” “待拿下五泉,我再派人与他们一起回来,护送随军家属南下五泉。” “末将领命!”李仪中颔首应下,刘继隆也扫视众人道: “这三天时间好好休息,三日后我们出发五泉!” (本章完) 第146章 金城关下 第146章 金城关下 “砸!” “嘭嘭嘭——” 六月初十,当刘继隆兵不血刃收复广武,朝着五泉进军的时候。 距离他数百里外的黄河两岸,也随之打响了战斗。 黄河河水,在人们印象中通常以黄色著称,但此时此刻,那隔绝东西两岸的黄河河水却异常清澈。 滚滚河水向北方流去,那清澈的河水让人陷入怀疑,不敢想象这是流经北方的黄河。 在黄河西岸的渡口处,数千甲兵身着甲胄等待渡河,而渡口上则是摆着五十台投石机,不断对东岸的渡口发起进攻,试图将东岸渡口的营寨摧毁。 三辰旗迎风招展,旌旗下的归义军将士都焦急等待着渡河军令。 面对他们的投石机,东岸的番兵只能被动挨打,但他们也会时不时使用床弩反击。 不到五十丈宽的黄河,此时如同天堑般难以逾越。 河边,张淮深身着扎甲,眉头紧皱。 他看的不是东岸的番兵,而是被黄河河水侵蚀的河岸水位。 他站在岸边,与昔年水位形成的河岸形成了近七尺的落差。 “黄河水位下降如此,陇西的大旱恐怕比我想的还要严重。” 张淮深缓缓开口,可站在他旁边的索勋却不耐烦道:“东岸的这些番贼只知道躲着,等我们渡河便用床弩和弓弩射我们。” “我们在西岸蹉跎三日,溺死了六十多个弟兄,您还有心思在这里关心陇西的大旱?” 索勋不耐烦的语气让张淮深看向他,皱眉道:“陇西若是大旱,上游的水位必然要比这里的还低。” “如果从这里渡不了河,倒是可以沿着会兰官道向南搜寻,看看有没有适合渡河的渡口。” 张淮深的话让索勋眼前一亮,连忙召来兵卒,指挥他们沿着兰州五泉官道方向,搜寻合适的渡口。 至于刚才他对张淮深的嘲讽,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望着他的背影,张淮深摇摇头,只觉得索勋不堪大用。 望着东岸的番兵,此刻他倒是想起了刘继隆:“倒是不知道他那边进展如何了……” 在他念叨的同时,距离此地数百里外的官道上,一支大军也从谷道中走出,迎面撞上了奔腾向北的黄河。 “这就是黄河啊!” “它也不黄啊?” “好宽,比丹水还要宽!” “这么宽,我们怎么渡河啊?” “我不会水,张昶你得帮衬点我。” “你当我会啊?” 面对横亘两岸的黄河,刘继隆所部也与张淮深他们面对了同样的难题。 四十余丈的黄河,如同天堑横亘军前,但好消息是渡口无人把守,只要耐心渡河,迟早能渡过黄河。 “搭筏子,先让塘兵去对岸观察,必须保证沿途十里都没有敌军。” 望着黄河,刘继隆翻身下马,对左右吩咐起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很快便运转了起来。 四千三百多名精骑甲兵,与昌松、广武的四千民夫开始搭建筏子。 在广武所杀的那七百多只羊,并非为了单纯的犒军,而是为了渡河做准备。 羊皮筏子从西汉便存在,流行于黄河沿岸。 由于羊皮筏子需要人用嘴吹气,使其胀满,俗话“吹牛皮”就来源于此。 在刘继隆的注视下,民夫们拿起羊皮来回吹气,不多时便吹出了七百多个皮囊。 这些皮囊被固定在拼接好的筏子下方,不多时渡口上就出现了八张巨大的筏子。 这些筏子长四五丈,宽近三丈,每张筏子下面都固定着九十多个羊皮囊,可以乘坐十余人。 “塘骑先渡河,塘兵次之,再次甲兵,辎重、民夫!” 随着筏子下水,刘继隆从军中挑选了十余名水性好的兵卒,由他们撑筏子渡黄河。 于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三十余匹马和塘骑率先渡河。 眼见他们渡河,所有人都紧张的张望了起来。 兴许是大旱导致水位下降,因此上游的河水并不湍急,那三十余名塘骑很快抵达南岸的渡口,随后沿着左右两侧官道疾驰而去。 不多时,十余名兵卒撑着筏子返回北岸渡口,来回反复的接送塘骑与塘兵。 从正午到黄昏,筏子也不过摆渡三千余名甲兵来到南岸。 眼看还得耽搁一天,刘继隆便先让剩下的甲兵在北岸扎营,而筏子运回帐篷和粮食、铁锅,自己率军在南岸渡口扎营。 入夜,帐外传来了脚步声,曹茂笑呵呵的用屁股顶开帐帘,端着木盘走进了牙帐中。 “刺史,您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曹茂献宝式的将木盘放下,摆在其中的是一盘清蒸鱼和一碗粟米饭与酱肉。 “这是黄河里的鱼?” 刘继隆放下手中毛笔,自然说出了这条鱼的出处。 曹茂闻言笑道:“这是张别将他们刚才网上来的鱼,网了上百斤鱼,差点把他们拽下水里去,军中的弟兄都分到了。” “这厮不会水还敢去捕鱼。”刘继隆调侃道:“莫被鱼拽下去,做了水鬼。” 说罢,他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不过这顿饭并没有吃的很安稳。 他没吃两口,帐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斛斯光走入牙帐中作揖道:“刺史,兰州道东边二十里外发现了狼烟,估计是番贼的烽火台把我们发现了。” “发现了好生防备便是,反正明日始终要东进拿下关隘的。” 刘继隆镇定自若,同时示意道:“来,尝尝张昶他们网上来的鱼。” “末将还是回帐内吃吧。”斛斯光笑着拒绝,随后作揖离开了牙帐。 刘继隆倒是没有强留他,而是在吃饱喝足后,又提笔编撰起了自己压箱底的几本书,直至子时才安心躺下休息。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归义军的筏子便开始了摆渡。 与此同时,一支塘骑也沿着黄河南岸的官道疾驰向东。 赶在正午前,前方的官道突然宽阔起来,官道右侧依旧还是山脉,可左侧却已经不再紧邻黄河,而是出现了大片平原、丘陵。 这些平原、丘陵由黄河冲积而来,南北宽处四五里,窄处一二里。 这样的地形,塘骑整整向东跑了三十余里,才渐渐看到了前方的狭窄处。 在他们的前方,一座依靠山脉,接邻黄河的关隘横亘盆地间,阻断了官道。 关隘南接皋兰山,北接黄河,南北长一里半,由夯土构筑,高一丈,有门楼及关门一座。 眼见塘骑们策马而来,关门的番兵连忙打开城门,塘骑们也马不停蹄的穿过了关隘。 这看似雄壮的关隘,实际只有单面城墙,外强中干。 不过冲过关隘后,前方的地势又再度宽阔平坦起来。 随着塘骑们再度赶了七八里路,前方开始出现大片抛荒的荒田。 越过这些荒田,前方的城池也渐渐清晰,而城池四周的土地也渐显绿色。 河岸边,数以百计的百姓正在用肩挑手扛的方式从黄河之中取水,然后将河水倒入土壑中,尽可能灌溉着临近城池的耕地。 塘骑们无心观察这群奴隶,纵马冲入城内,而期间守城的甲兵纹丝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城内沿道两侧尽是土屋茅房,整条大街空荡荡的,宛若进入了鬼城。 “吁!” 十余名塘骑勒马驻足,随后翻身下马,往五泉衙门内小跑进去。 衙门门口的甲兵说说笑笑,根本不理会他们。 衙门内的甲兵也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直到塘兵开口才看向了他。 “乞利本呢?我有紧急军情需要告诉乞利本!” 塘兵十户长催促着值守甲兵,甲兵见状,这才懒洋洋的起身往内堂走去。 半盏茶后,一名大腹便便的番将走出了内堂,而塘兵十户长连忙上前行礼。 “乞利本,河口方向出现了唐军,光是官道上布置的塘兵就有不下百人!” “唐军?”牟如那脸色露出轻蔑的表情:“陇西哪来的唐军?”“他们是从北边广武渡河而来的,恐怕是河西的唐军!”十户长连忙解释。 闻言,牟如那总算重视了起来,他坐直身子:“他们要往哪走?” “往五泉来!”十户长说罢,牟如那终于精神了:“来五泉?” “猪犬的家伙,你确定你没有看眼?” “奴婢确定!”十户长连忙回应,这让牟如那紧张了起来:“把城内的百户长都给我叫来!” “是……” 随着牟如那吩咐,半个时辰后衙门内多了几道身影。 “塘兵来报,河西的唐军已经渡过河口,正在朝五泉开拔而来。” “热巴坚那个猪犬的家伙,竟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送出!” 牟如那骂骂咧咧,而原本懒洋洋的百户们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也连忙振作起来,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们有多少人?” “昨天就渡过河口,那最多明后天就能抵达金城关,我们必须加固城防!” “没错!” 六名百户七嘴八舌的说着,而牟如那也拍案道:“具体的人数还不清楚,但不会低于两千。” “传我军令,召集城内奴隶采石送往金城关,城内留二百甲兵,其他人跟着我去金城关!” 虽然不知道敌军数量,可牟如那也不想拱手献出五泉城。 他好不容易扛过了大旱,虽然照着今年的情况,依旧又是大旱一场,但依靠黄河,他还是能苟全下去的。 如果就这样献出五泉城,那他前几年的摸爬滚打算什么? 这般想着,牟如那开始召集兵马,征召民夫前去金城关守城。 赶在入夜前,他率领四百甲兵和两千番丁抵达金城关,拉来了一车车作为投石的石头。 望着城关内外的五百甲兵和两千番丁,以及充足的柴火和石头,他自认为能够守住金城关。 只是在他忙碌防守的时候,六十余里外的刘继隆经过一整日的摆渡,总算将北岸的五千余人及五千余头牛马及辎重车运抵南岸,并赶在入夜前向东行军十五里后扎营。 翌日清晨,随着号角作响,四千余精骑甲兵与四千民夫向东开拔。 东进路上的番兵烽火台都被归义军的塘兵占领,而黄河南北的渡口,也被刘继隆各自留兵百人驻守。 赶在黄昏前,归义军终于看到了依托山脉修筑的金城关,而牟如那也终于见到了他的敌人。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随着归义军从远处渐渐靠近,牟如那和金城关番兵们的脸色大变。 他们觉得归义军远道而来,不该有太多兵马,可现实恰恰相反。 上千精骑策马来到金城关外二百步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金城关。 光是这上千精骑,便足够牟如那他们喝一壶,而后方紧随而来的三千甲兵更是让他们脸色惨白。 “刺史,这金城关的马道上没有投石机和床弩!” 调转马头返回中军,尚铎罗将精骑的所见所闻禀告给刘继隆,而刘继隆则是在扫视兰州盆地。 不得不说,依托黄河的兰州盆地确实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不管是放牧还是耕作,都可以在这数百上千万亩的盆地中进行。 这样一块地方,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在此地开垦上百万亩耕地,放牧数十万头都绰绰有余。 不说金城关以东的盆地如何,单说他们脚下这块盆地,就足够开发上百万亩耕地。 这般想着,刘继隆想起来尚婢婢承诺自己的那一万多汉人。 如果能把廓州那一万多汉人带来开发兰州盆地,相信几年之后,兰州就能成为自己手中的大粮仓。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将目光重新放在了金城关上。 “刺史,我们要就地扎营吗?” 张昶策马上前询问,刘继隆却瞥了他一眼:“扎营?不……攻城!” “攻城?”张昶及马成等人错愕道:“我们今日才行军五十里,况且再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我们……” 刘继隆打断了他们,冷冷道:“前进二百步,搭建投石机,攻城!” 面对他的军令,众人虽然面面相觑,却还是硬着头皮执行了起来。 民夫开始搜集投石,搭建投石机,而甲兵们则是在搭建营盘,埋锅造饭。 由于紧邻皋兰山,因此民夫们才开始挖掘,便已经挖掘出了不少投石。 与此同时,距离金城关二百步外的官道上,十余台投石机也在民夫们的搭建中拔地而起。 “他们要干嘛?” “才行军到这里,就要开始攻城?” “疯了吧……” “这群猪犬的汉奴,我真想剐了他们!” 金城关马道上,面对归义军行军过后连夜攻城的举动,番兵们吓得不轻,就连牟如那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猪犬的家伙,他们是看见我们没有守城器械才那么大胆的!” 牟如那谩骂着,可他也十分无奈。 陇西大旱,各州都面临随时断粮的可能,根本没有什么人会去攻城略地。 正因如此,牟如那和大部分陇西各州乞利本一样,并未准备什么攻城、守城器械。 毕竟兰州被各州乞利本包围,是最不可能遭遇外敌的地方。 只是让他失算了,各州乞利本没有来打他,反倒是远在河西的唐军跨越了祁连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在他胡思乱想的同时,十五台投石机矗立官道上,而一车车石头也被送到了投石机身后。 “刺史,不打磨石块,革带很容易破损,这……” 张昶舍不得这些用于抛物的牛皮革带,不过刘继隆看得更清楚。 金城关后面,一定有五泉的牧群,只要拿下他们的牧群,杀几头老牛凑出革带并不困难。 “进攻!” “末将领命!” 他冷脸下令,耿明与张昶下意识作揖。 眼见自己领命,二人纷纷转身走向投石机身后,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下令为配重箱加重,为革带上投石。 在他们的军令下,民夫们在甲兵的教导下,熟练的操作起了投石机。 “砸!” “砰砰砰——” 一声令下,机关被砸动,七八十斤的沉重投石被投掷出去,划过泛黄的天穹,猛然砸在金城关墙上。 “咳咳咳!!” “趴下!趴在女墙背后!” “额啊——” 与当初的摩离、莽隆化、尚摩陵等人一样,金城关的番军根本没想到归义军的投石机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沉重的投石在一瞬间摧毁了夯土的女墙,将墙面砸得垮塌。 不仅如此,马道上被砸死砸伤的甲兵、民夫多达十余人。 惨叫声在马道响起,被砸断手足,亦或者被碎土砸伤的人难以忍受疼痛,不停地发出惨叫,令在场之人毛骨悚然。 那些被征召而来的番丁大骇,争相往城下逃去。 “逃跑者斩手断足!” “我看谁敢跑!!” 反应过来的牟如那挥刀砍翻一名番丁,叫嚣着斩手断足的惩罚。 不得不说,他的做法确实威慑住了许多番丁,可不等他再嚣张,城外的归义军就开始了第二轮投石。 “砰砰砰——” 扬尘四起,站在马道上的番兵番丁死伤不浅。 刚刚还在叫嚣斩手断足的牟如那,被投石砸飞的土块击中,虽然没能给他带来什么伤害,可是却吓得他趴在了地上,心头惊悚,双手发颤: “猪犬的汉奴,怎么投得这么快?!” (本章完) 第147章 夺关破城 第147章 夺关破城 “砸!” “砰砰砰——” 黄昏下,金城关外的归义军民夫不断操作投石机进攻金城关。 在他们的操作下,金城关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遭遇了三轮投石,死伤无算。 眼见天就要黑下来,张昶和耿明面露难色,可刘继隆却抬手道: “把石脂和麻布带上来!” 在他的军令下,从广武城获得的七十斤石脂与数十匹麻布摆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不解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却翻身下马,将装有石脂的陶罐打开,把麻布直接浸入其中。 瞧着这一幕,不少人都面露不舍,毕竟一匹麻布足够制两件衣裳了。 可是刘继隆却不管不顾,将手中的麻布反复在石脂中搅动,直到麻布浸满石脂,刘继隆才将它取出来,递给旁边的民夫。 “把这个东西缠在投石上!” “是……是……” 民夫不舍的将麻布缠在了投石上,一匹麻布整整裹了两块七八十斤重的投石。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刘继隆从斛斯光手中抢过火把,伸出火把点燃了这两块投石。 两块投石迅速燃起熊熊火焰,吓得众人后退半步。 刘继隆视若无睹,面对火光指挥道:“把它们投出去!” “砸!” “砰砰砰——” 在他的军令下,两台投石机的民夫连忙砸动机关。 呼吸间,两枚投石燃烧着熊熊火焰,宛若陨石般砸向金城关。 “这是什么?!” “嘭——” 两颗冒着大火的投石分别砸在了马道上和城墙上,前者在马道的同时,那些黏糊糊的石脂飞溅四周,将沾染上的番丁点燃,后者则是在墙面上留下不断燃烧的火光。 “救我!救我!” 番兵和番丁们不断拍打着身上的火,随后在地上滚来滚去,直到其他番兵帮助他们把火拍灭,他们已经被烧得不轻。 如此惨烈的一幕为城内外的众人所见,归义军一方灵光闪过,守城的番兵却面露恐惧。 张昶和耿明先后拿起麻布,将麻布在石脂中搅拌:“都愣着干嘛,没听到刺史的话吗?!” 随着二人叫嚷,四周的民夫这才如梦初醒般上前取走麻布,接替着在装有石脂的陶罐中搅拌麻布,随后将沾满石脂的麻布裹在投石上,摆上投石机发射出去。 “砰砰砰——” 很快,燃烧的投石划过充满暮色的天空,猛烈砸向了金城关。 一时间,城头火光四起,哀嚎传遍了关隘内外,听得人不寒而栗。 尽管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投石的火势渐渐消失,可归义军的投石机却没有停下。 五轮带有火势的投石过后,石脂虽然耗尽,可马道上的番兵与番丁却都逃下了马道,城楼也被击中并燃起火势。 太阳彻底落入山中,而归义军的投石机却借助燃烧城楼的火光,片刻不停的进攻着。 热腾腾的饭食从营盘内送到阵前,民夫们开始轮换休息、进攻。 刘继隆他们已经返回了牙帐休息,各团甲兵轮换值夜,放心的休息。 相比较他们,作为守方的牟如那他们就显得狼狈了。 他们靠在城墙根休息,时不时还会被城头的土块砸中。 可他们又不敢远离城关太远,担心被归义军摸上城头。 两千多人,就这样被拖在了金城关脚下,一刻都不得休息。 时间在推移,从亥时到卯时,整整一夜时间,归义军的投石机不曾停歇。 期间也有投石机革带断裂,但并未有人负伤,更换了革带后便继续进攻。 加之金城关多年没有修葺,因此翌日清晨时,摆在归义军面前的,可以堪称为废墟。 被投石机击中进攻的那一百来步的城墙满是豁口,成段垮塌多处。 本就不高金城关城墙,垮塌过后就连甲兵都能沿着缺口翻越过去,根本不需要云车。 正因如此,随着大军早饭入腹,刘继隆果断发起了进攻。 “呜呜呜——” 日上三竿,当号角声在金城关外响起,疲惫不堪的牟如那如惊弓之鸟般起身,沿着垮塌的城墙豁口往外看去。 当他看见那数千名甲兵朝着豁口涌来,此刻的他瞬间清醒:“不要吹哨,撤回五泉城!” 牟如那担心哨声引来归义军的追击,因此连忙带着三百多名甲兵和一千八百多名番丁往东边的五泉城跑去。 甲兵们骑着马,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而番丁们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也几乎咬紧了牙关往五泉城跑。 大批甲兵沿着豁口越过金城关,没有任何阻碍的打开了关隘城门。 “刺史,那群家伙逃往五泉了!” 尚铎罗策马返回本阵,将金城关的情况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倒是诧异道:“这群家伙竟然还不投降,还真是要财不要命。” “你带精骑先一步包围五泉城,这么点时间,他们的牧群藏不起来,把牧群先弄到手!” “是!”尚铎罗颔首应下,随后率领千余精骑冲向五泉城。 刘继隆倒是不着急,安排大军拔营的同时,也留下民夫修葺金城关。 虽说金城关没能防住他们,可修葺之后却能防住有心来犯之人。 哪怕刘继隆不觉得陇西有人能将他逼到只守不出,但有备无患总是对的。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尚铎罗派人传回消息,他已经将五泉城外数万牧群俘获。 得知消息,刘继隆也率军加紧过关,留下五百甲兵和一千民夫修葺金城关后,他便朝着五泉开拔而去。 午后,随着归义军再度包围五泉城,此时五泉城头的牟如那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 一支十余人的塘骑来到西门城下,仰视城头的牟如那道:“我家刘刺史说了,只要你们愿意投降,可留下三成牧群和家财,安度余生!” “放屁!!” 牟如那取弓射箭,正中一名塘骑胸口,但好在甲胄厚实,并未造成伤害。 塘骑见他反击,连忙调转马头撤退,并将牟如那的所作所为悉数禀告。 “娘贼的!”刘继隆闻言骂道:“投石机给我打,城破之后,百户及以上皆斩!” “是!!”张昶等人纷纷应下,心里也都憋着一股气。 毕竟有热巴坚投降在前,牟如那反抗就显得十分不识抬举了。 他们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鸡,这牟如那就送上门了。 既然如此,不杀他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在他的吩咐下,十五台投石机再度搭建起来,而城头的几名百户也面如死灰。 “砸!” “砰砰砰!!” 霎时间,五泉城墙扬尘四起,逃回的甲兵东躲西藏,而城外也相当热闹。 尚铎罗率领精骑俘获数万牧群的同时,也将来不及逃回城内的番丁俘虏了干净。 近两千番丁蹲在地上,就这样看着归义军进攻五泉城。 投石每投出一轮,他们就忍不住的发颤一次。 任谁都能看出,五泉城被攻克只是时间问题。 “乞利本!降了吧?!” 城头,趁着投石机停歇的时候,一名百户催促着牟如那投降。 换做旁人此时恐怕已经想着投降了,可牟如那却不甘道:“投降?不可能!” “你们别忘了,他们可是说了只留三成家财给你们,你们难道就这么甘心让出去吗?!” 牟如那试图用抄家七成的事情来提醒众人,可他忘记了,众人最大的财富是牧群,而牧群已经被归义军俘获了。 “你们……” “嘭——” 牟如那还没得急继续蛊惑众人,便感觉后脑勺钝痛不已,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猪犬的家伙!这是你逼老子的!” 一名百户狠厉着脸,不断用手中锤子砸在牟如那头上,红白飞溅。 牟如那还在抽搐,期间试图伸出手求救,却只换来更强烈的报复。 “你……你……” 其它几名百户惊魂不定,谁也想不到一直没有开口的这名百户,会突然暴起杀了牟如那。 “我什么?!” 百户狠厉道:“看看城外的唐军,他们的数量比我们整个城的人都多,这还坚守什么?” “老子早就看这猪犬的家伙不舒服了,当初闹饥荒的时候,这猪犬的家伙每天牛羊不断,我们一个月才能吃一只羊。”“兰州的局面变成这样,都怪这个猪犬的家伙!” “不就是投降抄家七成吗?只要我们的家财足够多,还害怕什么抄家?!” 他丢下手中染上红白的锤子,其它几名百户也看向他,试探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百户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指着牟如那的尸体道: “这家伙藏在衙门里的钱财有多少,难道你们不知道?” “我们现在带人去把他的钱财均分带回家里,就算唐军要抄家,我们也绝对不亏!” 百户的话让其余人面面相觑,不等他们思考,城外的归义军又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投石砸在城墙上的震感,令几人心里慌张不已。 对视过后,他们纷纷认可了行凶百户的提议。 五名百户带着十余名兵卒前往衙门,并撤下了所有守城甲兵,任由归义军对五泉狂轰滥炸。 很快,五泉衙门内响起了喊杀声和奸淫声。 牟如那的钱财被掠走,妻女被玩弄后杀害。 两个时辰后,五泉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五名百户带着卸去甲胄,穿着皮袄走出城门。 由于兰州的水渠还有部分能用,因此护城河内还有浅浅的一层水。 他们沿着城门的石桥走出,而刘继隆也抬手示意停止进攻。 “兰州乞利本牟如那试图抵抗天军,已经被我们所杀,乞请天军收降兰州!” 行凶百户提着牟如那的人头,朝着百余步外赶来的归义军塘骑叫嚷着。 “杀主投降?” 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不过却并不觉得有什么。 晚唐的大环境确实如此,哪怕是一开始本分的归义军,到后来还不是出现了内乱杀主的事情。 想要不被影响,就得在大环境下保持着自己的小环境不受污染。 “尚铎罗、张昶……” “末将在!” “带兵接手城池。” “是!” 在刘继隆的军令下,二人率领三千甲兵上前收降,而五泉的番兵们也十分老实的卸甲,将军械交出。 不到半个时辰,五泉就彻底落入了刘继隆的手中,而他也策马上前,见到了那手刃牟如那的几名百户。 “刺史……” 尚铎罗返回城外,将衙门的事情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听后皱眉,目光冷厉扫视五名百户。 “你们倒是干得不错……” 五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刘继隆话里的意思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 见他不满,最先行凶的百户连忙解释道: “将军您不知道,这牟如那在这几年闹饥荒的时候经常苛待我们。” “他自己吃肉喝酒,却让我们喝粥,让百姓们吃野菜草根,还带人屠戮了一些奴隶!” 百户极力寻找着对自己有利的正义性,不过谁都清楚,他们这群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你们负隅顽抗,虽然事后悔改,但罪责难逃。” 刘继隆俯视几人,冷声道:“牧群尽数充军,仅留府中家财三成。” “谢将军隆恩!!” 几名百户眼见性命保住,还保住了府中三成家财,连忙叩首感谢。 刘继隆不予理会,抖动缰绳往五泉城内走去。 眼见远离这几人,李仪中压低声音道:“刺史,这几人弑主,留下恐怕不祥,不如……” 刘继隆瞥了一眼他,平静道:“要杀也不是现在,现在杀了他们,对我进取陇西不利。” “是……”李仪中点头应下,而李骥、斛斯光他们闻言也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很快,他们穿过了护城河的石桥和城门的甬道,走进了五泉城内。 昔年丝绸之路畅通,五泉城虽然人口较少,但却十分繁华。 可惜经过吐蕃乱治九十年,加上前些年的河陇动乱及大旱,如今的五泉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繁华。 街道的泥土无人清理,沿街屋舍破败不堪,百姓瘦骨嶙峋,双目无神。 除了一些孩童的眼底还有光亮,其余人仿佛行尸走肉般。 “娘贼的!” 望着这一幕幕,张昶他们都不由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叫骂着攥紧缰绳。 相较于他们,刘继隆则是皱着眉走过了这段路。 他不在意百姓的麻木,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来了,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五泉城唯一让他感到棘手的,主要还是稀少的人口。 城外的情况他看到了,光是五泉城所处的这处盆地,就足够在放牧数万的同时开垦十余万亩耕地。 可问题在于,城内的百姓太少了,人口成为了令他头痛的事情。 不过随着他翻身下马,走入五泉衙门内,令他更为头痛的消息也陆续传来。 衙门内的血迹和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刘继隆坐在正堂主位上翻阅着文册,眉头紧皱。 五泉的仓、库中仅有五千余石和几十匹麻布,以及七千多斤粗糙的铜锭。 这七千多斤铜锭放在河西,足够买三千石粮食,但在陇西却不行。 他翻看了兰州与会州、河州买粮食的记载,一千斤铜锭竟然只能买八十石粮食。 要知道一千斤铜锭,怎么说也能制钱一百六七十贯,放在河西,买三百石粮食都不成问题。 但到了陇西,竟然只能买八十石粮食,这说明陇西的粮价起码达到了一石两贯的高价。 好在城外的牧群少数也有两三万,牧群配合着他们带来的粮食,以及城外秋收的粮食,应该能撑到明年这个时候。 不过就凭这么点人口,想要有所作为太过困难,连大军出征河州的民夫都凑不齐。 尚婢婢此前所说的那上万汉人,自己必须想个办法救回五泉才行。 不过尚婢婢这厮也是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想让他交出这些汉人,自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报酬才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合上文册,抬头交代道: “把那些番将的家产按约定充公七成,另外清点城外的牧群,为城内的百姓登籍造册。” “三天后,我要知道五泉城的情况!” “是!!”众人开口应下,而李仪中见状也起身作揖道: “刺史,既然五泉已经攻下,那我就带兵回广武了。” “不急。”刘继隆脸上笑容灿烂,起身对李仪中道: “你驻跸广武,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兵卒。” “我看军帐有许多兵卒都想留下,不如你问问他们,愿意留下的就让他们留下吧。” “这……”李仪中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也打上了他的主意,尴尬道: “若是没有将他们带回去,节度使那边恐怕会有微词。” “无碍,你就说是我把他们留下的就行。”刘继隆笑着把锅背下,同时说道: “此外,城外的民夫,只要愿意留下的,我允诺每人分牛一头,田十亩!” 分田十亩,这数量已经不少了,更别说还有一头牛了。 虽说陇西的这些黄牛都需要驯化后才能耕种土地,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驯化耕牛并不困难。 刘继隆的条件一出,恐怕许多独身的民夫都会留下。 “刺史,您这样做,广武那边就没人了……” 李仪中脸色不太好看,可刘继隆却道:“你有凉州做靠山,不必担心粮草问题,可我不行。” “况且你再好好想想,我眼下恢复五泉生产,日后还是要将五泉交给你的,到时候你也省去一番事情,这岂不更好?” 听着刘继隆的话,李仪中也反应了过来。 刘继隆始终要去河临渭三州的,到时候五泉还不是自己的,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想到这里,李仪中这才勉为其难道:“好吧,末将回去后就在营中将这些事告知他们。” “好!”刘继隆颔首道:“三日后我让尚铎罗率五百甲兵和你们一起回去,将随军的家属带来五泉。” “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李仪中闻言作揖退下,而刘继隆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挑。 五泉这块地方他可不打算放过,甚至连李仪中手上的广武,也将在之后归属于他。 他虽然佩服张议潮和张淮深,但这些土地和人口在他们手上,只会被唐廷败光。 唯有到自己手上,汉人才能继续在这片土地扎根,不复北宋西夏之事。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头看向正堂内的主位。 “今日起,他便是陇西刘继隆了……” (本章完) 第148章 立足之地 第148章 立足之地 “杀!!” 阳光如火,烤着干裂的土地,黄河的涛声伴着战鼓,震撼人心。 乌兰城下,归义军士气如虹,将士们踩着云车,一次次冲向城墙的豁口,对阻挡在此地的番兵发起冲锋。 然而,豁口背后长枪如林,豁口两边的马道上番兵谨慎,箭如雨下。 归义军将士虽勇猛,可面对不断落下的投石和箭矢,以及面前密密麻麻的长枪,却也只能暂退兵锋,重整旗鼓。 “铛铛铛——” 鸣金声让准备再次发起进攻的归义军将士攻势停顿,纷纷撤退。 染血的索勋一路快走返回本阵,不甘的看向张淮深:“为何突然鸣金?!” 张淮深皱了皱眉:“豁口太小,你连续进攻三次都攻不进去,士气已经不行了。” “先撤回来,用投石机把豁口扩大再进攻也不迟。” 几日前,索勋按照张淮深的吩咐,沿着兰州道找到了合适的渡口,随后率军渡河,趁夜抢占了河东渡口。 随着渡口被拿下,四千多甲兵和五千多民夫得以渡河,并对距离黄河不远处的乌兰城发起了进攻。 会州辖二县,不管是治所会宁还是乌兰都紧邻黄河,想要围城并不容易,唯有强攻。 如今不过是强攻的第二日,张淮深并不着急,但索勋却十分急躁。 今早昌松便发来消息,几日前刘继隆便已经兵不血刃收复兰州北部的广武,而他却还在会州北部的乌兰蹉跎。 心里早就升起较量的索勋,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比刘继隆要差,所以他今日如此卖力,几次杀入豁口之中,手刃番人十余名。 奈何战争并非个人勇武能左右,况且他也没有刘继隆那般勇猛,因此迟迟无法在豁口站稳根脚。 其实他也知道张淮深说的很对,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再投石一天,明日我率军强攻,一定会将乌兰拿下!” 留下这句话,索勋转身离去,而张淮深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后牙帐走去。 校尉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他们感觉得到,自从收复凉州后,索勋与张淮深的间隙越来越大,这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若是刘刺史在就好了……” 不知是谁叹息一声,众人闻言也表情一黯。 在他们想念刘继隆的同时,刘继隆派往廓州的轻骑,也在尚摩鄢的带领下,来到了廓州如今的治所广威城。 廓州虽然处于高原,但几座城池都位于河谷间,海拔并不算高。 加之有黄河和山脉雪水灌溉,因此每当遭遇旱情,只要兴修水利,廓州都能平安无事。 正因如此,廓州才能以高原地域,养活数万百姓,成为陇西人口大户。 此时已经六月中旬,廓州河谷却绿意盎然,郁郁葱葱。 不管是作物还是草场,都十分繁茂,与陇西四州显得格格不入。 当尚摩鄢带着刘继隆所派轻骑来到广威衙门时,尚婢婢整个人都富态了不少。 “听说你们刺史收复凉州,拿下广武了?” 尚婢婢坐在主位,示意兵卒赐座。 被刘继隆派来的兵卒,也曾是鄯州精骑的一员,现任旅帅。 “回乞利本,我家刺史收复凉州后,便进兵兰州,不出意外,现在已经拿下兰州了。” 旅帅回应着,而尚婢婢并不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尚摩鄢。 尚摩鄢见状也想到了尚婢婢所说刘继隆会自立门户的事情,不免暗叹自家阿爹料事如神。 “他派你来,想必不是来找我叙旧的,说说吧,什么事情……” 尚婢婢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茶,而旅帅也从怀中掏出了刘继隆的手书。 尚摩鄢接过后递给尚婢婢,尚婢婢也放下茶杯,不急不忙的接过了手书,将其拆开后一目十行。 “呵呵……” 尚婢婢轻笑道:“这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两年前是我找刘刺史借粮,如今反倒成了他找我借粮了。” “我家刺史日后必有厚报!”旅帅郑重行礼,尚婢婢却道: “你先下去休息,明日我给你答复。” “是……”旅帅心知尚婢婢和尚摩鄢有事要商议,因此没有逗留,在兵卒的接待下离去了。 眼见他消失,尚婢婢这才递出了手书:“看看吧。” “是……”尚摩鄢接过阅览,而手书内容也并不多。 开篇先是寒暄,随后刘继隆便提起了借粮和那一万多汉人的事情。 信中刘继隆表示他现在确实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尚婢婢,但若是尚婢婢愿意借粮借人,等他收复河临渭三州,可以支援甲胄及铁料,帮助尚婢婢夺下吐谷浑(青海)地区和多麦(川西北)地区。 对此,尚摩鄢皱眉道:“吐谷浑我们已经承诺让拓跋怀光去攻取,多麦地区人口众多且风气彪悍。” “我们如果能拿下多麦,麾下部众恐不下三十万,但刘继隆此时所说的话,日后是否能作数?” 鄯州和廓州并不是没有铁矿,只是开采难度很大,几乎是用人命来填。 河临渭和陇南七州倒是有铁矿和金矿,但尚延心不好惹,而陇南七州地势险要,虽然分裂,可拿下任何一州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尚婢婢知道自己两个儿子的能力,复杂的陇西不是他们能守住的,但多麦不一样。 多麦大大小小的贵族虽然武力强大,但收服之后,基本不会有其它势力染指。 如果刘继隆真的能帮助他们占领多麦,借粮倒也没有什么,但借人嘛…… “刘继隆既然敢于承诺,那自然是作数的,这点我相信他。” “不过借粮还粮容易,借人他要怎么偿还?” 尚婢婢琢磨道:“我原本是想把人卖给他,现在他没了粮食,反倒要向我借粮借人。” “这些人我留着可以耕种,还给他,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言,尚摩鄢道:“那就只借粮食,不借人!” “也不行。”尚婢婢摇摇头,随后才道:“人还是要借的,但不能借多,影响到我们。” “这样吧,挑一些没有一技之长,没有家室的孤身给他送过去。” “至于借粮……”尚婢婢沉吟片刻,随后才不舍道:“我写信给拓跋怀光,让他调五千石去龙支。” “秋收之后,你再调五千石粮食,凑足一万石,派些人送去五泉给刘继隆。” 距离秋收不过三个月,尽管拓跋怀光占据鄯州,但尚婢婢让他调个几千石粮食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 尚摩鄢行礼应下,而尚婢婢也看向书信道:“这一万石便当还了当初的人情,至于多麦的事情……” 他沉吟片刻,而后摇头轻笑:“等他拿下尚延心再说吧!” “拿下尚延心?”尚摩鄢深吸一口气道: “刘继隆手里只有一个兰州,这兰州人口逃亡大半,还没我驻守的龙支城人口多。” “依托这点人口,刘继隆连大军的民夫都凑不齐吧?” 尚摩鄢不太看好刘继隆,可尚婢婢却摇头道: “我始终觉得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更何况当年尚延心五千精骑都没能奈何他,如今尚延心实力还不如当年,而刘继隆却手握数千甲兵。” “即便他吃不下河临渭三州,恐怕也能把尚延心弄得灰头土脸。” 见自家阿爹这么说,尚摩鄢也就不再多说了。 翌日清晨,尚婢婢手书一封,让归义军的旅帅率轻骑返回兰州。 与此同时,刘继隆拿下兰州的消息,也随着时间推移传遍陇西各州。 “刘继隆突袭拿下了兰州?” 六月尾巴,河州抱罕县衙内的尚延心靠在椅子上,表情惊诧。 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尚延心不复当初祁连城之战时的健壮,反而朝着肥胖靠近。 他脸上长出了横肉,整个人比两年前老了好几岁不止。 桌案上的酒肉,足以说明一切,而他即便惊诧,却还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这个刘继隆,他还真的要来收复陇西?” 尚延心狐疑不定,不过却并不担心。 整个陇西都知道,兰州人丁稀薄,加上昔年唐廷所修水渠淤堵,而陇西又没有什么治水人才,因此兰州积淤的情况会愈发严重。 在风调雨顺的时候,平原盆地是香饽饽,可到了旱季,便只有河谷、山谷才能让人苟活下来。 鄯州、廓州、河州、渭州及陇南都是地形复杂的地方,可当地的人口却远超兰州。 雪水和河流,给予了它们养活一方的可能,而兰州只能人丁逃亡,依附各州。 “乞利本,要不要派人去看看兰州的情况?” 一名都护起身询问尚延心,尚延心却喝了一口酒道:“有什么好看的?” “兰州那地方被论恐热祸害不浅,连三千男丁都凑不出来,耕地积淤荒芜,牧群也少得可怜。” “再说了,我有凤林关在北,刘继隆拿什么打进河州?” “他先渡过今年的旱季再说吧!”尚延心放下酒杯,拿起一块羊排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见状,都护也坐回了位置,低头吃起了羊肉。 放眼望去,整个内堂十余名百户都埋头吃肉,而越过他们来到衙门外,抱罕的百姓虽然算不上瘦骨嶙峋,可浑身上下也没有二两赘肉。 饶是如此,河州却已经是整个河西除秦州以外,过得最舒心的几个地方了。 起码他们还能喝粥,不用沦落到吃麸糠、啃草根。 “秋收之后,把牧群收整收整,和鲁褥月他们一起贩往秦州,弄些粮食过来,长安的那群家伙最喜欢吃羊了。” 尚延心将吃光的羊排丢在桌上,毫不在意的吩咐着。 都护闻言点头,不多时又担心道:“可如果秦州的唐将不收,那该怎么办?” “不收?”尚延心冷哼,拿起麻布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那就带兵过去,逼他们收下!” “是!”都护脸上也露出几分狠厉,显然对入寇秦州,武装贩卖牧群的事情十分赞同。 不止是他,而是衙门内的所有百户都点头附和,毕竟在他们看来,自己种地哪有抢粮来得爽快? 秦州自从投靠的大唐后,大唐就不断通过陇道运送粮食给当地百姓。 秦州十余万人口,劫掠一场就足够河州吃一两年了。 这般想着,众人都做好了入寇秦州的准备。 不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老实实放牧耕种才是他们该做的事情。 至于刘继隆,兰州那个衰败的地方,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关心。 兴许在他们看来,兰州已经彻底不行了,哪怕刘继隆入主当地,也无法改变当地的情况。 只可惜,在他们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刘继隆却在做着令不可能成为可能的事情。 “没错,就是这里,地底的暗渠最少要在地下三尺,这样才能避免河水蒸发。” “若是需要水浇灌耕地,直接踩踏这个小型的水转翻车就行。” 七月初二,随着刘继隆入主五泉大半个月,五泉城内外的情况也在一点点改变着。 由于黄河水位下降,加上贞观、开元年间遗留下来的水渠积淤、损毁,因此五泉城虽然紧邻黄河,却没办法浇灌每一亩土地。 对于没有水工的陇西来说,当地百姓根本对付不了一丈落差的黄河。 只是随着刘继隆到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五泉城外的水渠,并修筑堰堤、暗渠,尽可能收集足够多的水来解决水浇地的问题。 一些因为蒸发量过大而盐碱的荒地,经过刘继隆引水入渠,不断浇水冲刷而恢复正常。 一丈落差的黄河与水渠,在十几座大型的水转翻车面前不成问题,十几座水转翻车每时每刻都在引黄河水进入地上水渠。 干涸的护城河有了水,百姓也不用走几百步去黄河里取水。 一时间,城外的许多荒地都得到了新生,被种上了麻、豆及罗卜、白菜等作物。 此时此刻,刘继隆正在指导如何挖掘暗渠,而他身边紧紧跟着张昶、尚铎罗等人。 刘继隆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停留在了数百步外,埋头开垦荒地的百姓身上。 尽管他们的穿着依旧破烂,可神情却不再麻木,时不时会在埋头干活时说笑。 他们正在一点点恢复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绪,而刘继隆要做的就是现有的势头保持下去。 “刺史,这每个月成批成批的杀羊,就城外那三万多牧群,恐怕也顶不了多久。” 马成忍不住叫苦,而陈靖崇也跟着道:“城内一万三千多军民,每天光吃饭就要吃近二百石。” “按照我们带来的粮食和缴获的粮食,顶多够吃六个半月,这还是时不时屠宰牧群的情况。” “城外的粮田我看了,最多产出两万石,帮我们多撑四个月。” “算来算去,想要撑到明年秋收,得想办法弄个一万两三千石才行。” 马成和陈靖崇,这两个曾经学习最认真的家伙,如今负责起了五泉的治理。 对于二人来说,治理五泉城的难度倒是不大,因为稍微有难度的问题,刘继隆都会亲力亲为的解决。 只是粮食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哪怕他们已经组织人手捕鱼、打猎,却依旧解决不了他们面对的问题。 对此,刘继隆倒是十分沉稳:“粮食的事情不用太操心,不过两个多月的缺口,大不了我厚着脸皮去求张节度使给我们运批粮食,用甲胄换也行!” 他倒是十分乐观,毕竟五泉的情况在他看来,完全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甚至在见过广武和五泉的情况后,不由得对陇西大旱产生了怀疑。 兴修并维护水利这种事,本该是件常态化的事情,但陇西的这些节度使却仿佛跟人机一样,对水利置之不理,这才导致了大唐中前期遗留的水利设施不断损坏。 若是这些水利设施还在,那凭借堰堤和暗渠等水利设施,陇西各州完全可以收集雪水存入暗渠,加上引水的水车来解决耕地用水的事情。 陇西虽然大旱,但也不过就是水位下降,还没有到断流的程度。 这种程度的旱情,比起刘继隆在后世经历过的一些旱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就凭他这个对水利一知半解的人,都能通过简单的测绘和掘土探水等手段把兰州的旱情缓解。 若是有高明的水工,指不定能依托上游清澈的黄河,把五泉城附近荒地的用水问题给彻底解决。 只可惜,这种高明的水工,即便在大唐也是极为吃香的人物,不可能出现在五泉这种地方。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前方耕作的百姓,头也不回的询问道: “入冬前,城外这六万多亩荒田的水渠能不能修好?” “肯定可以!”陈靖崇给出肯定的答复,同时说道: “不过五泉城外这六万多亩荒田在入冬后需要翻地,来年开春还需要春种。” “到时候,估计得让军中的弟兄们辛苦半个月,把春耕的事情给弄完。” “春耕结束后,只要明年的旱情不加重,水利不出什么问题,明年秋收后我们就能摆脱粮食短缺的问题。” “好!”刘继隆高兴颔首,心里算了算时间,随后对诸将道: “辛苦一年,明年秋收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后,等后年开春,就是我们出兵收复河州的时候。” “等拿下了河州,前路就畅通无阻了!” “是!!”诸将纷纷作揖,对刘继隆此言没有半点怀疑。 与此同时,金城关方向的官道忽然传来马蹄声,十余名轻骑疾驰而来。 当他们瞧见刘继隆的旌旗插在田间的人堆里,他们便在官道翻身下马,朝他们这边小跑而来。 “悉弄?”尚铎罗和厝本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对刘继隆作揖道:“刺史,是派去廓州的悉弄他们回来了!” “噢?”刘继隆诧异过后,连忙朝着悉弄他们快走而去。 见到刘继隆朝自己走来,悉弄连忙加快脚步,随后单膝跪在田间,呈上尚婢婢的手书。 “刺史,尚节度使答应借粮了,不过具体还得您看看书信才行。” “辛苦了!”刘继隆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两肩,对旁边的厝本道:“让人杀只羊,犒劳犒劳这十六个弟兄!” “是!”厝本笑着应下,而刘继隆也对悉弄叮嘱好好休息后,这才将尚婢婢的书信拆开阅览。 不多时,他脸上浮现笑脸,下意识看向陈靖崇和马成: “粮食和人的事情有着落了!” (本章完) 第149章 报捷长安 第149章 报捷长安 “前面就是五泉城了!” 七月末,随着马车声在五泉城西的官道上作响,一支千余人的队伍缓缓穿过金城关,进入了五泉城所处的盆地。 这支队伍由三百名精骑,一千多辆挽马车及一千多名民夫组成。 马车上拉拽着粮食,数量大概有数千石。 至于这些民夫,他们大多是十二三到四五十岁的孤身男人,而来源便是廓州。 由于尚未秋收,尚婢婢只让尚摩鄢借给了刘继隆五千石粮食,而粮食便是由这些廓州的孤身奴隶押运而来。 在出发之前,奴隶们只当自己是被卖给了别的贵族。 直到尚摩鄢在渡口把他们交给归义军的精骑,他们才知道了自己的去处。 陇西的百姓失陷太久,因此不如河西百姓记忆深刻。 河西的百姓,还有不少人曾经生活在大唐治下,并口口相传着大唐的美好。 但陇西各州失陷时间从八十几年到九十几年不等,早已过去三四代人了。 对于所谓的大唐辉煌,他们早就忘记了。 如果不是贵族们经常骂他们汉奴,兴许他们连自己汉人的身份都忘记了。 正因如此,他们并未对归义军有所期待,依旧麻木的干活,毫不关心外在的一切。 只是这样的麻木没有保持太久,随着斛斯光让他们取出粮食造饭而食后,他们才渐渐感受到了当下和曾经的不同。 他们在廓州生活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等,吃的最好的也就是掺杂着麸糠的粟米饭。 斛斯光发粮并让他们剔除粟壳,煮食米饭的行为,让他们意识到了双方的不同。 从渡口到五泉,整整六天时间,他们一直在煮食米饭。 这样的饭食不仅让他们精神了些,手脚也更为有力了。 加之一路上斛斯光不断为他们描述着“刘刺史”的壮举,他们的双目也不再麻木,渐渐有神。 “来人了?” “斛别将就是去接他们吧?” “好惨啊,和我们之前一样……” 随着车队靠近五泉城,那些蹲在官道两侧田间的百姓们也一边除草,一边唏嘘了起来。 随军家属和五泉原本百姓们的讨论声传到车队中的民夫耳中,这让他们大受震撼。 曾几何时,他们以为奴隶就是他们的一生了。 可如今来了五泉,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脱离了曾经的魔窟,来到了天堂(佛家)。 其实不用五泉的百姓们议论,廓州派来的民夫们也能从双方的精神面貌看出不同。 他们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双目精神,而自己这一方虽说吃了几天饭食,可依旧畏畏缩缩,萎靡不振的。 “看吧,我没有骗你们吧?!” 斛斯光得意的回头,与部分民夫展示着五泉的美好。 民夫们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可他们的眼底却渐渐有了精神。 他们驾车来到了五泉的西门外,而刘继隆他们早就在此等待。 眼见他们到来,刘继隆他们纷纷从凉棚下走出,来到石桥前迎接他们。 “吁……” “停下!” 斛斯光勒马驻足,回头叫嚷一声后,连忙翻身下马:“刺史,一千余八十六名男丁,五千石粮食都在这里了。” “不过路上我们吃了些,粮食不是足数……” 斛斯光上前作揖,交代了一切。 面对他的话,廓州的民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深怕那位刘刺史会动怒,惩罚他们这群“偷吃”粮食的奴隶。 “好好好……” 令廓州民夫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刘继隆在他们的注视下开怀大笑,随后走上前来,目光满意的扫视他们这群“奴隶”。 “既然来了我治下,日后就不要自称奴隶了。” “自即日起,你们就都是我刘继隆治下的百姓。” “我不敢保证你们吃得好,但只要我有一口吃的,你们就都有一口吃的。” 刘继隆的话令他们感到震撼,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刘继隆却回头对那些将领招呼起来。 “陈靖崇、张昶、马成、耿明、李骥!” “给他们登籍造册,发牛驯化,把开垦标准告诉他们!” “另外……” 往后的话,民夫们已经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因为刘继隆的开头的那几句话就已经将他们深深震撼了。 “登籍造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只有番民能享受的待遇,而他们……不过是奴隶罢了。 登籍造册,这代表他们不再是奴隶,而是民户,不能随意打杀的民户! 只是一个身份,便让许多民夫鼻头一酸。 多年的委屈化作泪水涌出眼眶,清洗着眼睛曾经记录下的不堪。 他们的眼神不再麻木,渐渐明亮起来,而刘继隆却在宣布完一切后悄然离去。 接下来,他们被将领们集中一处,将五泉城的规矩告诉了他们。 五泉城现阶段按劳分配,大口每日领米二斤、肉三两,小口每日领米一斤,肉二两。 他们要做的,就是驯化黄牛为耕牛,然后将荒地开垦,挖掘暗渠,修葺明渠等等事情。 这些事情相比较曾经为奴为婢时所做的事情,简直不要太轻松。 干着这么轻松的活,却能吃上米饭和羊肉,这令廓州的民夫们感到不真实。 有的人发狠咬了一口自己,还有的则是抽了自己耳光。 那份痛感告诉着他们,他们眼下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虚幻。 紧接着,他们爆发了山呼海啸的庆贺声。 那声音从城外发出,连城内的衙门都能听到。 返回衙门的刘继隆听到了那些庆贺声,脸上不免浮现出笑意。 尚婢婢只给了他们这一千多人,但对于刘继隆来说也足够了。 他现在没什么商品和尚婢婢交换物资,能空手借到一万石粮食和一千多口人,这已经远超他的预估了。 有了这一千人的加入,五泉城内的军民数量也随之来到了一万四千。 刘继隆入座主位,望着诸将陆续入座。 待所有人坐下,他这才开口道:“水利、农事、民生、训练这四件事情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如今陇西大旱,所以最重要的是水利,其次是复耕荒田,修葺民舍,训练军队。” “虽说军队训练放在最后,但这并不代表军队的操练不重要。” “三日一练,五日一操的规矩不能改,屯田同时要保障军队的战斗力。” “此外,扫盲的事情也必须安排到位。” “午时到申时,期间这两个时辰最为炎热,不论是干活还是操练都容易中暑,用于扫盲学习最为合适。” “如今我们没有那么多直白,哪怕是军中识字最多的你们几个,也基本是半吊子水平。” “因此从即日起,由我在衙门教导军中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学习基础算术!” “是!!”听闻要学习,众人热情高涨。 毕竟身为汉人,却不会写汉字,说不清楚官话,这无疑很伤害以汉人身份骄傲的他们。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一点没错。 在军中,刘继隆遇见过抗拒学习算术的,但却从没见过抗拒识字、官话的。 哪怕是曾经作为奴婢的兵卒们都清楚,身为一个汉人,写不出汉字,说不出官话的耻辱。 归义军内部,实际上是汉蕃双语言并轨制,就连文书也是以吐蕃文字为主,汉字为辅。这并不是重番轻汉,而是军中和衙门里没有多少人识得汉字。 刘继隆被张议潮看上,除了作战勇猛外,便是他能说一口官话,写一手汉字。 虽说军队中主要以吐蕃文字为主,但军中还是以说官话、写汉字为贵,说写吐蕃文字语言为轻。 正因如此,得知刘继隆准备重开军队扫盲后,全军上下都十分激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上午在衙门教导四十余位旅帅及以上的将领识字,正午时分,将领们又去军营教导将士们识字。 申时以后,将士们继续干活或休息、操练,而将领们再度返回衙门,接受官话和算术的学习。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而期间北边也传来了消息。 八月初四,张淮深率军协助索勋攻破乌兰、会宁,收复会州全境,索勋担任会州刺史兼防御使,就地依托俘获的甲胄,募兵两千人。 此外,张淮深、刘继隆、李仪中的擢升帛书也都送到了他们各自的驻跸之所。 刘继隆擢升河临渭三州节度使兼防御使,以及兰州观察使,其余诸将各自拔擢一至二级。 陈靖崇被刘继隆授为河州刺史,尚铎罗为临州刺史,张昶、马成、耿明、李骥分别担任河州、临州、渭州的折冲都尉,斛斯光、厝本、郑处擢升为果毅都尉。 由于手下读书人不够,刘继隆只能让他们身兼数职,但好在五泉城小,眼下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随着他们收复河州,这种问题也会日渐尖锐。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贸然去攻打河州,哪怕他如今的实力已经足够攻打河州,可他清楚打下容易,治理难。 先把五泉经营成他麾下粮仓,在此期间把扫盲贯彻。 只要把识字问题解决,再加上加减乘除的算术基础,他手下这两千八百多人,完全可以将陇西、陇南十一州治理明白。 当然,治理陇南十一州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他会在事后把这批人分流。 有天赋的留下担任文职,而没有天赋的则是继续留在军中锻炼。 没有政治天赋的这群人,刘继隆会教导他们一些一些基础的行军、指挥等军事手段。 等他们把这些东西学会,他们便不再是兵卒,而是军队坚实的中下层军官。 届时只要甲胄充足,刘继隆可以立即拉起两万乃至更多的甲兵。 只是想要做到这些,纸张和笔墨、印刷术是必不可少的。 正因如此,当五泉城的军民持续复耕荒地,兴修水利时,刘继隆已经将重心放到了手工业。 在他忙碌的同时,张议潮派出的使者也通过会州与原州的官道,前往了长安报捷。 “王长史,您看看这些大食人,您说他们是怎么出现在长安的啊?” “对啊,西域都乱成一锅粥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们也没有见到他们啊。”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 长安街头,牵马步行的归义军将士们咋咋呼呼,恨不得将长安城装进眼睛里。 对于自小住着土屋茅房的他们而言,这辈子见过最繁华的建筑,也不过就是土墙灰瓦的县衙罢了。 土墙刷上一层白灰,搭好框架后铺设瓦片,那就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豪华的建筑。 可来到了长安,那些高大的坊市围墙让他们错愕,能在坊墙开出门楣的屋舍,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繁华的长安城迷乱了他们的眼睛,宽阔的朱雀大道更是令他们感到震撼。 “别看了,抓紧赶路!” 马背上,王景之提醒着这群未曾见过繁华世界的将士们。 上次出使长安并返回敦煌后,王景之就得到了拔擢,如今已经成为了沙州长史。 由于上次出使过程过于危险,李恩将李明振留在了敦煌读书,因此出使长安的任务就落到了王景之身上。 王景之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因此在随行兵卒四处张望的时候,他已经沉着脾气,思考着此行能否成功。 “你个流子!竟然敢少放羊肉来骗你阿爷我!” 忽的,嘈杂声吸引了朱雀大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就连王景之他们也停下了脚步。 不过当王景之看见闹事者竟然是神策军和摆摊的摊贩时,他立马皱眉催促道:“别看了,先去找常侍!” “是……”将士们虽然应下,心里却在为不能看热闹而遗憾。 王景之催促着他们,并非是因为事情紧急,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今神策军的脾性。 现实的神策军,与族中长辈所说的神策军,简直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在河西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神策军是拱卫至尊的精锐,长安在他们的维持下,保持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太平景象。 可是在现实,神策军却充斥着许多官勋子弟及豪强子弟。 这群人在神策军中滥竽充数暂且不提,欺压盘剥百姓的手段令人眼缭乱。 王景之上次随张议潭来长安后不久,便得知了神策军的脾性,为此恍惚了好几天。 此等画面若是被归义军的将士们亲眼所见,恐怕会闹出些事情来,所以王景之才催促他们赶路。 他带着遗憾的将士们来到了东市附近的平康坊,寻找张议潭门楣的时候,向这十余名将士解释道: “这长安不比其他地方,除了张常侍的府邸我们可以走这乌头门,其它的乌头门最好避远点,那些都是京城高官的门楣,触了门楣,还得让我去赎你们。” “那我们去其它坊市要怎么去?” 将士们询问着王景之,王景之也耐心解释道:“走坊市的大门,京中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走坊门。” “三品才能开门楣啊?!”听到这话,将士们不免咋舌。 要知道即便是王景之,也不过是正六品的长史罢了。 “在这长安城,行事最好小心些,这地方丢个砖头,兴许都能砸个七品官。” “好了,我们到了……” 王景之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乌头门前。 乌头门的门楣极高,门前插十二支长戟,以此彰显地位。 王景之走上台阶叩响大门,不多时便有人将大门打开。 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人伸出头来,在见到归义军的将士时十分迷糊,可在看清王景之面容后,立马惊喜道:“王主薄?!” “呵呵,常侍在吗?” 见到熟悉的面孔,王景之笑容灿烂,而少年人立马将两扇门打开,边行动边说道:“常侍在正堂和高都虞品茶,您来的刚好。” “这就好。”听见张议潭在府中,王景之松了一口气,随后侧过身子道: “小孟明,安排弟兄们去休息,准备些饭食,我去与常侍报捷。” “报捷?!”孟明闻言惊喜:“哪里大捷了?!” “凉州、会州、兰州三处大捷。” 王景之没有遮掩,笑着告诉孟明,随后示意他安置将士们,自己则走入了府内。 不多时,他便穿过院子与长廊,来到了府中正堂处,并隔着十余步,见到了正在品茶的张议潭和一名浅绯袍官员。 “常侍!” 王景之隔着老远便作揖走来,而被熟悉声音叫唤的张议潭也侧过头来,好奇声音出处。 只是当他瞧见王景之后,他立马站了起来。 “夫之,你怎么来了?!” 张议潭十分惊喜,毕竟距离王景之他们上次离去,还不到一年。 面对张议潭的询问,王景之则是看了一眼浅绯袍官员,恭敬作揖。 张议潭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这是右神策军都虞侯高骈,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说出来。” “高都虞……”王景之行礼作揖,高骈也回了一礼:“唤我表字千里便可。” “是……”王景之倒是没想到这长相端正的高骈竟然如此平易近人,加上张议潭说不用回避,他立马就知道了高骈的身份。 显然,这是朝廷派来监视他们举动的人。 想到这里,王景之便没有藏着掖着,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 “河陇大捷,凉州、会州、兰州三州收复!” (本章完) 第150章 离心离德 第150章 离心离德 “河陇大捷,凉州、会州、兰州三州收复!” 府内,当王景之将三州收复的消息交代而出后,张议潭及高骈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三州收复了?这……这怎么会这么快?!” 张议潭在惊讶过后狂喜起来,但紧接着又好奇起了为何三州收复速度如此之快。 高骈心里十分惊讶,可一想到近来会州吐蕃十分老实,心里不免认同了几分。 兰州吐蕃衰亡,对于他们被收复,高骈并不惊讶,但凉州和会州的吐蕃可是如日中天,竟然也被归义军消灭了,这就让他感到诧异了。 “常侍,您不知道我们走后的河西到底有多精彩……” 王景之被张议潭拉着走入正堂坐下,将他们跟随张议潭报捷长安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从刘继隆三次东略凉州,前后杀番人上万,甲首四千,攻破番和开始说起,而这些事情都是他在番和时,从酒居延口中了解到的事情。 光是刘继隆三次东略,甲首四千的战果,便让张议潭和高骈都为之动容起来。 要知道大唐对平夏部、南山部党项的战事才结束不到两年,而两部党项不过三万帐,甲兵不过万余,轻骑不过数万。 面对他们的袭扰,大唐派出了宰相白敏中节制数万兵马,耗费八个月才把两部打服,直到如今还在招抚他们。 饶是如此正常战事,也不过才杀俘万余人,甲首不到三千罢了。 眼下张淮深、刘继隆以不到五千甲兵,便杀败凉州吐蕃万余人,甲首四千。 此等功绩若是放在唐军平定党项的过程中,恐怕此二人都要获封县公了。 “还有……” 不等二人回过神来,王景之继续说起了河西的事情。 今年开春过后,张淮深、刘继隆二人领兵出焉支山,收复凉州、会州、兰州等三州之地,杀、俘番兵近两万,获甲一万三千余件。 这前后加起来,可以说是大唐自韦皋十路伐番以来,对吐蕃作战最大战果。 要知道韦皋在战后所获的可是进拜检校司徒,兼中书令,进封爵位南康郡王,并得到了德宗亲自撰写《南康郡王韦皋纪功碑铭》的殊荣。 想到这里,高骈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若是朝廷知道这些事情,恐怕就不好安排了。 “好好好……” 张议潭连说了三声好,随后激动地起身,来回渡步道:“凭此功绩,足以向朝廷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了!” 张议潭这般说着,旁边的高骈虽然也浮现喜色,可心底却担忧了起来。 他比张议潭和王景之更加清楚,朝廷并不想赐予河西节度使旌节,更不想在河陇地区培养出一个强藩。 只是归义军收复凉会兰三州之地的功劳不能忽视,必须想办法安抚他们才是,万一惹恼他们,引得他们作乱就不好了。 这般想着,高骈有些坐不住了,同时也笑着对王景之询问道:“三州收复,萧关路阻自此不再,不知张归义(归义军节度使)何时收复陇西,打通朝廷向河西的五条官道?” 高骈说罢,旁边的张议潭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眼神隐晦提醒了王景之。 王景之见状,只能暗叹张议潭身处的环境不妙,但却还是如实道: “节度使曾说河西久不遇安,如今好不容易河西太平,理应休养生息。” “加之伊州纳职、沙州南部的昆仑山,以及居延海的甘州回鹘,凉州白亭海的嗢末杜部等各方胡虏觊觎凉州,因此安民保境才是当下该做的事情。” “至于陇西……”王景之顿了顿,随后才道: “节度使命我来长安报捷,同时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另外为张淮深、索勋、李仪中及刘继隆等人请表。” “请表?”高骈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归义军都获得了如此大的功劳,仅仅只是向朝廷请表节度使旌节。 若是按照河朔三镇和两淮的藩镇性格,立下如此战功,不仅要拿下节度使旌节,还要向朝廷索要钱粮。 但凡朝廷不同意,他们轻则逐出朝廷派遣的节度使和观察使,重则作乱一方。 张议潮既没有索要钱粮,也没有武力威胁,反而老老实实的请表节度使旌节。 这种作为,让高骈有些吃不准。 他不知道张议潮是真的表里如一,还是暗藏祸心。 毕竟当下局面如此,如张议潮这种白手起家,收复失地的藩镇,正常来说不会那么好说话才对。 “不知张归义准备为张淮深他们请表何等官职?” 高骈试图问出张议潮潜藏的“祸心”,王景之却也不遮掩,光明正大的交代道: “节度使希望表张凉州为甘凉刺史、河西防御使。” “请表刘继隆河临渭三州节度使或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兼兰州观察使。” “请表索勋为会宁军节度使,会州刺史兼防御使。” “请表李仪中为广武军节度使,兰州刺史兼防御使。” “请表……” 王景之将张议潮的请表都说了出来,毕竟高骈是朝廷派来监视的人,从他的表情也可以看出朝廷对此的态度。 只是高骈听后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在王景之说完后,高骈才颔首道: “凭此功绩,这些事情都不难,稍许我去通禀宫里人,不出意外的话,张常侍明日就可以上朝请表了。” “多谢高都虞!”张议潭与王景之连忙作揖,高骈也笑着摇头: “张沙州劳苦功高,为朝廷收复失地,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既然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回府,随后派人通禀宫里了。” 客套话说完,高骈便着急把消息带往宫中。 见状,张议潭与王景之也亲自送高骈离开,直到高骈走出乌头门,上了马车后,二人还遥遥作揖:“高都虞慢走!” 眼见马车远走,张议潭这才带着王景之返回府中正堂,随后皱眉追问道: “刘继隆才干极高,怎么会把他派往兰州?” 张议潭不解局势,他只知道在他离开之前,张淮深和刘继隆还相处和睦,如果他们二人同心戮力,收复陇西也不过就是三五年的事情罢了。 怎么现在张淮深坐镇甘凉,刘继隆跑到兰州去了。 虽说凉州治所姑臧距离兰州治所五泉不过四百余里,可现实毕竟不是平坦的地图,两地相隔祁连山、乌鞘岭和洪池岭、黄河。 从姑臧派塘骑去五泉所耗费的时间,都够姑臧派往敦煌了。 张议潭虽然不知道河西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情况,显然是要张淮深和刘继隆作分割。 “常侍,这件事……” 对于刘继隆出走的事情,王景之也十分难受,毕竟他随军见证了刘继隆协助张淮深收复凉州的全过程。 此外,对于刘继隆三次东略凉州的经历,他也十分佩服,可事实摆在眼前,刘继隆不走,始终会被人挑拨离间。 王景之将沙州索忠顗、李恩等人试图挑拨张淮深与刘继隆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贼的家伙!!” 得知事情经过,以及张议潮所担心的事情,张议潭拍案而起。 他气得面色赤红,激动道:“天下大事,坏就坏在内斗上!” “若非安史二贼作乱,我河西何至于失陷数十年?!”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可他们却还要挑拨淮深与刘继隆的关系,这群人都该杀!!” 张议潭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流下眼泪。 兴许刚才那番话,他并非是指敦煌的豪强,也是指他当下所遭遇的困境。 明明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可不仅得不到支持,还被日夜监视怀疑。 想起自己过去一年的经历,张议潭这才黯然落泪。王景之见他如此,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思前想后半响,他这才说道:“来时我见过张凉州,他说等他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到时候再接回刘继隆,与他一起将敦煌的豪强收拾了。” “不……”张议潭擦了擦眼泪,摇头道:“刘继隆既已出走,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王景之瞪大眼睛道:“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张凉州拔擢,若非张凉州……” 他话没说完,便被张议潭打断道:“淮深自然对他有提携之恩,但他能走到今日,更多还是靠他自己。” “等淮深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刘继隆恐怕已经登上更高位了。” 尽管已经对满朝文武失望,可张议潭依旧相信朝廷会赐予他们河西节度使旌节。 不仅是他,就连王景之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此次归义军的功劳太大了。 只是二人并不清楚,朝廷对归义军的防备,远超他们的想象。 在他们还在讨论刘继隆出走事情的时候,高骈已经派人前往了大明宫,将他所获的消息告知了北司的宦官们。 长安城的布局是宫城在全城正北,皇城在宫城之南。 宫城为皇帝所居朝会之所,皇城则为百官衙署所在之地,因此南衙成为以宰相为首的百官衙署的代称,北司成为宫内宦官机构的代称。 安史之乱后,宦官权势日渐强盛,除了掌管宫内各项日常事务外,还直接控制北衙禁军,干预外朝政事。 这种情况,从神策军进驻禁军开始显得更为明显,南衙卫兵更是成了徒具空名的空壳。 北司的强盛,让皇帝本人也常常感到威胁,正因如此,历代皇帝都在压制北司。 为了翦除北司势力,唐顺宗时期王叔文等人曾进行永贞革新,文宗时又发生了甘露之变,但都没能取得胜利。 李忱即位后,尽管摆了北司的宦官一道,可终究还是要依靠南衙北司来治理天下。 好在宦官内部并非完全一致对外,而是分裂为若干派系,这给了李忱制衡的机会。 宦官的人数众多,可最高的位置却只有两枢密使和两中尉这四个位置,正因如此,这四个位置也被称呼为四贵。 当然,在南衙官员的口中,这所谓四贵又被称呼为“权阉四贵”。 渤海高氏出身的高骈,加之神策军都虞侯的身份,无疑成为了北司中比较显眼的存在。 加之他在防备党项时展露能力,因此宦官们才会让他去监视张议潭,而高骈也想从张议潭口中了解河陇的情况,好为日后做准备,因此这场交易就此达成。 马元贽、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王宗实等人都是权阉,地位极高。 高骈虽然不倚靠谁,但主要还是偏向神策军的王宗实,因此汇报的消息也是汇报给他。 王宗实得了消息便立马前往了紫宸殿,将归义军收复三州失地,并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的事情告诉了李忱。 在他抵达紫宸殿时,李忱正在服用太医李元伯呈上的丹药,整个人面色赤红,顿感精神。 “此丹甚好……甚好……” 李忱舒缓一口气,眼神满意的看着李元伯。 “能让陛下舒心,此乃臣之幸也!” 七十多岁的太医李元伯毕恭毕敬的作揖,李忱也感受了下丹药的效果,虽然满意,却还是询问道:“服用此长年药,当真能延年益寿?” 闻言,李元伯连忙解释道:“臣幼时体弱多病,如今能活至古稀,皆仰仗长年药。” “以陛下龙体之康健,若有长年药相助,延寿数十载亦无问题!” 李元伯在吹嘘自己的长年药,而李忱却对此深信不疑。 这种信任,不仅仅是丹药带来的效果,也有李元伯接近喜寿(77岁)年纪的缘故。 虽说如今天下太平,可能活到古稀之年的人还是极少的,更别提李元伯这种七十五岁还能走能跳,身材健壮者了。 在李忱感受长年药效果的时候,紫宸殿外也走进了一名宦官,小心翼翼禀告道:“陛下,中护军王宗实有事启奏。” “传他进来。” 虽然被打断了与李元伯的讨论,可李忱还是装作大度的令王宗实入殿。 李元伯见状,当即也起身作揖道:“既然陛下已经服下长年药,那臣就告退了。” “嗯,李太医慢行。”李忱颔首示意,随后将目光看向殿门。 李元伯向外走去,王宗实也往殿内走来。 虽然官至四贵之下,可王宗实年纪却不过四旬上下,在权宦之中属于年轻者了。 他迎李忱的目光走入殿内,在距离李忱五步时停下作揖:“臣参见陛下,陛下上千万岁寿!” 王宗实自称臣子,而非奴婢,可见其地位。 “平身……” 虽说李忱不喜宦官,可面上依旧要装作大度:“闻卿有急事要奏,不知是何等急事?” “回陛下,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麾下部将张淮深、刘继隆二人出兵收复凉州、会州、兰州等三州之地。” “适才张议潮所派使者刚刚抵达左散骑常侍张议潭府中,准备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以及为归义军几名将领请表官职。” “军中都虞侯高骈得知消息,急告臣下,臣这才匆忙来禀……” 王宗实将三州收复的消息告知李忱,李忱闻言瞳孔一缩,心里先是惊讶,随后是惊喜,可平静下来后却是担忧。 他养气功夫极好,面上不显山露水,只是淡然道:“嗯,凭此功绩,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倒也不出奇。” 见他这般,王宗实连忙道:“陛下,张议潮虽有功绩,可其祖上也曾降番。” “臣听闻他如今年纪五十有三,而河西自会昌年间便已动乱,他若有心东归,为何等到四年前才起兵?” “更何况,臣更是听闻他早年曾与番人相交密切,甚至差点前往逻些拜见吐蕃赞普。” “在臣看来,此人善于审时度势,眼见吐蕃虚弱不可救,这才东投我大唐。” “若是赐予此人河西节度使旌节,那朝廷西北便会出现一强藩,于京畿不利……” 王宗实几乎把张议潮的想想往最坏去想,而这也是朝野上下许多人眼里的张议潮。 有人认为他心念故国,起义东征,重回故土。 也有人认为他善于审时度势,只为权势才刻意东归。 李忱不会把张议潮往最坏去想,也不会真的把他当成什么大忠臣。 在他看来,藩镇于朝廷不利,西北出现强藩更是对朝廷不利,不过这种话他不可能说出来,所以就需要王宗实这样的人把话说绝。 眼见王宗实这么描述张议潮,李忱脸上浮现愠怒:“好了!张议潮乃义士,卿怎可如此非议他?!” “陛下,非臣要这么想,只是河西势大,若是不加以节制,恐怕日后又是个吴元济、刘稹之流。” 王宗实把昔年作乱的吴元济、刘稹给搬了出来。 吴元济太远,可刘稹率领昭义军作乱的事情,距离如今不过八年,事情历历在目。 昭义军距离长安遥远,可河西一旦势大进入陇西,那几乎就是堵在京城门口了,李忱如何能够安心入睡? 想到这里,李忱也感觉戏演的差不多了,当即对王宗实道: “此事需要慎重,不可让有功将士遭受委屈,理应传三省等卿入朝商议。” “臣这就派人去传召他们!”王宗实见状连忙派人去传召三省六部的官员入朝议事。 眼见他转身离去,李忱又眯着眼睛琢磨了一番河西的事情。 他不想授予张议潮河西节度使旌节,不过归义军此次功劳太大,如果不作封赏,他担心归义军会趁机作乱。 毕竟凉州、会州都被其收复,倘若他们联合党项霍乱朔方,那以朝廷当下的情况,恐怕难以平定动乱,容易给河朔、两淮的藩镇看出朝廷虚实。 这件事情,只能让下面的人提出来,而不能由他提出来,如此方有缓和的余地…… (本章完) 第151章 分大为小 第151章 分大为小 “河西之事如王卿所言,朕想知道,诸卿以为如何?” 午后,紫宸殿内…… 随着令狐綯、裴休、崔铉等三省六部的高官入殿,李忱也让王宗实将河西大捷的消息告诉了群臣,并将张议潮试图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面对诸多消息,令狐綯等人眉头紧皱,都在暗自思考事情是否可行。 裴休还在改革漕运、盐铁及茶法,自然清楚国库的情况,因此他在思虑片刻后便先一步作揖道: “陛下,如今党项的问题还未解决,果州刺史王贽弘又擅自袭杀鸡山饥民,引起三川不安。” “加之河东节度使李业纵使吏民侵掠杂胡,妄杀降者,引起北边骚动。” “此三件事情压在朝廷身上尚未解决,国库尚不充实,而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对朝廷向来恭敬,此次收复河陇三州又是大功,实不该为难过甚。” 裴休看得明白,张议潮既然都派张议潭入朝为质了,那必然是不想和朝廷起冲突。 如今他立下大功,还愿意以请表的方式请节,已经算是藩镇之中对朝廷恭顺者了。 倘若有功不赏,且不提朝廷无法从大义来驳倒张议潮,单说张议潮若是作乱,朝廷也无法在招抚党项的同时,抽调兵力去抵抗归义军作乱。 河西节度使旌节确实不能轻易赐予,可归义军的功劳摆在眼前,不赏赐也说不过去。 “陛下,不如加授张议潮检校司空,赐紫衣、金鱼袋,食实封五百户如何?” 王宗实忍不住开口,可他口中的赏赐,着实寒酸。 司空虽与太尉、司徒合称三公,可参议国之大事,但实为加官或赠官的虚职。 至于赐紫衣和金鱼袋就更没含量了,张议潮的功劳足以穿紫衣配金鱼袋,食邑五百也算不得什么。 这种封赏传回河西去,那群“骄兵悍将”还不直接作乱? “此等封赏若是传出去,恐怕有损至尊圣明……” 裴休瞥了一眼王宗实,这让王宗实心生不满:“那依裴相之见,应该如何?” “陛下……”裴休继续说道:“臣以为,可授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但将河西节度使节制范围限制在瓜沙伊肃西五州。” “归义军中,张淮深及刘继隆是为张议潮左膀右臂,可按照张议潮的请表,擢授张淮深为河西防御使。” “擢授刘继隆为陇西军节度使,河临渭三州刺史。” 裴休说到这里,群臣皆是皱眉,因为这基本符合张议潮的请表。 “裴相……”崔铉忍不住打断道: “张淮深乃张议潮子侄,任命他为河西防御使,与将河西交给张议潮有什么区别?” “崔相莫急。”裴休先出声安抚,随后才道: “可擢封索勋为会宁军节度使,凉州刺史。” “擢封李仪中为兰州刺史,凉州观察使。” “擢封酒居延为会州刺史,李渭为甘州刺史……” 裴休三言两语间,就把甘州以东的局势彻底搅乱。 张淮深、索勋、刘继隆、酒居延、李仪中、李渭等人虽然各自担任原本“请表”上的官职,但州中刺史或观察使却由旁人担任。 尽管看上去作用不大,但若是朝廷派索勋去凉州做事,派酒居延去会州治理,那军政就会紊乱,继而引起这些人的矛盾。 “分大为小,便于控制……裴相手段,着实高超。” 崔铉颔首认可,而王宗实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裴相此番手段甚好,不过细节还是得做些改变……” 忽的,久久不开口的令狐綯迟缓道:“索勋担任会宁军节度使及兰州观察使如何。” “朝廷可另派官员担任凉州刺史,并从山东之中抽调兵马,另在凉州设立赤水军,由此人担任节度使。” 令狐綯玩了一手釜底抽薪,而崔铉闻言也颔首赞同: “可派金吾大将军张直方携郓州天平军三千人前往凉州,置赤水军于姑臧,擢授张直方为凉州刺史,赤水军节度使。” “不仅如此。”令狐綯继续道: “朝廷可以扶持嗢末、回鹘等胡虏掣肘河西。” 此言一出,三省六部的官员纷纷颔首表示认可,而河西也就此被他们拆分得七零八落。 对此,李忱心里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毕竟他只要河西的局势保持稳定,限制张议潮继续扩张势力就行。 不过即便他再怎么满意,面上却也要装一装。 于是在群臣将目光投向他后,他立马皱眉表现出抗拒: “如此做派,置河西义旅诸将于何地?” “陛下,朝廷也是迫于无奈。”王宗实跳出来作揖道: “张议潮虽然忠心耿耿,可保不定其它人包藏祸心。” “如今河西拥兵数万,户口百万之众,若是有人蓄意作乱,那灵、原、秦三州必然要加驻兵马。” “今国库空虚,供军度支如山岳重压,若是继续加驻兵马,朝廷恐怕连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了……” 安史之乱后,大唐的军费确实日渐加重,而裁军又容易造成动乱,因此军费占比水涨船高,每岁收入十贯,有八贯就要用在军费支出上。 王宗实对河西的实力过于夸大,可河西东进与朝廷接壤,朝廷为了防备河西,只能加驻关西三州的兵马,这是不争的事实。 正因如此,在王宗实说出这话后,李忱便不再反驳,只是唉声叹气道: “此乃朕之过,望张卿不要怪朕才是……” 此言一出,群臣针对河西“分大为小”的策略便定下了。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高唱圣明,李忱也不断唉声叹气,以示自己对归义军遭遇的不忍。 眼见他同意,群臣也先后作揖退出殿去,而王宗实也在之后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入夜,不等张议潭向朝廷上奏河西大捷事宜,宫里的圣旨便送到了他的门口。 沐浴更衣、备好香案后,张议潭身着官袍迎接天使。 “门下,闻归义军节度……” 府邸院内,当张议潭跪在蒲团前接旨时,传旨的天使缓缓念出圣旨内容。 仅是一个开篇,便让张议潭心凉了半截。 他知道高骈是朝廷派来监视他的人之一,可他没想到朝廷对于这件事的反应那么大。 入夜传圣旨,这显然是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到朝堂上去。 “改授张议潮为河西节度使,节制瓜、沙、伊、肃、西等五州,降十一州观察使为五州观察使,加授敦煌县伯,检校司空,赐紫衣、金鱼袋,食邑七百户。” “左散骑常侍张议潭,加授金紫光禄大夫,寿昌县男,食邑三百户。” “擢授张淮深为河西防御使,加授嘉麟县子,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食邑五百户。” “擢授刘继隆为陇西军节度使,加授常乐县男,食邑三百户,河临渭三州防御使。” “擢封索勋……”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天使传唱圣旨内容,便笑呵呵的将圣旨递给了张议潭。 那张笑脸在黑夜的火光里显得异常阴森,而张议潭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接过圣旨,并将天使送走的。 他只知道他反应过来后,自己已经坐在了正堂的主位,而王景之站在他面前,脸色难看。 “这是要拆分我们吗……” 王景之压着怒火,张议潭也低头看向旁边桌上的圣旨,嘴里苦涩。 圣旨里并未提及让张直方担任凉州刺史,兼赤水军节度使的事情,因此张议潭并不知道,圣旨中的内容还不是朝廷对付他们的全部手段。 饶是如此,他所知道的内容也足够让河西引发震荡了。 河西节度使到手了,但却是以河西被拆分作为交换得来的。 在朝廷的安排下,每一州都有一个刺史和一个遥领的观察使或节度使。 军政分家这种利于稳定的手段,被施加到了河西诸州身上。 稳定没错,可河西需要的是强权。 以朝廷手段所形成的局面,唯有张议潮能勉强压制,但这种压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压制。 朝廷已经把河西节度使的职权限制在了瓜沙伊肃西等五州,其中西州还在回鹘人的控制中。 张淮深虽然得到了河西防御使的位置,可甘州刺史和凉州刺史都不是他,只能管军而不能理政。 刘继隆得到了一个陇西军节度使的位置,可兰州观察使的位置却没有了,这代表他在兰州的统治名不正言不顺。相应的,还有索勋、李仪中等人。 这些手段在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可日子久了,人心浮动了,便要生乱…… 张议潭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的再次拿起圣旨打开,试图从中看到一丝不一样。 然而圣旨还是那样,与刚才宣读的一模一样。 一时间,张议潭心中哀痛,双手发颤的拿着圣旨哭诉道: “投笔从戎数十年,起义四年有余,我们到底为谁而战!为谁?!” 他作势便要撕毁圣旨,王景之连忙上前阻拦:“常侍不可!” 他从张议潭手中抢走了圣旨,但他心中又何尝不悲痛。 他们拼死东归,如今好不容易打通官道,面对的却是朝廷数不尽的猜忌。 想到这些,张议潭身体摇摇欲坠。 哀莫大于心死,他总算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滋味。 呼吸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摇摇晃晃的向着内堂走去。 “常侍,这圣旨……” 王景之想让他做决定,决定是否把圣旨送回敦煌。 只是张议潭却不曾回应他,摇摇晃晃的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接下来几日,张议潭闭门谢客,不管谁上门求见,都以患病为理由拒绝。 哪怕他这么做会招致南衙北司的怀疑,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此时的他太过疲惫,不想再面对这些虚情假意。 不久之后,王景之还是带着这份圣旨离开了长安。 这件事,他和张议潭都做不了主,只能返回敦煌后,由张议潮决定是否要公布圣旨。 与此同时,长安也派出了一些使者前往河西,但并非是去敦煌,而是走漠南到去寻找回鹘、嗢末等部,准备扶持他们,掣肘河西。 对此,河西的众人尚不知情,而远在兰州的刘继隆更是不知道自己也被牵连。 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入秋的丰收当中…… “小心点别割到手!” “簌簌……” 八月中旬,由于兰州靠近南方更为温暖,因此在河西大地许多地方还在等待秋收的时候,这里已经开始了浩浩荡荡的秋收行动。 金色的麦浪在田野中翻滚,远处还掺杂着麻、豆、蔬菜及晚种的部分粟麦还在田间等待下个月的收割。 “马车呢?快来收拾麦子!” 麦田间,五泉的上万军民手持镰刀,弯腰在田间辛勤劳作,他们的动作熟练而迅速,镰刀在手中舞动,伴随着“嚓嚓”声,一颗颗沉甸甸的麦穗应声倒下。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襟,却掩盖不住脸上洋溢着的喜悦。 山丹的军民,除了少量河西出身的兵卒外,其它大部分都是五泉的居民和鄯州随军家属。 在他们以前的生活中,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态,因为他们所收获的粮食和牧群,都需要拿出一半上交给贵族们。 可自从刘继隆来到五泉后,刘继隆定下的粮食供给数量让他们每天都能吃饱喝足,而这也让他们对生活重拾起了信心。 曾经麻木不堪的百姓,此时收割了麦子后,忍不住拿起麦子仔细打量,脸上笑容收不住。 “你们说,刺史说的话是真的吗?” “肯定是真的,这三个多月的粮食都没偷工减料,你个猪犬再说刺史一句不好,小心我揍死你!” “我是说新衣,刺史不是说入冬后发冬衣,开春发夏衣吗?” “都说了是真的,刺史干嘛骗你这个混不吝的家伙?!” “嘿嘿……” 劳作的田间,五泉的百姓们喜滋滋的笑着,时不时眺望远处的麻地。 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们就能收获麻杆,制作新衣了。 穿新衣,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论恐热霍乱陇西以来,牟如那对他们的盘剥就愈发厉害,粮食需要交六成,城外的麻和豆也与他们无关。 尽管付出了劳力,却需要和畜生抢麸糠吃,而这也是兰州百姓争相逃亡的原因。 可是如今,他们迎来了好日子,刘刺史虽然会把所有粮食都收上去,可却会按照家中人口,在每个月初给他们每家每户发口粮。 这次他们不用再吃麸糠,因为发到他们手上的都是去了麸皮的粟米,以及粗加工过的面粉。 饿肚子是什么感觉,他们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了。 三个月的吃饱喝足,让他们原本凹陷的脸颊都充盈了些。 孩子们不再畏畏缩缩,而是敢在劳作的同时,大胆的在田埂上嬉戏,偶尔帮忙拾起掉落的麦穗,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对丰收的期待。 面对成熟的粮食,他们恨不得住在田间,直到把所有粮食收割好后,再回家去休息。 时间流逝,随着太阳西斜,天色渐暗,远处也随之响起了哨声。 “哔哔——” “都别干活了,回家休息去,明天辰时再来干活,这粮食长在地里,跑不了!” 田间,许多正在干活的兵卒吹响了木哨,催促着百姓们回家休息。 这种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出现,毕竟面对刘继隆的恩情,百姓们只能用勤劳来回报。 “马上就回去了!” “小军爷,等我们收割完这里就回去!” “哈哈哈……” 尽管兵卒们已经开始催促,但百姓们却不想走,而是想着尽可能的多收割些粮食。 对此,兵卒们十分无奈,只能反复催促他们,直到即将入夜,他们才直起腰来,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相视一笑。 他们开始收拾田间,而孩童们也没有闲着,不断用筛子筛出地里散落的麦穗。 赶在入夜前,他们驱赶马车朝城里走去,满载而归。 城门口已经出现了火光,一些军官正带人将秸秆与麦子分离,统计秸秆和麦子的重量。 至于百姓,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把粮食放下就可以离去了。 不过在他们走进城里的时候,城门口的将领却叫嚷道: “今日秋收,刺史说了,每家领一斤羊肉回去犒劳犒劳自己,别累到身子!” 他话音落下,城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快点领完回去吃饭!” “谢谢张果毅,谢谢刺史……” 城门口,张昶开始带人分肉。 接到肉的百姓纷纷朝他作揖,而他只是催促着他们往前走,毕竟他身后还有一千多斤肉没分呢。 一斤肉并不算多,更别提每家多则六七口,少则两三口了。 不过对于百姓来说,这一斤肉的份量,比一千斤麦子还要沉重,因为这代表着他们心中刘刺史对他们的关心。 曾经的他们是奴隶和农户,而今他们却在刘刺史手下成了人。 感受着手中羊肉的重量,这一刻所有的辛劳都化为了甜蜜的果实,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刘继隆的感激和对未来的憧憬。 刘继隆站在黑夜里的城楼上,默默关注着他们。 见他们笑着回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他还不知道,唐廷为了掣肘他们,用出了何等手段…… (本章完) 第152章 河陇生息 第152章 河陇生息 “已知一亩地的面积为五百四十平方米,长二十四米,那宽应该是多少米?” 十月初,在五泉城中军民都在抢收六月耕种的麻、豆、粟、麦等作物时,县衙内却传出了令人昏昏欲睡的话语。 刘继隆一身常服站在主位,手里拿着细细的木棍和白垩(白土粉)制成的粉笔,身后是写下问题的黑漆木板。 在他面前,尚铎罗、张昶、马成、李骥、斛斯光、曹茂、郑处、厝本等五十余名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都坐在位置上,佯装老实。 如今是他们入驻五泉的第五个月,而刘继隆的扫盲班也开了整整四个月。 在山丹的那两年,刘继隆一直在开办扫盲,但由于战事,许多人走的走,伤的伤,真正接受了两年教育的人,只有不到八百人。 这八百人中,只有不到二百人跟着刘继隆来到五泉。 虽然已经进行了两年的扫盲学习,可他们也只是勉强做到了识字。 因此在五泉开办扫盲后,刘继隆开始加强教育,从基础的识字到学习一些史料,以及一万以内的加减乘除。 语文和数学是扫盲班唯二的课程,但张昶他们还是更喜欢语文课。 因为刘继隆在讲语文课的时候,通常是以故事的形式,将一些成语形成的原因娓娓道来。 这种类似听书的学习方式,令他们许多人都记住了不少的成语,并且能灵活运用。 不过他们有多喜欢语文,就有多讨厌数学。 正如当下,他们五十几个人虽然面上老老实实,可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什么地方了。 “厝本,你来回答!” 刘继隆挑中了扫盲班里最大老粗的厝本。 对此,厝本只能尴尬起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见状,刘继隆也没有气馁,而是询问他们还有人不知道算法的。 在他的询问下,近七成的人举起了手。 他没有骂众人,而是重新将解法写在了黑板上,随后让众人动笔先学习一遍,然后再挨个教导。 他们每个人手上有一块普通的木板,桌上有笔墨和水盆、毛巾。 用沾水的毛巾将木板擦干净后,便能用毛笔在木板上书写。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而刘继隆也宣布了下课。 “刺史,我们学打仗和识字不就行了吗?” “对啊刺史,这数学……” 有些旅帅和校尉不解开口,刘继隆笑着反问道:“你们觉得用不到?” “额……”众人一时间不敢答话,可刘继隆却解释道: “除去作战,行军、扎营、布阵都是要用到数学的。” “从编制到人数,从口粮到军械,从速度到宽度,一切都是量化的。” “根据一支军队的行军长径和宽度,就可以推算出他们的人数,知道其行军所需要的时间。” “如我军的扎营法,实际就是确定各种面积的计算方法。” “你们得知道,打仗是一门精细活。” “你麾下多少兵卒,每日吃多少粮食,喝多少水,每日行军多少,多少距离需要布置一个补给点等等……这些种种都需要用到数学。” “以前你们麾下随军直白多,这些事情可以交给他们,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可现在我们自己做主做事,就不得不亲力亲为了。” “更何况数学学好了,对于统计耕地、人口和物资都有帮助,你们别小看数学。” 刘继隆笑呵呵的与他们解释着,随后继续道: “其实我还想教你们另外三门课程,但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在两年时间里把大军的文盲问题给解决,然后出兵收复河州。” 蛰伏两年,这对于出道不过三年的刘继隆来说似乎有些难熬,但实际上时间也过得很快。 今年已经解决了城外荒田复垦的问题,明年秋收之后,他就有足够的粮食发起南征了。 他蛰伏两年,可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河州,而是要一口气收复河临渭三州。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军中挑选了一些有算术天赋的兵卒,并将他们转业为直白,数量虽然只有一百七十余人,但对于他来说已经够用了。 河临渭三州加上五泉,总计十个县。 一百七十多人加上少量驻军来管理十个县,还是能勉强管下来的。 只要能管下来,那刘继隆就能费两三年时间,用这批直白滚雪球般的扩充直白队伍,军队也是一样。 他让张昶他们将自己上课时所说的成语故事写下,然后用铜活字印刷术印刷成为课本。 一篇故事,少则二三百字,多则七八百字。 想要了解这些故事,将士们就只能拼命的去学。 不得不说,这一做法还是挺有成效的,起码经过四个月的扫盲,军中已经没有识字少于五百的人了。 不过刘继隆并没有停下,毕竟他要的是一群中基层军官,而不是半文盲队伍。 “只有把军中的两千八百多人训练好,他们才能帮助自己滚雪球式的壮大队伍,用最快的速度占领整个陇西。”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看着张昶他们先后走出衙门。 他们抱着教材,准备去军营教学去了,只留下了曹茂和刘继隆。 “怎么样,都记下了?” “嗯,都记下了!” 刘继隆看向认真做笔记的曹茂,笑着询问起来。 曹茂已经十四岁了,他跟在刘继隆身边两年多,识字过后就经常翻阅刘继隆从甘州、凉州、兰州等地收集的藏书。 这些书籍虽然都是经史典籍,但却丰富了他的内在。 如今刘继隆将数学作为课程推出,曹茂自然也不会放过,而是如海绵般汲取着知识。 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刘继隆也笑着拍拍他:“好好学,日后帮我治理陇西。” “那可不行!”曹茂声音拔高,一下子合上自己做笔记的文册。 他起身与刘继隆对视,眉头紧皱一起,执拗道:“我是为了带兵打仗才学这些的!” “……”听到这话,刘继隆哑然,片刻后笑道:“行,都依你!” 他话音落下,接着又给曹茂开了一个时辰的“小班”。 直到曹茂已经将面积的计算方式吃透,刘继隆才舒缓了一口气。 不过不等他让曹茂去准备饭食,便见陈靖崇从衙门外走了进来。 “刺史!城外的粮食作物都收割入库了!” 陈靖崇隔着老远便作揖走来,刘继隆闻言眼前一亮:“如何?” “您自己看看吧。”陈靖崇走入正堂,递来一本文册。 刘继隆接过翻阅,很快便将其中内容尽数阅览。 “廓州的第二批粮食已经送来了,刨除路上吃的,存入四千九百六十二石。” “算上今年收获和官仓中原本的存粮,现在官仓内还有存粮四万五千六百余石。” “城外的牧群数量也记在文册上了,军马二千余八十匹,挽马三千六百余三匹,耕牛四千五百头整,黄牛七百五十四头,羊一万九千四百二十四只。” 话音落下,陈靖崇脸上浮现忧虑:“过去四个月,城中军民吃了五千八百多只羊,二万八千六百石粮。” “您给百姓的粮食太多了,虽说他们干活也有力气,可按照这种吃法,粮食最多能撑到四月初就得吃干净。” “黄牛和羊群,最多帮我们多撑两个月。” “剩下两个月,如果没有外力,我们就只能杀挽马和耕牛了……” 陈靖崇冷静诉说着现状,刘继隆听后也没想到粮食是这么的不够吃。 当初他算好是够吃的,但实际上每天发下去的粮食,总会有微小的偏差。 每个人偏差一点,一天、一个月下来,那就偏差的多了。这么想着,刘继隆沉声说道:“这样吧,明日起你派人把收获的麻制成布匹和绳子,看看能不能弄成渔网,弄些鱼来吃吃。” “另外我写一封信给小张节度使,向他借一万石粮。” 尚婢婢那边是不可能继续借粮给他了,因此刘继隆只能将目光放在张淮深身上。 他相信以自己和张淮深的关系,即便张淮深借不了一万石粮,也能借个几千石来应应急。 大不了到明年的下半年,他带着五泉的百姓,节衣缩食的给他熬过去便是。 现在城外的荒地已经全部复耕,近十万亩耕地在春耕后种上粮食,大约能在七月末就收割。 左右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月的苦日子罢了,实在不行,他卖几十套甲胄也能从尚婢婢那里搞来一两千石粮食。 “还是得尽早拿下河临渭三州才行。” 刘继隆沉吟道:“河临渭三州有金、铁、铜矿,昔年尚在我汉人手中时,每年产出价值上万贯的金银铜钱,并且还能连接钦州。” “拿下他们,就可以整合三州力量,向朝廷买粮了。” “另外拿下三州后,我们必须立马拿下岷州和成州。” “岷州有茶,成州有盐,都是我们急缺的资源。” “确实!”陈靖崇也颔首表示认可。 不过他并不知道,刘继隆要收复岷州和成州,主要还是当地产有硫磺。 只要有硫磺,他就能制作火药,而火药在他看来,最大的作用不是用于军事,而是用于开采矿石。 他也想过制作火枪,可是火门枪威力不大,射程不远,而火绳枪的原理他又不清楚,只能慢慢摸索。 在此期间,火药理应用在开采矿石上。 几千上万斤火药,足够把河临渭三州的金银铜矿产量翻好几倍。 毕竟明朝产铁之所以那么高,原因就是用火药开采矿石。 大唐身上的蛀虫比厕所的苍蝇还多,只要有足够的钱,即便唐廷不让关中贩卖粮食给自己,自己也能贿赂剑南道的官员卖粮给自己。 如果关中和剑南道都不卖,那他就只有给大唐一点小小震撼了。 这憋屈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交代陈靖崇留下吃饭,同时与他说了一些治军和治理的想法。 对此陈靖崇尽数记下笔记,而城外的百姓也在秋收结束后,将目标投向了城外的野地。 十月初的兰州还未进入零下,因此开垦野地并不困难。 百姓们点火将野地上的野草烧尽,随后驱使挽马耕牛开垦野地,将石块都弄到了官道上。 劳作结束后,他们便把石块搬到马车上,运到五泉城门外。 这些石块,都将成为垒砌城墙的材料,而这也是刘继隆在做的事情。 回回炮既然被他弄出来了,纯夯土的城墙,自然也就落后了。 百姓开垦野地所拾取的石块,便成为了垒砌城墙最好的材料。 不止是他意识到了这点,就连远在凉州的张淮深也意识到了这点。 不同的是,凉州人口众多,因此姑臧城早就在秋收前开始垒砌石块,加固城墙。 “百姓们交了田赋,按照五税一,官仓进了五万七千多石税粮。” “除此之外,月末应该能交上来八千多匹麻布。” 姑臧衙门内,酒居延汇报着姑臧秋收的情况。 由于家大业大,凉州完全可以按照正常税制进行治理,而兰州只能吃大锅饭,按照配给制来渡过难关。 “番和、嘉麟、昌松的粮册都送来了没有?” 张淮深坐在主位,目光看着文册内的数据,却不忘询问酒居延。 酒居延闻言颔首:“昌松的还没送来,不过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凉州这次所收税粮,应该不低于十二万石才对。” “加上麻、豆、绢及牧群等杂项,足以养兵一万!” 酒居延十分自豪,而张淮深却依旧平静:“广武那边有消息传来没有?” “正要说这件事。”酒居延继续道: “李刺史请调耕牛五百头,粮三万石。” “嗯……”张淮深颔首应下,并不觉得很多,毕竟广武两千名甲兵的军饷就高达两万四千石,算上口粮,三万石还算少的。 “刘继隆……”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了决心: “刘继隆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没有。”酒居延叹气道:“不过以刺史带去的兵马和李刺史所述的状况来看,五泉那边应该不太好过。” 闻言,张淮深也忍不住皱眉道:“真是执拗!” 他想帮刘继隆,却又拉不下脸来,所以只能等刘继隆求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他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因此不免对刘继隆起了催促之心。 “会州、甘州那边有没有消息?” 张淮深继续询问酒居延,酒居延也连忙道: “会州那边,索刺史倒是没有送出什么消息,不过甘州那边,李刺史和崔县令倒是有消息传来。” “李刺史想要新练两千兵卒,因此想请您手书给节度使。” “崔县令送来的是山丹的文册,今岁山丹收获税粮二万四千余石,新增一万三千余只牧群,产铁十二万六千余斤,石炭四十余万斤,炒茶五千多斤……” 酒居延将甘州的事情交代清楚,张淮深听后不免惋惜:“这山丹也是他的遗泽,如今河西稳定,改十税一为五税一,希望山丹的百姓不要怨恨衙门。” “这怎么会?”酒居延急忙道:“昔年吐蕃在时,收粮一石,有七八成都要上交,而今只交两成,百姓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始终不如他在的时候。”张淮深打断了酒居延,说出了让他无法反驳的话。 “他若在,这凉州不出三年,恐怕便能恢复昔年开元时节的盛况了。” 张淮深感叹着,几乎每三句话就要提一提刘继隆,可见确实想念他。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堂外也响起了脚步声。 二人闻声看去,不多时便见张淮涧快步走来,并双手呈上一张帛书。 在河西,能用帛书的只能是敦煌的张议潮,因此张淮深连忙接过查看起来。 不多时,他将帛书合上,与二人对视道: “叔父让我们从凉州,甘州运两万石粮去伊州,看样子是准备对盘踞在伊州纳职的那群胡杂动手了。” “没有调兵吗?”酒居延好奇询问,张淮深却摇了摇头。 “我有一事不解……” 忽的,张淮涧皱眉开口道:“眼下陇西番贼依旧势大,为何我们不把刘刺史调往伊州收复安西、北庭,由我们收复陇西呢?” 张淮涧不明白,眼下归义军有民二十余万,甲兵一万八千余人,而陇西四分五裂,强盛的尚延心也不过四千多甲兵。 这种情况下,他们只需要在凉州整军一年,就能走乌鞘岭收复陇西全境。 大好情况摆在眼前,却让刘继隆去陇西单打独斗,这是张淮深无法理解的安排。 面对他的不解,张淮深皱眉道:“我们毕竟归义不到三年,倘若着急收复陇西,难免会让朝廷中的有心人非议。” “况且收复北庭、安西,也利于商货通畅,对我军有利。” “至于陇西……”张淮深沉吟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道: “刘继隆可以去,但我们却不行。” 张议潮显然早就知道朝廷会因为他们势大而猜忌他们,所以才没有贸然进攻陇西,而是派刘继隆去试试水。 如果朝廷催促,那他自然会出兵去收复陇西。 可王景之已经前往长安好几个月,长安那边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这说明朝廷并不着急。 既然如此,那他们也可以好好消化消化凉州和会州,毕竟这凉会二州番多汉少,得好好治理,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不过张议潮和张淮深估计做梦都没想到,朝廷对于他们收复凉会兰三州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本章完) 第153章 内乱前夕 第153章 内乱前夕 “即使雪山变成酥油,河水变成牛奶,我们也吃不上一口,因为贵族不想让我们过得那么轻松……” 大中六年十一月中旬,随着冬雪纷飞,兰州也变得寒冷了起来。 好在兰州的石炭开采自南北朝就存在,而五泉城东南方向更是有着露天煤矿的存在,因此在这寒冷的季节里,五泉城内的百姓却始终享受着温暖。 五泉衙门附近的一片院子被打通改造为了学堂,每个学堂里都摆着三四个炭盆,百姓的孩子们在学堂里上着课。 教育他们的教习,是五泉城内的直白们。 他们每个人带十个人,如此便解决了城内孩子的学习问题。 对于孩子们的学习,刘继隆不敢耽搁。 当然,这并非是他想玩什么教育兴国,而是他知道必须要让五泉城内的吐蕃孩子尽早接受汉化。 只有将番人融入汉人之中,五泉才能彻底的安定下来。 上百个学堂都在教授孩童识字,孩童们手里拿着印刷出来的课本,旁边摆放着毛笔和木板。 课本不能玷污,所以他们只能用毛笔和木板来学习故事中的文字。 刘继隆与陈靖崇、张昶他们站在角落,看着一处学堂内的孩子们学习。 刘继隆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而陈靖崇则是叹气道:“刺史,虽说可以用煤制墨,但制墨还需要用到油。” “城里都在学习识字,每个月要用三千斤煤,一百斤油。” “这油我们自己吃都不够,拿来制墨会不会太浪费了?” 陈靖崇诉说着眼下的困境,而刘继隆也无奈道:“没办法,识字拖不得。” 正常来说,墨条需要用到桐油、菜油、豆油、猪油和松木,如此才能制出比较好的墨。 只是对于缺乏猪油和松木的五泉来说,这种财大气粗的做法,显然不适合五泉城。 因此,刘继隆想出了把煤炭捣碎为灰,添加一些豆油制作方法。 这种方法做出来的墨条粗劣,但好在可以做到在木板上留下痕迹,让学子知道自己写什么字。 当然,如果有足够的漆油,刘继隆也可以为木板刷上黑漆油,然后让学子们沾水写字,但五泉连黑漆油都找不出几升,所以只能作罢。 每个月三千斤煤对于五泉来说没什么,但一百斤油就很奢侈了。 刘继隆在六月带居民种植的豆子到入冬前不过收获了三十多万斤,其中三分之二还要留作马料。 剩下十余万斤拿来榨油后,仅能得出三万多斤油,全城军民,每人也不过才能分到两斤多一点。 正因如此,用豆油来制作墨条是不可能了,刘继隆只能把目光放到了动物油身上。 一只羊身上也不过那几斤油,因此为了获得羊油来制墨,每个月所杀的羊,都得把羊油留下大半。 缺少了油脂,单纯吃饭就有些吃不饱了,因此这些日子,不少人都瘦了一些。 不过他们并不关心这件事,或者说他们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刘继隆,反而会赞颂他,因为他让他们的孩子读上了书,知晓了字。 “熬一熬吧,苦日子终会结束的……” 刘继隆感叹着向外走去,陈靖崇也连忙跟上。 明明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天气因为下雪而变得寒冷,可五泉城内的屋顶及街道上却没有多少积雪。 这一幕令刘继隆心情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这代表着来年的陇西,还将继续面临大旱。 哪怕五泉有黄河作为依靠,但如果黄河水位继续下降三四尺,那就连水转翻车也救不活五泉。 他沉默着向前走去,街道上鲜少能见到行走的人。 冬季的军民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在屋舍里制作麻布,裁缝衣服。 麻杆收获后,刘继隆便让陈靖崇把麻杆发给了百姓们,并让他们自己去寻找芦絮。 入冬前,男人在外寻找芦絮,女人则是在家,将麻杆制作为麻布。 赶在入冬前,城中百姓收集到了足够的芦絮,女人们也将芦絮缝入了麻衣里,为自家人制成了一件件冬衣。 刘继隆走在街道上,时不时能看到穿着崭新冬衣的百姓。 不管见到刘继隆多少遍,他们总是表现得十分激动,隔着十余步就朝刘继隆作揖。 如果不是刘继隆废除了磕头礼,恐怕他们每次见到刘继隆都会激动磕头。 “外面天冷,早些回家去吧。” “诶,好……” 兴许是因为百姓穿着新衣的缘故,刘继隆连带着觉得五泉城都精神了些。 很快,他与陈靖崇走到了城中的匠作坊。 五泉城的匠作坊规模比山丹城的大好几倍,当初刘继隆从山丹带来的工匠,如今都在这里从事工作。 兰州并不缺资源,常见的煤炭、铁矿、白土都有,只是开采难度比山丹大了太多。 正因如此,匠作坊内每个月产出的铁料极少,不过六七百斤,眼下都用来打造农具了。 不过对于铁料,刘继隆倒是并不急缺,因为他麾下将士的甲胄足够,拿下河州以前不需要扩军,而拿下了河州,俘获的甲胄也足够他扩军。 所以两三年内,刘继隆是无需命人打造甲胄了。 眼下五泉急缺的,主要还是毛笔、纸张和墨条。 墨条只要材料足够,每个月想生产多少就能生产多少,所以刘继隆并不担心。 毛笔的话,每个月所杀羊群的羊毛足够制作毛笔,也不用担心。 唯一让刘继隆担心的,是五泉所需的纸张。 他带着陈靖崇来到造纸院,院内八名工匠带着十六名学徒正在制作纸张。 在他们的操作下,纸浆很快被从水中取出,然后铺设到了旁边的纸床上。 “现在每个月能产出多少刀纸?” 刘继隆询问身旁的陈靖崇,陈靖崇也不假思索道:“三百刀!” 一刀为一百张,三百刀也就是三万张。 由于手艺粗糙,因此往往需要三张贴一张,如此才能让笔墨不穿透纸张。 贴合后的一万张纸经过裁剪、缝合等流程,最后将成为两千多本空白文册。 不过这些文册有一半供衙门的直白使用,剩下一半则是继续被印刷成为教材,等待刘继隆收复河州后使用。 沿着造纸院走,很快他们就穿过围墙,来到了另一处院子。 在这处院子,只有六个人在屋内工作。 他们要做的,就是把铜活字排序,校对后批量印刷。 铜活字印书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制作铜活字……不过这难不倒刘继隆。 他将上次在广武获得的铜锭融化,随后先用木头刻字,翻成砂模,最后注入铜液成字。 这处屋内有十组铜活字,四组备用,六组日常供人校对印刷。 “这里安排一伙兵卒值守,不能泄露出去。” 刘继隆对陈靖崇交代着,见他应下,这才继续巡查坊内各个院子。 这里有制作投石机的院子,不过院子内只储存了足够的木料,并未开始制造。 除此之外,制作甲胄、军械、农具的院子也应有尽有,只要刘继隆需要,他们就能为刘继隆打造他需要的东西。 巡视一圈后,刘继隆走出了匠作坊。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他眯了眯眼睛道:“算算时间,我的信应该到了姑臧的才对,怎么一直都无人回信?” “兴许是节度使在忙吧。”陈靖崇解释着,刘继隆闻言颔首表示同意。 张淮深治理民生的水平并不高,但萧规曹随应该是能做到的。 只要他不钻牛角尖,而是照搬自己留在山丹的一切,那应该能让凉州繁荣。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唐廷不插手河西的事情…… “荒唐!!” 姑臧城,刘继隆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姑臧衙门内,张淮深气喘吁吁,旁边是被掀翻的桌子,以及摔碎一地的茶碗茶壶。 酒居延、张淮涧脸色难看,目光与张淮深一致盯着堂内那道身影。面对他们的目光,王景之嘴里苦涩。 “这件事,也非我们想看到的……” “常侍本想上早朝时通禀大捷,结果宫里知道后,立马就开了临朝,将封赏给定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凉州刺史的位置保住了,只要凉州不乱,会兰二州就乱不起来。” 王景之安慰着张淮深,可张淮深却怒道:“这还不够乱吗?!” “我们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让百姓和我们一起享受太平!” “可是如今……如今……如今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把局势搅乱,把水搅浑,至尊到底在干嘛?!” “节度使!”听到张淮深出言不逊,三人连忙制止,眼神提醒他小心隔墙有耳。 饶是如此,张淮深却还是冷静不下来。 他素来是一个冷静的人,但面对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却又遭遇挑拨而即将动乱的河西,他却迟迟冷静不下来。 “节度使,还是冷静下来,想想应该如何处理吧?” 王景之劝慰着他,而张淮深也攥紧了拳头,压着怒气道:“刘继隆和李仪中都好安抚,难点在于索勋。” “朝廷擢封索勋为会宁军节度使,却把会州刺史的位置给了酒居延。” “若是索勋知道这件事,恐怕会误认为是我父亲为了扩大我麾下势力,刻意为之。” 酒居延是张淮深的死忠,这点在他没有跟随刘继隆去兰州后,早就深入河西人心。 那么酒居延得到了会州刺史,旁人自然会想,这是张淮深或张议潭的手笔,为的就是让张淮深彻底坐稳未来河西节度使的位置。 这种挑拨的手段,如果放在张淮深身上,那他顶多一笑而之。 但放在索勋身上,以索勋的脾气,他可不会让家仆出身的酒居延骑在自己头上。 “我手书一封,先安抚好索勋!” 张淮深想到便做,立马走向书房,准备给索勋写一封手书。 王景之见状不解,安抚道:“节度使不用着急,我虽走会州来,但并未把事情告诉索刺史。” “不!”张淮深看得透彻:“你没告诉他,但却会有有心人告诉他。” “与其让那些人告诉他,不如让我告诉他!”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张淮深便书写好了手书,同时密封起来用火漆烫好后递给酒居延。 “这封信,你派你的亲信送过去,这样会更显诚意。” “是!” 酒居延作揖应下,而王景之却皱眉道:“索勋那边安抚下来了,那刘继隆那边……” “刘继隆无碍!”张淮深底气十足: “且不提李仪中不敢与他为敌,单说刘继隆当下有求于我,只要我手书一封,他必然不会生事。” “有求?”王景之愣了愣,表情疑惑。 见状,张淮深也交代道:“他找我借粮一万石。” 闻言王景之恍然大悟,却又反应过来:“可是如今大雪封闭了乌鞘岭和洪池岭,想要运粮只能走会州,然后绕道兰州。” 面对他的这番话,张淮深也叹气道:“若是没有这件事,我本想让酒居延率兵走会兰道押送粮草去五泉。” “只是现在看来,得了朝廷封赏的人,还是暂时不要轻易去兰州和会州才是。” “至于粮草的事情也只能暂时等一等,等索勋那边看了手书,瞧瞧他反应才是。” 想起圣旨上的擢封内容,张淮深第一次对收复凉州产生了后悔的念头。 这般想着,他深吸几口气,目光看向王景之:“叔父他们开春之后也就要出兵纳职。” “你现在如果走甘州草原返回敦煌,叔父肯定会把圣旨内容公之于众,沙州的那些虫豸也会闻着味道蜂拥而上。” “这件事情能拖就拖,你暂时不要回敦煌,先在姑臧休整,等叔父收复纳职,你再带着圣旨返回。” “我会为你辩解,就说甘州草原的回鹘不安分,只能等开春后走焉支山的甘凉道。” 河西局势复杂,这份圣旨一旦被带到敦煌,即便张议潮再怎么不愿意公布,却也始终拖不住,因为索勋在会州,在距离大唐最近的地方。 只要有心人告诉索勋这件事,索勋就会把消息传回沙州,届时张议潮把圣旨藏起来的事情也会被曝光,威信下降。 所以能拖着这件事的地方只有凉州,只有张淮深他们。 不过即便他们想拖,却也拖不了太久,所以张淮深才会写手书把事情告诉索勋,为的就是不让有心人先一步接触索勋。 “唏律律……” 五天后,张淮深的手书在精骑的护送下,送到了会州的会宁城。 身为“会州刺史”的索勋并没有立即接见姑臧派来的信使,而是带着甲兵在会宁城招摇。 会州百姓有四千八百余户,两万四千余口,耕地十八万六千余亩,若是公平分配,百姓们能吃上饭,甲兵的府田也有着落。 可对于索勋来说,如何治理会州,他显然有自己的见解。 他以索氏二百部曲为主,招募了一千八百名汉人府兵。 索氏旧部的府田是每人二百亩,普通百姓入伍的府兵则是每人五十亩。 如此一来,光是府兵的府田就占去了十三万余亩耕地。 不仅如此,在全城七成人口都是番人的情况下,索勋只招募汉兵,这确实富裕了一千八百名汉兵及其家属。 但剩下的三千户番民,只能均分不到六万亩耕地。 若是收成好也就罢了,可偏偏会州也受到旱情波及,加上索勋五抽一的苛税,当地番民的生活情况,只比在吐蕃治下稍好一点,变化不大。 “这些城墙怎么还没有修补好?” 走到会宁北门处,索勋皱眉看着那修补得坑坑洼洼的城墙,质问旁边的索氏县令。 “百姓们刚刚秋收结束,加上还有制麻等事情没有完成,所以末将想着开春后再修补。” 县令解释着,索勋闻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道:“开春后必须修补好。” “是……”县令应下,紧接着又试探道:“不过刺史……这次修补还是发徭役?” “自然,难不成你要学刘继隆发工粮?” 索勋皱眉看向他,县令只能苦着脸道: “可是今年收成不好,百姓们的存粮有限,如果春耕之后继续征伐徭役,我担心百姓们会心生不满……” “我们的粮食不多。”索勋皱眉道:“先让兵卒吃饱,至于这些番民……” 索勋扫视远处街道上的番民,厌恶道:“他们饿几天没事,到时候我再找张淮深要一批粮食便是。” 县令无奈,只能作揖应下,随后提醒道:“节度使派来的信使在衙门等了半个时辰了,要不……” “哼!”索勋冷哼一声:“再晾他半个时辰。” “这样不太好吧……”县令汗颜,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家少主这么骄纵。 好像自从张淮深、刘继隆收复凉州、会州、兰州之后,自家少主的性格就越来越不像以前了。 “罢了,回去吧!” 索勋想了想,确实不好继续晾着张淮深派来的人,于是这才返回了衙门。 返回路上,他同时询问起县令:“派去长安和灵州的人,有消息没有?” “暂时没有,不过按照出发的时间和路程算来,大抵也这几日就能回来了。” 县令解释着,而索勋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我攀上了朝廷,我看张淮深和刘继隆拿什么和我争!” 索勋在心中暗想,而他们的身影也在不久后,出现在了会宁衙门前。 望着会宁衙门的牌匾,尽管索勋不知道张淮深为什么会在冬季派人来会州,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思绪落下,他也胯步走入了会州衙门内…… (本章完) 第154章 壮则生变 第154章 壮则生变 “酒居延是个什么腌臜货色?也配来治理我的会州?!” “区区一个家仆,竟然敢骑到主人的头上放肆了!” 在索勋迈步走入会州衙门后不久,衙门内便传来了打砸声音和怒吼声。 索勋渴望的会州刺史兼防御使成为了会宁军节度使,而会州刺史竟然给了酒居延这个家仆。 军政分离,平起平坐…… 想到自己竟然和酒居延这个家奴平起平坐,索勋气得发抖。 “刺史勿动怒……” 姑臧所派的校尉朝索勋作揖道:“此次封赏,皆乃朝廷分化河西之举。” “朝廷不仅让酒折冲担任了会州刺史,还让您担任兰州观察使。” “什么?!”索勋错愕看向这名校尉。 兰州有谁,索勋可不会忘记。 若是兰州归李仪中节制,那索勋即便担任兰州观察使,他也不会感到错愕。 可问题在于,兰州名为李仪中节制,实际上兰州治所却由刘继隆所制。 朝廷让自己担任兰州观察使,这观察二字,无非就是想提醒自己,好好整治兰州不合常理之事。 兰州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不就是刘继隆驻跸五泉么…… “这群腌臜的家伙!” 反应过来后,索勋暗骂一声,对唐廷也提起了防备的心思,随后压下脾气,对姑臧的校尉交代道: “你回去禀告节度使,就说我已经知晓此事,请节度使放心。” “此外,还请节度使手书刘继隆,勿要让他误会才是。” 尽管索勋私底下经常想要比过刘继隆,但真的要和刘继隆针锋相对,他还是有些发怵的。 如果让刘继隆误会自己针对他,那还真是平白多了一场祸事。 “刺史放心,节度使已经手书发往五泉了。” “这就好……” 校尉说罢,索勋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会宁县令:“带这弟兄下去好好休息,莫要苛待。” “是……”县令眼见自家刺史冷静下来,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连忙带着姑臧的校尉下去休息。 在他们走后,索勋这才暗骂起了长安城的那群混账。 在他谩骂的时候,接到消息的李仪中也急忙往五泉赶去。 当他抵达五泉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初。 由于唐代的气温比较后世略高,因此冬季的兰州黄河鲜少结冰,只能安排筏子渡河。 这种季节渡黄河,无疑让人肢体发僵发麻,十分难受。 不过为了解释清楚,李仪中还是带着张淮深的书信赶往了五泉。 “李刺史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当刘继隆的声音从长廊传来,双手冻得麻木的李仪中只能将双手从火盆附近撤开,连忙起身作揖。 “末将是来传消息的。” 李仪中作揖解释,目光也看到了四个多月不见的刘继隆。 四个多月不见,刘继隆似乎又涨了些身高,相貌也成熟俊朗许多,便是连李仪中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刘继隆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道:“消息什么的可以开春再传,这般天气,倒是劳累你了。” “没有没有……”李仪中连忙解释,随后目光扫视衙门。 见状,刘继隆也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看向张昶:“果毅都尉以下的人都出去。” “是!”张昶、马成等人闻言,连忙开始驱散衙门内的将士,同时主动把守起了正堂四周。 见状,李仪中这才把张淮深的手书从怀中取出:“详情还是得您自己看看。” 眼见李仪中拿出张淮深手书,刘继隆心里似乎有了预感。 果然,当他把信拆开后,张淮深便将长安所派圣旨内容告诉了他。 为了安抚他,张淮深答应在开春后借一万石粮给他,希望他不要动怒去挑衅索勋,为难李仪中。 换做不了解朝廷的人,兴许还真的会因为朝廷的挑拨而为难索勋和李仪中。 不过刘继隆早就知道眼下的大唐是个什么鸟样,对于大唐的这些手段,他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呵呵……” 刘继隆轻笑道:“想赶我走,有本事让他们自己派兵来!” “刺史慎言!” 刘继隆这话把李仪中吓了一跳,尽管他们都对朝廷的安排感到不满,但却没有人敢像刘继隆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 “他们把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说?” 刘继隆轻蔑看向张昶、马成、尚铎罗和郑处等人:“张昶、马成、尚铎……” 见刘继隆叫自己,众人纷纷回头看向他。 尽管他们不知道书信里写着什么,但听刘继隆和李仪中的对话,似乎是有人要赶自家刺史走。 “朝廷要挑拨我们和节度使他们的关系,想让我们误以为节度使要赶我们离开五泉。” 刘继隆明目张胆的把事情说了出来,张昶等人一开始还迷糊,反应过来后立马骂道:“娘贼的!” “这猪犬的朝廷,上次听悟真大德说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们真是一群鸟货!” “截他娘的头,他们有本事派兵自己来!” “他爷的,这朝廷我看离亡不远了!” “白汝的家伙,陇西不收复,天天想着对付我们,真该宰了这群家伙!” 随着刘继隆开口,堂内立马响起了对朝廷的谩骂声,把李仪中看得呆愣当场。 他们气得破口大骂,刘继隆却乐呵呵的看着这场面。 过去几个月里,刘继隆可没少揭朝廷的短,尤其预测了朝廷会针对归义军。 当初张昶他们还不信,可随着张淮深的书信送来,他们立马就骂了出来。 眼看自己为大唐祛魅的工作有了效果,刘继隆也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谩骂,目光挑逗的看向李仪中:“放心,我这里没事。” “额……我……您……这……” 李仪中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刘继隆却笑着拍拍他的肩: “这样吧,你差人送两千只羊给我,这事就当过去了。” 五泉粮草不够,虽然张淮深答应借粮,但刘继隆可不会嫌弃粮食多。 趁机敲李仪中竹杠,让他对自己放心也好。 “刺史若是需要,开春后我便派人送三千只羊来。” 李仪中连忙表示,只为让刘继隆看清自己与此事无关。 “好好好……”刘继隆笑着看向张昶: “张昶,去城南逮只阉猪来吃吃!” “诶!!”听到可以吃阉猪,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五泉城内也有家猪,但数量不过几十头,能被阉割的也只有七八只。 刘继隆抵达五泉后,便让人把这七八只小猪阉割,随后又养了五个月。 虽然还没成年,但为了打牙祭,却也能尝一尝了。 毕竟从山丹出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猪肉了。 不止是张昶他们馋了,就连刘继隆也早就馋的不行。 在刘继隆的安排下,张昶他们很快便一窝蜂的跑到了城南的养猪场,找了一只看上去最肥的八眉猪。 饶是如此,它也不过才重七十余斤,经过处理后,算上下水和骨头,能吃的也不过才五十斤左右。 因此当猪肉上桌后,刘继隆叫来了城内旅帅以上的官员,以及城内的所有直白。二百多人分食一头五十多斤的猪,这看上去有些寒酸。 至少在李仪中看来,这简直寒酸极了。 他刚才已经看过了五泉城,不得不说,五泉城被刘继隆治理的很好,恢复生产的速度远超凉州和会州,以及李仪中的广武。 刘继隆把所有资源都尽可能投入到百姓身上,把恢复生产放在首位,以至于他们无法享受到曾经在山丹享受的一切。 可那又如何,一年之后,五泉将会成为下一个山丹,而山丹的辉煌却无法持续下去。 李仪中十分佩服刘继隆,至少在他看来,整个河西没有人能像刘继隆这样,勒紧裤腰带的投资百姓。 哪怕张议潮与张淮深,他们的桌案上也摆满了五八门的菜肴,而刘继隆这里没有。 二十几张桌子上,只摆上鱼和猪肉,以及泡水炒制的菜干。 这样的饭食,就连李仪中手下的一个校尉,吃的也比他们丰盛。 即便如此,他们却还能开开心心的吃饭,这是李仪中不能理解的。 他仓促吃完这顿饭,便要求下去休息去了。 待他走后,眼见众人吃的差不多,李骥、马成、尚铎罗相互对视,随后起身开始叫嚷: “行了行了,吃饱就散了吧,这里又没酒喝!” “都散了吧!散了吧!” 三人起身叫嚷着,军中的校尉、旅帅们却不舍离去。 “刺史都还没让我们回去呢……”一些将领委屈道。 见他们委屈巴巴的模样,尚铎罗骂道:“娘贼的,偏要老子说有事情要与刺史商量啊!” “您早说啊……”见他们有事商量,将领们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朝刘继隆作揖后离去。 眼见他们走了,厝本、郑处、斛斯光、耿明四人开始放哨,尚铎罗、马成、张昶、李骥、陈靖崇则是凑到了刘继隆身旁。 “刺史,这娘贼的朝廷这么对我们,不如我们和小张节度使联手把陇西打下来吧!” “对啊,小张节度使肯定也憋着一口气。” “打下陇西,教朝廷知晓我等的厉害!” 白天的憋屈还历历在目,几人七嘴八舌的怂恿起了刘继隆。 只是他们说过的,刘继隆早在两年前就想过了,因此他无奈道: “我们愿意,小张节度使和张节度使也不会愿意的……” 他这话说完,张昶他们几人便错愕道:“怎么会?” “娘贼的,这都被欺负到头上了!” “依我看,继续让朝廷这么闹下去,河西迟早得出事……” 陈靖崇没说话,倒是尚铎罗啧啧道:“刺史说的没错,虽说我等都是兄弟,但我还是得说……” 他扫视众人,随后把目光放在陈靖崇身上:“汉人之中的读书人,最喜欢讲忠君爱国那套,老陈肯定知晓那两位节度使的性子。” “呸!”张昶啐一口道:“谁还不是个读书人?” “你是个卵的读书人,你就是一个田舍郎!”尚铎罗与其拌嘴道: “这四书五经你没学过,字都认不全,按刺史的话说,顶多算半个文盲。” 尚铎罗虽然年纪比众人都大,可学习速度却很快,加之他看过不少鄯州的书籍,所以嘴皮子可比张昶麻溜多了。 “那也比旁人好多了!”张昶反驳不了,只能找个借口挽回颜面。 尚铎罗倒是没有穷追猛打,只是继续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先收复河临渭三州,然后收复陇南七州。” “有这七州在手,山南西道和剑南道、关内道、陇右道都在我们的兵锋之下。” “说句大不敬的话,大唐的皇帝老儿吃硬不吃软,当年赞普还没去世的时候,遇到不好谈的事情,调动调动陇西和河西的军队,大唐那边就能好好坐下与我们商量。” “我听闻山东(崤山以东)那边的藩镇跋扈,动辄驱逐朝廷派去的节度使和刺史,但只要不造反,他们提什么要求,朝廷都答应。” “依我看,朝廷就是利用这事情,试探我们的反应,如果我们应下了,朝廷便知道我们软弱可欺,以后想着法子的收拾我们!” 尚铎罗如今三十六岁,又是没卢氏的贵族出身,早在开成年间,便参军成为了逻些城的禁军,之后调到鄯州任小节儿,又一步步走上都护的位置。 他对唐廷的了解,比在座众人都要多,只是之前担心众人心向大唐,才一直不敢说。 今日眼见刘继隆质问,众人怒而痛斥大唐朝廷,他才把藏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果然,在他说出这些话后,众人根本没有生气,反而有人附和。 “尚铎罗这厮说得对,不给朝廷看看我们的拳头,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泥捏的呢!” “哼!要我说,朝廷那边的官军肯定不行,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出兵收复河西?” “就是!张节度使带我们起义才四年,我们就收复陇右道八州之地了,再给两三年,说不定陇右道都光复了。” “朝廷不敢打,说明他们觉得打不过!” 经尚铎罗解释过后,张昶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竟然不把朝廷放眼里了。 当然,这是他们不了解如今大唐局面而产生的误解。 现在的大唐确实摇摇欲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从眼下来说,大唐还有着收拾强敌的力气。 在唐廷没有干涉刘继隆之前,他并不打算当出头鸟。 不过就像他白天说的一样,要是唐廷强在五泉搞些事情,弄得他收复不了河临渭三州,他也绝不会惯着唐廷。 他在河西恭谦,是因为张议潮和张淮深对自己有提携之恩,可如今出了河西,他可不会惯着谁。 只要自己不造反,随便驱逐些唐廷派来的官员,唐廷也不至于对自己用兵,毕竟唐廷的财政可不妙。 李忱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可惜命不长,自己才十九岁,没有必要和他死磕。 自己的年纪,熬死李忱不成问题,等他死了,大唐才是真的摇摇欲坠。 “刺史,您说句话啊!” 张昶看得着急,忍不住催促起了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目光扫视他们,冷声道:“只要事情不闹到我们这里,那就不用管他们。” “可若是事情闹到了我们这里……”刘继隆眯了眯眼睛: “刚才尚铎罗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只要不扯旗造反,其它的事情随你们做!” “好!!”得了刘继隆的首肯,张昶他们便瞬间精神了。 与此同时,陈靖崇也忍不住开口道:“刺史,以朝廷对我们的态度,这收复河临渭三州的事情,恐怕拖不得。” “依我看,明年提前半个月秋收,随后立即进军拿下河州。” “即便拿不下河州,也要把凤林关拿下,然后劫掠抱罕城之粮。” “只要凤林关在手,依靠投石机,抱罕、凤林二县轻易可下。” “没错!”尚铎罗也附和道:“只要拿下河州,再想拿下临州和渭州就容易多了。” 见众人看向自己,刘继隆也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拿下三州后,我军便接壤秦州,届时可以用金银铜购买粮食。” 闻言,马成皱眉道:“如果他们不卖怎么办?” “不卖?”刘继隆冷哼:“届时我自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卖!” 话音落下,他也随之起身道:“这段时间你们专心练兵、教学,其它的不用担心!” “是!!”诸将纷纷作揖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的示意下,先后离开了衙门。 不过不出意料,人群中的陈靖崇留了下来,而刘继隆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刺史……”陈靖崇脸上浮现为难之色:“若是朝廷真的针对小张节度使……” “他不会出事的,你放宽心。”刘继隆打断了他的话,同时说道:“安心收复河临渭三州。” “只有我们足够强大,才能应对生变的河西。” “若是我们自保都成问题,即便想帮忙,也腾不出手来。” “是……”陈靖崇颔首应下,随后抬手作揖:“末将告退。” 他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衙门。 瞧着他走远,刘继隆也抬头看了眼天穹,片刻后返回了内堂休息。 (本章完) 第155章 天平戍边 第155章 天平戍边 翌日,李仪中率领数十名精骑离开了五泉,而五泉城的军民也趁着冬季,享受起了久违的休息。 不过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距离五泉城数百里外的白亭海却热闹了起来。 “噼里啪啦……” 寂静中,噼啪作响的篝火驱散了寒冷,照亮了四周。 白亭海嗢末杜部的牙帐内,杜噶支与一人对立而坐,而杜论悉伽则是充当起了护卫,在牙帐附近巡视四周,以防消息走漏。 “我等本是河西将士的后代,如今朝廷需要用我们,我们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您也看到了,我这里缺衣少食,甲胄军械不全,即便我们有心杀贼,却也无力回天。” 杜噶支面对眼前人表露忠心,同时将杜部的情况与对方交代。 坐在他对面之人,不过是长安派出的一名七品小官,但却掌握着杜部是否能东山再起的机会。 正因如此,杜噶支才如此卑躬屈膝。 “甲胄和衣食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我此行过后,灵州和丰州会对你们开放互市,但你们也要清楚,朝廷要你们做的只是掣肘,不该有的想法……” 官员眯了眯眼:“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是!”杜噶支连忙颔首,而官员闻言也道:“此外,我还需要你派人护送我去居延海。” “居延海?”杜噶支顿了顿,试探道:“朝廷要拉拢居延海的称勒吗?” “不该问的别问!”官员皱眉打断了他,杜噶支闻言心里憋气,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点头: “那我们日后与河西、朝廷的关系,不知……” 他试探着询问,官员却不耐烦道:“等我回了长安,自然会向至尊禀告。” “届时只要你们好好听话,便会成为至尊治下臣民,河西自然不好再为难你们。” “是……”听到不会受到张议潮、张淮深的报复,杜噶支松了一口气。 “行了,事情便是如此,给我安排休息的地方吧。” 官员站了起来,杜噶支也连忙跟着起身,送他走出牙帐的同时,吩咐起牙帐门口的杜论悉伽: “安排好天使的住所,如果天使要出发去居延海,你亲自带兵护送天使!” “居延海?”杜论悉伽与前番的杜噶支一样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是!” “天使请……”杜论悉伽做出手势,而这精通吐蕃语的官员也高抬下巴,大步离开了牙帐。 见状,杜噶支返回了牙帐内休息,不多时便见杜论悉伽返回了牙帐。 “如何?” 杜噶支用木棍挑拨着火盆里的篝火,杜论悉伽也颔首道:“都安排好了。” “不过阿爷,这开启互市却还需要我们用牲畜去换东西,这朝廷也太小气了。” “哼……”杜噶支看着篝火飘忽,冷声道:“大唐朝廷向来小气,不过就他们的举动来看,恐怕还想拉拢甘州和西州的回鹘人。” “这么大阵仗?”杜论悉伽错愕道: “张议潮毕竟是他们的人,他们掣肘一个张议潮,需要拉上整个河西和西域的人吗?” “他们的人?”杜噶支忍不住笑道: “我早就和你说过,唐廷对付自己人有一手,张议潮他们东归的越快,声势越大,就越容易引起唐廷的针对。” “依我看,拉拢我们只是唐廷的一手准备,真正的杀手应该已经在前往河西的路上了。” 闻言,杜论悉伽忍不住道:“就不能接纳张议潮他们吗?” “呵呵……”杜噶支冷笑,笑容中带着些自嘲。 “他们若是能接纳张议潮他们,我们也不至于在白亭海游荡。” 他的话令杜论悉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他则是在说完后,继续挑拨着火盆内的篝火。 在他眼里,归义军和这盆篝火一样,火势虽然越烧越旺,但若是孤立无援,迟早会熄灭为飞灰。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时间也在飞快的流逝着。 李仪中前往姑臧,把刘继隆的态度和反应告诉了张淮深,但他隐匿了张昶他们辱骂朝廷的事情。 得知刘继隆没有冲动,加上索勋的回信也保证了态度,张淮深也舒缓了一口气,心想把事情放到开春再解决。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可这入冬后的雪却格外的少。 昔年腊月间,河陇各处山岭早已为白雪覆盖,而这一年的冬季虽然寒冷,可山岭上的积雪却连山体也遮掩不住。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代表着来年入夏后,河陇地区山岭所能提供的雪水十分有限。 河西这种地方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山势相较祁连山而言比较低矮的陇西山岭就不行了。 李仪中在汇报返回广武的路上,清晰感受着降雪减少带来的影响。 乌鞘岭、洪池岭虽然寒冷,可山间却没有什么积雪,而越过洪池岭后,广武地界的降雪更是少的可怜。 从十一月开始降雪的陇西,直到十二月下半旬都没有成片的雪景。 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以他们的经验来说,这样的场景过后,往往伴随着大旱。 一时间,陇西的各股势力都变得保守了。 出兵需要招募民夫,而民夫和牲畜都需要足够的粮食。 在大旱持续,粮食紧缺的情况下,所有人想的都是如何熬过旱情,不会有人想着如何进攻。 整个冬季,刘继隆都带兵蛰伏于五泉,关注于军队的训练、扫盲,以及学堂的教学。 他本人除了给将领教学,也会给城内那一百七十多名直白教学。 “噼里啪啦……” 在篝火的噼啪作响中,大中六年成为了历史,大中七年成为了当下。 时间进入三月后,河陇大地陆陆续续的开始了春耕,而五泉更是军民齐齐上阵,将城外复耕的近十万亩耕地,按照原本的规划,种上了各种粮食、豆、麻。 当然,相比较逢春较晚的河陇大地,中原其他地方早已结束春耕,城外耕地尽是作物。 在河陇准备春耕的时候,崤山以东已经准备迎接夏至了。 温暖的天气耽搁不了赶路,该来的队伍也在来的路上了。 “娘贼的,这长安怎么比郓州还要冷!” “朝廷怎么回事,只给钱粮,不给衣服?!” “饭食呢?!” “娘贼的,想要饿了阿爷们?!” “泥入了脑袋,谁告诉你们这么搭建营垒的?!” 叫骂声在长安以东的华州城外作响,数千身穿战袄的兵卒或坐或站,嘴里都在叫骂。 在他们站立的不远处,一名官员带着几名直白正在指挥数千衣服陈旧的百姓为他们搭建营垒。 那些辱骂,这些官员与直白虽然听得火大,却不敢发作,只能默默忍受。 不多时,随着营盘搭建完毕,一支旌旗也被穿着战袄的兵卒插在了营门处。 旌旗之上的“天平军”三个字显得格外惹眼,而这时华州城内也推出了一车车的饭食。 香喷喷的饭食,总算让这群桀骜不驯的天平军闭上了嘴,而华州的刺史及县令却凑到了一处。 “朝廷可曾提过,他们何时离去?” “听闻就在本月。” “那就好……” 二人相互松了一口气,而远处的天平军却还在骂骂咧咧,只因饭食中不曾提供羊肉,而是提供了家禽。 可惜,华州的叫骂传不出去,而大明宫紫宸殿内的皇帝也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 “陛下,三千天平军已经抵达华州,不日便可启程前往凉州。” 紫宸殿内,李忱不知吃了什么东西,脸色涨红一片,可他却觉得精神良好。 殿上,崔铉正在向他奏报天平军抵达华州的事情,而令狐綯与裴休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好,既然可以出发,那就让张金吾带他们前往凉州吧。” 李忱颔首表示态度,可崔铉却面露难色:“陛下,天平军请拨开拔钱粮三万贯……” “三万贯?”裴休站不住了,他上前一步道:“天平军从郓州开拔时,便已经领了六万贯的开拔与安家钱,如今怎么又索要起开拔钱了?” “……”李忱闻言皱眉,但终究没有发作,而是佯装大度: “三千将士毕竟远离家乡与亲人前往凉州,想多要些钱粮安家也正常。” “此去凉州戍边三年,条件不好,多补偿些钱粮不成问题。” 李忱既然发话了,裴休也不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了再拨三万贯开拔钱。 “让张金吾带开拔钱去华州,领军走渭河以北前往原州,走入会州去凉州。” “是……”三名宰相纷纷作揖应下,而李忱也试探道: “圣旨发往河西后,张河西(河西节度使)可有奏、章送回?” “尚未。”令狐綯沉吟发声,李忱闻言便安了安心。 看样子张议潮并未有王宗实吹嘘的那般强大,不然也不会对朝廷的圣旨如此沉默。 李忱原本还想着,若是圣旨送抵敦煌后,河西军开始骚乱,那自己得出些钱粮安抚安抚他们。 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多了,河西的实力根本乱不起来。 这般想着,李忱便不再那么重视张议潮,只是吩咐道:“三省多关注些河西的事情,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三人作揖行礼,先后退出了紫宸殿。 走出紫宸殿后,尽管三人不是那么对付,可为了对付河西,他们还是凑到了一起。 “河西对圣旨没有表态,看样子应该是不敢与朝廷翻脸。” “眼下可以等张直方率天平军入驻姑臧,若是张淮深不敢与之翻脸,那就可以让天平军监督各州观察使、刺史去各州行使权力了。” “如此以来,甘州以东的甘凉会兰四周军队与政务奋力,即便张议潮想要作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崔铉先行开口,一开口便定下了针对河西的手段。 不过令狐綯毕竟经历过元和削藩的官员,因此对于天平军,他还是起了防范之心的。 老神在在的他缓缓开口道:“天平军昔年隶属平卢军,宪宗元和年间虽然将平卢军一分为三,但三镇兵马始终跋扈。” “原本朝廷是让郓州协助天平军,募三千新卒前往凉州,只可惜迟迟凑不足数,所以只能添了五百老卒进去。” “此次天平军两次叫嚣开拔钱,恐怕便是那五百老卒推动的。” 令狐綯说完,裴休也皱眉道:“若是两千五百新卒,张直方倒也能控制好他们。” “可现在军中多了五百老卒,这些老卒跋扈,恐怕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况且朝廷答应他们,戍边三年后便放他们回家,若是到时没有如约,他们恐怕会闹起来。” 令狐綯与裴休二人都担心天平军在三年后会作乱,崔铉却乐观道: “无碍,大不了到时候从别处调兵便是。” “话虽如此……”裴休很清楚当下的局势,因此皱眉道: “想要掣肘张淮深,起码也得调三千兵卒,但能凑出这个兵卒的藩镇并不多,到时候恐怕不好调遣。” 眼下大唐的局势,还没有黄巢之乱后那么乱,因此许多节度使的兵力都有限制。 除去河朔、两淮和边疆节度使,其它许多节度使的兵力也不过几千人罢了。 “总归有办法的,大不了就从剑南调兵。” 崔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三年后他还在不在相位都是一回事。 在他看来,到时候自有后人处置,不用他在这里高瞻远瞩。 见他不想聊,令狐綯与裴休对视一眼,三人就此作揖散去。 与此同时,被幽州卢龙镇牙兵驱逐的张直方,也算二次上岗成为节度使。 不过他并未吸取被卢龙镇牙兵驱逐的教训,而是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若非看在他带来开拔钱,加上己方只需要在凉州戍边三年,天平军的将领恐怕早就和他翻脸了。 三月十七日,张直方奉旨率天平军往凉州开拔而去。 京城内的张议潭得知了这则消息,当即派人往凉州传信。 信件传到凉州时,却已经是四月初十了。 “娘贼的,挑拨离间还不够,现在还要派军入驻姑臧?!” 姑臧衙门内,张淮涧气得发作,怒目看向酒居延和张淮满、张淮深:“节度使,你们说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让他们入驻姑臧!”张淮满硬气道。 “可怎么安置他们?”酒居延提出问题,三人纷纷看向张淮深。 经过圣旨的事情,张淮深的养气功夫直线上升。 面对张直方率三千天平军入驻姑臧的事情,张淮深镇定自若,没有像上次一样气得发抖。 只是他的眸光冷冽,怎么看也不像好欺辱的样子: “他要担任凉州刺史,也得看他带的直白够不够。” “至于那三千天平军,让他们在城外自己筑城扎营,我看他们受不受得了这个苦!” 赤水军是旧军军号,驻地在凉州城内,昔年曾管兵三万三千,马万三千匹。 凉州沦陷后,赤水军的将士们要么随军西撤,要么往灵州逃亡,部分被吐蕃俘虏,融入嗢末之中。 眼下白亭海的杜噶支他们,便是昔年赤水军的后裔。 得益于刘继隆开发山丹,如今的河西军经过大半年的休整,已经达到了甲兵二万余五百的实力。 其中甘州驻兵三千,会州两千,广武两千,凉州七千,而西边的瓜沙伊肃四州则拥兵六千五百。 单论军力,张淮深是张议潮的两倍,这也是瓜沙豪强迟迟没有进入凉州,瓜分利益的原因。 他们要看朝廷对张淮深的态度,而这份态度就是王景之所带回的圣旨。 “话虽如此,若是圣旨传回敦煌,我担心……” 酒居延说出了他的担忧,张淮深眼底也闪过一丝忧虑。 张淮涧和张淮满二人对视一眼,先后说道: “会州的索勋、甘州的李渭、广武的李仪中。” “这三人统兵七千,若是他们被挑拨,那凉州……” 二人没敢继续说下去,可张淮深知道他们的心思。 “只是他们,我还不担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北边。” “北边?”三人错愕,因为甘凉北边的回鹘与嗢末经历重创,两部加在一起都凑不出一万甲兵。 这份军力,想要与他们为敌,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三人从未担心过北边。 对此,张淮深则是皱眉担忧道:“朝廷既然挑拨我们,那必然也做好了挑拨失败的准备。” “若是挑拨失败,必然要安排足以掣肘我们的其它势力。” “从丰州与灵州出发,一路向西,便可经过白亭海和居延海。” “朝廷若是扶持嗢末与回鹘,你们觉得,他们到时候还会那么不堪吗?” “这……”三人沉默了,片刻后酒居延苦涩道:“这应该不会吧。” “朝廷与回鹘结仇多年,几年前还在草原扫荡回鹘,至于嗢末……” “即便能拉拢,可嗢末的部众数量,也不敢与我们直接撕破脸皮,您是不是担心过甚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张淮深揉揉眉心,他没敢把他最担心的局面讲出。 如果甘凉兰会四周被挑拨分裂,回鹘与嗢末南下入侵,那他们经营多年的局面,便要因此毁于一旦了。 只是张淮深还是抱着一种幻想,就是他能够处理好甘凉兰会这四州的内部问题。 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即便嗢末和回鹘得到扶持,他也不惧…… (本章完) 第156章 英雄迟暮 第156章 英雄迟暮 “张直方?天平军?” 五月初,随着李仪中派人从广武送来消息,刘继隆这才得知了张直方率三千天平军即将入驻姑臧的事情。 他诧异的不是张直方和天平军,而是天平军的数量。 历史上天平军入驻凉州的数量,肯定没有眼下他所知道的那么多,因为他记得是两千还是两千五,并且都是新卒。 因为都是新卒,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未能入住姑臧,而是和归义军分治凉州。 眼下归义军成了河西军,势力比历史上还要大,所以朝廷为了应对,只能增加了入驻凉州的兵力。 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天平军是新卒还是老卒。 天平军是平卢军中分出一支兵马,战力虽然不如平卢军时期,但也算是山东精锐。 历史上嗢末入侵后,他们应该是和嗢末达成协议,共治凉州。 不过由于嗢末部众众多,天平军最后被嗢末所同化,至五代时期,两千多名天平军只剩几家通婚的汉人还能说官话,其他人都只会说番话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却被张昶他们的叫骂声唤醒了。 “娘贼的朝廷!亡我河西之心不死!” 陈靖崇骂的还算文明。 “他娘的头,张节度使不会同意他们入驻吧!” 马成比较担心天平军入驻凉州。 “我要是索勋,我就设伏把他们弄死在陇道里!” 张昶就比较冲动了,如果河西按照他所说的办,那和造反无异了,索勋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尚铎罗、厝本、郑处等人也跟着叫骂,但基本都是在三人框架下谩骂。 刘继隆倒是没有很着急,因为他知道张淮深不会退步,所以他更担心的是北边的嗢末、回鹘。 “刺史,您就不着急吗?” 李骥忍不住询问刘继隆,其余众人纷纷闭嘴看向他。 面对他们的疑惑,刘继隆摇头道:“这个张直方我没听过,想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至于那三千天平军虽然强横,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们在凉州有甲兵七千,完全可以压制他们。” “我现在担心的,是王景之返回敦煌后,敦煌那群混账的反应。” “如果他们如野狗般涌入凉州,加上朝廷挑拨,那小张节度使就危险了。” “另外我担心朝廷扶持了回鹘和嗢末,如果真的如我猜想的那样,整个河西都可能陷入危险之中……” 他话音落下,众人面色一变。 “扶持回鹘和嗢末,朝廷要真的这么干了,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这……至尊会同意他们这么做吗?” 敢出声的没几人,张昶和马成是为数不多的两人,其余人都保持着沉默。 “你们啊……还是太小看那位至尊了。” 刘继隆摇头叹气,李忱毕竟是皇帝,即便他对归义军不错,那也是局限在归义军没有收复凉州的情况下。 如今归义军收复凉会兰三州,并且一直请表河西节度使旌节,李忱自然不可能和此前的态度一样。 河西节度使旌节是赐下来了,但代价却是要以拆分河西军为交换。 面对归义军这种自发起义并收复失地的势力,除非是李世民那种十分自信的皇帝,不然绝大多数皇帝都会提防着他们。 毕竟白手起家拉起的势力,往往都有着争霸的资格。 虽然大唐还不是一碰就塌的局面,可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忱自然不会放心河西。 拆分河西,随后一步步拉拢分裂的河西,最后把他们换成自己人,这应该是李忱的手法。 只可惜,他没有他爹唐宪宗李纯的手段,他始终是玩不转这套。 经过他这么一通乱搞,河西内乱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必须得抓紧收复河临渭三州,壮大自己的实力才行。 不过河西内乱对自己也有好处,如果河西内乱,自己也有可以名正言顺的北上收复失地。 加上张议潮、张淮深看清了唐廷的面目,恐怕也不会愿意和唐廷接壤。 河西内乱,有利于自己,却不利于那些刚刚享受了太平的百姓。 但只要自己出兵的速度够快,百姓也能免受灾祸。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陈靖崇:“城外的良田和新垦田,你是怎么分配的?” “每人均分八亩,另外还给军中的弟兄们打了军饷的欠条,等攻破河州后兑现!” 陈靖崇解释着分田和军饷的事情,刘继隆听后看向尚铎罗他们:“弟兄们有什么怨言吗?” “没有!”尚铎罗他们下意识回答,毕竟能跟着刘继隆从河西跑到兰州的,没有几个人会执拗的在乎军饷。 别的不说,一个扫盲班就抵得过好几年军饷了,更何况刘继隆从不食言,既然打了白条,军饷就一定会发。 “黄河水位下降没有?” 刘继隆沉吟片刻,紧接着询问起陈靖崇,而陈靖崇也连忙点头道: “按照百姓的说法,比之去年的这个时候肯定下降了,但具体下降多少不知道。” “不过我已经带人在河道里放下了测量水位的石柱,等下个月我们就能清楚下降了多少水位。” “好!”刘继隆颔首,接着又问道:“水转翻车的水位怎么样?” “没入水中六尺,取水正常。”陈靖崇回应道。 二人交谈间,刘继隆便已经确定了今年的旱情,不太可能影响到五泉。 不过河临渭及广袤的陇西各地,那就说不准了。 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随后深吸一口气: “老实训练学习,七月末抢收后,我们立即出兵收复河州!” “是!!” 在他们的应和声中,五泉的陇西归义军便继续蛰伏了起来。 不过相较于他们的蛰伏,河西的战争却并未停止。 伊州虽被张议潮收复,可张议潮只收复了伊州的治所伊吾县。 伊州有两县,分别是治所伊吾县和所辖的纳职县。 张议潮收复伊吾县后,西州和庭州的仆固俊、安宁便献出图籍,投靠了张议潮。 不过这种投靠只是名义上,实际上二人依旧在西域扩张势力。 西域游荡的许多回鹘部落并不认可仆固俊和安宁,因此他们聚集在伊州境内的纳职,频繁入寇敦煌与伊吾。 此前由于东征紧要,张议潮一直没有处理他们,而今凉州收复,张议潮也不再忍耐,于四月挥师西进,进击纳职的回鹘部族。 张议潮所率三千甲兵,行军十余日,进至纳职附近。 由于此前伊、沙二州几次没有反击,因此纳职地区的回鹘人根本没想到张议潮会提兵杀来。 毫无防备的他们被张议潮指挥大军四面围攻,河西将士奋勇冲杀,纳职城就近五十里内横尸遍野。 城外的回鹘贵族们抛弃鞍马,走入纳职城,把牢而守。 若是放在曾经,张议潮只能望城兴叹,可这次他带来了刘继隆发明的山丹投石机。 经过十台投石机的狂轰滥炸,河西军围城十日后,城墙不堪重负而坍塌,大军杀入城内,街巷横尸无数。 这次战役,河西军大获全胜,收夺驼、马、耕牛上万头(匹),收复纳职城。 西州的仆固俊与庭州的安宁得知消息,纷纷派使者送来骏马,生怕张议潮继续西进。 “淅淅……” 一桶水冲刷了纳职衙门院内的血迹,头发半白的张议潮负甲坐在了主位,发出了疲惫的低吟声。 李恩、索忠顗、王景翼等人纷纷坐在主位之下的位置上,看着兵卒们清洗血迹。 “这纳职城,昔年尚有两千余口汉人,如今却连三百口都凑不足了。” “想要凭此地西征五百余里外的西州,恐怕短期内是不可能实现了。” “俘虏的那七千多口回鹘男、妇,也不能留在这里,以免生乱。” 李恩坐下后,简单描述了纳职城内的情况。 虽说收复了纳职,可纳职的人口却被回鹘人祸害得只剩数百口。尽管俘虏了七千多口回鹘人,但却不能把他们安置在这里,这让李恩有些头疼。 “送到凉州去吧。” 此时的张议潮还不知道东边发生的事情,只觉得凉州人口众多,容纳七千口回鹘人不成问题。 在他说完这话的时候,衙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高鼻深目的将领走入衙门内,急匆匆的来到堂内,将手中书信递给了张议潮。 “节度使,沙州急报!” 张议潮从他手中接过急报,迅速打开,随后眉头紧皱的看完了其中内容。 “怎么了?” 李恩眼见张议潮皱眉,连忙询问起来。 张议潮合上书信,揉了揉眉头道:“进达传来消息,西海的吐浑准备来劫掠沙州,希望我派军回援。” “土浑这帮狗杂!”李恩忍不住骂道,而索忠顗也起身作揖道: “好不容易收复纳职,始终得派人驻守,我麾下索晖有才干,可率两团步卒驻守此地。” “不必了……”张议潮皱眉回绝,目光看向王景翼:“你让康通信率两团兵马留驻,给他留下足够吃半年的粮食。” “末将领命!”王景翼作揖应下,索忠顗则是脸色难看。 李恩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不识大体,毕竟张议潮已经把会州这种不输甘州的富庶之地给了索勋,索忠顗竟然还想图谋纳职。 “大军休整一日,明日开拔返回沙州。” “是!” 随着张议潮下达军令,众人纷纷退出衙门,通知各团兵马明日撤退。 翌日,大军留下伤兵和两团兵马在纳职休整,其余两千四百余人跟随张议潮撤回伊吾,准备在伊吾休整后返回沙州。 自纳职往伊吾而后归敦煌近八百里,张议潮率军短暂在伊吾休整后,当即直下敦煌。 入境敦煌后,张议潮没有前往敦煌城休整。 为了避开敦煌、寿昌的土浑探子,他昼伏夜出,率军突入昆仑山,在甘泉水上游遇到了吐浑军,随即摆阵作战。 面对张议潮神兵天降的行为,吐浑军不敢交战,狼狈逃归土浑境内。 张议潮挥师追击一千多里,军队深入大雪山,活捉土浑宰相三人,俘虏土浑军三百多人,收夺驼马牛羊四千头。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征人尽汉歌……” 六月中旬,当《大阵乐》的歌声重新激荡于敦煌城外,在田间除草的敦煌百姓纷纷冒头,错愕看向官道。 三辰旗在官道上招展,凯旋而归的归义军在张议潮的率领下,押送着三百多名土浑俘虏向敦煌靠近。 与此同时,敦煌城南门也彻底打开,高进达率领敦煌上百名官员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高进达,恭喜节度使凯旋而归!” “恭喜节度使凯旋而归……” 城外官道上,百余名官员在高进达的率领下作揖唱声,使得四周百姓得知了张议潮深入土浑境内作战并凯旋的事情。 “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张议潮凯旋而归,整个人精气神都充足了不少。 在他身后的将士们虽然瘦了许多,可他们此战俘获的数千头驼马牛羊,足够他们在休整后吃回来。 “节度使,确实有些事情。” 高进达作揖道:“出使长安的王景之回来了,并且带回来了圣旨。” “不过他回来的这半个多月时间里,他坚持要等到您回来才公布圣旨内容。” “回来就好。”张议潮颔首,并不觉得王景之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如果圣旨是至尊和门下省发给他的,那王景之自然要等自己回来才能公布。 他回头看向李恩等人:“我先回衙门沐浴更衣,一个时辰后召集城内文武官员,在衙门宣读圣旨。” “是!”众人纷纷作揖,张议潮也抖动马缰,先一步返回了敦煌城内。 此次西征南讨,历时近三个月,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和社会而言,三个月很难有什么大的改变,因此现在的敦煌,与张议潮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 他先一步返回衙门,而后沐浴更衣。 半个时辰后,随着张议潮湿着头发走出浴堂,他却在内堂见到了神色焦急的王景之。 距离他上次见到王景之,前后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因此张议潮在见到他后轻笑道:“去那么久,你倒是瘦了。” “这次我凯旋而归,俘获了不少牛羊,稍许让人杀头牛,好生犒劳犒劳你。” “节度使,圣旨恐怕不能公布!”王景之不在意什么犒劳,他只在意圣旨的事情。 面对王景之急切的打断,张议潮眉头微皱,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他坐到了主位,严肃的看着王景之。 王景之见状,嘴里不由得发苦,从怀里掏出圣旨递给了张议潮:“这是圣旨,您先看看吧。” 按照正常流程来说,圣旨肯定得在香案摆好后才能公之于众。 现在王景之提前拿出来递给自己,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张议潮皱眉接过圣旨,将其展开阅览。 不过几个呼吸间,张议潮便忍不住的几次动容,好在都被他压制下来。 一刻钟后,他合上了圣旨,重新递回给了王景之,而他则是低垂着头,半响没有说话。 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张议潮这才缓缓道:“这件事……淮深他们知道了吗?” 闻言,王景之颔首道:“我担心朝廷的人会拉拢索勋,挑拨他和刘继隆、李仪中、酒居延等人,因此在抵达姑臧后,便把圣旨的事情告诉小张节度使了。” “小张节度使让我在姑臧等到开春,同时手书将事情告诉了索勋、刘继隆、李仪中三人,随后斡旋了几人的矛盾,避免几人受到挑拨而内斗。” “至四月初我返回姑臧前,凉会兰三州的局势都没有什么变化。” 王景之说罢,张议潮舒缓了一口气,似乎是庆幸张淮深处理得当。 只是他也知道,如果圣旨公布,那瓜沙的豪强必然会干涉三州事宜,着急瓜分利益。 因此他即便缓了一口气,可心里始终还是吊着一口气。 “节度使,要不然这份圣旨就不公布了吧?” 王景之想要隐瞒圣旨的事情,毕竟从敦煌前往长安近三千里,一来一回需要大半年。 考虑到冬季焉支山封山,就是耽误一年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他们选择隐瞒,那起码能瞒一两年。 只是对于他的提议,张议潮却摇了摇头:“我还没死,他们即便知晓了圣旨的事情,我也压得住!” 张议潮那充满底气的回答,让王景之瞬间松懈下来。 是啊,只要张议潮还在,即便瓜沙的豪强想要瓜分利益,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没有张议潮点头,瓜沙的这群豪强即便策反李渭、李仪中和索勋,也不见得斗得过张淮深。 “末将知道了……” 王景之颔首表示态度,张议潮也摆手道;“退下吧。” “是……” 王景之退出了内堂,而张议潮也在之后收拾了自己,穿上了一年前,由长安所赐予的绯色官袍。 他的双手在官袍上抚摸,眉宇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哀伤。 “呜呜呜——” 忽的,堂外响起了号角声和钟鼓声。 没有半点迟疑,他戴上了幞头,迈步向正堂走去…… (本章完) 第157章 财帛动心 第157章 财帛动心 “门下,闻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其麾下东取凉……” 正午,烈阳盛盛,可敦煌衙门内的气氛却寒冷刺骨。 这种气氛,在王景之读出朝廷对张议潮、张淮深、刘继隆、索勋、李仪中、酒居延等人的擢封后来到顶点。 正堂内外,上百名官员脸色各异。 有如张议潮、李恩、索忠顗等“平静”者。 也有如王景翼、康通信、高进达等牙关紧咬,低沉粗气者。 更有眼神活泛,三心二意者。 各人心思不同,养气功夫不同,所展现的举动也各有不同。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张议潮……接旨!” 随着王景之念完圣旨最后一句话,张议潮平静接过圣旨,转身面对众人,平举双手。 王景之带人为他脱下绯袍,换上紫袍与金鱼袋,并将归义军节度使旌节更换为河西节度使旌节。 当一切尘埃落地,高进达最先忍不住道:“朝廷如此,何以得人心?!” “放肆!!”索忠顗将其打断,呵斥道:“至尊自有考量,尔等怎敢质疑君父?!” “朝廷行事不当,为何不可说?!” “尔等狂悖之言,理应论罪!” “娘贼的,别以为我等不知你们的心思!你们无非就是想谋求利益罢了!” “谋求利益也有限度,河西好不容易收复,百姓好不容易得以安康,尔等助纣为虐,不怕遭报应吗?!” “助纣为虐?尔等着实竟然将至尊比作商纣!” “狂悖之徒……” 随着高进达和索忠顗开口,敦煌衙门内立马乱成了一锅粥,双方各执己见,相互攻劾。 李恩沉默无言,未加入这场唇枪舌战。 不止是他,就连刚刚调回敦煌的曹义谦也没有加入其中。 望着眼前的闹剧,张议潮深吸一口气:“够了!” 声音不大,却威慑十足,争吵声在下一刻渐渐平息,但双方眼中怒意却遮掩不下。 张议潮扫视众人,支持朝廷的官员与他对视后,纷纷低垂眼帘,不敢与之对视。 哪怕是索忠顗,也不敢明面挑战张议潮的威严,只得偏过目光。 沙州起义之所以能够成功,主功必然是张议潮和洪辩二人,至于李恩、索忠顗等人,只能屈居于次。 往后的三次东征和两次西征,又都是张氏族人主导并取得成功,张议潮的威望也越来越高,敦煌的豪强们,也再也不敢如当初那般放肆了。 饶是如此,但牵扯到利益,哪怕是张议潮也无法阻止他们那蠢蠢欲动的野心。 “朝廷如此安排,自有朝廷的考量。” “既然朝廷将河西一分为二,那甘凉兰会四州之事,便全权由淮深节制。” “瓜沙伊肃,则继续由我节制。” 张议潮一句话,便切断了河西内部西四州和东四州的联系。 如此一来,敦煌的豪强们,便也没有理由前往凉州谋求利益了。 正因如此,许多官员脸色一变,而索忠顗、李恩等扎根东四州之人却面无表情。 “事情如此,向淮深、刘继隆、索勋、李仪中、酒居延等人送去文书吧!” 张议潮拂袖而走,众人这才慌张起来,连忙道: “司空,眼下东边善于治理之人甚少,若是缺了我等,必然使得民生受损,请司空您三思啊!” “司空留步,请司空三思……” 他们不断挽留,可张议潮却置之不理,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处。 王景之、高进达、王景翼等人相互对视,纷纷拂袖而去。 他们走后,与他们意见相同之人纷纷离去,而剩下的数十名官员见状无奈,只能将目光投向了李恩、索忠顗和曹义谦三人。 索忠顗见状,嘴角轻挑,显然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张议潮和张淮深都把豪强往外推,而他要做的就是不断接收他们,扶持索氏成为河西豪强之首。 “诸位!”索忠顗对众人作揖,脸色依旧平静: “吾儿得授会宁军节度使、兰州观察使,今夜于府中摆下宴席,诸位若有空闲,尽可前来,不必携礼!” “恭喜索刺史!” “索刺史恭喜恭喜啊……” 眼见索勋邀请,得不到领头的诸多官员纷纷朝着他簇拥而去。 期间,李恩与曹义谦也各自得到了一些官员的笑脸和邀请。 二人也没有拒绝,先后应下邀请,并在府中摆下宴席,邀请他们赴宴。 高进达、王景翼等人得知这些事后,尽管十分愤恨,但碍于张议潮的面子,并未与他们发生直接冲突。 几日后,消息传到了南边的三危山。 得知这件事情的悟真停顿了手中画笔,长长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三危山寺庙大殿内的一名老僧也忍不住佝偻了身子。 在这样的局面下,一支数千人的队伍也抵达了姑臧城外。 西北风中,整编过后的赤水军旌旗猎猎作响。 明明是在朝廷的地界,可他们面对远处的姑臧大军,却纷纷穿戴着甲胄,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风中作响的,不仅仅是赤水军的旌旗,还有张淮深麾下凉州军的旌旗。 张淮深在凉州施行强干弱枝的政策,因此番和、昌松、嘉麟三城各自仅有守军一千,而姑臧拥兵四千。 这四千甲兵中,又有两千人属于精骑,阵仗远比五百精骑、两千五百步卒的赤水军要大得多。 “娘贼的,这姓张的是把我们当敌军了?” 马背上,张淮满忍不住开口,毕竟他们这四千人只有不到一千精骑穿戴了甲胄,剩下三千人仅仅穿着战袄。 反观张直方那边,三千兵卒尽数着甲,还摆出了作战的军阵,简直是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驾!” 张淮深抖动马缰,策马向张直方所率的赤水军走去,张淮涧与张淮满策马跟上,而酒居延则是留下严阵以待。 “阵仗摆的还挺大,可惜连甲胄都凑不齐。” “听闻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奴隶起家,竟敢在我们面前摆出这阵势。” “哼,那姓张的最好听话些,若是苛待了我们,不知道谁给谁找罪受!” 赤水军前,张直方身后的几名牙将冷言嘲讽着张淮深他们,而张直方也没有阻止。 不多时,张淮深他们三人策马到赤水军阵前。 “河西防御使张淮深在此,敢问哪位是张刺史!” “这娃娃看上去不过双十,会打仗吗?” “这就是张淮深?阿爷还当是哪家跑出来的半大娃娃呢。” 二十一岁的张淮深不管放在哪支军中,都算得上刚刚参军的雏儿,因此在他露面后,赤水军中的牙将对其更为轻视了。 归义军的事迹,他们在来的路上早已了解过。 在那些事迹中,最受关注的并不是张淮深,而是刘继隆。 毕竟刘继隆可是凑齐了斩将、夺旗、先登、陷阵四大军功而受到拔擢的平民子弟。 这等本事,即便放眼整个大唐,也没有人能在有生之年完成。 正因如此,赤水军中的牙将们都认为张淮深只是二代子弟,他麾下能打仗的只有刘继隆一人。 “凉州刺史、赤水军节度使张直方……见过防御使!” 三十多岁的张直方策马而出,张淮深三人忍不住打量起他。虽说张直方行事残暴,可他父亲毕竟是捣灭回鹘汗庭的张仲武。 即便张仲武已经去世,可张直方却也在张仲武活着的时候,历练过不少手段,也算得上弓马娴熟之人。 他身长与张淮深相当,二人在马背上高度差不多,但他的年纪却比张淮深大了十余岁。 “防御使,不知准备将我军将士安置何处?!” 张直方瞧不起张淮深,不止是因为张淮深年轻,更因为他比张淮深出身高贵。 尽管他被幽州卢龙军驱逐的事情不是什么好经历,但他毕竟担任过卢龙军节度使,事后更是被唐廷委任金吾大将军。 相比较之下,张淮深那点爵位散勋,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朝廷调自己来凉州,并让这么个半大娃娃骑在自己头上,张直方是十分不悦的。 若不是他醉酒笞杀了金吾使,朝廷让他率兵戍边戴罪立功,他才不会来凉州这苦寒之地。 “我已命民夫在城北六里处修建了戍城,劳请张刺史率军随我前往戍城!” 张淮深语气还算客气,但他这话刚刚说出来,张直方身后的那几个牙将就忍不住叫嚷道: “从郓州走了几千里来凉州,眼下酒肉也不备,城也不让我们进,这就要把我们赶去北边干活,真是好大威风!” “酒还好,肉总得有些吧?” “刚才从东边来,我可是瞧见好几万牧群,不知道是否有牛羊肉尝尝!” 在三名牙将的带头下,四百多名曾经天平军老卒纷纷开始喧闹起来。 “肉!肉!肉……” 他们叫嚣着要吃肉,而张直方却没有阻拦的意思。 很快,赤水军的新卒也被带动起来,纷纷叫嚣着。 张淮深脸色一黑,沉声道:“去了戍城,本使自然会安排饭食,也会为远道而来戍边的将士们烹羊宰牛……但是!” 张淮深紧咬牙关,狠厉道:“若是有人敢以此喧闹,定当以军法处置!” “肉!肉!肉……” 三千赤水军根本不管张淮深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喧嚣,仿佛吃不到肉就不会停下。 “娘贼的!叫嚷什么!” 张淮涧还没见过这么野的兵卒,忍不住骂了出来。 他这一骂,立马让四百多名老卒目露不善。 只是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远处的凉州精骑立马驰骋而来。 两千名精骑驰骋的场面令赤水军中许多新卒慌乱不已,纷纷闭上了嘴。 哪怕是那连带牙将的五百名老卒精骑,也不免脸色一变。 沉闷的马蹄声,仿佛压在了他们的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来气。 原本以为是一千马步兵,可现在看来,这两千人都是精锐的精骑,只是其中一千人没有着甲罢了。 “谁在喧嚣!!” 酒居延大喝上前,张直方脸色难看,正欲发作,便见张淮深缓缓抬手。 呼吸间,后方的精骑纷纷勒马。 令行禁止四个字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也让张直方他们知晓了眼前的张淮深并非只是单纯的二代。 赤水军的喧闹停下了,张淮深也缓缓放下手,绕过张直方来到赤水军前,冷声教训道: “本使说了,尔等前往戍城后,自然会派人烹羊宰牛犒劳尔等。” “但若是有人胆敢煽动喧嚣,本使先斩他的头!!” 话音未落,张淮深拔刀架在了最先叫嚣的一名老卒脖颈处。 那名赤水军老卒冷汗直冒,张淮深冷眼与他对视:“念在尔等不知河西军规,此次暂且绕过……下不为例!” 他抽刀归鞘,调转马头便来到张直方面前:“劳请张刺史率领他们前往戍城,半个时辰后我会派人去犒军。” 不等张直方回答,张淮深便抖动缰绳,策马朝姑臧城离去。 张直方被张淮深这么教训,心里气得不轻,但却没有发作。 刚才凉州军的举止还历历在目,在令行禁止上,他们甚至比卢龙军还要优秀。 能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的将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当下局面,不适合与张淮深翻脸。 想到这里,张直方调转马头,面对三名牙将和三千赤水军下令:“大军开拔向北,前往戍城扎营!” 话音落下,他抖动缰绳,带着三千赤水军北上戍城,而张淮深也带着大军返回了姑臧城内。 一行人急色匆匆的走入衙门正堂,不等坐下,张淮涧便将手中铁胄砸在了桌上。 “娘贼的,什么混不吝!我就没见过这么野的兵,比番贼也好不到哪去!” 张淮涧骂骂咧咧,张淮满也是跟着附和:“我看朝廷是派了一支刑徒兵过来!” 对于河西军而言,他们接触过的对手只有回鹘人、嗢末人和吐蕃人。 他们从未接触过大唐的兵,但由于张议潮严格执行军法,因此河西军的军纪严格,而张议潮所执行的军法,又基本按照《唐会典》所行,所以他们觉得唐军和河西军也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今日接触后他们才清楚,尽管同为“唐军”,可却并非是每一支军队都在按照《会典》中军法所行。 张淮涧他们并不了解安史之乱后,河北及河南、淮南道的牙兵风气,所以只觉得是朝廷派了一支刑徒兵来戍边。 在他们心里,只有番兵和刑徒兵的军纪会如此败坏。 酒居延虽然没有附和二人,但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他对坐下的张淮深作揖道: “使君,这群人必须加以限制才行,若是乱了我河西军纪,那才是大事!” “没错!”张淮涧与张淮满先后附和,张淮深也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自然会严格要求张直方,不过瞧他进入举止,显然是对我们产生轻视。” “这样吧,等会你率精骑与庖厨挑一百只羊,两头牛去戍城,犒军的同时,让他们准备十日后参与大操!” “末将领命!”酒居延作揖应下,同时道:“他们的饭食,与我们一般吗?” 闻言,张淮深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对酒居延吩咐道: “你去戍城后,好生询问那张直方,看看他们是几日一操,几日一练。” “根据他们的操练,给他们提供一定的肉食,不能多,也别太少。” “是!”酒居延应下,而张淮深也起身往内堂走去了。 也在他安置好张直方、赤水军的同时,长安派出的官员,也成功走入了会州治所的会宁衙门内。 深绿色的六品官袍彰显着他的官职,但对于索勋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六品官还没有资格让他高看一眼,但眼前之人不同。 博陵崔氏大房,尚书省员外郎,宰相崔铉之子…… 这三重身份,不论哪一重,都足够索勋小心对待。 正因如此,他此刻虽然坐在主位,却也不得不前倾着身子,不敢露出半点跋扈。 “朝廷的意思,是希望索会宁(会宁军节度使)好好庇护会州,不要听从旁人煽动而做出不利于朝廷之事。” 崔潭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说话却十分老成,这让直来直往的索勋觉得有些压抑。 不过为了自家前途,索勋还是立即反应道:“员外郎所言甚是,会宁军为朝廷之兵,我亦为朝廷之臣子,自然不会受旁人煽动挑拨。” “只是会州乏粮,而朝廷在会州前往北武州、灵州、原州等地设卡,致使商货无法往来,城中怨言者甚众,我亦无法节制所有。” 索勋抛出了听话的条件,而对此,崔潭只是缓缓道: “只要会宁军不乱,索会宁想要的一切,都会慢慢放开的。” “此外……”崔潭沉吟片刻,而衙门外也响起了脚步声。 数十名兵卒以四人一组的形式,先后挑着箱子走入衙门,停在院中,把箱子摆成一排。 十二口足够装人的箱子陆陆续续被打开,内里装着锦帛等华贵物件。 与此同时,一名兵卒抱着长匣走到崔潭身旁,缓缓将其打开。 匣子内,一块块黄金有序摆放,而崔潭也轻描淡写道: “四百两黄金,二百匹各色锦帛,前者是会宁军今年的军饷,后者是朝廷对索会宁的赏赐,还请收下……” 黄金与锦帛绢绸,这些东西若是拿去变卖,足够两千会宁军一年的军饷了。 饶是索勋,也不免起身朝崔潭恭敬作揖: “上千万岁寿,索勋定不会忘记朝廷提携,至尊隆恩!!” 月初了,大家月票发一发,感谢 (本章完) 第158章 横渡黄洮(月初求月票) 第158章 横渡黄洮(月初求月票) “唳——” 七月,随着秋季到来,许多动物都开始为过冬储存热量。 天穹之上,苍鹰盘旋,而山岭之间,猛兽觅食…… 只是可惜,今年的陇西山岭依旧青黄不接,枯死的树木成片,黄河也较之去年水浅尺许。 这样的情况下,各州军队都在苦熬,没有任何一家想着趁机吞并另一家。 在他们看来,在这种大旱之下,主动出击无疑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然而对于他们来说愚蠢的事情,却是刘继隆苦等近一年的机会! “唏律律……” “小心落石,都注意点!” “搭把手,把这些坑给填一填!” “前方十里休息,都加把劲……” 河谷间,数千人的队伍正在沿着黄河向前前进,而风中招展的旌旗,正反两面分别写着“陇西”、“归义”等字眼。 当然,相比较这种旌旗,队伍中更显眼的旌旗是“劉”字旌旗。 从五泉前往河州凤林关,需要经过鄯州的龙支城,而龙支城是尚摩鄢的驻地。 这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刘继隆要去打河州,必须经过尚婢婢的地盘,而这条路一走就是二百八十里。 对此,刘继隆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选择了危险的黄河谷道。 从五泉出发到河南渡口,再从广武粱走入黄河谷道算起,前后一百七十里,危险的谷道仅有七十里。 一旦通过,就可以神兵天降般的出现在凤林关后方,可以选择从背后进攻凤林关,也可以直接进攻抱罕城。 往年黄河汹涌,谷道两侧都比较软滑,所以根本没人想过走这条路。 只是随着旱情降临,昔年软滑的黄河谷道,如今却变得坚硬无比,即便沉重数百斤的马车行驶在上面都毫无问题,更不用说骑兵和步卒了。 两丈宽的谷道紧邻黄河河道,只是由于大旱,黄河河水下降严重,河道凭空多出两丈有余的裸露河床,根本不用担心会跌入黄河中。 刘继隆所率兵马,此刻正沿着河道旁的谷道前进,前方的山上插着各色旌旗,以此传达前方没有伏兵的消息。 一千五百精骑,一千甲兵以及两千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在河谷间拉长近十里,速度很难快起来。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起码要两天才能抵达凤林关,如果被尚延心的哨骑发现,那就糟糕了。” 马背上,尚铎罗与刘继隆并排而行,一边防备山上有可能跌落的落石,一边向刘继隆汇报着自己的担心。 此前他们走丘陵、山岭时,每日能走六十里,而进入危险的黄河谷道后,每日便只能走三十里。 这个速度,已经是普通行军速度中的佼佼者了。 饶是如此,尚铎罗却还是不满意,因为黄河谷道能否行走,取决于黄河是否涨水。 尽管当下是大旱,可万一下了一场大雨,他们这四千五百人的队伍就会在顷刻间被吞没。 “你怎么想?” 刘继隆沉稳询问尚铎罗,毕竟他在陇西的经验更充足。 “精骑先一步出河谷,前往三岔口,渡过支流的洮河,布置渡索,让尚延心来不及出兵防守洮河!” “好!” 刘继隆不假思索应下,取出鱼符分出一半给尚铎罗:“你率一千五百精骑出谷道,渡过洮河,在南岸接应我军!” “末将领命!”尚铎罗欣喜作揖,接过鱼符后,立马抖动马缰前往前军。 不多时,前军的精骑尽数被尚铎罗带走。 眼下还有五十余里路程,若是精骑不顾一切的疾驰,大概率可以在天黑前抵达洮河北岸,甚至渡过洮河。 只要渡过了洮河,即便尚延心反应过来,也奈何不了陇西归义军。 这般想着,刘继隆在平静中前进。 这是他们从五泉出发的第二日,前面已经走了八十里,只要再走九十里,他们就能抵达凤林关。 “耿明带着四百多人守五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老耿你还不放心?” “刺史准备了那么多守城器械,那些器械的威力你们也瞧见了,换我去攻,没有五千甲兵拿不下来。” “老耿当初在山丹时,可是断断续续守了大半年的祁连城,留他看家,谁不放心?” 队伍中,陈靖崇、张昶、马成、厝本先后打趣,而尚铎罗已经带着李骥与精骑们前往了洮河。 斛斯光守在刘继隆身旁,郑处在后军护卫民夫,因此二人并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饶是如此,四人的目光也一直放在前方刘继隆的背影上。 “唉……”张昶突然叹了一口气,这让马成瞥了一眼他: “怎么,许久不上阵,怕死了?” “放你娘的屁!”张昶应激道:“我只是在惋惜张使君罢了!” 由于张议潮得到了河西节度使的擢封,而张淮深得到的是河西防御使,因此军中称张议潮为节度使,张淮深为使君。 张昶之所以为张淮深惋惜,也是因为大军开拔前,李仪中将张直方率领赤水军入驻姑臧的消息送到了五泉。 距离张直方入驻姑臧戍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而李仪中在三天前才派人把消息送来。 他所送来的消息,也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旧消息了。 张直方改戍城为赤水城,第一个月就向张淮深索要了两千石粮食和三百只羊,以及老牛三头和各种香料。 这些牛羊若是落到赤水军兵卒口中还好,毕竟吃水城在姑臧城北边,若是回鹘与嗢末南下,他们还能帮着抵挡一阵。 只可惜,这些牛羊基本都落入了张直方的口中。 张直方只吃羊腿和牛肩肉,其余部位的肉则是给五百老卒吃,而剩下的新卒则是只能吃五百老卒剩下的零碎。 赤水军的这种风气,让李仪中都大呼“刑徒军”,为此特意写了封手书,将赤水军的事情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知道这是河西与中晚唐牙兵风气碰撞而产生的别扭,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算起来,这支前身是平卢军的军队还算山东比较“老实”的军队了。 不过相较于刘继隆的冷静,张昶他们却受不了。 尽管他们是将领,放在河西军中和赤水军中也是“既得利益者”。 但习惯了刘继隆所率军队的风气后,他们就很难再接受别的风气了。 兴许是他们还在年轻,还不是那么容易被腐化,总之对于当下的他们来说,他们还是更喜欢眼下军民一体的感觉。 随着他们不断议论,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将士与民夫们紧贴着山体搭建帐篷,生怕夜晚涨水把他们卷走。 相比较他们,尚铎罗率领精骑疾驰冲出谷道,赶在入夜前来到了洮河北岸。 洮河北岸高低不平,无法容纳太多的人扎营。 正因如此,尚铎罗没有停下,而是让李骥派人打着火把渡河,看看能否连夜渡河。 “簌簌……” 夜里的洮河与黄河声音很大,哪怕已经是七月中下旬,可冷风还是不断往人袍子里钻。 五十余丈宽的洮河,因为旱情已经缩窄到了二十余丈。 大军举着火把在洮河南岸,眼睁睁看着一名精骑下马往河里走去。 他腰间缠着绳索,手上举着火把,一步步的深入河水中央。 岸上的众人闭住呼吸,紧张的看着那微末火光。 忽的,火光骤然消失,李骥脸色大变:“把他拉回来!” 守在河岸边的十余名精骑连忙拉动手中绳索,可紧接着绳索那头却传来了声音:“别拉!!” 随着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停下手上动作,而绳索也开始溜动。 不多时,绳索停下了溜动,而渡河的兵卒也拉着绳索返回了南岸。 他浑身湿透,上岸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陈瑛,怎么样了?!” 李骥连忙询问,不过十六七岁的陈瑛也连忙解释道:“南岸没有人,我拿着绳索在南岸打了桩子,大家摸索着渡河就行。” “这河里高低不平,我刚才就是突然踩空,把火把都淹没了。” 陈瑛解释了刚才为何突然消失,李骥与尚铎罗听后纷纷松了一口气。缓过神后,尚铎罗连忙下令:“骑马渡河,把绳子打桩固定,抓着渡索渡河,以免马匹被河水冲走!” 没有人回应尚铎罗,他们只是目光明亮的开始找工具,打桩子。 渡河从亥时开始,一直到子时,全军一千五百名精骑才先后安全渡河。 考虑到后方大军需要渡河,加上明天白天他们就会暴露,因此他命人多布置了几条渡索,以此让大军加快渡河步伐。 “传令,马在外围,人在里面,甲不离身,就地休息!” 夜幕下,尚铎罗与李骥合计过后,当下命令大军就地休整。 由于此地没有官道,因此只要抢占了南岸山岭的高地,大军就能安全休息。 李骥已经派塘兵驻守山岭,随手点火通知大军警惕。 正因如此,前军精骑也纷纷下马开始休息,饿了就吃肉干与面饼,不得生火造饭。 翌日,尚铎罗他们并未被发现渡河,只因尚延心未曾想到他们会走此地渡河。 兰州往河州进攻只有一条道,那就是经过鄯州龙支城的兰河官道。 尚延心需要防守,也是要防守那个方向,哪里会想到有人冒着被淹死的风险走黄河河谷,还渡过了洮河。 黄河与洮河,放在此前就是天堑,根本没有人从这条道走过。 刘继隆也确实足够大胆,敢走前人未曾走过的道路。 从清晨到黄昏,尚铎罗他们一直在等待刘继隆他们消息。 若不是洮水和黄河都未曾涨水,他们都担心刘继隆他们被黄河吞没了。 好在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赶在入夜前,陇西军的队伍出现在了远处的河道上,贴着山壁来到了洮河对岸。 四条渡索为大军渡河提供了保障,陇西军利用开拔前所吃的羊皮制成浮桥,随后推着辎重车先行渡河。 “怎么样,尚延心和折逋讳发现没有?” 趁夜渡河后,刘继隆连忙询问尚铎罗。 尚延心驻守河州,折逋讳驻守临州,鲁褥月驻守渭州。 这三人之中,鲁褥月距离河州最远,想要驰援河州,最起码需要六天时间。 折逋讳所驻守的临州治所狄道就在洮河中游,距离刘继隆他们渡河地点差不多一百五十里左右。 好在兰州通往临州的官道早就废弃,加上洮河汇入黄河之前的河道两侧延绵群山,折逋讳的塘骑顶多会在河谷平原巡哨,不可能来到河州地界。 至于河州地界尚延心的本部塘骑,眼下恐怕都在盯着西边的官道,根本没注意东边的河道已然有大军渡河。 “他们没有发现,不过想要从这里前往凤林关并不容易,需要我们自己开道前进。” 河谷道虽然能走,但也只能走到洮河与黄河交汇的三岔口。 如今他们想要前往凤林关,就只能沿着河道开挖三十里小道,如此才能见到凤林关。 “军民分作三队轮班,小心挖路。” 闻言,刘继隆当即开始吩咐大军分队休整,以三班倒的形式挖路前进。 与此同时,矗立黄河岸边,倚靠高山的凤林关内,许多甲兵都在呼呼大睡。 若是他们此时乘船沿着黄河北上,那可以轻易看见自己后方山脉上,一条火光横在河边。 只可惜,凤林关后方的凤林津渡口自兰州、会州丢失后,便彻底被尚延心废弃了。 渡口除了几条破船,根本无人看守。 时间流逝,天色也渐渐明朗。 饶是如此,凤林关的守军依旧将哨骑放置在通往河州唯一的官道上。 哨骑出凤林关,往西边的官道不断探索而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带着张昶他们舍弃了马匹,十几个人翻过十余里的山岭,趴在了山丘上。 “娘贼的,这凤林关还有渡口,要是番贼放几艘船去巡弋,我们这次岂不是只能无功而返?” 张昶望着山下数里外的凤林津渡口,忍不住的后怕。 刘继隆倒是十分冷静,他观察着凤林关的位置,以及它背后的情况。 凤林关的位置很好,加上尚延心有意加固,因此确实不好攻打。 好在刘继隆选择绕后,成功避过了凤林关,来到了关隘的背后。 从这不到百米高的山脉下去,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宽阔二三里的丘陵地区。 只要走出小道,大军根本不用管凤林关,直接进攻抱罕城就行。 以当下的局面,他们只需要费两三日,就能开出一条供民夫和辎重车走出的小道。 在这之前,只要保证他们不被发现就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安静在此地等待着。 他们十余人从白天等到黑夜,冷了就盖上毡子,饿了就吃肉干、胡饼。 纯粹的吃冷饭确实不顶饱,但为了不暴露目标,陇西军全体只能过着这种日子。 三个昼夜很快过去,而小道也被挖的差不多了。 三天的时间,众人变得十分狼狈,可他们距离目标已经很近了。 刘继隆没有急于出山,而是让全军连夜休整。 黑夜里,唯有山下的凤林关有着火光,此外便是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 “传我军令……” 刘继隆双眼发光,盯着凤林关的同时,小声对左右的尚铎罗、张昶等人下令。 “尚铎罗、李骥率一千精骑为前军,张昶、郑处率五百精骑为中军,马成、陈靖崇率一千甲兵及民夫为后军。” “天亮之后,精骑率先出山,朝抱罕挺进,不要让尚延心有收割城外粮食的机会!” “中军、后军出山后,立马进逼凤林关,别让番贼轻易走出关隘结阵,也别放走所有想向抱罕报信的塘骑。” 随着刘继隆不紧不慢的下达军令,张昶与尚铎罗分别摸黑爬下山岭。 刘继隆在观察了两个时辰后,也摸着黑往山下爬下。 凤林关后方的山岭不算陡峭,河边也因为黄河水位下降而露出一丈宽的河床,因此陇西军只需要把河床挖的平整,就能够挖出一条小道。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在三个昼夜里就能挖出一条小道。 他们不过是在河道沿边的平整基础上,将其挖掘的更为平整罢了。 眼下辎重车马及民夫将士们都依靠着山体,面对着黄河。 刘继隆下山后,先观察了黄河的情况。 这几日没有下雨,黄河的水位距离他们所挖道路还有八九尺的距离,水位与道路的落差也有四五尺,足够安全。 天色正在慢慢变黑,这是黎明前的正常情况。 感受着四周彻底暗了下来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四周开始渐渐变亮。 “嗡隆隆……” 密集的马蹄声开始响起,这是前军出发所弄出的声响。 “小兄弟,醒醒……醒醒……” 刘继隆跟着众人开始叫醒那些疲惫的将士、民夫们。 他们十分警惕,刘继隆他们稍微摇晃他们,他们便紧握着自己手中的兵器、工具爬了起来。 眼见他们起身,刘继隆也看向了身旁的张昶、马成他们。 “收复河州在此一役,大军出小道后,立马往南边的官道走,朝抱罕包围而去。” “末将领命!!” 刘继隆不厌其烦的向众人解释军令,诸将也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眼看他们都明了任务,刘继隆也取出了马鞭:“开拔!” 话音落下,诸将陆陆续续翻身上马,兵卒们也开始穿戴甲胄,而民夫们则是喂饱了挽马,固定稳了马车上的粮食与攻城器械。 一刻钟后,四千五百名军民开拔前进,沿着小道冲出了山岭…… (本章完) 第159章 延心疾走(月初求月票) 第159章 延心疾走(月初求月票) “娘贼的,这早上就是冷!” 凤林关上,一名番兵站在女墙背后,窸窸窣窣的解开裤子,嘴里也忍不住抱怨。 不多时,液体飞流而下,被秋风吹得飞溅四处,弄得满手都是。 这番兵也不嫌弃,随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转身便准备去敲晨钟。 只是在他转身之余,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回头仔细观察起来。 “乞利本派轻骑来传信?怎么有马蹄声?” 他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忽的瞪大双眼。 在他的注视下,凤林关背后的黄河边突然冲出大批精骑,埋头向着抱罕城方向冲去。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精骑从山里走出来的?!” 在他的视角,这些精骑仿佛穿过大山,凭空出现。 作为凤林关的兵卒,他很清楚那座山岭没有可供行走的道路。 他本以为是自己还没睡醒,可秋风吹在脸上的冰凉却提醒了他。 “敌袭!!” 他放声大叫,随后连滚带爬的跑向了钟楼。 “铛…铛…铛……” 不算大的三尺铜钟被他撞得不断作响,将关隘驻守的番兵纷纷吵醒。 “敌袭!!” 那些番兵来不及抱怨,便听到了这番兵声嘶力竭的叫嚷声。 一时间,所有番兵连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的为自己穿甲。 大批精骑冲出山中,朝着抱罕疾驰而去。 等凤林关的番兵穿戴好甲胄时,数百精骑却从山中走出,朝着城门冲来。 “别开城门!敌袭!!” “娘贼的,敌人到底在哪?!” 城墙上的番兵急忙叫喊,这让关内的番兵搞不清楚敌人的方向。 他们都以为敌军在西边的官道上,所以才想着开内门,结果现在却被叫停,这岂不是说明敌军是从抱罕来的? 很快,一名小节儿带着数十名着甲番兵走上了内城关的马道。 最先发现敌军的番兵连忙朝他们走来,可小节儿却迎面将他踹翻:“谁让你胡乱叫嚷的?!” “我没有胡乱叫嚷,敌军从山那边过来了!” 被踹翻的番兵十分委屈,指着凤林关以东的方向为自己辩解。 “你这猪犬的家伙,东边的山根本没……” 小节儿刚想反驳,可马蹄声却实实在在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他急忙往关内看去,果然在凤林关东边见到了数百精骑,而他们此刻仅离城关不到百步。 如果不是番兵叫停,这数百精骑就冲入关隘之中了。 “怎么回事?!” “凤林山那边怎么会有路?!” 小节儿扶着女墙,不敢置信的望着远方的凤林山。 吐蕃夺下河州近百年,对凤林山的情况知根知底。 凤林山根本没有路,因为河州可以走凤林津渡口乘船前往兰州,所以根本没有修路的必要。 可是如今,凤林山突然涌出大队精骑,而且远处还有队伍不断涌出。 眼前这一幕,超出了小节儿的认知。 如果不是此刻他十分清醒,他恐怕也会如番兵一样,把关外的唐军当成鬼魅般的东西。 “哔哔——” 刺耳的哨声叫醒了小节儿,他脸色煞白:“娘贼的,去抱罕的路被堵了,我们怎么把消息传回抱罕?” 想到这里,小节儿反应过来:“召集全城兵马,我们出城和这群汉奴决战!” 他话音未曾落下,便见到凤林山走出的队伍,竟然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关外的数百精骑也扯出了旌旗。 “陇西”、“刘”等字眼,让小节儿准备出城决战的话咽回了嘴里。 他瞪大眼睛看着关外,而远方陇西军队伍也在逐渐靠近。 他眼睁睁看着这支队伍靠近,而马车上的甲兵也在抵达战场后,先后跳下马车,开始在关外结阵。 五百精骑、一千甲兵横亘在凤林关外,让小节儿不知所措。 当然,更让他不知所措的,还是这熟悉的感觉。 一时间,小节儿想起了当年他们在祁连城被刘继隆百余精骑杀乱的画面。 “刘…刘…刘继隆?!” 小节儿错愕开口,四周番兵听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尚延心的五千精骑,早就在这几年四散大半,如今河临渭三州也凑不出五千甲兵,而精骑更是只有三千左右。 至于直属尚延心的兵马,实际上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了。 正因如此,当初尚摩陵求援时,尚延心才会没有驰援他。 尚延心、折逋讳、鲁褥月三人能守住河临渭三州已经不容易了,哪还有余力和余粮去帮尚摩陵、 他们若是敢出兵凉州,陇南的那些家伙就敢劫掠他们的粮食。 取舍之下,他们这才拒绝尚摩陵的求援。 只是没想到,他们没去凉州打刘继隆,刘继隆反倒是跑来陇西打他们了。 “节儿,这怎么办……我刚才见他们有上千精骑往抱罕冲去了。” 被踹的番兵在得知奇袭河州之人是刘继隆后,当即便把自己刚才所见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猪犬的家伙……” 小节儿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踹这厮了,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抉择。 河州的情况他清楚,凤林关有五百精骑,抱罕有一千精骑,而凤林城有三百精骑,合计不过一千八百精骑罢了。 且不提关外那人是不是刘继隆,单说列阵可见之甲兵就不下一千五百人,再加上自己身旁这厮所说朝抱罕疾驰而去的上千精骑,这突袭河州的甲兵最少不会低于两千五百人。 “关内的守将,我已经派精骑已经往抱罕而去,如果你们想饿死在凤林关中,大可以继续坚守!” 忽的,关外响起了叫嚷之声,而小节儿探出头去,果然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刘继隆端坐马背上,在城下来回游走,犹如闲庭散步般。 他的身材与容貌,河陇之地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小节儿自然认出了他。 “猪犬的家伙……还真是刘继隆!” 小节儿连忙缩回身子,低声叫骂着。 他的肯定,让四周的番兵不知所措,而刘继隆却还在关外叫嚷。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现在率甲兵去进攻抱罕,若是够胆,你们便率军出关!” 刘继隆在关外不断挑衅着关内的番兵,小节儿牙关紧咬。 “节儿……” “闭嘴!暂时不管他!” 几名百户有意开口,却被小节儿呵斥闭上了嘴。 关外的刘继隆眼见他们不出关,当即调转马头返回了阵中。 “这群番兵见我在此,定然不敢出关。” “留我旌旗在此,中军驻跸此地,后军随我前往抱罕!” 三言两语间,刘继隆做出了安排。 他带着甲兵与民夫朝着抱罕赶去,而凤林关内的番兵却纹丝不动。 自凤林关往抱罕而去,距离不过四十余里。 随着太阳初升,抱罕城的奴隶也在番骑的监督下出城劳作。 上万奴隶在数百番骑的监督下,开始大片大片的收割粮食。 北有凤林关,南有凤林城,西有山岭,东有东谷…… 在这样安全的环境下,抱罕县的番骑毫无警惕,或者说是抱罕县的所有人都没有警惕之心。 正因如此,尚铎罗所率精骑沿途四十余里畅通无阻。 “嗡隆隆……” 忽的,密集的马蹄声从北边传来,官道上的番骑纷纷朝北边看去,而奴隶们则是麻木的在田间收割粮食。 “什么声音?” “马蹄声,不过这声音不像是几十匹马能发出的声音。” “是凤林关的乸讳?”“应该是……” 一些番骑讨论着,都觉得是凤林关的骑兵在南下。 只是在他们讨论的时候,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对于他们来说,十分陌生的旌旗。 “三辰旗!” “是唐军!撤退!!” “哔哔——” 哨声炸响,所有番骑纷纷朝着抱罕冲去,而奴隶们也争先恐后的跟上。 即便已经有番骑解释了尚铎罗他们的身份,可奴隶们依旧盲从跟随番骑的身影。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番骑们冲入抱罕后,反手便将城门关上,而城北数千奴隶则是望着紧闭的城门,麻木的眼神中竟然多了丝恐惧。 他们转身向北边看去,却见北边的精骑乌泱一片,在北边一分为三,一支留在北边驻足,另外两支朝着东西城门冲去。 抱罕城坐落于离水河谷左侧,自古有“离水丰沛则河州丰收”的谚语。 离水丰沛时,河面宽二十余丈,而如今却只有三五丈,水位远远低于唐初所修建的水渠高度。 饶是如此,抱罕却依旧靠着离水,在城外耕种了十数万亩作物。 尚铎罗等人眼见这成片的作物,眼睛都快红了。 “娘贼的,这群番贼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要了。” 李骥红着眼睛道:“我带人去把这群百姓救回来,让他们帮我们收割粮食!” “好!”尚铎罗并不在意李骥所说的“番贼”字眼,而是全心盯着抱罕城外的粮食。 陇西军开拔前便已经收割了五泉的粮食,饶是如此,也不过仅仅够他们吃到来年秋收。 如今大军开拔,一路上消耗了不少粮食,五泉的粮食是肯定撑不到明年秋收了,而将士们的军饷也没有着落。 正因如此,抱罕城外的粮食就是五泉军民撑到明年秋收的根本,就是将士们军饷的根本! 很快,李骥率领百余精骑策马冲到抱罕城下。 不用他威逼利诱,奴隶们便在他的吩咐下,跟着他向北走去,随后在他的招呼下收割粮食。 这样的场景不仅仅出现在城北,还出现在城东和城西。 “乞利本!乞利本!” “滚!!” 抱罕衙门内,一名节儿急色匆匆的冲入内堂,不顾正在运动的尚延心,连忙跪着禀报道:“乞利本,唐军杀到城外,已经包围北门和东门、西门了!” “什么?!” 得知唐军包围抱罕,尚延心立马收了脾气,连忙擦了擦身子,在女子的服侍下穿上衣服。 “怎么会有唐军,凤林关的乸讳他们呢?!” “不清楚,城外的唐军有千余精骑,恐怕只是先锋。” 二人一问一答,尚延心想也不想就系紧了衣服:“往凤林突围!” “是!”小节儿连忙应下,护送着尚延心向外走去。 至于服侍尚延心的那女子,尚延心根本不予理会,直接将她抛弃。 很快,围在衙门四周的精骑开始护卫尚延心向城南突围,根本没有守城的心思。 他们的家人都在南边的凤林,对于舍弃抱罕没有半点负担。 凤林关一旦被攻破,抱罕就成了易攻难守的地方,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陇西精骑虽然已经对抱罕四门合围,可各门所布置的精骑不过二百余人。 面对尚延心上千精骑的突围,他们只能暂避锋芒,随后紧咬队伍,跟随他们朝凤林城而去。 “尚刺史!尚延心走南门突围了!” 精骑从东门疾驰而来,将尚延心突围的消息告诉了北门的尚铎罗。 “什么?!” 尚铎罗错愕,他没想到尚延心连守城都不守,竟然直接突围跑了。 他对尚延心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千精骑追杀他与尚婢婢的时候,那时候的尚延心自视甚高,除了论恐热,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 现在怎么打都不打,直接带兵突围跑了? 回过神来,尚铎罗连忙下令:“大军接管城池,令百姓加紧收割粮食!” “末将领命!”几名校尉、旅帅纷纷应下,而尚铎罗又看向李骥: “你派人把尚延心突围的消息告诉刺史,这厮估计跑去凤林县了。” “好!”李骥也没想到尚延心跑得这么快,毕竟两年前的尚延心,可是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物。 尽管赢得莫名其妙,但收复抱罕城却成为了事实。 率军赶路的刘继隆在半路从抱罕赶来的塘骑口中得知了尚延心突围的消息,于是令马成他们率军慢慢赶往抱罕城,而他则是策马赶赴抱罕城。 抱罕城外成片的作物晃红了他的眼睛,但他更在意抱罕城的情况。 随着他率领数十名精骑冲入抱罕城内,抱罕城内的情况不能说糟糕,只能说肮脏。 粪便堆在街道各处,令人无处落脚。 屋舍残破,道路坑坑洼洼,街道上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 一时间,刘继隆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来到了抱罕,还是来到了印度。 他几乎是憋气冲过了街道,来到了十分干净的抱罕衙门前。 显然,尚延心只顾自己住所四周的卫生,至于其他地方的卫生……只要他看不见就行。 翻身下马,刘继隆大步走入衙门内,并在衙门正堂见到了清点文册的尚铎罗。 “刺史!” “尚延心呢,跑凤林县了?” 刘继隆迈步走入正堂,目光直直看着上多了。 “看方向是跑去凤林了,我刚才询问过衙门的奴隶,他们说尚延心早就把将士们的家属送到了凤林。” “李骥带三百精骑尾随而去,我提醒他别追太深,应该没事。” “抱罕的官仓、州库都被接管,但官仓和州库早就被尚延心搬空了,只有这几日收上来的几千石粮食没能带走。” 尚铎罗将他得知尚延心突围后所做的事情一一道出,刘继隆听后十分满意。 对于官仓和州库被尚延心搬空,刘继隆也不感到心疼。 只要尚延心还在河临渭三州,他带走的东西,迟早都要被自己收回来。 抱罕城外那十余万亩未收割的粮食,就足够他解决当下的问题了。 “令百姓收拾街道,打扫干净……这他妈也算人住的地方!” “是!” 刘继隆忍不住骂了出来,毕竟河州可是人口仅次于凉、秦、西三州的陇右道大州。 尚延心能把这地方经营成这种模样,没有一番“本事”还真做不到。 在他的吩咐下,尚铎罗很快开始派人打扫街道,收割粮食。 赶在黄昏前,马成他们也带着甲兵和民夫入驻了抱罕城。 刘继隆派马成去招降凤林关的番兵,而他则是在翻看河州文册。 与此同时,急于逃命的尚延心也在天黑前跑回了凤林城。 “猪犬的家伙,这刘继隆是怎么打过凤林关的!” 三年的富贵,让尚延心变得富态肥胖,浑然没有了曾经的野性与彪悍。 此刻他气喘吁吁的坐在凤林衙门的主位,汗如雨下。 驻守凤林城的是尚延心的老部将,曾经被刘继隆戏耍的蔺茹真将。 他倒是没有因为富贵的日子而身材走形,依旧虎背熊腰。 眼见尚延心突围而来,他连忙行礼:“乞利本,刘继隆既然能拉出上千精骑作为先锋,恐怕后面的兵力不弱。” “凤林城虽然坚固,可耕地都在北边,南边是一线天。” “如果刘继隆派兵杀来,哪怕城内还有数万石粮食,但也撑不了多久。” 蔺茹真将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尚延心听后也缓了缓,用绢布擦了擦汗后才道:“你说的有道理。” “传令下去,把所有粮食装车,护送粮食家眷走东谷撤往临州!” “临州易守难攻,我就不信刘继隆还能打进去!” 尚延心浑然没有半点争雄的心思,这让蔺茹真将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尚延心皱眉看向蔺茹真将,蔺茹真将闻言行礼道:“安逸是魔鬼,他夺走了您的雄心。” “换做曾经的您,您一定会点齐兵马和刘继隆开战,而您现在却还要逃跑,这不是您曾经会做出的事情。” 蔺茹真将一席话把尚延心说得脸颊通红,他忍不住道:“你懂什么,去了临州后,我就能裹挟折逋讳和鲁褥月,到时候聚兵四千,刘继隆又算得了什么?!” “可……”蔺茹真将还想说什么,尚延心却抬手制止道: “好了,现在按我说的去做,连夜撤往临州!” (本章完) 第160章 破败河州 第160章 破败河州 “娘贼的,这厮真能跑!” “又跑了?!” “两三年不见,这尚延心怎么成狗熊了!” 翌日正午,看着被搬空的凤林衙门,急匆匆走入衙门内的陇西军诸将忍不住骂了出来。 尚铎罗则是忍不住唏嘘道:“这不像尚延心的作风,他现在怎么那么胆怯了?” 今日卯时天亮,刘继隆便派兵进攻凤林,从抱罕到凤林不过四十里。 刘继隆本意是精骑追堵,避免他们收割凤林城外粮食。 结果等他们来到凤林的时候,凤林城门大开,整座城池除了几千口奴隶外,其余的番兵和番民都消失不见了。 尚延心的逃跑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刺史!” 衙门外传来了叫嚷声,斛斯光迈步走入衙门内,隔着老远便对刘继隆作揖: “刚才抱罕传来消息,尚延心他们往东谷方向跑了,今早清晨与我们的塘骑发生了冲突。” “按照时间来看,他们起码跑出五十里了,要不要追?” 斛斯光询问着刘继隆,刘继隆闻言摇头道:“东谷不易通过,况且凤林关的那群番兵还没有传来消息,先把河州拿下,再图谋临州也不迟。” 刘继隆倒是想一鼓作气拿下三州之地,不过东谷确实凶险,他并不想往东谷去进攻临州。 “刺史,您是想修复临兰官道?” 尚铎罗想到了临州和兰州那条废弃的官道,因此询问起了刘继隆。 不过刘继隆却摇头道:“临兰官道被山洪阻断,日后自然要修葺,可如今我们人手不足,抽调不出那么多人力修葺一条官道。” 话音落下,刘继隆扫视凤林衙门正堂,忍不住道: “我虽预感能很快拿下河州,但尚延心这不抵抗的作为倒是令我没想到。” “权力果然要人命,不知不觉就把尚延心腐蚀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可得小心些,贪恋权力而止步不前,可是会死人的。” 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忍不住提醒起来,而众人也纷纷点头应下。 见他们都听进去了,刘继隆这才下令道: “召集城内所有奴隶到校场,准备为他们登籍造册!” “是!!”众人先后应下,随后开始动员全城百姓。 一千精骑动员数千奴隶还是十分轻松的,不到一个时辰,刘继隆便在凤林城的校场见到了城中所有百姓。 陇西大旱后,许多百姓逃亡河西、陇南乃至多麦地区。 凤林县在开元年间有一万二千余口百姓,如今却只剩下了五六千人,连校场都站不满。 刘继隆站在校台上,身后站着一百名甲兵。 台下,数千百姓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畏惧,生怕他会下令屠杀他们。 “今日,我陇西归义军节度使刘继隆率师收复河州全境!” 随着刘继隆开口说出这句话,他身后的甲兵异口同声将他们的话以口口相传的方式,告诉了全城的百姓。 百姓听到刘继隆的话,那充满畏惧的目光减弱几分,而刘继隆还在继续。 “自即日起,河西执行新律!” “河州所有奴隶尽数解放为民,登籍造册,编为民户!” “即日起,河州施行配给制,成人每日发粮二斤,未成年者发粮一斤半!” “城中百姓,每十户设一伙,五伙为一队,两队为一旅,两旅为一团……” “城外耕地,施行包产到户制,均分田地于百姓,各团下发任务,民户负责执行任务!” “凤林县所有民户登籍造册事宜……现在开始!!” 当刘继隆话音落下,他的话也被甲兵们一段段的传唱出去,响彻整个校场。 台下百姓那麻木的眼神,也在刘继隆那一段段话语中渐渐明亮起来。 “呜吼!!!” 霎时间,校场上欢呼一片,不论是长者还是孩童,亦或者是成人,他们雀跃着、叫嚷着、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激动。 刘继隆话里说的很多东西他们不懂,但他们听到了一件事…… 自即日起,他们不再是奴隶! “好了,开始登籍造册吧!” 望着百姓庆祝的海洋,刘继隆脸上笑容灿烂,侧头看向尚铎罗他们。 接下来,凤林县城成为了尚铎罗他们的主场。 他们虽然还穿着甲胄,可却干起了直白的活。 他们让百姓们各自回家等着,并在之后率领兵卒上门,负责为每条街巷、每所房屋的百姓们登籍造册。 他们被编为了民户,可暂时用的却是军队的编制,因为这更方便带领他们恢复生产,建设凤林县。 从午后到黄昏,上千精骑化身直白,很快统计好了凤林县的人口情况。 入夜,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刘继隆也拿到了城内最新的人口文册。 “这凤林县,现在有一千四百六十七户,六千二百四十五人,成丁的男子一千八百三十二人,未成丁的男娃娃有一千九百五十六人。” “按照我白天说的,把他们编为八个团,其中队正以上的官职,都得让军中识字的弟兄来担任。” 刘继隆说着自己的想法,尚铎罗听后忍不住询问道:“刺史,这些人都发军饷吗?” “不发。”刘继隆解释道:“我的话,你们选一个人记下,要在五泉、抱罕和以后我们收复的其它地方执行,直到我改换制度为止。” 闻言,斛斯光连忙起身从刘继隆桌案上取过毛笔和空白的文册,担当起了记事员。 见他准备好了,刘继隆这才说道:“陇西的生产被旱情和战争所破坏,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恢复生产,所以要施行两套制度。” “第一套是原本的军队制度,这群人照样的发饷,平日里的扫盲、训练都不能落下。” “第二套就是我今天说的这套制度,我管它叫民兵制度。” “虽然和军队的编制一样,但只有我们派来担任官员的将士们有军饷,伙长和老百姓是没有的。” “我之所以要搞民兵制度,为的就是恢复生产。” 刘继隆解释了自己要搞民兵制度的原因,给斛斯光充足记录的时间后,他这才继续说道: “你们都是当兵的,不用我说也清楚百姓和军队的区别。” “军队下发任务,那是责任到人。” “现在这套民兵制度,是责任到户。” “军队的任务是扫盲、训练、作战。” “民兵的任务就是耕种粮食、收割粮食、日常除草,以及挖掘水渠、修建水车、复耕土地等等。” “实际上和徭役没有区别,但是我们不能干让百姓吃亏的事情。” “现在是大旱,粮食紧张,所以要施行配给制,每个人都得干活。” “等旱情过去,陇西的生产恢复到曾经,那我们就换回正常的制度。” 经过刘继隆这番解释,众人这才清楚了他所说的民兵制度是个什么制度。 不过在他解释过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尚铎罗举手提问,刘继隆颔首示意他开口。 “刺史,我们全军不过二千九百三十二人,着甲的弟兄也这些。” “凤林关的那些敌军投降过后,我们应该可以扩招几百人,但总数也不过三千多。” “按照您的说法,每五十户百姓就要留一个弟兄带领他们恢复生产,加上民兵各级武官,需要用的人就多了。” “这一来一去,起码要从军中抽出三四百个识字的弟兄。” “这识字的弟兄有多难培养,您比我们更清楚。” “我们现在还要收复临州和渭州,尚延心这次逃跑是因为没有防备,可现在他跑去临州,自然就有了防备。” “他们的兵力不低于四千,我们人数本来就少,还要抽调二三百人去带领百姓做事,这……” 尚铎罗没有继续说下去,可他的话却赢得了堂内众人的认可。 对此,刘继隆没有着急,而是沉默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河州有铁矿、金矿和铜矿,铁矿可以打造甲胄,金矿和铜矿可以积蓄起来,等待日后和朝廷做生意再拿来用。” “如果我们想着用三千多人去打仗,舍不得治理百姓,那我们的队伍也只有这点,壮大不起来。” “只有把人撒出去,让百姓知道我们的目的,这样才能获得百姓的支持。” “只要有了百姓的支持,我们哪怕是打了败仗,也能很快卷土重来。” 刘继隆教育着众人,随后起身吩咐道:“郑处!” “末将在!”郑处站了起来,而刘继隆也开口道: “现在擢授你凤林县令兼凤林折冲府折冲都尉,留一个团的兵力给你治理、戍守凤林。” “半个月后,我要看到你把凤林的人口、耕地文册交到抱罕去。” “末将领命!”郑处作揖应下,刘继隆颔首道:“行了,都下去休息吧。” 在他的摆手下,众人纷纷起身,各自下去休息去了。 在众人休息的同时,亡命逃跑的尚延心,可谓艰难。 从凤林县往东谷逃亡临州这条路虽然是官道,可并不好走。 尚延心所部一千三百精骑及其五千余家眷,几乎都在马背、马车上渡过。 凤林县官仓的两万余石粮食被四千余辆挽马车拉拽,由精骑家眷所驱使前往临州。 尚延心坐在马车里,其身后几辆华贵的马车则是装着他这几年在河州所获的金银细软。 逃亡开始时,他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担忧刘继隆会追上来,尤其是在东谷峡口撞上陇西军的塘骑后,他更是吓得丢下了数百车粮食来堵塞东谷谷道。 不知道是不是那数百车粮食起了作用,总之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身后仿佛没有了追兵。 东谷狭长,位于山脉之间,左右宽不过两丈,无法攀爬。 不仅不易通过,也不易设伏。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谷口列阵扎营,如此可当兵数倍。 “驾…驾…驾……” 七月二十四日午后,随着前方出现刺眼的亮光,驾车的马夫连忙抖动马缰。 一刻钟后,尚延心所率的逃亡队伍冲出光亮,前方豁然开朗。 “终于来到河谷了!” 打开车窗,望着宽阔的河谷,尚延心舒缓了一口气,随后厉声道:“让蔺茹真将率三百精骑在谷口断后,等我消息再前往大夏县!” “是!” 车窗外,护卫尚延心马车的精骑调转马头,前去通知蔺茹真将. 至于尚延心,他则是马不停蹄的带着一千精骑与家眷、粮车们朝着三十余里外的大夏县奔赴而去。 大夏县位于陇西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地带,当地沟谷纵横,丘陵密布,唯有中部的大夏河水冲出了一条贯穿境内的河谷冲积盆地,地势相较而言平坦。 大夏县,便是处于这样一条河谷冲积盆地的中部,城池依靠北边的黄土高原山脉,南边则是大夏水。 城池呈东西走势,南北宽三百步,东西长一里,城中人口不过两千余人。 可以说,与其说它是县城,倒不如说它是一座有百姓生活的关隘。 赶在黄昏前,尚延心的队伍来到了大夏城下,而大夏城也响起了钟鼓鸣镝之声。 “城外的是谁!” 西门城头上,一名百户质问城外的尚延心队伍。 在他质问的同时,大夏县城内为数不多的甲兵也先后登上城墙。 “河州乞利本尚延心在这里,还不快点开城门!” 一名小节儿策马来到城下,手中紧握尚延心的大纛。 “真是尚延心的大纛!” 看见那面大纛,大夏城关上甲兵议论纷纷,而百户见状却硬着头皮道:“把凭证放在吊篮里!” 他命人放下吊篮,而城外的小节儿也将尚延心交给自己的凭证放到了吊篮里。 不多时,大夏城关的吊桥放下,城门打开。 被阻挡在城外的尚延心队伍开始浩浩荡荡的开拔进入城内,而百户也带人来到城门口迎接。 只可惜尚延心没有心思理会他们,他带兵进城之后,立马让精骑接管了城防,另外让临州百户带着自己的手书前往狄道。 两日后,一队精骑策马由北向南冲入狄道城内,直奔衙门而去。 不多时,尚延心的手书被送到了折逋讳的手上。 “猪犬的家伙,这尚延心莫不是蒙骗我?” “一日就弄丢了河州,却还能带着一千三百精骑和数千家眷逃到大夏?” 主位上,一名身材消瘦的吐蕃将领拿着手书,不敢置信。 不止是他,就连他堂下的十数名百户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乞利本,这事情是真的假的?” “莫不是尚延心欺诈?毕竟他已经抢占了大夏城。” “乞利本,我们得小心才行。” “对,别被这家伙鸠占鹊巢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相信尚延心会在一天时间里,弄丢了整个河州。 那可是人口三四万的河陇大州,就算是猪来守城,也不至于一天之内就弄丢全境,更别提想要进入河州,必须攻破凤林关。 这道关隘,当年可是阻挡了巅峰时期的吐蕃数十年,不知多少人物折戟在城下。 现在尚延心突然跑到临州,抢占了大夏城不说,还说他在一天时间里弄丢了河州? 不是众人不信,而是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折逋讳将尚延心的手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才道:“尚延心说,是兰州的刘继隆打过来了。” “刘继隆?河西那个?” 诸将面面相觑,显然都曾听过刘继隆的名声。 “除了他,还能有谁?” 折逋讳没好气道:“这尚延心真是废物,竟然把河州丢给了刘继隆。” “哪怕刘继隆绕过凤林关偷袭抱罕,但只要他及时派出塘骑通知我,再坚守抱罕城,说不定河州可以不用丢。” “现在他带着几千人抛下河州来了临州,我这临州可养活不了他那么多人。” 面对他所说的话,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而堂下的节儿也忍不住道: “乞利本,如果刘继隆真的像尚延心所说一样前来进犯,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折逋讳皱眉道:“尚延心没了心气,被刘继隆吓一下就腿软了,可我们不是!” “刘继隆要是真的来进犯临州,大夏城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闻言,另一名节儿继续道:“可如果他不走东谷官道,而是修葺临兰道,从五泉进攻狄道怎么办?” “临兰道?”折逋讳忍不住轻嗤道: “临兰道废弃多年,没有几万人劳作,短期内不可能修通。” “现在已经是七月末,再过三个月就大雪封山,东谷的官道断绝。” “刘继隆如果要进犯临州,必然会在这三个月内有所行动。” “在大雪到来前,我们必须死守大夏,绝不给刘继隆染指临、渭的机会!” “传我军令,即日起收割粮食,另从长乐调二百甲兵来狄道驻守,等他们抵达狄道,我亲自率五百精骑前往大夏压阵。” “此外,待会我手书一封,派出轻骑送往渭州,让鲁褥月派兵援助大夏。” “临州若是失陷,下一个就是他的渭州!” 三言两语间,临州上万人便被动员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求援信也被数十名轻骑送往了渭州。 为了保卫临渭,他决意要在大夏城和刘继隆死战…… (本章完) 第161章 挥师东进 第161章 挥师东进 “不到一日,尚延心就把河州丢了个干净?!” 大中七年七月二十六,当临州的轻骑将折逋讳的求援信交到鲁褥月手中,得知事情经过的鲁褥月却不敢相信。 他长得矮壮,年纪四旬左右,占据着渭州四县,而他当下所处的地方,便是四县位置居中的渭州治所襄武县。 在他手中握着临州乞利本折逋讳送来的求援信,上面详细描述了尚延心放弃河州,逃亡临州的事情。 临州有狄道、大夏、长乐三县,其中大夏县位于大夏水河谷之间,是河州方向走出东谷后,所面对的第一座城池,易守难攻。 现在折逋讳与尚延心共同驻守大夏县,麾下有甲兵两千之众。 面对他们两千人驻守的大夏县,鲁褥月想不出对面的刘继隆到底有多少兵马。 “这两个家伙……莫不是诱骗我去临州,想趁机吞并我?” 鲁褥月心头不安,起身来回渡步。 不过他想了想,河临渭三州,实力最强的尚延心,其次才是他,最末是折逋讳。 如果尚延心和折逋讳都联手了,那根本没有必要诱骗他,直接来打便是。 更何况渭州紧邻大唐的秦州,并不算什么好位置。 若是大唐真的有意收复陇西,渭州便是首当其冲,他们没有理由盯上自己的渭州。 这么想着,鲁褥月也相信了折逋讳信中所说内容。 “乞利本,您真的觉得刘继隆一日攻破河州,还准备在入冬前拿下临州?” 几名百户不敢相信,鲁褥月闻言便道:“汉人有句话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我军令,抽调兵马,明日由我统帅,驰援大夏县!” 见他下令,诸将担忧道:“乞利本你要是去了大夏,若是秦州的唐将来犯,那我们怎么办?” “坚守等待,我自然会回援。”鲁褥月说罢,起身便往内堂走去。 翌日,他统帅着一千甲兵,往临州大夏驰援而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率领八百精骑策马扬鞭,从凤林县返回了抱罕县。 短短几日,抱罕城那脏乱的街道已经焕然一新,空气中也没有了那股怪味。 百姓的眼神有了神采,孩童见到陇西精骑时,也忍不住的欢呼雀跃,试图追逐。 不多时,八百精骑前往了军营,而刘继隆等十余人则是策马前往了抱罕衙门。 “吁……” “刺史,凤林关的番兵降了,总共有五百番骑,甲胄和军马已经交出。” “此外,塘骑在追击尚延心的时候,尚延心惊惧而留下四百余辆粮车堵塞东谷,这些粮车有粮二千四百余石,已尽数入库官仓。” 陈靖崇早就得知了刘继隆返回的消息,于是早早在衙门门口等候。 眼见刘继隆勒马,他立马上前为刘继隆牵马,同时说出了两个好消息。 “好!” 闻言,刘继隆忍不住叫了声好,而陈靖崇见状急忙问道:“刺史,我们要不要借此扩军?” “不急,先等等。”刘继隆示意他先把马拴好,同时脑中思绪飞转。 凤林关的番兵投降,这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毕竟那五百人如果不向他们投降,结局就只有饿死或者投降一百多里外的尚婢婢。 呼吸间,刘继隆有了决断,当下带着陈靖崇他们边朝衙门走,一边说道: “安抚好这些番兵,同时告诉他们,我们休整之后就会向临州发起进攻,解救他们被尚延心带走的家人。” “如果他们要去找尚延心,发粮食给他们,让他们步行去临州找尚延心。” 刘继隆边走边说,嘴里说出了令陈靖崇他们愕然的话。 “刺史,就这么放了他们,等他们去了临州,肯定要帮尚延心他们对付我们的。” “对啊刺史,这么做不是放虎归山吗?” “刺史,把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张昶、李骥、厝本连忙劝阻刘继隆,可刘继隆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走入正堂,坐在了主位后,示意他们入座: “没了甲胄和军马,他们去到临州能干嘛?” “你们想想清楚,陇西的番人是汉人近两倍,如果我们只靠屠刀,那我们能杀光陇西十几万番人吗?” “把他们都杀了,到时候没人种田、没人挖矿怎么办?” “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杀,他们确实跟着尚延心对付过我们,但我们不可能杀光所有和我们为敌的人。” “放他们回去,我不需要他们念我们的好,只要让他们知道,我军不杀俘虏,不苛待俘虏就足够。” “他们回去之后,会把他们的经历告诉他们的同袍,这就是我想要的。” 教育众人之后,刘继隆将目光投向陈靖崇:“抱罕人口、耕地登籍造册如何了?” “尚未完成,最少还需要十天才能结束。”陈靖崇连忙回应。 见状,刘继隆继续道:“趁着登籍造册的间隙,把城外粮食收割归库。” “从五泉带来的两千民夫中选拔五百人,编练为新军。” “此外,大军休整半个月,半个月后征召民夫,走东谷进攻临州。” 收复河州顺利的让刘继隆始料不及,因此他也必须将进攻临州、渭州提上日程。 他们随军带来的粮食只够吃一个月,趁着登籍造册,随军而来的两千民夫刚好可以收割粮食,制作军粮。 陇西大雪封山是十月末的事情,他们还有三个半月的时间。 话音落下,刘继隆起身走向内堂,而陈靖崇他们则是退出衙门,各自准备收复临州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几日,陈靖崇他们都忙着为河州百姓登籍造册,收割粮食,统计牧群,丈量耕地。 刘继隆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对军队开展扫盲的成果在此刻浮现出来,两千五百名兵卒都识字并懂得简单的加减乘除。 正因如此,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河州的情况就摆到了刘继隆的案前。 “抱罕县五千六百五十三户,二万三千八百一十六口,男丁七千八百五十二。” 正午的衙门内,刘继隆读出抱罕县的人口情况,随后看了一眼河州的总体情况。 “河州人口三万出头,相较百年前,少了近六千口百姓。” “河州的耕地有十四万三千余亩,抛荒近十万亩。” 望着文册上统计的人口、耕地情况,刘继隆十分心痛。 旱情固然可怕,可若是论恐热、尚延心这些人好好经营,疏通当年大唐留下的水利设施,多修筑水车,也不至于抛荒那么多耕地。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群人脑子里是不是除了打仗和享乐,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刺史……” 位置上,陈靖崇主动开口道:“城外还有耕牛两千二百余头,黄牛一千六百余头,挽马七千余匹,羊、驼近三万。” “此外,两县秋收结束后,官仓存入十二万六千余石粟、麦,一万四千余石豆和上万斤麻。” “这些东西刚刚存入,还没有加工为粮食和豆油、豆粕、麻布。” “想要处理好它们,起码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不过我已经带着百姓,赶制出了三千石军粮,后续粮食也会源源不断的产出。” 陈靖崇把河州的牧群,秋收后的官仓情况尽数交代清楚,让诸将对河州的情况一目了然。 三万人口的大州,竟然只有不到四万的牧群,可见干旱对陇西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害。 要知道当初刘继隆他们收复两万余人口的昌松时,昌松的牧群就超过了五万之数,而河州人口比昌松多,竟然还比不过昌松。 思绪间,刘继隆也开始下令:“马成担任河州刺史兼主薄,厝本担任河州别驾,驻跸凤林关。” “你二人需要征募两千五百名民夫,三日后随军东征临州。” “我留下一团二百名精骑驻守凤林关,半个月前招募的五百新卒暂时驻扎抱罕城,凤林关的那一团兵马暂时不动。” “三日后,我军挑选精骑一千一百,甲兵一千,民夫四千东征临州。” 刘继隆先安排好了留驻河州的人,分别是马成、厝本、郑处三人,留驻的兵马分别是四百老卒和五百新卒。留驻的兵力不算强,但东谷也不过百里长,若是河州遇袭,刘继隆也可以派精骑先一步撤回河州,不用担心河州沦陷,大军进退维谷。 安排好东征和留守的事宜后,刘继隆便要开始交代马成他们了。 他目光投向马成,见他有些局促,轻声安抚道: “河州于我军而言十分重要,擢授你为河州刺史,也因为你经历过治理山丹和东略凉州,以及收复河州等事情。” “我走之后,河州第一要务就是疏浚水渠,修建水转翻车,凤林津渡口,复垦荒地。” “这些事情很多,做不完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修好凤林津渡口和那几艘船。” “不用着急,我相信你们可以治理好五泉。” 刘继隆起身走到马成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看向厝本。 “刺史……” 厝本颔首作揖,刘继隆上前拥抱,拍了拍他后背:“守好河州,等我捷报!” “是!!”得到刘继隆拥抱,厝本都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语气更为郑重。 见他们都打起了精神,刘继隆满意点头,随后看向陈靖崇、张昶、李骥、尚铎罗等人。 “三日后东征临州,我要趁渭州的鲁褥月反应过来前,先收复大夏县!” “末将领命!” 诸将纷纷躬身作揖,接下军令的同时,各自忙碌而去。 三日后,抱罕城东边集结起了六千余人的队伍。 一千一百精骑,一千甲兵,四千民夫列阵在官道上,队伍长达六里逾。 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战前煽动,只是哨声一响,大军便跨过了离水,往东谷开拔而去。 与此同时,鲁褥月所率甲兵千人也在同日抵达了大夏县城。 “营盘扎得牢靠些,你们这群猪犬的东西!” “快些扎完营去造饭……” 大夏城东,当喧闹四起,由狄道、大夏两县征发而来的数千名奴隶不得不将城东的营盘向东扩充了一里。 临渭四千兵马,有三千齐聚于此。 城西的城墙,在这小半个月里,被加高加厚了一遍又一遍。 三丈高,四丈厚的城墙,好似一座小山,横亘在河谷北岸。 由于南岸也能通过河谷,因此为了提防刘继隆绕后截断粮道,折逋讳和尚延心在大夏水南岸也同样筑了一道土墙。 夯土城墙的好处由此体现,不仅速度快,成本还低。 不仅如此,他们在出东谷的谷道口用石块、黏土垒砌了二丈高厚的石墙,在那里布置了营垒来驻守。 折逋讳和尚延心摆出的架势,让率军抵达此地的鲁褥月更为相信了信中内容。 因此当他走入大夏衙门后,他只是简单与二人点头示意,便主动坐在右首位置询问道: “一日弄丢河州,又摆出这么大的架势坚守,那刘继隆到底有多少兵马?” 见他询问,折逋讳同样将目光投向尚延心:“尚延心,你之前一直说要等我们齐聚才交代,现在可以说了吧?” 面对二人质问,尚延心油腻腻的脸上浮现丑陋笑容:“起码五千人!” 为了不让自己逃亡的行为显得丢脸,尚延心故意夸大了刘继隆的兵力。 实际上整个河州之战,他压根不清楚刘继隆的兵力,只是感觉凤林关或许丢了,便急忙率部逃亡而去。 “五千甲兵?” 鲁褥月继续质问,眉头微皱。 五千甲兵并不算多,至少在他看来,如果尚延心死守凤林关和抱罕城,足够消磨刘继隆三成的兵力。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好在东谷隘口和大夏城给了他们组织防御的机会,刘继隆想要越过此地,绝无可能! “我在东谷隘口布置石墙营垒,驻扎一千甲兵及两千民夫。” “若是刘继隆率部现身,我们便可派精骑驰援隘口,若是不敌,也能撤回大夏坚守。” 尚延心那变得黄豆大小的眼睛,透露出一丝精明,折逋讳与鲁褥月听后,纷纷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东谷狭长,大军施展不开,布置投石机的话,又容易误伤本阵兵马。 在他们看来,刘继隆想要攻破东谷的隘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更别提后面还有大夏城在等着他。 这般想着,鲁褥月也觉得有些乏了,不由起身道: “既然如此,那便守好隘口,撑到入冬后,那刘继隆自然会退兵。” “若是在这里败了,那我们可就真的守无可守了!” 鲁褥月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河临渭三州易守难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凤林关、凤林县已经丢失,若是连大夏县都丢失,那整个临州距离丢失也不远了。 临州一旦丢失,留给他们的就只剩渭州的渭源城了。 可问题在于,他们若是在此遭受重创,那后续根本没有力量死守渭源城。 这么想着,鲁褥月看向折逋讳:“城内民夫太少,最少再征召两千民夫,补充到大夏来守城!” 折逋讳闻言皱眉:“临州人口本来就少,征召六千民夫已经是极限,如果还要征召两千,那得把十二岁以上的娃娃都叫上阵!” 他将民夫称呼为娃娃,而非奴隶,说明这些人是番兵的子侄兄弟。 但鲁褥月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在大夏战败,临渭二州都得丢失。 “你如果想要坚守下来,就按我说的去做。” “我乏了,具体做不做,看你……” 鲁褥月转身走出衙门,折逋讳脸色铁青,而尚延心见状咬牙道:“我出五百中男!” “哼!”折逋讳只觉得恶心,如果尚延心没有那么快丢失河州,现在哪里需要从他临州出人。 他起身走出衙门,丝毫不给尚延心半点面子。 尚延心见状攥紧拳头,可想到刘继隆,却又默默松开了。 “猪犬的家伙,你怎生变得如此懦弱了!”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却无力做出改变。 现在的他,骑不动骏马,拉不开强弓,就连走路太远都气喘吁吁,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他起身向内堂走去,准备将不如意的现状,发泄在自己带来的那些女人身上。 只是在他肆意发泄的时候,陇西大军却已经挺进东谷谷道之中,而狭长的谷道也让陇西大军产生了不安感。 “这地方,还真是绝地……” 马背上,刘继隆抬头仰望那百余丈高的山崖,又看向平均宽度不足两丈的东谷谷道,心情不由沉了下来。 “刺史!” 尚铎罗策马上前,脸上是抹不开的担忧。 “刺史,要是尚延心他们在谷道口设置关隘,那我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刘继隆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尚延心他们真的那么做,那陇西军想要攻破隘口,就只能用人命填。 两丈宽的宽度,仅仅能摆下一台投石机。 区区一台投石机,想要攻破一道隘口,简直不可能…… 面对现实,刘继隆沉着向狭长的前方看去,心情渐沉。 东谷的地势,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凶险,根本没有绕开的可能,只有强攻突破。 现在撤退,他们还能保存实力,可一旦撤了,临渭二州必然会继续加强防守,攻入临州只会更难。 想到这里,他目光变得狠厉: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就不信区区隘口能挡住我们!” (本章完) 第162章 东谷隘口 第162章 东谷隘口 “唳——” 高原上鹰唳,山脉沟壑间,一支队伍拉长十余里,行军困难暂且不提,横亘他们面前的一座隘口将他们挡在了沟壑之中。 在狭长如一线天的沟壑中,马车连并排都是种奢望,软塌的三辰旗,如陇西军的士气一般,难以提振。 “唏律律……” 马匹唏律声作响,兵卒艰难退到两旁,让出一条可供马匹前进的道路。 横马军前,刘继隆望着百余步外那座依靠山体,宽仅四丈的隘口,心情沉到了谷底。 东谷隘口的地势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里的山势不再是两侧山崖,但左右两侧却是陡坡,难以攀爬。 不过三丈宽的官道被陡坡夹在中间,该如何搭建投石机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 如果没有足够的投石机砸垮前方那座隘口,他便只有用麾下将士的性命去填线。 想到这里,刘继隆回头看向本阵将士,只见他们纷纷寄希望于自己,眼睛闪烁着难以说明的光芒。 他们……都是自己亲手培养了一年多的将士,怎么能用来填线呢…… 刘继隆不忍回过头来,直视前方那三丈宽,两丈高的隘口。 “哔哔——” 刺耳的哨声从隘口方向传来,以刘继隆的目力,可以大致看清他们的行动。 不过十余人站在隘口的马道上,便将他们这六千余人挡在了大夏河谷外。 冲过去,便是一马平川的大夏河谷盆地,但怎么冲过去,成为了摆在刘继隆面前的问题。 “让开……” 隘口马道上,蔺茹真将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兵卒,扶着石墙凝视前方。 陇西军迟迟没有行动,昔日招展的三辰旗也显露出了颓势。 面对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己方手中的局面,蔺茹真将那原本一直紧张的心情,在见到陇西军的那一刻,突然放松了下来。 临时构筑的关隘石墙不算坚固,但想要攻破它,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就地构筑投石机,并排构筑!” 刘继隆沉声开口,尚铎罗闻言连忙道:“刺史,这地方不过三丈宽,顶多并排构筑两台投石机。” “可这么近的距离,将士们不好施展,而且容易误伤我们自己人,刺史……” 不等他说完,刘继隆回头看向他,目光决然: “从河州的民夫中抽签选人,让兵卒教他们如何操作投石机。” “投石机每排隔三丈,前面打完,民夫立即后撤,先布置三排!” 刘继隆自然舍不得让辛苦培养一年多的将士们去填线,所以他只能用民夫和投石机去攻破隘口。 狭长的地形施展投石机,很容易会误伤自己人,但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 不用这个办法,就只能让将士们去填线。 决断间,刘继隆沉声道:“若是民夫不幸牺牲,其家属发田五十亩,粮三十石!” “末将领命!”听到刘继隆吩咐,尚铎罗沉声作揖,调转马头去调派民夫去了。 兵卒们艰难的爬到了官道两侧的陡坡上,将道路让给了投石机和民夫。 六台投石机列阵谷道间,后方则是在挖掘投石的民夫队伍。 在这种山脉沟壑的地形,根本不缺投石,因此几千人劳作一个时辰后,便用马车在投石机后方堆起了一座石头山。 “哔哔——” 哨声作响,被选出来的一百多名民夫开始在兵卒的指点下,上手操作起了投石机。 配重投石机的操作方式并不困难,困难的点在于作战的地方。 这种山峡沟壑间使用投石机的难度很大,所有民夫们都是小心翼翼的操作投石机。 “嘭!” 忽的,第一排的两台投石机投出了投石,那投石在山峡沟壑上空划过,不多时就砸到了一侧的山体上,随后朝着谷底滚落下来。 所有人都注视着它们,嗓子眼悬着一口气。 “躲开!” “砰…砰…嘭……” 隘口背后的营垒处,当两颗七八十斤沉重的落石携带着泥土从山体滚落下来,营垒内的番兵与民夫纷纷叫嚷着躲开。 “嘭——” 沉闷的声音响起,两颗落石先后砸在了营垒的栅栏上,将栅栏砸歪的同时,沿着栅栏滚入营垒内,但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娘贼的,这群汉奴的投石怎么这么大个?!” 隘口上,蔺茹真将耳边回荡着四周兵卒的惊愕声,而他自己也脸色难看。 陇西军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但两方隔着近百步,加上地势限制着投石机,所以蔺茹真将对陇西军的投石机不以为意。 可现在看来,陇西军的投石机威力,远超他的想象,必须有所防备。 “在山体两侧布置横栏……快!!” 蔺茹真将连忙下令,而关隘上下的番兵、民夫也连忙开始在关隘两侧的山体上布置倾斜的横栏。 他们想让落石滚下的时候,沿着横栏滚入前方的谷道,而不是滚入营垒和关隘的马道上。 “有用!” 马背上,尚铎罗等人纷纷攥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欣喜。 “继续!”刘继隆沉声下令,大军前方的投石机开始轮流进攻。 由于地形问题,三十米的距离,前后布置六台投石机,已经十分不易。 若是还要增加,那投石一旦失误,便会摧毁前方的投石机。 刘继隆没有下令增加投石机,而是准备靠着这六台投石机,先把隘口摧毁再说。 即便无法摧毁,可他们也能利用落石将隘口前面的高差填平,这就省去了云车冲锋的步骤。 “嘭——” 投石机继续运作,一排打完二排打,二排打完三排打。 一刻钟的时间,每排投石机能操作两次,虽然不如平地上三次来得频繁,但也十分不易。 蔺茹真将令人布置的横栏,根本无法阻止落石滚入营垒。 营垒的番兵和民夫为了活命,只能后退百余步,等待蔺茹真将的军令驰援。 蔺茹真将也从关隘的马道上撤了下来,全因落石太过恐怖。 投石机投出的投石,大部分都沿着山体滚落谷道,但也有少部分的落石会沿着山体滚到关隘的马道上。 那种望着落石滚落而手脚不凉,身体僵硬无法动弹,最后被落石硬生生砸死的感受令人不寒而栗。 可即便是这样,蔺茹真将却还是不得不派出甲兵及民夫上去驻守关隘,以免陇西军发起进攻。 “把这份手书送去大夏,让乞利本他们做好准备!” 蔺茹真将写了一封书信,主要讲述了陇西军的投石机威力,同时让尚延心他们趁机加固大夏城。 原本对于守住东谷隘口,蔺茹真将有着必胜的把握。 可随着陇西军的投石机不断发作,这种把握正在逐步下降。 阻敌于关隘以西的计划即将失败,他只能寄希望于固守大夏县城。 “嘭!” 从午后到入夜,陇西军的投石机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关隘被打得不敢点火,反倒是刘继隆他们把篝火点了一堆又一堆。 刘继隆与尚铎罗他们围在篝火前,不多时便有人将炙烤好的“南麝”分割切好,放在木盘里,端到了他们的面前。 南麝即林麝,由于身上产出“麝香”,故此成为河、临、渭三州的贡赋。 在东谷之中,人力虽然难以攀爬山脉,但林麝却如履平地。 射杀这只林麝的兵卒还以为是野鹿,提着它便找刘继隆邀功来了。 刘继隆也是在尚铎罗的提醒下,才知道了它的身份。 麝香已经被取出,麝肉自然也不能放过。 这肉虽然比不上牛羊肉,但在这种地方,有得吃就不错了。“河临渭三州盛产麝香、麸金、红铜、野马皮和麻、布。” 刘继隆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河临渭三州的特产。 “刺史,麸金是什么?” 张昶不解询问,不等刘继隆解释,尚铎罗便先解释道:“麸金就是碎薄如麸子的金子。” “这些金子主要在河水里,常喝这种河水的牲畜,时不时会拉出麸金。” “当年吐蕃还没有内讧的时候,河临渭三州每年都要派人在河水里淘金,亦或者去铜矿里采红铜,炼麸金。” “尚铎罗说的没错。”刘继隆附和道: “这河水里的金子,主要是从山里冲出来的,而铜矿又有伴生的金矿,所以炼铜的同时,也能获得不少的黄金。” “拿下河临渭三州之后,我们就能开采铜矿和金矿,顺带贩卖麝香了。” “只要有黄金和铜钱,我们就可以得到许多东西,甚至去采买奴隶。” 刘继隆口中的奴隶,并非是指他国的奴隶,而是指那些军队平叛后抓捕的盗寇及其家属。 他们都是汉人,只是由于天灾人祸,无奈落草为寇。 尽管朝廷的态度是招抚为主,但地方上的节度使和刺史可不会那么好心。 例如去年的鸡山饥民,朝廷的旨意是招抚,结果果州刺史王贽弘把饥民诱骗下山后,立马出兵杀其丁壮,俘虏其家眷,充作奴婢贩卖。 尽管后世将李忱在位时期称为“大中之治”,亦或者“大中暂治”,但大唐的根已经腐烂了。 各地刺史阳奉阴违的情况屡见不鲜,牙兵驱逐节度使的戏码更是层出不穷。 从蜀中到关中,再到河南、江南之地,饥民、流寇遍地,各地刺史视若无睹。 刘继隆不清楚这些“奴隶”的价格,但只要给钱,他相信有不少人都会愿意把这群“奴隶”卖给他。 “嘭!” 落石声将他唤醒,他不由看向尚铎罗:“多麦和吐谷浑有多少番人,你知道吗?” “五六十万应该是有的。”尚铎罗擦了擦嘴上的油,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数量。 刘继隆听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道:“你觉得,若是我们扶持尚婢婢,尚婢婢能不能拿下多麦和吐谷浑?” “拿下多麦和吐谷浑?”尚铎罗表情错愕。 “刺史,您不是在说笑吧?” “如果让尚节度使拿下吐谷浑和多麦,他起码能拉出三万甲兵,十万兵马。” “到时候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我们也需要在兰州和河州留守上万人提防他。” 尚铎罗虽然跟过尚婢婢,可现在他已经投奔刘继隆了,自然要为刘继隆考虑。 他不明白,自家刺史为什么会想去扶持尚婢婢。 对此,刘继隆轻笑道:“你觉得尚婢婢他们父子,能治理好那么多人口吗?” “这……应该不能。”尚铎罗别的不了解,但尚婢婢的军事能力和尚摩鄢的稚嫩,他可是一清二楚。 但凡尚婢婢父子有掌握吐谷浑、多麦的能力,也不至于被论恐热给打得逃亡甘州。 如果不是刘继隆和张淮深,这对父子恐怕要死在尚延心手上。 “这就对了!” 刘继隆看着篝火与众人交谈道:“等我们拿下了河临渭三州,唐廷便会立马注意到我们,甚至开始对我们着手干涉。” “我虽不将其放在眼里,但大唐始终是大唐,还没有腐朽到一碰即碎的时候。” “这种时候,养寇自重便是我需要做的一件事情。” “扶持尚婢婢,届时唐廷即便想要对我们动手,也要掂量掂量看他们有没有收复陇西并守住陇西的能力。” 刘继隆把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则是没有说。 他需要尚婢婢去威胁剑南道,只有这样,才能在日后唐廷与南诏翻脸的同时,帮助自己解决陇西的人口问题。 当然,这并非是说让尚婢婢去劫掠剑南道,自己再效仿以前,以粮换人。 他想要的是让尚婢婢威胁剑南道,以此让剑南道增加西边的防御力量,减弱南边的防御力量。 如此一来,等到南诏与大唐翻脸并入寇剑南的时候,自己就有理由进入剑南道了。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必须先收复陇南七州之地,这样才能从松州出兵,及时挺进成都平原。 剑南道有人口四百万,成都平原便有人口几近二百万。 只要自己击退南诏进犯,不仅可以在巴蜀站稳脚跟,还能将南诏所掠人口迁往陇西。 不过唐廷将巴蜀视作禁脔,自己需要好好运作,才能名正言顺的出兵剑南。 历史上南诏出兵成都太晚,若是有尚婢婢在剑南道西侧吸引唐军主力,南诏或许会提前进攻成都。 即便他们进攻,刘继隆也能让尚婢婢想办法,联合南诏进攻成都。 如果可以,刘继隆自然想直接与唐廷翻脸,但仅凭陇西,他还实力不够,唯有此下策,才能让他壮大实力。 “嘭——” 是夜,陇西军的投石机不断运作,期间也发生了后排投石机失误,砸坏前排投石机的事故,但好在军中准备投石机甚众,损坏一台,无非再填补一台便是。 反倒是蔺茹真将,他被陇西军的投石袭扰的不堪重负,几次派出轻骑,往大夏城汇报情况。 大夏城在入夜时,便接到了他的第一封书信,之后陆续接到了其它几封书信。 尚延心、折逋讳、鲁褥月三人,眼睁睁看着蔺茹真将信中的坚守时间从三个月到一个月,再到半个月,最后到三天,心里止不住的怀疑蔺茹真将怯战。 他们趁夜派出轻骑,于翌日清晨来到了东谷战场。 日上三竿,太阳从东方升起,照亮大夏河谷所有角落。 蔺茹真将带着大夏城派出的轻骑走出牙帐,隔着百余步观望东谷隘口。 只见隘口内的地上躺满了八九十斤的落石,这些落石几乎堵塞了登上隘口的道路。 隘口上,新登马道的甲兵正在收拾那些被砸死的民夫与番兵尸首。 一夜之间,驻守隘口的六十余名番兵和百余名民夫被砸死大半,血腥场面令人作呕。 眼见场面如此惨烈,被派来监察的小节儿也愣在了原地。 “小节儿,现在你可以上去隘口看看了。” 蔺茹真将幽幽开口,让大夏城的小节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就不必了……我已经看到了……” 大夏城派来的小节儿连忙解释道:“汉奴的投石机确实厉害,都护能坚守到现在,已经是十分的不容易。” “我现在就把这里的情况向大夏送去,三位乞利本一定会理解您的!” 小节儿说罢,连忙转身上马离去,生怕蔺茹真将把他留在这里。 “驾!” 眼瞧着他策马离去,蔺茹真将这才收回目光,朝东谷关隘看去。 不多时,关隘那边快跑而来一名百户,他跑到蔺茹真将面前后连忙行礼: “都护,汉奴的投石都快把关前填平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语气着急,可蔺茹真将却攥紧了拳头:“我们能怎么办?” “让人埋锅造饭,死守关隘!” 蔺茹真将没想到陇西军的投石机能在一夜之间,将关隘的落差填平。 眼下关隘的落差即将被落石填平,距离陇西军发起进攻也就不远了。 没有了落差,投石、檑木等手段也就施展不了了。 自己这边只有九百多名甲兵和一千八百多名民夫,不知道面对刘继隆麾下如狼似虎的陇西军,又能坚守多久。 他攥紧了拳头,而与此同时,距离他三百余步远的谷道内,刘继隆也掀开了牙帐的帐帘,策马来到了投石机后方。 前方百余步外的隘口几乎被落石填平,但对于进攻的一方,依旧十分不利。 不过继续“轰炸”下去,也不见得有什么成果,唯有短兵相接,夺下东谷关隘才能让大军走出东谷。 想到这里,刘继隆抬头看向了那照不进东谷的阳光。 “传我军令,全军着甲,听令进攻……” (本章完) 第163章 血战东谷 第163章 血战东谷 “队正以上者出列!” “家有兄弟、子嗣者出列!” 烈阳盛盛,沟壑谷间…… 当投石机还在不停地投石时,刘继隆已经集结了甲兵,准备对东谷关隘发起强攻。 在他的军令下,五十余名中高层将领出列,随后又从其中走出十三人。 这十三人以尚铎罗为首,都是有兄弟、子嗣的中高级将领。 “尔等为队头,本使率大军为梯次纵深。” “先登夺旗者,拔擢三级,其队亦擢升二级,其团擢升一级!” “此战若有死者,抚恤熟田百亩,牛五头,粮五十石!” “队伍闻哨而攻,闻号而逐,闻金而止……” “凡有令不听者,以军法从处!” 攻城开始前,刘继隆站在陡坡上,目光扫视脚下将士们。 远处,东谷关隘前几乎被落石填平,将士们完全可以踩着落石冲上关隘马道。 现在只需要刘继隆一声令下,投石机便会停止进攻,被拆卸后为大军让路。 陇西军的队伍没有骚乱,哪怕他们都十分紧张,可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刘继隆。 似乎只要他的身影一直存在,将士们就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感受着他们的目光,刘继隆深吸一口气:“撤投石机,大军闻哨进攻!” 伴随着他下令,六台投石机在投出一轮投石后,将士们立马上前拆卸投石机,而这一幕也被关隘上的番兵所看见。 他们默默将木哨拿到了嘴边,小心翼翼的趴在石墙后观察陇西军行动。 一些番兵则是在清理马道上的落石、尸体,一边收拾一边作呕。 “哔哔——” 一刻钟后,谷道内率先响起哨声,以尚铎罗等人为首的队头率先发起进攻,而张昶、斛斯光、李骥等人也各自率领一团兵马,呈梯次发起进攻。 “哔哔——” “唐军杀来了!!” 关隘上,番兵吹响了木哨,整张脸涨红无比。 他们朝着后方叫嚷挥旗,而位于关隘后方百余步的蔺茹真将在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信号。 “唐军进攻了,甲兵驰援关隘,民夫立即清理落石!!” 蔺茹真将拔出腰间弯刀,一声令下。 一时间,八百余甲兵朝着关隘驰骋而去,一千八百余民夫上前收拾落石。 太阳正当空,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了所有人身上,但他们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整个战场上,最可怜的是那些从未经历过厮杀的新卒,而他们大多都是陇西军的将士。 冲锋的瞬间,他们的脑袋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已经冲到了关隘不远处。 起先他们跟着旌旗与将领往前冲,攀爬过落石,冲上了马道。 敌人的面孔近在咫尺,面容与他们相差不大,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恶。 可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双方都拔刀挥锤向对方劈砍挥砸。 挨了一记后,肉体吃痛,下意识想跑,但又不能跑,怕丢人,更怕督战。 他们咬着牙开始厮杀,头脑空白,腿肚子转筋,有的还尿了裤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挥锤。 尽管训练了一年多,可真要他们挥锤砸向敌人的面孔时,他们却下意识犹豫了。 正犹豫呢,那边的同袍被番兵挥锤砸中了脑袋,鲜血糊了满脸。 昨天还一起吃饭,住一个帐篷的大活人就这么倒下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眼睛红了,那感觉像是喝醉了,整个人都麻木了。 挨了钝兵不疼,挥砸好几人也不累,脑中不再想任何事情,更顾不上什么不忍心,只是不断的挥锤。 “杀!!” 胸口中的那口气被吼了出来,东谷关隘前后不断涌上陇西军的将士和番兵。 尚铎罗带着四百队头冲上了关隘,只是一个冲锋便将番兵冲下了隘口。 只是不等他们扩大战果,蔺茹真将便带着八百余名甲兵冲了上来。 双方在马道和登上关隘的楼梯上搏杀交战,蔺茹真将站在关隘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硬弓。 他带着数十名神射手,不断往陇西军将士的面庞招呼,中箭者十数计。 尚铎罗察觉到了有人放冷箭,很快便盯住了蔺茹真将他们的位置。 “跟我杀下去,先解决他们的神射手!” 尚铎罗怒吼着,带着他从鄯州带来的老兄弟便顶住压力,居高临下的冲了一阵。 番兵矮壮,可如何比得上刘继隆精心养成的陇西将士。 那些新卒适应了战场后,很快凭借身强力壮的优势,压着番兵队伍反推。 蔺茹真将想的没错,随着隘口的落差被填平,东谷隘口连一盏茶都没撑住,就被陇西军夺去了。 战争从隘口上方打到了河谷中,蔺茹真将也急忙下令: “稳住阵脚……结阵备敌!” 在他的号召下,八百余番兵撤出缠斗,开始结阵备敌。 不止是他们,尚铎罗也在番兵撤出缠斗的同时,开始摇旗结阵,吹哨备敌。 隘口上,陇西军的兵卒悍不畏死的攀爬跳入马道,沿着楼梯走下隘口,加入到阵中。 正面以轻盾兵为主,其后为长枪兵,再后为驻队。 尚铎罗率领三百多举盾甲兵,配合张昶带上来的二百多长枪兵推进。 李骥带着一百多名驻队甲兵摘除披膊,为硬弓搭上弓弦,随后开始张弓搭箭,以抛射干扰番军。 斛斯光在最末集结后续翻过关隘的甲兵,不断加入驻队的队伍,以硬弓抛射来不断干扰番军。 一时间,两支军队的素质暴露于阳光下。 蔺茹真将还没有将前军、中军、驻队整理清楚,久经训练的陇西军就已经开始了推进。 推进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蔺茹真将只能带着甲兵和民夫不断后退,而刘继隆也在此时率领后续甲兵越过了关隘。 民夫们开始清理关隘的落石,而刘继隆接手大军指挥。 由于关隘所阻,骑兵只能充为步军,步步紧逼,将临渭番军压得节节后退。 “前军转后军,后军转前军,大军撤退,让民夫自己逃亡!” 眼看颓势难以挽回,蔺茹真将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军令。 在他的军令下,不到八百人的番兵开始前后交替,朝着后方的马栏处撤退。 由于操练并不频繁,军队素质在此刻暴露了许多问题。 撤退路上,番兵的阵脚开始慌乱,队伍也不再密集。 刚刚接手大军的刘继隆见此,立马取下腰间号角,下达军令。 “呜呜呜——” 号角声在河谷回响,一千余名陇西军将士闻声立马改变队形,舍弃强弓木盾,取出钝兵便开始了冲锋。 “撤!!” 蔺茹真将根本不用回头,他知道这是陇西军发起总攻的号角声,脸色骤变,大呼撤退。 随着他呼喊撤退,本就阵脚松动的临夏番兵立马溃散开来,争先往马栏的方向逃命。 二者距离并不远,如蔺茹真将等前军、中军的番兵很快抢到了马匹,连马鞍都不上,双腿架着马腹便开始逃亡。 后军有些番兵脚程太慢,被陇西军追上后,要么投降,要么被按倒被俘,还有的试图反抗,但被尚铎罗、斛斯光、张昶等人带兵砸翻在地,抽搐流血而死。 有些杀红了眼的新卒试图追杀民夫,但金锣声很快将他们唤醒。 “降者不杀!” “投降的不杀!!” 经验老道的老卒冲入马栏,不管是军马还是挽马,他们纷纷翻身上马,沿着官道边冲边喊。对于投降的吐蕃民夫,老卒们指挥新卒看住他们。 对于顽固逃跑的民夫,老卒们则是策马挥刀,将其砍翻在地。 至于逃走的蔺茹真将等人,老卒们没有追击,而是按照刘继隆战前所说的……闻金而止。 一时间,蔺茹真将所部被俘的甲兵多达二百人,民夫更是上千人。 马栏之中未被放走的百余匹军马和上千匹挽马都被俘获,营垒中的千余石粮食和百余只羊也成为了陇西军的战利品,可谓大胜。 “临渭二州的番兵都是这个样子的?” 当刘继隆见到尚铎罗他们押着十余名十户长走来时,他不免微微皱眉。 这些番兵虽然也算得上矮壮,可面色却有些发黄,明显的营养不良。 相比较之下,凉州尚摩陵麾下的番兵可谓是红光满面。 “跪下!” 尚铎罗让这群人跪下,刘继隆却抬手示意不必。 他走上前,亲手解开这名十户长的束缚。 “你们几日一操,几日一练?” “回将军,我们五日一练,半月一操……” 十户长毕恭毕敬的回答,生怕刘继隆一个不高兴就把他砍了。 “你们在这里有多少兵马,大夏县又有多少兵马?” 刘继隆没有嘲讽番兵疏于操练,只是继续追问。 对此,这名十户长也将东谷隘口和大夏县的情报告诉了刘继隆。 得知尚延心、折逋讳、鲁褥月三人都聚集在大夏县后,刘继隆不仅没有感到稽首,反而露出了笑容。 “这三个人都在,倒也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他轻笑开口,尚铎罗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倒是那十户长小心翼翼开口道:“将军,大夏县和关城没有什么区别,想要绕过大夏,只能走四百里远路,前往南边的长乐。” 十户长说罢,斛斯光也接着开口道: “刺史,我们不如绕道长乐,先拿下长乐,然后拿下狄道,断绝他们的后路!” 斛斯光说罢,刘继隆却摇头道:“你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 “长乐的地势与大夏无异,分兵拿下不太现实。” “况且我也没想过一战毕其役,他们守不住大夏,更守不住狄道和长乐,只能退往渭州。” “不过不管怎么退,我们一路追过去便是。” “借助攻打大夏,先消耗他们的甲兵,后续才能打得舒服。”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尚铎罗:“把缴获的羊尽数宰杀,犒劳大军及随军民夫。” “把俘获的甲胄装备五泉民夫,让他们看守这一千多俘虏。” “明日大军再开拔大夏,我要看看他们把大夏经营得如何了,能不能挡得住我们!” 刘继隆脸上浮现自信,尚铎罗等人也先后作揖:“末将领命!” 在他们的唱礼声中,陇西大军开始清理落石,将堵死的谷道疏通,准备明日东征大夏县。 在他们准备东征的同时,蔺茹真将也带着六百多残兵逃回了大夏县。 他们由西向东狼狈逃回,隔着数里便见到了横亘在大夏河谷间的大夏县城。 大夏城外被掘出一道道堑壕,这些堑壕长里许,有六道之多,每道宽二丈有余。 蔺茹真将他们渡过堑壕后,便命人撤走堑壕上的木板桥,带着民夫和守军渡过三丈宽的护城河,命人焚毁了吊桥,并令人加厚护城河东岸墙根下的羊角墙。 不多时,他狼狈走上了大夏县衙的正堂,而尚延心、鲁褥月、折逋讳都以错愕的眼神看向他。 “末将不敌刘继隆,无奈败退回到大夏,折损甲兵三百七十六人!” 走入堂内,蔺茹真将便行礼下跪,而尚延心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东谷隘口的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件事不怪你,只怪刘继隆麾下所使投石机过于犀利。” “他刚才一路走来衙门,想来也见到了我们的布置。” “依你之见,三丈高、三丈厚的城墙,能否挡住他的投石机?” 尚延心眼底充满期待,鲁褥月和折逋讳也侧目投来目光。 只是面对他们的期待,蔺茹真将不忍道:“得看他军中有多少投石机。” “若是有个数十台投石机,那即便是大夏,恐怕也坚守不了太久……” “坚守不住?你说笑吧?” 尚延心笑容凝固,不敢相信自己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城防竟然挡不住刘继隆。 “若是城墙垒砌石砖,兴许还能挡住几个月,可城外只是垒石,而非垒砌……” “以末将所见推断,这大夏城能守住半个月,已然不错了。” “况且刘继隆那厮麾下甲兵众多,保不齐他们会先登城头。” 蔺茹真将艰难说着自己的判断,鲁褥月听后起身:“守不住也要杀他些人,教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辱的!” 折逋讳闻言也附和道:“守不住大夏,那长乐和狄道恐怕也守不住。” 他目光看向尚延心,提醒道:“到时候,我们恐怕只能撤到渭州去了。” “渭州……”尚延心黑着脸,他没想到自己一退再退,结果还是守不住临州。 按照刘继隆此战展现的大军速度,攻城拔寨的力度,估计渭州也撑不了多久。 “早知道不如退到多麦去……” 尚延心在后悔,可现在后悔已经没用了。 岷州、洮州的那群家伙不会放他们去多麦,就算放,恐怕也会狮子大开口。 “娘贼的,这个天杀的刘继隆,为什么要处处和我作对!!” 尚延心失态叫嚷着,鲁褥月闻言也攥紧拳头,他担心他的渭州也会在之后丢失。 与其把渭州白白丢失,不如卖个好价钱。 想到这里,鲁褥月眼神一转:“这刘继隆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好过。” “秦原二州都能投靠唐廷,以此获得富贵,那我们为什么不行?” “你想举州投唐?!”尚延心错愕,但片刻后他就反应了过来。 现在他们手握临渭二州,如果真的能投降唐廷,无疑能把二州卖个好价钱。 毕竟秦原二州的乞利本卖了二州之后,可是收获了十五万匹绢的赏赐。 虽说这些绢,大部分都被灵武、邠宁、凤翔、泾原等军节度使瓜分,但留给二州乞利本和军民的也不在少数。 如果临渭二州真的守不住,那不妨卖个好价钱。 这般想着,尚延心连忙道:“我昔日与秦州刺史薛逵曾有过一面之缘,若是我手书一封,薛逵必然心动!” “这样最好!”鲁褥月眼前一亮,随后看向折逋讳。 折逋讳并不想投靠唐廷,但眼见尚延心和鲁褥月都心动,他也不好拒绝,于是点头表态。 见状,尚延心连忙走到主位,提笔书写书信。 不多时,尚延心便派十余名轻骑护送书信前往秦州,要求他们亲手交给秦州刺史薛逵。 眼看书信送出,尚延心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但紧接着他又开口道: “虽说已经送出书信,可大夏县距离秦州治所上邽来回八百余里,哪怕是轻骑疾驰,也最少需要五日。” “况且仅仅只是书信,薛逵不一定信任我们,事后我们还得发出军令,让各城接纳薛逵兵马入城。” “这算来算去,最少要拖半个月才行……” “哼!”鲁褥月闻言冷哼道:“我等已经向秦州投降,那刘继隆即便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若是他执意强攻,那就是不尊唐廷,唐廷皇帝必然要怪罪他!” 经鲁褥月这么说,折逋讳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尚延心依旧紧张。 他虽然只和刘继隆交过一次手,但于他而言,祁连城之战至今记忆犹新,心里自然不安: “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不过我担心刘继隆不会轻易作罢。” “我看你是被他吓破了胆子!”鲁褥月冷哼道: “这个刘继隆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我就不信他敢于无视唐廷的规矩!” (本章完) 第164章 大夏告急 第164章 大夏告急 “窸窸窣窣……” 大中七年八月十五,是日乃是汉人三秋之半的中秋佳节。 可对于刘继隆来说,拿下大夏,才是他庆贺中秋的最好礼物。 大夏河谷,呼声焦躁…… 两千甲兵与四千民夫横阵大夏城西里许,旌旗猎猎作响,威势震天。 云彩遮蔽了天空,大夏城内暗了一片,可城外的陇西军阵却甲光刺目,好似天兵降临。 明明双方人数相差不多,甚至临渭二州人数更多,但他们却神经紧绷。 尚延心三人站在城楼前,扶着女墙、气息紊乱。 在他们的注视下,脚下城门大开,蔺茹真将在十余名精骑的拱卫下走出大夏城,手中举着谈和的旌旗。 他们一边铺设木板以此躲避堑壕,一边朝着陇西军靠近。 不多时,他们在尚延心等人的注意下,来到了陇西军前。 “敢问哪位是刘刺史!!” 蔺茹真将在马背上叫嚷着,而距他五十步外的陇西军阵中也走出十余骑。 蔺茹真将瞳孔一缩,过去两年半的时间里,刘继隆的身影可是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毕竟两年半前,就是他疏忽大意,才导致刘继隆率百余精骑斩了他们的大纛。 两年半不见,刘继隆比较当初更为高大,势力也增强到了兼并河、兰二州的程度。 蔺茹真将抖动马缰,单骑靠近了陇西军,来到与刘继隆相距不过两丈处。 此等距离,蔺茹真将甚至可以看清刘继隆的五官。 刘继隆姿貌嶷然,算是蔺茹真将此生在军中所见者,精彩雄毅之人。 “我便是刘继隆,你就是昨日驻守东谷隘口的番将?” 刘继隆表情平静,语气淡漠,但显然询问了俘虏,这才知晓了蔺茹真将的身份。 对此,蔺茹真将作揖附和道:“不才与刺史为敌,实乃误会。” “误会?”刘继隆眯了眯眼睛,蔺茹真将也随即解释道: “我家节度使,实际上早就与秦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秦成两州经略使的薛刺史私下联系,早已归顺了朝廷。” “眼下,薛刺史已然在率兵前来临州的路上,故此我才称其为误会。” 蔺茹真将按照尚延心的吩咐,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毕竟书信昨日才送出,哪怕脚程再怎么快,恐怕也没有走出临州的范围,更别提与秦州隔着一个渭州了。 不过为了拖住刘继隆,蔺茹真将只能这么说。 想到这里,他紧张关注着刘继隆的表情,而刘继隆脸上表情十分平静,毫不显山露水。 对于蔺茹真将的话,刘继隆并没有立即相信,但也没有立即否认。 历史上尚延心确实带着河临渭三州投靠了唐廷,但他投靠的是晚唐名将的高骈。 如今秦州的刺史是薛逵,二者接替时间还有多久,刘继隆不清楚,也懒得弄清楚。 不管薛逵是不是已经在出兵接管临州的路上,总之到嘴的肉,刘继隆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不过在动手之前,他还是得试探试探: “既然如此,劳请交出薛刺史书信,亦或者三省所发圣旨!” 刘继隆沉声开口,这让蔺茹真将方寸大乱。 他手里哪有什么薛逵手书,三省圣旨。 “没有?”刘继隆轻笑,但笑的不是蔺茹真将,而是这件事的真伪。 他不了解薛逵,但他还能不了解晚唐朝廷? 此前他在河西时,高进达、悟真、王景之三人都说过前往长安的始末,尤其讲述了大唐收复秦原威三州及维州的始末。 不管是三州还是维州,无一不是番将投靠,而后刺史上表长安,经皇帝李忱和三省同意批复,并下发旨意后才能完成的事情。 其过程之繁琐,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 在大军收复地方之前,吐蕃番将与其联络的刺史,不知往来了多少封书信。 这也就是吐蕃却是分裂,无力干涉边疆,这才给了边疆番将等待的机会。 换做吐蕃鼎盛时,唐廷要是敢拖两三个月,那地方的番将早就被逻些城派来的官员给宰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刘继隆从蔺茹真将慌乱的行为中看出了一件事。 他们口中所谓投降薛逵的事情不管是真是假,但肯定没有发生多久,不然不会连书信都拿不出来。 “既然拿不出书信和圣旨,那便视作讹言,都护请回吧!” 刘继隆调转马头返回本阵,根本不给蔺茹真将解释的机会。 蔺茹真将无奈,只得调转马头撤回城内,同时将堑壕上的木板抽离。 “刺史,这人说什么了?” 随着刘继隆返回本阵,尚铎罗等人连忙开始询问,而刘继隆也如实告诉了他们。 “娘贼的,他们投降秦州了?” “刺史,那我们怎么办?” “这……还打吗?” 众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可刘继隆却斩钉截铁道:“打!” “我不管他们有没有联系薛逵,总之只要薛逵没有拿下临渭二州,我们便不用理会。” 话音落下,刘继隆抬手道:“传令,上投石机攻城!” “末将领命!”诸将闻言振奋,纷纷行动了起来。 一时间,后方载满投石机零件的马车被陆续驱使到了阵前,并一步步往前推进,直到距离蔺茹真将所过堑壕不足十步时才停下脚步。 很快,百余辆挽马车上的零件被取下,上千民夫在数百甲兵的指挥下,开始搭建起了投石机阵地。 这一幕为尚延心三人所见,三人心悬到了嗓子眼。 待蔺茹真将回来,三人连忙上前询问:“怎么?刘继隆不信?” “他要我们拿出薛逵的手书和圣旨……”蔺茹真将脸色阴沉,尚延心三人闻言愕然。 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个号称牧奴出身的刘继隆,竟然如此熟悉唐廷收降州县的流程。 本以为是大字不识的牧奴,结果现在看来,刘继隆比他们三个人更懂得大唐。 “娘贼的,那就守!” “守!守到秦州来了消息,我看他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借口!” “来回不过十日,我就不信守不住!” 三人气急败坏,纷纷表示坚守大夏。 只是登上城楼的蔺茹真将在见到陇西军阵前不断矗立起一台台投石机后,他脸色骤然生变。 “乞利本,刘继隆所带投石机显然超出末将预估,请您移步衙门!” 蔺茹真将行礼催促,而尚延心三人见状也纷纷向城外看去。 只见陇西军阵前已经陆续搭建起了三十余台投石机,那阵仗令三人脸色煞白。 “也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尚延心寻找着借口,折逋讳也连忙附和道: “先去衙门吃饭,吃完饭再来。” “好!”鲁褥月也紧随其后附和,之后三人陆续走下城头,而城外的陇西军正在各司其职。 上千民夫搭建投石机阵地,另外三千民夫前去搜集投石材料。 甲兵着甲扎营,丝毫不把大夏城内的兵马放在眼底。 饶是如此,蔺茹真将也没有贸然出城进攻,因为他昨日已经见到了陇西军的集结能力。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带兵出城作战,陇西军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完成结阵,并对他们展开反攻。 “真的只有固守这一条路了……” 蔺茹真将紧咬牙关,而城外的刘继隆却在观察大夏河谷和大夏县城。 大夏河谷长数十里,南北宽近二里,谷中有大夏水流过。 大夏城位于大夏水北岸,紧邻山脉,说是城池,更像关隘。 大夏水南岸被尚延心他们构筑了一道夯土墙,河水上又搭建有浮桥,守军可以迅速通过浮桥,迅速往返南北两岸。 以刘继隆的眼光来看,只要有足够的人口,河谷足够开垦数十万亩耕地,养活十几万人不成问题。 不过就大唐的《元和郡县图志》来看,整个临州也不过一万三四千口人,这大夏顶多三四千人。 其实仔细想想,清代乾隆年间的甘肃都能养活上千万人口,没有理由气候温暖的唐代反而养不活那么多人。之所以没能养活那么多人,生产力和稳定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人力来完成前期的开发,后期保持稳定的情况下,几十年时间,陇西的人口就能翻三四倍。 “刺史,可以进攻了!” 张昶策马而来,于刘继隆面前作揖行礼。 刘继隆顺着他所说看向阵地,只见三十九台投石机列阵军前,一车车由民夫收集而来的投石也摆在了投石机身后。 “进攻!” “嘭嘭嘭——” 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五百名甲兵带着两千民夫开始操作投石机。 后方,一千精骑放哨十里开外,两千民夫在大夏水河道两侧不断地收集、搬运石头。 大旱让大夏水的水位下降了六七尺,昔日被冲到河道两侧的石头,都因为水位下降而裸露出来。 这些石头没有棱角,是最适合投石机的投石。 三十九颗投石划过天穹,越过三百多步的距离,砸到了大夏城的城墙、箭楼上,扬尘四起。 还有的投石落在了护城河与堑壕之间,亦或者砸入城内,引起喧闹。 蔺茹真将虽然给尚延心他们送出了加固城墙的消息,可时间太短,尚延心他们根本来不及用河石加固城墙。 正因如此,此时的蔺茹真将只能带着甲兵撤到城墙背后,倚靠城墙等待消息。 马道上,除了负责放哨的十余名甲兵,便再无任何人。 感受着那宽厚的墙体,蔺茹真将只能寄希望于城墙能挡住陇西军的投石机。 “嘭嘭嘭——” “猪犬的家伙,刘继隆手中的投石机怎么能打这么远?!” 大夏城内钟楼上,尚延心与鲁褥月、折逋讳三人站在此处,可以清楚看见西城城墙升起的扬尘,时不时还能看到投石越过城墙,砸入城内屋舍中,哀嚎遍野。 尽管钟楼距离西城墙还有三百步的距离,可三人却始终觉得不安,草草观摩片刻后,便撤回了衙门中等待消息。 尚延心他们并不了解配重投石机,因此加固城防还是采取的夯土夯实,连砂石及河石都没有掺入。 这样的后果就是大夏城的城墙在三十九台投石机的狂轰滥炸下,很快便被摧毁了大段女墙。 没有了女墙,兵卒和器械就没有了遮蔽物,身影完全暴露在了投石机的面前。 尽管配重投石机的准头不行,可三十九台投石机集中一个方向进攻,总是能瞎猫碰到死耗子,砸死几个观察的番兵,摧毁大批的床弩及小型投石机。 从申时到入夜,陇西军的投石机片刻不停,不断对着大夏城发起进攻,马道上的床弩和小型投石机几乎被横扫。 期间也不是没有甲兵试图反抗,可床弩根本打不到配重投石机。 长此以往,大夏城内两千六百余名番兵士气萎靡,就连民夫也人心惶惶。 翌日天明,随着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大夏城也随之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站在营垒门口,刘继隆可以清楚看到大夏城墙被砸出许多凹口,坍塌的夯土堆积在城墙根。 “看样子他们倒是把城墙加固得很厚。” 刘继隆收回目光,斜眼看向身后的李骥:“告诉尚铎罗,把从河州缴获的石脂和那些破布都用上。” “末将领命!”李骥应下,不多时便派人搬出了十几桶石脂和一马车的破布。 这些破布都是在河州参军民夫身上淘汰的残破衣服,他们成为民夫后,刘继隆便让人用仓库中的麻布为他们制作了新衣,而他们的旧衣服则是被清洗,在此刻派上用场。 旧衣服沉入石脂桶内,浸泡过后绑在投石上。 随着火把点燃,熊熊燃烧的大火将投石包裹,经投石机抛出。 一时间,“火球”划过上空,重重砸入城内。 屋舍破碎,茅草铺设的屋顶被点燃,城内火烟四起。 “怎么会着火?!” “都护,城外的汉奴给投石用上了石脂!” “快灭火!!” 蔺茹真将催促着甲兵带人去灭火,同时派人询问马道上残存的甲兵,让他们汇报陇西军的动向。 陇西军还是如昨日一般在城外列阵,民夫依旧在收集投石,投石机依旧在不断进攻。 前日便开始工作的那几台投石机因为耐受不足,主梁出现了裂纹。 尚铎罗命人用木板和铁锭将其加固,继续进攻大夏城。 每刻钟,投石机都能打出三轮投石,一个时辰就是二十四轮,一天就是二百多轮。 只是一夜时间,大夏水河道的河石便被掘取不知凡几。 “嘭嘭嘭——” 进攻还在继续,火球不断落入城内,将好不容易扑灭的大火,再度点燃。 “增加配重石,把这些火石砸入城内,民夫探路,填补堑壕,投石机前推二百步!” 马背上,尚铎罗有条不紊的指挥下。 随着马道上的床弩和投石机被摧毁,能远程威胁到配重投石机的,只剩下了番兵手中的弓箭。 面对这样的情况,尚铎罗毫不犹豫的下令前移阵地。 甲兵前推,将堑壕找出后填补,铺出一条道路后,投石机阵地开始前移。 陇西军的动向毫不掩饰,可城内的番兵却无可奈何。 时值正午,陇西军的投石机阵地已经前推到了大夏城西百步开外。 这样近的距离,一些更沉重的投石也能派上用场了。 “上百斤投石,对着那些凹口进攻!” 尚铎罗叫嚷着,而陇西军的将士与民夫也在按照他的指挥,操作着投石机。 一百斤、一百五十斤乃至两百斤的投石被革带包裹。 随着甲兵拉动机关,这些沉重的投石被高高抛起,随后沉重落下。 “嘭!嘭!嘭……” 落石的声音发生了变化,蔺茹真将敏锐察觉到这件事:“来人,去搜寻刚才那批落石,看看有什么区别!” “是!”精骑闻言应下,上马后开始搜寻落石。 不多时,城头的守军率先跑下马道,对蔺茹真将禀告道:“都护,汉奴军的投石更大更沉了!” “有多重?!”蔺茹真将连忙询问,守卒回应道:“百五十斤乃至二百斤都有!” “什么?”蔺茹真将深吸一口气,心中震撼不已。 他们自然也能搭建出投石二百斤的投石机,可那样的投石机,最少需要五六百名人力才能运行。 “刘继隆……他们是怎么用这么点人,运作这么多投石机的?!” 蔺茹真将牙关紧咬,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节儿:“把这件事告诉乞利本他们!” “是!”节儿也清楚这件事有多么重要,连忙上马往衙门赶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出现在了衙门外,急匆匆往里面走去。 眼见他走入衙门,本就坐立不安的尚延心三人先后起身,而他也连忙行礼。 “乞利本,城外的刘继隆不知用的是什么投石机,竟然只用数十人操作投石机,便能投出二百斤巨石!” “你说什么?”三人错愕。 在这个使用人力投石机的时代,确实很难想象如何用几十人来操作巨型投石机。 “这大夏城恐怕守不到入冬了……” 折逋讳脸色难看,尚延心与鲁褥月同样。 巨型投石机,往往只有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攻城时才会出现。 刘继隆的投石机竟然投出二百斤巨石,且只需要数十人操作,这已然决定了大夏城的结局。 如今不过是八月十六,距离入冬还有最少两个半月。 原本他们想的是守到入冬,届时哪怕刘继隆攻破大夏,他们也能投靠薛逵。 刘继隆敢打他们,可却不一定敢打薛逵,至少尚延心他们三人是这么想的。 只是以当下情况来看,他们恐怕连半个月都守不住了。 想到这里,三人面面相觑,脸色十分难看…… (本章完) 第165章 触斗蛮争 第165章 触斗蛮争 “看样子,这临州是守不住了。” “不过没事,临州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大不了我们迁徙人口去渭州,单凭一个渭州也能卖个好价钱!” 衙门内,鲁褥月尽量安抚着尚延心和折逋讳,可他们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半个月时间,根本来不及迁走百姓!” 折逋讳脸色难看,尚延心也附和道:“没错!” 见二人这么说,鲁褥月也有些恼了:“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你们要是能守住大夏,那还万事好说,可现在根本守不住。” “大不了把奴隶丢下,带着兵马和家眷撤往渭州。” “临州总不可能连几千挽马都没有吧?!” 鲁褥月提出了另一个办法,目光死死盯着折逋罗。 折逋罗见状只能看向尚延心,随后点头道:“只是迁徙将士的家眷和牧群,还是能撤走的。” “不过我担心刘继隆提前攻城,到时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尚延心却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对自己施压罢了。 “既然如此,现在立马迁徙家眷和牧群!” 尚延心手里还有两万多石粮食,带着部众坚持到薛逵驰援渭州还是没问题的。 “好!”鲁褥月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迁徙家眷前往渭州,然后备足马匹,甲兵撤退,留下这些奴隶给刘继隆添几千张嘴!” 鲁褥月有自己的心思,他担心自己实力不够,得不到唐廷的重视。 不过若是他能拉着折逋讳和尚延心一起前往渭州,那局势就不一样了。 届时唐廷要治理渭州,必然少不了三人出力,三人也就能坐地起价了。 想到这里,他开始催促起了折逋讳和尚延心。 二人也没有耽搁,急忙分出百余精骑前往狄道,并通知了长乐的番兵开始迁徙。 “嘭嘭嘭——” 时间流逝,可陇西军的攻势却不会停下。 沉闷的落石声络绎不绝,城内外人心惶惶。 不管是谁,只要瞧见那二百斤的落石,都不会认为他们能长久的守下去。 只是一个白天,西城的城墙便被打出了密密麻麻的凹口,塌陷的砂土都足够填满护城河。 “这群家伙还真是修了个乌龟壳。” 尚铎罗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不多时他掀开牙帐的帐帘,对主位的刘继隆作揖道: “刺史,我来换班了!” “好!”位置上的李骥站了起来,急不可耐道:“石脂还有三十多桶,看我晚上怎么火烧连营!” 他用着此前在五泉学习时学到的成语,尚铎罗闻言笑道:“不着急,将士们正在吃饭,给他们休息休息。” 说罢,他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与旁边的张昶、斛斯光等人打趣起来。 刘继隆倒是没有掺和进他们的打趣中,而是坐在主位,书写着文册。 不多时,饭食端了上来,刘继隆也刚好停笔。 他抬头看向等他动筷的众人,随即拿起碗筷一边吃一边说道: “我算了算,眼下我们有两关三城,手中有近二十万石粮食。” “这粮食看似很多,可治下三万多军民都要吃饭,光是吃饭就要吃去十四五万石粮食。” “今日我们投石二百斤,恐怕早已将尚延心他们吓得两股战战了。” “我担心他们会撤往渭州,如果真的撤往渭州,那想来他们现在就已经开始安排兵马,护送家眷撤退了。” “到时候,他们应该会丢下临州的奴隶,增加我们的后勤负担。” 刘继隆话音落下,尚铎罗便道:“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已经没有了死战的心思,最后的战场恐怕会在渭州。” 刘继隆解释的同时,目光看向了斛斯光:“斛斯光,你吃完饭后,率二百精骑一人双马,绕道前往长乐。” “若是不出意外,长乐的番兵在这几日便会撤走。” “我一开始应该听你们的,分兵进攻长乐,不过现在也不晚,应该可以白捡一个长乐城。” 刘继隆对众人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毕竟他并不是神,对局势预估出错也正常,好在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刺史您也没想到他们会撤,况且我们也是瞎猫碰死耗子。” 尚铎罗带头安慰刘继隆,刘继隆却笑道:“安慰的话就不必了。” “张昶你明日率一百精骑,带着一千民夫撤回抱罕,让马成准备五千石粮食,由你带回临州。” “这批粮食要用来安抚临州三城的百姓,不能马虎。” “斛斯光你拿下长乐后,留下百骑驻守,带着剩下的百骑前往狄道与我们会合。” “末将领命!”张昶与斛斯光先后作揖应下,随后埋头吃饭。 不多时,斛斯光吃好后,便点齐二百精骑,绕道前往了长乐县。 翌日天明,张昶按照昨夜所答应的,带着一百精骑和一千民夫及挽马车返回了河州。 不过刘继隆并没让他们带走旌旗,故此营垒之中的旌旗一同昨日,蔺茹真将并不知道刘继隆已经分兵。 接下来几日时间,大夏城的城墙越来越破败,那些凹口也渐渐变成了豁口,蔺茹真将不得不发动民夫,冒着投石去修补城墙。 这样的局势,一直到八月二十日为止,因为城墙的豁口已经修补不好,西城城墙成段垮塌。 随着城墙出现豁口,陇西军的投石机也开始强攻这些豁口,将豁口扩宽。 “乞利本!” 急切的叫唤声从衙门外传来,灰头土脸的一名节儿小跑入院,连忙对尚延心三人行礼。 “蔺茹都护派我来传消息,西城城墙出现豁口三处,最宽一道近三丈。” “蔺茹都护请乞利本做好准备,汉奴恐怕会在今日强攻城墙!” “什么?”鲁褥月错愕:“这才第六天,城墙怎么就出现这么宽的豁口了?” “汉奴投石机犀利,城墙抵挡不住……”节儿苦着脸解释。 见状,鲁褥月也将目光看向尚延心和折逋讳:“算算时间,书信应该已经送抵秦州了。” “这临州恐怕是守不住了,不如趁夜撤往渭州?” “再等等!”折逋讳不甘道:“大军还没短兵相接,若是能挡住他们,也能多消耗些刘继隆兵马,撤回渭州路上也能安全些。” “若是挡不住他们,入夜再撤军也不迟!” “好!”鲁褥月应下,而尚延心只能跟着点头。 曾几何时,他也是三人中做主的那人,如今却只能盲从了。 思绪间,三人做好了迎战并在迎战后不利撤走的准备。 只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刘继隆并未下令强攻,而是依旧用投石机,远程扩大城墙豁口。 与此同时,在尚延心他们做足准备的时候,他们所派出的轻骑也抵达了秦州地界。 “都从官道上滚开!” “驾……” 烈阳下,叱骂声在秦州成纪县内街道上作响。 那些在官道上肆意行走的番民被穿着明甲的骑兵驱赶,而明甲骑兵身后,则是跟着十余名吐蕃装扮的轻骑。 由于消息传播不便,陇西及河西各股势力都将秦州规制视作天宝年间的规制,都以为秦州治所还在上邽县。 然而现实是大唐收复秦州后,考虑到上邽破败,便还州治于成纪县。 因为大唐的这个操作,致使临渭的轻骑白跑了一趟上邽,多浪费一天时间,来到了成纪县。 “下马,你跟着我进去见薛柱国!” 来到衙门前,一名天雄军校尉翻身下马,用马鞭示意临渭骑兵中的百户长下马跟随。 这百户长也知道自己有求于人,因此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低眉顺眼的跟着校尉走入秦州衙门。 不多时,他们便穿过了正堂,来到了内堂门外。 站在门口,他们可以见到内堂中坐满了正七品以上官员,而坐在主位的官员则是身穿正二品紫袍。 “柱国,人带来了!” “嗯……” 校尉作揖行礼,便见那紫袍高官颔首示意他带人进来。 校尉带着百户长走入内堂,当着诸多官员的面,用吐蕃语介绍起了紫袍官员的身份:“这就是薛柱国!” 与尚延心等人粗俗的唤薛逵为刺史不同,天雄军的校尉对薛逵的称呼是“柱国”,尽显尊贵。 作为镇守秦州,持节陇州军事的高官,薛逵出身名门,与号称“小李杜”的杜牧更是挚友,尽得皇帝李忱信任。 薛逵年纪五旬上下,一副儒将做派,眼见百户长朝他行礼,薛逵也抚须道:“尚延心派你来寻本使何事?” “我家乞利本准备举临、渭二州投靠刺史,希望刺史接纳!”百户长毕恭毕敬,而薛逵却皱眉道: “据本使所知,尚延心应该驻跸河州,怎么不献三州,而独献二州?” 薛逵的话,被校尉翻译给了百户长,百户长闻言有些尴尬:“河州已经被兰州的刘继隆占据,所以不在献出之列。” “你说什么?!”听到百户长的话,左右两排秦州官员愕然。 他们没想到,朝廷才制衡河西归义军不久,这刘继隆竟然不受干扰,硬生生从尚延心手中夺走了河州。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刘继隆夺取河州是那么的轻松,毕竟在他们看来,尚延心依旧还是几年前那个剽悍的番将。正因如此,他们都感到了棘手,纷纷将目光投向薛逵。 薛逵处事不惊,即便得知河州被刘继隆所占据,也没有露出慌乱,只是在众人安静后,沉声询问道: “尚延心是因为刘继隆而投向于朝廷,还是单纯的想投降朝廷?” “这……当然是希望投降朝廷。” 薛逵的这个问题是个陷阱,当他见到百户长迟疑,心里便有了决断。 “兹事体大,这件事我需要与诸位商议,你暂且退下。” 他暂时遣退了校尉与百户长,随后将目光投向众人:“此贼言语多有遮掩,我若预料不错,这尚延心恐怕是挡不住刘继隆强攻,这才选择投降朝廷。” “那还等什么,现在出兵接收临渭二州!” “李别驾莫要着急……” 一名三旬健壮男子率先开口,但不等薛逵开口附和,便见一名面白无须的三旬宦官打断道: “临渭二州投降朝廷,这件事自然值得欣喜,可不管怎么说,也需要上表至尊才行。” 此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难看,就连薛逵也黑着脸道:“刘继隆收复临渭二州在即,若是再等上表至尊,恐怕时间来不及……” “那我不管!”宦官冷脸道:“总之事情不论大小,皆需要知会至尊!” 他话音落下,不等众人打岔,便自顾自道:“从成纪到长安也不过七百里路程,若是加急,顶多两日便能送达。” “这来回不过四天的事情,诸位就这么不想上表至尊吗?” 他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内堂官员哪还有敢于反驳之人。 便是薛逵,也不由冷着脸道:“既然如此,现在便派出加急,将临渭二州乞请归附,刘继隆收复河州的事情上表至尊!” 他不想耽搁时间,只能耐着性子派出加急。 不过在同意派出加急的同时,他也将目光投向了先前站出来的李姓长史。 “在上表至尊期间,还请李长史筹备粮草,大军准备开拔渭州!” “下官领令……” 薛逵二人一唱一和,根本不管那名宦官插手的机会。 话音落下,众人便先后起身向外走去,连说话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不多时,轻骑带着薛逵的表书,疾驰向长安而去,而整个秦州的天雄军也动员了起来。 只是在他们等待消息的同时,刘继隆也做好了拿下临州的所有准备。 翌日辰时,随着城外的三十九台投石机停摆,全副武装的五百名精骑及一千名甲兵开始列阵。 “呜呜——” 呼声焦躁间,代表进攻的号角声响起,陇西大军在刘继隆的指挥下前进。 摆在他们前方的大夏城,早已不复当初的雄伟浑厚。 三百步的城墙被砸出一大两小三个豁口,大的豁口宽七八丈,小的豁口也各自宽四五丈。 面对城外响起的号角声,早已疲惫不堪的蔺茹真将拔出腰间长刀,对士气萎靡的甲兵激励道: “汉奴要进攻了,他们的投石机固然犀利,可他们短兵孱弱,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全军兵卒着甲列阵,杀退汉奴!!” 在他的激励声中,民夫们开始帮助番兵穿戴甲胄,番兵们纷纷持枪列阵于豁口之后。 垮塌的城墙砂土成为了天然的台阶,陇西军在刘继隆的率领下气势雄壮,脚步沉重的朝豁口走去。 甲兵们推动装满砂石的板车,不多时便靠近了护城河。 “一二……推!!” 数十辆板车先后被推入护城河,顷刻之间将护城河填出一条道路。 所有甲兵踩着板车上的砂石渡过护城河,而东岸的羊角墙早就被投石机摧毁成了废墟。 军中,刘继隆回头眺望,一千五百步骑大军迅速渡过了这不足三丈宽的护城河,在东岸列阵朝着最宽的豁口走去。 “窸窸窣窣……” 甲片窸窣的声音成为了战前唯一的声音,而豁口也近在咫尺。 作为队头,尚铎罗拔出了腰间金瓜锤,振臂一呼:“收复大夏,解放临州,就在今日!” “杀——” 喊杀声在这一刻响起,尚铎罗率领作为队头的两团步卒率先冲上了豁口,而摆在他们面前的,便是番兵的长枪阵。 “杀!!” 呐喊给予了他们力量,他们争先恐后的冲向了长枪阵。 轻盾兵居前,短兵随后,刘继隆率领精骑在豁口外抛射箭矢,压制番兵。 “阵脚不乱,顶住!” 蔺茹真将指挥着番兵填线,两军在豁口处展开了厮杀。 “收复大夏,解放临州!!” “狗汉奴!” “番狗!你阿爷在这里!” 叫骂声,喊杀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朵,但更多的还是短兵交击的铮鸣之声。 盛盛烈阳下,一棕一银两方队伍冲撞在一起,血肉在防线上碰撞。 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替上…… 两军十分相同,不同的是陇西军的将士倒下后,往往会有一名将士负责将他拖离战场,而临渭番军没有。 他们的人一旦倒下,便是被双方的甲兵践踏,气绝而死。 “杀!!” 钝兵砸在了尚铎罗的胸口,他眼前一黑,但很快清醒过来,连忙后撤。 胸甲内里藏着的布团让他捡回了半条命,他在后方顺了顺气后,便继续准备进攻。 这时他们已经在大夏城内站稳了脚跟,涌入城内的队伍正在不断扩大! 蔺茹真将察觉到了这点,连忙持刀带队冲上了前阵。 张昶持着金瓜锤,一锤砸在面前番兵脸上。 脸颊的肉在呼吸间变得肿胀发紫,连根带血的黄牙飞溅而出。 一些适应不了的新卒一边作呕,一边奋力厮杀。 “哔哔——” 忽的,刺耳哨声作响,豁口处传来了马蹄声。 “杀!!” 陇西军的精骑在步卒站稳脚跟后,沿着豁口不断涌入城内,而这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刘继隆。 他率领精骑冲入城内,朝着蔺茹真将的旌旗杀去。 街巷作战并不利于骑兵,可面对那面“刘”字旌旗,许多番兵都忍不住露怯。 “刘继隆就在大纛之下,杀刘继隆者,赏牧群万头!!” 蔺茹真将怒吼着说出奖赏,可面对朝他们冲来的大纛,环绕他四周的番兵却目眦欲裂,脚步不断后退。 “嘭——” 精骑突入散乱的队阵中,使得本就阵脚不稳的临渭番军暴露缺口,陇西步军掩护精骑两翼扩大战果。 “撤往衙门!撤往衙门!!” 眼看阵脚被冲乱,蔺茹真将也顾不得坚守,连忙开始指挥大军撤退。 他依旧犯了在东谷隘口时的错误,那就是过于高估麾下番兵的经验和军纪。 番军的军纪和经验,根本不支持他们冷静的成建制撤退。 他们在撤退路上,往往会因为急于撤退而阵脚松动,渐渐被陇西军追上斩杀。 渐渐地,他们不再注意阵脚,而陇西精骑的出现,更是让他们接近崩溃。 “嗡隆隆……” “哔哔——” “杀!!” 刘继隆率精骑追上了本就接近崩溃的番兵,跃马而进。 他依仗双臂力大而持长锤,于阵中左右驰突,使得本就接近崩溃的番兵彻底崩溃。 “滚开!别挡道!” “阿妈的滚开!” “稳住!稳住阵脚!” “跑啊!” 刘继隆的出现,成为了压死番兵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场计划好的撤退,在中途变成了溃退,哪怕蔺茹真将喊破嗓子,也无法止住溃退的局面。 番兵在陇西军的追杀下众嚣相蹂,败势难收…… (本章完) 第166章 长驱直入 第166章 长驱直入 “乞利本!乞利本!!” 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衙门外传来,使得尚延心三人纷纷从位置上弹起。 灰头土脸的蔺茹真将带着数十名甲兵冲入衙门之中,并在第一时间锁定了尚延心三人。 “蔺茹真将,怎么回事?!” 尚延心浑身发软,急忙询问。 “乞利本,刘继隆率军攻破了城墙豁口,正在朝这里杀来。” “我已经命令精骑出东城,步卒已经带不走了!” 蔺茹真将催促着三人,三人闻言不顾肉疼,连忙在蔺茹真将的护卫下冲向门外。 上马期间,他们眼睁睁看着百余步外数百步卒溃逃被杀,而陇西军的精骑也发现了他们。 “衙门在这边,那些番贼要逃!!” 乱阵中,张昶指挥大军向衙门杀去,尚延心等人见状头皮刺痛,连忙挥鞭逃亡。 刘继隆闻言策马试图突阵,可这面前的这群溃兵堵住了道路,难以突出,不由气急:“降者不杀!!” “呜呜——” “投降的不杀!” 陇西军的将士还没有杀红眼,听到悠长号角声的他们,连忙劝说起了这些被抛弃的番兵。 一时间,喊杀声徐徐停下,而刘继隆也举锤指着这群溃兵:“老子没有时间受降你们,自己站到两边,弃甲投降!” 数百番兵见状连忙跑到道路两边,勉强让出了一条道。 刘继隆抓紧马缰,回头看向尚铎罗:“尚铎罗,你带步卒受降,精骑跟我走!” “末将领命!” 一应一答间,刘继隆抖动缰绳,带着五百余精骑往东门追去,尚铎罗则是带领甲兵开始受降这数百番兵。 “上千甲兵,竟然连两刻钟都撑不住,猪犬!猪犬!” 鲁褥月破口大骂,可却不想想他挥鞭逃亡的行为。 在蔺茹真将的护卫下,他们数十人冲出了东城门,与城门外的一千六百余精骑会合。 “娘贼的,还有这么多人,跑什么?!” 尚延心怒从心中起,难得强硬了起来。 好在蔺茹真将关注着他,连忙压低声音:“乞利本,我们要是把人打光了,去到渭州还怎么立足?” 闻言,尚延心这才察觉精骑之中有大半都是他麾下的旧部。 “撤!” 察觉自己的力量得到保全后,尚延心反倒积极了起来。 他策马带人先走,折逋罗和鲁褥月还在召集自家都护。 眼见尚延心马不停蹄的带着大半人突围,他们这才反应了过来。 “猪犬的尚延心,你该死!!” 折逋讳大骂,因为此刻他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一百名精骑。 哪怕算上留守狄道的精骑和甲兵,他的兵力也不过五六百人了。 仅凭这点人马,即便去到渭州投降唐廷,也得不到什么好位置了。 鲁褥月虽然也气愤,但好在他手下精骑还有四百余人。 顾不得辱骂尚延心,他连忙带兵往狄道逃去。 “你们两个猪犬的家伙!!” 折逋讳叫骂着二人,可这时他后方传来了马蹄声。 他转头看去,只见陇西军的精骑已经冲出了城门,正在朝他冲来。 见此一幕,折逋讳三魂吓走七魄,连忙抖动缰绳:“撤!” 他率领百余精骑向尚延心等人追去,而刘继隆率领陇西精骑埋头追击。 自广河往临洮而去,尚延心他们埋头逃亡,根本没有阻击刘继隆的想法。 哪怕他们的人数是刘继隆的三倍,可他们依旧在跑。 双方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停停走走间,太阳也西斜没入山中。 刘继隆已经追出近五十里,尚延心他们率精骑渡过洮河后,立马将浮桥破坏,这才将刘继隆挡在了西岸。 “他*的!” 望着被破坏的浮桥,刘继隆勒马洮河西,张口便骂。 相较于这个时代骂人的含蓄,他一开口便让所有人侧目。 “派轻骑回去大夏县,叫尚铎罗脱下那些番兵的甲胄,留守二百五泉新卒守城,将城中所有男丁编为民夫。” “明日正午之前,我要看到他带兵出现在这里!” 刘继隆气愤下马,一脚踢飞岸边石块。 石块飞入洮河,惊起点点波澜…… 半个时辰后,太阳彻底没入山中,而尚延心等人却不敢休息,举着火把紧赶慢赶的逃回了狄道。 此时狄道城内只剩四千余口奴隶和千余名番民和临州的三百甲兵。 即便算上他们这一千六百余人,也根本守不住城池。 “娘贼的,这算什么?!” 狼狈走入狄道衙门的折逋讳毫不遮掩的发泄着情绪,他来到主位对尚延心、鲁褥月骂道: “若是将一千六百精骑都添上,那刘继隆不见得能这么容易的拿下城墙豁口,你们的短视害得我们狼狈逃亡!!” 面对他的谩骂,尚延心和鲁褥月也脸色难看。 “行了,吵架解决不了事情!” “浮桥虽然被毁,但以刘继隆他们的人手,顶多明日黄昏就能修好。” “今夜休整过后,带着城中的一千多番民撤往渭源才是正理!” 鲁褥月试图主持大局,可尚延心也十分不满,他冷嘲热讽道:“现在距离大雪封山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即便我们撤回了渭源,以刘继隆进攻大夏时所表露的实力,你觉得渭源能挡住他们吗?!” “我当然知道!”鲁褥月解释道: “现在已经过去七天,相信秦州的薛刺史已然得到了我们的书信。” “我们现在返回渭源,说不定正好能撞见薛刺史回信。” “顶多十日,薛刺史一定会带兵抵达东边的陇西,到时候刘继隆肯定不敢继续强攻渭州!” 鲁褥月将希望放到了薛逵的身上,而尚延心、折逋讳闻言也渐渐消了气。 说到底,他们三人在归顺大唐后,还需要并肩作战,以此来确保三人不会被拆分。 被刘继隆斩俘近千确实耻辱,可输了就是输了,保住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这般想着,不多时便各自散去休息了。 翌日天未亮,三人便带着狄道城内的所有吐蕃军民撤离,仅留下了四千余口奴隶…… 从狄道走东南方向的临渭官道,需要经过大来古、武阶谷和高城岭。 这九十余里路中,前面的五十里谷道还算好走,因此他们费一个白天便赶了五十里路。 不过抵达高城岭后,前方的官道就渐渐变窄,逼得他们不得不停下休息。 “娘贼的,就这么走了,我心不甘!” 折逋讳一拳砸在身前树干上,不忿道:“我们在高城岭设营,以此来伏击他如何?” 他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可尚延心和鲁褥月却根本不予理会。 此时他们只想撤回渭州,等待薛逵来接收他们。 至于伏击刘继隆,他们根本没心思。 “娘贼的,不伏击他,那还不如投降他!” 折逋讳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临州,毕竟他在临州经营多年,突然让他放下,他哪里能接受。 为了临州,哪怕是投降刘继隆,他也认了。 “哼!”尚延心冷哼道:“我可不会投降刘继隆!” 他在刘继隆手上多次吃瘪,若是投降刘继隆,那他最后一点骨气也没了。 见他如此,折逋讳只能将目光投向鲁褥月,可鲁褥月却道: “刘继隆根本不得唐廷信任,投降于他,他能给我们什么?” “反倒是投降唐廷,唐廷的至尊十分大方,随便给我们几万匹绢,都能让我们下辈子衣食无忧。” “况且秦州、原州、威州、维州等地同族甚多,唐廷却根本不敢用他们。”“现在我们过去了,唐廷也能以我们为主,招抚这些同族参军了!” 鲁褥月想的很好,他要效仿沙陀和党项,投降大唐后,凭借大唐境内的吐蕃百姓,将利益最大化。 见他这么说,折逋讳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等待大军扎营后,返回牙帐休息去了。 倒是在他们休息的同时,刘继隆也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入驻了狄道城。 狄道位于洮水河谷间,筑城历史已有上千年。 河谷东西宽十里,南北长百余里,即便陇西遭遇旱情,洮水却依旧滋润了河谷两岸。 “这狄道自宝应元年沦陷,至今已有九十一年时间了。” 马蹄声在狄道城甬道作响,同时响起的还有带着河西口音的官话。 不多时,随着队伍走出城门甬道,摆在刘继隆他们面前的,是跪伏一地的“百姓”。 长街上,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跪在街道两边,五体投地。 他们如昔年迎接逻些城使者时一样,摆出了奴隶该有的姿态。 望着他们,刘继隆勒马驻足,用吐蕃话呐喊:“临州已经被解放,自即日起不再有奴隶!” “全部给我站起来!不准跪!!” 他的声音很“小”,因为无法传到每个奴隶的耳朵里。 他的声音很“大”,因为对于能听到的奴隶们来说,这句话振聋发聩…… 麻木的眼神有了光亮,那些跪伏的百姓开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了那道身骑白马的高大身影。 “都站起来,不准跪!!” 尚铎罗、张昶他们先后呐喊着,而走入城内的陇西归义军将士们也随之附和。 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向四周传开,更有甚者翻身下马,上前将跪着的奴隶一一搀扶起来。 “自今天开始,你们是民,不再是奴隶,都站起来……不准跪!” 感受着搀扶起自己的双手,这些百姓抬头与陇西归义军的将士们四目相对。 将士们笑容灿烂,好似刚刚升起的太阳,温暖人心。 “临州解放!狄道解放!!” 刘继隆抖动马缰,策马冲向衙门的同时,不断传播着这句话。 尚铎罗、张昶他们数百人策马跟上,都在随他高呼解放。 得知解放的百姓跟在他们身后,奋力跟随着他们,挥动双手向同为奴隶的其它百姓解释。 他们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盖过了他们呼喊解放的声音,可这足够了,因为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临州解放、狄道解放。 刘继隆他们来到衙门后下马走入其中,将士们则是将衙门包围了起来。 他们包围了衙门,可随后跟来的百姓却包围了他们。 百姓们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泪水,他们的目光在将士们的身上流转,仿佛想要透过那身铠甲看到他们金子般的心。 “谢谢你们解放了我们!谢谢!谢谢啊……” “磕头,我们得磕头啊!” “别磕头,我们不兴磕头!” 被解放的百姓们自发开始磕头,一边哭一边磕。 许多年轻的将士们连忙上去搀扶,陈瑛也是其中一位。 他扶起了一位瘦到脱相的六旬老者,不等他开口,这老者便用那颤抖的声音,哽咽着诉说起自己的经历: “我的儿子是奴隶,阿爹是奴隶,耶耶也是奴隶……” “你们没来前,他们都被累死了,家里只剩下了我和两个孙娃娃。” “我想过带着他们逃跑,可那些逃跑的人都被抓了回来,被挂在城门上晒死。” “我不敢……我怕……” “现在你们来了,我们不用跑了,他们能活下来,能健健康康的活到长大!” 他眼含热泪,粗糙而干瘦双手紧紧地抓着陈瑛的手。 他身旁跟着两个瘦到露骨的娃娃,明明有五尺高,可看上去顶多只有五六十斤,瘦得渗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有很多,此刻都在感激着陇西军的将士们。 每当提及曾经,他们眼底都包含热泪,可一旦提起陇西军的到来,他们的眼中便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这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收下吧!” “收下!别走!” “别抛下我们,我们愿意帮你们种地……” 许多人不知何时赶回家中,手里拿着家中积蓄已久的陈粮,亦或者发霉大半的野果和干菜。 虽然已经发霉,可这却是他们能拿出最好的东西。 他们将这些“珍贵”的礼物递给陇西军的将士们,眼里满是诚恳与感激,仿佛这是她所能报答的全部。 “我们有军规,不能收百姓的东西!” “刺史说了,不拿百姓一粒米、一根线!” “别塞……你们这是让我们犯错误啊!” 陇西军的军纪严格,面对百姓递来的礼物,将士们都在婉拒,捂紧了自己身上可以放上东西的地方。 面对自己的礼物被婉拒时,狄道城的百姓十分着急,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惶恐,仿佛遇到了生命中最大的难题。 陇西军越守规矩,他们就越担心陇西军的将士会离开。 眼见递不出礼物,他们便跪了下来,以磕头来表现自己的感激。 狄道的孩童虽然年幼,可也知道眼前人和曾经狄道城内那些人的区别。 眼见长辈跪下,他们也跟着跪下,小小的身躯用力地磕头,那迫切希望帮助到救命恩人的举动,让陇西军的将士们十分动容。 “放心,我们不走!” “对,我们还要收复渭州,但临州也会有人驻守,我们以后不会走,那些番贼也不会再回来了!” “乡亲们都放心吧!” “我们不走……” 将士们连忙扶起跪地的百姓,解释着他们不会离去,耐心安抚着他们。 与此同时,被派去搜寻尚延心他们踪迹的塘骑也返回了衙门,挤开热情的百姓后,他们急匆匆小跑进入衙门内。 “刺史,尚延心他们跑去渭州了!” 一名塘骑校尉带着刚刚刺探到的消息走入衙门内,在他抵达后不久,前去检查官仓和府库的校尉也走了进来。 “刺史,官仓空的能跑马,库里的文册也被搬空了,什么都不剩!” 面对两名校尉一前一后传递而来的消息,刘继隆等人闻言纷纷皱眉。 “大夏那边俘获了甲胄八百余套,几千石粮食和番兵、民夫四千四百余人。” “算算时间,长乐那边估计也被斛斯光拿下了,如此临州倒是在我们手上了。” 尚铎罗缓了一口气,将局势解析过后看向刘继隆:“刺史,还追吗?” “追!”刘继隆斩钉截铁道:“趁着朝廷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必须收复渭州。” “大军休整一夜,留下五百披甲的五泉民夫驻守狄道,其余人向渭州进军!” 刘继隆说罢,张昶却迟疑道:“可是我们也死伤了三百多人,现在能战的兵马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 “凭借这点兵马,能收复渭州吗……” 说到后面,张昶有些心虚,就连尚铎罗都颔首附和道: “尚延心他们起码还有近三千人马,况且从狄道往渭州的渭源进军,其中的高城岭地形比东谷也只能说稍好。” “哪怕拿下了高城岭,后面的渭源才是问题所在。” “渭州毕竟是陇上要冲、关中屏障,如果朝廷知道我们试图收复三州,必然会出兵阻拦。” “从秦州进攻渭州,可比从临州进攻渭州要轻松得多,更别提尚延心那厮还试图投靠唐廷了。” “我们若是短时间内拿不下渭州,那……” 尚铎罗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刘继隆却猛然站了起来,目光扫视众人。 他伸出手指向衙门外,悲戚道:“听听百姓们的声音,如果我们不救他们,还有谁能救他们?指望朝廷?!” 话音落下,刘继隆拔出腰间横刀,立在身前,语气不容置否: “传我军令,明日卯时出兵渭州,另命斛斯光、李骥驻守临州,打造投石机送往前线!” (本章完) 第167章 直捣渭水 第167章 直捣渭水 “临渭二州的吐蕃要归降朝廷?” 大中八月二十三日,在刘继隆收复狄道并向渭州进军的同时,长安紫宸殿内也响起了李忱的诧异声。 他身着赤黄圆领袍,头戴翼善冠,腰九环带,脚六合靴,四平八稳的坐在金台之上,面露狐疑。 “尚延心麾下有五千精骑,加上折逋讳和鲁褥月,少说也有万余甲兵,怎么会突然投靠朝廷?” 李忱对于尚延心三人的印象,还停留在陇西大旱前的规模。 面对他的质问,宰相之一的令狐綯解释道:“陛下,据秦州刺史薛逵所说,尚延心之所以投降朝廷,乃是受到兰州刘继隆威胁所致。” “刘继隆率兵攻入河州,占据其地,并向临州进军。” “尚延心不敌刘继隆,这才向朝廷请降归附……” 令狐綯说罢,被紧急召来的三省六部官员们面面相觑,显然对刘继隆能把尚延心收拾如此而感到诧异。 不只是他们,就连李忱也是一样。 “这个刘继隆……是什么来历?” 李忱朝政繁忙,早就忘记了刘继隆的来历,倒是令狐綯还记得清楚,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刘继隆此人生于太和七年,自幼在瓜州为吐蕃贵族牧马为生,后张议潮举义兵收复瓜沙,此人投军后作战骁勇,与张淮深共为张议潮之臂膀。” “去岁朝廷册封河西军诸将时,刘继隆被朝廷加授常乐县男,食邑三百户……又授河临渭三州防御使,渭州陇西军节度使。” 令狐綯说了一大堆,总算让李忱想起了刘继隆的来历。 “此子出身卑微,倒是英雄少年……” 李忱先说了些场面话,而后才道:“河临渭三州本属他治下,他带军收复三州,是为朝廷之幸也!” “陛下圣明……” 一些不了解李忱的官员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夸赞刘继隆,认可刘继隆的所作所为,因此纷纷附声。 只是对于了解他的那些大臣来说,他们十分清楚李忱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刘继隆若是收复河临渭三州,加上他所占据的半个兰州,那无疑会一跃成为陇西地区的强藩。 李忱自然不希望卧榻之侧有如此强藩,但他又不想明面上抵触刘继隆。 毕竟刘继隆的三州防御使官职,可是他自己让南衙北司起草所发。 若是他不承认,那岂不是让天下人觉得他言而无信? 兜兜转转,李忱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好人他当,坏人别人做。 “陛下,臣以为不妥……” 宰相之一的崔铉缓缓走出队伍,不紧不慢的作揖道:“刘继隆虽然英雄少年,但正是因为过于年轻,才容易犯错。” “眼下他从兰州出兵,并已经收复了河州,而据臣所知,临兰二州之间的官道早已废弃。” “如此一来,刘继隆孤军深入,恐有被伏之险。” “朝廷若是不闻不问,那岂不是坐视如此少年英雄折戟临州?” “臣以为,理应派秦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薛逵领五千天雄军前往渭州,受降临渭二州,以免刘继隆受挫。” 崔铉说的冠冕堂皇,可庙堂之上都是人精,众人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 尚延心要真能让刘继隆受挫,也不至于着急忙慌的向朝廷投降归附。 明眼人都知道,尚延心恐怕已经抵挡不住刘继隆,不日就要被刘继隆击败了。 届时刘继隆收复三州之地,拥众数万,秦州现有的兵马就不足以防备陇西,唯有增兵。 可若是朝廷趁机收复临渭二州,那就可以限制刘继隆在陇西的扩张,并以五千天雄军遏制他的发展。 想清楚利害关系后,群臣纷纷附和:“崔相言之有理!”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一时间,紫宸殿内群臣一边倒的靠向了崔铉。 李忱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崔铉充当黑手套,将自己想说而不能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并且赢得了群臣的支持。 舒心之余,李忱也连忙颔首:“崔相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便派秦州刺史薛逵领兵……” “陛下,臣以为天雄军新立不过三载,难以应对陇西局面,不如派虞侯高骈领一军驰援天雄军?” 李忱话音还未落下,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迈宦官便轻声开口。 显然,他也想从这件事情中分一杯羹。 李忱没有立即回应他,心里生出几分怒气,可面上不露喜怒:“马中官说的不错。” “既然如此,那就派高千里选左军三千人,即日出征渭州吧……” 话音落下,李忱起身询问:“诸卿可还有奏?” “……”紫宸殿上安静,群臣纷纷作揖。 “既然无奏,那便退朝吧。” 李忱转身向偏殿走去,被称呼为马中官的宦官连忙跟上。 不多时,宫中便有圣旨传出,而沐休的高骈也接到圣旨,前往左军提领了三千人准备开拔。 与此同时,从临州仓皇撤走的尚延心等四千余军民也终于走出了高城岭,走入了渭水河谷中。 所谓渭水河谷,实际上是指从尾水发源地的渭源县,一直到小陇山的这六百多里的狭长河谷。 不过六百余里的河谷,却足足养活了整整六个县近六万人。 整条河谷,宽阔者五六里,狭窄处百余步,十分考验将领水平。 好在渭州最重要的渭源、襄武、陇西三县官道都十分宽阔,唯一道路崎岖的鄣县则是位于漳水河谷,人少兵寡。 作为陇西的人口大州,渭州有二万余口,但主要集中在襄武和陇西这两个县。 至于西边的渭源,南边的鄣县,人口不过三四千,城墙不过一丈六尺,厚仅二丈,周长不过三里。 这样的一座小城,虽然倚靠渭河及北部的黄土梁沟壑山脉,但说到底城池太小,无法阻挡军队长驱直入。 “把渭源的所有粮草都带走!” “不要逗留,补充豆料之后就往襄武赶路!” “唏律律……” “娘贼的,这地方怎么守得住?!” “鲁褥月,难不成你要带着我们退到襄武吗?!” 望着无法将河谷隔断的渭源县,折逋讳与尚延心怒目看向鲁褥月。 鲁褥月对此也冷脸道:“我们现在就三千多人,要想守住城池,只能去守城高粮足的襄武和陇西。” “渭源这么小一个城,就是用云车都能攻破,难不成你们还真的指望用它来挡住刘继隆?” 渭源毕竟只是人口二三千的小城,想要迁走所有百姓十分简单。 鲁褥月一开始就是打着先把尚延心他们骗过来渭州,然后带着渭源百姓一起撤往襄武和陇西。 只要襄武不丢失,陇西和鄣县的安全也能得到保障,渭州的精华还在他手上。 到时候撑到薛逵率军进入渭州,那他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了! 想到这里,鲁褥月也冷哼道:“你们如果不愿意,那就回去吧!” “猪犬的家伙!!”折逋讳愤怒拔刀,尚延心见状连忙拦住他。 “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他把折逋讳的刀抢到了手上,转身瞪着鲁褥月。 “你最好从现在开始老实点,不然我不保证我不会内乱!” 面对折逋讳,鲁褥月还能摆出“你奈我何”的姿态,可面对尚延心就不行了。 因为蔺茹真将保全得当,尚延心麾下除了五千多家眷,还有八百多名精骑,占据现在渭州番兵近三成兵力。 如果尚延心内乱,那他们还真有可能被刘继隆逐个击破。 “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们好好跟我守住襄武,等薛逵进入渭州,我保证可以让你们过上我之前承诺的日子!” “最好是这样!”尚延心将刀还给了折逋讳。 折逋讳虽然气愤,却也知道自己是丧家犬,威胁不了鲁褥月。 不多时,他们率领的队伍裹挟走了渭源县那为数不多的人口,朝着七十余里外的襄武县前进。 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虽然有粮食的拖累,可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慢。 每日六十里的行军速度,已经比中原一些藩镇牙兵的行军速度还快了。 只是万事都需要对比,他们如果和中原的牙兵比,那行军速度自然很快。 可若是和陇西归义军相比,他们的速度反而显得有些慢了。 在他们离开渭源县不到四个时辰,赶在太阳落山前,一支塘骑从西边的山道中策马而出。 他们小心翼翼的朝着渭源城靠近并搜索四周,除了发现大批凌乱的马蹄外,留给他们的便只有杂乱的渭源县城。随着天色彻底变黑,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大股火光便将渭源城照亮大半。 刘继隆率兵步入城内,用最快的时间接管了城防并紧闭城门。 甲兵们得以松懈,而刘继隆也蹲在一座脏乱的民舍里,蹲着用手摸了摸火盆的温度。 “火盆里的木炭都熄灭发潮了,最起码走了四五个时辰。” 刘继隆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身后疲惫的张昶、尚铎罗等人吩咐道: “让将士们每伙一组入住民房,这渭源城应该够我们的人住下。” “末将领命!”听到可以休息,二人仿佛卸下了什么担子。 不止是他们,就连得到消息的陇西军将士们都如释重负,纷纷寻找民房入住,将甲胄脱下后得以休息。 民夫们也累得不轻,每个人相较出发时更瘦了,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明亮。 跟着陇西军追击的这些日子,在他们心中“番人不可战胜”的刻板印象终于被打破。 他们重拾了信心,而这才是他们随军追击最大的收获。 是夜,城内鼾声四起,就连刘继隆的牙帐都响起了轻微的喊声。 他们太累了,一天半的时间就追出了九十里地,其中有三四十里还是山岭。 换做平地,他们起码跑了一百二三十里。 正因如此,他们明明晚一天出发,却将双方时间缩短到了四五个时辰。 草草休息三个时辰后,刘继隆派人叫醒了尚铎罗和张昶。 三人眼皮沉重,眼底满是血丝,睡眠严重不足,可却不得不强提起精神来。 “尚铎罗点齐精骑,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追击。” “张昶你带步卒和民夫随后而来,若是路上遇到溃兵就收容,我们在襄武城下会合!” 面对刘继隆的军令,二人纵使再疲惫,却不得不作揖应下。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带着八百余精骑继续追击尚延心,而张昶他们则是多休息了一个时辰,在卯时天刚亮的时候出城向襄武追去。 从黑夜到正午,刘继隆所率精骑沿着蜿蜒的渭水河谷,一路向东疾驰。 秋风萧瑟,河谷之间黄叶遍地,陇西精骑的铁蹄踏过,枯草落叶与尘土飞扬。 马蹄声在河谷中回荡,急促的如同心跳。 随着距离襄武城的接近,空气中出现了紧张的气息,精骑们紧握手中的缰绳,脸上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他们担心尚延心他们已经跑进了襄武城,那样他们就不得不继续进行着枯燥且乏味的攻城,而攻城往往带给他们的死伤最大。 大夏城之战,哪怕那一战是以陇西军一边倒的胜利作为结束,可依旧有七十余人阵亡,二百余人负伤。 他们不想再攻城,只想在野外击垮尚延心他们的主力,收复渭州全境后,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此刻的他们,体力并不是问题,但精神已经疲惫得睁不开眼了。 “哔哔——” 忽的,前方河谷传来了急促但不同的木哨声,马背上的所有人精神一振。 “刺史,塘骑撞上了!” 尚铎罗激动叫嚷,刘继隆也强忍激动道:“加快马速!别让他们撤回襄武城!!” “吼——” 木哨声对于此刻的陇西精骑而言,好似酒鬼清醒时的一口酒,烟民焦虑时的一口烟。 当木哨不断作响,并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马背上的众人也越来越精神。 “猪犬的家伙!刘继隆这厮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同在马背上,距离刘继隆他们七八里外的尚延心却神色骇然,不敢想象刘继隆竟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所有人提快马速!不想死就快!!” 鲁褥月咆哮着,不断挥动马鞭,试图让胯下军马迅速护送他抵达襄武城。 只可惜,他们的想法注定破碎。 他们在后方布置的塘骑不断靠近后军,而这也代表着刘继隆他们正在逼近。 两刻钟的时间,陇西军的旌旗已经在后军出现,而这则消息也被传到了鲁褥月三人耳边。 “猪犬的家伙!这刘继隆带着几百人就敢追过来!” “轻敌冒进,今日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鲁褥月调转马头,咆哮道:“车马、妇孺驱赶牧群继续前往襄武,精骑留下列阵!” “列阵!!”折逋讳也叫嚷着调转马头,尚延心同样。 不多时,上万家眷及奴隶的队伍越过了集结起来的精骑们,精骑们结阵面朝西方,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从远处疾驰而来的七百余陇西精骑。 “娘贼的,有八十多个弟兄马力不足掉队了!” 尚铎罗将刚刚得到的消息汇报给了刘继隆,对此刘继隆并没有感到诧异。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让眼睛不再那么酸涩。 “七百人就七百人,七百人先下手为强!” 刘继隆活动双臂,取出铁枪高举:“冲锋!” “呜呜——” 随着号角声响起,七百陇西精骑如脱缰野马般冲向二百余步外的临渭精骑。 “猪犬的家伙!真以为你们能连战连捷?!” “刘继隆,阿爹今天就和你好好算算帐!” “阿兄阿弟们!击垮他们才能让我们的家人回到襄武,举起你们的长枪短兵,跟着号角声冲锋!” “呜呜呜——” 折逋讳、尚延心、鲁褥月先后激奋士气,一千六百余名临渭精骑就这样被他们调动起来,朝着陇西精骑发起了冲锋。 “杀——” 两方的喊杀声同时响起,一银一棕两条洪流在顷刻间相撞。 “嘶鸣!” “额啊……” “番狗去死!” 两阵交错,战马嘶鸣,蹄声如鼓,卷起漫天尘烟。 血肉碰撞,长枪交击,金属与木杆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方将士相互呐喊着,将生死置之度外。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将渭水河谷清丽的风景所污染…… 阵中,刘继隆手握铁枪,如猛虎突入敌阵,锐进不可挡,速退不能及。 那些试图冲上来斩下他大纛的番骑无不落马,死者无算。 七百陇西精骑在他的带领下,正面挫开了临渭精骑的攻势,直捣敌军心脉。 这次尚延心学聪明了,他将大纛安排在了距离他较远的十余步外,防止他与刘继隆正面冲撞。 可即便如此,当八百陇西精骑撞过来的时候,他却还是被某位不知名的小将挑飞了铁胄,头顶一凉。 乱阵之中,个人武力只能做到锦上添,而无法做到雪中送炭。 哪怕是勇猛的刘继隆,却也不知道挨了几下冲撞。 这些冲撞没有让他害怕,反而把他的火气给挑了出来。 “我*你*的!!” “众将听令……跟紧我的大纛,杀光面前所有试图持械反击的猪狗!” 这个时代,骂人骂的这么露骨的,也只有刘继隆了。 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所积攒下来的脾气,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什么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都去他娘的吧! 现在他想做的,就是把挡在他面前的这些番骑全部杀光! “呜呜呜——” (本章完) 第168章 血战渭水 第168章 血战渭水 “唏律律……” 渭水河谷,战场之间。 马匹唏律喘气,两军阵中兵卒闷哼不断。 两场交锋过后,双方各自调转马头,列阵于野。 刚才交锋的战场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兵卒、马匹,有的还活着,有的却已经成了烂肉,仅能凭身上甲胄分辨身份。 马背上,刘继隆挽出道枪,将枪刃鲜血甩出,略微气喘。 他余光瞥过己方军阵,但见军阵缩水一圈,而自己正前方的战场上却躺着不少身着明甲的己方将士。 “呜呜呜——” 号角再度作响,生人没有余力悲伤,唯有策马迎击。 “驾!” 抖动缰绳,六百余陇西精骑再度发起了冲锋。 面对他们,经过两次交锋而冷静下来的尚延心三人脸上也露出惊惧、愤怒等复杂的表情。 两阵交锋,他们这边留在战场的尸体远远多于陇西军。 继续这么打下去,他们手里这点精骑都要被打光了。 想到这里,鲁褥月率先调转马头:“猪犬的刘继隆,今天先放你一马!” “传我军令,且战且退,阵脚不乱,想想你们前往襄武的家人!” 鲁褥月很清楚番兵的军纪是什么德行,撤退如果安排不好,很容易形成溃败,这是他们在临州和刘继隆两次作战失败的教训。 正因如此,鲁褥月搬出了兵卒们撤往襄武的家人,让他们清楚自己一旦临阵脱逃会是什么结果。 他们的家人将会被俘为奴隶,而他们也将家破人亡。 三言两语间,临渭精骑被他稳住了阵脚。 他们换上了短弓,且战且退的朝着襄武撤退,而刘继隆则是率军穷追不舍。 箭矢在两军之间交错碰撞,偶尔射翻一两匹军马,致使一两名陇西精骑栽倒掉队。 相同的,临渭精骑掉队的人也不少,这完全得益于刘继隆手中强弓。 他将缰绳缠绕到左臂手腕处,疾驰间挽起强弓,右手不断张弓搭箭。 一时间,落马者十数人,皆被追上来的陇西精骑践踏冲撞而死。 “嘭”的一声,箭杆断裂,箭簇深深嵌入甲胄之间。 前一秒还在亡命狂奔的临渭精骑,此刻却已经趴在了马背上,没跑几步便被甩落到了地上。 四周临渭精骑见状惊骇,纷纷催促军马逃亡。 刘继隆好似不知疲倦般,不断弯弓搭箭,每一箭都能射杀或击落一名番骑。 双方一追一逃间,便已经跑出七八里远,前番逃走的番兵家属及牧群近在咫尺。 “距离襄武还有多远?!” 鲁褥月叫嚷着,一名节儿连忙回应:“最少十二三里!” “猪犬的家伙!”鲁褥月气得攥紧了马缰,对身旁尚延心急切道: “刘继隆那厮快追上来了,前面二三里外就是渡河的地方。” “现在只有驱使牧群,抛弃粮车将渡口堵塞,不然我们都逃不了!” “我去办!”尚延心十分肉痛,但他也清楚活命最重要。 只要保住了性命和兵马,他们迟早能抢回足够多的牧群和粮食。 这么想着,尚延心催动军马,派人告诉前方的家属将牧群和辎重车堵塞渡口北岸。 不多时,前方的渭河突然蜿蜒起来,渭河北岸开始渐渐狭窄。 浮桥渡口展现眼前,鲁褥月等人见状纷纷勒马:“让老弱妇孺先过河,精骑列阵!” 为了家眷渡河,此刻的临渭精骑倒是展现了勇气。 上万家眷及奴隶舍弃一切的渡河,不顾浮桥摇晃。 四十余丈宽的渭河,只能通过不到一丈宽的浮桥渡河。 上万人争先恐后的渡河,使得浮桥的耐力不断下降。 只是现在所有人都顾不得浮桥是否能承受,他们只想渡河逃命,而临渭精骑只想守护家眷渡河。 追逐而来的刘继隆想法更是纯粹,他只想将这一千多名临渭精骑击败俘获! “呜呜呜——” 该死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陇西精骑切换长兵,持枪发起了冲锋。 鲁褥月和折逋讳率领精骑列阵迎敌,尚延心则是组织人手将辎重车、牧群留在北岸,形成类似却月阵的半圆形车阵,仅仅留下两辆马车长度的豁口,供鲁褥月他们撤退。 “想想你们身后的家人,不想他们被溺死,就给我挥动手中的兵器……杀!!” 鲁褥月激励着所有临渭精骑,而他们的士气也在此刻被调动起来。 面对陇西精骑的冲锋,他们毅然决然的选择迎了上去。 银、棕两色精骑再度碰撞,人仰马翻者不可计数。 “嘭——” “死!” 刘继隆举枪挑飞试图冲向他的两名番骑,匹马冲入阵中,直奔鲁褥月、折逋讳的大纛而去。 面对刘继隆,两人经验显然不如尚延心。 他们将大纛摆在身侧,仿佛黑夜里的明灯,为刘继隆指引着方向。 “跟着刺史杀!!” 尚铎罗声嘶力竭,虎口不知迸裂多少次,溢出多少鲜血。 在他的号召下,陇西精骑如高速行驶的山岳,将试图冲垮他们的临渭精骑挤开、击垮。 “刘继隆!!” 鲁褥月声音满是惊惧,折逋讳闻声侧目,却见刘继隆率领陇西精骑硬生生击穿了临渭精骑的兵锋,朝着他们二人冲杀而来。 折逋讳调转马头就跑,鲁褥月也是同样。 先前激励临渭精骑的话被他们抛之脑后,他们只知道再不跑就是死! 少量临渭精骑眼见他们逃跑,纷纷跟着逃跑,而更多的临渭精骑却已经冲到了陇西精骑身后,试图调转马头二次冲锋。 只是当他们看着己方大纛越来越远,他们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勇气,就这样被刘继隆破坏,所有人都不顾阵脚的逃往渡口。 “猪犬的家伙!贱奴!贱奴!” 车阵豁口处,尚延心看着鲁褥月和折逋讳临阵脱逃,气得破口大骂。 “乞利本,现在怎么办?!” 蔺茹真将看着交缠一处的临渭、陇西精骑,将决定权交给了尚延心。 “等大纛冲过来就堵上马车,管不了这么多了!” 尚延心看着自己身旁的三百余下马精骑,眼神狠厉。 “可渡口内的人还没撤走一半,我们如果现在走了,那他们怎么办?” 蔺茹真将脸上错愕,目光看向了那拥堵的渡口。 “叫人把他们挤开,我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只要我活着!!” 尚延心叫嚣着,而鲁褥月他们也在十几个呼吸后冲入了车阵之中。 “堵上!!” 尚延心声嘶力竭,蔺茹真将见状只能带头推动辎重车,试图将仅剩的豁口给堵上。 眼看逃生的通道要被堵上,所有临渭精骑无不惊骇。 他们发了疯的挥动马鞭,而追击阵中的刘继隆也见到了这一幕。 他抖动缰绳,催动战马发起冲锋。 霎时间,无数精骑撞在了已经堵上的豁口处,人仰马翻,不可计数。 “堵上了!” 尚延心松了一口气,却见一道黑影从外跃起。 刘继隆纵马跃入车阵,落地间便左突右刺,挑倒数名甲兵,直奔尚延心而来。 尚延心被吓得一动不动,最后还是蔺茹真将将其扑倒,这才躲过了刘继隆的致命一击。 饶是如此,他的左臂依旧受创,鲜血流得半身都是。 顾不得身上狼狈,反应过来的尚延心立马拔出腰间长刀,指着调转马头的刘继隆道:“杀了他!杀了刘继隆就能反败为胜!” 一时间,逃入车阵之中的数百甲兵纷纷将目光投向刘继隆,而尚延心他们已经在下马搬开辎重车。 “乞利本,快撤!” 蔺茹真将心知车阵被破的后果是什么,连忙拽着尚延心往渡口逃去。 “杀了他!杀了他我赏万贯!!” 尚延心已经失了心疯,压根不想想自己连牧群和辎重都舍弃了,哪来的万贯铜钱。 蔺茹真将拽着他上马,抓着马缰与数百精骑护送他前往渭河南岸。 与此同时,尚铎罗他们摆开了辎重车,数百陇西精骑分作两部,一部招降车阵外的番兵,一部杀入车阵内,一边杀一边招降。 鲁褥月三人将保护家眷的话抛之脑后,带着精骑挥舞兵器,将拥堵渡桥的番民劈砍、砸翻。 一时间落下渡桥死者无算,那些无法渡桥的番民见状纷纷跪地投降,宁愿投降也不敢走渡桥被鲁褥月他们所杀。 刘继隆没有冒失的渡桥,而是守在了渡桥北岸,以防有人破坏北岸渡桥。 尚铎罗率人追了过来,试图追击去南岸,好在被刘继隆叫停。“他们的牧群和辎重都被抛下,去了襄武也撑不了几天。” “现在守住北岸渡桥,这群猪犬肯定会破坏南岸渡桥,守住这里才有修复的可能!” “末将领命!”尚铎罗反应过来,连忙带着几十名精骑守住渡桥,同时招降被遗弃在北岸的数千百姓。 “把渡桥砍断,撤回襄武!” 如刘继隆预料一般,鲁褥月他们渡河成功后,第一件事就是毁坏渡桥。 随着几名番兵用斧头轮番劈砍,那横亘渭河的渡桥南端便失去了固定,在渭河上随河水冲动。 “撤回襄武!” 鲁褥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只见上万人的队伍只剩三四千人,三人所部精骑更是只剩下六七百人。 “襄武是守不住了,撤往陇西,给薛逵发急报!” 鲁褥月很清楚失去渭源后,一马平川的襄武将无险可守。 唯有地形狭长的陇西,才能让他们坚守到薛逵驰援的时候。 一时间,鲁褥月和尚延心、折逋讳整顿部众,朝着襄武撤去。 刘继隆他们站在北岸,只能看着他们狼狈撤离。 眼见他们走远,刘继隆这才回头看向尚铎罗,扫视那被俘的五六千军民。 “把甲兵的甲胄和军马取下,让他们拆卸马车,屠宰羊群来修复渡桥!” “末将领命!” 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尚铎罗立马带人修葺起了渡桥。 从午后到黄昏,随着张昶带兵抵达渭源渡口,渡桥修葺的速度加快。 趁着刘继隆他们修葺渡桥的时候,鲁褥月再次裹挟了襄武城的百姓逃亡陇西,并让鄣县兵马裹挟百姓前往陇西。 整个渭州经过他这样迁徙,渭源、鄣县、襄武都成了空城。 襄武到陇西不过三十里,鲁褥月裹挟着百姓连夜撤退,搬空了官仓和府库。 他们在渡过二十里外的渭河后,再度破坏渡桥,以此拖延时间。 时至午后,渡桥还没修复之前,被刘继隆派去运粮的陈靖崇、李骥二人陆续率领民夫和精骑抵达渭河北岸。 “额……” “伤口渗血了,草药呢!!” 民夫还在修葺渡桥,刘继隆则是带领诸将来到了伤兵营。 伤兵营内部分经过培训的军医正在为伤兵治伤。 一个伤兵营内有十余顶大帐篷,每个帐篷内躺着七八名伤兵,门口站着两名盯梢的甲兵。 一旦帐内有人叫嚷,那为数不多的军医便急匆匆赶来为伤兵治疗。 唐代虽然没有麻沸散,可药王孙思邈却利用茉莉根制成了新的麻醉药。 刘继隆在五泉紧急培训的这些军医,大部分都是当初在五泉番军之中就从事军医的赤脚医生。 刘继隆对他们普及了一些消毒的知识后,他们便留在军中担任军医。 粗针与羊肠在他们的手中消毒后,在伤员身上穿针引线,将伤口层层缝合。 对于忍受不了疼痛的将士,他们便为伤兵灌入茉莉根汤,不消半盏茶的时间便能让此人昏睡过去。 “刺史,这外伤好治,可这内伤……” “有话直说!” 一名军医找到了刘继隆,支吾道:“一些淤血太深,我们排不出来,可留在体内会要人命的。” “那就下刀把淤血排出来!”刘继隆攥紧拳头,耳边都是伤兵的惨叫声。 “可是我们没有经验,万一下错刀……” 军医说出自己的担忧,刘继隆却毫不顾忌道:“用那些番兵的尸体做对照!” “这……这会不会引起那些降兵鼓噪?”军医担忧的太多。 刘继隆闻言厉声道:“你只管救人,其它事情不用你管!” “是!!”军医连忙应下,随后前去寻找番兵尸体做参照。 陇西军赢了,可赢的并不轻松。 六十四人战死,二百五十二人负伤。 轻伤的人已经在治疗结束后,返回正常营盘休息,可在伤兵营内依旧有九十多名伤兵躺在其中。 “刺史,我们还要追击吗?” 从河州返回的陈靖崇、李骥二人投来目光,小心翼翼。 尚铎罗和张昶在前线组织民夫修葺渡桥,所以只有他们两人有机会来询问。 “自然!”刘继隆黑着脸回应。 八百多名精骑,除去伤兵只剩下五百多人,好在陈靖崇他们二人回归,又带来了二百精骑。 “襄武地势平坦,易攻难守。” “我担心尚延心他们会撤往陇西,积蓄所有力量和我们为敌。” “传我军令,把俘获的一千套甲胄装备五泉、河州的民夫,派一百精骑前往河州继续运粮。” 刘继隆迅速做出反应,陈靖崇与李骥作揖应下,李骥转身前去操办此事。 陈靖崇见状留下,与刘继隆前去伤兵帐内看望了那些已经稳定的伤兵。 “刺史……” “都躺好,别把伤口迸裂了!” 随着刘继隆掀开帐帘,躺在床上的伤兵便挣扎着向他问好。 刘继隆急忙上前安抚他们,来到一名伤兵面前照看他。 “刺史,我手断了……以后帮不了您嘞。” 瞧见刘继隆,这名伤兵鼻头一酸,举起了那残缺且裹着厚厚纱布的右臂。 “你这是什么话?” 刘继隆宽慰他,同时看了一眼帐内其他人。 这个帐内八名将士,都是伤了手足经脉,亦或者是残缺了手臂的伤兵。 他们即便养好身体,也注定干不了重活。 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精神十分萎靡。 “你们不要气馁,我们收复三州之后,还要练兵,还要扫盲……” “你们上不了阵又怎么样,陇西的发展还需要你们。” “你们都是跟我从河西来的老兄弟了,我都记得你们的名字。” “刘延怀、钱越景、王仁德……” 他一个个念着这个帐内伤兵的名字,被他念到名字的伤兵都精神了些。 “还有赵永汉,你之前还和你们队正发过牢骚,说二十四岁找不到婆娘,怕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老赵家就绝后了。” “现在受了伤,我给你们安置到州县上任职,你们在州县上好好生活,顺带娶个婆娘传宗接代,怎么样啊?哈哈……” 刘继隆的话语让帐内的气氛由坏转好,不少伤兵脸上都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放心好了,我们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的,你们都是为了陇西百姓有过功的将士。” “安心……” 刘继隆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军医着急的掀开了帐帘。 “刺史……”他脸上着急,刘继隆见状回头看去:“怎么了” “有个弟兄不行了,想见见你。” “我现在就去!” 听到有人不行了,刘继隆来不及难受,连忙带着陈靖崇和军医赶往伤兵营最里面的帐篷。 这里躺着的都是正在抢救的伤兵,刘继隆一进来,便看到了地上那摆满的血水盆。 板车拆卸弄成的五张手术床上躺满了人,基本都是内伤或者极严重外伤的伤兵。 “刺史,是这个兄弟!” 军医带着刘继隆二人来到一名十七八岁的兵卒身旁。 他和刘继隆差不多大,两条腿都已经截肢了,却依旧保不住他的性命。 “王庆晖,坚持住,不要放弃……” 刘继隆蹲在床边,试图唤醒王庆晖,可是他眼睛朦胧,好似睁不开。 “刘刺史……” “诶!我在这里!” 干裂出血的嘴里传出低声,刘继隆连忙回应,激励道:“王庆晖,你醒醒,我和你们陈折冲来看你了。” “你不是最喜欢吃肉吗?我叫人给你准备了炖羊,你好好养伤,我去给你端进来。” 刘继隆着急呼唤着王庆晖,王庆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笑容。 “炖羊……” 他的笑容凝固,手也垂了下去。 (本章完) 第169章 貌合神离 第169章 貌合神离 “哔哔——” “呜呜呜……” 黄昏下,大火照亮了渭水河谷两岸。 一千五百余名存活下来的将士目光望着篝火堆,望着躺在柴堆上的昔日袍泽,不少人都感觉到了酸楚,忍不住啜泣起来。 “牺牲的兵卒数量是九十八人,把他们的生平和姓名、籍贯都记上。” “等我们收复了渭州,带着他们的骨灰回临州去,我要在临州为他们修功德碑……” 火光下,刘继隆用沙哑声音说着这番话,陈靖崇、尚铎罗四人站在他身后,将眼睛藏在铁胄下。 大火燃烧了半个时辰,刘继隆亲自带人收集了他们的骨灰,封存在陶罐之中,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马车上。 一百精骑与一千多名民夫、马车在旁边候着。 随着最后一个骨灰坛放好,刘继隆来到了队伍中。 “兰州第十二团校尉窦斌!” “末将在!” 刘继隆停下脚步,目光复杂看向眼前二十出头的年轻校尉。 “安全把弟兄们的骨灰和文册带回狄道,在狄道城外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他们下葬,不要太远,以后我们还会去看他们……” “末将领命!” 窦斌站得笔直,而刘继隆见状也朝他作揖。 窦斌不卑不亢的回礼作揖,刘继隆则转身离开了此地。 “渡河……” 随着他一声令下,六百精骑及八百甲兵,一千新披甲的新卒及四千民夫开始渡河。 与此同时,陈靖崇也带着百余精骑,押送被俘的七千多口百姓返回渭源。 刘继隆带兵往十余里外的襄武县赶去,赶在亥时(21点)前抵达了襄武,但这次的结果与上次渭源一样。 坐落河谷盆地的襄武县,此刻城门大开,藏于黑暗之中,唯有点点火光。 刘继隆派张昶带精骑侦查,不多时张昶策马返回作揖: “刺史,城内只有一百多名躲藏起来,不肯和鲁褥月他们逃往陇西的百姓。” “弟兄们看过了,官仓和府库都被搬空了,许多百姓家中连锅碗瓢盆都来不及带走。” “按照那些百姓所说,鲁褥月他们昨夜便连夜往陇西撤去了。” “从襄武往陇西不到三十里,估计他们已经抵达陇西,准备构筑城防了。” 张昶将自己探查到的所有情报一一说出,刘继隆听后颔首: “大军入驻襄武,明日拔营前往陇西。” 伴随他开口,陇西大军开始入驻襄武县,而作为渭州治所的襄武,其城池规模自然不用多说,比之河州抱罕也不遑多让。 襄武位于渭河南岸的河谷盆地,东西宽四里,南北长近三十里,是后世陇西县所在。 仅仅这处河谷,便足够耕种三四十万亩耕地,更别提从渭源往襄武这一路上的许多河谷平原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总算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草草休息了一夜后,他留下一千新卒驻守襄武,带着六百精骑与八百甲兵、两千民夫继续向南边的陇西县追去。 从襄武往陇西赶去,先后经过宽阔再到狭隘,再到宽阔,再到狭隘的多种地形。 在通往第一处狭隘处时,刘继隆便通过塘骑得知了前方渡桥被损坏的消息。 渭河在襄武境内向南流去,而襄武在河西,陇西在河东,如果要前往陇西,只能通过这处渡桥。 现在它被损坏,而更糟糕的是,渡桥是南北一起被损坏,这等于陇西军需要自己新建一座渡桥。 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耐着性子让人新建渡桥。 在他修建渡桥的同时,距离他十五里不到的陇西县,尚延心和鲁褥月、折逋讳三人已经集结了所有的兵马,并向秦州派了数支轻骑。 渭州陇西县,本是汉代的豕原道,多次被废为镇,可见地势并不适合设县。 哪怕勉强设县,单是县城便占据所处河谷平原大半面积。 正因如此,当鲁褥月他们带着襄武的人口来到陇西后,整个陇西县以南的地方都搭满了帐篷。 妇孺留在营帐内,而四千多番丁和三千多壮奴却被征召前往了陇西城西北方向。 那里是襄武通往陇西的官道,从陇西北门向北走一里,便是一处宽不足二百步的狭窄处。 不过走过这处狭窄处后,北边则是南北长五里,东西宽二里的耕地。 只是可惜,这片耕地因为陇西人口逃亡而荒废,如今陇西好不容易涌入近两万人口,结果全是为了逃亡。 “堑壕必须掘的够深,把所有石头都给我垒砌到城墙的墙基!” “都别偷懒!” “想活命就快点干活!!” 陇西县北门外,近七千男丁在此劳作。 他们将河道的河石运走,将北门外不算宽阔的平地掘出无数堑壕。 经过大夏一战,鲁褥月他们意识到了陇西军投石机的厉害,因此命人所有可以作为投石的材料,将这些材料运抵城墙下,夯筑成墙基。 “驾……驾……” 北边,一支哨骑由北向南疾驰而来,他们冲入陇西城内,不多时便来到衙门面前下马。 为首的百户长急忙跑入衙门内,来到正堂对主位的鲁褥月作揖道: “乞利本,刘继隆他们已经抵达陇西渡口西岸,现在正在搭建浮桥,最多两三日就能修好。” “狗一样的家伙,他来的还真快!”鲁褥月骂道: “两三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我们为城北垒砌石墙。” 说罢,他对蔺茹真将道:“让城外的男丁昼夜不停,必须把石墙垒砌的足够高!” “没有石墙,这里又会像大夏城一样,被刘继隆那个猪犬一样的家伙用投石机攻破!” 蔺茹真将没有答应鲁褥月的军令,而是看向尚延心。 尚延心脸色不好看,可面对蔺茹真将的目光,他还是点头道:“你有经验,好好去加筑城墙!” “末将领命!”蔺茹真将闻言行礼应下,转身向外走去。 在他离去的同时,折逋讳焦急道:“薛逵怎么回事?” “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动兵的痕迹都没有?” 尚延心也附和道:“不管怎么样,都应该给个准信才是。” “如果这次派出去的轻骑还没有消息传回,那我们只能向南走入岷州了!” 二人着急,鲁褥月同样着急。 他没想到关键时刻,秦州的薛逵竟然大半个月都毫无作为。 要知道他可是早早就派人送出了消息,换做旁人,早就出兵到陇西了。 “猪犬的家伙,他到底在干什么?!” 鲁褥月心底暗骂不已,但面上却只能安抚尚延心和折逋讳。 “放心吧,大唐不会放任刘继隆吞并我们。” “如果我们被吞并,到时候刘继隆向南可以侵占陇南,向北可以威胁关内,向东可以进逼关中。” “现在我们好好守城,只要坚守半个月,不信薛逵不来!” 面对他的安抚,尚延心和折逋讳并不领情。 “半个月……说得好听!”尚延心冷脸道: “陇西城小,即便垒砌石墙,也不如大夏来的坚固。” “在这里坚守半个月,且不提刘继隆若是强攻该如何,单说半个月后,薛逵就一定会来?” “没错!”折逋讳也跟着附和起来。 不是他们不相信鲁褥月,而是他们不相信薛逵。 他们已经给了薛逵足够的时间,可薛逵却迟迟不曾现身,只是一味的让他们固守等待。 万一薛逵和刘继隆是一伙的,那他们岂不是坐以待毙,在陇西等死吗? 见状,鲁褥月只能咬牙道: “这样吧,我派部将前去送信,如果连他都带不回消息,那我们就做足南下岷州的准备!” “好!”尚延心和折逋讳先后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希望别让我们失望……” 望着他们离去,鲁褥月连忙唤来了自己的部将,命他马不停蹄的赶往秦州。 在他做出安排的同时,距离陇西一百里外的秦州伏羌县也涌入了大队兵马。 作为秦州向西门户,伏羌县一直都是防御吐蕃的要地。 饶是如此,此地也不过驻扎了一千五百名天雄军罢了。不过随着鲁褥月派人表露归降之意,薛逵一边向长安送去消息,一边调集秦州各县兵马齐聚伏羌。 大唐在秦州置天雄军五千余人,而今有近四千兵马聚于伏羌。 薛逵在伏羌已经等了三天,可监军王忠会却不准他拔营,执意要等高骈的三千神策军抵达才能开拔。 “三日!本使已经等了三日!” “高千里到哪了?!” 衙门内堂,薛逵对堂内坐着的监军王忠会发出质问,王忠会却面色平静。 “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快到凤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心里赞叹。 他手中之茶,是会州会宁军节度使索勋所赠,味道极好,只可惜产量不高。 若非他族兄是王宗实,恐怕他也喝不到这种清爽回甘的玩意。 也正因为他族兄是王宗实,所以薛逵即便气恼,却也不敢当众与他翻脸。 “凤翔?” 薛逵脸色难看,从凤翔到这里还有四百多里路。 按照神策军的行军速度,恐怕要八日后才能抵达伏羌。 自己从伏羌率兵前往渭州,最少两日才能抵达陇西,也就是十日…… 想到这里,薛逵攥紧袖中拳头,尽量压着脾气道: “那鲁褥月接连派来轻骑,想来是坚持不住了。” “兵贵神速……如果我们再不出兵,恐怕刘继隆便要攻下渭州了!” “呵呵……”王宗会轻笑道: “薛柱国这话太重了,那尚延心、鲁褥月好歹也是纵横陇西十余年的良将,即便不敌刘继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丢了渭州。” “区区十日,怕是连渭源都拿不下,更何谈襄武及陇西?” “薛柱国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催促高骈,顶多七日便能抵达伏羌。” 王宗会的话让薛逵几欲翻脸,但好在他养气功夫不错,硬是把脾气给压了下去。 “还请快些……” 薛逵催促过后便起身向外走去,而王宗会却视若无睹。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宦官躬下身子,轻声道:“阿耶,若是弄丢了临渭,恐怕至尊会怪罪……” “怪罪?”王宗会轻哼道:“要是怪罪,也是怪罪薛逵,与我何干?” 王宗会这么说也是有底气的,毕竟王宗实在北司之中权柄甚重,仅次于马元贽几人。 况且至尊对那几人逐渐不耐烦,王宗实反倒深得信任。 这种局势下,至尊可不会为了临渭二州怪罪自己,要怪罪也是怪罪薛逵。 想到这里,王宗会看向旁边的茶杯:“对了,会州那边怎么样了?” “回阿耶,会州的索勋倒是识大体,朝廷才吩咐他切断与凉州联系,他便立马下手了。” “宫里瞧他识大体,已经开了几条官道,除了铁器外,其余粮食商货都与会州往来。” “喔?”听青年宦官这么说,王宗会也意有所指: “这么说,他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确实是,但他也派人给府上送来了不少新玩意。”宦官继续回答。 闻言,王宗会满意点点头:“这个索勋,是个识大体的家伙,不像那张氏叔侄……” 提起张议潮、张淮深,王宗会脸上露出些许厌烦。 张议潮和张淮深得了河西节度使及河西防御使,可却迟迟没有表态。 要知道,这陇山以西的地界,哪件事不是通过他王宗会上表天听的? 张议潮这对叔侄,仗着有人在朝中为官,全凭那人上表天听,完全略过了自己。 想到这里,王宗会心里便十分不舒服。 若不是忌惮这对叔侄手中有兵马,担心闹出乱子,王宗会早就出手收拾他们了。 “这刘继隆,好像是张议潮麾下将领吧?” 王宗会想到了眼下风头正盛的刘继隆,旁边的青年宦官也点头道:“是他麾下将领,不过听闻他为了让自家侄子坐稳防御使的位置,把这刘继隆赶到了兰州。” “加上朝廷不给他兰州观察使的位置,他眼下在兰州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喔?”王宗会来了兴趣:“这么说,他对张议潮叔侄应该十分不满才对。” “这……孩儿就不太清楚了。”青年宦官摇了摇头。 见状,王宗会颔首道:“你派人去会州,问问那索勋,看看刘继隆当下与张议潮叔侄的关系如何。” “是……” 青年宦官闻言走了出去,不过在走出内堂的时候,他听到了园传来咆哮声,显然是薛逵的。 他轻嗤一笑,随后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薛逵则是站在园之中,额头青筋暴起。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清楚,现在这么耽搁下去,临渭危矣!” 陇西位置重要,是陇西通往秦州唯一的官道。 此地南北皆有隘口,为东西两山相夹,又有渭河作为水源,属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陇西拿到这里,也可以以此为支点进攻秦州,继而拿下陇道,威逼关中。 正因如此,薛逵并不想刘继隆收复临渭二州。 只是他们拖了这么长时间,临州丢失已经成为板上定钉的事情。 临州丢失无法挽回,至少要拿下渭州才是。 可是现在王宗会不断阻挠,就是要他等神策军到来才能开拔。 等神策军到来,黄菜都凉了! “我要上表天听,你派人把这份奏表加急送往长安!” 薛逵从怀中取出一封奏表,官员随之接过,匆匆向外走去。 不多时,一支轻骑沿着官道向长安策马而去。 在他离去后不久,又有精骑护送着番骑抵达了伏羌衙门。 正在气头上的薛逵不得不强压脾气,在正堂会见了从渭州赶来的番骑。 “薛刺史,我家乞利本催促,您如果再不驰援渭州,我们就只能南下走去岷州了!” 此次传信的番骑是一名小节儿,可见鲁褥月有多着急。 小节儿不敢说刘继隆已经打到了陇西,只是遮遮掩掩的说他们要去岷州。 尽管他不断遮掩,但薛逵还是听出了他话中意思。 “渭州还剩几座城池?” 薛逵沉声询问,目光却冷冽看向王宗会。 王宗会不以为意,只是端起茶杯抿了抿茶,露出享受的表情。 “自然在我们手上!” 小节儿担心薛逵知道真相会不去救援,因此强硬说着渭州还在他们手中。 闻言王宗会打岔道:“放心吧,天军已经在路上,不日便会集结于伏羌,西进受降。” “你回去告诉你家节度使,让他再等十日,十日后本都监会为他表功,保他富贵的。” “十日……”小节儿脸色难看,但想了想,却还是应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便连夜赶回渭州,将此事告诉我家乞利本。” “去吧……”王宗会示意他退下,并在他退下之后,目光挑衅的看向薛逵。 “薛柱国,本都监早就说过,鲁褥月、尚延心都是吐蕃良将,不至于被一个刚及冠的小将败逐。” “这番人的旅帅都答应坚守十日,真不知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宗会此番言论带着三分嘲讽,薛逵怎么会听不出来。 只是现在他没有证据证实鲁褥月他们败退,所以只能任由王宗会嘲讽。 “王都监,本使希望你尽快催促高虞侯,且莫误了大事……” 薛逵起身冷言提醒,而王宗会却轻哼一声:“说了七日便是七日,薛柱国只管等着便是。” 薛逵闻言冷脸拂袖而去,那王宗会却也冷哼站了起来。 只是他才走了几步,却还是停了下来,对身后青年宦官吩咐道: “派人传信,让高千里走快些,若是马车不足,准许他征调凤翔各州县牛、马作车,越快越好。” “孩儿领命。”青年宦官应下,随后转身前去吩咐去了。 (本章完) 第170章 饮马陇西 第170章 饮马陇西 “簌簌……” 大中七年九月初一,陇西河谷秋风送爽,天高云淡。 城北渭水奔腾不息,明甲枪林壮士无数,红旗招展。 经过三日的辛劳,陇西渡口的北部渡桥成功修建,陇西大军渡过渭水,兵锋直抵陇西。 红旗下,八百甲兵分作四队,由南向北呈梯次列阵。 六百精骑分列甲兵左右,后方民夫亦有胆气,纷纷抬头眺望一里外的陇西城头。 人数虽少,气势却盛,压得番军只敢在城头眺望,不敢出城设营作战。 “吁……” 马背上,刘继隆勒马眺望陇西城。 陇西城北一里余地被挖的坑坑洼洼,城根垒砌不知多少河石,以黏土连接夯实。 “这群猪犬是被投石机打怕了,两天时间就垒砌出这么高的石墙。” 尚铎罗抖动缰绳,上前在刘继隆身旁说道: “这地势确实险要,城东倚靠山岭,城西倚靠渭水,唯有城南城北两处通道可通行,与大夏县地势差不多。” “刺史,搭建投石机吧?” 尚铎罗试探着请示,刘继隆闻言默不作声,只是颔首,随后调转马头。 不多时,甲兵开始搭建投石机,而民夫则是倚靠山势修筑营垒。 “猪犬的家伙,他不守城吗!” 北城楼,望着城外兵马数量并未减少太多的刘继隆,折逋讳忍不住痛骂。 倒是站在一旁的鲁褥月还算冷静,他沉声道:“别忘了,这厮缴获了多少甲胄。” “这些甲胄拿给民夫穿上就是兵,出城不行,但守城却不是问题。” “我望他阵上只有千余兵马,远不如当初强攻大夏时,看来我们还是杀伤了他不少兵马。” “以他这点兵马,想要十日之内攻下陇西,即便有投石机相助也不可能。” “我们只需要再坚守九日,就能得到唐廷的援兵。” 鲁褥月说着,可尚延心却皱眉道:“我们麾下精骑甲兵不过一千七百余,即便唐廷赏赐官职,恐怕也不大。” “话虽如此……”鲁褥月沉吟道:“别忘了,我们还有四千多番丁和上万妇孺,上万奴隶。” “临渭二州人口,大多都被我们迁至此地,若是唐廷得到我们的支持,便能得到陇西县和鄣县。” “届时我们说降成州和武州,即便无法在外游弋,可保住下半生富贵却不是问题。” 鲁褥月想的倒是不错,只是尚延心并不觉得唐廷会有那么容易相信他们。 在他这般作想的同时,城外的投石机阵地仍在不断搭建。 更令守城番军感到恐惧的,是陇西军试图爬山伐树,做出了要继续建造投石机的态势。 陇西大地虽然大旱,但也是分轻重缓急的。 临州旱情最为严重,因为洮水水量不足,其次是兰州、河州,最末是渭州和陇南七州。 渭州和陇南七州都处于山脉沟壑间的河谷地带,河水蒸发后会形成疆域流入河谷之中,因此河谷中的树木依旧翠绿,但与河谷一山之隔的其它山岭就难说了。 陇西狭长,渭水充沛的水汽使得这里的树木依旧翠绿。 只是在陇西军的斧头面前,这些百年乃至数百年的成材巨木纷纷倾倒,滑入谷底。 好在刘继隆命人伐树很有章法,基本只挑百年以上的树木,其它树木则是一概不伐。 这些巨木倒下后,那些小树反倒得到了更多的阳光滋润。 “树干做投石机,枝丫做柴火,都不要浪费!” 军营内,民夫们正在处理那些巨木。 那些数百年以上的树木,几乎需要四五个人合抱才能绕一圈,高二十余丈。 这种树在这个时代的陇西、陇南地区并不少见。 这些巨木只能算中等,因为秦汉隋唐这上千年的历史中,关中政权不断砍伐树木修建宫室。 宫室木材的获取地点,从一开始的秦岭慢慢向陇西偏移,随后再转向大巴山。 唐初修建宫室时,陇西地区的巨木就已经被砍伐了一遍。 如果刘继隆记得不错,这些巨木到北宋又被砍伐了一遍。 从秦汉到隋唐,再到北宋……关中、陇西地区的巨木被砍伐殆尽,陇西的水土流失也愈发严重。 至少就刘继隆所见,哪怕大旱背景下的唐代陇西,也要比后世陇西更加翠绿。 若是旱情结束,陇西的绿植还将更茂盛。 “人力啊……” 刘继隆望着山岭,不免感叹起来。 河西、陇西,还有他未曾见过的关内道…… 这些如今还是草原、山林的地方,都会因为自然变化与滥牧、滥伐而变成黄土沟壑与沙地戈壁。 在时间面前,再强大的生物都将会“衰老”。 “嘭嘭嘭——” 忽的,投石机的投石声唤醒了刘继隆。 他抖动马缰前往了前线,果然见到了二十多台正在进攻的投石机。 在这二十多台投石机后方,还有数百民夫正在炮制木料,试图为损坏的投石机更换材料。 一些甲兵指挥着民夫们烤制木料,并亲自上手将木料炮制为投石机的零件。 在五泉时,因为人手不足,所以将士们也会承担训练之外的其它任务。 制作投石机,挖掘水渠,修葺房屋等事情在五泉算是常态,会制作投石机的将士也不在少数。 对于这项技艺,刘继隆并不担心会因此流出,毕竟他为了拿下凉会兰三州,早就把投石机的技艺留在了山丹。 况且对于大唐来说,只要有好的工匠观摩了配重投石机的运作,迟早会摸索出配重投石机的工作原理。 “嘭嘭嘭——” 投石还在继续,刘继隆也策马来到尚铎罗面前。 “差不多,我们的人手不足,砍伐那么多木料制作成投石机,也没有足够的人去操作。” 刘继隆只是目光一扫,便知道砍伐的树木差不多了。 尚铎罗闻言派人传信,让砍伐树木的民夫去后方河道掘取河石,运至前线。 吩咐过后,尚铎罗与刘继隆在马背上观摩起了陇西城的情况。 二十六台投石机正在不断抛射投石,这些投石十有二三能击中城墙,剩下的则是落在护城河与前方一里的平地上。 陇西军攻城的手段属于三板斧,先把城池的女墙摧毁,然后摧毁马道上的守城器械和远程器械,随后填平堑壕,阵线前移,猛攻城墙。 随着城墙垮塌,便是甲兵强攻城池之时。 方法虽然墨守成规,但胜在管用。 “嘭嘭嘭——” 不多时,第三轮投石继续,紧接着是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 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更换零件的投石机也摆到了阵上,整整四十台投石机,却只需要一千二百人操作。 不仅如此,一些木料还在烤制,并将在接下来的几天陆续制作成为投石机,摆在战场上。 精骑在南北放哨,六百甲兵与六百民夫操作投石机,而其它的甲兵与民夫则是在后方炮制木料,亦或者掘取河石。 面对四十台投石机的轮番轰炸,陇西城墙上刚刚夯好的石墙早就开始将夯土抖动脱落。 每一轮投石,都会引起城墙上石砌的脱落,亦或者不断将力量传递到后方的夯土墙中。 马道上的兵卒躲到了内墙根下,城门楼和箭楼在面对几十斤的投石时,宛若白纸一张,打哪破哪。 若是不是距离足够远,准头太差,打垮这些夯土的女墙,摧毁那些守城器械也不过只是一昼夜的问题。 陇西军中还有足够吃三个月的粮食,而且襄武城内还有足够他们吃一年的粮食。 这些粮食,都是在渭源之战中缴获的粮食,此外还有数万牧群。 刘继隆来不及统计,他想的只有打下陇西,断了唐廷进入渭州的想法。 “嘭嘭嘭——” 陇西军的投石强攻从九月初一开始,昼夜不停的持续了五日,随后因为河石供应不足而停了夜间投石。 期间不少投石机因为材料耐受不足而停摆,但很快就在甲兵和民夫的修复下继续运作。 眼下阵上已经摆了五十台投石机,每刻钟都能打出三四轮投石。 精骑下马与甲兵操作投石机,民夫尽数前去掘取河石。 陇西城的北城墙已经残破,垒砌的夯土石墙早已垮塌,那落石将墙基堆满,加上不断垮塌的砂土覆盖,直接省去了云车攻城的步骤。“都护!” 叫嚷声在投石过后响起,一名小节儿急匆匆从马道下快走下来。 站在甬道前的蔺茹真将见状连忙询问:“城防如何了!” “石墙垮塌太多,女墙都被砸垮了!” 小节儿禀告着,蔺茹真将闻言脸色难看。 只是不等他吩咐,又有一名节儿策马而来,急忙下马行礼道; “都护,内城墙多处出现外突的裂纹,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还是要步大夏后尘!” 蔺茹真将攥紧拳头,而此时城头有一百户探出头来:“都护,汉奴拔营前进了!” “混账……” 蔺茹真将攥紧拳头,面对这熟悉的场景,他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拔营前移投石机,然后更换百斤以上的投石来攻破城墙,再之后就是甲兵强攻…… 想到这里,蔺茹真将将目光投向城内屋舍,咬牙道: “把这些屋舍全部给我拆了,把能用的石头、泥巴、木料全部用上,都用来给我加固城墙!” “是!!” 随着蔺茹真将一声令下,不论奴隶还是番民,他们纷纷被强行驱赶出了家中。 临街屋舍尽数被推倒,所有材料都被运到了北城墙的墙根下。 六千多民夫被蔺茹真将叫到了北城区,吩咐他们紧贴着城墙开始垒砌石头,夯实城墙。 他用那些房屋的主梁搭成了城墙高的木架子,然后垒石石头,混合泥土夯实。 一时间,陇西军在外投石,城内番军在加筑城墙,双方各自进攻防守,从白天熬到了黑夜。 陇西军因为要搜集投石,只能分成三班休息,而蔺茹真将则是不管民夫怨言,强行让他们昼夜不停地加筑城墙。 仅仅一夜之间,六千多民夫就拆毁了上百所屋舍,将材料用到了城墙上。 原本一丈六尺厚的城墙,硬生生被加厚了两尺。 不仅如此,蔺茹真将趁着夜色,派人用吊篮把人吊出城外,挖取坍塌的砂土回填城墙。 他们的这些手段都被陇西军的塘骑看得清楚,而刘继隆自然也知道他们在干嘛。 不过刘继隆并没有制止他们,其一是因为制止的意义不大,其二是因为临时筑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他麾下的投石机。 不出他的意料,随着投石机前移三百步,换上百斤以上的沉重投石后,近在咫尺的陇西城墙成为了不堪一击的豆腐。 巨大的投石砸在城墙上,整座城墙都抖落起了砂土及扬尘,内城墙新筑的城墙更是直接炸开拇指宽的裂纹。 “一二……拉!” “嘭嘭嘭——” 一轮又一轮的投石来袭,威力比前几日的投石威力大了数倍。 蔺茹真将见此情况,当即命人抢修,自己则是上马前往了城南。 他沿着主道一路疾驰城南而去,沿途见到那些被拆毁房屋的百姓,连眼皮都懒得抬。 直到他冲出南门,摆在他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帐篷,以及被砍得光秃秃的左侧山脉,还有帐篷之间那群衣衫褴褛的妇孺。 耕地被他们占来搭建帐篷,难受了就去渭水边解决,屎尿沿着渭水流向关中。 若非尚延心、鲁褥月下了死命令,不准他们在耕地里解决屎尿,恐怕他们会将这片地方拉得臭气熏天。 “驾……” 沿着官道疾驰向南,大约跑了四五里后,蔺茹真将见到了前方横亘官道上的巨大牙帐。 他及时勒马翻身,急匆匆走入牙帐之中。 尚延心、鲁褥月、折逋讳及他们的家眷都齐集于帐内,桌上摆放刚刚烤好的羊肉。 即便在这样落难的日子里,他们也不曾亏待自己。 “蔺茹真将你来了啊,快坐下一起吃点!” 鲁褥月大方招呼,心里想拉拢蔺茹真将的想法几乎快写在脸上了。 “不必了。” 蔺茹真将倒是干脆,拒绝鲁褥月后,直接对左首位的尚延心作揖道: “乞利本,汉奴已经推进至城墙百步外,城墙受不住他们的投石,我虽然已经带人推到民舍加固城墙,但作用不大。” 他先是汇报了现在的情况,随后便平静等待着尚延心开口。 “这才第六日就守不住了?” 尚延心黑着脸开口,蔺茹真将行礼道:“还能再坚守几日,末将是担心到时候秦州兵马不能及时赶到,而我军又未曾及时渡河。” “嗯……”尚延心将目光投向鲁褥月:“鲁褥月,如果秦州的兵马来不了,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 鲁褥月闻言有些尴尬,可还是强撑道:“既然说了十日,那肯定不会变。” “现在是我们撑不到原定好的九月初十,而不是秦州兵马没有来。” “算上今天,距离九月初十还有五天,我们必须守住这五天时间!” “说得好听!”折逋讳不满道: “就在这里干巴巴等着秦州兵马,如果刘继隆攻破城池,那城南这几万人应该怎么办?” “难不成忘记上次在渭源渡口时的惨败了吗?” 折逋讳直言不讳的提起渭源惨败,这让尚延心和鲁褥月脸上挂不住。 二人本想发作,可心底却实在担心渭源惨败继续发生。 良久之后,鲁褥月率先咬牙道:“男丁和马才是最重要的。” “把我们的男丁撤下来,让那些奴隶去加筑城墙,妇孺先带着牧群过河,到河南岸等着。” “如果守不住城池,到时候我们再带兵马和男丁撤退,砍断渡桥,向岷州撤去!” 鲁褥月说着自己的想法,众人听后纷纷点头赞同。 陇南南北两处渡桥,南边的渡桥距离他们所在的牙帐仅仅不到一里,是个典型的三岔口。 西边的漳水在此处汇入渭水,与渭水一同流往关中。 渡过渡桥后,南边则是向西通往鄣县,向东通往秦州伏羌县的官道。 从陇西县前往鄣县六十里,前往伏羌县一百里。 只要没有妇孺和牧群、辎重耽搁,男丁可以迅速过桥,到时候斩断浮桥,不管是前往鄣县前往岷州,还是前往秦州的伏羌,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 “为何不与刘继隆鱼死网破!” 折逋讳还是忘不了被自己弄丢的临州,他幻想杀败刘继隆,夺回他失去的土地。 “鱼死网破?”鲁褥月和尚延心对视一眼,纷纷投来了看待傻瓜的目光。 不等折逋讳质问,鲁褥月便说道: “在这里和刘继隆鱼死网破,他失败之后大不了退回襄武,整训兵马继续南下,可我们呢?” “你别忘了,渭州的铁矿、石炭(煤)矿都在渭源,而现在渭源丢失,陇西县境内根本没有石炭和铁矿。” “到时候甲兵死个大半,面对刘继隆再度南下,我们拿什么抵挡?” “甲兵如果死光了,我们即便投降薛逵,薛逵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们有马有甲,军中这一千七百人都可以成为精骑。” “一千七百甲兵不受重视,可一千七百精骑绝对能让薛逵接纳我们。” “更何况我们身后还有四千番丁,稍加训练再弄些甲胄就是精骑。” “不趁现在手里还有点本钱投靠薛逵,难道等着被刘继隆打光甲兵再去被人吞并?” 鲁褥月骂醒了折逋讳,折逋讳却不甘道:“我就是不甘心!” “哼!”尚延心冷哼道:“汉奴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继隆趁我们虚弱偷袭我们,日后等他虚弱,我们再来取他的命!” 尚延心这话不仅仅是安抚折逋罗,也是在安抚自己。 在他们计划砍断渡桥逃亡的时候,距离他们五六里外的刘继隆也调转马头返回了营垒之中。 营垒之中飘来肉香,数十口大锅炖煮着数十上百斤的羊肉。 如此多的羊肉,看得人直流口水,而刘继隆之所以豪爽的杀这么多羊,却并不是为了犒军。 “张昶,如何了!” 刘继隆在一处空地翻身下马,呼唤张昶姓名。 正在干活的张昶闻言,当即起身朝他走来,侧过身子示意道: “两千个羊皮囊已经准备好,只等您一声令下,便能搭成浮桥!” 摆在刘继隆面前的,是经过处理的两千个羊皮囊。 被尚延心、鲁褥月两次砍断浮桥,刘继隆怎么可能还会犯第三次错? “好!”他脸上浮现笑意,手不自觉搭在了腰间刀柄上。 “这三个猪犬如果还打着砍断浮桥的想法,我们就送他们见鬼门!” (本章完) 第171章 鹿死谁手 第171章 鹿死谁手 “窸窸窣窣……” 九月初六,在刘继隆猛攻陇西的同时,距离陇西百余里外的伏羌县俨然成了一座兵城。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城内外响起,粮食甲胄尽数装车,数千民夫翘首以盼。 在这样的背景下,由东向西乘坐牛车、马车而来的神策军终于抵达浮桥。 自此,伏羌精骑、甲兵达到了七千之数。 “神策军虞侯高骈高千里,见过薛柱国、王都监……” 伏羌西城外,身着甲胄的高骈站在军营门前对冷脸的薛逵,笑脸的王宗会作揖行礼。 他按照约定的七日抵达了伏羌,并带来了三千神策军和四千驾车民夫。 “既然来了,那就埋锅造饭,正午过后开拔前往渭州!” 薛逵沉声开口,表情冷漠。 当然,他并不是给高骈甩脸色,而是对朝廷的安排感到不满。 高骈出身名门,其祖父更是击破吐蕃,安定西蜀,与裴度、杜黄裳、李愬同配享宪宗庭庙的名臣高崇文,薛逵自然要给他些脸面,更何况高骈之妻更是太原郭氏郭子仪的曾孙女。 因此他虽然一开始摆不出好脸色,但在语气还是松动了些。 对于他的脸色和语气,王宗会面露轻嗤,倒是高骈毕恭毕敬:“末将领命……” “行了,既然要开拔,那本都监便去收拾东西了。” 王宗会懒得在这里看薛逵那张老脸,交代自己的去向后,转身便离开了此地。 薛逵见状冷哼,随后看向高骈:“千里,你乃名门出身,切不可辜负你高氏累世名声。” “柱国放心,千里知道该怎么做。”高骈见王宗会走远,与薛逵交谈时,便自称表字以示亲近。 见他谦虚,薛逵也平复心情道:“你所选神策军兵马如何?” 他没挑明是什么“如何”,但高骈却十分清楚。 如今的神策军,早已不是曾经的“劲旅”。 穆宗以后,神策军很少外出征战,军纪日益败坏,军中的军士也从当年善战的边兵,变成了工商富豪的子弟,不堪一战。 眼下神策军虽有十五万之数,可能战者却并不多,致使唐廷连小小的党项都耗费数年时间才堪堪安抚下去。 “柱国放心,这三千神策军都是我从左军之中精挑细选的兵卒,多为良家子弟和军中宿将。” “大军从京畿开拔前,朝廷便对每名军士赐钱三十贯,以作开拔安抚之费,大军因此士气正盛!” 高骈简单介绍了自己麾下这三千神策军的成分,又将朝廷赐钱提升士气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这些事情看似不重要,但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却显得尤为重要。 富豪子弟不舍富贵而惜命,良家子弟家境贫寒而舍命。 开拔钱给的足够,也就不会发生战前索要安家费的事情。 这两者操办好,才能保证这所谓的神策军敢打敢拼。 “好好好……有了你这三千神策军,加上我麾下开拔的三千天雄军,不怕尚延心他们耍什么手段。” 薛逵难得高兴,因此抚须道:“你先去休息,待军士们用过饭后,我们便开拔前往渭州。” “千里得令!”高骈依旧谦卑,这让薛逵看向他的目光更为欣赏。 不多时,高骈带着两名牙将前去寻找王宗会,而王宗会却在伏羌县城内的某处院子里,不紧不慢的看着奴仆收拾东西。 “王都监……” 高骈带着两名牙将来到正堂,三人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见状,王宗会打量了三人,其中高骈模样周正且留有短须,身材不算高大,却也算是偏上。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牙将,一人高六尺逾,一人近六尺,皆是虎背熊腰之辈。 “高虞侯竟然还记得本都监,这还真是令本都监受宠若惊啊。” 王宗会一开口,高骈便知道他是对自己留在薛逵那里太久而不高兴了。 见状,高骈面色平常,不紧不慢道:“千里刚才本想跟随都监前来,但薛柱国与千里谈了些开拔行军的事情,故此耽搁了。” 高骈为自己解释了一番,王宗会闻言也不再摆谱,而是不紧不慢道: “我将薛逵开拔时间拖到如今,为的就是等你率神策军前来。” “此役无须你多卖力,只要安安心心走完过程就行。” “大兄与我说了,这次走完后,便可以上表擢升你为都虞侯了。” “谢都监抬爱。”高骈闻言继续作揖,而王宗会见状也摆手道: “行了,你远道而来也辛苦了,等会还要拔营出征,你先去休息吧。” “千里告退……” 高骈闻言再度作揖,而后缓缓退出了院子。 不多时,他与两名牙将翻身上马,策马走出伏羌后,身材较为高大的牙将先开口道: “这些官宦事情真多,我们是来打仗的,结果弄得和拜门一样。” “张璘!”旁边的牙将皱眉示意他别太放肆。 见状,张璘只能闭嘴,随后又不满的撇了撇嘴。 见张璘不满,高骈这才开口道:“重任,倒也不用苛责五郎。” “是……”闻言,被称呼为重任的牙将连忙低头,而张璘也不再撇嘴。 高骈带着他们二人返回神策军的临时驻地,并在吃饱饭后与天雄军开拔向西。 六千大军,上万民夫的队伍拉长数里,其精骑乘乘马,牵军马于身后。 其步卒乘挽马牛车,甲胄具放身旁,尤为轻松。 只可惜他们开拔时已经是正午,因此行军不过三十里,便不得不停下扎营了。 倒是在他们扎营的同时,被陇西军投石机强攻的陇西番军也得以缓了一口气,只是那城墙却变得更为残破了。 “趁着天黑,点火把上去把城墙的豁口修好!” 从城南匆匆赶回的蔺茹真将厉声下令,致使许多民夫不得不举着火把前往城头。 他们用吊篮吊起一筐筐黏土,将黏土修补在城墙的豁口处。 按照以往的经验,入夜之后陇西军就不会继续用投石机猛攻,因此他们才敢大胆的点燃火把照明。 只是随着他们点燃火把,夜幕中再度响起了投石的呼啸声。 “投石来了!快躲起来!” “趴下!!” “嘭嘭嘭——” 百斤巨石砸在城墙、马道上,一瞬间哀嚎声不断,显然有人被砸伤了。 只是这种场景下,没有人敢去救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埋头往城下跑去。 “嘭嘭嘭——” 投石声接连响了一个时辰,直至把豁口处的火光砸灭,投石才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但凡民夫敢上马道点燃火把修葺豁口,便会遭到投石的猛烈打击。 蔺茹真将试图让民夫凭感觉修复,可黑灯瞎火的马道上根本找不到豁口在哪,更别提这些民夫大多患有夜盲症了。 无奈之下,蔺茹真将只能让他们继续加筑内城墙的城墙厚度。 只是经过一个白天的猛烈打击,内城墙上往里凹陷而炸裂的裂痕太宽,根本无法修复。 蔺茹真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可奈何。 一夜匆匆过去,随着天色渐明,城外的陇西军再度操作起了投石机。 这次,他们将投石机推进了五十步,距离城墙仅仅相隔五十步。 二百斤巨石被抛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便沉重砸在了城墙上。 “嘭”的沉闷声响起,但见一处豁口被砸塌,砂土倾斜城内。 “瞄准那处豁口,今日只能打出一个可以强攻的豁口,别再拖下去了!” 马背上,尚铎罗从容下令。 在他的指挥下,五十台投石机对准了刚才那个被彻底砸开的豁口,不断的往那个方向进行抛石。 沉闷的声音不断响起,那处豁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 期间蔺茹真将不断派人修补,可他们修补的速度,远不如五十台投石机破坏的速度快。 “嘭嘭嘭——” “额啊!!” 惨叫声从马道上传出,一些碎肉也从马道上落下,使得守城的番兵感到一阵寒意。 鲜血沿着豁口流入城内,那些被强征派上去的民夫,大多都死在了修补马道的时候。 眼看着豁口越来越大,甚至到了难以修补的程度,蔺茹真将只能攥紧腰间的刀柄,做好了固守的准备。 在他做好准备的同时,城池南边的营盘却十分热闹。 牧群、辎重及妇孺被转移到了渭河以南,所有人眼底都充满了迷茫。 这种时候,秦渭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两支轻骑。 一支轻骑打着吐蕃的旌旗,一支轻骑打着大唐的三辰旗。 番骑将唐骑拱卫其中,护着他们渡过渡桥,来到了陇西城南。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可以坚守十日吗?怎么都退到了陇西?!” 天雄军的旅帅质问番骑小节儿,小节儿闻言道:“我家乞利本会给你答复的!” 闻言,天雄军派来的轻骑旅帅只能压下脾气,跟着小节儿前往牙帐。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牙帐坐落的地方,掀开帐帘便走了进去。 “乞利本,这是秦州薛刺史派来的旅帅。”小节儿行礼过后介绍起了牙帐门前的天雄军旅帅,煎熬等待的鲁褥月听到小节儿的话,连忙起身道:“请进!” 鲁褥月、尚延心毕竟是贵族出身,自然懂得一些官话。 他们招呼旅帅走入帐内,随后问道:“薛刺史现在在哪?” “我军距离陇西已经不足四十里,但是在此之前,我想问清楚,三位节度使为什么败的那么快?” 旅帅脸色不太好看,毕竟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渭州全境还在尚延心、鲁褥月手中。 可是现在一看,他们都被刘继隆打到陇西,而且已经安排人渡河,这局面明显是守不住陇西,已经准备逃亡了。 “这件事我会和薛刺史说,何况你也见到了,整个渭州的人口基本都在陇西,我现在就驱赶他们渡河。” “只要人在我们手上,渭州随时都可以收复!” 鲁褥月这话,倒是有几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意味。 尚延心和折逋讳就达不到他这种高度,因此两人还在纠结失地,幻想着依靠大唐来击败刘继隆。 “你们要撤军?” 旅帅听出了鲁褥月话里的意思,不由愕然道:“不过四十里的路程,顶多明早清晨就能抵达,你们连这点时间都守不住?”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话,牙帐外突然响起了马蹄声,随后一名精骑翻身下马,快步走入帐内行礼。 “乞利本,北城墙已经被打出了豁口,刘继隆恐怕要开始强攻了!” “告诉蔺茹真将,带着所有人南撤,不用管陇西城了!” 鲁褥月要保存实力,只有手里有足够的兵,他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才能让薛逵为他请表。 死守陇西城,只会让他实力受损,远不如带人投靠薛逵来的实际! 想到这里,鲁褥月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精骑在片刻的错愕后连忙走出帐外,而鲁褥月也扫视众人道: “现在全部撤往渭河南岸,等待军令斩断渡桥!” 随着他开口,尚延心和折逋讳哪怕再不情愿,却还是选择了执行。 至于天雄军的旅帅则是走出牙帐,上马向伏羌折返而去。 他要把这里的军情告诉自家柱国,方能早做准备。 “嘭嘭嘭——” 陇西城北,投石声不断,蔺茹真将手心不断冒汗。 不多时,马蹄声响起,他急忙回头去看,果然看见了自己派去的精骑折返而来。 “乞利本怎么说!” “都护,乞利本让您率领城中军民撤往渭河南岸!” “好!” 一应一答间,蔺茹真将便答应了下来,没有半点迟疑。 固守陇西是死路一条,不管秦州那边有没有消息,总之先突围,大不了走陇南前往多麦。 以他们手中人口和粮食、兵马,在多麦夺下一块地盘不是问题。 至于投降刘继隆,他们还要脸,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全军听令,尽数撤往渡口,渡过浮桥!” 深吸一口气,蔺茹真将沉声下来,而他的军令对于城墙根下的番军、民夫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根本不需要蔺茹真将过多安排,这群人便自发将城内剩余不多的百姓向南门驱赶,不再管被陇西军集中进攻豁口。 一个时辰后,还是从牙帐走来视察的刘继隆发现了端倪。 “怎么这么快?他们没有修葺豁口?” 刘继隆皱眉询问张昶、尚铎罗。 二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有大半个时辰没有修葺了。” “应该是被投石打怕了,不敢上去修葺了吧,毕竟他们上一批人死一批人。” 二人各自说着,可刘继隆却皱眉道:“我看这豁口也足够了,派一团甲兵去看看。” “是!”二人应下,其中张昶调转马头吩咐道: “五泉三团集结,随我攻城!” “哔哔——” 在他的招呼声中,五泉三团的校尉吹响木哨,二百人从地上站起集结,纷纷戴上铁胄。 张昶翻身下马,率领他们前进。 本就不宽的陇西护城河,早就被投石和垮塌的城墙所填大半,河水仅仅没到甲兵大腿。 不多时,张昶他们这二百人便渡过了护城河,踩着垮塌的城墙开始进攻。 本阵前,刘继隆与尚铎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而陇西军内的所有将士也在不知不觉中集结了起来,根本不需要二人下令,校尉们便已经开始了指挥。 “哔——” “哔哔……” 忽的,一短两长的哨声响起,所有人脸色骤变。 “猪犬的家伙,竟然又跑了!” 尚铎罗怒骂,随后看向刘继隆:“刺史,他们肯定跑去鄣县了!” 刘继隆并不这么以为,但此时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浮桥装车,准备渡河!” 随着他话音落下,陇西城的城门大开,吊桥也被张昶他们放了下来。 “精骑跟我大纛追击!” “哔哔——” 一声令下,刘继隆抖动缰绳,率领六百精骑先一步冲向了陇西城门。 见状,尚铎罗也急忙道:“步卒乘挽马,护送浮桥向南行军!” 一时间,六百多步卒行动了起来。 他们纷纷折返回到营垒内,乘骑用来拉拽马车的挽马,护送着载有浮桥的三十余辆马车向南而去。 不多时,大军穿过北城门,而刘继隆已经冲过了南城门。 望着空空如也的营垒,刘继隆马不停蹄的率领六百精骑向南边的渡口追去。 与此同时,尚延心他们已经渡过浮桥,正在焦急的等待蔺茹真将所部渡过浮桥。 在他们的注视下,蔺茹真将率领精骑先一步过桥,随后是甲兵,再往后是番丁。 番丁之后,才是汉奴与他们的家眷。 “一个时辰了,刘继隆那厮恐怕已经发现了!” “狗汉奴,平日里偷懒,现在还想磨磨蹭蹭,是不是想留下来和刘继隆对付我们?!” 鲁褥月冷静判断,尚延心则是谩骂着那些奴隶。 随着番丁走过浮桥,河对岸只剩下了负责斩断浮桥的少量番兵和五千多奴隶。 “快驱赶他们过河!” 尚延心叫骂着,那些番兵虽然听不到尚延心骂什么,可也猜出了他意思。 他们开始挥舞兵器恐吓奴隶们过桥,一些胆小的奴隶率先过桥,而少量奴隶则是脱离队伍向北逃跑。 那些番兵们怒骂着去追,可没消失多久,又着急从北边跑了过来。 不等尚延心他们弄清楚情况,便见渭河北岸扬尘四起,显然有大队骑兵在行动。 “刘继隆来了,斩断渡桥过河!!” 鲁褥月厉声开口,他身旁的旗兵连忙挥舞旌旗。 不用他交代,河北岸的番兵就牵马跑到了渡桥上,随后挥砍斧头,将北岸渡桥固定的桩子破坏。 渡桥开始随着渭水冲刷而扭曲,番兵们则是使出吃奶的劲向南岸跑来。 随着他们冲过渡口,蔺茹真将立马带人将固定的桩子破坏,三十余丈长的渡桥,就这样被渭水冲向了下游,而此时陇西精骑已经在北岸冒头。 “哈哈!刘继隆,我看你怎么渡河!!” “吁……” 尚延心、折逋讳两人丧心病狂的笑着。 北岸,刘继隆横眉勒马,看向了那被河水冲走的渡桥,以及南岸那庞大的军民队伍。 望着不停向他挑衅的尚延心、折逋讳等人,刘继隆攥紧马缰,冷脸从旁边的精骑手中接过了强弓。 瞬息之间,他张弓搭箭,不待尚延心他们反应过来,狂笑的折逋讳应声中箭栽倒。 “折逋讳!!” “额啊……救我!救我!!” 尚延心吓得连忙往后退,而折逋讳也抓住没入自己胸口的箭矢,躺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往后退。 两名甲兵连忙将他拖到了队伍中去,而鲁褥月也吓得脸色惨白,不断往后退。 折逋讳胸前甲片被射穿,箭簇没入大半,鲜血不断往外渗出,而他还在惨叫。 他那身肥膘派上了用场,致使箭簇未能对他造成致命伤。 饶是如此,四周番兵还是忍不住的流出冷汗。 七十步外一箭射穿大半甲片,这刘继隆使的是什么弓?! 他们齐齐看向渭河北岸,而刘继隆也将硬弓递给了旁边的精骑。 这时,他们身后已经响起了马蹄声,这代表载有浮桥的马车即将到来。 想到这里,刘继隆拔出插在一旁的铁枪,目光看向渭河南岸尚延心的大纛: “老狗,今日宰了你,以报祁连城之仇!” (本章完) 第172章 兵戎相见 第172章 兵戎相见 “刺史!” “搭浮桥!” “是!” 尚铎罗、张昶二人带着八百乘马的步卒与浮桥而来。 随着他们驱使马车来到渭水河畔,此时还在担心折逋讳伤势的鲁褥月、尚延心二人骤然瞪大眼睛。 当浮桥被甲兵抬下马车拼装起来的时候,河南岸上万番众都感到头皮发麻。 “撤!往伏羌撤!!” 鲁褥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下令撤军,同时派人将折逋讳抬上了牛车,简单包扎后便开始了逃亡。 有现成的浮桥,不过三十余丈宽的渭河,根本就拦不住他们太久。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上万番众驱赶着数万头牛羊牧群往伏羌赶去。 只是这次,路上再也没有给他们斩断的浮桥,而是一马平川的河谷官道! 无须任何人催促,只要想活命的临渭番人,他们都发了疯的沿着官道向东逃亡。 望着他们紊乱的逃亡队伍,北岸的刘继隆回头看向了那数千名选择留下的奴隶。 “即日起,你们不再为奴,而是我汉家百姓!” “张昶,带他们搭建浮桥,注意安全!” “末将领命” 在刘继隆的吩咐下,张昶开始带着这四五千刚刚获得百姓身份的民夫搭建浮桥。 浮桥的搭建并不困难,先派人乘坐羊皮筏子去到河南岸,用木桩和绳索打实渡索后,便能开始搭建浮桥。 鲁褥月他们带着部众逃亡,速度根本快不起来,刘继隆有大把的时间去追,所以一开始他并不着急,直到尚铎罗给他带来了一则坏消息。 “刺史,百姓们说秦州的官军已经朝陇西赶来,鲁褥月他们走的官道是秦渭官道,看样子是要去秦州!” 在刘继隆拿着地图,试图看清尚延心他们走的官道通往何处时,尚铎罗先带着详细情报找到了他。 闻言,刘继隆攥紧了手中地图,目光看向了正在搭建浮桥的百姓。 “官兵……哼!” “鹿死谁手未可知,看看是他们快还是我们快!” 他将地图合上,安静等待着浮桥搭建。 与此同时,提前一个多时辰渡河的天雄军旅帅,此刻也在率领着本部轻骑往伏羌赶去。 三十余里的距离,对于不用体恤马力的轻骑而言,左右也不过一个半时辰罢了。 因此当鲁褥月他们开始仓皇撤往伏羌的时候,轻骑已经沿着官道折返,并瞧见了远处正在搭建营垒的队伍。 “驾!驾……” 百余名轻骑疾驰而来,不多时便冲入了还未搭建好的营垒内。 普通的兵卒被拦下,旅帅带着两名队正冲到了牙帐面前,迅速下马后朝内走去。 “柱国,消息有误!” “尚延心、鲁褥月二人退守陇西,为刘继隆强攻多日,当下陇西城危在旦夕,二人已经命令部众渡过陇西渡口,试图撤往伏羌!” 旅帅三言两语间便将局势说了个清楚,而牙帐内刚坐下不久的将领们纷纷站了起来,满脸错愕。 “尚延心这三个杀才,怎么丢的那么快!” “莫不是与刘继隆联手欺诈我等?” “柱国,这尚延心、鲁褥月必然是在设局!” “没错,河州有凤林关,临州有东谷和大夏城,渭州有渭源城和陇西城。” “这些城池个个易守难攻,怎么可能失陷得这么快?” 一时间,帐内大部分将领都认为当下局面有诈。 薛逵黑着脸,死死盯着王宗会,而高骈也脸色难看,但却没有开口。 说到底,如果不是北司要求薛逵必须等神策军抵达才能拔营,薛逵恐怕早就收取渭州了。 “王旅帅,你觉得尚延心二人有诈吗?!” 薛逵死死盯着王宗会,嘴巴却不停向王旅帅询问。 站在帐外的王旅帅闻言错愕,沉吟片刻后才道:“以末将之见,有诈的可能不大。” “番军的情况,不像是装出来的,即便番军能装,但那些番众的恐惧却装不出来。” 王旅帅点到为止,而薛逵闻言愤恨瞪了一眼王宗会。 王宗会不以为意,反正临渭丢失,不可能是他的罪责。 即便他有罪,北司也会出手保住他,反倒是薛逵。 南衙那些家伙,恐怕不会尽全力保全他。 “传我军令,大军停止扎营,向陇西进军!” 面对岌岌可危的渭州局势,薛逵只能开口强行军。 然而他这话一经说出,下面的许多将领立马喧嚷了起来。 “大军今日走了五十里,不过二十里路程,派精骑驰往不就行了吗?” “没错,军中有朝廷旨意,旨意一到,那刘继隆定然不敢继续攻城!” “步卒乏累,不如派精骑驰往?” “柱国……” 诸将都不愿意继续行军,薛逵闻言怒目,抽出腰间宝剑劈断身前桌案一角。 “我有至尊旨意,谁敢不尊,犹如此案!!” 天雄军的将领虽然都是外调,可兵卒却是薛逵抵达秦州之后亲自招抚整训的。 这些将领打折什么心思,薛逵心里清楚得很,无非就是想索要赏钱。 可这里是天雄军,自己也有自己的亲信。 反正受降二州已经失利,自己肯定会遭到北司那群宦官弹劾。 在这种局面下,若是这群外将如果敢作乱,自己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末将领命……” 果然,眼见薛逵发怒,薛逵亲手提拔的一些将领也站起身来,与索赏的那些武将对立起来。 眼见事情闹大,纵使他们脸色再怎么难看,却还是不得不应下薛逵的军令。 不多时,大军停止拔营,精骑走前,步卒乘车走后,民夫留在最末收拾营垒。 眼下已经是酉时四刻(18点),距离天黑也不过半个时辰了。 薛逵他们扎营的地方在陇西县二十里外,之所以选择这里,也是想着好好休整一夜,待明日出发后,能在正午抵达,可以应对足够的突发情况。 只是薛逵没想到,尚延心和鲁褥月给了他假情报,眼下的他们已然是穷途末路。 当下情况,他只能催促大军赶路,欲在入夜前抵达陇西渡口。 在他们朝陇西渡口前进的同时,刘继隆也派人耗费半个时辰,将浮桥搭建夯实。 六百精骑与八百乘马步卒开始陆续渡河,马不停蹄的朝着秦渭官道追去。 半个时辰的时间,鲁褥月他们并没有跑出太远,不过七八里路程。 这段路程对于陇西军而言,也不过费了两刻钟的时间便追上了。 当他们绕过渭河南下第一坳口的时候,前方不算宽敞的坳口被鲁褥月、尚延心有意留下了一堆辎重车所拥堵。 清理它们耗费不了什么时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便搬开了这些辎重车,清出官道。 远处的扬尘暴露了双方的距离,而随着陇西军不断追击,他们很快便见到了鲁褥月麾下上万番众。 “把辎重都丢下!去了伏羌,自然会有人管我们的饭食!!” 鲁褥月着急怒骂,并派出精骑去鞭挞那些番众,使他们抛下了大部分辎重。 抛下辎重后,队伍的速度确实提升了,可陇西军依旧追了上来。 “投降免死!!” 马背上,六百陇西精骑张弓搭箭,箭如飞蝗射出。 前方那些未曾着甲的番众一旦受箭,当即毙命栽倒。 “猪犬的家伙,精骑随我留下断后!” 鲁褥月倒是有担当,眼见部众被杀,连忙勒马集结精骑,与大部队反向而走。 六百番骑从队伍前方杀来,号角声震荡日暮下的渭水两岸。 “呜呜呜——” 陇西军也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刘继隆率六百精骑杀出,尚铎罗与张昶则是连忙勒马,带着八百甲兵下马列阵。 银、棕两色洪流再度碰撞到了一起,鲁褥月、刘继隆两人各自大纛尤为显眼。 鲁褥月掩马杀向刘继隆的大纛,未曾想刘继隆匹马前冲。 二人交马只一合,鲁褥月便只觉虎口生痛,手中长枪脱手飞落。 来不及反应,鲁褥月连忙趴在马背上,后背硬生生被铁枪砸了一记,好似脊柱都被砸断般疼痛。 “乞利本!!” 从骑见鲁褥月被刘继隆击败,群骑围攻刘继隆,两名小节儿护鲁褥月折返逃亡。 仅是照面,六百番骑栽倒近百人,连忙调马撤退。 刘继隆率精骑继续追击,而尚铎罗、张昶二人见状也催促步卒上马追击。 鲁褥月好不容易从马背上爬起来,却见刘继隆紧追不舍,连忙抖动马缰逃命。 至于番众的性命,此刻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护不了这些番众。 刘继隆率精骑、马步兵冲入番众之中,无须挥刀杀人,那些番人便阵脚自乱,相互践踏。 鲁褥月逃至前军,身边精骑只存不过五百,而尚延心则是指挥着马步兵亡命奔逃。 前方本有一条渭河支流,但河流不宽,加上陇西大旱,早已干涸见底。 本来可以用来阻击陇西军,现在却成为了逃亡路上的绊脚石。 丈许宽,五尺深的干涸河道对于精骑、马步兵而言,纵马可越。 但对于那些乘车的番众而言,无疑逃亡路上的天堑。 刘继隆率精骑凿穿番众,越过河道朝鲁褥月、尚延心二人追去,至于那负伤的折逋讳却倒霉得被尚铎罗他们发现。 “把这厮擒住,防他自杀,战后交给刺史决裁!” 尚铎罗安排十余名马步兵下马控制折逋讳,而折逋讳的兵马已经随鲁褥月他们逃亡而走。 “呜呜呜——”号角声再次从后方响起,尚延心转头看去,只见刘继隆紧追不舍,几欲杀入阵中。 所有的番骑连忙挥鞭,试图逃出生天。 眼看逃亡是不可能了,鲁褥月盯着张惨白的脸,对一旁蔺茹真将下令道: “我率精骑与他们交战三合,你率步卒下马结阵,再派轻骑前往前方寻觅官军!” “领命!” 鲁褥月看出来了,马背上他们是敌不过刘继隆了。 当下只能步卒结阵,以长枪御敌,以此让刘继隆忌惮,同时派人去找薛逵,让他带兵前来驰援。 蔺茹真将闻言攥紧马缰,颔首应下。 眼见他应下,鲁褥月连忙调转马头,率领精骑朝刘继隆掩杀而去。 两方精骑碰撞,人仰马翻者无算。 “下马列阵!” “哔哔——” 蔺哨声作响,茹真将连忙指挥上千甲兵下马列阵。 尚延心见状怒叱道:“你管他作甚!” “乞利本,如果不管,刘继隆迟早会把我们杀尽!” 蔺茹真将不敢置信的看着尚延心,尚延心被他这眼神看得露怯,只能勒马躲在步卒身后。 眼看蔺茹真将列阵,鲁褥月连忙调转马头撤退。 这次他学聪明了,将大纛摆在了距离自己较远的位置,因此他可以清楚看到刘继隆策马在阵中左突右击,凡匹马所过处,无一合之敌。 番骑撤离战场,刘继隆率部追逐,但很快发现蔺茹真将率步卒列阵。 “吹哨唤步卒列阵!” 刘继隆对身旁的精骑招呼,精骑连忙拿起木哨吹响。 不多时,尚铎罗、张昶率步卒赶了上来,连忙下马列阵。 陇西军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列阵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发起进攻。 “进!” “窸窸窣窣……” 四周天色渐暗,陇西甲兵持长枪列阵不断前压,蔺茹真将则是率众不断后退。 只是前进的速度往往要比后退的速度更快,不多时两军长枪便发生碰撞。 “杀!” “狗汉奴!” “娘贼的,被老子当成丧家犬打,还敢骂人!” 长枪碰撞间,双方不断骂阵,可不管怎么骂,都是陇西军占优。 两阵空间被压缩,紧接着双方换成钝兵开始了肉搏。 铁锤、斧头挥砸在甲胄上,尽管没有出血,但那惨叫声却做不了假。 铁锤、铁锏、斧头翻飞,陇西军不断前压,八百人把上千番兵压得不断后退。 刘继隆率领精骑掠阵,只要番兵阵脚紊乱,他便率精骑突击。 “哔哔——” 久守必失,随着番兵不断被压得后退,他们的阵脚果然松动。 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刘继隆率精骑从侧翼突击,鲁褥月见状率残余精骑出击抵达。 两部三次碰撞,但这次番骑却被陇西精骑直接凿穿。 刘继隆匹马冲入番兵之中,手中铁枪挽出枪,左右挥砸突刺。 瞬息之间,番兵左阵紊乱,而刘继隆也看到了躲在番兵之中的尚延心。 “尚延心!!” 平雷炸响,尚延心惊恐看向刘继隆大纛,但见刘继隆朝他杀来,他连忙调马逃跑。 “呜呜呜——” 忽的,伏羌方向号角作响,在太阳即将没入山中的时候,数百精骑从伏羌方向冲锋而来。 “呜呜呜——” 号角作响,高骈看着前方被单方面屠杀的临渭番军,心中骇然之余,连忙挥剑下令。 “张璘、梁缵、王重任……喝止陇西军!” “末将领命!” 三名牙将率领精骑加快马速,突马而出。 “刘继隆!猪犬的家伙!我已经向朝廷投降了!你敢杀我?!” 尚延心看着前来驰援他的秦州兵马,脸上浮现笑意,转头呵斥刘继隆。 刘继隆冷脸追击,看着尚延心还敢叫嚣,怒从心起。 “老狗!还敢叫嚣!!” 刘继隆将长枪挂在马鞍后,取出硬弓张弓搭箭。 瞬息间,三支箭矢接连射中尚延心胯下马匹,军马嘶鸣,尚延心猝不及防下被甩飞,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才止住。 “传圣意,临渭吐蕃已然归附,陇西军止战!!” 隔着数十步,王重任朝着刘继隆喝止,但刘继隆置之不理,弃弓取枪,趁尚延心爬起来的时候扎向其面部。 尚延心只见黑影掠过,再反应过来时,便整个人腾空飞起砸落地上,抽搐不止…… “大胆!!” 张璘、梁缵并不知道被杀之人是谁,更没有见过刘继隆。 二人见他当着圣旨的面杀人,策马朝刘继隆杀来。 俩人持马槊掩马杀来,刘继隆挥枪挥砸,只觉手中力道迅猛,顺势偏过身去,避开马槊突刺。 “杀才,力气好大!” 张璘与梁缵咋舌,他们好歹也是神策军中有名的骁骑将,俩人同时发力,竟然拿不下这杀才。 二人仗马槊兵长与刘继隆缠斗,后方尚铎罗、张昶见状挺马冲来。 “哪家夯货前来寻死!” “敢与我家刺史为敌,找死!” 见两将冲来,王重任策马迎上。 他身材并不高大,倒是能与尚铎罗和张昶缠斗一处。 刘继隆恐二人有失,心里来了火气,交错间挑飞梁缵手中马槊,勒马挥枪砸向张璘。 张璘双臂持槊抵挡,只觉虎口生痛,铁枪砸在肩头,咬牙憋红了脸才堪堪挡下。 疾驰而来的高骈见状,连忙举起圣旨吸引刘继隆目光: “神策军虞侯高骈高千里传圣旨到此,陇西军止战!!” “高骈?”刘继隆目光一瞥很快想到了他的身份,但手中却不曾收力,反而加大力气。 军马唏鸣,前蹄跪倒在地,张璘被铁枪砸落马下。 不等梁缵捡回长枪,张璘爬起再战,刘继隆掩马挥枪,仅一合挑飞王重任手中马槊,举枪拦在张昶、尚铎罗身前。 “这杀才,好生可怕!” 高骈惊惧勒马,要知道张璘三人可是他从神策军精挑细选的骁将。 双方交战不过七合,便被眼前这骁将击败,心里不由感到后怕。 “虞侯……” 张璘三人也连忙爬起来,捡起马槊回到高骈身边。 高骈见三人无恙,松了一口气后对刘继隆亮出圣旨: “奉至尊旨意,陇西军不得再与临渭番军交战!” “你家防御使在何处,且寻他过来,勒令大军止战!” 高骈对刘继隆展示圣旨,刘继隆听后却冷脸道:“我便是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刘继隆!” “你就是刘继隆?!” 高骈没想到这骁将就是刘继隆,但很快反应过来道: “既然使君在此,那请使君勒令大军止战吧!”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却久久没有回话。 “杀才,莫不是连朝廷的旨意也不遵?!” 张璘虽然马失前蹄,但依旧鲁莽呵斥刘继隆。 “手下败将声音还敢那么大!是我家刺史铁枪没把你驯服?!” 张昶可不惯着张璘,连忙嘲讽起来。 “刺史?” 高骈见状皱眉,他可不记得朝廷曾给过刘继隆刺史的官职。 虽说当初朝廷确实有意给他三州刺史的身份,但为了方便日后拆分陇西,朝廷最后只给了刘继隆为陇西军节度使,加授常乐县男及河临渭三州防御使的官职。 “吹哨……收兵!” 刘继隆眼见高骈深思,便大概猜到是张昶说错话了。 眼下大战刚刚结束,他还不能和朝廷撕破脸,因此命令二人收兵。 “是……” 张昶不服气应下,而尚铎罗毕竟年纪大,老成些,并没有出言不逊。 刘继隆与高骈相互对视一眼,随后调转马头离去。 尚铎罗见状,下马将尚延心的尸体扛起放在马鞍上,牵着马往回走。 望着三人离去,张璘不服道:“虞侯,这杀才根本不把朝廷放眼里!” “好了。”高骈不想节外生枝,他看向三人: “带精骑去受降这些番众,看看尚延心和鲁褥月、折逋讳是死是活,不要与陇西军再有冲突,他们要带走辎重便随他们。” “末将领命……” (本章完) 第173章 收复三州 第173章 收复三州 “唏律律……” 入夜,随着刘继隆率领陇西精骑将缴获的牧群、辎重尽数带走。 张璘他们也率部将那上万番众给留了下来,同时为鲁褥月、蔺茹真将解了围。 鲁褥月、蔺茹真将收拢残兵及番众,麾下仅存精骑四百,甲兵九百不足,大半负伤。 遭陇西军驱赶践踏而死的番众多达三千余人,番众仅存不到一万人。 牧群、辎重都被陇西军掠走,若非高骈拿圣旨保下,这些番众估计也要被刘继隆俘获带走。 从后方跟上的薛逵带着天雄军在战场扎营,同时传召了鲁褥月和蔺茹真将。 “尚延心和折逋讳死了?” 薛逵不敢相信这两个纵横河渭的番将竟然被刘继隆一战所杀,急忙问道:“你们还有多少部众番兵?” “精骑四百,甲兵不足九百,尚有三千余番丁!” 站在帐内,鲁褥月成为了唯一活下来的乞利本,并成为了当下临渭番军的领头羊。 蔺茹真将沉默无言,不知道是为尚延心的死而难受,还是因为接连的惨败而难受。 相比较他们,更难受的无疑是薛逵。 临渭二州失陷于刘继隆手中,加之鲁褥月遭受重创,这让他收服临渭,以护秦川的想法破灭。 他已经想到了,此役结束后,朝廷会如何惩治他。 “不过就是丢失了临渭二州罢了,看看你们的样子。” 忽的,王宗会拔高声音嘲讽众人,不等众人开口,他便继续道: “临渭二州大半人口都在朝廷手中,完全可以另设新县!” 他将目光投向薛逵,语气不容置疑:“薛柱国何不在洛门川一带恢复魏晋时期的武功县,派遣兵将屯垦,以鲁节度使在此驻跸?” 王宗会所说的洛门川,在他们营盘东边十余里外的一处河谷平原。 虽然不如上邽的河谷宽大,但也足够养军民数万之众。 “哼!此事还需上奏天听才行。” 薛逵不想理会致使他功败垂成的王宗会,因为他知道王宗会不会放过自己。 “大军在此驻跸,派轻骑往长安传信,告知至尊临渭二州为刘继隆所夺事宜!” 薛逵话音落下,当即站起来向外走去。 王宗会见状,当即也摆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千里你留下。” “是……” 张璘、梁缵、鲁褥月等人先后退下,不多时帐内只剩下高骈和王宗会。 眼见众人走了,王宗会这才轻笑道:“千里,你也觉得此罪在我吗?” 王宗会所说的,显然是众人都在抱怨的丢失临渭二州事宜。 高骈原本心里也这么想,可如今见王宗会这么说,他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都监有都监的考量,末将不管对错,只管听令。” 高骈这话模棱两可,而王宗会闻言轻笑着拿起酒壶与酒杯,起身走到高骈对面为他斟酒道: “兵贵神速,千里莫以为我不知道?” “千里啊千里……我和大兄此番手段,可都是为了你在铺路啊……” 此话一出,高骈立马警惕起来:“请都监示下。” “呵呵……”王宗会笑着举杯,高骈连忙拿起酒杯与其相碰,而后一饮而尽。 见他喝下这杯酒,王宗会紧接着才笑道: “临渭若是收复,薛逵功绩更上一层,南衙必然要把他调回京中。” “唯有挫败此事,才能让薛逵受挫,而千里你也就可以走出神策军了……” 高骈明了,试探道:“都监的意思,是让我担任秦州刺史?” “千里果然聪明,不枉大兄如此器重你。” 王宗会笑着点头,同时说道:“刘继隆若是只有一个河州,朝廷如何重视秦州?” “眼下河临渭三州及兰州都在他的手上,他已然可以威胁到关中。” “薛逵未能阻拦刘继隆,至尊必然不会高兴,届时大兄自然会推荐你来坐这秦州刺史的位置。” “刘继隆在这陇西坐大,你才能做大……” 这个世界上想玩养寇自重的人不在少数,刘继隆是一个,王宗实和王宗会也是。 他们想要扶持高骈,但扶持他需要理由。 如今刘继隆坐大,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此时的高骈三十有二,心里道德感还比较强,因此当他知道王宗实等人的想法后,他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在他眼里,养寇自重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更何况他出身名门…… “好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眼下临渭二州已经落到刘继隆手中,等宫里得到消息,剩下的事情,大兄会帮你做好的。” “你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等着接任秦州刺史与天雄军节度使就足够了……” 王宗会笑着放下酒壶与酒杯,高骈虽然心里不舒服,可为了前途,他还是起身作揖:“谢都监抬爱!” “呵呵,下去吧……” 在王宗会的笑声中,高骈退出了牙帐,忍不住仰望天穹。 他的道德告诉他,这样并不是他想要的擢升方式,他想要的是在战场上立下军功,以此得到拔擢,而非使用手段。 只是话到嘴边,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王宗会的话。 “只此一次吧……” 他长叹一声,随后返回了自己的牙帐。 也在他返回自己牙帐的时候,刘继隆却已经带着缴获的上万车物资和数万牧群渡过渭河。 待他返回陇西县时,城南的营垒已经被拆除,而城北破损的城墙也简单打扫过了,只等重新修葺。 “朝廷竟然帮着这群番贼,我看着朝廷的气数也差不多了!” “哼,今日那三个杀才,老子记下他们了。” 一行人走入陇西衙门内,尚铎罗与张昶骂骂咧咧,刘继隆走在前方怀抱头盔。 待他走到主位坐下,他也不提朝廷的事情,只是安排道: “战事已经结束,明天开始记录牺牲、伤残将士的文册,并对救回的百姓登籍造册。” “俘获的物资,我看规模够我们吃一年的了,具体多少,明日你们带人好好清点。” “末将领命!”众人作揖应下,张昶询问道: “刺史,朝廷的兵马还在南岸扎营,我们不管他们吗?” “不必管他们。”刘继隆懒得管他们,毕竟今日高骈带圣旨阻拦他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尽管他不在意那上万番人,甚至乐见这群番人涌入秦州,搅乱秦州,但这都不是高骈可以阻拦自己的理由。 高骈算是刘继隆认识为数不多的晚唐名将,对于他的事迹,刘继隆只记得收复安南、镇守巴蜀和出讨王黄起义了。 详细的他记得不太清楚,就连这些生平,也是因为前世读书学他诗词时了解的。 今日天色太暗,倒是没怎么看清他,不过听声音,年纪恐怕比自己大得多。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刘继隆还是觉得小心为妙。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尚铎罗:“给我准备笔墨,我要向朝廷上表。” “向朝廷上表?”尚铎罗与张昶面面相觑,要知道他们可是才驳了朝廷的面子。 “刺史,我们才驳了朝廷的面子,现在就上表,难不成您想走秦渭官道去长安?” 尚铎罗小心翼翼的询问刘继隆,刘继隆却点头道:“自然。” 他扫了一眼众人,自然清楚他们在担心什么,不过他也开口安抚道: “你们别忘了,河临渭三州防御使的官职可不是我去求来的,而是朝廷给我的。” “现在我把河临渭三州收复,不趁这个时候上表要些东西,难不成要等到朝廷想好办法对付我,再慢吞吞的上表吗?”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按照朝廷擢授的官职来说,刘继隆收复河临渭三州的正确性,可比薛逵这个秦州刺史的正确性还要正确。想到这里,尚铎罗连忙去寻来纸笔砚墨,而刘继隆也很快写完了奏表。 他将奏表吹干,随后递给尚铎罗:“明早派人走秦渭官道送入长安,顺带让他们记下这沿途的山势走向和地形地貌。” “是!”尚铎罗高兴的收下奏表,而刘继隆则看向张昶: “明日派一支轻骑前往鄣县,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今日乏了,都各自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刘继隆起身向内堂走去,尚铎罗、张昶等人见状纷纷起身作揖,先后前往衙门的东、西厅休息去了。 翌日天未亮,陇西军便派出了二百余轻骑,兵分两路前往了鄣县和长安。 身为伙长的陈瑛因为为人机灵,得到了前往长安的机会,因此护送着奏表便向东疾行,不多时便被官军的外围哨骑所发现,并被带往了营垒牙帐处。 陈瑛走入牙帐中,但见一众将领及官员注视他,不由得挺直了脊背,随后才缓缓作揖道: “陇西军伙长陈瑛,参见诸位将军!” 陈瑛年纪虽小,但好歹也在五泉读过一年书,基本的礼节还是懂的。 “听闻刘使君派你前往长安报捷,不知奏表能否供老夫一观?” 薛逵笑呵呵的开口,若是旁人见了,兴许只当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丈,但陈瑛却不会。 面对薛逵,陈瑛不卑不亢道:“依《唐律》,薛刺史似乎与我家使君官职相差不大,不知以什么身份要求查阅奏表?” “你这娃娃……”薛逵被陈瑛弄得下不来台,他没想到陈瑛这么小的年纪和官职,竟然还知道《唐律》内容。 “若是薛刺史拿不出什么道理说服标下,那标下便要前往长安了!” 陈瑛不卑不亢,而王宗会闻言开口道:“本都监是宫里来的,陇山以西的军政要务都由本都监监察,本都监现在要看刘使君的奏表,不知可否?” 陈瑛倒是不知道这军中还有宦官,表情扭捏几下,最后还是将奏表给拿了出来。 反正奏表送到庙堂前,始终要被人查阅的。 见他递出奏表,王宗会示意身旁人去拿,不多时便把奏表拿在手中,一目十行的将其看完了。 他让人把奏表还给了陈瑛,随后才道:“刘使君是朝廷擢授的三州防御使,此次收复三州,着实有功。” “你且小心护送这奏表前往长安南衙,自有官员为你引路。” 众人不知道王宗会看到了什么,只感觉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了。 “退下吧!” 王宗会示意陈瑛退下,并让人为他放行。 陈瑛作揖行礼,随后离开了牙帐,带着本部十余名轻骑,继续前往了长安。 在陈瑛走后,众人目光都投向了王宗会,而王宗会也黑着脸道: “刘继隆这田舍郎(乡野之人),竟然敢凭收复三州之功,妄图请封陇右节度使!” “这个杀才!” “田舍郎竟敢请封陇右节度使!” 得知刘继隆竟然请封陇右节度使,牙帐之内一片骂声。 陇右节度使,主要负责防备吐蕃,管兵七万五千人,地位还在河西节度使之上。 昔年开元、天宝时,担任陇右节度使的,可都是盖嘉运、皇甫惟明、王忠嗣、哥舒翰、郭子仪这等人物。 刘继隆何德何能,竟然胆敢请封陇右节度使?! 想到这里,帐内诸将不免再度骂了起来,而薛逵眉头紧皱,不多时对牙帐门口的两名旅帅道: “去传鲁褥月、蔺茹真将前来!” “是……” 在薛逵的传召下,鲁褥月和蔺茹真将不多时便来到了帐内,毕恭毕敬对薛逵作揖。 薛逵示意二人入座,随后才道:“传召你们,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刘继隆实力如何,麾下有多少兵马?” “刘继隆他……”蔺茹真将作势便要开口,可鲁褥月却抢先道: “刘继隆实力强劲,先前偷袭河州,突袭临州时,据我阵上所见,兵约有万众,其中着甲精骑近逾三千,步卒近乎五千,另有两千驻队。” 鲁褥月这话半真半假,真的在于刘继隆突袭大夏时,其麾下甲兵加上民夫确实接近万人。 假的在于刘继隆根本没有三千精骑和五千甲兵,但鲁褥月却依旧虚报。 “以兰州贫瘠之地,能养兵一万?” 高骈立即提出质疑,毕竟他在张议潭那里了解过不少河陇的情况。 “兴许是河西支援也说不定……” 鲁褥月有意把刘继隆说成是河西张氏扶持的势力,而这就让帐内众人脸色难看了。 “此事需要禀告朝廷,至于刘继隆是否有这么多兵马,我自会探清。” 薛逵示意两人退下,心里显然不太相信刘继隆能拉出八千甲兵。 要知道论恐热节制陇西十一州时,手中也不过才两万甲兵罢了。 刘继隆仅凭兰州,即便收复河州有所缴获,也不可能拉出八千甲兵。 鲁褥月故意夸大,为的就是彰显他们的重要。 看清鲁褥月想法的人并不少,但有的人选择揭穿,有的人却选择了附和。 “刘继隆虽然不至于有甲兵八千,可如今占据四州之地,拉出八千甲兵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王宗会突然开口道:“朝廷必须增加天雄军的兵额,以此防备刘继隆作乱。” “这是自然。”薛逵还不清楚王宗会准备搞什么猫腻,但以现在的情况,秦州确实需要增加兵额,所以他难得没有否决王宗会的建议。 不多时,薛逵与王宗会便各自写了奏表,遣派轻骑送往南衙北司。 待众人散去,王宗会派人传召高骈前去自己的牙帐等待。 高骈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见王宗会从帐外走入帐内。 他起身准备作揖,却被王宗会抬手制止。 眼见王宗会入了座,他这才跟着坐下。 “传你来不是为了别的,主要还是为了你接任秦州刺史的事情。” 王宗会开门见山道:“今日那两个番人吹嘘刘继隆拥兵上万,此事不论是真是假,最好坐实。” “是……”高骈点头应下,心里却不是滋味。 “那两个番人熟悉刘继隆,你最好将其收入麾下,以便日后你坐镇秦州。” “此外……”王宗会沉吟片刻,随后才试探道: “你与张议潭接触较多,你觉得这张氏是否有割据河陇的心思?” 王宗会虽然要为了北司利益做事,但他也清楚自己是天家奴婢,因此今日鲁褥月的话,还是让他听到了心里去。 若刘继隆真的是张议潮扶持起来的陇西势力,那眼下河陇之地,大部分已然归属张议潮。 届时张议潮若是真的有心作乱,那朝廷也能提前防备。 想到这里,王宗会便将注意力放到了高骈身上。 高骈闻言想到了张议潭,心里纠结片刻后,还是沉声道:“我虽觉得不可能,但朝廷确实不得不防。” “依你之见,应该如何防备?”王宗会来了兴致,高骈见状也继续道: “眼下张议潭为质京中,而张议潮又有意张淮深接任河西节度使之位。” “不如想些办法,调张议潮入京,而后拔擢张淮深为河西节度使,再遣派朝廷中人接任河西防御使?” 高骈三言两语间,便让王宗会有了方向。 不过对于如何调走张议潮,王宗会心里有些头疼。 “这张议潮毕竟不好对付,张议潭又在朝中为质,想要调他入京也没那么容易。” “罢了……”王宗会摇头道:“这件事等我返回京中再向宫里禀告,你暂且等着,想来用不了多久,你便能接任秦州刺史与天雄军节度使了。” “是……” 高骈颔首应下,随后与王宗会又聊了聊接任秦州刺史后的一些安排。 倒是在他们谋夺秦州刺史的时候,三批轻骑沿着秦渭官道,直奔那长安而去。 (本章完) 第174章 紫宸殿上 第174章 紫宸殿上 “这就是长安啊?” “这街怎么看不到头?” “好了,都别东张西望的,别忘了我们来办什么事。” 长安,作为大唐王朝的心脏,即便彼时的大唐早已不复贞观、开元的气象,可它依旧无比繁华。 对于陈瑛他们这群这辈子见过最大城池也不过是抱罕的乡下小子而言,繁华的长安,几乎遮蔽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流连忘返。 他们自金光门走入长安,那宽阔近百步的街道令他们感到震撼。 随着他们脚步渐渐靠近西市,街道上也出现了来自“万国”的商旅。 他们的衣裳五彩斑斓,如流动的彩虹,铺满了通往皇城的长街。 西市坊门前,不知名的香气扑面而来,远处的艳丽的胡姬让这群乡下小子瞪大了眼睛。 新罗婢、昆仑奴、菩萨蛮…… 这些在五泉课堂上了解到的存在,此时此刻却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食店酒肆、胡姬青楼,曼妙身姿吸引了他们的所有注意。 偶尔有贵人出入西市,往往能见容貌俏丽的新罗婢拿着篮,裙摆轻摆的走在轿子旁边,在经过陈瑛他们时留下淡淡的香氛。 “长安的女人就是白,难怪刺史一直不成婚,肯定是瞧不上陇西的那些女人。” 一名轻骑深深吸了一口新罗婢留下的香气,一边回味,一边讨论起了自家刺史的情感问题。 “夯货!刺史也是你能讨论的?” 陈瑛拍了他一掌,轻骑连忙憨笑道:“我这不是被迷了眼嘛……” “哈哈,刺史有什么不能讨论的!” 忽的,一名三十出头的健壮男子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男子身材五尺六七寸,也算得上中上之姿,比陈瑛他们大部分都要高,其身上穿着绸缎,腰间配玉不知何等材质,但一看就非富即贵。 “我家刺史可不一样!” 轻骑见眼前这人似乎瞧不起刺史,不由挺直腰杆解释起来。 可面对他的这番话,男子却笑道:“我大唐三百余州,大多皆有刺史,为何不能议论?” “哼!反正我家刺史不一样。” 轻骑倒是牢记陇西军的军纪,出门在外守口如瓶。 只是男子闻言笑道:“罢了,就当你家刺史不一样吧。” “日后等某高中,说不定还能与你家刺史同朝为官。” “高中?”陈瑛上下打量起男子:“你是来科举的?” “自然!”男子意气风发,其身后家丁见状上前小声在其耳边絮叨,不知说了什么,男子点了点头。 “知道了。”他回应家丁,而后看向陈瑛等人: “某瞧你们自西边来,似乎是行伍出身,若是不嫌弃,某愿意在酒肆摆酒一桌,只为知晓西边的事情,以便某科举时书写时务策、诗词赋。” 男子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目的,陈瑛听后点点头:“吃饭可以,不过我们现在有事情要忙。” “多等些日子也无碍,反正某还未报名。”男子倒是大度,回应过后拿出腰间的一块木牌递出。 “若是忙完了,可到此处来询问,在下姓……” “滚开!!” 男子的介绍被打断,一前一后两支轻骑走金光门冲入城内,身上带着加急的标记。 瞧着他们从金光门疾驰而来,陈瑛立马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急事在先,事后某会去寻郎君的!” 陈瑛作揖告退,随后带着十余名轻骑牵马消失在了人群中。 瞧他们离去,一名家丁上前道:“郎君,这群人言辞粗鄙,您何必与他们摆酒呢?” “呵呵……”男子笑了笑,随后看向金光门: “别忘了,西边最近可是有事情发生,某瞧他们粗鄙,不像官军中人,说不定是河西来人。” “明岁科考时,不论是时务还是诗词赋,他们能都能给某带来些许新鲜。” “更何况摆桌酒也不过几千钱,至贵不过万钱,家中几日便能赚回,何须在意?” 说罢,男子便带着家丁走入了西市,选一座青楼走入其中,在胡姬、女闾的簇拥下消失在青楼门口。 至于陈瑛一行人,他们则是按照刘继隆交代的,走入长安后,便往南衙走去。 经过南衙的卫卒通传,不多时陈瑛便被带到了一所衙门内,并见到了一名身穿浅绯袍子的官员。 官员与他交谈片刻,便派人安排他们前往了新昌坊的青龙寺休息。 之所以如此安排,也实属无奈。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各藩镇基本会自行在长安购置房产,用于招待本镇入京官员,其费用也由藩镇自己承担。 毕竟进奏院不止可以招待本镇入京官员,也可以派遣官员常驻来打探京畿情报。 除此之外,进奏院偶尔也会承担起“汇兑”的职能。 从唐宪宗时开始,各藩镇在京师的商人,都会将售货所得款项交付各道、镇驻京的进奏院,由进奏院开具“文牒”或“公据”,一联交给商人,一联寄往本道。 商人无论是由地方前往京城,还是由京城回到地方,身上都不用携带大量钱币,可以轻装赶路,到了再兑现,类似于后世的支票。 正因为有了多种职能,各地藩镇乃至各道都积极筹办在京的进奏院。 河西虽然没有进奏院,但有张议潭的府邸作为歇脚的地方,所以并未置办进奏院。 陈瑛等人被安排去寺庙休息,主要便是因为刘继隆没有置办进奏院,而陈瑛他们又不能去张议潭府邸歇脚所致。 不过陈瑛他们倒是也没有什么怨言,倒是可以趁机多逛逛长安城。 只是在他们被长安繁华迷得眼缭乱时,刘继隆的奏表却送到了南衙门下省的案头。 令狐綯、崔铉、裴休三人齐聚一处,皱眉盯着那份奏表,最后由旁边的舍人将其打开,读出了其中内容。 奏表内容并不多,开篇以刘继隆收复河临渭三州为题,而后诉说了收复的不易,没有辜负朝廷擢授他河临渭三州防御使的期望。 如今三州既然平定,作为大唐忠臣的刘继隆,自然想为朝廷收复其它失地,因此请表陇右节度使旌节。 此外,刘继隆请表麾下马成为河州刺史,陈靖崇为渭州刺史,张昶为临州刺史,尚铎罗为洮州刺史,李骥为岷州刺史,耿明为…… 总之在刘继隆的奏表中,他几乎把陇西十二个州的刺史都给自己麾下部将安排上了。 主打一个不管有没有才干,先占好位置再说。 除此之外,刘继隆希望朝廷发配犯人前往三州,同时开放商道,以此才能让他更好的抵御吐蕃。 “荒谬!他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何德何能请表陇右节度使旌节?!” “此子浮躁,不堪大用!” 刘继隆奏表内容经舍人宣读过后,崔铉便嘲讽起了刘继隆。 裴休皱紧眉头听完后才道:“先前薛郎君(薛逵)的奏表说过,这刘继隆麾下甲兵大抵不会超过八千。” “此数量虽然是番人吹嘘所得,但其一月下三州却是事实,不可不防。” “薛郎君想增加秦州兵额,再增设武城县来安置鲁褥月等人,两位以为如何?” 裴休询问起令狐綯和崔铉,令狐綯沉默不语,崔铉则是皱眉道:“当下之急是搞清楚刘继隆麾下兵马数量。” “若是真的有甲兵八千,也不失为一方强藩,秦州自然需要增兵。” “至于如何对待刘继隆,也需要视其实力而定。” 崔铉虽然瞧不起刘继隆这个田舍郎出身的家伙,可还是分得清得罪强藩后果的。如果刘继隆有八千甲兵,数万之众,那大唐想要收拾他,难度要比收拾中原那些拥兵数万的强藩还困难。 别的不提,想要收拾刘继隆,起码要出兵两三万,而秦州没有那么多兵马,就只能从关中调动。 若是从关中调动,那补给线就拉长了,哪怕从凤翔前往渭州东边的陇西,这距离也接近三百里,起码需要三个民夫才能解决一名甲兵的补给问题。 哪怕只出兵两万,也需要调动六万民夫才行,更别提陇西的地势了。 当年薛举占据陇西,浅水原一战大败官军(唐军),光官军被俘名单,都能在史书上狠狠记好几笔了。 刘继隆虽然势力不如薛举,但现在的朝廷也并非国初的朝廷。 想要收拾拥甲八千的刘继隆,起码得耗费上百万贯钱粮,而朝廷现在可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因此在侦查刘继隆兵马数量这点上,崔铉三人难得达成了意见。 “北司那边也应该有奏表上表天听,此事便由我入宫上表至尊吧。” 崔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眼见裴休和令狐綯没有拒绝,他当即便拿上刘继隆、薛逵的两份奏表,走出衙门前往了宫中。 半个时辰后,当他抵达紫宸殿外时,他还没有请人通传,殿外的禁军便朝他作揖: “至尊有谕,崔相若来,可直接入内。” 闻言崔铉回礼,心想北司的动作还真快,而后脱鞋入殿。 李忱并未在正殿,而是在偏殿等着他。 待他走到偏殿门口,率先看到了坐在主位理政的李忱,以及站在李忱身旁的内枢密使王归长,宣徽南院使王居方,还有神策军的王宗实。 三人年纪各不相同,但毫无疑问都是北司如今权力最大的几人。 他们出现在这里,对于南衙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臣尚书左仆射崔铉有事启奏。” “赐座……” 李忱头也不抬的开口,王归长见状示意殿内宦官为其赐座。 待崔铉坐下,他便呈上了两份奏表:“陛下,这是秦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薛逵,以及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刘继隆的奏表。” 宦官接过奏表,呈到了王归长面前,由王归长看过后,转身递给了李忱。 直到此时,李忱才放下手中御笔,脸色平静的拿起了奏表翻阅。 他先拿起了薛逵的奏表翻阅,虽然面无表情,但四周人能感觉到他心情并不好。 待他放下薛逵奏表,拿起刘继隆的奏表查看时,四周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饶是如此,李忱依旧没有展露脾气,而是平静的拿起奏表放在一旁,从另一边又拿起了一份奏表。 “这是都监王宗会的奏表,崔相看看吧……” 李忱示意宦官接过转递给崔铉,而崔铉也在片刻后看到了王宗会的奏表内容。 三份奏表内容都相差不大,区别在于鲁褥月、蔺茹真将等人的伤亡,以及刘继隆的兵力。 王宗会的奏表中,王宗会笃定刘继隆有甲兵八千,而当下又俘获三州吐蕃数千甲胄,因此实有甲兵近万。 薛逵的奏表中,薛逵认为刘继隆甲兵不会超过五千,即便俘获吐蕃甲胄,也不会超过八千。 倒是在刘继隆的奏表中,刘继隆实写陇西军有精骑一千五,甲兵两千,收复三州间杀贼近万,甲首三千。 折算下来,刘继隆麾下陇西军,当下应该有六千五百名甲兵,反倒是三人奏表中最少的。 “陛下,刘继隆实乃藏拙,臣以为薛逵与王宗会之言皆有其理,但刘继隆麾下甲兵应该不少于八千。” 崔铉人精,他自然不会把刘继隆甲兵往少了说。 如果刘继隆只有三千多甲兵,那他一个月拿下三州,岂不是打薛逵和王宗会的脸面? 至于刘继隆具体的兵马数量,崔铉并不在意,反正有薛逵在秦州驻跸,刘继隆不可能打过陇山来。 “嗯……” 面对崔铉的话,李忱应了一声,随后半响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在王归长三人看过薛逵、刘继隆的奏表后,等待三人开口。 三人中,王归长率先开口道:“陛下,刘继隆不过收复三州,竟想获封陇右节度使,臣以为其年纪尚小,功不配位。” “陛下,臣也以为刘继隆功不配位,朝廷无须擢赏其官职!”王居方也同样轻蔑刘继隆。 相比较二人,掌握兵权的王宗实反倒没有那么激进,因为王宗会和高骈已经给他写了手书,因此他自然知道陇西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臣以为刘继隆虽然年幼,但其麾下甲兵近万,又有河西作为倚靠,实不可不封。” “然其索要陇右节度使之举过于高看自己,不如擢其银青光禄大夫,陇西伯,食邑七百户,检校兵部员外郎?” “至于其奏表中请表的诸将刺史官职,也不妨授予。” 王宗实的想法很简单,单从王宗会和高骈的书信中,他便知道这刘继隆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不过拿下三州,他就敢索要陇右节度使,与河西小心翼翼的张议潮、张淮深大有不同。 面对这种桀骜的强藩,还是得小心安抚对待,把他的精力放到收复陇南七州和河湟二州上,总比让他在陇西四州无所事事,整日找朝廷麻烦要好。 “崔相……以为如何?” 李忱沉吟片刻,而后开口询问起崔铉,而崔铉闻言沉吟道: “臣以为,擢赏之事可以暂且搁置,等待三省六部诸官商议再论。” “当下可从京畿、山南、关内道遣派囚犯,混入朝廷间客前往陇西,打探刘继隆虚实。” “若刘继隆实力强盛,则再议其擢赏也不迟……” 崔铉还是那套办法,先探查清楚刘继隆的虚实,然后再想办法对付他。 如果他真的实力强盛,那自然要小心对待。 如果他兵马不盛,那则是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安抚他。 想到这里,李忱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开放秦渭商道,释京畿、关内、山南等地囚犯戍边三州屯垦。” “至于间客的事情,便由崔相安排吧。” “臣领旨……”崔铉高兴应下,可不等他继续讨论下一件事,李忱身旁的王宗实却作揖道: “陛下,此次秦州收复临渭未果,理应惩处薛逵、王宗会。” “臣建议令二人入京述职,秦州事宜暂由神策军虞侯高骈暂理。” “陛下不可!”崔铉急忙打断道: “此次刘继隆收复二州之速度,实乃众人未曾预料之果,如何能授罪于薛逵?” “薛逵自任以来,勤勤恳恳,数次抵御番贼入侵,即便不加封赏,也不至于撤其官职!” 崔铉算是知道为什么北司这三人都出现在紫宸殿了,合着是盯上了秦州刺史和天雄军节度使的位置。 “崔相此言差矣……” 王宗实摇头道:“此次收复临渭二州,本就是朝廷令薛逵所做之事。” “如今薛逵、王宗会没有收复临渭二州,理应惩处。” “若是朝廷连这点赏罚事宜都犹豫,那各镇节度使是否都可以凭其过往功绩而不受惩处?” “此事……”崔铉脸色一黑,试图辩解,但不等他开口,李忱便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此事暂且搁置,待打探陇西虚实,再与如何擢赏刘继隆同议。” “臣领旨……” 李忱的态度很明显,他要知道收复三州后的刘继隆实力如何,才能做出决定。 想到这里,崔铉连忙起身:“既然如此,那臣现在就去六部操办此事。” “嗯,崔相慢走。”李忱拿起御笔,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 不多时,崔铉便在王宗实几人注视下,离开了紫宸殿。 (本章完) 第175章 以壮声势 第175章 以壮声势 “河州近三万口,临州八千余口,渭州一万七千余口。” “若是算上五泉,差不多六万八千口,其中参军者三千六百人。” 十月初,在长安准备调遣罪犯,安插间客进入陇西的时候,陇西三州的摸底也差不多结束了。 摆在刘继隆面前的是民口六万五,军口三千六,除此之外,各州县仓、库和几次战胜的缴获也算了个清楚。 坐在陇西县衙正堂的主位,刘继隆看着手中文册,继续说道: “这次收复渭州,我们俘获甲胄三千二百套,军马七百八十五匹,挽马近九千,黄牛一万二千余。” “除此之外,还有羊、驼、驴等七万四千余,以及二十七万余石粮食和三万石豆料,钱六千余贯,麸金四百余两,绢五百余匹,麻布近五千匹,石脂……” 刘继隆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其中包括了他们攻下河州,收割河州的十二万石粮食。 “这么多粮食和豆料牧群,我们这次还真是一战暴富啊。” 张昶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余诸将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此,刘继隆虽然脸上挂着笑意,但依旧保持着平静道: “二十七万石粮食虽然多,但你们别忘了,我们多了三州五万多张嘴。” “我算了算,差不多可以吃到来年秋收,但我们此战牺牲、伤残的将士也不少。” 刘继隆提起了牺牲、伤残的那些将士,张昶他们闻言连忙收起笑脸。 “牺牲四百五十六名将士,伤残退役者二百五十七名,合计七百一十三名。” “五泉的兄弟,如今仅存二千一百八十七名……” 随着刘继隆说出牺牲、伤残弟兄的数量,正堂内众人气氛萎靡。 他们过往所熟悉的人,几乎每四个人,就有一个人牺牲、伤残退役。 在这串数字面前,先前所有的缴获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望着低迷的诸将,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 “三州的土地丈量还没有来得及做,等三州土地丈量之后,牺牲、伤残的弟兄,其本人或烈属授抚恤田百亩,牛五头,粮五十石及麻布十匹。” “此战活下来的老营弟兄,授职田五十亩,牛两头,粮十石,钱三贯。” 随着刘继隆说完,十八万亩土地及八千头牛被划分,除此之外还有近六万石粮食和六千多贯钱和七千多匹布。 他在完成当初许下抚恤的同时,还额外赏赐了麻布和钱。 “刺史,这些牺牲的弟兄,有两百多人是独身,他们的抚恤怎么办……” 从渭源返回的陈靖崇沉声询问,而这涉及到了陇西军的构成。 陇西军中,有近六成都是独身,没有父母兄弟和子嗣。 他们战死后,所相应的抚恤也无人领取。 对此,刘继隆也早已有了安排,他拿起一本文册道: “这是三州九城中没了父母的孤儿,有一千六百余名。” “我准备将这些娃娃过继到这二百六十四个弟兄的名下,让他们改姓认这些弟兄为父亲,统一在狄道生活。” “伤残的那些兄弟,日后也会集中到狄道,负责教导这些娃娃骑射、读书。” “这些娃娃成丁前,统一住在学堂里,由衙门养着他们。” “成丁后,由学堂的教习举荐他们前往合适的地方,亦或者担任直白,亦或者参军。” “若是他们不愿意,便发他们“父辈”的抚恤田给他们渡过下半辈子。” 过继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常见的,虽说这些娃娃与牺牲的将士没有血缘关系,但只要认了祖宗就等于传宗接代了。 刘继隆此举,那些活下来的将士也能接受,因此陈靖崇他们纷纷点头。 “对了,兄弟们的骨灰都妥善安置好了吗?” 刘继隆询问陈靖崇,陈靖崇连忙道:“李骥、斛斯光去安排了,按照您所绘的图纸,都葬在了狄道的国殇墓园里。” 国殇墓园是李骥选址,刘继隆绘图而成的陵园。 其主体建筑由神道、忠烈祠、烈士墓三处组成,同列布于沿东北至西南的主轴线上,松、杉、竹、柏、杜鹃、山茶映衬其间。 当然,这是理想的状态,现实中陇西的实力,还不足以移植那么多树木,所以只能栽种树苗,等待它们长大。 “日后牺牲在陇西的弟兄,统一安葬在狄道的国殇墓园,每年中元节,所有在狄道的官员、将士、学子都需要前往祭奠。” 刘继隆拍案决定,众人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感觉到了自豪。 过往朝代,从未有人为他们这群泥腿子出身的兵卒修建墓园,更别提固定祭奠这种事情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记载的死去,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世界上过。 国殇墓园的出现,让那些最普通的兵卒,都似乎不再畏惧死亡了。 至少他们死后,有人能到国殇墓园看到自己的墓碑,了解自己的生平,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死。 “好了,抚恤的事情敲定,那就说说治理的事情吧。” 刘继隆身子前倾,目光扫视众人说道:“马成担任河州刺史,陈靖崇为渭州刺史,张昶为临州刺史。” “此外,虽然陇南七州没有收复,但我也事前和你们说好了由谁担任刺史,毕竟我已经向朝廷请表了。” “尚铎罗为洮州刺史,李骥为岷州刺史,耿明为成州刺史,厝本为叠州刺史,斛斯光为松州刺史,” “窦敬崇为宕州刺史、王思奉为武州刺史、刘英谚为五泉县令、窦斌为陇西县令,王……” 收复了三州之地后,刘继隆先把三州刺史和未来的七州刺史给定下,随后又详细定下了如今他手中四州十县的各个县令。 待这些都安排好后,他不等众人庆祝便继续道: “任命下达后,得到任命的各州刺史率领麾下县令及县令手中团兵前往各地治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说一说扩军的事情。” 刘继隆看向众人道:“现在我军有二千一百八十七名老卒,一千四百一十三名新卒。” “除此之外,军中还有二千五百套缴获的甲胄,可以再募兵二千五百人。” “眼下我军坐拥四州十县,各州具体的兵额,也应该制定下来了。” “日后我坐镇临州狄道,临州位于四周中心,方便驰援,因此留守五团精骑,十团甲兵。” “河州人口最多,加上接壤磨禅川和廓州、鄯州,因此留守精骑三团,甲兵六团。” “渭州面对秦州,正常来说不会有大的战事,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守精骑两团,甲兵五团。” “合计下来,陇西将有三十一个团,六千二百人。” “其中一百人的空额,等三州铁矿正常开采,打造出甲胄后再补充进临州。” 把兵额的事情说清楚后,刘继隆继续道: “这次我们进攻三州,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夯土的城墙已经不适合当下的战争。” “配重投石机虽然只掌握在河西和陇西两支军队手中,但河西那边迟早会泄密,因此我作如下部署。” 刘继隆看向众人,深吸一口气道:“凤林关、金城关、五泉县、狄道县、陇西县、渭源县等二关四城,都需要执行城墙夯土包装的建设任务。” “具体的图纸,我会在之后下发给你们。” “除此之外,各州县的治理,我需要各州刺史、各县县令在春耕结束前交给我,由我提前做出改进,并在春耕之后执行。” “耕地的丈量,必须在正旦前结束,随后开始分田。” “军中积欠的军饷,也应该在正旦前发放。” 针对以上这些,刘继隆又详细说明了十几条,并让人记录下来,发给各州刺史及县令。 总的来说,就是“高筑墙、广积粮、兴水利、强练军、促手工”的十五字要诀。 加筑重要的城池和关隘,积蓄粮草,兴修水利,强练兵马,促进冶铁、造纸、木工、制墨等手工业恢复。 三州收复后,摆在刘继隆面前的还有陇南七州。 但对于这七州,刘继隆并不打算一口气攻略,而是准备徐徐图之。 并且针对收复七州,刘继隆也不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出击,而是准备用这七州来锤炼自己麾下将领。 想到这里,刘继隆遣散了众人,同时安静等待着长安方面的消息。 他并不认为长安会给自己陇右节度使旌节,他之所以请表陇右节度使旌节,其实图的就是一个破窗效应。 他要陇西节度使旌节,朝廷不给,那总得给个别的来安抚自己吧,例如他上表的陇西十二州刺史名单。 虽然朝廷不给也没什么,但给了就是师出有名,就好像他此次收复河临渭三州一样。不过对于自己收复三州的结果,长安那边恐怕会很难接受,因为这代表关中周围会再出现一个强藩。 正因如此,他十分好奇长安那边会如何擢赏他。 倒是在他等着长安擢赏结果的时候,凉州的张淮深也知道了他收复三州的消息。 “这一前一后才两年,他就收复了三州失地?” 姑臧衙门的内堂中,张淮满拿着由广武送来的消息,满脸的不敢置信。 堂内,张淮深坐在主位,眉头微皱。 在他下首分别坐着酒居延、张淮涧、张淮满和一张熟悉的面孔……昔日的昌松守将,哲多悉别。 “他收复三州失地的速度确实令我感到诧异,只是不知道此举对我们而言是好是坏。” 张淮深眉头微皱,相较一年多前老成了许多。 “淮深,这怎么能是坏事呢?应该是好事才对。” 张淮涧开口说道:“刘继隆在陇西闹个不停,朝廷便只能注意他那边了,我们也更好驯服张直方。” 他提到了张直方,这个带领三千赤水军驻扎姑臧的家伙到来后,一直都不老实。 强纳民女作妾,纵马践踏青苗,虐待姑臧军将士…… 这些都是他干出来的事情,而张淮深却因为他朝廷的身份,不能责罚他,只能不断上表朝廷,请求调走他。 对于他的请求,长安那边总是回执安抚他,说京官奇缺,抽调不出人手更换张直方。 张淮深也明白,长安不是缺人,而是故意把张直方留在凉州给他捣乱。 张淮涧的意思也很明显,那就是让张淮深趁着朝廷无暇顾及河西,耍些手段教训教训张直方。 只是对于他的建议,张淮深却始终有所顾忌,不敢实施。 “朝廷近来重启漠南道,使得嗢末及甘州、西州、庭州、安西等地回鹘都有了和朝廷互市的资格。” “朝廷倒是获得了军马,但这些胡虏的实力也因此而增强。” “这样的局面,我们若是再闹出些事情,恐怕会引得小人觊觎。” 张淮深站在大局考虑,并不想和朝廷撕破脸皮。 但他也知道,继续这么下去,河西还是会被朝廷给拖垮,北方的胡虏也迟早有一天会南下。 他做不出决断,只能继续僵持着。 面对他的这番话,酒居延脸上浮现迟疑,末了才道: “若是我们以雷霆手段驱逐张直方,控制赤水军,那未必不能破局。” “我何尝不知……”张淮深长叹一口气道: “只是这么做之后,朝廷若是断绝商贸,那我们如何吸引中原百姓前来河西屯垦?” “屯垦?”张淮涧不满道:“朝廷那边根本不放人!” “我们打通与关内的官道已有两年时间,可这两年时间里,关内道仅有数百口百姓前来屯垦。” “按照这种速度,恐怕等我们死了,凉州都不能恢复开元年间的人口。” “要我说,还是我们太过保守了,看看那刘继隆,他才收复三州,都敢向朝廷索要陇右节度使了!” 张淮涧说罢,张淮满也气愤道:“要我说,就该像刘继隆一样莽撞些,说不定我们强硬,朝廷就把张直方调走了!” 随着刘继隆在陇西的所作所为被李仪中探查回禀,众人对朝廷的不满也与日剧增。 他们搞不懂,为什么自己本本分分却一波三折,反倒是前往陇西肆无忌惮的刘继隆能平安无事。 日子久了,他们也想撒撒野,让朝廷知道河西也不全是软柿子。 只是对此,张议潮和张淮深都在极力压制,因为他们并不想和长安撕破脸。 “这件事,容后再议……” 张淮深皱眉决断,可听后的张淮涧、张淮满等人却先后起身:“那我们就回去了!” 说罢,二人气愤离场,而酒居延也缓缓起身,作揖之后退出了内堂。 显然,三人都对张淮深的决断感到不满,而张淮深则是将目光投向哲多悉别。 “哲多悉别,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张淮深目光复杂,想从哲多悉别口中听到答案,可哲多悉别之所以归附张议潮,主要还是为了家族,所以他不可能站队。 “末将不知道,全听使君安排……” 哲多悉别拱手作揖,见状张淮深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哲多悉别没有逗留,立马退出了内堂,而张淮深也在他们走后,将李仪中交来的情报,派人送往敦煌。 半个多月后,当轻骑将情报送到敦煌时,张议潮神色复杂,末了只能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 相比较他们的优柔寡断,刘继隆却根本不将朝廷放在心上。 驻扎在洛门川的薛逵、高骈曾几次派遣轻骑邀请刘继隆去洛门川,但都被刘继隆拒绝了。 除非唐廷拿出切实的利益出来,不然刘继隆才不会热脸去贴唐廷的冷屁股。 他这种“跋扈”的行为,倒是让薛逵等人不自信了起来。 时间进入腊月后,眼看朝廷迟迟不给予自己擢赏的圣旨,刘继隆也有些着急了。 为了壮大声势,他特意将襄武、渭源的新卒都抽调到了陇西练兵,并命人多插旌旗,营造出人马众多的假象。 近四千甲兵在渭水河北练兵,声势大得连薛逵他们派出的轻骑都能看到。 对于见到的场景,轻骑们也老老实实的回禀给了薛逵和王宗会、高骈等人。 “你说他们在陇西练兵数千,还都是甲兵?” “人马众多,恐不少于五千之众,末将原本也不相信,可派塘兵登渭水南山后,所见其规模,不下于我军,光是马军便不少于两千……” 洛门川牙帐内,薛逵皱眉询问,而轻骑旅帅也毕恭毕敬的回应了问题。 “五千甲兵?” 薛逵眉头紧皱,王宗会也轻笑道:“渭州若是有五千甲兵,那兰州、河州、临州三州的甲兵也不会低于这个数,毕竟论恐热屯兵磨禅川,随时都有进犯河州的可能。” “哼!”薛逵冷哼,不满看向王宗会:“此子先前俘获甲胄甚多,兴许只是编练新卒。” 面对薛逵的不满,王宗会轻飘飘道:“不管是不是编练新卒,总之他能在渭州拉出五千甲兵,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这下,薛柱国应该不会再怀疑刘继隆没有近万甲兵了吧?” 王宗会站起身来,轻蔑道:“刘继隆在渭州练兵五千的事情,我会上奏北司。” “至于薛柱国是否上奏南衙,这就看薛柱国您自己的了……” 话音落下,王宗会向外走去,而薛逵闻言攥紧了拳头,倍觉憋屈。 高骈见状站起身来朝他作揖:“柱国,且莫气坏了身体,秦州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说出这话时,高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已经参与到了谋夺秦州刺史的事情中,现在再说这话,倒是显得他有些伪君子。 薛逵并不了解自己的位置被人盯上了,眼见高骈这种出色的世家子弟还向着自己,他心中略微有些宽慰。 “千里,此事过后,我恐怕不能继续在秦州为官了。” “我观军中,唯有你有才干能镇守秦州,若是我不幸退走,我会向朝廷举荐你的。” 薛逵安抚着高骈,高骈听后却不是滋味,只能为薛逵唏嘘:“柱国别作他想,朝廷不会忘记您的苦功的。” “呵呵……苦功……” 薛逵苦笑起身,摇着头向外走去,末了只留高骈一个人站在牙帐之中。 他本想向外走去,却见薛逵桌上摆着的铜印,忍不住将目光停在了铜印之上。 “再过些日子,这枚铜印就是自己的了……” (本章完) 第176章 除夕前夜 第176章 除夕前夜 “噼里啪啦……” 除夕前夜,爆竹声在长安各坊络绎作响,各坊官员命人张灯结彩,坊内街上如同灯会一般,五彩缤纷。 此时虽然没有可以升空的烟,但百姓依旧有自己的娱乐项目。 他们在家门前点蜡烛、立门神、贴春联、挂年画,也会在家中准备压岁钱,待出门拜访亲朋好友时送出。 相比较百姓较为简单的守岁准备,皇宫要做的准备就更多了。 伶人与乐班提早前往宫中准备傩戏,百官也在等待朝廷的“飞贴”。 飞贴起源于贞观时期,昔年太宗用赤金箔做成贺卡,御书“普天同庆”来赐予大臣。 这一形式迅速在民间普及,但百姓与官员不可能都用金箔,所以便用梅笺纸替代。 飞贴对于官员们来说,不仅仅是朝廷送出的帖子,也是观察国力的象征。 可惜的是,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贞观、开元时期,发到百官手中的飞贴,其中的赤金箔含量也越来越少,甚至还不如高官们的飞贴来得贵重。 面对百官们对朝廷所发飞贴的不满,李忱看在了眼里,虽然面上不说,可心底却十分不悦。 好不容易散朝回到紫宸殿,却见王宗会又上了奏表,只能烦躁将其打开。 “练甲兵五千?” 李忱将奏表丢在了案上,冷哼道:“三州之地,也能拥兵近万,而朕富有四海,却连给飞贴烫赤金的钱都拿不出!” 牢骚过后,李忱还是迅速调整了脾气,而此时王宗实也小心翼翼的走入了紫宸殿中。 “陛下,裴相求见……” “宣!” 李忱坐到了位置上,而王宗实也示意殿内宦官前去宣召。 不多时,裴休便持着笏板走入殿内,而后作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休,参见陛下,陛下千万岁寿!” “平身。”李忱颔首示意其起身,随后看向王宗实:“给裴相赐座。” 王宗实应下,随后派人给裴休赐座。 待裴休入座,他便连忙汇报道:“陛下,刚才度支(户部)上奏,今岁全国交纳钱九百二十五万余贯,其中五百五十万余贯是租税,八十二万余贯榷酒,二百七十八万贯榷盐。” “若是算上青苗及其它,合计应该在一千四百二十万贯左右。” 裴休将朝廷今年的度支交代了个大概,李忱听后却皱眉道:“钱粮虽多,可耗费更多。” “确实。”裴休也承认了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却没办法解决。 安史之乱后,许多藩镇不再上税,亦或者减少税款,以至于朝廷不仅缺乏税源,还需要练兵防备这些藩镇。 不提地方上的,单说关中那十几万神策军的军饷,就足够朝廷头疼。 神策军的待遇是寻常边军的三倍,这代表十几万神策军的军饷,顶得上四五十万边军的军饷,足可见财政压力有多大。 当然,最致命的不是神策军的军饷,而是朝廷付出那么多军饷后,神策军却不堪重用。 十几万神策军,加上关内道的六万多兵马,竟然连个小小的党项都剿灭不了,以至于朝廷都不敢随便动用神策军,生怕神策军大败后,引起藩镇轻视。 按常理来说,眼下该做的事情应该是精简神策军,但神策军是北司的命根子,李忱如果敢动北司,北司的四贵宦官肯定要自保。 想到这里,李忱余光瞥了眼王宗实的背影,王宗实则是若有所感的回头。 只是在他回头后,李忱却已经将目光挪到了桌案上。 他拿起王宗会的奏表,示意王宗实递出。 王宗实接过后,命人转递给裴休,同时李忱也开口道: “这是都监王宗会的奏表,裴相看看吧……” 李忱开口的同时,裴休已经拿到了奏表,并很快将其看完。 在他看完后,他连忙开口道:“秦州刺史薛逵也送来了奏表,不过臣没来得及交给陛下。” “无碍。”李忱故作大方,紧接着询问道: “这刘继隆实力如此,裴相觉得朝廷应该如何应对?” 面对问题,裴休似乎早有腹稿,他不紧不慢道: “朝廷已经从关内、京畿及山南等地押运犯人三千六百余名前往秦州,大概能在元宵前后抵达。” “这群人中安插着朝廷的间客,数量不多却能将陇西军内部的情况弄清楚。” “只要把陇西军的情况弄清楚,便能想出办法,逐个击破。” “不过朝廷将擢赏耽搁了这么久,仅仅为了押送三千六百余名犯人戍边屯垦,未免有些轻怠他。” “臣以为,可擢赏些许钱粮将其安抚,待间客刺探其军情,再着手分化。” 在裴休看来,这三千多人和少量钱粮,都是为了拆分陇西军而做出的投资,不得不给。 李忱闻言虽然不太舒服,但也颔首认可道:“此事便由裴相安排吧。” 话音落下,李忱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免询问道:“河西那边,可有动静?” 裴休闻言作揖:“河西防御使张淮深几次上表,请朝廷调离凉州刺史、赤水军节度使张直方。” “不过他的奏表,都被臣等搪塞回去了。” “此外,会宁军节度使索勋与朝廷联系日益紧密,只需等待时机,便能使索勋入主凉州,削弱张氏实力!” 裴休说罢,安静等待李忱开口评价。 只是他等了半晌,李忱才幽幽道:“张氏乃义旅,如此对待他们,朕心难安啊……” “若非为了天下,朕也不想做如此恶人。” 见李忱这么说,裴休只能沉默,而他的沉默却让李忱略微不喜。 若是令狐綯或者崔铉,此刻必然会说些话来宽慰他,而裴休……罢了。 李忱收敛心神,随后才道:“陇西之事,裴相需上心才是。” “臣领谕。”裴休缓缓起身,作揖应下的同时也道:“既如此,那臣告退。” “去吧。”李忱颔首,裴休也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走后,李忱目光投向王宗实,幽幽道: “让你那族弟好好刺探陇西虚实,莫要有别的心思。” “是……”王宗实应下,随后也跟着离开了紫宸殿。 在他走后,李忱也命人安排步辇,前往了太庙守岁…… “荒田三十余万亩?” “准确来说是三十六万七千五百二十五亩。” 当李忱前往太庙守岁的时候,身处陇西县的刘继隆也在苦等三个多月后,终于见到了四州十县的图籍。 “算上兰州五泉县,四州十县共有四十三万六千余亩熟田,此外抛荒三十六万七千余亩生熟田。” “这些抛荒的生熟田,大多都是因为会昌、大中年间兵灾加吐蕃官员不善治理,导致水渠淤堵垮塌而抛荒的耕地。” 衙门内堂,陈靖崇向刘继隆汇报着四州十县的耕地情况,并解释了土地抛荒的原因。 “可惜了。”刘继隆惋惜道:“若是尚延心他们善于治理,即便遭遇旱情,也不至于逃亡那么多人。” “好在现在我们来了,这些抛荒的土地应该能在开春后恢复生产。” 刘继隆放下文册,将手搭在旁边厚厚的一本本文册上,目光看向陈靖崇道: “四州十县所送来的治理文书我都看过了,其中不少内容我做出了修改,稍后你派人将这些文书发还各州县,让他们按照章程治理手中县城。” “对了……百姓分地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他想起了给百姓分地的事情,陈靖崇也不假思索回答道: “在图籍上交前,土地就划分好了,除了军属手中额外的抚恤、入伍、犒赏等土地需要交税外,剩下七千民户都按照您在河州定下的制度,施行民兵屯垦。” “十二万亩熟田和三十六万亩生熟田都由他们负责,明年只要旱情不扩大,这四十八万亩生熟田最少能产出四十万石粮食。” “其中三十一万军属田,按照五税一的方式收税,至少能收上来五六万石。” “这前后合计,应该能收上来四十五六万石粮食,刨除将士们的军饷,还能剩下三十五万石。” 陈靖崇将大概的财政情况汇报给了刘继隆,刘继隆听后颔首道: “民兵屯垦并不是永久持续下去的,这个制度随着我们不断做大,便不可避免的会产生腐败。” “这个制度的好处是把粮食集中一处,让百姓们把力气朝一处使,尽可能开垦足够多的耕地,在短时间内恢复生产。” “生产一旦恢复,到时候我们就能取消民兵屯垦制度,让百姓自己种地而衙门收税。” “到时候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了,衙门也有了足够稳定的税源。” 说到这里,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滋润了喉咙后继续说道: “我翻看过以前的图籍,包含五泉在内的十个县,在百年前就有八万口百姓,所以才能耕种这八十万亩耕地。” “现在百姓数量降到了六万多,但好在我们手上的挽马耕牛足够多。”“八十万亩,算是眼下我们手中人力畜力的极限了,所以不用着急开垦新的土地。” “明年休整一年,等有足够的粮食后再动兵。” “动兵?”陈靖崇来了兴致,笑着询问道:“您准备打哪?” 刘继隆见状转身,从案上找出了自己这些日子根据图籍所绘的地图。 “我们之前的图籍都是尚婢婢带去的旧图籍,攻下三州后的图籍才是新的图籍。” “虽说吐蕃这些年不留余力的压榨我们,但他们还是干了些好事的,比如他们在从陇西前往鄣县的官道基础上,修建了岔往成州的官道。” “尽管这条官道废弃了八年时间,但修葺过后还是可以行军的。” “成州百姓二万口,又有井盐之利,若是拿下成州,进而武州一同拿下,便可安心收复剩余五州了。” 他用手规划了进攻成州、武州的路线,陈靖崇看得认真,事后也不免点头附和道: “收复二州,能增人口三万,也能隔绝朝廷从山南道进取陇南,不愧是刺史。” 刘继隆轻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收起了地图。 其实在他心里,他更想先收复岷州,因为这样他就能制作火药,将火药运用到采矿和军事上。 只是他担心自己动兵收复岷州,会引起朝廷注意。 若是朝廷从兴元府(汉中)出兵进攻武州和成州,那陇西的战略纵深就被压缩了。 因此他改变了想法,决定先取成、武,再取岷、洮。 拿下这四个州后,他再一鼓作气收复叠、宕、松三州,同时扶持尚婢婢剿灭论恐热,南下攻取多麦及恭州等番州。 到时候剑南道西线压力变大,剑南西川节度使必然会抽调南边的戍卒前往西线,致使南线空虚。 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只需要等待南诏和大唐翻脸就行了。 西川南线空虚,南诏不可能不打。 只要南诏出兵,自己就有机会充实陇西人口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走到了正堂门口,眺望那寒冷却无乌云的天空,眉头微皱。 陈靖崇跟了上来,与刘继隆一同瞧着那蓝天道:“去年入冬,雪虽然少,但至少还有点雪。” “可是今年,莫说陇西没有雪,就连兰州也不曾降雪。” “明年……恐怕会比今年还要干旱……” 他艰难说着,并在之后看向刘继隆道: “刺史,长安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们手中就两千老卒和四千多新卒,现在有四千都在陇西,河州、临州、兰州仅两千。” “这么拖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我知道。”刘继隆颔首道:“朝廷吃硬不吃软,如今拖着我们,无非就是想看我们能不能从容调四千甲兵驻守陇西。” “我们在陇西屯兵越久,得到的好处就越多,比的就是定力。” “可……”陈靖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刘继隆瞥了一眼他:“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是担心论恐热带兵袭击河州,毕竟这厮去磨禅川后,便经常袭击廓、河、洮三州。” “如今我们刚刚结束一场大战不到四个月,河州那边只有两百老卒带着八百新卒,我担心马成应付不过来。” 陈靖崇说出自己的担心,可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刘继隆便将其打断道: “马成从军时间不短了,况且这个季节不可能入寇。” “眼下距离陇西春种还有两个月,至少在春种之前,论恐热不会袭击河州。” “朝廷那边再怎么拖,也不至于拖到春种之后。” 见刘继隆这么说,陈靖崇也只能将担心收进了肚子里。 “噼里啪啦……” 忽的,衙门外面响起了什么东西爆裂开的声音。 “什么声音?” 刘继隆侧目询问陈靖崇,却见陈靖崇释然笑道:“定是弟兄们在放爆竹。” “爆竹?陇西有竹子?”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陇西还有竹子,陈靖崇则是点头道:“前些日子塘兵找到了几亩竹林,砍伐带了回来。” 闻言,刘继隆轻笑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去。” 说话间,他带着陈靖崇向外走去,不多时便见到了在衙门门口放爆竹的十几名兵卒。 他们在衙门前放好火盆,将竹子搭在上面。 随着火势炙烤,竹子便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征人尽汉歌……” 他们将火盆与爆竹围在中间,各自抓着前方一人的肩头或革带,高兴唱着《大阵乐》,踏歌而行。 “刺史!” “刺史来踏歌!” “来踏歌啊刺史!” 眼见刘继隆到来,他们热情邀请着刘继隆。 面对邀请,刘继隆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衙门前的鼓槌坐在台阶上,用两根鼓槌为他们打着拍子。 见状,他们立马就继续踏起了歌,只是将曲子换成了《从军歌》。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不多时,从田间返回的百姓都隔着老远眺望他们,脸上充满向往和羡慕。 “都别看着了,过来一起!” “快来快来!” 此时此刻,将士们朝百姓们发出邀请,一些胆大的百姓也加入其中。 尽管他们不会说唐音,不知道《从军歌》,更不知道如何踏歌……可他们依旧笨手笨脚的学了起来。 大伙抓着各自的革带与布带,亦或者将手搭在前人的肩头,喜笑颜开的踏歌唱跳了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天色渐黑,火盆却摆的越来越多,而衙门前的踏歌队伍越来越大。 数百人在街道上围着火盆,高声歌唱,手足踏歌。 站在圈外,如刘继隆这般敲打拍子的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有的学刘继隆用木棍,有的用号角,还有的用小鼓,众人玩得不亦乐乎。 近百年的奴役,河陇的百姓早就忘记汉人是如何守岁过年的了。 他们只知道除夕对他们很重要,是他们能够休息玩耍的日子。 哪怕没有酒没有肉,只是单纯的一群人凑在一起尽情歌舞,也精彩过他们前半生的所有时刻。 刘继隆的脸庞被火光与人影照得忽明忽暗,可他嘴角的笑容却怎么都收不住。 他脑中闪过了自己过去二十年的经历,从一开始的求活到苟延残喘,再到后来的参加起义、解决温饱,直至如今的衣食不缺,富贵在前。 在富贵这条路上,他似乎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唯一能让他心里感到触动的,反而成了面前这简单的军民愉悦,共享太平。 “靖崇……” 刘继隆打着拍子,笑着唤了一声陈靖崇。 陈靖崇朝他看来,只见他脸上满是笑容,遮掩不住。 不顾旁人目光,刘继隆笑声爽朗: “有朝一日,我们也要让天下人如他们般,共享太平!” (本章完) 第177章 虚伪至极 第177章 虚伪至极 “铛…铛…铛……” 火销灯尽天明后,便是平头六十人。 恍惚间,大中七年已然成为历史,天下人迎来了大中八年。 在衮衮诸公的粉饰下,过去几年不可谓不“盛”。 朝廷“收复”河西、陇西等陇右十一州,河套党项被平,三川匪乱被弹压。 这些种种事情,似乎都在告诉天下百姓,大唐已然中兴! 然而,庙堂上的衮衮诸公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大唐到底是什么样子。 唐代称呼春节为元日,按照开元年间的《假宁令》规定:“元日、冬至各给假七日”因此元日的大唐共有七天假期。 只不过这七天假期分别是年前三天、年后三天,而元日当天虽然也放假,但朝廷照例举行早朝大典,以贺新年。 好似当下,在京官员纷纷穿着礼服,前往大明宫含元殿进行大朝会。 唐初,由于关中疲敝,而京官数量较多,致使生产不利,因此太宗时期将京官削减至六百余人。 此举使得关中百姓负担骤减,但随着贞观结束,大唐的在京官员数量与日俱增。 开元年间,大唐京官人数达到了二千六百余人,外官一万六千余人,给关中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就食东都已然成为常态。 此后虽然遭遇安史之乱,可大唐的在京官员并未减少,反而是散阶、勋官越来越多。 正如当下,三省六部虽留有官员当值,可走入大明宫的官员数量依旧超过了两千之数。 在京官员走入宫门,跨过龙首渠,摆在眼前的便是宏大威严的含元殿。 作为大明宫的主殿,含元殿坐落于三重高台上,仅台基便高五丈,而宫殿东西则长三十八丈,南北宽十四丈米。 整座宫殿为建筑群体,主殿面阔十一间,坐落于三层大台之上。 殿前方左右两侧稍前处,建有翔鸾阁和栖凤阁,二阁作三重子母阙的形式,下有高大的砖砌墩台。 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长达三十七丈的龙尾道。 站在含元殿门前,可以感受到开阔的视野,以及大明宫前廷威严壮观的场面,能够俯视整个皇城。 诸如“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等诗句,就是曾经为官的那些诗人,所描写含元殿大朝会的盛况。 眼下两千余名官员亦或站在殿外,亦或进入殿内。 他们头戴笼冠,身穿对襟大袖衫,下着围裳、玉佩、组绶等服饰,手里一如既往的持着笏板。 “入班……” 随着唱礼声响起,各品级官员依次入班,紧接着便由唱礼声继续响起。 “贺……” 随着唱礼声响起,群臣纷纷持笏板稽首,口中高唱:“陛下千万岁寿……” 话音落下间,身着冕服的李忱也走上了金台,缓缓入座。 “平身……” 唱声再次落下,群臣纷纷起身,持笏板等待过程结束。 元日的大朝会,大多都是走个过场,而不会真的议事,毕竟人多嘴杂,真正重要的大事,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商讨的。 随着三省六部及九寺五监、御史台等衙门的主官先后对李忱上表贺语,元日的大朝会流程算是结束了。 在散朝之前,李忱恋恋不舍的看向百官。 每每面对如此盛大的场景,他总觉得自己手中的大唐,回到了开元、贞观时期该有的样子。 只可惜盛会终会落幕,而他也不得不转身离开。 当他离去,百官依次散班,而三省的令狐綯、裴休、崔铉却并未离去。 他们跟随李忱的脚步,前往了紫宸殿议事。 当李忱更换常服坐上金台时,三人心照不宣,决定以陇西作为开篇。 “陛下,去年入冬,陇西不见大雪,恐有旱情。” “眼下朝廷自关内、山南等地遣派之犯人已抵达陇州,给予陇西军的犒赏也拟定好了,请陛下过目。” 裴休站出来呈出奏表,不多时便被宦官转交给了李忱。 李忱打开一看,略微皱眉:“二万疋(匹)绢,是否过少了?” 纵使李忱不希望刘继隆坐大,可他也不希望天下人说他器小。 当初秦州等三州七关百姓归附大唐时,他一口气便赏赐十五万疋绢,事后更是赏赐泾原六万疋,灵武五万疋,凤翔、邠宁各四万疋。 如今刘继隆收复三州,虽然解救的百姓不足以与当初的三州七关相比,但起码也是收复失地。 区区二万疋绢,他着实拿不出手来。 “陛下,这次的犒赏只是给予陇西诸将,而非陇西军全体。” “臣等想以此次犒赏,从中看出刘继隆麾下诸将地位。” 裴休缓缓开口,而李忱也反应了过来。 这批绢交到刘继隆手上,刘继隆自然要发下去,而他怎么发、发给谁……这些都是朝廷所需要的情报。 “虽然如此,但还是太少了,加至四万疋吧。” 李忱合上了奏表,为了体现他有太宗的器量,他大手一挥便将犒赏提升到四万疋。 裴休看向令狐綯,令狐綯却沉默不语,而崔铉自然不可能阻拦。 筹码越多,释放的善意越多,刘继隆才有可能放松防备。 况且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刘继隆。 “陛下圣明!”崔铉赞扬道: “如此一来,天下人只会说陛下恩宠义旅,使得天下藩镇知道了为朝廷做事的好处!” “不过陛下,刘继隆盘踞陇西,虽有灵武、天雄军扼制其东、北两个方向,但南边却没有着落。” “眼下党项已经被招抚,不如派白司空担任成都尹,执剑南西川节度使?” 崔铉并不希望白敏中返回朝中分走相权,支走白敏中便是他的办法。 闻言,李忱略皱眉头:“此事,容朕思虑。” “是……”崔铉没有着急,只是点头应下。 “裴相与子直先生还有奏言吗?” “臣无奏言……” 李忱目光看向裴休和令狐綯,见二人没有奏言,当下拂袖道:“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三人退出紫宸殿,而崔铉更是急色匆匆的离开了殿门。 裴休见状皱眉,但不知道他想要干嘛,也就没有追上去,而是跟着令狐綯返回了南衙。 离开紫宸殿的崔铉没有逗留太极宫,而是走出太极宫并上了马车。 马车上,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在此就等,而崔铉见到他后,忍不住颔首道: “至尊已经有了想法,现在就看你们了……” “崔相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五旬道士颔首安抚。 见状,崔铉便命人驱使马车前往了皇城。 一个时辰后,大明宫内如往年般摆驾太庙。 李忱带着自己的子嗣前往太庙,前去祭拜自己的父皇李纯。 作为开创元和中兴,将两淮及淄青藩镇压服的人,唐宪宗李纯在百官之中口碑极好。 正因如此,李忱也常常经营他和李纯的父子亲情。 昔年唐宪宗为宦官所害后,以梁守谦、王守澄的宦官拥护李纯第三子李恒为新帝。 此后的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都是李恒的儿子。 李忱即位后,多次表态视李恒一脉四朝为伪朝,而自己才是李纯所喜爱之皇子。 为了营造这种父慈子孝的感情,许多大事上,李忱都会在李纯的牌位前祷告、卜卦来决定,以此向外昭示自己才是李纯选定的正统皇帝。 不多时,车驾抵达了太庙,而李忱则是带着自己喜爱的夔王李滋走入太庙之中。 至于作为长子的郓王李温和其余皇子,则是被留在殿外等候。 “四郎,向你阿翁行礼吧。” 李忱看向李滋,眼神透露着慈爱。李滋长得粉雕玉琢,眼睛更是黑白分明,十分明亮。 眼见父皇让自己行礼,他立马就听话的朝唐宪宗李纯的牌位行礼上香。 待他站起来,李忱这才将目光投向牌位,毕恭毕敬的稽首上香,并在心底默念白敏中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一职的事情。 他拿起卜卦所用竹筒,不多时便摇晃出一根寓意不错的长签。 见状李忱满意颔首,随后带着李滋走出殿宇,脸色平常的看向郓王李温。 李忱有子十人,但活到如今的只有七人,其中李温为最长。 二子、三子皆已去世,唯有四子最得他喜爱。 李忱好几次想过立李滋为太子,但又考虑到李温是长子,担心违背嫡长制而导致自己形象不佳,所以迟迟没能立下太子。 因此面对李温,李忱是又惋惜,又不喜。 “进去行礼吧。” 他语气复杂,李温闻言作揖,随后小心翼翼的带着几个弟弟入殿行礼。 瞧他那唯唯诺诺的模样,李忱只能无奈摇头,随后带着李滋先一步离开。 翌日,崔铉的奏表得以通过,时任同平章事、兼邠宁节度使的白敏中并未被召回长安,而是改任成都尹、兼剑南西川节度使。 与此同时,裴休急调四万疋绢前往陇州,并派薛逵、高骈、王宗会为天使,押送囚犯及犒赏前往渭州。 刘继隆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朝廷给我们送人口和犒赏?” 陇西田间,刘继隆身穿冬衣,手拿经他改良的锄头,一脸疑惑的从陈靖崇手中接过文书。 在他身后是一片已经长出二尺高的小麦,而更远的地方,则是正在驱使耕牛,开垦土地的百姓。 刘继隆简单看完这份从秦州送来的文书,虽然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这么大方的给自己送来三千六百多口人和四万匹绢,但他脸上笑意却藏不住。 “不管朝廷有什么手段,总之这些人和绢,我是收下了。” 刘继隆合上文书,陈靖崇却担忧道:“这些人里,恐怕有朝廷派来的间客。” “无碍。”刘继隆摇头安抚他,同时转身展示道: “你看看,我亲手种的这批小麦如何?” 唐代的陇西比后世气温略高,因此在陇西种麦并不困难。 只是由于收复陇西时,时间已经进入九月,整理战场并播种已经到了十月,因此陇西小麦的长势不算好。 陈靖崇现在可没心思看小麦,但刘继隆开口,他还是假装看了看,夸赞道:“刺史种的麦子,比旁人都略高一些。” “你这话才是真的荒唐……” 刘继隆脸上笑容骤然消失,只剩下无奈和无语。 眼见陈靖崇没心思讨论小麦,刘继隆只能安抚道: “放心吧,不管朝廷手段如何,都动摇不了我们的。” “倒是他们这次带来的那四万匹绢,犒赏给你们之后,还能留下些壮大陇西。” “对了。”刘继隆看向陈靖崇:“他们可曾说了,何时来陇西?” “他们在等您的回复。” 陈靖崇解释道:“不过他们恐怕会带甲兵前来,您看……” “无碍,让他们带来便是。” 刘继隆爽朗一笑,随后吩咐道:“那就把时间定在三天后的三月初五吧。” “是……”陈靖崇作揖应下,紧接着就和刘继隆蹲在田埂上,为麦田除起了草。 忙碌之后,陈靖崇这才把消息告诉了秦州的轻骑,而轻骑了三个时辰折返,这才把消息送回到了洛门川。 此时的洛门川,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平坦景象,而是在渭河南岸矗立起了一座夯土的关城。 不仅如此,关城外还有上万民夫在掘取石块,垒砌在城墙的墙根,层层向上。 显然薛逵他们是从鲁褥月口中得知了陇西军中新式投石机的事情,因此尽量将这座“武山县”打造得固若金汤。 “三日后?” 新修不久的武山县衙内,薛逵得知刘继隆准许他们押运戍边囚犯和绢布前往陇西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堂内,王宗会老神在在,高骈与张璘、鲁褥月、蔺茹真将等将领则是都在注视他。 见状,薛逵对众人交代道:“三月初五卯时点齐五百精骑,押送囚犯及绢布前往陇西。” “末将领命!”鲁褥月、张璘等人先后作揖。 见鲁褥月作揖,薛逵安抚道:“鲁游奕、蔺茹游奕就不用去了。” 他说出二人当下的官职,二人当下是成州游奕使及武州游奕使。 刘继隆能想到的,薛逵他们自然也能想到。 陇西三州收复后,刘继隆能扩张势力的方向只剩下了陇南七州。 因此高骈向薛逵建议,请表鲁褥月、蔺茹真将为成州、武州游奕使。 届时刘继隆若是向陇南动兵,即便收复武、成二州,委任了刺史,秦州也能依靠鲁褥月和蔺茹真将,搅一搅二州的浑水。 当然,现在还用不到他们,况且他们和刘继隆有仇,带他们去只会激化矛盾。 万一刘继隆把他们两人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因如此,薛逵才会示意不用二人跟上。 闻言,鲁褥月松了一口气,而蔺茹真将则是攥紧了拳头。 在蔺茹真将眼中,尚延心即便再怎么不堪,却依旧是提携他的恩人。 这些日子,每每回想尚延心死在刘继隆手上,他都恨不得上阵为尚延心报仇。 放在以前,他自然不可能有这种想法,毕竟实力不够。 可是如今他背靠大唐,过去半年时间里,大唐更是将他与鲁褥月麾下番丁尽数编练成军。 虽说甲胄还没有补全,但他们二人手中也各自有精骑两千。 日后他们二人若是做大,未必没有向刘继隆报仇雪耻的可能。 “既然日子已经定下,那便散去吧。” 王宗会不想看薛逵在这里笼络人心,因为没有必要。 北司已经给他传来了消息,至尊已经对薛逵和南衙十分不满,薛逵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调走了。 届时秦州刺史和天雄军节度使,只能是高骈的,而高骈又是他们的人,所以薛逵不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之举措罢了。 “各自散去吧。” 薛逵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而王宗会此举,更是坐实了他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对此,薛逵神色一暗,不等诸将开口,便遣散了他们。 “末将告退……” 诸将告退,随后齐齐走出衙门。 武山县刚刚修建,城墙和衙门虽然已经修筑好了,但城内的街道和建筑却还没有半点着落。 城东为神策军营盘,城西为天雄军营盘,而西门之外则是鲁褥月、蔺茹真将的营盘。 三股势力交织,若是没有强人坐镇,很容易会闹出矛盾。 好在薛逵、王宗会都心向高骈,而高骈也借助两人的不作为,多次促成三方将领会宴。 鲁褥月行军打仗不行,可察言观色的能力却不差。 他清楚的知道,想要保住地位,就必须找到一个靠山,而高骈就是他为自己和蔺茹真将选择的靠山。 因此当诸将走出衙门后,鲁褥月立马用那番音极重的官话朝高骈献媚道: “虞侯,末将今早令人弄了些羊肉,虞侯如果不嫌弃,可以带着张将军他们一起去城外用膳。” 高骈的官职虽然不如鲁褥月,可谁都能看出来薛逵与王宗会对高骈的用心。 高骈擢升成为他们的上官,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对此,高骈自然清楚鲁褥月他们的心思,于是连忙看向天雄军的几名将。 “张押牙,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前往?” 张押牙是个四旬左右的老将,见高骈邀请,他连忙作揖:“虞侯所请,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跟着高骈前往了城外,高骈俨然成为了三方将领的领头羊…… (本章完) 第178章 初露锋芒 第178章 初露锋芒 “唏律律……” 三月初五,呼声焦躁。 薛逵率领五百精骑押送三千六百戍边囚犯渡过陇西浮桥,来到了陇西城南三里外。 五百名天雄军精骑拱卫诸将,而后方的囚犯则是在精骑的监督下,肩挑手扛着朝廷所犒赏的绢布。 站在官道上,薛逵等人可以一眼看到天边的陇西城。 只是相比较陇西城,摆在他们与陇西城之间的这段路更为难走。 上千精骑分列两排,明甲明盔,每个人的面孔都十分年轻,可脸上却杀气十足。 随着天雄军队伍前进,他们也调转马头并排前进,眸光冷冽。 短短三里的距离,让所有人如坐针毡。 好在所有精骑停下了脚步,列阵于南护城河对岸。 一名骁骑从中策马而出,目光凌厉:“折冲都尉斛斯光,为诸位带路!” 说罢他抖动马缰,率先渡过了石桥。 望着他在马上的姿态,薛逵不免抚须道:“此子虽年轻,却是一骁骑将,难得…难得……” “早些进去将差事办完吧!” 王宗会瞥了一眼薛逵,此刻的他只觉得那千余精骑的目光如箭簇,恨不得将他们当场洞穿。 薛逵闻言颔首,带着五百精骑与三千六百余名囚犯便走上石桥,慢慢进入甬道之中。 张璘、王重任、梁缵三人跟在高骈身后,目光在陇西精骑身上不断打量。 瞧着那些军马膘肥体壮,望着那些骑兵身材粗壮有力,不免露出欣赏。 “虞侯,刘继隆手下精骑,可比关内道那些精骑善战多了。” 张璘直爽开口,但此刻的天雄军精骑并未有人反驳。 相比较官道旁边的陇西精骑,在关内道也素有威名的天雄军精骑却显得格外单薄。 明明陇西精骑并不高大,可他们的气势却压倒了精挑细选来秦州戍边的天雄军。 面对他们凌厉的目光,饶是天雄军的精骑,也不免下意识回避。 这一幕被高骈尽收眼底,不由心头一沉。 善战与否,只是眼神交错间便能判断出来。 陇西的精骑,比他在关内道围剿党项时所见到的凤翔、邠宁、灵武、泾原等镇兵马都要骁勇善战。 这样的精兵,若是在十几万神策军中挑选,也很难挑出一万人,更别说还是精骑了。 “这些应该都是刘继隆麾下的老卒。” 王重任说出了高骈的想法,可随着他们走出城门甬道,摆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则是更让他们紧张。 自南城门往衙门而去,沿街左右尽是披甲执锐的劲卒。 左右各四排,沿街向衙门而去,其排头皆悍勇,凶气毕露。 更令人畏惧的,是这群甲兵身后同样有着身穿布衣的百姓。 哪怕手中没有兵器,身上没有甲胄,他们也敢持农具视军械,与天雄军咬牙对视。 “军民一心,这刘继隆还真是会收买人心。” 薛逵额角生汗,不免用余光打量自己麾下将士。 但见那些被发配而来的囚犯都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行走,而天雄军的五百精骑,此刻也不免安静下来。 长街上,除了马蹄声和马匹的唏律声外,再无一人敢发出声音。 若是说城外精骑还能以老卒的借口来安定人心,那摆在他们眼前的这数千甲士则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刘继隆善于练兵……” 一时间,但凡知兵的将领,脑中都闪过了这个念头,紧接着他们便感觉到了深深地寒意。 沿街甲兵看向他们的眼神说不上友善,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 薛逵、王宗会等人毫不怀疑,但凡他们有任何不轨企图,这群甲兵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们这些人诛杀于此。 不到一里的路程,走得尤为艰辛。 “诸位请下马!” 斛斯光调转马头,率先翻身下马,而后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刀柄上,下巴微抬。 “我家使君有言,唯旅帅及以上可入正堂!” 王宗会闻言攥紧缰绳,可看了一眼四周甲兵,却还是点头称:“好!” 诸将下马,以薛逵、王宗会、高骈三人为首,紧随斛斯光背影走入衙门。 穿过正门,院中数十名明甲明盔的将领立马朝他们投来目光。 “窸窸窣窣……” 他们硬着头皮往里走去,甲片声窸窸窣窣。 十余步的距离很快越过,他们随斛斯光站在了正堂门前。 忽的,斛斯光走入其中,站到了堂内诸将末尾。 薛逵、王宗会、高骈、张璘、王重任、梁缵走入堂内,但见刘继隆侧身面对他们,陇西诸将则是沉着脸色盯着他们。 呼吸间,刘继隆缓缓转过身来,与薛逵等人四目相对。 上次交锋时,由于天色太暗,刘继隆脸上又有血污,因此高骈他们并未看清刘继隆面孔,只记得他声音威严,身材高大。 如今双方再度会面,却是能各自看了个清楚。 会面之前,薛逵、王宗会皆以为刘继隆这等牧奴出身的武夫,定然是个满脸横肉,举止粗鄙的家伙。 如今粗略一瞥,反倒觉得他天姿雄杰,有人杰之表。 愣神片刻,薛逵最先反应过来,率先朝刘继隆作揖: “秦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薛逵,奉朝廷旨意前来犒赏陇西诸将。” “衙门外有朝廷所发配的三千六百余名囚犯,及朝廷用于犒赏诸将收复三州的四万匹绢。” “刘使君及诸位将军的擢封,朝廷尚在议论之中,陇西军中将士的赏钱也不会亏待。” 薛逵说罢,刘继隆脸上浮现轻笑,但他不是笑薛逵,而是笑这大唐朝廷。 他在河西时,随张议潮、张淮深收复河西诸州,老老实实请表的时候,只得到了圣旨一张。 反倒是自己收复河临渭三州,不遵朝廷旨意,竟然得了如此多的犒赏……这还真是惹人发笑。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刘继隆在心底为张议潮叔侄惋惜,同时也更为庆幸自己跳出了河西。 思绪落下,刘继隆这才缓缓朝东边抬手作揖,嘴上不停: “既是如此,那某便先谢过至尊隆恩了。” 他这番姿态令王宗会脸色难看,但考虑到刚才的一幕幕,他还是不得不低头沉默,生怕刘继隆盯上他。 “使君收复三州,解救数万百姓于水火中,某深感钦佩,仰慕使君久矣。”· “故此,朝廷遣派天使时,某毛遂自荐,前来陇西,以得求见使君一面。” “今日一见,只觉使君姿貌嶷然,从容弘雅,若是使君日后前往长安,不知使得多少长安闺倾心。” 薛逵笑着夸赞刘继隆,给刘继隆都夸得有些肉麻了,心想还是这种读书人能脸不红、心不跳,词语不重复的夸人。 只可惜甜言蜜语背后是穿肠毒药,刘继隆不会因为夸赞而飘飘然,只会更加警惕。 饶是如此,他面上依旧装作十分受用:“薛刺史谬赞了,某不过是一介布衣,今日之所以有所成就,也全赖朝廷帮扶罢了。” 刘继隆坐回位置上,抬手示意为众人让座。 陈靖崇、尚铎罗等人起身示意薛逵等人入座,而薛逵也连忙笑着朝刘继隆作揖感谢:“谢使君赐座。” 待他坐下,他这才继续笑着作揖道:“使君的请表,朝廷已经在商议了,不过其中还是缺少了些许记载,例如将士们需要擢赏的武职,以及收复三州将领的功劳前后次序。”“此外,至尊已经下旨,命各道、州、县开放与陇西商道,但朝廷还需要知道陇西有何商货,因此也需使君命人撰写书册,由某带回长安交予朝廷。” 他话语带着试探,刘继隆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他们想干嘛。 无非就是想要自己在军中分出个一二三,以此来挑拨自己与将领之间的关系,让一些次序靠后的将领感到不公平罢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某军中将士皆为兄弟,将领为兄而兵卒为弟,所谓次序,并不重要。” “至于擢赏武职,也由各军将领自行拟定,无需某亲自过目。” 说罢,刘继隆不等薛逵开口,便目光看向了陈靖崇。 “靖崇,你带人去接管衙门外的囚犯与绢布,绢布存入州库,囚犯根据其罪刑,划分一二三等,分别押送至河州、临州、渭州。” “末将领命!”陈靖崇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在之后看向薛逵。 “薛刺史舟车劳顿,某已经命人打扫了西厅,请刺史前去休息吧!” “不必不必,秦州事务繁忙,某稍后便需要率军返回秦州。” 薛逵脸上笑容不减,心头却觉得这刘继隆十分难缠。 他的这些话,无非是想向自己和朝廷表明,陇西军内部的事情不用朝廷干涉。 若是这样,那就令人头疼了。 要知道即便是河朔三镇,朝廷也是能派任都监和节度使的,只是所派节度使能力不足,常常被牙兵所驱逐罢了。 若是派出的节度使是李愬、王式那般人物,再给予足够的钱财,那还是能压服牙兵的。 可如今刘继隆摆出的姿态,俨然视陇西军为私军,偏偏陇西军民还十分受用,这就有些麻烦了。 继续逗留陇西,恐怕也刺探不出什么军情,还不如离去,反正那三千六百囚犯中有朝廷的间客。 待时机成熟,总能获得关于陇西军不少情报的。 薛逵这般想着,可刘继隆却道:“既然如此,那便等某将需要擢赏的将士记载拓写到文书上,交由薛刺史带回吧。” 不待薛逵回应,刘继隆便看向尚铎罗:“派人把擢赏将士的记载拓印,派人交给薛刺史带回。”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带着两名旅帅离去。 见刘继隆安排如此,薛逵也不好拒绝,只能笑道:“既然如此,那某暂率兵马出城等待,以免耽搁了时辰。” “好,薛刺史慢走。” 刘继隆抬手示意他们离去,根本没有送他们出城的意思,就连正堂他都不打算出,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可谓跋扈。 见他如此,王宗会虽然不敢冒头,却还是眼神示意了高骈。 高骈见状,心中暗皱眉头,但片刻后还是眼神示意张璘,而张璘也早就忍不住脾气了。 眼见高骈示意,他立马冲撞道:“刘使君,不知三州贡、赋,何时能够恢复正常?!” “贡赋?”刘继隆反问张璘,轻笑出声: “眼下三州大旱,实在无力负担贡赋,待旱情结束,某自然会派出兵马,护送贡赋前往长安,献于至尊!” 他几乎每次回应都面带笑容,使人如沐春风。 张璘眼看刘继隆面对自己的冲撞竟然不恼,反而以笑容对待,他立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见他没了办法,高骈隐晦看了眼王宗会,而王宗会也隐晦向他示意继续。 王宗会想要激怒刘继隆,以此获得一些情报,但这种方法十分危险,万一刘继隆动手,他们这群人都得留在这。 想到这里,高骈只能巧妙开口道:“刘使君,张别将只是过于心急,但请使君莫要生气。” “三州旱情,朝廷也是知道的,但三州贡赋,对朝廷而言也极为重要,若是使君无人力遣派,某倒是可以率领神策军进入渭州,为至尊收集贡赋。” 他话音落下,四周陇西诸将面露不善,手纷纷搭到了刀柄上,目光则是试探看向刘继隆,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要拿下这些狂徒。 “呵呵……” 刘继隆没有回应诸将,而是轻笑道:“不知郎君是谁?” “神策军虞侯高骈,字千里。”高骈不卑不亢,视陇西诸将如无物。 刘继隆见状上下打量他,其身修长,莫约五尺八寸左右,容貌只能说周正清秀,算不上俊朗。 瞧着高骈,刘继隆颔首道:“若是高虞侯愿意率神策军前来为三州寻觅贡物,那自然是极好的。”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并不觉得刘继隆有那么好说话。 果然,不等高骈回应,刘继隆便朗声道:“不知高虞侯能带多少神策军前来?” “三千!”高骈硬着头皮开口,刘继隆闻言摇摇头:“太少太少……” “三州地域广袤,最少要三万人才能勉强寻觅,十万人才能稳定向朝廷贡赋!” 堂内之人都不是糊涂之人,刘继隆此言明指高骈手中兵马太少。 三千太少,三万能勉强与陇西抗衡,十万才能吃下陇西。 闻言,高骈眼神变幻,只觉得刘继隆有些桀骜,但片刻后他又觉得刘继隆是有所依仗,所以才敢这么说。 他余光看向王宗会,眼见王宗会默不作声,他便收敛道:“若是如此,那某这点人马还是太少了。” “只希望至尊知晓三州一切后,能够体谅使君不易。” 高骈隐晦表露自己不想与刘继隆为敌,只是职责所在。 今日到此为止,但朝廷是否会继续派人追究,那他就不知道了。 “呵呵……”刘继隆眼见高骈服软,便知道了他这番作为是谁的授意。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了王宗会:“这位便是王都监吧?” “正是……”王宗会没想到刘继隆竟然找上了自己,不免作揖道:“使君慧眼如炬。” 刘继隆十分无语,毕竟这里一堆人,就他一个年纪大还没有胡子,除了他还能有谁是宦官? “听闻都监职责为监督秦、陇,不知陇西是否在都监职责之中?” “使君说笑了,某所监督秦陇,乃秦州与陇州,而非秦州与陇西。” 王宗会汗颜,他可不想直面这群跋扈的武夫,万一丢了脑袋就得不偿失了。 “喔……原来如此。”刘继隆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王宗会见状,也不想着刺探什么情报了,当即催促起薛逵。 “时辰不早了,薛柱国我们应该出发了。” “嗯。”薛逵有些不情愿,毕竟他难得看到王宗会如此露怯。 只可惜他不好对王宗会使绊子,况且朝廷也不想和刘继隆翻脸,不然他倒是真的想借刘继隆的手杀掉王宗会。 “使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便先回秦州了。” 薛逵对刘继隆作揖行礼,刘继隆也颔首道:“薛刺史慢走。” 话音落下,斛斯光先一步走出正堂,亲自护送薛逵等人离开衙门,向城外走去。 眼见他们离去,诸如窦斌、王思奉、刘英谚、窦敬崇等人先后作揖。 “刺史,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刺史,刚才那质问您的杀才也太无礼了,您为何不教训他!” “刺史……” 诸将义愤填膺,恨不得手刃高骈、张璘等人。 显然,他们没有听懂高骈后面的那几句话,只当是高骈在威胁刘继隆。 刘继隆见状也不遮掩,直接点破道:“他们都只是马前卒,真正想威胁我的,是朝廷的那位至尊。” 李忱想让刘继隆老实些,最好止步于此,可刘继隆偏不。 陇南七州还等着他收复,河湟二州的尚婢婢、拓跋怀光也等着他扶持,他怎么可能止步于此?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四万匹绢先归库,等忙完眼前的事情,与将士们一同犒赏!” “末将领命……”众人毫无异议,而刘继隆也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这个高骈,不好对付啊……” (本章完) 第179章 不得志者 第179章 不得志者 “刺史!” 在斛斯光送走薛逵等人不久后,陈靖崇便快步走入了衙门之中。 当着诸将的面,陈靖崇遥遥作揖走来道:“刺史,四万匹绢和那三千六百多名囚犯都安置好了。” “那些囚犯还在划分,不过现在春种在即,先让他们留在陇西帮百姓们播种,等春耕结束后再迁徙他们。” “我找那些囚犯问过,这一匹绢放在关中值钱一千三,放在关内道则值钱一千五,放在山南道和剑南道则值钱一千。” “这批绢帛若是贩卖关内道,亦或者卖往河西,至少价值六万贯!” 陈靖崇说罢,正堂内外将领纷纷议论起来。 “六万贯……娘贼的,不知道能买多少东西。” “来到陇西之后,这钱也没地方用,都不知道物价怎么样了。” “之前在河西,我记得一石米好像值钱两贯。” “娘贼的,那这岂不是能买三万石粮食?” “这都够发大半军饷了吧?” 陇西军久在五泉,商道断绝,故此没有钱的习惯。 唯有把钱换成粮食,他们才知道这批绢帛的价值如何。 面对众人鼓噪,刘继隆不紧不慢道:“这些绢帛按照我刚才说的,存入州库之中。” 他目光扫视诸将,诸将随之安静下来,而他紧接着才道: “朝廷的擢赏还没下来,若是有擢赏,那到时候尽数入库,由我为你们分配。” “自即日起,在衙门正堂摆上一块牌子,把每笔用度写在上面,好让大伙都清楚每笔钱和粮食的去向。” 刘继隆要把收支公开透明化,因为他很清楚人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朝廷想要挑拨他们的关系,那就让他们挑拨看看。 想到这里,刘继隆继续说道:“我们收复了三州,这确实可喜可贺,但三州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一路随我走来,想必也知晓,不必我多说。” “眼下三州百废待兴,而商道虽然畅通,可我们有什么东西拿来贩卖?” 刘继隆反问众人,众人闻言也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不过说来说去,陇西能贩卖的东西也不过就是皮毛和牲畜罢了。 这样的局面,必须改变,所以刘继隆沉声道: “好好休整,今年秋收之前,大军讨伐成、武二州!” “末将领命!!” 诸将纷纷唱声,而刘继隆也摆手遣散了他们。 待他们离去,刘继隆命陈靖崇去找尚铎罗过来,与他商量起了进攻成、武二州的事情。 “我想要招降成武二州六县,你以为如何?” 刘继隆与尚铎罗商量,尚铎罗闻言道:“成武二州汉人较多,番人较少,若是能招降,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这六个县中,盐井县恐怕并非那么好招降。” “我知道。”刘继隆颔首道:“番贼占据盐井,有井盐之利,不仅兵强马壮,城池也算坚固。” “若要说进攻盐井一城,我并不担心。” “只是在前往盐井路上,还有一个长道县阻挡,若是我们进攻长道,必然会引起秦州警惕,届时秦州官兵不论如何,都会招抚盐井县,亦或者趁我们猛攻长道时,强攻盐井。” “所以我需要你派人把长道招降,不论许下何种承诺,总之必须招降长道。” 眼下的陇南七州根本没有一个能够领头的存在,连尚延心他们这种河临渭三州各自为政都做不到,而是各县为政。 陇南七州十五县,各自为政,极易击破。 若非眼下忙碌春耕,加上新卒操练,修葺水渠、堰堤等事情太多,刘继隆也不会继续耽搁。 “刺史,此事交给我!” 尚铎罗作揖应下,而陈靖崇也紧接着开口道: “刺史,这三千六百人中肯定有间客,若是春耕结束后,朝廷的擢赏还没有定下来,那我们怎么安置他们?” “把他们带往临渭二州,他们必然会看出端倪,要不就安置在陇西吧。” 陈靖崇担心间客看出陇西军外强中干的端倪,可刘继隆却摇头道: “这件事我早已有安排,你先把他们划分好成分,然后带着他们春耕屯垦就行。” “春耕结束后,我自有安排,让他们看不出端倪。” 刘继隆说罢,同时详细交代起了怎么划分成分。 冤告为甲等,小偷小摸及斗殴为乙等,杀人为丙等。 甲乙二等分田耕种,让他们安居乐业,杀人则是编为矿工,派他们去开采麸金及赤铜。 简单交代过后,刘继隆又继续开口道: “现在大战过去那么久了,百姓也渐渐安定下来了。” “军中大部分弟兄都还是独身,因此我想等朝廷擢赏的事情结束后,给军中独身的弟兄说媒。” “大伙昔日都是奴隶,也莫要瞧不起那些刚刚解放的女娃娃。” 刘继隆话音落下,陈靖崇连忙笑道:“刺史您哪里的话!” “您都不知道,若非您反复提及军规,不让将士们和那些女娃接触,将士们早就娶妻生子了。” “喔?哈哈……”刘继隆笑道:“不曾想,倒是我妨碍你们了。” “好好好,既然这样,那就告诉四州十县的弟兄们,让他们自由发挥,但记住不能耍流氓,耍流氓要按军规处置。” “诶!”陈靖崇连忙应下,随后急匆匆朝外走去,把这则好消息告诉了弟兄们,并派出轻骑,把消息传往了其余州县。 在他走出去不到一个时辰,护送薛逵他们离去的斛斯光也返回了衙门之中。 瞧见他,刘继隆立马问道:“狄道的国殇墓园,建造的怎么样了?” “回刺史,李折冲在那边监督着呢。”斛斯光今早才从狄道赶来,还没来得及汇报,就被拉去做了壮丁。 如今刘继隆询问,他自然是将国殇墓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对于墓园的建造,难度并不大,人手也足够,如今进展的十分顺利。 按照斛斯光来时的情况,最多一个月就能建造结束。 得知这点,刘继隆也十分高兴,随后让尚铎罗去杀一千只羊来犒劳城内军民。 不多时,肉香便在城内外飘扬着,就连那些囚犯在划分成分后,也分到了羊肉与羊汤。 倒是在他们吃肉喝汤的时候,薛逵也带着五百精骑疾驰返回了洛门川。 待他们走回衙门时,天色已经入夜,好在衙门给他们准备了饭食。 鸡鸭牛羊各种肉食摆上了矮几,薛逵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今日之事,我会奏表南衙,劳王都监奏表北司。” 薛逵与王宗会说着,王宗会难得附和:“这是自然。” 见他配合,薛逵看了一眼饭菜,没有半点胃口,起身便道: “诸位慢用,老夫乏了……” 说罢,他向众人作揖,而后转身走入内堂去了。 待他走后,王宗会也起身向外走去,而高骈只能起身跟着他朝外走去。 “高虞侯,你也乏了,用过饭食后就好好休息吧,不用送了。” 王宗会打断了高骈的行为,不过语气却很柔和,不算生硬。 高骈今日那些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若非他还需要用到高骈,他真想好好训斥训斥高骈。 现在换人是来不及,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都监慢走。” 高骈闻言作揖,竟然没有送王宗会。 王宗会见状向外走去,养气功夫极好,并未让人觉得他与高骈生出间隙。 是夜,武功县东门走出两批轻骑,直奔长安而去。 待他们抵达长安时,已经是三月初十了。 紫宸殿内,针对陇西的常议也进行到了第三场。 “若是以薛刺史、王都监的两份奏疏,那这刘继隆恐怕已然收复四州民心,其麾下兵马恐不下万人。” 殿上,崔铉侃侃而谈,旁边的裴休也拿着王宗会的奏疏细看道: “两份奏疏有些许不同,这刘继隆在王都监奏疏之中,竟有威胁朝廷,以朝廷三万兵当之,十万兵方不可当之言。” “哼!”站在李忱身旁的王宗实冷哼道:“此乃狂徒之言罢了!” “若非陛下有好生之德,荡平陇西无非弹指间的小事!” 王宗实虽然知道刘继隆的陇西军精锐,但他也不可能服软。 十几万神策军不仅仅是兵权,也是北司诸多宦官的钱袋子,其中牵扯了太多人,他自然不能露怯。 裴休也不想和北司翻脸,但他就是看不惯北司喝兵血还装腔作势的模样。 十几万神策军若真是如北司宦官们吹的那般骁勇,河朔三镇早就荡平了,哪里等得到现在。 如今给王宗实上了点眼药,他也不再刺激王宗实,只是就事论事道: “薛刺史在奏疏中言,得陇西兵八千,可当秦陇兵三万。” “此言虽然有些夸大,但陇西精锐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薛逵说刘继隆有人杰之表,理应提防也应该注意。”“臣以为,陇右之局面,唯薛逵不可!” 裴休执拗想要保下薛逵,王宗实闻言冷哼道: “薛逵错失临渭二州,理应调派他处,虞侯高骈此前在平定党项时有功,必然能御敌于上邽以西!” 王宗实翻出旧账,这让裴休攥紧了手中笏板:“临渭之罪在谁,我想王中尉比我更为了解!” “裴公美!我看你是结党营私,以权谋利!”王宗实冷脸质问。 “好了……” 李忱幽幽开口,众人纷纷作揖。 “薛逵之事,朕已然有了定夺。” “调任其前往绛州担任刺史,好好安抚河东杂胡。” “至于秦陇之事,便拔擢虞侯高骈为秦、陇二州刺史,天雄军节度使。” “此外,召回前往秦州的三千神策军,令高骈自募兵卒三千。” “如此一来,算上此前五千天雄军和成武四千游亦军,合兵也有一万二了,足以制陇西。” “倒是刘继隆收复三州的擢赏,诸位可拿准了章程?” 李忱显然是不想查下去了,毕竟前后两次刺探,都得出了刘继隆有抽调五千甲兵屯兵一处的结果,那他有兵将万人也就不出奇了。 朝廷没有钱粮讨击刘继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好好安抚他,让他别闹出些事情来。 得知他的想法后,崔铉与裴休愕然,毕竟他们想的是如何拆分陇西,解决对关中的威胁,而不是安抚刘继隆。 倒是令狐綯得知皇帝改变主意,他当即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可擢刘继隆为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陇西县开国侯,食邑千户,检校兵部员外郎。” “此外,理应同意其请表的十二州刺史人选,另擢赏绢十万疋,以犒三军。” 许下一堆虚职,再拿出十万匹绢来安抚刘继隆,在令狐綯看来很划算,总比真的授予陇右节度使要好。 前后十四万匹绢对于朝廷来说不算什么,但应该能够喂饱刘继隆了。 “臣附议……” 王宗实连忙作揖,毕竟不用他出钱,他只想尽快定下高骈担任秦陇刺史的事情。 “臣……附议。” 崔铉看了一眼裴休,随后无奈应下。 见状,管钱的裴休就头疼了。 “陛下,若是刘继隆收复陇南,而后向朝廷索要军饷,那朝廷应该如何?” 裴休提出问题,毕竟刘继隆的实职还是河临渭三州防御使,三州的军饷他理应自筹,但若是刘继隆收复陇南,再借此索要军饷,那朝廷该怎么办? 要知道如今朝廷虽然岁入一千四百余万贯,可单养军便要支出近一千二百万贯。 若是刘继隆继续扩张势力,而后索要军饷,那户部可就头大了。 “等他收复陇南再说。” 王宗实给李忱当了次嘴替,李忱闻言也满意颔首道:“如王卿所言。” “是……”裴休无奈,只能应下。 见事情已经定下,李忱也无心再讨论陇西事宜,既然拆分不了,那就时不时用钱粮喂饱他们,别让他们闹事就行。 “散朝……” 王宗实眼见李忱不耐烦,立马打断了还想说话的裴休。 “上千万寿岁!” 裴休几人行礼作揖,随后退出了紫宸殿。 眼见他们离开,李忱烦躁道:“宣太医李元伯,叫他带上长年药!” “臣领谕……”王宗实连忙应下,随后派人宣来了太医李元伯。 不多时,随着李忱服下长年药,他心中那番烦躁也随之消散。 与此同时,当裴休他们返回南衙后,擢赏陇西军的圣旨也随之拟定。 圣旨还未发到在京陈瑛他们的手上,消息便已经传遍了长安各家权贵。 “陇西县开国侯,赏绢十万疋……” 府邸内,张议潭呢喃着朝廷对陇西军的封赏,只觉得不可思议。 陇西军的那些事情,只要有心刺探,舍得钱财,并不难探查。 张议潭对刘继隆还是很有好感的,因此当他知道陈瑛等人入京后,便派人去打探了情报。 原本朝廷前些日子发配囚犯前往陇西,又犒赏四万疋绢的举动,就足以让他心寒。 可如今朝廷面对刘继隆的跋扈,竟然再度擢赏了诸多官职散阶,又赏赐了十万疋绢。 十万疋绢…… 张议潭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旁边的掌事也不忿道:“我们收复河西全境及会兰二州,朝廷未尝给过一枚钱、一匹绢……” “如今刘使君收复三州,便前后赏赐十四万匹绢,还擢赏了开国县侯!” 掌事是张议潭从敦煌带来的老人,所以才有那么大反应。 要知道张议潮如今也不过才是开国县伯,而刘继隆虽然没有得到陇右节度使,却在爵位上超过了张议潮。 掌事并不嫉妒刘继隆,他只是不忿朝廷处事不公! “山伯,把这消息送回敦煌吧……” 张议潭乏了,他不想做任何决定,也不想因此联想任何事情。 他只想把这则消息告诉张淮深、张议潮,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在刘继隆收复三州前,他尚且能用河西距离朝廷太近来搪塞自己。 可如今刘继隆对朝廷的态度,与朝廷对刘继隆的态度放在眼前。 这些事情都在告诉张议潭一件事,那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他把消息传回去,让张议潮他们自己选择。 吩咐过后,张议潭起身走回了卧房,步伐蹒跚,背影佝偻。 “砰——” “来了!来了!” 在张议潭心灰意冷的时候,长安西市内的一座酒肆中,雅间被粗暴的推开,随后响起了激动声。 雅间内,喝得醉醺醺的陈瑛与他们抵达长安时所见男子共坐一桌,二人听闻声响,纷纷回头看来。 来人是刘继隆派来长安的陇西军兵卒之一,他先前喝醉被送回了青龙寺。 结果才到寺庙不久,就见到了朝廷所派的天使,并得到了天使所传的圣旨。 他将圣旨放好后,便急忙跑回了西市。 “陈瑛!圣旨下来了!” 他急匆匆跑到陈瑛身旁,激动拉拽道:“我们可以回陇西了!” “什么?你说什么?”原本醉醺醺的陈瑛打了个激灵,恍惚的眼睛也有了精神。 “圣旨下来了,我们可以回陇西了!” 来人激动说着,而陈瑛闻言也激动站了起来,同时看向那三旬男子。 “黄郎君!我家刺史的擢赏下来了!” “哈哈!下来就好!下来就好……” 被称呼黄郎君的男子也跟着大笑几声,随后才道:“你们可以回陇西了,那我也该回家乡了!” 他放声笑着,只是笑声中带着些酸楚。 陈瑛见状,跪下来抓住他的双肩:“黄郎君,你善于骑射,还有文采,不如跟我们去陇西吧!” “对啊!黄郎君!”旁边那人也紧跟道: “我家使君肯定会重用你的,你跟我们走吧!” “不!我不去陇西!”黄郎君挣脱了陈瑛的双手,脚步踉跄。 好不容易扶住酒肆的窗户,他将窗户推开,对着窗外高举双手,放声高呼: “几个月后我还会回来,我就不信我考不进长安!” 街上的行人闻声纷纷朝二楼雅间看来,眼见黄郎君醉醺醺的模样,纷纷摇头离去,没有看热闹的心思。 科举揭榜大半个月了,因为喝醉酒而发疯的可不止这一个,众人早就没了兴致。 瞧着街道上的百姓甚至不愿意为自己停留一秒,黄郎君心里愤然。 他转身走向陈瑛,抓住其双臂:“陈郎君!你相信我吗?!” “当然!”陈瑛点头,随后又补充道:“可是做官不一定非要科举啊。” “你随我们去陇西,我家使君肯定会给你安排官职的!” “你不懂!”黄郎君摇头后退,踉跄几步后坐在地上,低声呢喃。 “我苦学多年,怎么会上不了榜?” “我苦学……” 简单一句话,他几次质问自己,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些癫狂。 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向陈瑛等人,朗声道: “明年放榜……必会有我黄巢的一席之地!” (本章完) 第180章 国之所殇 第180章 国之所殇 “哞……” 四月间,随着浩浩荡荡的春耕开始,无数耕牛、挽马再度被套上了犁轭,在百姓的驱使下,开始了新一轮的耕种。 渭水河畔,几丈高的大水车运转起来,将渭河之水取出,流入高高的竹渠,最后流进水渠之中。 一座水车,便能灌溉数百亩耕地,而陇西县外的耕地也经过不断的开荒、复垦,恢复到了昔日的巅峰。 百姓们欢声笑语,昔日的麻木早已成为了历史。 尽管他们依旧身穿破旧布衣,可却将布衣洗的十分干净。 一身干净的装扮,代表的是他们对未来的期望。 在这样热火朝天、欢声笑语的环境下,就连朝廷送来的那些囚犯,也不自觉的变得淳朴了起来。 “刺史,刚才又抓到了一名间客,算上过去一个月抓捕的,已经是第十八名了。” 陇西城马道上,陈靖崇不紧不慢走到了刘继隆身后,诉说着他们对间客抓捕的成功。 刘继隆听后颔首,目光却一直在城外的百姓身上。 不多时,南边来了五名轻骑,他们直奔城门而来。 田间有百姓向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无心回应,径直冲入了城内。 这一幕看的刘继隆皱眉,不免出声道:“让下面的弟兄对百姓态度好些,你看看……像什么样子。” “是!”陈靖崇作揖应下,可是不等他与刘继隆继续交谈,王思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急匆匆走来,脸上浮现喜色,这让刘继隆苦笑道:“看样子是我错怪刚才那几个弟兄了。” 陈靖崇来不及回应,便见王思奉走过来作揖道: “刺史,陈瑛他们派几位弟兄先回来汇报消息了。” “这是陈瑛的手书,请您过目……” 刘继隆闻言接过,一目十行看了个大概,末了才笑道: “你们的刺史之位落实了,另外州库又要存入十万匹绢了。” “好!”听到刘继隆的话,王思奉与陈靖崇纷纷叫了声好。 刘继隆没有提及关于自己官职的问题,毕竟他本来就不奢望陇右节度使。 现在陇西十二州的刺史之位落实,他也就有了收复其余九州的正统性了。 想到这里,他将手书收回信封之中,而后对陈靖崇他们吩咐道: “陈瑛明日会在天雄军的护送下,带着十万匹绢和擢赏我的官服前来,你且派人招呼,若是有人询问我的去向,便说我前往河州,代我收下官服便是。” “是!” 刘继隆可不想对那所谓的天使稽首,因此让陈靖崇帮自己稽首就行。 见陈靖崇应下,刘继隆继续说道: “我在渭州耽搁太久了,明日接了圣旨,取了那十万匹绢后,便按照此前规制,将各军兵马连夜调动前往各州。” “记住,动作要轻,别让那三千多人知晓。” “如此等他们抵达各州,再见各州兵马的时候,便会误判我军数量。” “另外调动的兵马需要注意,别让熟面孔与他们碰面。” 刘继隆交代着陈靖崇、王思奉。 二人闻言当即应下,而刘继隆也返回了衙门,安心休息等待前往临州。 翌日,如刘继隆所说那般,天雄军的王重任率领五百天雄军精骑与三千民夫,驱使着马车将十万匹绢运抵陇西城外。 陈靖崇、尚铎罗等人率领城中数十名旅帅及以上将领在城门摆上香案,等待接旨。 “刘使君呢?” 王重任下马皱眉张望,陈靖崇却作揖道:“我家使君数日前往河州去了,由我代领圣旨。” 见状,王重任也没有过多纠结,拿出圣旨宣读道:“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刘继隆接旨!” “臣……领旨!”陈靖崇跪在了蒲团上,稽首听旨。 “门下,闻河临渭三州防御使刘继……” 王重任宣读着圣旨内容,跪下的诸将原本十分激动,但听到刘继隆没有获得陇右节度使的官职后,立马就小声议论了起来。 若非刘继隆提前交代过让他们不要闹事,他们恐怕会当场质问王重任。 饶是如此,他们的议论之声也让宣旨场面变得嘈杂。 王重任脸色一黑,却没敢喝止他们,只是硬着头皮读完圣旨内容,最后将圣旨交到了陈靖崇手上。 “诸位的官服及靴履、笏板都在马车上,此外,至尊所赏赐的十万匹绢也在此。” 王重任絮絮叨叨说完,陈靖崇也缓缓起身,用匣子将圣旨收了起来,随后开始安排人马搬运绢帛。 不到一刻钟,十万匹绢帛尽数搬走,王重任见状也不逗留,而是趁着时间充足,率领人马返回了武山县。 与此同时,跟随他们而来的陈瑛等人也得到了热烈欢迎。 “陈瑛,好样的!” “小子,够精神,这次你们辛苦了!” “陈瑛……” 一时间,掌声与夸赞声将他们“淹没”,陈瑛则是尴尬挠头道:“对了,我还有一件事需要禀告刺史。” “我带你去!”陈靖崇示意他跟上。 见状,陈瑛立马明白了刘继隆的去向,也知道了自家使君只是不想出来接旨而谎称去了河州。 他跟上陈靖崇的脚步,不多时便前往了陇西衙门的内堂,并见到了正在书房练字的刘继隆。 “刺史,陈瑛他们回来了。” “进来吧……” 陈靖崇站在书房外作揖通禀,刘继隆颔首示意他们进来,随后放下毛笔,吐出一口浊气后,立马笑着走向二人。 “辛苦了!”刘继隆拍了拍陈瑛双臂,上下打量后笑道:“倒是在长安吃胖了。” 陈瑛闻言爽朗笑了笑:“遇到了个郎君,每日请我们去酒肆吃些饭食,故此便胖了。” “对了刺史!”陈瑛突然想到了自己应该禀告的一件事,因此连忙作揖道: “秦州刺史薛逵被调回长安了,神策军的虞侯高骈得到了拔擢,成了秦陇二州刺史,兼天雄军节度使。” 得知高骈将留在陇右和自己打擂台,刘继隆略皱眉头,只觉得有些棘手。 朝廷留高骈在秦州,肯定是用来掣肘自己的,而秦州又能直接走官道前往成州,并且秦州的上邽距离成州的盐井只有一百里。 如果自己进攻盐井的动向被高骈察觉,那很容易被高骈反制,甚至弄丢盐井。 想到这里,刘继隆只能将此事搁置,先安排当前的事情。 他目光看向了陈瑛,紧接着开口道:“把你们去长安调查的那些情报,都与我说说。” “是!”陈瑛连忙应下,随后开始向刘继隆说起了他们这大半年来,在长安打探到的各方消息。 例如裴休的漕运、盐铁制度改革,以及河东诸胡遭节度使欺压,还有毕椷招降党项等大小事情。 总的来说,如今大唐的情况还算好,毕竟有着唐武宗李炎和宰相李德裕的改革,大唐还是挽回了不少颓势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也是刘继隆为什么不敢与唐廷直接翻脸的原因。 不过等到李忱驾崩,唐懿宗继位开始,大唐就会逐渐在天灾人祸的打击下,每况日下,直到人心向背。 刘继隆并不着急,如今的他不过才二十一岁,还有足够的时间熬死李忱,蛰伏陇西,以待天时。 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让陇西重新拾回“陇上粮仓”的美名。 “刺史,我们要不要在长安弄个进奏院?” 听完了陈瑛分享的各种情报后,陈靖崇便动起了在长安置办进奏院的想法。 “不弄!”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否决道:“弄个进奏院,起码要费几千贯。” “如今我们手里虽然有十四万匹绢,但犒赏还没发,而且陇西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钱。” “进奏院是要置办,但不是如今,而是要等到我们有足够底蕴的时候再办。” 刘继隆说罢,目光看向陈瑛:“陈瑛,现在起你就是旅帅了。 “你麾下的将士,也擢升为伙长。”“谢刺史隆恩!”听到自己连跳两级,陈瑛连忙作揖行礼。 “好了,你也舟车劳累够了,下去休息去吧。” “是……” 刘继隆安抚着他,而他也顺势作揖退出了书房,向外边走去。 在他走后,刘继隆也遣散了陈靖崇,用在陇西剩下不多的时间,仔细想着应该如何对付高骈。 是夜,军营的三千甲兵连夜摸索着返回了各州县,而刘继隆也在几日后率领数十名精骑,策马返回了狄道。 期间路过襄武、渭源时,都能明显的感受到当地较之人口少了许多,只因许多荒地都没有复垦。 昔年渭州有二万四千余口百姓,经过吐蕃祸害后,当地汉人骤减许多。 鲁褥月带着上万番众逃亡秦州后,渭州的人口更是降到了一万七千口,而这些口数中,还有好几千是刘继隆在渭源之战时,截获的临州百姓。 要是刨除这些,那渭州的人口还会更少。 正因如此,刘继隆也不免想到了购买奴隶的事情。 虽说《唐律》规定不允许随便贩卖汉人为奴隶,特别是将良民变为奴隶的行为,但在实际执行中,人口买卖仍然存在。 尤其是随着吏治腐败,苛税加重,许多良民都因为向地方官府借贷无法偿还,而被贬为奴隶。 尽管天子脚下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但陈瑛却与商贾打探过。 如河南、河北等道,普通奴隶的价格在十贯左右,而饥民较多的淮南、山南、剑南等道则是更为便宜,约在七贯左右。 岭南道、江南道,普通奴隶则是在十五贯左右。 当然,这些都是汉人奴隶,若是奚、契丹、鞑靼、回鹘、岭南蛮、僚等少民,价格则更为便宜。 不过对于这些奴隶,刘继隆毫无兴趣。 他现在只想收复成州和武州,然后在山南和剑南道购买奴隶,进一步充实陇西人口。 只是以那十四万匹绢,顶多一次性两三万奴隶罢了,他得把陇西的经济盘活,让这件事变得可持续才行。 眼下陇西的商贸资源只有麸金、赤铜、麻布和牧群。 麸金得留着,日后贿赂宦官或朝臣时有用。 赤铜可以用来铸钱,恢复陇西货币经济,所以只有麻布和牧群可以当做商品。 这一路上,刘继隆想了许多,直到他赶回狄道城外,他才好不容易放松了精神。 回到狄道的第一件事,他便是召集狄道的所有官员,前往国殇墓园祭奠阵亡的那些将士。 凤凰山下,石块垒砌出了一条神道,直通山上,神道两旁则是栽种着许多树苗。 树苗之间有小道,而那些身体有缺陷,无法务农的百姓,则是被张昶安排到了墓园中照顾树苗。 刘继隆带着百余名武将走过这条神道,也见到了那些身体许多或残疾的百姓。 张昶跟在他身旁,大半年的理政,让他显得稳重了许多,令刘继隆十分满意。 人果然还是需要历练的,至少现在的张昶比半年多前的张昶靠谱了许多。 “这些百姓,衙门开给他们多少俸禄?” 刘继隆询问张昶,张昶也介绍道:“国殇墓园独自占据一片山坡,这些树苗移植了八千余棵,但后续还会不断扩大栽种面积。” “如今墓园内有戍卒五十人,伤病民壮六十七人。” “戍卒每十日换值一批,民壮月粮五斗,可以自行开辟菜田,圈养家禽牲畜,不必纳税。” 张昶说罢,刘继隆也算了算,五斗粮也就是六十斤米,基本上够这些民壮吃了。 对于伤病残疾的他们来说,能吃饱饭,不用纳税,便已经是最大的仁政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满意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不多时,一座石木结构的祠堂便出现在了前方。 刘继隆带着众人走入祠堂,其地半亩,堂内主位摆放着三块高九尺的石碑,碑前有用于插香的石鼎。 石碑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姓名,这些都是阵亡的将士名字。 刘继隆走入其中,感情复杂的看着这三块石碑。 “刺史……” 张昶递来三根已经点燃的香,刘继隆接过后,却直接跪在了蒲团上。 “刺史!” “您不能跪啊!” “刺史,快起来,您……” 跟在刘继隆身后的上百名队正、旅帅纷纷阻拦,他们本以为刘继隆作揖则罢,不曾想他竟然要稽首。 “没什么不能跪的!” 刘继隆毕恭毕敬的俯身磕头,随后才起身将三根长香插入石鼎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去:“他们为了我们和百姓马革裹尸,没有什么是他们受不住的。”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而张昶、斛斯光更是用行动来附和刘继隆的话。 二人先后上前跪下稽首,而跟着他们来的校尉、旅帅、队正们,也分别上前稽首上香。 在此期间,刘继隆看着那石碑道:“碑上的,应该不止那四百多名弟兄吧。” “嗯……”张昶尴尬笑道:“我把从第三伙开始的所有阵亡兄弟姓名,都刻在上面,还为他们立了衣冠冢,希望刺史您……” “干得不错。”刘继隆颔首夸赞,随后带着他们穿过忠烈祠,来到了后方的墓园。 忠烈祠只记载了姓名,而墓园的墓碑上则刻满了每个人的事迹。 刘继隆蹲在一座墓碑前,却见上面刻着“忠烈王公英之墓”,右边则是用小字刻上了他的生平。 “忠烈王公英,唐太和四年陇右道兰州五泉生人,少为奴,大中六年从军为卒,七年从征渭州大夏而没。” 简单一句话,却概括了一个人二十三年的人生。 刘继隆伸出手擦了擦墓碑上不存在的灰尘,心情沉重道:“墓碑做大些,事迹写长些……” “是!”张昶应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刘继隆也清楚,大部分的普通兵卒,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能记载的东西的。 他们兴许一辈子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记载的东西,但刘继隆还是想让人把他们的生平写长些,哪怕是没有什么成就的小事。 这样至少在未来,有人经过他们墓碑前时,能停下来看看他们的生平。 “酒呢?” 刘继隆开口询问,斛斯光连忙递来一壶米酒。 对于粮食紧缺的陇西而言,酒无疑是一种奢侈品。 在吐蕃治下的他们,兴许一辈子都没喝过一口酒。 刘继隆将酒倒在手上,用手在墓碑上摩擦着,好似要把酒揉进墓碑里。 “王英,多喝点酒,下辈子别忘记回家的路,来陇西吧,这里以后会太平的,去了别的地方,怕你受欺负……” 他一边说,一边将米酒擦满墓碑。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后的一些将领开始小声哭泣起来。 待墓碑被米酒擦满,刘继隆起身看向众人:“都各自去寻相熟的弟兄,好好用酒送送他们吧。” “是……” 此时墓园内气氛低沉,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相熟的人。 两千九百人,一战过后死了一成半人,伤残近一成人,那些相知相熟的面孔一下子就不见了,谁又不悲痛呢? 站在墓碑前,他们效仿刘继隆,将米酒擦满了墓碑,渐渐地就控制不住了情绪。 “我对不起你啊五郎!!” “我把你带出来,现在我怎么回去跟二娘说啊五郎!” 嚎啕的哭声,不多时响彻了山坡,有的人哭到晕厥,有的人虽然没有哭,却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失去了精神。 这日阳光很明媚,但是却很冷…… (本章完) 第181章 心向陇西 第181章 心向陇西 “一前一后,十四万匹绢!” “这也就罢了,他现在虽然没得到陇右节度使,可却得了陇西县开国侯的爵位,竟然压了节度使一头!” 五月初,随着张议潭的书信送抵凉州,张淮涧与张淮满便不忿了起来。 他们虽然在刘继隆手下当过差,但却并未尊崇过刘继隆。 眼下得知刘继隆竟然在勋爵上盖过张议潮一头,又得了朝廷这般多赏赐,心里自然不忿。 见他二人不忿,坐在主位的张淮深眉头紧皱,将信纸放在旁边,重新用火漆烫好后,这才开口询问道: “索勋可曾得了消息,有何反应?” 张淮深知道索勋瞧不起刘继隆,故此询问。 负责会州消息的酒居延闻言叹气,作揖解释道: “听闻他得知消息时,正在城内巡视,抓了一些无辜的番民便鞭挞。” “防御使,依我之见,再放任索勋胡闹下去,会州的群番迟早会反的。” 得知索勋在会州的所作所为,张淮深眉头紧皱,片刻后才舒缓心情,继续问道: “那索勋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不断向朝中重臣送上各种礼物,听闻朝廷还开辟了多条商道给会州,怎么?没有人口涌入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索勋一直在练兵,听闻如今已然编练十五个团,拥兵三千人。” 酒居延解释着会州发生的事情,张淮满听后皱眉:“会州没有外敌,他编练那么多兵马是想干嘛?” “莫不是想要效仿刘继隆?”张淮涧忍不住笑道: “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份才干,更何况会州境内连马贼都没有,练那么多兵只会拖垮他。” 众人吃不准索勋想干嘛,索性也就不提他了。 张淮深拿起那封书信道:“阿耶是想告诉我,让我学刘继隆,态度强硬些?” “防御使,要我说我们早该这么做了!”张淮涧闻言作揖道: “我河西如今有兵二万,实力是刘继隆数倍不止。” “倘若您决心驱逐张直方,那张直方必然落荒而逃。” “届时朝廷见到我们实力,定不敢再轻视我们!” “没错!”张淮满也站在了张淮涧的观点上。 面对二人谏言,张淮深也犹豫了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叹气道:“这件事,还是让叔父判断吧。” “相信叔父见过刘继隆在陇西的处境后,应该会变得开明些。” 刘继隆是一个标杆,他让河西众人认识到了唐廷的真面目。 张淮深如今还不是河西之主,他必须征求自家叔父的态度,才能决定是否驱逐张直方。 这般想着,重新封好火漆的书信,也经由轻骑手中,朝敦煌送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在春耕结束后,将那些牺牲将士的烈属接到了狄道城。 狄道城因此人口增加到七千余人,而城外的水渠、水车、堰堤等工程也早早落幕。 八万亩耕地得到了灌溉,各州县的春耕文册也如雪般飞来。 “八十万亩耕地,其中有二十四万亩小麦,下个月就能收获。” “此外,还有四十万亩刚播种的粟米,以及六万亩豆和十万亩麻。” “再过五个月,这些东西就都能收获了,不过刺史您为什么要种这么多麻?” 衙门内堂中,张昶面露不解,而刘继隆则是在内堂的书房里撰写书册。 面对张昶的不解,刘继隆解释道:“我们的牧群现在还太少,能作为商品拿出手的,只有麻布。” “十万亩麻,差不多能产出十二万匹麻布,能以三百钱卖出,换回三万六千贯。” “京畿、关内的物价太贵,我们可以把麻布贩卖京畿,而后收复成武二州,去剑南道买卖货物。” 刘继隆话音落下,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刺史,狄道第三团第二旅旅帅陈瑛求见!” “进来吧!”刘继隆应了一声,随后看向张昶:“看,说到货物他就来了。” 说罢,刘继隆放下毛笔,起身洗了洗手上的墨迹,而后便见到陈瑛走入书房内。 “陈瑛啊,坐下说话吧。” 刘继隆交代一声,自己也坐回了位置上,随后才道: “我召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在秋收之后,为陇西去京畿贩卖麻布。”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考考你。” 军中没有什么善于经商的人,刘继隆只能把目光放在了陈瑛这个在长安待了半年多,结识了许多商贾的小年轻身上。 “刺史请出题。”陈瑛倒也不怯场,这让刘继隆很高兴。 整理了一下心情,他这才开口道: “你这些日子也看过临渭二州的情况了,若是现在给你十万匹麻布,你觉得你要怎么做,才能解决二州的问题?” 刘继隆这题目很宽泛,不仅涉及到了买卖货物,还涉及治理地方。 闻言,陈瑛略微思索便开口道:“十万匹布若是运往关内道贩卖,起码能卖出四万贯。” “拿上这四万贯去买牧群,驱赶向南,贩往京畿道,则可到手五万贯。” “五万贯钱若是带往剑南道的蜀州、益州和绵州,则是可以买纱、锦、绸缎贩往西域,获利近十万贯。” “不过各地皆有盘剥之徒,所以这十万贯最后能到手上的,恐怕也不会超过六万贯。” “这六万贯若是操作得当,可以分批购买数千奴隶,以及上千头猪、驴及数千家禽。” 陈瑛如实回答,张昶闻言瞪眼道:“这群盘剥之徒,当真剐人血肉!” 张昶只觉得盘剥之徒可恶,刘继隆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为何不贩卖麻布后,直接拿钱前往剑南道,再走西域做生意?” 闻言陈瑛解释道:“陇西去不了剑南道,只能经过京畿道或凤翔、秦州等方向。” “既然要经过,那不如顺带做一笔生意。” 陈瑛却是连一点蝇头小利都不想放过,而这样的脾性才是刘继隆看重的。 何况他既然能想到买奴隶和家畜,这说明他也清楚,陇西缺少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家畜和家禽。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 “秋收之后,你带着麻布和兵马去丰州贩卖,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再安排你的,京畿道就不用去了。” “是!”陈瑛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刘继隆吩咐他干嘛,他就干嘛。 见他如此,刘继隆更加欢喜了,不免鼓励道:“你把商道开辟出来,我便擢升你为校尉。” “谢刺史隆恩!”陈瑛脸上浮现笑脸,刘继隆见状笑道:“好了,下去吧。” “是!”陈瑛高兴的作揖离去,刘继隆则是在之后看向张昶: “你这厮,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我确实不善经商。”张昶也干脆承认自己不是那块材料。 见他摊牌,刘继隆只能摇头,随后将纸笔推向他,吩咐道: “现在我说些事情,你帮我记下。” 张昶拿起毛笔和文册,翻开后开始写下日期,然后等待刘继隆开口。 刘继隆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后才慢慢开口道: “我军现在已经在陇西扎根,农业生产也提上了进程,八十万亩土地全部复垦播种成功,但今年水位下降,各州县官员不得不防。” “水车、水渠、堰堤等水利工程还要继续,不能满足于当下,未来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人口,因此要提前布局,提前建设这些以后可能用到的设施。” “另外,军队的扫盲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对于扫盲的要求是秋收之前,所有新入伍的将士们,都要认识不少于三百个字,这样才能有利于我们进驻陇南后的宣传和组织工作。” “另外,各县必须开办学堂,之前伤残的那二百多个弟兄,经过大半年的学习,也能独立教那些娃娃了。” “当然,只靠他们是不行的,教习的人数是远远不够的。” “这种时候,就让各军的老卒轮值去教导这些娃娃,他们才是陇西的未来。” “对于土地政策,不要嫌麻烦就不宣传,要多和百姓们交流,把我们的土地政策告诉他们,不要让百姓觉得我们和以前的番贼一样。”“末了,各州县的匠作坊也要建立起来了,我们的甲胄虽然足够,但日后我们的军队还会壮大,不能一直依靠缴获。” “河州、临州、渭州的铁矿、金矿、铜矿和石炭矿、石灰石,都要跟上进度,加大开采。” “冶炼的铁,即便我们不用,也可以卖给关内道,换回足够的粮食和马匹。” “除此之外,发动五泉、狄道的百姓,将废弃淤堵的临兰官道修葺打通,然后将四州的牧群都迁移到临州来放牧。” 刘继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张昶都将这些事情记下了。 等他记好,刘继隆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后,便示意他派轻骑发往各州县。 陇西不缺造纸的草木,而渭州的石灰石,更是解决了粉笔问题。 活字印刷,能够大量拓印书籍,因此刘继隆将四州的书籍都集中到了一处。 虽然只有不到百余本各类书籍,但他还是成立了印刷坊,让人批量印刷这些书籍,保证每个学堂都至少有一本拓印本。 这些书籍被收集到单独的一间教室,作为图书馆使用,供孩童们休息时阅读。 当然,以他们的识字水平,想要读懂这些书籍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印刷坊的主要任务,还是印刷原本的那五本教材。 刘继隆定下了时间,秋收之后,要储备足够的教材,准备好足够多的木板和石灰石制成的粉笔。 有了粉笔,最困难的墨水就能解决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继隆则是在完善他的官学制度。 凡他治下境内孩童,十岁必须入学,不入学则罚其父母粮二石,父母伤残者除外。 入学后,凡孩童须学三年,在此期间书本、饭食、笔墨皆免。 三年后,举行初考,考过的少年,以备选吏员身份再读两年,笔墨、书本、饭食皆免外,另有年俸三石,夏衣、冬衣各一件。 两年后,备选吏员进行吏考,考过者授予直白身份,年俸十二石,夏衣、冬衣各一件,职田十亩。 走到直白这步,就不再需要在纸面上考试,而是根据其在职行为、功绩来考成。 考成每年一次,评得甲等则擢其一级,评乙等为留任,评丙等降级或削半俸,评丁则罢黜。 自从九品下到正一品上,合计三十级。 也就是说,一个少年十岁入学,十三岁初考,十五岁吏考成为直白。 往后即便他年年评得甲等,想要登上正一品的三公位置,也需要努力到四十五岁。 当然,这些规则不可能不改,所以刘继隆还真没打算看到谁能年年评甲,评到三公的位置。 以他当下的官职,顶多向朝廷请表从三品以下的官职。 不过即便是从三品,那也需要直白自身努力二十几年了。 二十几年后,自己可就不是如今的地位了,到时候再改制也无妨。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始将“官学制度”、“吏治考成制度”颁布。 只是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两套制度就有了回响。 从军中调任直白的部分弟兄也不恼了,而百姓们对于衙门则更为恭敬。 狄道的印刷坊每日搬进搬出,城外开荒的队伍也越干越有劲。 五月末,刘继隆带人收割了三州小麦。 由于种植稍晚,因此仅获粮十八万石,亩产仅七斗五。 饶是如此,这批粮食也解了燃眉之急。 换做曾经,陇西自然不可能种植如此多的小麦,但随着刘继隆将明清时期研究成熟的古代农具弄出后,小麦的处理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 面粉筛出麸皮后,虽然口感不如后世机器处理的面粉,但也比曾经那卡脖子的面粉要好太多了。 面食在陇西开始兴起,许多百姓都吃到了更为精细的馒头和面条。 尽管陇西依旧处于旱情之中,黄河之水也愈发澄清,可陇西的百姓,却走出了饿肚子的危机中。 夏收的风不仅仅局限陇西,也存在广袤的北方和西北。 只可惜对于这些地方的人来说,肚子早已填饱,他们所追逐的东西也发生了改变。 六月初,身处敦煌的张议潮得到了张淮深所送来的书信。 信中内容除了让他对朝廷更加失望外,并未让他因此而动摇。 “叔父,不如我们也效仿刘继隆吧!” “没错!” “节度使,我们大可不用这么守规矩,刘使君已经为我们走出了一条道,我们沿着这条道走便能让河西再度昌盛!” 敦煌衙门内堂中,张淮溶依旧对刘继隆直呼其名,而王景之、高进达二人倒是对刘继隆十分尊敬。 刘继隆在河西的名声,不仅没有因为他出走而沉寂,反而走上了更高的层面。 在河西,朝廷的《大阵乐》与刘继隆的《从军歌》,几乎是人人必会唱的歌曲。 凡是百姓踏歌,无不选择这两首曲子,而刘继隆的名声也愈发隆盛。 哪怕是孩童都知道,河西出了个出身卑微的平民子弟,他叫刘继隆,他协助张防御使收复了甘凉兰会四州,并独自领兵收复了河临渭三州。 曾经张议潮想要扶持起来的平民标杆,就这么立了起来,坚固到连他都无法损坏。 “我不该让他出走河西的……” 张议潮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已经没用。 他抬头看向面前几人,张淮深、高进达、王景翼、王景之四人面上都在等待他的答复。 这个所谓的答复,便是准许张淮深驱逐张直方,吞并赤水军。 面对他们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张议潮叹气道: “朝廷能拿出十四万匹绢犒赏刘继隆,这说明国库充盈,只是至尊仁德,不想开战。” “我们若是驱逐张直方,吞并赤水军,那朝廷若是关闭商道,还扶持回鹘、嗢末与我们为敌,那我们的局面就不好了……” 由于张议潭被时刻监视,因此他很少能接触到朝廷核心的事情。 张议潭如许多藩镇留在长安的进奏使一样,都觉得朝廷依旧强大,神策军虽然有些腐败,却依然骁勇。 他们不如刘继隆对大唐知根知底,也不知道大唐已经进入灭亡的倒计时了。 正因如此,大部分藩镇还十分老实,哪怕是河朔三镇,只要不损害到牙兵的利益,他们也不会想着叛乱。 唐武宗李炎与宰相李德裕留下的朝廷威望还未消散,张议潮也不想因此背负叛逆的罪名。 “叔父!这商道开通后,根本就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东西!” 张淮溶见自家叔父如此,不由急切道:“我们这三年给长安送去了多少骏马、海鹰,可是换回了什么?无非几句不值钱的褒奖罢了!” 张淮溶伸出手向外指道:“刘继隆兵马不足我们的两成,就敢与朝廷请表陇右节度使,如今还得了陇西县开国侯和十四万匹绢的擢赏,而我们呢?” “我们什么都没有得到,什么都没有!” 张淮溶发泄着委屈,明明他们坐拥河西,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但为何三年不到,他们便被拆分,自家叔父只能蜗居沙州,而自家那族弟也只能忍受张直方的不法? 继续这样下去,河西……会变成什么样子? 面对张淮溶的发泄,张议潮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众人都在等他点头,可他却起身叹气道: “只要我还活着,便不准你们有这些谋逆的想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国要臣亡,臣不得不亡。” “你们若是受不了,便去寻淮深吧……” 张议潮佝偻着身影,一深一浅的向外走去。 见状,高进达快人一步,他拦在了张议潮身前,跪下叩首道: “节度使……我要去陇西!” (本章完) 第182章 挥兵南下 第182章 挥兵南下 “诸军讨伐,例有数营发引,逢贼,首尾难救。行引之时,须先为方阵行列。” “诸方阵既成,逢贼斗战,或打头,或打尾……” 七月,陇右河谷间,武功县后洛门川平原上,近万兵马在此列阵。 两丈高的校台上,高骈身穿戎装,从容不迫的指挥着近万马步精兵从容穿梭,各营兵马在其令旗下如臂指使。 “中军四千人,内拣取战兵二千八百人,五十人为一队,计五十六队。” “战兵内弩手四百人,弓手四百人,马军千人,跳荡五百人,奇兵五百人。” “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各二千八百人,内各取战兵一千九百人,共计七十六队。” “战兵内每军弩手三百人,弓手三百人,马军五百人,跳荡四百人,奇兵四百人。” “都记下了吗?” 校台上,高骈质问身后诸将,诸如张璘、梁缵、王重任、鲁褥月、蔺茹真将等人纷纷应下。 薛逵还是看重高骈的,故此在他调回京中时,他带走了不少将领,使得高骈能轻松驾驭天雄军。 如今天雄军有新老兵卒八千人,而成武游亦军四千人,合兵一万两千人。 自从见过陇西军的兵势后,高骈就深知秦陇兵马不如陇西,故此在他全面接手秦陇二州后,他立即开始了大练兵。 秦陇二州仅留驻天雄军两千,其余基本都被调来了武山县。 之所以大费周章,主要是高骈从军多年经验所得。 他在平定党项的过程中,就发现了关内道及京畿道的唐军早已没有了成军作战,乃至多军作战的经验。 正因如此,数万唐军才会在平定党项的过程中漏洞百出,而这主要是因为各军配合不足所致。 眼下他集结近万兵马在洛门川练兵,为的就是磨练各军配合。 哪怕陇西地形不适合上万乃至数万大军交战,但这样磨炼出来的兵卒,遭遇袭击时也不会太过慌乱。 高骈从鲁褥月、蔺茹真将口中了解过刘继隆收复陇西的过程。 招式不新,无非就是“穷追猛打,紧咬不放”罢了。 从这种打法中可以看出,刘继隆对自己麾下兵卒十分自信,认为即便追击,阵脚也不会动乱,不会给敌军诈败的机会。 在这种穷追猛打下,训练不精的兵马很容易被彻底打乱阵脚,想要组织反击是十分困难的。 因此和刘继隆交战,就必须要提防他这种打法,必须紧盯天雄军、成武军的训练,让他们阵脚稳固。 “自古以来,趁势而攻往往最易,溃势而稳方为最难。” “今日起,让马军猛逐步卒,令步卒结阵而退,凡溃退者杖二十。” 高骈冷脸下令,张璘、鲁褥月等人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诸将各自退下,带领马军、步军开始演练撤退和突击等训练。 不出高骈的预料,不管是天雄军还是成武军,他们仅仅能做到趁势而进,一旦撤退,便阵脚紊乱,好似无头苍蝇,只知道跟着大纛逃跑。 “呼……” 高骈看得头疼,长舒一口气后自我安慰道:“不急,还有足够的时间。” 他话音落下,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高刺史这练兵阵仗不错,若是宫中来人见到,定然欣喜。” 王宗会的声音缓缓传来,高骈闻声转过身去作揖道:“全赖都监支持。” 面对高骈的话,王宗会很受用,得意道: “若非南衙阻碍,你这秦陇刺史的身份早就坐实了。” “经他们耽搁近一年,反倒将兵马训练落下了。” “过些日子我要回宫里述职,这秦陇之地就交给你了。” “都监请放心!”高骈作揖应下,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见状,王宗会收敛了笑意,缓缓道:“这刘继隆果然不好对付。” “是前往三州的间客出事了吗?”高骈立马想到了这件事。 “嗯……”王宗会点头应下,随后才道: “这些间客几个月不曾传来消息,恐怕都被刘继隆处理了。” “这件事情,我需要回京与大兄商议。” “在此期间,秦陇之事就交给你了。” “末将定不辱命!”高骈依旧毕恭毕敬,看得王宗会十分满意。 他在校台逗留不久,便带人转身离去了。 高骈将其送走后,便继续紧盯大军操练,不肯马虎一点。 他很清楚,刘继隆不可能就此停下势头,他必然会挥兵南下,攻取陇南七州或河湟二州。 在此之前,自己必须把兵马操练好,以此在他攻取其它地方时,给予他足够的阻碍。 “杀!杀!杀……” 洛门川的喊杀之声激荡渭水,而陇西四州十县也迎来了新的编制。 刘继隆更改军制,以陇西归义军为旗号,下置四镇十二军三十六团,以四州十二关、县为名。 即:河州镇、兰州镇、渭州镇、临州镇。 河州镇下辖抱罕军、凤林军、河州(凤林关)军,兰州镇为五泉军、金城军、广武军,渭州镇为襄武军、渭源军、鄣武(县)军、陇西军,临州镇为狄道军、大夏军、长乐军。 四镇十二军,合计三十六团,领兵七千二百人。 刺史领镇,都尉领军、校尉领团、旅帅领旅、队正领队、伙长领伙。 军镇制度是大唐在西域、河东、河北地区执行的制度,刘继隆照搬到陇西也没有什么问题,不会被弹劾僭越。 他所做的,只是将折冲府的折冲都尉、果毅都尉职责确定为领军罢了。 陇西地界,刨除在朝廷手中的秦州外,剩余有十二军。 陇南七州中的松州属于剑南道,但日后也将被刘继隆所收复。 日后收复陇西全境后,刘继隆手中共有十三镇三十九军一百一十七团,领兵二万三千四百人。 尽管不如昔年陇右节度使管兵七万五千人,但放在这个时代,足够让朝廷对他慎之又慎了。 不过河湟的鄯、廓二州,刘继隆并不着急收复,而是准备收复陇南后,再针对二州收复,最好是和平收复。 番人可以让尚婢婢他们带走,但汉人不行。 作为代价,刘继隆会扶持尚婢婢在土浑和多麦站稳脚跟,帮助他拿下川藏交界的六个吐蕃羁縻州,以此让剑南道不得不增加西线兵力,使得南线空虚。 整个过程会很漫长,但刘继隆的年龄摆在这里,他足够熬走大部分作为对手的强人。 正因如此,接下来的日子里,刘继隆依旧继续着“高筑墙、广积粮、兴水利、强练军、促手工”的十五字要诀。 时间流逝,秋收也随之到来。 由于高骈坐镇秦州,刘继隆只能提前对成武二州下手,因此在百姓收割粮食与麻杆的时候,刘继隆已经来到了渭州陇西县。 陇西渡口北岸,四千兵马齐聚于此,另有民夫三千押运粮草。 刘继隆身着甲胄,端坐鞍上。 眼下不过寅时(3点),河谷风冷,吹得人手脚麻木。 这样摸黑的环境下,大军渡河向南开拔,沿着吐蕃废道,往成州长道县挺进。 窦敬崇、王思奉等将领分散各军指挥,尚铎罗、李骥、耿明、斛斯光则是紧跟刘继隆在中军。 “若不是那高骈,我们也不用这么早就赶路。” 摸黑前进的路上,李骥吐出一口白雾道:“刺史,您这次大可不用来,我们能解决成、武二州吐蕃的。” “对啊此时,长道的番人已经被收买投降,您不用亲自来的。”斛斯光也附和道。 闻言,刘继隆对二人叮嘱道:“那高骈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伙,何况这还是你们第一次领兵出征,我必须为你们坐镇。” 话音落下,他目光看向尚铎罗:“长道县的那个节儿,你确定他是真心投降?” “回刺史,定然是!”尚铎罗笃定道: “得知消息后,我亲自走了一趟长道,发现长道兵不过五百,口不过四千,耕地不过二万,牧群不足千头。” “那节儿挲(sa)悉,听说我们劝降,便要求我前往与他会面。” “我仅要求他搬往河州,另赏绢五百匹,田千亩,牧场百顷,不收其家财牧群,他就同意投降了。” 眼见如此轻松就劝降了长道,刘继隆不免皱眉道:“这么轻松,朝廷难道就未曾劝降过?” “说来好笑。”尚铎罗忍不住笑道:“这些年唐廷还从未劝降过他。” “但凡凤州、兴州派遣官员劝降他,他恐怕早就投降了。” “此外他还承诺,愿意为我军说降上禄县。” “盐井呢?”刘继隆皱眉询问,可尚铎罗却摇了摇头: “挲悉说盐井被乞利本黎壊所控制,那黎壊仗井盐之利,养活千余甲兵,前秦州刺史薛逵几次劝降,他都拒绝了。” “此僚恐怕不会轻易投降,唯有强攻。” 尚铎罗说完,刘继隆闻言颔首,思考过后才开口道: “我军塘骑在渡口东十里外,若无间客通报,高骈最少要等到我们强攻盐井时才能知晓我军意图。” “从洛门川到盐井有二百里路程,高骈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抵达。” “三日内,必须攻破盐井,追上黎壊,把汉口留下!”刘继隆沉声开口,尚铎罗忍不住问道:“那番口呢?” “番口就给他好了!”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他在下一盘棋。 他通过审问那些囚犯,已经知道了秦州的情况。 自大中四年秦州归附大唐以来,朝廷几次迁徙人口来平衡当地人口,如今可以分为汉六番四。 不过随着鲁褥月等人率领上万番口迁入秦州,秦州的汉番平衡就被打破了,所以薛逵才会修筑武山县,为的就是不让鲁褥月这上万番人涌入伏羌、上邽等县。 如今自己再驱离黎壊等番众前往秦州,而祁山道没有能够安置他们的河谷,那高骈只能把他们安置在上邽。 高骈在时,这些番人尚不敢动,但高骈不可能一直在秦州和自己死磕。 只要高骈调走,给自己一些时间,这些番人迟早会暴动,就如历史上原州吐蕃人暴动,导致唐廷弄丢了原州一样。 秦州有五县,但耕地基本都在伏羌和上邽。 只要伏羌、上邽暴动,自己就可以出兵收复,但前提是得到陇右节度使的旌节。 想到得到陇右节度使的旌节,就得先收复陇西全境。 想到这里,刘继隆抖动马缰,加快了脚步。 前方的道路起先还算宽阔,左右约有百余步。 只是随着他们不断南下,左右开始慢慢变窄,直到大军走入卧牛山,河谷才开始狭窄起来。 前方的官道多有垮塌,但好在垮塌的地方并不难清理。 两丈宽的官道,将四千兵马及三千民夫将队伍拉长近十里。 一路上遇到垮塌处即遣兵开路,遇断桥则铺设桥梁。 随着日上三竿,大军埋锅造饭时,刘继隆也不免仰望高山,感叹起来。 “昔日不知秦陇山岭之难,如今知晓,方能了解诸葛孔明北伐之艰难。” 刘继隆前世虽然经过陇南,可那毕竟是开车走的高速。 那时他只记得此地到处是隧道,限速让他开车开得发困。 如今亲自走一遍山道,方才让他知晓山岭行军之艰难。 感叹之余,刘继隆目光沿着河谷扫视两山,但见漫山秋黄,成材的树木满眼都是,时不时还能见到高耸数十米的巨树。 这些巨树,大多都在北宋与西夏的拉锯中消磨殆尽,莫说在后世,就连在元明时期都很难看见。 好在自己来了,河陇之地不会再有什么百年拉锯,只会有百年太平。 “刺史,吃饭吧。” 斛斯光的声音将刘继隆唤醒,他回过神来,看向斛斯光递给他的饭菜。 脸庞大小的木碗内,放置着肉块和厚厚的粟米饭,以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野菜。 刘继隆看向前后方的将士,他们大多都是野菜拌饭。 “这羊肉哪来的?” 他询问斛斯光,斛斯光闻言解释道:“刚才塘兵射杀了两只黄羊,肉不多,只能让将领们先吃了。” 闻言,刘继隆便没有将肉块分给那些兵卒,毕竟他若是都不吃,尚铎罗他们怎么好意思吃。 解决了饭食后,大军也继续开拔。 这条官道连接着洛门川通往成州的官道,只不过绕了一圈。 除非高骈往卧牛山放出四十里塘骑,不然不可能知道刘继隆他们从这里进攻成州。 吐蕃修建这条官道,本是担心秦州被唐军收复,被切断成、渭二州联系,却不想如今被刘继隆所利用了。 这般想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刘继隆下令扎营休整,算了算今日行军距离。 “今日不过走了六十里,这三十里不到的山道让我们耗费了四个时辰。” “希望明日抵达秦成官道后,能走得快些吧。” 合上地图后,刘继隆拿起一碗汤饭吃了起来。 不多时,尚铎罗也从前军返回。 “刺史,前面四十里就是岔口,但山道不好走,估计要走一天的时间。” “岔口有人吗?”刘继隆询问起来。 “没有,我派一队塘骑驻扎在那,只要今夜无人发现,明日我们就能渡河。” 尚铎罗解释着,同时拿出地图,用手指了指岔口的位置。 见状,刘继隆颔首让他多注意,随后便吃完了汤饭,钻进那小帐篷里休息了起来。 狭长的山道让人很没安全感,刘继隆一整夜没怎么睡,几次梦到自己翻身栽落河中。 好在一夜无事,翌日清晨便起床继续指挥大军前进。 耗费两日时间,他们总算在黄昏前走过废道,来到了武山县前往成州的官道上。 秦成官道修建于两山沟壑间,左右不过十余步宽,中间还有三丈左右宽的洛门水向北流去。 搭桥渡过洛门水后,刘继隆看向了那宽不过三丈的秦成官道。 “窦敬崇!” “末将在!” 三旬年纪,皮肤黝黑如老农般的窦敬崇连忙小跑上前作揖。 刘继隆用马鞭指着那三丈宽的官道说道:“你率民夫在此垒石墙扎营,务必要修的坚固。” “明日大军继续向成州开拔,你率一团兵马驻扎此处,以防高骈派兵切断我们后路。” “末将领命!” 窦敬崇作揖应下,随后选出一团甲兵,带着三千民夫在此地取河石黏土,垒砌石墙。 尚铎罗他们则是在大军渡河后,命令他们沿河扎营。 翌日,窦敬崇连夜带人修建起了高七尺,厚一丈的石墙,阻断了武功县与成州的官道。 刘继隆给他留下足够吃一个月的粮食后,便继续带兵沿着官道前进。 相比较吐蕃修建的官道,大唐修建的官道就好走了许多。 三丈宽的宽度,让队伍长度缩短到了六里。 如此行军三日后,他们终于在九月二十日抵达了成州河谷。 尚铎罗策马上前为刘继隆介绍着一南一北两条官道:“刺史,北边的官道通往长道、盐井,南边通往上禄和武州、山南道、剑南道。” “从此地向北不到二十里就是长道县,刺史可率大军在此扎营,由末将与斛斯光亲率五百精骑将城池受降后,带挲悉及其麾下五百甲兵来投奔您。” 此役以尚铎罗、耿明为主,因此尚铎罗自然会做出部署,而耿明则是协调大军行军、扎营等事宜。 可以说,五日行军下来,刘继隆并没有耗费什么心力。 眼见尚铎罗已经做好部署,刘继隆也颔首道: “小心行事,以免此僚诈降。”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叫上斛斯光,二人提领五百精骑,沿着官道向北行去。 刘继隆策马来到河水前,耿明也策马跟了上来。 “这条河叫什么?”刘继隆询问耿明,耿明憨厚笑道:“西汉水,刺史。” “西汉水……” 刘继隆沉吟片刻,随后看向耿明: “耿明,你和尚铎罗研究了大半年,我且问你,你留驻成州后,应该怎么做?” 耿明从酒泉开始就跟着刘继隆了,可一路走来,他向来寡言少语,一直都是刘继隆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耿明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笑容。 “刺史让我守成州,那我就把成州守好。” “刺史说日后官军会有投石机,那我就命人烧制砖头,垒砖成墙,把盐井、上禄这两座城池修得又高又厚。” “敌军来袭,我不出战,只管守住这两座城池,然后在长道屯田就行。” 耿明的话很直白,可却是刘继隆最想让他做的事情。 若是日后唐军来犯,陇西军没有必要速战速决,只要坚壁清野,固守关隘城池就行。 以唐廷的财政,短时间内若是无法拿下陇西,便只有和谈这一个结局了。 刘继隆不怕麾下将领打呆仗,扎硬寨,就怕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贸然出兵导致城池被破。 正因如此,刘继隆脸上浮现满意神色,他伸出手拍在耿明肩头: “我给你八个字,你按照这八个字守城,即便城池丢了,我也不怪你。” “是!”耿明还是那样,只知道按刘继隆吩咐做事。 刘继隆脸上浮现笑意,侧头看向西汉水: “深沟高垒、安定人心……” (本章完) 第183章 针锋相对 第183章 针锋相对 “末将挲悉,愿意举城归降刘使君!” 大中八年九月二十一正午,随着五旬年纪上下的长道县节儿挲悉俯首刘继隆牙帐中,长道县兵不血刃被其收入麾下。 主位上,刘继隆起身走到挲悉面前,躬身将他扶起。 “尚铎罗所说的话,便是我说的话,他既然做出承诺,我也自当遵守。” “若是节儿还能为我说降上禄县,我愿意表勋从六品飞骑尉,年俸百石,永业田五百亩!” 经历收复三州后,刘继隆宁愿多钱财,也不愿用将士们的性命去填线了。 挲悉闻言抬头,连忙说道:“如果使君准我便宜行事,我一定能说降上禄。” “好!”刘继隆颔首道:“我准你便宜行事!”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与挲悉回来的尚铎罗:“尚铎罗,命你带五百精骑,甲兵五百,与挲悉麾下五百甲兵共同说降上禄县!” “末将领命!”尚铎罗果断应下,而刘继隆则是看向耿明: “耿明,三军拔营,向盐井进军!” “是!” 耿明起身应下,陇西大军应军令而拔营开动。 尚铎罗率马步番军一千五百人南下,刘继隆率二千三百名甲兵及三千民夫进军长道。 大军在西汉水旁一分为二,行军不过两个时辰,便看见了位于西汉水东岸的长道县。 长道县所处西汉水东岸,呈东北走向,左右宽不过二里,长三十余里,位于祁山沟壑的河谷中段。 城外的耕地狭长,沿着西汉水向东北而去,延绵三十余里后便可见到渡口。 通过东北方向的渡口,则是可以渡过西汉水,抵达西汉水西岸的盐井县。 眼下斛斯光率五百精骑留在城内,眼见陇西大军到来,当即前来接应。 “刺史,长道县府、库中钱货不过千贯,粮不足两万石。” 斛斯光策马来到渡口南岸,向刚刚渡过渡桥的刘继隆禀告。 刘继隆闻言颔首,随后看向后方队伍渡河,再看向斛斯光:“你现在带着五百精骑驰往北边的渡口,先把渡桥抢占住,别给盐井的黎壊机会。” “末将领命!”斛斯光闻言,当即作揖接令,调转马头驰往长道县。 瞧着他的背影,刘继隆忍不住摇头。 尚铎罗和斛斯光二人还是没从先锋的身份转变过来,不然也不会放着北边渡口不管。 好在黎壊不是什么强敌,这种纰漏他也发现不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唤来了耿明,指着远处的长道县,与他讨论起了如何治理长道。 长道的地势很好,若是好好治理开垦七八万亩耕地不成问题。 祁山在这里的地势很高,只有从河谷两端进攻,才能攻入长道内。 只要收复上禄和盐井,在北边的木门谷和南边的寒峡设下营垒,不论南北都难以攻入成州。 “张仁德,命你率兵三百,驻守长道县!” “末将领命!” “王叔子,命你将城内百姓编为民兵,及时播种小麦,勿要耽误农时!” “末将领命!” “赵怀敢,命你……” 横马官道,耿明声音粗重,不断向军中将领下令。 很快,三百甲兵入驻长道县,几名随军军吏也跟随一同前往。 如今秋收已经结束,但正是种植小麦的好时候,自然是不能耽搁的。 瞧着耿明指挥的井井有条,刘继隆也没有干涉他,只是在旁边时不时提点补充。 很快,耿明就得心应手了起来,而大军也走过了三十里河谷峡地,抵达了长道北边的渡口。 斛斯光率五百精骑在此驻跸,而距离此地不足十里外的盐井县已经升起了狼烟。 “刺史,这里距离盐井太近,我们刚到这里就被发现了。” 斛斯光策马找到刘继隆,禀告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刘继隆闻言颔首,目光看向耿明,耿明也挺直胸膛道: “没事,我大军渡河阵仗那么大,他们迟早要发现的。” “现在大军渡河,在盐井县外三里扎营,斛斯光你率五百精骑靠近盐井,看看盐井是关城还是什么城池。” “是!”斛斯光毕竟是耿明的后生,他并不觉得听令于耿明有什么,只要刘继隆同意就行。 按照耿明的吩咐,他率领五百精骑向盐井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盐井县城头甲兵林立,身着扎甲,头戴华丽铁胄的健壮将领快步走上马道。 在他走上马道的同时,城外刚好冲过斛斯光等五百余精骑。 “猪犬的家伙,挲悉竟然敢反我!” “乞利本,好像不是挲悉,他们好像是……唐军?” 城楼前,小节儿紧张解释,而这将领闻言瞪大眼睛。 “唐军怎么会从南边来?” 这名将领便是盐井城之主,乞利本黎壊。 他脚下的盐井城位于祁山脚下,西汉水北岸,坐落祁山沟壑间。 西汉时期,此地发现盐井,故而筑城设置盐官在此地开采卤水制盐。 城池屡次改名,但制盐的任务却从未停下。 吐蕃赞普被刺身亡后,黎壊仗着成州井盐之利,将城池营造的十分坚固,粮草充沛,因此他根本不怕其他州的乞利本来进犯。 哪怕在论恐热横行河陇时,他也不曾理会论恐热。 他最怕的是大唐与他翻脸,导致他空有井盐而没有销路。 如今唐军出现在盐井县,这岂不是说明唐廷准备对他动手了? “猪犬的汉人,我就知道他们不可信!” 黎壊先骂了一声汉人,随后对四周兵马安抚道: “不要慌乱,城内粮食足够我们守城五年,况且又不缺水源,担心甚?” “眼下接近十月,再过一个月就大雪漫山,他们顶多强攻一个月就得退兵!” “等他们退走了,我带你们去多麦抢占河谷,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黎壊的一席话让城内一千五百名精骑、甲兵安定下来。 旁边的小节儿忍不住道:“乞利本,那这井盐……” “猪犬的家伙,唐廷都翻脸了,这井盐还能卖给谁?” “抛下他们去多麦,以我们的兵马足够抢到好几块河谷,难道会比在这里过得差吗?” 黎壊教训着小节儿,随后与他向北眺望。 彼时的气温还算高,因此高原依旧能种植作物,只是产量不如百年前。 如多麦这种海拔较低的地方,更是有大片河谷可以开垦放牧,所以黎壊并不担心自己会没了生路。 他有这么多兵马和粮食,去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不怕活不下来。 “呜呜呜——” 号角声在城内外响起,许多来盐井做生意的大唐商人纷纷乔装打扮,生怕被认出身份。 大唐与吐蕃的商道在朝廷层面是断绝的,可这并不妨碍这些商贾偷渡来盐井收取便宜的井盐。 安史之乱前,大唐盐价普遍在每斗十文的价格,哪怕是内地,也不过每斗二十文。 只是随着唐肃宗实行了“食盐专卖”政策,即“榷盐法”后,大唐沿海及内地的盐价大幅上涨,如江淮一带的盐价涨至每斗三百文,河中地区的盐价则为每斗二百七十文。 高昂的盐价让大唐百姓不得不走私私盐,而大唐也出台了抓捕私盐贩子处以死刑的极刑。 饶是如此,却还是挡不住百姓走私私盐,而杜甫就在《负薪行》中就描写了云阳当地妇女冒着生命危险去贩卖私盐的诗句:“筋力登危集市门,死生射利兼盐井。” 中唐以后虽然严刑峻法,“以盐杀人”,但是私盐问题始终解决不了,官盐的价格也一直维持在三百文左右的水平。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地方官员都会与私盐贩子合谋走私私盐,而盐井就是大背景下的一个缩影。 盐井的盐,每斗仅售一百文,比官盐便宜二百文,也就是说有二百文的利润。 即便刨除运费、行贿等必须支出,也有最少五十文的利润。 财货动人心,因此走私偷渡者才络绎不绝。 “娘贼的,官军怎么杀来了?!” “快换衣服,等官军攻破城,谁也不要出卖谁!” 酒肆之中,各间屋子不断传出叫嚷声,而这其中,有一间屋子却十分安静。 屋内,一名商贾正在用十分细小的毛笔,在拇指长宽的字条上书写小字。 内容不多,仅仅几个字,他却写了十余张字条。 不多时,他将十余张字条分别装入细小的竹筒中,随后转身走向身后的柜子。 这些柜子看似是柜子,但等他将其拉开,里面却是一只只信鸽。 他将这些竹筒绑在信鸽腿上,一只只放飞。随着最后一只信鸽放飞,他不免皱眉看向那漆黑的天穹:“希望能活一半到上邽……” 在他的话音落下时,城外的斛斯光巡视一圈,随后返回了盐井城西。 与此同时,刘继隆他们也领军前来,在城外三里处扎营。 “吁……刺史!” 勒马声响起,随后斛斯光翻身下马,急匆匆走入牙帐之中,对刘继隆及耿明作揖道: “只是普通城池,城高约二丈,厚应该有三丈,城池以河石夯土垒砌而成,十分坚固。” “城池两侧可以通行,要不要将城池围住?” 斛斯光话音落下,耿明下意识看向刘继隆。 眼见刘继隆没有开口,他这才振作看向斛斯光:“你率五百精骑驻扎城东,另外安排一千甲兵分兵驻扎城北与城南。” “是!”斛斯光作揖应下,随后便去安排。 耿明眼见他走出牙帐,这才看向刘继隆:“刺史,要不要趁夜进攻?” “你自己做主。”刘继隆没有开口,耿明闻言颔首,起身走向帐外。 一个时辰后,当刘继隆端着一碗新鲜鱼汤品尝的时候,帐外也响起了沉闷的撞击声。 “嘭嘭嘭——” “额啊!” “猪犬的!这是什么?” “投石机!是投石机!” “反击啊,猪犬的家伙!” 一时间,盐井城头骂声不断,黎壊急忙退下马道,在远处的钟楼观望战场。 夜幕下,身子大小的投石不断砸在城内或城墙上。 每落下一颗,都仿佛砸在了番兵的心头上。 原本以为这样就作罢,可不多时夜幕下出现火光,宛若流星。 不等番兵有所反应,着火的落石便砸在了城头及城内。 黑乎乎的石脂点燃了不少茅屋,城内火光毕现。 “走水了!” “走水了!快救火!” “阿娘……阿娘……” “谁来救救我的娃娃!快来人啊!” “额啊——” 惊恐的救火声,求救声、哭嚎声络绎不绝,充斥人耳。 繁华坚固的盐井城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成为了人间炼狱,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黎壊带人奔走救火,同时命令工匠打造投石机反击。 与此同时,距离盐井直线不到百里的上邽县衙却飞入了八九只信鸽。 他们所带来的消息如出一辙,使得管理信鸽的直白瞳孔一缩。 不多时,十余只信鸽被放飞,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抵达了伏羌县,而伏羌县衙在不久后又放飞十余只信鸽。 “笃笃笃!” “刺史,伏羌来了急报,您得看看!” “笃笃笃……” “刺史……” 午夜,急促的拍门声将睡梦中的高骈唤醒,他扶额起身,身旁的女子也想跟着起来,却被他抬手安抚。 不多时,高骈穿上大衣将门打开,只见张璘脸上急切。 “刺史,伏羌急报!” 张璘递出信纸,高骈将其展开,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成州遭围,所言官兵】 看着这八个字,高骈立马清醒,抬头下令道:“张璘,派出塘骑深入陇西,看看陇西渡口有没有大队人马出走的踪迹。” “此外写信发往盐井,询问所谓官兵是否打着陇西旗号,即便暴露身份也无碍!” “告诉王重任点齐精骑,一个时辰后我要在东门外见到他们!” “末将领命!”张璘作揖应下,随后小跑出内堂安排去了。 高骈关门扶额,而床上的女子也起床穿上了衣裳,走到高骈身后为他揉捏额头穴位。 “怎么如此着急?” 感受着额头的舒缓,高骈缓缓叹气道:“成州出现了官兵围城,恐怕是刘继隆率兵偷渡祁山,兵围盐井……” 听到这话,女子按摩的手僵硬片刻,随后才安抚道:“有郎君在,那刘继隆也乱不了大局。” “不……”高骈难得承认自己控制不了局面,他深吸一口气道: “我虽练兵数月,可麾下兵马依旧不如他,况且从此地前往成州二百余里,他麾下投石机犀利,我恐难建功。” “即便如此,我亦相信郎君。”女子躬身搂住高骈,高骈享受片刻后才起身道: “好了,我需要率精骑疾驰成州,这些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 “小妇人等着郎君回来。”女子识得大体,不哭不闹,只是为高骈穿衣披裘。 一个时辰后,高骈身穿戎装,肩披黑裘出现在东城外。 没有过多言语,他当即率领张璘、鲁褥月、蔺茹真将三人,与五千精骑朝南边的洛门道前往成州。 他们沿着官道前进,从寅时(3点)疾驰到天亮,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道阻断官道的石墙。 “刺史!” 张璘勒马在原地打转,高骈黑着脸策马上前。 陇西军的精骑插在石墙上,而石墙上还有七八名甲兵。 “谁准许你们在这里垒石墙的?!” 高骈沉着质问,而石墙马道上也走上了一道身影。 窦敬崇看向了延绵数里的精骑队伍,随后才将目光放到了高骈身上。 “不好意思高刺史,我家使君听闻洛门道破败,故此带兵前去修缮去了。” “此路不通,请刺史走祁山道吧!” 窦敬崇作揖行礼,示意高骈改走祁山道。 “此地为我秦州地界,什么时候轮到刘使君为秦州修路了?” 高骈脸色如常,随后朝窦敬崇作揖:“劳请将军走下马道,我军要把这道城墙拆毁了!” “荒唐!”窦敬崇闻言怒目道:“我家使君有令,道路修缮前,不得拆毁城墙!” 忽的,他身旁的甲兵纷纷拔出腰间横刀,居高临下与天雄军、成武军对峙。 官道宽不过三丈,而城墙横亘官道上,高足有七尺。 眼看官道还能行走,恐怕厚不低于七尺。 看到这里,高骈脸色虽然依旧如常,可心里却在不停盘算。 与此同时,马道上的校尉忍不住询问窦敬崇:“都尉,他们若是真的拆墙,那该怎么办?” “让他们拆,这石墙虽然不坚固,但足有一丈厚,他们都是精骑,我看他们怎么拆!” 窦敬崇就是故意激怒高骈来拆墙的,然而面对他如此手段,高骈目光却瞥向了洛门水对岸的那条官道。 “好啊,原来是走吐蕃废道而来。” 高骈眯了眯眼睛,随后抖动马缰来到洛门水边上。 眼看河流并不深,他立马调转马头,隆声下令:“蔺茹真将!” “末将在!”蔺茹真将策马而出,而高骈则是马鞭指向刘继隆他们来时的吐蕃废道。 “刘刺史既然为我们修葺官道,我们也不能没有表示。” “你率一千精骑渡河,为刘刺史他们修葺他们的官道!” “你敢!!” 高骈的话还没落下,窦敬崇就瞪大了眼睛怒叱出声。 然而对于他的怒叱,高骈不予理会,直接调转马头,带着剩余四千精骑原路返回,准备走祁山道前往成州。 与此同时,蔺茹真将也率领一千精骑策马蹚过洛门水。 哪怕秋季的洛门水寒冷刺骨,可一千精骑依旧渡过了洛门水,抢占了刘继隆他们回去的道路。 现在刘继隆即便拿下成武二州,也必须走洛门道前往武山县绕道返回陇西县。 高骈知道刘继隆不会动刀兵,而他也不会率先动刀兵。 尽管动不了刀兵,可他能断刘继隆的粮道,而距离秦岭大雪封山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走!” 抖动马缰,高骈率领四千精骑向上邽的祁山道驰去。 (本章完) 第184章 强攻盐井 第184章 强攻盐井 “拉!” “嘭嘭嘭——” 一叶呈黄不是秋,万山黄遍秋满山。 祁山脚下,太阳高升,投石络绎不绝,惊起漫山飞鸟。 盐井城头,扬尘四起,落石震荡城墙,城内百姓哀嚎。 随着日上三竿,城外景象呈现番军眼前。 五十台投石机依次排成一排,后方堆起来的投石如小山般高,数十上百的民夫在甲兵指挥下熟练操作。 不多时,一轮投石再度升空,重重砸下。 砂石黏土及糯米夯实的盐井城墙,在配重投石机面前显得那么单薄。 历经一夜的“轰炸”,城头上的女墙被毁去七七八八,而城内临时赶制的投石机也损坏大半。 距离太远,他们没办法将有杀伤力的投石投出,只能投出七八斤的投石。 这些投石对于民夫而言,确实有足够的危险性,因此民夫们拉拽机关的绳索旁都摆放了一面面盾牌,他们也戴上了将士们的铁胄。 城内那仅存的十余台投石机,大概三五轮才能击中陇西军的民夫。 虽说亦有不少人因此受伤,但他们的损伤更令人感到折磨。 “嘭嘭嘭——” 陇西军的投石再度作响,盐井城头再度升起扬尘。 马背上,刘继隆眯着眼睛眺望,不多时才道:“用粮食夯筑的城墙确实坚固,只是不知要耗费多少。” “这样一面城墙,起码耗费几千石。”耿明回应刘继隆,见刘继隆看向他后又解释道: “老陈在渭州担任刺史,烧砖修建城墙时,我特意去问过。” “这盐井城规模与陇西城相当,虽然不是夯土包砖,但用糯米砂浆夯实的砂石城墙,耗费的粮食比夯土包砖还要多。” “老陈的账本我看过,陇西城要想筑城,最少要烧制城砖五十六万块,用石炭四十三万斤。” “河临二州每个月往陇西运两万斤炭,估计要两年才能修建起来。” “刺史,我看《元和郡县图志》里没记载成州有石炭,那我筑城所用的石炭……” 耿明虽然憨厚,但有问题他就提,所以他笑着询问刘继隆,刘继隆却道:“武州有。” “是!”耿明点头应下,他并非是非石炭不可,只是树木不易成长,可作为阻碍敌军的障碍,他不愿砍伐。 更何况经过刘继隆的改进,陇西军运用石炭冶铁烧砖、陶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因此不用担心中毒的问题,自然要选择更好利用的石炭。 想到这里,耿明的目光看向盐井城头,但见女墙被摧毁大半,他也连忙抬手。 不多时,持着令旗的轻骑到来,而耿明也沉稳下令道:“投石机前进,距城墙五十步时扎营投石!” “标下领命!”轻骑应下,调转马头将军令传往投石机阵地。 在他们的注视下,投石机阵地拔营前进,而城内除了偶尔投出的八九块投石外,便再无任何反应。 待投石机阵地推进至距城墙五十步后,城内的投石机也彻底失去了进攻的机会。 百斤及以上的巨石被马车运到了投石机阵地上,五十台投石机开始专攻城墙一点,以点破面。 “嘭嘭嘭——” “猪犬的家伙,他们想把我困死在这里吗?!” 脚底传来的震动感提醒着黎壊,而他此刻已然慌神。 即便他将盐井修建的坚固无比,可陇西军的投石机正在用现实告诉他……只要是城池,就总会有被攻破的时候! 一时间,黎壊神色变化,起身在衙门正堂来回渡步。 刘继隆在四道城门外都驻扎了兵马,能突围的只有北门,因为那里驻扎的是精骑。 但如果他要甩开精骑突围,这就代表他必须带着精骑和步卒乘马突围,那精骑和步卒的家属怎么办? 想到这里,黎壊气愤的踹翻了桌椅。 与此同时,一名百户快走进入院内,隔着十余步对正堂的黎壊行礼:“乞利本,衙门外面有个商贾求见您,说是能救我们离开。” “商贾?”黎壊冷静下来,摆手道:“叫他进来!” “是!”百户连忙走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名穿着质朴的商人走了进来。 黎壊已经坐回主位,而被他踹倒的桌椅也被旁边的甲兵扶正。 “秦州行商王魁,参见乞利本。” 行商说着一口流利的吐蕃话,而黎壊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抬着下巴问道:“你说可以救我离开盐井?” “没错。”王魁点头,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枚木牌: “我是秦陇二州高刺史麾下的行商,高刺史准我便宜行事,但在此之前,我需要询问您一些事情。” 百户从他手中接过木牌,转递给黎壊。 黎壊看过后便询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敢问乞利本,城外官军可是打着陇西的旗号?” 王魁询问,而黎壊也点头承认,闻言王魁皱眉继续追问:“眼下盐井城能撑住几日?” “你这是什么意思?”黎壊表情不太好看,因为他感觉王魁在轻视自己。 王魁见状作揖道:“陇西军中投石机犀利,我唯有得知盐井能撑住几日,方能向我家使君请援。” “请援?”黎壊闻言思虑,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是卷入了大唐两个藩镇的争斗中,看样子秦州的这个高刺史是想要拉拢自己。 得知自己有了价值,黎壊也就不再慌乱,而是端起架子道: “城外的官军为了让我投降,已经开出了不少条件,我想知道高刺史能给我什么?” 黎壊变得镇定下来,这让王魁感到了麻烦,但盐井是成州精华,绝对不能让给刘继隆。 想到这里,王魁继续作揖道:“渭州的乞利本鲁褥月已经投降我家使君。” “投降我家使君前,他麾下不过精骑甲兵千余人,番丁三千罢了。” “如今不过一年,他已然成为我朝的游亦使,麾下精骑四千。” “乞利本您的实力比他雄厚,我家使君也定然会以高官厚禄来礼谢您的。” 王魁想先安抚住黎壊,以免他投靠刘继隆。 只是黎壊根本不吃他这些许诺,他只想看真的,可以到手的利益。 “我只想知道,我能得到什么!” 黎壊姿态高高在上,这让王魁心里咬牙切齿。 他不确定刘继隆是不是真的给黎壊许诺了什么高官厚禄,因此他只能作揖道: “我现在便放出信鸽,向我家使君询问。” “好!”黎壊知道城内有不少商人是秦、凤、兴州的间客,但他毫不在意。 只要能做生意,哪怕所有商人都是间客也没问题。 “在下告退……” 王魁退出了正堂,不多时消失在了衙门内。 眼见他离去,黎壊立马看向那百户:“你现在找人写一封信,用箭矢射到城外,告诉城外的官军,秦州的高刺史想要拉拢我。” “如果他们不想让我投靠高刺史,那就看他们的诚意会不会比高刺史的更高了。” 黎壊能把盐井生意做大,靠的就是脑子那点精明。 眼下自己成了货物供人争抢,而自己又守不住,那不如看谁出价更高。 在他的吩咐下,百户很快按照他的意思,找了个商人书写了书信,用弓箭射出城外。 这封信很快送往了刘继隆面前,而盐井城内又一次性放飞了十余只信鸽。 “这个高骈竟然在城里有间客?” “不出奇,他们背靠朝廷,人手钱粮雄厚,培养间客并不困难。” 牙帐内,耿明沉声开口,语气有些不善,而刘继隆眉头微皱,但并不是不能接受招降。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向洛门道的窦敬崇派去轻骑才行。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耿明,而耿明也同时作揖道: “刺史,这高骈既然知道我们在打成州,那他恐怕会走最近的洛门道,说不定眼下已经发现窦敬崇他们了。” “我们要不要派轻骑去洛门道,看看窦敬崇那里是什么情况?” 耿明的想法还是比较多的,眼见他已经想到,刘继隆也颔首道:“可以,另外派斛斯光率二百精骑前往木门谷筑垒!” “是!”耿明作揖应下,随后走出牙帐。 只是他才走出去没多久,就有马蹄声从远到近,渐渐靠近。 不多时,耿明急匆匆走了回来,对刘继隆作揖道:“刺史,尚铎罗他们劝降上禄,招降甲兵五百,获口四千余。” “好,命尚铎罗留下我军精骑甲兵,带一千番军来盐井,拿下盐井后我们调转兵锋南下武州。” 刘继隆交代一声,同时看向黎壊让人送来的那封书信。他想了想,若是能劝降黎壊,减少些伤亡,那自然是比较好的。 “你替我写信告诉黎壊,若是他愿意投降,我愿意为他请表正五品的上骑都尉,年俸二百石,永业田八百亩。” “他的家财我可以不取,但官仓和府库必须归我。” “末将领命!”耿明闻言应下,随后入座书写书信。 一刻钟后,黎壊便得到了刘继隆的书信,但他对信中的待遇并不满意。 “乞利本,我们要投降吗?” 百户小心翼翼询问,黎壊却骂道:“这么点东西,他把我当奴隶打发吗?” 骂声落下后,他又追问道:“那个王魁来消息了没有?” “没有,信鸽前往上邽再返回,起码要两个时辰。”百户摇摇头。 闻言,黎壊继续等待消息,而昨夜遭窦敬崇阻碍的高骈,则是率领四千精骑原路返回武山县,随后绕道伏羌、前往上邽。 信鸽飞抵上邽的时候,上邽立马就放飞前往了伏羌的信鸽,同时派出轻骑前往伏羌。 果不其然,高骈在正午便经过了伏羌,没有逗留的驰往了上邽。 轻骑疾驰两个时辰后,便在官道上撞见了高骈所率的精骑。 大军勒马停下休整,轻骑也将盐井的情况做出了汇报,向高骈请示该如何做。 “娘贼的,早知道这盐井的番贼这么容易拿下,我们就该早点动手,现在被姓刘的那杀才抢先了。” “刺史,这盐井的番贼怕是个没卵的家伙,不许诺他点东西,恐怕他真的会投降刘继隆。” “路上说!” 张璘与梁缵二人七嘴八舌说着,高骈却不想停下考虑,决定一边往上邽赶去,一边想怎么办。 很快,四千精骑再度往上邽赶去。 虽然同是精骑,可高骈麾下精骑的双马,分别是驼甲的挽马和作战的军马。 相比较下,刘继隆麾下精骑为单骑两匹军马,质量和速度都更适合中长途作战。 磨蹭到黄昏,高骈终于率军抵达上邽城,而他命令张璘、鲁褥月等人在外扎营后,便带着梁赞前往了衙门休息,同时命人放出了信鸽。 十余只信鸽带着消息被放飞,在天黑前却只有六只抵达了盐井。 王魁急忙将信鸽腿上的竹筒拆开,倒出信纸后仔细查看。 信中高骈让他便宜行事,并许下了成州游亦使的身份给黎壊。 “成州游亦使?”王魁皱眉,他记得这个位置已经给鲁褥月了。 看样子自家使君是想先稳住这厮,等他兵锋抵达此处再想办法安抚黎壊。 想到这里,王魁连忙烧毁所有信纸,随后起身往衙门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被猛攻的盐井西城墙也垮塌多处,好在还算坚固,没有垮塌出缺口。 不过以陇西军这样的进攻强度来看,盐井城顶多能再撑三天罢了。 不多时,王魁满脸笑意的走入盐井县衙,对着正在吃饭的黎壊作揖恭喜道: “恭喜乞利本,我家刺史愿意为您请表成州游亦使,这盐井依旧是你在治理,我们只要上禄和长道。”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您坚守足够多的时日,等待我援兵抵达盐井!” 正在吃饭的黎壊闻言露出笑脸,他摇头道:“可惜,城外的刘继隆许诺了我成州刺史,把整个成州交给我管辖!” “不可能!”王魁脸色一变,但黎壊却冷哼道:“事实如此!” 在王魁与上邽沟通的时候,黎壊已经派人向城内所有商贾询问了陇西军和刘继隆的事情,自然也知道刘继隆对于现在的大唐朝廷也是一个威胁。 既然如此,那大唐肯定要出更高的价码来招抚自己。 一个成州游亦使的身份固然令他心动,可他的地盘却还是小小的盐井,这怎么让他满意? 反正王魁不知道刘继隆给自己开了什么价码,自己漫天要价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黎壊得意洋洋,而王魁见他那得意的模样,心中怒意横生。 只是一想到事关盐井得失,他立马压下心中怒气,作揖对黎壊道:“若是如此,我家刺史愿意让您节制成州,另赠明甲明盔五百套!” 五百套扎甲的诱惑摆在眼前,黎壊眼前一亮。 “哈哈哈哈……我黎壊虽然是吐蕃人,但我一直仰慕大唐,如今有机会让我成为大唐的官员,实在是一件喜事!” 黎壊把手从羊腿上拿开,用油腻腻的手抓住酒碗向王魁敬酒。 百户见状上前为王魁倒了一碗酒,王魁连忙笑着一饮而尽。 “老狗,等我家使君赶走了刘继隆,先取你的性命!” “嘭嘭嘭——” 在王魁思考如何取下黎壊性命的时候,城外的陇西军则是昼夜不停的强攻城墙。 百余斤的投石猛烈砸在城头,从夜晚到翌日正午。 盐井城墙变得更为破烂,但依旧没有垮塌出可以强攻的豁口。 “斛斯光率精骑抵达木门谷了没有?” “辰时便抵达了,如今应该在筑垒了。” 马背上,刘继隆询问耿明,耿明回应得体。 闻言,刘继隆也就放下心来,继续看着投石机猛攻城墙。 与此同时,身处木门谷的斛斯光正带着二百精骑砍伐树木,将树木放倒在那并不宽阔的谷道上。 木门谷位于祁山沟壑之间,谷道宽不过十余丈,两侧皆为山岭,难以逾越。 随着斛斯光砍伐树木,拉拽倒在谷道上,谷道便被彻底断绝。 几十棵高七八丈的树木被砍伐栽倒,每棵树重数千斤,想要清理并非那么容易。 树木被斛斯光有意的交叉拉倒,构筑起高五六尺的“树墙”。 “动作都快点,别让那高骈有机会过来!” “嘭——” 斛斯光叫嚷着,而两边下马砍伐树木的精骑也用力挥砍着这些数百年的巨树。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多时木谷道内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斛斯光连忙吹响木哨。 “哔哔——” 听到木哨声,所有精骑纷纷跑下陡坡,来到了他们制造的路障身后。 斛斯光看向身旁校尉,交代道:“稍后数清楚他们的旌旗,看看有多少人,派人回禀刺史。” “是!” 二人交谈间,前方开始出现披甲精骑,乌泱泱一片。 当他们看到前方被树木阻断的谷道,所有人脸色一变。 “杀才的,你敢们阻拦官道?!” 张璘策马冲出,举着马鞭对刚刚上马的斛斯光破口大骂。 斛斯光闻言,阴阳怪气道:“你哪只眼睛瞧见阿耶阻断官道了?” 他余光看向校尉,但见校尉在低声默默数着旌旗,这才收回目光,拔高声音道: “我家刺史收复了成州,得知那成州番贼为了不让朝廷从秦州出兵进攻,特意砍伐树木阻断谷道,所以派我们前来清理。” “只是有的人长了人样,生了狗脑,分不清青红皂白便开始对我们颐指气使!” “你!!”张璘还想发作,却见高骈策马来到他身前,面色如常扫视被阻断的官道。 “既然这位郎君说是来清理官道的,那不如我们一起清理吧。” 高骈抬手,身后的张璘连忙率领数百人下马,准备清理这些树木。 与此同时,斛斯光看向了自己身旁的校尉,却见他不知何时退到后方,低声吩咐着几名精骑。 不多时,这几名精骑调转马头往盐井撤去,而斛斯光也笑道: “好啊,有诸位清理,也省了我们一番力气。” “听闻后方又有番贼阻断了官道,我们现在便去清理!” 斛斯光声音落下,当即调转马头撤离。 “杀才的,我要杀了他!” 张璘把手搭在刀柄上,高骈皱眉看向他:“你这鲁莽的脾气该改改了,不然总有一日要吃亏!” 张璘闻言,这才忍下脾气,将手从刀柄拿开,下马上前,与精骑们一起搬开树木。 至于斛斯光,他已经带着精骑前往更狭窄处砍伐树木,继续阻断官道去了。 (本章完) 第185章 轻取成州 第185章 轻取成州 “刺史,高骈已经率兵抵达木谷道,斛斯刺史率兵砍伐树木阻碍,但恐怕阻碍不了太久。” “不出意外,明日黄昏前,高骈便会领兵抵达盐井!” 午后申时(15点),随着斛斯光派出的轻骑将消息带回盐井城外,牙帐中的刘继隆下意识看向耿明。 “尚铎罗他们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不到十里!” 耿明作揖回答,随后请示道:“刺史,不如将投石机前移二十步,准备砂土填河?” “你去办吧!”刘继隆颔首,他知道这是为云车过河攻城的准备。 没办法,盐井城过于坚固,若是时间充裕,再给他两三天时间,他们自然可以从容攻城。 只是现在高骈步步紧逼,他们没有从容准备的时间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想到了城内的黎壊,不由开口道:“看来这厮是不准备活命了,先前举动都是缓兵之计。” 刘继隆自然不知道黎利这厮精明到想要待价而沽,哄抬盐井城价格。 在他所获的情报看来,黎壊恐怕在自己围城之初就投靠了高骈,前面要求招降的条件,都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原本刘继隆还想让他去秦州搅乱汉人和番人,现在看来他已有取死之道。 刘继隆冷脸起身,将铁胄戴在头上,冷眼扫视众人:“围死城,敢反抗者,杀无赦!” “末将领命……” 十余名将领纷纷作揖应下,并跟着刘继隆的身影走出牙帐,直奔前线而去。 投石机开始继续向前前移,在护城河对岸对着二十步外的城墙不断投石,扩大豁口。 与此同时,民夫们两两一组的推动板车,将板车上的砂土填入护城河内。 盐井城那三丈宽的护城河,在上千民夫的共同努力下,很快被填出一条道路。 十余名民夫开始用磨盘大小的石碾碾过这条蓬松的砂土道,并用石盘夯实。 待这一切做完,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而尚铎罗也带着一千番兵来到了城外的陇西军营中。 一千人被尚铎罗整编一处,身上的甲胄锈迹斑斑,列阵时也小动作不断。 这样的兵卒,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但逆风就不行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尚铎罗和耿明,从容下令道: “投石机准备火攻,云车趁火攻时强攻城上豁口,陇西甲兵在前,番兵在后。” “刺史!”耿明作揖道:“为何不让他们打头阵?” 耿明说的他们是番兵,但刘继隆瞥了一眼那群游勇散兵,冷声道:“让他们打头阵,难不成是想让他们惶恐之下,掉过头来反冲我们的军阵?” “我们打头,把城内番兵锐气打掉,然后再让他们一鼓作气。” “末将明了!”耿明连忙作揖,而此时太阳也没入祁山之中。 “准备进攻!” “呜呜呜——” 号角声在城外响起,所有投石被裹上破旧的麻布,浸泡石脂后放上抛石带。 对着火把点燃石脂,五十台投石机朝着城内齐齐进攻。 呼啸间,五十颗燃烧火焰的落石砸入城内,许多房屋开始着火,城内大喊着走水。 三台云梯在上百名甲兵的推动下冲过护城河,朝着城墙上的豁口攻取。 那处豁口宽三丈,残缺一丈左右,距离地面还有七八尺的距离。 随着云车冲过去并放下云梯,护城河对岸翘首以盼的一千陇西甲兵开始渡河进攻。 “众将听令,随我攻城!” 尚铎罗拔刀下令,率领着那一千吐蕃甲兵跟在陇西甲兵身后开始攻城。 “哔哔——” “汉奴攻城了!” “投降不杀!投降免死!” “开城投降者分地五百亩!” “先登者擢升三级!” “杀……” 盐井西城内外,示警声、喊杀声、招降声络绎不绝。 那些蹲在墙根,躲避陇西投石机的番兵,此刻纷纷冲向城头马道御敌。 “走水了!救火!” “铛铛铛——” 城内大火燃烧茅屋、木屋,火势连成一片。 由于甲兵纷纷登上马道守城,城内的火势只能靠百姓自发解决。 熊熊大火给予了战场厮杀的光亮,耿明率一千陇西甲兵先一步冲上城头,抢占了马道和城门楼,将千斤闸的绞盘转动。 反应过来的番兵与陇西军在登城的马道上厮杀,甲胄的窸窣声被喊杀声盖过。 “嘭!” 耿明手中金瓜锤砸在一名番兵脸颊上,脸颊瞬间红肿发胀,皮肤渗出血来,几颗粘连血肉黄牙飞落城下。 不等番兵栽倒,耿明再补一脚,一脚将他踹下马道,砸在了不少举弓仰射的番兵身上。 “小心流矢!” 耿明隆声开口,而陇西军已经在城墙两边结阵。 刀盾在前,长枪居中,弓弩居后。 面对不断涌来的番兵,刀盾兵稳住阵脚,长枪兵挥枪突刺,弓弩手利用间隙朝敌军面部射箭,亦或者压制城内仰射的番军。 当番兵栽倒,陇西军的弩手立马拔出钝兵,将这些受伤的番兵刀劈斧凿,或是砸死,或是沿着甲胄缝隙分尸,将他们推下马道。 血液浸满城墙根的泥土,喊杀声还在继续。 耿明率陇西军扩大战场,尚铎罗指挥番兵紧随其后,对那些尸体补刀。 偶尔有番兵逃跑,却也影响不了陇西军的军阵。 很快,盐井番兵被逼退挤下了马道,西门城墙被陇西军抢占。 尚铎罗连忙率领番兵接驻,而耿明继续带着甲兵杀下马道,向城门杀去。 黎壊率领衙门的五百精骑急匆匆赶来,却见己方已经失去了对马道和城门楼的控制。 “稳住!杀汉奴一人,赏钱十贯!!” 黎壊也是下了血本,毕竟盐井一年榷盐所得不过三五万。 若是将攻入城内的陇西甲兵杀光,他起码要出万贯。 饶是如此,他还是给出了悬赏,并且随着己方不断被逼退而不断加大悬赏。 “杀汉奴一人,赏钱二十贯!” “杀——” 喊杀声随着悬赏加大而不断加大,然而作战并非个人勇武,战阵之上只讲纪律。 陇西军在刘继隆麾下一日一练,三日一操,《会典》之中针对各种地形的各种阵型,早就被他们烂熟于心。 从城头杀到城下,再从城下杀到长街之上。 火光四起,一些汉人百姓也蠢蠢欲动。 “凡是汉人,头缠麻布拾刀杀敌,杀一人,赏田一亩!!” 阵中,耿明带着十余名队正、旅帅奋勇杀敌,同时放声驰援那些蠢蠢欲动的汉人奴隶。 很快,一些奴隶将衣服撕破缠在头上,随手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开始从番军后方进攻番军。 “杀贼!!” “杀番贼!” “狗奴隶!还敢造反!” “杀……” 盐井城固然富庶,但富庶之人并非是城内的汉民。 城中番将与其家眷因为盐井富庶而脑满肠肥,可熬制井盐的奴隶们却瘦骨嶙峋。 那种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他们已经过够了,如今正是爆发的时候! “杀!” 枯瘦的汉民用劈柴的斧头劈砍番人,可番人甲厚,挨了几下后便反应过来,挥刀斩断汉民的喉管。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七八名汉民围了上来。 哪怕是再怎么健壮的甲士,面对七八名抱有死意的奴隶时,也只有含恨倒下这一个结局,更何况他们的正面还有他们真正的敌人。 火光照亮了夜幕,黎壊麾下精骑在混乱的巷战中发挥不了作用,只能下马杀敌。 与此同时,盐井城的四座城门被尚铎罗派人清理打开,城外的甲兵、精骑见状,纷纷冲入城内,欲要杀光每一个持械的番人。 “砰!”酒肆的门被暴力破开,浑身染血的陇西甲兵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躲在酒肆内的商贾感到了绝望,他们比谁都清楚大唐治下,那些藩镇的牙兵有多么恐怖。 绝望感开始蔓延,可就在商贾们认命的时候,这甲兵瞧见他们吐蕃平民的装扮,当即啐了一口。 “在这里躲好,别上街,小心被番兵宰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加入了街道上的厮杀中,而商贾们面面相觑。 “牙兵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不对啊,我们穿着吐蕃人的衣服,即便不杀商贾,也不会放过我们啊?” “他们连番民都不杀?” 一时间,这些商贾愣住了。 他们走南闯北,做了几十年生意,北方的牙兵是个什么情况?南方的将兵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 北方的牙兵可不管那么多,只要给出悬赏,是人头他们就要。 南方的将兵老实些,但面对蛮、獠百姓却常有杀良冒功的行为。 如今在这混乱的陇西之地,突然遇到如此讲理的牙兵,他们竟然有些不适应。 不等他们继续讨论,数十上百的陇西甲兵先后经过他们这里,甚至有人进入其中搜查。 但无一例外,他们仅限搜查番兵,对于汉人和番民却是秋毫无犯,甚至会提醒他们小心番兵行凶。 “娘贼的……这牙兵改性了?” “不会是朝廷的官兵吧?” “呸!官兵杀抢的更厉害!” 街道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可各家酒肆内却难得平静下来。 渐渐地,这些商贾也胆大了起来,伸出头向外看去。 长街上,陇西甲兵将番兵杀得节节败退,投降之人数不胜数。 从戌时(19点)杀到子时(23点),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长街上的喊杀声终于小了起来。 又是半个时辰,长道上响起了马蹄声。 十余名马步兵拱卫着一名高大俊朗的将领朝衙门走去,商贾们站在酒肆里眺望,纷纷从马步兵手中的旌旗得知了该人的身份。 “这就是三州防御使刘继隆?” “生得模样这般好,比长安的那些探使还俊朗些!” “啧啧……” 这些商贾倒也心宽,两个时辰前还担心生死,如今见了陇西军不滥杀后,反倒胆子变大了。 刘继隆并未理会他们,他慢悠悠来到盐井衙门外,但见陇西甲兵将衙门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起来。 “刺史!” “怎么回事?” 耿明眼见刘继隆到来,当即抹了把脸,上前作揖行礼。 “那黎壊率几百残兵躲入衙门内了,末将正准备派人撞墙进攻。” 耿明如实回答,而刘继隆闻言却皱眉,随后策马来到衙门外,放声对衙门内叫嚷道: “里面的番人弟兄,只要你们杀了黎壊,把他的首级丢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还会将你们划做民户,擢赏田亩!” “你们好好看看衙门里有多少粮食,即便我不进攻,饿你们几天你们也就饿死了,自己想清楚!” 几百人困守衙门中,刘继隆根本不用强攻,只需要煽动煽动,就能让他们认清现实。 “猪犬的家伙!你们想干嘛!?” “杀出去,杀一人我赏百钱!我赏……额啊!!” 忽的,衙门内嘈杂一片,混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衙门的大门便缓缓打开,一名脱下甲胄军械的小节儿举手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正提着一个人头,人头还在不断滴血。 “这是黎壊的首级,您答应的话算数吗?” 他小心翼翼询问,刘继隆翻身下马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道: “你若知晓我名声,便知道我从不虚言!” 刘继隆看向了那首级,随后才道:“让你的人脱甲交械,一个个排队出来。” “只要他们不乱动,我不会为难你们。” 在刘继隆的交代下,这名小节儿放下首级,小心翼翼退回衙门之中。 不多时,他便带着仅穿布衣的番兵先后走出衙门,而刘继隆也看向了耿明。 “收兵!”耿明心领神会,而包围衙门的甲兵也纷纷收回兵器。 耿明开始接管降兵,而刘继隆则是前往了官仓和府库。 不出他的预料,盐井果然富庶,远超上禄和长道。 官仓之中,仅粮食便有十五万石,豆料三万石有余,其它更不用说。 至于府库之中仅钱便有三万余贯,上千匹绢,数千匹麻布和两千余担盐。 看过官仓和府库的文册后,刘继隆连带着被高骈恶心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待衙门清扫干净,他带着尚铎罗与耿明走入衙门之中,来到正堂坐下。 “这厮持此富饶,竟然不想着拿下成武二州,真是目光短浅!” 尚铎罗怒其不争的骂了起来,而耿明也作揖道:“刺史,抓到了高骈所派的间客。” “把他带上来!”刘继隆先回应耿明,随后才看向尚铎罗道: “这厮若是做大,他这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我观这盐井城外仅有田四万余亩,这官仓内的粮食,大概都是这厮贩盐所得,把他的账本寻来,我要好好看看。”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带人去翻找账本。 与此同时,被甲兵执来的王魁也被押入正堂。 “跪下!” 两名甲兵一人一脚,立马把王魁踢得跪下。 王魁跪在地上,抬头仰视刘继隆的同时,脸上还不停抽抽,显然被甲兵踹得不好受。 “你就是高刺史麾下间客?” “正是!”王魁咬牙道:“敢问刘使君以何等身份进攻成州?” 王魁的意思是成武二州本是高骈麾下鲁褥月、蔺茹真将该收复的地方,刘继隆现在收复成州,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面对他的质问,刘继隆却轻笑摇头道:“收复失地,人人有责。” “秦陇凤兴四州无能,迟迟未曾收复失地,那只好由本使率兵收复了!” “何况你难道不知道,朝廷已经擢封我麾下将领耿明为成州刺史,我协助他收复成州,名正言顺!” 刘继隆一席话把王魁说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朝廷竟然册封了耿明为成州刺史。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继隆收复成州还真的是名正言顺。 “好了!” 刘继隆缓缓起身朝王魁走来,王魁吓得不轻:“刘使君,我是朝廷擢封的上邽屯监,您不能杀我!” “杀你?”刘继隆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 他这话把王魁堵的说不出话来,不等王魁开口,刘继隆看向耿明: “取他的钱财,卖匹挽马给他,派人带他去木门谷交给斛斯光,就说我们解救了被番贼俘虏的秦州官员。” “是!”耿明憨厚笑着,眼见刘继隆吩咐后离开,当即便对那两名甲兵道: “你们两兄弟辛苦些,把他绑着送往木门谷,按照刺史刚才的话交给斛斯刺史。” “标下领命!”二人作揖应下,而王魁则傻眼了。 他带来了几百贯钱,现在就只能换一匹挽马?! “放开我!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朝廷册封的上邽屯监!我是朝廷……” “闭嘴!”甲兵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随后把他架起,向外走去。 赶在天亮前,两名甲兵乘马将此人拉往了木门谷。 二人对斛斯光解释过后,斛斯光连忙吹响了木哨,那些连夜砍伐树木的精骑疲惫走下山坡。 “行了,盐井收复,不用再砍伐树木了。” 斛斯光交代一声,所有精骑纷纷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斛斯光凑上前,见到了被打肿脸的王魁。 “来人,为驮着他的这匹挽马打个桩,别让挽马跟着我们跑了!” 在斛斯光的吩咐下,驮着王魁的挽马缰绳被固定在了木桩上,而二百精骑与两名甲兵则是在斛斯光的率领下,朝着盐井离去。 几个时辰后,在王魁快晕过去的时,木谷道内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本章完) 第186章 因地制宜 第186章 因地制宜 “混账!!” 满山秋意间,木门谷外搭起了一片帐篷。 牙帐内,张璘正在为刘继隆夺走盐井而不忿,而脸被打肿的王魁却委屈道: “刺史,这刘继隆狡诈如狐,他煽动那数百甲兵杀了黎壊,不然我们肯定能坚守到刺史您到来。” 闻言,梁赞也忍不住起身作揖: “刺史!我们应该去盐井教训下刘继隆!” “好了!”高骈眉宇间透露着不喜,呵斥众人住口。 “他的退路还在我们手上,慌乱什么?!” 经过高骈提醒,众人这才想到,他们派一千精骑截断了刘继隆返回渭州的洛门道。 眼见众人冷静下来,高骈这才看向王魁:“他们有多少兵马?” 闻言王魁急忙解释道:“下官只见到精骑数百,甲兵两千左右,但当时城内还有更多的甲兵,所以恐怕不会低于四千。” “此外他受降了当时在衙门内的数百番兵,数量不低于六百人。” 王魁说罢,高骈这才沉住气道:“刘继隆若是不想与我们直接发生冲突,只有走宕州,经岷州绕回渭州。” “我们退回上邽,派甲兵增加洛门道的兵力,决不能让他走洛门道回渭州。” “此外,派出轻骑把消息送往长安、山南道、剑南道,请两道出兵收复武州与宕州!” “来得及吗?”梁赞忍不住询问,而高骈闻声道:“这不重要,只要让长安知道这件事就足够。” 高骈话音落下,鲁褥月连忙献媚作揖:“刺史的意思是,让朝廷知道我们阻断了刘继隆返回渭州的退路,将另一条退路的消息告诉长安和剑南道。” “若是剑南道无法出兵收复宕州,阻断刘继隆返回秦州,那便是剑南道的问题了。” 高骈瞥了一眼鲁褥月,颔首承认了他的想法。 把水搅浑,以此彰显自己截断洛门道的功绩。 如此一来,即便成州被刘继隆占据,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惩处。 想到这里,高骈下令拔营退往上邽,而盐井县内的刘继隆却是才刚刚起床。 一夜鏖战,虽说他精力异于常人,但昨夜因为点清账目和账本却持续到了天明才睡。 “笃笃!” “刺史,您醒了吗?” 卧房外的护卫听到内里动静,轻声敲门询问。 “起了,让人把城内商贾都召到衙门正堂,另外让人准备饭食。” “是……” 刘继隆交代着门外护卫,而门外的几名护卫也一分为二。 几人为刘继隆准备洗漱用品,另一人则是去通知耿明。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一名护卫端着木盆和热水,另一人拿着牙刷和毛巾、木碳粉,还有一人端着木盘,木盘里放着一套衣裳。 刘继隆先后洗脸刷牙,最后穿上了那绢帛所制的常服。 不得不说,穿习惯了粗麻材质的衣服后,这绢帛的衣服还真是舒服。 也不知道那些纱绫锦缎的衣裳又是什么感觉,日后陇西富足了,自己也派人去剑南道买一些试试。 这么想着,刘继隆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整理整理后对身旁护卫询问道:“如何?可还精神?” “刺史自然是精神的!”几名护卫笑呵呵的说着,刘继隆闻言笑道: “你们守了一夜也累了,等会让庖厨炒菜的时候给你们分个小灶,吃完了再去休息,别空着肚子睡觉。” “诶!”几名护卫连忙点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了,去庖厨盯着吧,吃完就去休息。” 刘继隆交代一声,随后便往衙门正堂走去。 盐井城不大,周长不过三里多一些,因此在刘继隆洗漱更衣的时候,城内的商贾便应征来到了衙门正堂。 随着刘继隆走出,尚铎罗与耿明、斛斯光、李骥、王思奉等人与十余名商贾先后起身。 “你们不用紧张,我今日设宴,主要是想说说井盐生意的事情。” 刘继隆抬手安抚众人,随后走到主桌主位入座。 见他入座,众人先后入座,而刘继隆也开口道: “你们和黎壊的生意往来,我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如今我来了,生意还是照做,此外我们之间的生意,我希望不仅仅局限在井盐上。” 刘继隆开诚布公的交谈,这让诸多商贾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这么讲规矩。 若是换做河朔、两淮和关内道的那些牙将、节度使,恐怕早就趁机威逼,压根没有利诱这一说。 “使君是想让我们做陇西的牙商?” 一名商贾小心翼翼询问刘继隆,而他的这话让诸多商贾精神一振。 自安史之乱开始,朝廷钱粮不足,不得已让各镇“回易获利”,自谋军饷。 正因如此,各镇为了自谋军饷,只能自己着手做生意。 一开始,各镇负责商贸活动以及邸店经营的是一些低级军将,即所谓“回易小将”“回图军将”等。 他们拥有相应的职衔,并在回图务长官指挥下逐利而动,足迹遍布饭藩镇辖境内外。 如昭义军较为知名的军将“青陟霞”,其人在大中年间被昭义军使府委任“回图军将”,先后负责昭义军在淮南、两浙、剑南等道贸易。 这种情况,一开始主要在北方,但随着时间推移,南方各镇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只是军将毕竟是军将,做生意毕竟不是他们的本行,因此盈亏是很难保证的。 许多军将因为经营不善,亏损了本镇钱粮,还未返回本镇,便遭到拘捕。 正因军将理财的能力不行,因此许多藩镇另辟蹊径,从民间招募、署任善于做生意的商贾,授以本镇军职后,派遣他们前往本镇境外经营生意。 刘继隆想做的,就是招募这些私盐贩子,为陇西军经营生意。 尽管他已经任命陈瑛在秋收结束后,北上关内道贩卖麻布,但陈瑛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单薄,远不如拉拢这些私盐贩子来的实际。 “承蒙使君不嫌弃,山南西道俞从晖愿为使君分忧!” “剑南道王焘,愿为使君分忧!” “山南东道任泽,愿为使君分忧!” “山南东道吴……” 一时间,这些私盐贩子先后表态,皆愿意在刘继隆麾下担任军职,成为陇西军的“回易小将”。 闻言,刘继隆颔首道:“诸位放心,凡是愿意在我军中任职者,我军中所有生意都能接触,井盐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冰山一角?”诸多商贾偶然听到这个新词,不免觉得新奇。 虽然他们从未接触过冰洋,更不知道海上冰山,但他们将刘继隆口中的冰山一角理解为雪山一角。 “明年开始,我军中的挽马、乘马、羊群及麻布、炒茶等生意都会陆续授予诸位经营。” “眼下我们先促成盐井城中那两千余担的井盐生意,随后我会授予诸位陇西军的鱼符,以此来证明诸位身份,免得被地方不长眼的小吏盘剥。” 刘继隆说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目光看向李骥:“李骥,把我们带来的炒茶拿出来些,给诸位看看。” “是!”李骥应下,随后派人去取炒茶。 河临渭三州虽然不适合种茶,但河州凤林县却有数十亩茶园。 产量虽少,但足够陇西军中将领日常饮用。 当然,刘继隆若是要以炒茶为卖点,那自然要获取产茶地的,而这个地方就是岷州、宕州和武州等地。 这其中,岷州产茶最多,品质最高,其次是宕州和武州。 吐蕃自从获得三州后,便有了稳定的茶叶来源,而如今他们将是刘继隆的囊中之物。在他思考的同时,李骥也将他们带来的炒茶分给了这十余名商贾。 这些商贾倒是不曾见过这种茶制品,他们放在口中咀嚼,片刻后又在李骥行云流水的泡茶动作中,见到了炒茶变为茶水的过程。 炒茶的萌芽在唐代,可完整的制茶手艺却要等到明代才能完善。 对于陇西的炒茶,商贾们大多抱以新奇的态度来品尝。 当苦涩的茶水进入口腔,众人眉头微皱,直到茶水回甘,他们的眉头才慢慢舒展,随后眼前一亮。 “不错,这炒茶别有一番滋味。” “若是作为商货流入山南、剑南等道,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贵品。” 任何一种商品流入市场,前期都需要大量的宣传的投入,但这群人恰好有钱又有人脉。 对于他们来说,推广炒茶并非是什么难事,而挽马、乘马和羊群更不用说,都是山南道和剑南道紧俏的货物。 只要刘继隆出售,他有多少,他们就能收多少。 “诸位既然满意,那我们便定下时间和地点。” 刘继隆面对众人商量道:“井盐依旧在成州买卖,而炒茶却是需要到武州买卖。” “至于挽马、乘马和牧群,则是需要前往临州买卖。” “不过请诸位放心,武州不出一个月便是我的囊中之物,届时我治下的河临渭兰成武等六州之地,官道必然畅通无阻,不存在有番贼、草寇对诸位造成威胁。” “除此之外,诸位但凡要出发,我都会派甲兵礼送出境。” 他与诸多牙商讲好条件,随后继续说道:“诸位这次来成州,有的生意做成了,有的没有。” “今日我既然摆宴,那就先把生意敲定。” 刘继隆从身旁军吏手中接过文册,随后开口道:“成州尚有二千四百六十六担盐,按照此前价格,每担百斤,每担八千三百钱,诸位看看能吃下多少?” “我要五百担!”的山南西道俞从晖率先开口要走了五百担。 见状,剑南道的王焘,山南东道的任泽,吴俊等人先后将剩下的一千九百余担瓜分。 不多时,刘继隆手中便多了两万四百六十余贯钱。 生意敲定,庖厨也准备好了菜肴,刘继隆当即命人传菜。 很快,正堂内四张桌子摆满了炒菜,而诱人的香味与炒菜的口感,无疑让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拍案叫绝。 刘继隆见状,也干脆说道:“我需要在外经营酒肆,若是诸位愿意合作,我出庖厨,诸位出人脉和钱粮,我们将酒肆开满剑南、山南等道如何?” 在座的都是心思活络之人,眼见刘继隆提出合作,他们自然不敢拒绝,何况这些菜肴味道确实不错。 见状,众人纷纷叫好,而刘继隆也提出了七三分利。 七成归出钱的诸商,三成归出人的刘继隆。 对于酒肆,刘继隆并不指望它们赚钱,他要的只是一张情报网。 有这些商贾帮衬,即便每个州只有一家酒肆,自己也能知道剑南、山南等道每个州的情报。 商贾们倒是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藩将,先后朝刘继隆敬酒。 刘继隆举杯陪饮,席间气氛无比热闹。 只是这种热闹很快被急匆匆走入衙门的甲兵打断,而李骥见状立马起身,前去询问发生何事。 不多时,李骥皱眉听完甲兵所言,连忙快走来到刘继隆身旁,躬身低语道:“刺史,洛门道有急报。” “好。”刘继隆心里一沉,但面上不露山水,笑呵呵的起身举杯道:“诸位吃的尽心,我有些军务需要处理,便由我家成州耿刺史陪诸位吧!” “使君哪里的话!” “使君军务繁忙,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尽请吩咐。” “我先敬耿刺史一杯!” “耿刺史……” 刘继隆将耿明介绍给了众人认识,随后起身带着李骥往内堂走去。 几个呼吸后,二人远离正堂,李骥沉声开口道:“那高骈派蔺茹真将率精骑一千截断了通往陇西的旧道。” “……”刘继隆闻言皱眉,呼吸间很快冷静下来。 “我此前就想过这次可能会截断退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刺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骥有些担心,可刘继隆却安抚道: “无碍,高骈虽然截断我军后路,但这陇南之地又不是只有一条路。” “我本以为收复成州会死伤不少兄弟,好在局面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糟糕。” “昨夜军中伤亡多少弟兄,可曾统计好了?” 他询问李骥,李骥也不假思索的回应道:“阵亡三十二名弟兄,伤残二百一十七人,其中一百八十二名弟兄只是轻伤,不碍事。” “此外,那一千番兵中也有二十五人阵亡,重伤残疾八十二人。” 闻言,刘继隆略微皱眉。 这些番兵不过跟在陇西军身后打打顺风仗,结果伤亡都快接近百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阵亡与伤残的将士,不论汉兵还是番兵,统一按照正常的抚恤发放。” “此外,留下此次随军出征的渭州镇两团兵马,与伤兵一起驻扎成州,供耿明调遣。” “成州那些投降、俘获的一千五百多名番兵,让耿明自己挑选,裁汰老弱与偷奸耍滑之辈,只留下六百人即可。” “另外留下六百套甲胄,命耿明再募六百汉兵,设成州镇,其余甲胄等我打通返回河渭官道再处置。” “末将领命!” 刘继隆三言两语便设立了成州镇,而镇中驻兵依旧是一镇三军九团,一千八百人的编制。 以成州两万人口的情况,养甲兵一千八百人,百姓负担不免有些沉重。 但好在成州有井盐之利,加上钱粮充足,养兵一千八不成问题。 简单吩咐过后,刘继隆这才继续说道: “我们要返回渭州,唯有走宕州、岷州这条官道,而武州又是必须收复的地方,所以我准备集中主力进攻宕州,走宕州攻取岷州,而武州则是交给你和王思奉,你有没有信心?” 闻言,李骥连忙挺直脊背:“请刺史放心,若无法收复武州,末将自斩头颅谢罪!” “你要多少兵马?”刘继隆询问李骥,李骥思考过后才道: “末将看过狄道衙门里的《元和郡县图志》,那武州辖三县,在开元年间不过一万五千余口人,而今遭番贼祸害,人口更少。” “虽说当地有擢茶之利,但茶田不多,主要以蜡烛、椒(椒)、布为贡赋,能养兵马不多。” “末将只需要二十台投石机,二百精骑及五百甲兵,一千五百民夫即可!” 李骥做出许诺,刘继隆闻言颔首:“你现驰往上禄,那里有五百精骑和五百甲兵。” “我准你带走二百精骑与五百甲兵离去,再在当地募民夫一千五百人。” “至于十五台投石机,准你率三百番兵从此地驭挽马车而去。” 刘继隆一前一后给了李骥一千汉番甲兵精骑,民夫一千五百人。 这等实力,拿下武州问题不大。 “刺史,我拿下武州后,应该如何?” 李骥作揖询问,他可是记得他是岷州刺史,而今刘继隆收复岷州,可他却不能随从,自然要询问清楚。 催次,刘继隆沉吟道:“王思奉虽然自山丹便跟随我们,但毕竟经历不多。” “你若是收复武州,暂且与他镇守武州,待我返回渭州,再行考虑。” “末将领命!”李骥作揖应下,刘继隆也颔首道: “好了,你先去把耿明唤来,随后便与王思奉调动番兵,护送投石机往上禄而去吧。” 在刘继隆的交代下,李骥急匆匆向外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本章完) 第187章 兵分两路 第187章 兵分两路 “唏律律!” 大中八年九月二十八日,当高骈急匆匆退回上邽,并往长安、兴元府(汉中)、成都府送去急报的时候,刘继隆却已经在南下宕州的路上了。 分兵给李骥后,刘继隆与尚铎罗、斛斯光二人率精骑八百,甲兵一千五百,民夫三千人,挽马骡车四千辆继续南下。 从成州前往宕州,必须穿过上禄县南边的天险“寒峡”,然后在岔口前往宕州的良恭县才行。 从盐井前往上禄这九十里路多为沟壑间的西汉水冲积平原,道路通畅且容易行走。 刘继隆他们只费了一天半的时间,便来到了上禄县外。 上禄县位于山脉脚下的河谷冲积平原旁,城池周围可耕种的土地不算多,好在向北三十余里的路程都是宽阔的冲积平原,可以轻易开垦。 只可惜当地与河陇地区的问题一样,水利设施都因为吐蕃人的保护不利而损毁、垮塌。 好在有原本的水渠堰堤在,只要衙门出粮,百姓出力,修葺这些水利设施也不过几个月时间罢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继续率领大军向南方前进。 随着他们不断南下,前方的道路逐渐狭窄,右侧的山脉也不断拔高。 待他们走入寒峡之中,只觉得谷壑幽深,山岭重叠,群峰环绕,山路险峻。 明明在上禄县时还阳光明媚,可随着他们走入寒峡,只见到云雾环绕,硖谷幽深。 西汉水向南流淌,带着寒意逼人的秋风,滚滚而去。 不足一丈宽的官道,右边贴着峭壁,左边则是十余丈的悬崖与激荡的西汉水。 幽深的寒峡河谷,连阳光都透不进来,空气中的浓雾化作露水,让所有人满头生“白”。 “行迈日悄悄,山谷势多端。云门转绝岸,积阻霾天寒。” “寒硖不可度,我实衣裳单。况当仲冬交,溯沿增波澜……” 马背上,刘继隆想到了此前在临州理政读书,练习书法时所看到的《寒峡帖》,不由将其诗句读出。 “刺史,这是您做的诗句吗?” “好诗好诗……” 身后的斛斯光忍不住询问,尚铎罗则是似懂非懂的附和“好诗”。 刘继隆白了二人一眼,解释道:“这是近百年前,少陵野老杜甫经过此地时所作的《寒峡》,可不是我的诗。” 安史之乱后,杜甫辞官南下,从秦州经过成州、又从成州前往成都。 南下路途中,杜甫先后写了数十首纪行诗,《寒硖》便是其中最精彩的诗篇之一。 前世的寒峡修有国道,七十余里路程,对于汽车而言,不过半小时的事情罢了,因此前世经过此地的刘继隆倒是不觉得这条峡谷有多么险阻。 如今没了国道,只有一丈不到的险道,哪怕乘马也需要一日才能小心走出,他自然有了更多的感触。 其实他对盛唐还是有着不少憧憬的,但大多都是想看看李、杜等名流。 中晚唐的有名诗人不少,诸如白居易、刘禹锡、柳宗元、杜牧、李商隐都是他喜欢的诗人。 刘继隆听陈瑛说过,杜牧在他们抵达长安时便已经去世了,他喜欢的那些中晚唐诗人,只剩下了一个大他二十岁的李商隐。 不过因为卷入牛李党争中,李商隐并不受朝廷重用,蹉跎许久,如今在剑南道东川节度使治所的梓州担任参军。 想到这里,刘继隆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李商隐虽然仕途不得志,但并非是才学不足所致,而且他名声不小。 如今的陇西,虽说有刘继隆编纂的基本教材撑着场面,但教习无疑是奇缺的。 若是自己能拉拢李商隐前来陇西任职,说不定能为陇西吸引一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为陇西的教育添砖添瓦。 不过这么做也有问题,若是这些读书人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掺杂私货,那很容易带偏那些不成熟的孩童。 好在刘继隆没有犹豫太久就有了办法,那就是让这群人去教导自己麾下那些已经成熟的军吏和直白读书。 这群人跟随自己从河西打到陇西,价值观和思想已经被自己固定,不论外界的那些读书人怎么对他们洗脑,他们都不容易倒向他们。 只要他们学得知识,到时候自己再派他们教导孩童读书便可。 想清楚后,刘继隆便将心思放在了赶路上,准备收复岷、宕、武三州后,派人去请李商隐来陇西为官。 与此同时,高骈所派出的快马,却是将刘继隆挥师南下,攻占成州而被他截断退路的军情送往了长安。 南衙北司的三相四贵,不多时便齐聚紫宸殿中。 令狐綯、崔铉、裴休及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王宗实等七人刚刚看完高骈的急报,李忱便缓缓开口道: “刘继隆挥师南下,为朝廷收复了成州之地,然后路被高骈遣兵截断。” “高骈请表朝廷,由剑南道、山南西道出兵收复武州、宕州,诸位以为如何?” 李忱给这件事情定了调,那就是刘继隆是为了朝廷收复的成州,也就是不想把事情搞大。 不过高骈将刘继隆退路截断,这倒是拿捏刘继隆的好时候。 当然,李忱是不可能明面上说出要拿捏刘继隆的话,因此就需要有人帮他说这话。 “陛下!”向来沉默寡言的令狐綯闻言连忙站了出来,作揖开口道: “刘继隆自收复三州以来,多有狂傲之举,此次擅起边衅,若是无法收复武、宕二州,岂不是引得二州吐蕃犯边?” “臣以为,刘继隆擅起边衅,高刺史断其后路,也是希望其迷途知返。” “眼下他虽然收复成州,可武、宕二州的吐蕃还在。” “臣以为,理应由山南西道、剑南道出兵收复二州,随后再定夺刘继隆擅起边衅之罪!” 令狐綯的意思很明显,地要拿,人也要罚,不然任由刘继隆这样扩张下去,西边的局势迟早失控。 他的意思,其实与李忱的意思不谋而合。 李忱对刘继隆本就不喜,如今刘继隆新得成州,若是再放任不管,眼看他吞并陇南七州,那岂不是坐实陇右又出一强藩? 因此,出兵收复二州是必须的! “陛下……” 忽的,裴休站出来作揖道:“陛下,臣也支持用兵二州,可朝廷已无多余的钱粮供给二道出征,只能让二道自行筹措开拔钱粮。” 裴休支持收复二州,但想要户部出钱是不可能的。 他这么一说,殿内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不给钱,二道兵马即便出兵,也不会出力,到时候收复不了二州,还不是为刘继隆做嫁衣? “国库竟无钱粮?”李忱声音不悲不喜,可语气却不太好。 “回陛下。”裴休倒也不怯懦,而是就事论事道: “眼下秋收还未结束,各地钱粮绢帛尚未入库,国库钱粮绢帛本就不多。” “度支月初刚刚拨发神策军军饷,库中已无多余钱粮。” 裴休把事实摆出来,而这让李忱无能为力。 朝廷岁入一千四百余万贯,天下军饷一千二百万贯,养军近百万。 当然,这所谓的百万大军,到底有多少空额,这无从得知。 唐廷曾两次试图削减天下兵额,但实力不够,只能作罢。 冗军的问题越拖越大,拖到李忱这里的时候,别说削减藩镇兵额了,朝廷连神策军的空额都平不了。 想到这里,李忱只能忍痛道:“内库之中尚有二十余万匹绢,朕欲拨五万匹犒军。” 内库大多来源各州贡赋,而安史之乱后,河北与河陇基本不曾贡赋,内库的钱粮绢帛也并不算多。 五万匹绢帛,这数量对于李忱来说已经不少了。 “若有五万匹绢帛,想必山南道及剑南道的将士必然奋勇杀敌,陛下圣明!” 裴休作揖夸赞李忱,而李忱却只能摆手:“快些传令,莫要让武、宕二州吐蕃有犯边之机!” “臣领旨!”裴休领旨退下,而令狐綯与崔铉,及王宗实等人也先后退出了紫宸殿。 眼见他们先后离去,李忱却坐在金台上久久不曾离去。冗兵之害,他又何尝不知,北司在神策军大肆吃空额,安插子弟的事情,他更是清楚。 他想解决神策军的空额,就得先解决宦官,而解决宦官,必须要解决四贵及宦官之中的几大家族。 如果不把他们解决,就无法获得一支强军,自然无法对天下各镇削减兵额。 想到这里,李忱来回渡步,随后对殿内一名宦官道:“传翰林学士、京兆尹韦澳携诗册前来!” “奴婢领谕……” 宦官闻言退出紫宸殿,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宦官带着一名四旬年纪的官员走入紫宸殿内。 眼见韦澳到来,李忱并不着急,而是看向他手中:“诗册可曾带来?” “陛下,诗册在此。” 韦澳双手呈上诗词,李忱却并未接过,而是满意颔首道;“朕近来对许多诗句不解,劳韦翰林为朕解惑。” “臣乐意之至。” 李忱说罢,便往偏殿走去,而韦澳与宦官紧紧跟随。 三人来到偏殿前,李忱却看向那名宦官,皱眉道:“朕与韦翰林论诗词,你懂什么?在此待着!” “奴婢领谕……”宦官连忙收回跨出的脚,站在原地为二人望风。 与此同时,李忱却带着韦澳走入偏殿之中。 二人开始朗声讨论诗词,宦官时不时往偏殿内看去,眼见没有什么不对,当即也放下心来,渐渐神游天外而去。 倒是在他神游天外的时候,偏殿内的李忱看了看殿门,确定那宦官不曾关注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韦翰林,朕欲除宦,可有良策?” 韦澳闻言愕然,他没想到皇帝召自己前来,竟然是想着剪除宦官。 好在他虽然愣住,但反应极快,连忙压声道:“臣以为,若与朝臣商议,恐难保密,难免招致太和九年(甘露寺之变)之祸。” “臣以为,不如就宦官中择其有才识者,与之密谋如何?” “不妥……”李忱皱眉否决,又解释道:“朕已经试过,然群宦之中,难有忠臣!” 眼见韦澳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李忱只能摇头,随后专心与他畅聊诗句。 几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黑,李忱这才让韦澳带着诗册离去。 瞧着他告退,李忱眉头紧锁,心中倍觉焦虑,不免想到了长年药,于是拂袖道: “传太医李元伯,着其携长年药入宫!” “奴婢领谕……” 宦官接口谕,不多时便带来了太医李元伯。 随着长年药服下,李忱心中的焦虑不知为何,减缓许多。 渐渐地,他安下心来,而长安的天使也向着山南西道兴元府及剑南道成都府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退回上邽的高骈也往洛门道增甲兵二千,好似要彻底堵死刘继隆返回渭州通道。 当窦敬崇派甲兵乘挽马将此事告诉刘继隆时,刘继隆已经带兵走过了险峻陡峭的寒峡,来到了南下的三岔口。 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道,一条向东直通凤州,一条向南,经过青阳峡后抵达武州的将利县。 最后一条,则是向西前进的成-宕官道。 三条官道中,通往凤州的官道肉眼可见的垮塌多处,年久失修。 通往武州的官道有凌乱的马蹄、车辙痕迹,应该是昨日李骥、王思奉率军经过留下的痕迹。 因此留给他们的,只剩下向西沿着碧玉河前往宕州良恭县这一条道了。 没有犹豫,刘继隆调转马头前往了宕州,而他也并不把收复宕州视作难度。 “开元间,宕州口不过七千,丁不过三千余,又分属良恭、怀道二县。” “我大军至城下,当摆开阵仗,以说降为主。” 刘继隆与身旁的尚铎罗、斛斯光交代着,而斛斯光则是好奇询问道: “刺史,这宕州不是盛产麸金、雄黄、朱砂和麝香、茶叶吗?” “为何只有这么点人口?” 斛斯光很好奇,按理来说,物产如此丰富的地方,怎么说也不该只有七千口人才对。 “此地多山峦沟壑而少河谷,想要养活那么多人,自是不易。” “这一路走来,你也瞧见了,不管是寒峡还是洛门道,都不是什么好走的道路。” “想要迁徙人口到此,不提如何安置,单说道路阻碍,便不知要吓走多少人。” 刘继隆话音落下,随后继续补充道:“从此地前往良恭县,约有六十里路程,起码要走两日。” “高骈那厮,恐怕已然向朝廷上表奏章,说我擅挑边衅了。” “那我们怎么办?”斛斯光闻言有些着急,可刘继隆却笑道: “从上邽送信去奏表前往长安,起码四日,即便长安做出安排,剑南道和山南道的兵马也来不及反应。” “如今的西川,早就不是韦南康(韦皋)所在时的西川了。” “等他们整顿兵马前来,宕州已经被我们收复了。” 自大唐与南诏议和以来,剑南道武备废弛,二十余年不经兵祸,早就不是韦皋、李德裕时期的劲旅了。 长安那群家伙,地图一摊,便以为天下是平地,随便一指就能收复失地。 实际情况是,从剑南道进攻宕州,难度不比开元年间进攻石堡城要轻松。 等山南道和剑南道的兵马并进,自己早就收复武、宕二州,从容进攻岷州去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尚铎罗开口道:“你率精骑驰往良恭,若是能说降,最好不过。” “末将领命!”尚铎罗颔首应下,随后策马前往前军,率领八百精骑驰往良恭县。 不多时,太阳西斜,刘继隆也下令扎营。 五千多人延绵六里,在碧玉河谷中扎营休整。 斛斯光放出了足够多的塘兵,抢占了两侧山脉的高点,以防大军被袭。 一夜无事,翌日大军继续向良恭开拔,而尚铎罗迟迟没有传回消息。 直至午时(11点),才有精骑返回禀告了前方情况。 良恭城内有番兵二百拒绝投降,妄图仰仗地理坚守。 尚铎罗劝降一夜,发现事不可为,这才派人告知刘继隆。 刘继隆闻言,当即看向斛斯光道:“传令大军急行,两个时辰后必须赶到十五里外的良恭城,天黑前拿下它!” “末将领命!”斛斯光应下,随后吩咐甲士、民夫给挽马喂食精料,催促它们驰往良恭。 不到两个时辰,刘继隆便率领大军看见了前方的良恭城。 良恭城建造在碧玉河北岸,地势陡峭,好似一座关隘阻断了前路。 城内西门有渡桥通往南岸,南岸有着大片耕地,而整条河段只有良恭能搭建渡桥,所以陇西军必须攻下良恭。 良恭城并不大,南北宽不过百步,城内居住的人口想必不多。 “刺史!” 尚铎罗策马返回本阵,对刘继隆作揖道:“这群杀才不愿投降!” “不降就不降,现在他们不降,稍后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眼见良恭还不投降,刘继隆目光瞥向斛斯光,斛斯光心领神会,当即拔刀下令: “投石机前移布阵,民夫掘石,甲兵操作,天黑前必须拿下良恭城!” 弄地图耽搁了更新,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188章 兵贵神速 第188章 兵贵神速 “咯咯咯——” 天色未亮,公鸡便已打鸣。 横亘碧玉河北岸的良恭城内冒着炊烟,城内外及马道上都是帐篷。 街道上的鲜血已经被洗净,新填的泥土蓬松,时不时有土狗前去刨土,但很快便被睡在不远处的士兵一脚踢开。 “窸窸窣窣……” 甲胄声响起,尚铎罗与斛斯光并排带着十余名校尉朝良恭县衙门走去。 良恭城呈东西走向,宽不过百步,而长三百余步,城中仅有百姓两千余人,全城只有一条主道和七八条纵道。 城内百姓,大多居住木屋,昨夜投石将木屋烧毁大片,现在城内都是残檐断壁,许多百姓住在陇西军让出的帐篷里,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恐惧。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因为随着陇西军接管这座城池,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变得更为富庶,百姓也会知道,陇西军到底是支什么样的军队。 这般想着的时候,尚铎罗与斛斯光便要走入衙门内,但这时尚铎罗却拉住了斛斯光。 “嗯?”斛斯光有些迷糊的看向尚铎罗,却见尚铎罗道: “斛斯光,你说我们现在都是刺史,那我们应该称呼刺史为什么?” “这……”斛斯光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道: “这倒是,你说怎么称呼?” 见状,尚铎罗咳嗽道:“以前大家还没实授也就罢了,现在耿明当了成州刺史,李骥、王思奉不多时也要实授,那我们再这么称呼刺史就不太好了。” “此次我们起码收复成武岷宕四州,以此功劳要求朝廷授予使君陇右道节度使的身份也不为过了。” “稍许你我与一起进去,我先称呼节帅,若是节帅默许,你便与兄弟们与我一同称呼节帅。” 尚铎罗目光扫视众人,十余名校尉先后点头。 “好!”斛斯光果断答应,尚铎罗也拍了拍他的肩,随后高兴朝里走去。 不多时,众人走入院内,见到了正在正堂吃饭的刘继隆。 “都来了?没吃就一起坐下吃饭吧!” 刘继隆招呼众人,却见尚铎罗走入正堂后作揖:“节帅,末将清点过了,城内仓、库尚有粮八千六百石,豆料八百余石,麻……” 尚铎罗如平常般汇报,斛斯光等人则是都在看着刘继隆的反应。 眼见刘继隆没有反应,斛斯光便在尚铎罗说完后接上: “节帅,我拷问过了,怀道那边仅有甲兵二百,四千余口。” “节帅,不如让我率二百精骑和四百甲兵,在这城内征发八百民夫,携十台投石机进攻怀道?” 斛斯光请命,刘继隆闻言颔首道:“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此外,我在良恭驻兵一百,你若收复怀道,便暂时替窦敬崇治理宕州二县,派精骑追上我们即可,那四百甲兵留守怀道。” “是!”斛斯光心中欣喜,而他后方的十余名校尉也先后称呼刘继隆为节帅,各自汇报着事情。 收复良恭,陇西军并未死伤多少人。 昨夜投石机打了两个时辰,良恭城便告破,随后便是一边倒的屠杀。 上百名番兵被杀,余者投降,俘获甲胄二百余七套。 “时间不等人,两个时辰后大军向岷州出发。” “末将领命……” 诸将先后应下,随后各自退出衙门。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用粗布擦了擦嘴,轻笑着呢喃道:“节帅?好称呼……” “唏律律!!” 日上三竿,在木哨声与马蹄声中,陇西军主力离开了良恭县,走渡桥前往了南岸。 南岸虽然是冲积平原,但都是零零散散的平原,因此良恭县的耕地在文册上不足一万亩。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宕州人口才会如此之少。 思绪间,刘继隆抖动马缰,继续跟随大军脚步,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开拔而去。 不得不说,陇南处处是风景。 官道沿途,幽谷纵横、奇峰怪石,古木参天,碧水湖泊、瀑布飞溅……随处可见。 这等景色,看得人眼缭乱。 只可惜,在过去数百上千年的时间里,此地都为西羌所据,许多诗人未曾见过此等风景,不然恐怕会多出许多名作。 这般想着,刘继隆他们沿着官道前进一百二十里,耗费两日时间,才走出了良恭山脉,来到了羌水北岸。 “这羌水怎么都快比黄河还宽了?” “这算什么?节帅之前上课时说过,长江比黄河宽好多呢!” 羌水岸边,几名校尉对羌水的宽阔评头论足,时不时搬出那从未见过的长江。 刘继隆闻言轻笑:“不管是长江还是黄河,都有其狭窄处,我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饮马长江。” “不要因为我讲过,你们就相信,要自己去看看才能知道,教条主义害死人啊……” 话音落下,刘继隆望向斛斯光:“羊皮筏子都准备好没有?” “准备好了!”斛斯光颔首。 见状,刘继隆便交代道:“攻城不求急,白敏中刚刚接任西川节度使,没那么容易调动兵马进攻怀道。” “是……” 二人应答间,尚铎罗也带着兵马沿着羌水北岸向西北走去。 斛斯光率领二百精骑、四百甲兵和八百良恭民夫脱离了队伍,在羌水河畔寻找狭窄处,试图搭桥前往南岸,进攻位于山区沟壑间的怀道。 与此同时,刘继隆他们则是继续沿着官道朝岷州进军。 不论高骈如何安排,自他们抵达羌水开始,高骈便不可能阻断他们回去的道路了。 自良恭山前往岷县有二百里,但只需要行军一百二十里就能抵达岷州三县之一的祐川县。 岷州虽然地势相较武州、宕州更偏僻,可在册人口却比二州加起来都要多,共四千三百余户,二万三千余人。 岷州之所以能养活这么多人口,全赖当地资源丰富。 当地的贡物包括茶叶、龙须席、鹦鹉鸟、雕翎、锦鸡、麸金,而紧俏的商品包括石脂、毛皮、椒(椒)等物。 不管是对于大唐还是吐蕃,这个地方都是必争之地,因此当地能养活的甲兵也更多。 正因如此,刘继隆一开始才没敢做出一口气收复四州的部署。 只是如今看来,一口气收复四州未尝不可。 即便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大雪封山,可他们手中粮秣众多,足够他们吃两三年。 若非治理地方需要时间和人手,刘继隆都想在收复岷州后,进一步收复洮、叠、松三州了。 “还是缺少教习和直白啊……” 刘继隆在心底感叹一声,心里也准备好了在收复陇南全境后,费几年,培养一些属于自己的读书人。 这般想着,他们前进的速度也随着走入岷州河谷后快了起来。 岷州的地形比较宕州来说相对平坦,行军也更为便捷,大军每日能走五十里,故此北上第二日,前方的精骑便与岷州祐川县的轻骑碰上了。 祐川位于岷州山峦沟壑间的一处谷地,东西最宽处不过一里半,南北长六里,整个谷地的地形呈北窄南宽。 祐川县并不算大,它依托着一条不足一丈宽的小河滋养耕地,城墙东西不过三百步,南北城墙长一里,可容纳的人口应该不多。 随着陇西大军到来,祐川县收兵民入城内据守,没有投降的丁点意思。 尚铎罗派精骑围绕祐川县城绕了一圈,很快便估算出了城内的情况。 “节帅,此地耕地不到万亩,城中人口应该不超过四千之数。” 尚铎罗朝刘继隆作揖,刘继隆颔首道:“此次进攻不急,我们的投石机,大部分都分给了李骥和斛斯光,现在军中只有二十台投石机。” “这祐川只是前菜,后面的溢乐、和政两个人口大县才是主菜。” “你命人搭建投石机,随后派军中弟兄砍伐树木,趁机修建更多的投石机。”“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开始吩咐大军扎营、伐树、掘石。 河道之中,别的不多,石块最多。 民夫们只需要掘出一条侧沟,便能降低水位,让河床的河石露出来。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大军没有发起什么进攻,而是一直在做准备工作。 在他们准备的同时,长安的天使也带着圣旨来到了山南西道兴元府的南郑。 “门下……” 富丽堂皇的节度使衙门内,随着天使传唱圣旨内容,跪在圣旨下的,是时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的老臣封敖。 封敖自太和年间步入朝堂以来,先后侍奉三位皇帝,而李忱便是第三位。 由于封敖得武宗欣赏,故此被放逐至山南西道任节度使。 这些年里,朝廷几乎没怎么给他发过什么圣旨,而今圣旨到来,他心里不停犯嘀咕。 不出他的意料,朝廷此次希望他出兵收复武州。 “擢赏兴元府官兵绢绢帛二万匹,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兵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封敖将圣旨接下,天使见状松了一口气道:“封尚书,此事事关日后兴元府安危,不可不急。” “若辖内无事,还请尽早动兵,以免夜长梦多。” “老夫省得。”封敖心里叫苦,面上却还得答应。 见他应下,天使作揖道:“本使手中还有送往成都府的圣旨,便不再逗留了。” “天使慢走。”封敖毕恭毕敬的作揖,直到送走天使后,他才哀叹了一口气。 这时,左右一文一武两名绯袍官员上前,武官先道: “如今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大雪封山,朝廷让我们此时动兵攻打武州,岂非儿戏?” “武州番兵千余,若要围城,需五倍兵马,至少要出兵五千。” “且不提凑足五千兵马需要时间,单说兵马凑足后,单民夫便要上万,这些都是钱粮。” “区区二万匹绢帛,能做什么?” 武官开口,封敖就感到了不妙。 各镇牙将跋扈已经不是常态,下面的兵卒更是如此。 叫他们去平叛剿贼,除非钱粮给的足够多,不然他们可不会去强攻,而是更愿意选择围城,等待城内敌军投降。 二万匹绢对于河西这种不受宠的军镇来说是恩赏,但对于山南西道这样的大镇来说,那就是打发叫子了。 “尚书,我听闻刘继隆挥师南下,眼下正在成州攻城拔地。” “朝廷令我们出兵,恐怕是为了遏制刘继隆。” “那刘继隆兵锋强盛,几个月便横扫河临渭三州,就连尚延心都成其马下亡魂。” “我军若是出兵进攻武州,恐会恶到刘继隆,倒不如派些兵马做做样子,到时候若是刘继隆率军进攻武州,便以刘继隆为借口,率军撤回同谷县。” 文官站出来解释圣旨的意图,而封敖听后看向武官,眼见武官也露出赞同之色,他便颔首道: “王护军,此事便由你派人前去同谷领兵出征吧,同谷那里正好有驻兵两千,可堪大用。” “末将领命!”王护军作揖应下,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待他走后,封敖与文官走到内堂,这才抱怨道: “我虽为节度使,可和西道数万兵马却各有主意,眼下调动两千人都需要与他们商量,这……” 封敖长叹一声,文官劝阻道:“时局如此,非尚书之过。” “下官刚才听那天使说,他还准备去剑南道寻白司空。” “以下官之见,白司空才到西川月余,而西川兵马不修兵甲,又喜安逸而畏严寒,定然不可能出兵。” “届时比较之下,我军毕竟出兵,只是不敌,方才撤回,朝廷也不会怪罪到尚书您的头上。” 文官三言两语间,倒是把封敖心里的那点担忧给抚平了。 不过封敖还有一事担心,因此他踌躇道:“那天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刘继隆攻占成武二州,便会对我兴元府造成威胁,若是他日后来犯,我们应该如何?” “尚书若是不放心,待明岁开春,下官亲自走一趟陇西,试探试探这刘继隆深浅。” 文官话毕,封敖终于放下心来,同时宽抚道:“有德之你为我作谋,西道何忧?” “尚书过誉了。”文官作揖行礼,随后寒暄几句便离开了内堂。 往后几日,封敖派牙将率同谷两千甲兵,四千民夫前往武州。 这群兵马每日仅走三十里,而同谷距武州距二百里,如此慢悠悠前进,起码要八天时间。 在他们慢悠悠前往武州的同时,派发圣旨的天使也朝着成都府疾驰而去。 不过相比较他们,更为着急的却是率兵进攻武州的李骥、王思奉二人。 “噼里啪啦……” 武州将利县,从李骥、王思奉二人率军抵达城下算起,不到三天的时间,城池被攻破,城内二百甲兵被杀大半,俘虏七十八人。 城内的火势还未扑灭,许多屋舍被投石落下并溅射的石脂所引燃。 大火从清晨扑到正午,这才扑灭了大半,所有人都顶着一张脸救火。 拿下城池的第一时间,李骥便是带人抢占了仓库,并开始清点粮草。 随着最后一颗算盘珠子落下,军吏抬头看向不远处坐在椅子上的李骥。 “刺史,算清楚了,仓内共有一万四千五百五十六石七斗三斤粟、麦,此外还有五百二十四石六斗豆。” 军吏话音落下,李骥这才颔首,随后看向另一名军吏。 不多时,那军吏也落下了算盘,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朝李骥作揖。 “刺史,库内有四千四百二十四支蜡烛,七百五十四斤椒,一千六百五十四匹布,三百九十五斤六两茶,三百五十贯余七百二十四钱。” 钱粮被重新登记造册,李骥闻言起身颔首:“王涣,你们带一团弟兄驻守将利县,另募四百民夫随军进攻复津。” “末将领命!”李骥不远处一名校尉作揖领命,李骥则是带着十余名精骑向外走去。 他们来到街上,翻身上马前往县衙。 一盏茶后,众人在衙门面前下马,朝里面走去。 王思奉坐在衙门主位,正在带人翻阅人口户籍。 眼见李骥来了,王思奉开口道:“这番贼上次登记造册还是会昌二年,我们之后还得自己重新登籍造册。” “有多少人口田亩?”李骥沉稳询问,王思奉闻言说道: “这上面记载的是九百五十二户,四千四百五十七人,田合计二万九千六十四亩,其中茶田二百一十五亩。” “差不多了!”李骥颔首,沉声下令: “事不宜迟,现在拔营进攻复津!” “现在?”王思奉错愕道:“弟兄们才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 “等不及了。”李骥打断道:“兵贵神速,早点拿下武州全境,才能免除后顾之忧。” “告诉弟兄们,收复武州后,我做主宰羊三百,家禽二百来犒军!” “好!”王思奉闻言也不再迟疑,当下派人前往军营,集结大军往复津攻去。 拿下复津后,他们的下一步就是可以通航的盘堤县。 盘堤到手,陇西军就可以在盘堤县境南边修建渡口,沿河直抵渝州(重庆)。 在李骥的催促下,大军很快拔营朝着复津前进…… (本章完) 第189章 收复四州 第189章 收复四州 “擢赏西川官兵绢绢帛三万匹,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白敏中,接旨……” 十月初八,在天使马不停蹄的疾驰下,长安的圣旨终于在成都府衙展开,但对于白敏中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接过圣旨后,当即便皱眉说道: “老夫本臣子,按理来说朝廷命老夫做什么,老夫就应该做什么,可西川的情况,想来天使这一路走来都应该看到了。” “西川二十四年未经战事,甲械不修,骡马不足。” “文州、扶州兵马仅三千,若要分兵进攻武州和宕州,力有不逮。” “三万绢帛在京畿能买挽马四千匹,能买乘马三千匹,可在西川却仅能买挽马两千匹,乘马八百匹。” “且如今大雪即将封山,调遣他处兵马已然来不及,仅凭文扶二州步卒,守城有余,攻城……” 白敏中想要向天使说明西川局面,可天使却打断道: “白司空,非本使不听,乃朝廷急迫。” “西川管兵五万,南诏更是对朝廷恭敬有加,而西边吐蕃内乱,无力侵扰。” “如此局面,怎么会只能抽调三千人进攻武、宕二州呢?” 白敏中所言在天使看来,不过是推辞罢了。 见状,白敏中只能叹气:“如此,那老夫出兵便是……” 他看出来了,朝廷派了个不知兵的天使来监督自己,兵卒有没有骡马对于这位天使来说,根本不足为提。 想到这里,白敏中连忙召集西川镇的将领议事。 因为有天使坐镇,诸将明面上十分配合,都说要抽调兵马,驰援文、扶二州。 三言两语间,白敏中便从各州抽调七千州兵驰援二州,这让天使十分满意。 不过白敏中倒是很清楚,想要等这七千州兵抵达二州,估计都得等到明年开春去了。 好在他也没有说破,只是与诸将配合天使演了一场戏。 是日,成都点齐八百甲兵驰援二州,白敏中还特意带着天使来到城门为甲兵送行。 八百兵卒虽然披甲,但大多都是精瘦的青年,而他们身后则是背负甲胄的力夫。 四千力夫或是背负甲胄,亦或挑着粮食,这让天使脸色难看。 没有挽马骡马,只能用力夫来背负甲胄,挑担粮食,而那些精瘦青年,显然是被雇佣的穷苦子弟。 这种情况,神策军中也十分常见。 许多牙将牙兵的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敢上阵,因此到了需要上战场的时候,他们便会出钱雇佣一些穷苦男丁,让他们披甲上阵。 正因如此,京畿那十几万神策军才会连一个小小党项都无法消灭,只能招抚。 剑南道有兵八万,但除了西线需要面对吐蕃骚扰,其它地方的兵马早就承平二十四年有余。 此前三川数万饥民聚集,东川硬是费一年有余才将他们镇压,战斗力可见一斑。 西川虽然比东川好些,但能打的兵马就那点人,还都聚集在西线抽调不出来,所以白敏中也只能看着这些“雇佣兵”出征了。 “白司空,难不成那七千西川兵马,都是这种兵马吗?” 天使脸色难看,白敏中倒并不在意:“老夫接手西川时,西川兵马便是如此。” “正因如此,老夫才想要编练骡马军,为西川留下支善战之师。” “那本使只好将西川情况,尽数禀告至尊了!”天使威胁道。 “但请上奏。”白敏中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天使气急,不多时便乘马折返长安,而城外这种“雇佣兵”,正在从各州出发,向文扶二州赶去。 与此同时,不急不慢的陇西军主力,却在祐川城下蹉跎了八日之久。 八日前还算得上坚固的祐川城,如今已经成为废墟,东面城墙垮塌多段,唯有城门及城楼矗立废墟中。 距城墙五十步外,六十台投石机列成一排,还在不断投石。 苦不堪言的祐川番兵,只能派出了一名轻骑,灰头土脸的跪在刘继隆身前,献出了手中图籍。 “我们愿意投降,请天军不要再打了。” 经过八日狂轰滥炸,祐川城内的二百甲兵终于抵挡不住,选择了投降。 尚铎罗上前接过图籍,转交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简单翻阅过后,缓缓开口道:“命你们城内的所有人走出城池,脱甲弃械投降。” “若是你们诚心投降,我会在日后均田时按照你们的人口均田,不用担心被针对。” “是!”番兵连忙点头,随后起身走出牙帐,骑马返回了祐川县。 不多时,祐川县内幸存的甲兵走出城墙,脱下甲胄,将甲胄与军械堆在一旁,其余人纷纷跪在不远处。 “尚铎罗,你率一百甲兵入驻城内,我将甲胄带走。” “末将领命!” 刘继隆派尚铎罗受降,统计城内钱粮,随后命令民夫将投石机拆卸,将俘获的甲胄装车。 一个时辰后,尚铎罗返回城外,走入牙帐内作揖: “节帅,城中仓、库有粮一万余八百石,豆五百余石,另有石脂……” 听着尚铎罗禀告,刘继隆颔首道:“让民夫补充辎重车上钱粮,石脂全部带走。” “一个时辰后,大军拔营向溢乐进攻。” 在刘继隆的指挥下,辎重车上粮草被补充,大军拔营向六十里外的溢乐县攻去。 怀道县已经被斛斯光拿下,除去留驻祐川县的一百甲兵,如今陇西军主力有精骑八百,甲兵一千,民夫三千。 如此情况想要拿下溢乐、和政二县,似乎有些困难。 然而随着他们出兵包围二县,前往临渭二州的官道便已安全。 距离大雪封山还有大半个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调兵攻城。 大军往溢乐与和政开拔,翌日午后他们便抵达了溢乐城外。 溢乐北边是洮河,东边和南边是西河,若要进攻溢乐,必须走渡桥渡过西河进攻。 西河宽不过五丈,但渡桥已经被斩断,而且渡桥有着大量脚印,都是通往北边和政县的痕迹。 “斩断浮桥,想要阻碍我们进攻溢乐,让我们专心进攻和政?” 刘继隆下马向北边看去,虽然看不到十余里外的和政,但他也能猜出岷州吐蕃这几日在干嘛。 兴许得知祐川被围后,他们便斩断浮桥,抛弃溢乐而死守和政了。 “派兵渡河去看看,这溢乐恐怕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刘继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尚铎罗也连忙应下,随后下令:“把渡桥搭起来!” “是!”几名校尉连忙挺直脊背,转身便去指挥民夫搭建浮桥。 随着浮桥铺设,一根根丈许长的桩子被插入江底,使用钝兵挥砸没入三尺,以此来保障浮桥不会被江水冲垮。 一个时辰后,随着浮桥搭建完毕,五百精骑先行渡河前往了溢乐县。 不多时,精骑折返回来,领头校尉对刘继隆作揖:“节帅,城内只有三十余口淘金的奴隶。” “据他们所说,他们前往山中淘金十日,昨日黄昏返回,便见城中空无一人,想来都是去和政去了。” 刘继隆颔首,随后抖动马缰:“留下五百民夫照顾那些麦田,大军拔营向和政行军。” “是!”尚铎罗与诸多校尉应下,大军继续向十里外的和政开拔。 赶在黄昏前,大军费两个时辰赶到了和政县城外。 两条不知名的河流在此地汇入洮河,阻断了陇西军进攻和政的道路。 和政县位于洮水东岸,城池并不大,但是两面环河,两面靠山,易守难攻。 洮河西岸是河谷冲积平原,耕种上万亩作物。 沿河而下,还有这样大大小小好几块河谷冲积平原。 阻挡陇西军前路的河流宽不过七八丈,而洮河宽不过二十余丈。 对于陇西军而言,搭建浮桥渡河并不困难。“扎营,明日先修建渡过洮河的渡桥,不用着急修建前往和政的渡桥。” “末将领命!” 刘继隆吩咐一声,随后便示意大军扎营。 与此同时,河流北岸的和政县城内却挤满了身影,每个人都寻找着可以蜷缩躺下的地方。 马道上,上千甲兵点着篝火,时不时向南岸张望,生怕陇西军趁夜渡河,强攻和政县。 黑夜里,陇西军的营垒内火光闪烁,六十台投石机的阵地被构筑好,距离和政县二百步开外。 与此同时,营垒内的许多民夫正在搭建浮桥,准备明日吹好羊皮囊就能渡河到西岸。 牙帐内,刘继隆召尚铎罗前来,直接说道: “据守和政是死路一条,我们不用强攻,明日派投石机在南岸攻打城墙便足够。” “投石机不要前移,此城不大,若是前移,极易伤到城中百姓。” “只需要将城墙砸垮,随后围困他们便可。” “此外,明日洮水的浮桥搭建好后,你遣二百精骑驰往临渭二州,命张昶他们调兵一千前来包围和政。” 刘继隆三言两语间便定下了攻打和政的策略,围城为上,攻城为下。 反正他们背靠溢乐和洮水西岸的数万亩耕地,没有理由着急攻城。 “末将领命!”尚铎罗作揖应下,随后才道: “节帅,眼下和政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如此一来,我们便坐拥八州之地了。” “我军俘获甲胄三千余套,这些甲胄是否要运往各城,编练新军?” 尚铎罗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闻言颔首: “武州、宕州人口太少,两州组建一镇便可,设岷州镇、成州镇和武州镇,每军辖三军九团。” “以各镇留驻兵马为主干,在当地招募新卒补入军中。” 吩咐过后,刘继隆便让尚铎罗下去休息去了。 翌日正午,民夫搭建洮河浮桥,二百精骑渡河前往西岸,随后沿着官道向北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渭州,一路前往临州。 同时,刘继隆还派人每日朝和政城楼射箭招降,开出了上骑都尉散勋的条件。 不过对于这些条件,城内的番兵置之不理。 对此,刘继隆也不着急,只是命投石车投射沉重的河石,尽量将投石的落点控制在城墙上。 三日后,刘继隆接到了武州的好消息。 “节帅,武州三县在三日前便已经收复,李刺史派标下前来询问,是否需要调兵进攻岷州。” 牙帐内,从武州出发而来的精骑作揖询问刘继隆,刘继隆颔首道: “不必,你让他好生守好武州,此外我已将武州、宕州编为一镇,所镇三军九团,你回去后传我军令,着他招募新卒,登籍造册,丈量田亩。” “标下领命!”精骑应下,而后缓缓退出牙帐。 待他走后,帐内的尚铎罗才开口道:“刺史,窦敬崇那边是否要撤走了?” “让他率兵前往宕州,协助斛斯光治理宕州。” “是……” 二人一应一答间,外面突然喧嚣了起来。 “怎么了?” 刘继隆好奇询问,牙帐外的甲兵朝内作揖道:“节帅,下雪了。” “下雪?”刘继隆轻笑:“瑞雪兆丰年,总算下雪了!” 陇西多年不曾下雪,如今下雪,似乎预示着所有的苦难即将结束。 当然,这场雪一下,剑南道和山南道的官军恐怕就更不会进攻武宕二州了。 朝廷的如意算盘落空,而自己收复四州,不知道这次朝廷又将怎么应付自己。 想到这里,刘继隆收拾桌面,拿出文房四宝,很快便写好了一份奏表。 “派一队精骑将这份奏表送往长安,告诉长安城内的那位至尊,陇西军节度使刘继隆收复成武岷宕四州,请表陇右节度使!” “是!”尚铎罗高兴接下奏表,并且附和道: “节帅收复四州,此次请表必然成功!” 闻言,刘继隆摇头道:“朝廷可不会真的授予我陇右节度使。” “不过我也不稀罕这个名头,我只想看看,他们不授予我陇右节度使,又会拿出什么钱粮财帛来补偿应付我。” “是!”听到朝廷不会擢授陇右节度使,尚铎罗有片刻失落。 但是他想了想,这不过也只是一个名头罢了。 陇西与河西不同,河西是诸多汉人豪强协助张议潮收复河西,而陇西则是刘继隆带着他们这群泥腿子打下失地,压根不用讨好什么豪强。 想清楚后,尚铎罗便派人将书信送往成州,让耿明走祁山道将奏表送往长安。 一匹匹快马从陇西军的营垒走出,而和政县内的番兵却还在死守。 三日后,渭州、临州先后得到调兵的军令。 赶在大雪封山前,一千年初新招募的甲兵抵达和政城外,此外还有两千随军民夫和数千辆挽马车。 面对倍数于己的唐军,和政县依旧负隅顽抗,而刘继隆也不着急,只是带兵围住这座坐吃山空的城池,等他们用光了柴火,自行投降。 十月三十日,赶在十月的最后一天,陇西的精骑将刘继隆的奏表送抵长安,南衙北司的高官纷纷被李忱宣召紫宸殿。 “大半个月的时间,山南西道和西川就这样看着刘继隆收复四州?” 李忱坐在主位,难得压不住气质问道:“难不成,朝廷现在连南京(成都)都使唤不动了?” “陛下!”听到有弹劾白敏中的好机会,崔铉立马作揖道: “封敖、白敏中二人懈怠军令,理应惩办!” “陛下……”裴休站了出来,为白敏中说话道: “封敖、白敏中各自上表,言二道兵马不堪重用,其中西川兵马甲械不修,骡马多为空额,请朝廷调拨钱粮,编练骡军。” 唐军出境作战,最好的代步工具是牛车,其次是挽马车,最次是骡车。 所谓骡军,也就是指乘骡车作战的步卒。 白敏中敢这么说,说明西川兵马确实不如当年李德裕坐镇时了,不然也不会连马军都凑不出来。 “骡军……” 李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李炎(武宗)在位时,西川还能拉出马军,现在连骡军都需要编练了? 如果西川兵马都是这种水平,那日后南诏察觉过来,岂不是要被南诏再次打到成都? 想到这里,李忱看向裴休:“各州钱粮,可曾转运入库?” “回禀陛下,约有七成转运入库。”裴休如实交代。 闻言,李忱深吸一口气道:“这刘继隆以收复四州之功,防备吐蕃为由,向朝廷再度请表陇右节度使,诸卿如何看待?” “陛下,刘继隆功劳虽足,但年岁不高,不足以任陇右节度使,然陇右军节度使未免过低,倒不如暂授陇右观察使,检校兵部侍郎,陇西县开国公?” 崔铉接过话茬,将刘继隆各种虚职都擢升一遍,但就是不授予陇右节度使。 观察使和节度使虽然都是由朝廷派出的地方官员,但在职责和地位上多有不同。 节度使持有旌节,代表皇帝,有征伐专杀的权力,地位较为尊崇。 观察使则没有旌节,权力相对较小,因此节度使通常设置在防务压力较大的地区,而观察使则多设置在防务压力较小的地区。 按理来说,陇西地区应该设节度使,但问题刘继隆不是朝廷的人,而是地方藩镇擢升起来的武将。 真授予他陇右节度使的职位和旌节,那他若是趁机占领秦州该怎么办? 正因如此,崔铉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李忱也佯装大度道: “既然如此,那便擢授刘继隆金紫光禄大夫,陇右观察使,检校兵部侍郎,陇西县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 “此外,擢赏陇西军绢帛十二万疋,以犒三军。” “另拨挽马三千匹入西川,着白敏中整修兵甲,编练西川兵马。” (本章完) 第190章 陇右雄主 第190章 陇右雄主 “陛下,此次朝廷遣兵,唯秦州高骈出兵阻截刘继隆,臣以为,高骈实有功!” 紫宸殿上,在李忱裁定对刘继隆和白敏中二人的擢赏后,王宗实很快站了出来,并为高骈请功。 闻言,崔铉不满出声:“高骈为秦陇刺史,手下又有成武游奕军。” “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出兵收复成武二州。” “若非他没有收复成武二州,朝廷何至于犒赏刘继隆?” “没错……”闻言,四贵之一的马公儒也附和道: “臣记得渭州没有通往成州的官道,反倒是秦州有洛门道、祁山道这两条通往成州的官道。” “朝廷在秦陇置兵一万二千,仅精骑便有五千人,如今却让刘继隆抢了先。” “陛下,以臣之见,高骈当论罪!” “陛下,臣附议……” 马公儒说罢,王归长与王居方二人分别开口附和。 虽然同为四贵,但高骈主要还是依附王宗实。 高骈的权力已经很大了,若是还要论功,那平衡就打破了。 倒是趁此机会将他从秦陇调离,反倒是利于他们三人。 “陛下!”王宗实连忙作揖,而裴休见状也连忙道: “陛下,臣以为不论是高骈还是封敖,二者确实未能建功,但也未必有错。” “高骈接任秦陇刺史不过半年,而山南兵将跋扈,此前便闹出屠三川饥民之事,封敖不能制也不出奇。” 裴休明保高骈,实则保封敖。 若是高骈都被论罪,那封敖也逃不了。 好在李忱没有心思对谁论罪,他现在只想把局面弄得承平些。 “刘继隆亦是朕之赤子…朕之忠臣。” “虽说其出兵收复陇南有僭越之举,然其心可鉴。” “朕此前也是气愤,故此才派兵试图收复武、宕二州。” “好在诸道官兵未与其发生冲突,朕心甚慰,又如何能责怪他们呢?” “高骈、封敖二臣若是论罪,也当是阻碍忠臣收复失地,而非其它。” “朕思虑再三,决定罚二人俸禄一年,着其好生反省。” 李忱把话题引到了刘继隆身上,毕竟刘继隆不到两月收复四州,其手中兵马恐怕不少。 眼下他收复四州已经成为定局,其实力还将增长,理应安抚才对。 虽然朝廷已经授予其陇右观察使的身份,但他两次请表陇右节度使旌节,这次朝廷又对他收复失地制造阻碍,难免心生怨念。 罚俸高骈,既能保住高骈位置,又能不牵连封敖,还能平息刘继隆心中怨念,将其安抚。 想到这里,李忱十分满意,但仔细思虑后,他又担心刘继隆威胁关中,因此他缓缓开口道: “门下发出圣旨前,务必令刘继隆收复陇西其余五州失地,解救朕之子民。” “臣领旨……”令狐綯不紧不慢应下,而李忱也扫视诸臣道: “此事就此作罢,诸卿莫要再提了。” “臣领谕……” 群臣纷纷应下,李忱见状起身朝偏殿走去,不过没走几步便又停下道:“朕这几日新写了一首诗,劳请令狐先生入偏殿指教。” “臣领谕……” 令狐綯跟上李忱脚步,而其余人则是面色不善的离开了紫宸殿。 王宗实看着抱团的马公儒等人,眼底的寒芒几乎藏不住。 马公儒等人则是完全忽视他,只因为他们早已掌握了皇帝最喜爱的皇子李滋。 王宗实于李滋而言可有可无,等李滋即位,收拾王宗实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三人无视王宗实离去,王宗实攥紧拳头,冷脸朝另一边走去。 崔铉与裴休二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各自散去。 倒是与李忱走入偏殿的令狐綯才刚刚坐下,便见李忱走到他身旁,拿出字帖的同时低声说道: “先生,朕欲除宦官,不知可有良策?” 李忱这话,吓得令狐綯一激灵,连忙道:“陛下,诛杀宦官恐滥及无辜,不如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李忱皱眉,令狐綯解释道: “诸宦自有争斗,陛下只需要在处理他们时做到有罪不杀而逐,逐其宦后有缺不补,宦官自然渐耗,以至于尽。” 李忱闻言脸上浮现笑容:“此策甚好……” 他收起了字帖,而令狐綯也连忙起身作揖:“陛下,臣告退……” “先生慢走。”李忱颔首准许,令狐綯缓缓退出偏殿,随后疾步离去。 只是在他离去的同时,偏殿门口的柱旁缓缓走出一道身影,眯着眼睛瞧着他背影,又瞥了一眼偏殿内的李忱。 待令狐綯走远,他连忙走出紫宸殿,追上了马公儒等人的脚步。 “阿耶……” 宦官急匆匆追来,马公儒等人见状停下脚步,疑惑朝他看来。 宦官见状来不及舒缓胸中那口气,连忙在马公儒耳边将他刚才所发现的事情交代出来。 马公儒眼底闪过寒芒,目光看向不远处离去的令狐綯。 “好个南衙,竟还不老实……” 话毕,马公儒将刚才紫宸殿内事情告诉了同为四贵的王归长和王居方。 二人先是惊恐,反应过来后也与马公儒同样想法。 “这群人想法竟如此狠毒,那也莫怪我们狠辣了!” “令狐綯深受至尊器重,动他暂且不行,可他也有门生。” “此事便由我去做!” 令狐綯与李忱尚不知晓事情败露,三人便交谈定下了针对南衙越界的反击。 过后数日,北司麾下诸多官员不断弹劾南衙令狐綯、崔铉、裴休三人麾下官员。 哪怕无人告知,李忱也意识到事情败露了。 这位自诩效仿太宗的大中皇帝并未如太宗那般体现担当,而是如鹌鹑般在内廷研究他的长年药。 因为他的不干预,南衙北司矛盾逐渐升级,势如水火。 高骈、封敖、白敏中等人不断被弹劾,但李忱始终没有惩处三人。 当然,外界的动荡,刘继隆并不清楚,他此刻依旧在岷州围困和政。 “呼……” 营盘外,刘继隆呼出一口白雾,前方数百步外便是隔河对峙的和政城。 和政城内虽然有足够多的粮食,可柴火却没有储藏那么多。 好在城池背后倚靠山岭,可供砍伐的树木并不少。 正因如此,一个多月以来,和政县背后的山岭树木正在不断减少,光秃秃一大片。 “他们继续砍伐下去,到时候我军倒是可以走和政县后面的山坡,居高临下攻城了。” 尚铎罗笑呵呵走上前来,刘继隆则是看着四周白皑皑的一片,忍不住笑谈道:“今年如此多的积雪,想来旱情应该是结束了。” “全赖节帅您领导有方,老天估计也看到了您的努力,这才降下了大雪。”尚铎罗连忙拍马屁道。 “你啊……”刘继隆闻言打趣:“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拍马屁了,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 “节帅自谦了。”尚铎罗摇了摇头,作揖说道: “如果天下人都能把该做的事情做了,那天下就不会有这么乱。” “正是因为所有人不做该做的事情,所以天下才会诞生节帅这样的英主!” 若是说早年的尚铎罗只觉得刘继隆不甘心在河西作为他人部将,那如今收复四州之后,他算是看出来了。 自家节帅不仅不想当他人部将,更不想当他人臣子。 此外,唐廷的软弱也让他看出了这大唐天下恐怕距离倾倒不远了。 “节帅,渭州有消息传来,朝廷派出天使前往了渭州,擢授您金紫光禄大夫,陇右观察使,检校兵部侍郎,陇西县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 “此外,擢赏我军绢帛十二万疋,以犒将兵。” “自古以来,不满二十二而有如此殊荣者,末将知之甚少,当朝更是只有节帅一人。”“虽说节度使旌节未曾赐下,但您已经有了观察使的官职。” “待我军收复洮、叠、松三州,恐怕节度使旌节也该赐下了。” 尚铎罗倒是想的很乐观,刘继隆却摇头道:“不会。” “陇右节度使旌节没那么容易到手,别忘了陇西还有五州不在我们手上。” “你所说的那三州,想要收复倒是不难,可鄯廓二州却不是那么容易收复的。” 他提起了尚铎罗的前东家尚婢婢,而尚铎罗闻言也沉默下来。 刘继隆余光瞥了一眼他,语气平淡道: “明年收复三州,我就不亲临前线了,你与斛斯光、厝本三人领兵收复便可。” “收复三州后,我想派你去廓州和鄯州走一趟。” 尚铎罗心里咯噔,连忙作揖道:“刺史准备进攻鄯廓?” “若是他们识相,我不会进攻鄯廓。”刘继隆回应道: “鄯廓我是必须收复的,不然身后总有一把刀子可以随便进攻河、兰、洮三州。” “如此前所说一般,我愿意扶持尚婢婢南下多麦,甚至争抢龚州等羁縻州。” “至于拓跋怀光,我愿意扶持他统一吐谷浑地区。” “他们二人若是愿意,那只需要让出鄯廓二州即可,番众可以带走,汉口要给我留下。” 刘继隆说罢,尚铎罗皱眉道:“可是他们手中毕竟有六七千甲兵及上千精骑,若是强攻,我们……” 尚铎罗迟疑再三,刘继隆却打断道:“即便他们手中兵力翻一番,我也要收复鄯廓二州!” 虽说此前他与尚婢婢是合作关系,甚至他现在还欠着尚婢婢一批粮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出兵收复鄯廓。 鄯廓不收复,兰州与河州就有被人捅刀子的可能,而刘继隆不会让这种可能出现。 是做鄯廓之主,还是做安多之主,希望这两人分得清楚。 这般想着,刘继隆转身走回了营垒之中,只留下尚铎罗一人站在原地纠结。 日子过的很快,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岁末。 除夕与元日这两天,刘继隆与出征的七千多军民们是在和政县外渡过的。 河渭三州都能生长出竹子,岷州地区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两天时间里,和政县外爆竹声不断,而和政县内的岷州吐蕃见刘继隆是铁了心要拿下岷州,于是在坚守近三个月后,于大中九年正月十五日的元宵节时出城投降。 虽说他们顽抗数月之久,但刘继隆还是擢授了岷州吐蕃乞利本赞萘正五品上骑都尉的散勋,保证了他下半辈子的富贵。 城内一万七千余人口被登籍造册,二百精骑和一千二百甲兵被刘继隆裁汰七百人为民,仅仅留下五百人。 随着战事尘埃落定,刘继隆倒是没有进入和政县,只是命人接管后,便撤军返回了十余里外的溢乐县。 岷州的资源丰富,境内有露天石脂、煤炭、麸金,以及上千亩茶田和八百多亩椒,这些紧俏的资源成为了刘继隆的囊中之物。 针对岷州丰富的资源,刘继隆当即便开始治理岷州。 户籍统一都是民户,但各户的壮劳力各有不同任务。 不过不管是开采石脂、煤炭、麸金,还是照顾茶田和椒,这些都是有工钱拿的。 所有的工作都是按劳犒赏,哪怕就是照顾茶田和椒,也定下了每年任务和犒赏标准。 徭役害人,但想要快速恢复生产,又离不开免费的徭役。 为此,刘继隆依旧按照老办法,虽然征发百姓干活,但干的都是利于百姓的活,并且百姓三餐也有所保证。 在刘继隆的治理下,岷州分配不均的情况很快得到了改善。 三月,随着积雪融化,刘继隆也率军返回了临州。 在他返回临州的同时,此前带着精骑前往河套贩卖麻布、绢帛的陈瑛,也总算将手中绢、布给贩卖一空。 “陈押衙,日后若是还有麻布及绢帛需要买卖,劳烦多考虑老夫啊。” “王押衙客气了,我军新收复陇南四州,朝廷犒赏刚刚下来,若是我家使君有意贩卖,我必然会寻您的。” 关内道夏州衙门前,消失大半年的陈瑛脸上多了些市侩和精明,而他面前的四旬牙将则更为市侩。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了。” “王押衙留步。” 二人寒暄几句,便准备各自离去,然而此时衙门前却停下一队车马。 数十辆马车上押运着许多铁料,粗略估算恐不下万斤。 “王押衙,夏绥军这是要扩军?” 陈瑛好奇询问,那王押衙闻言将陈瑛带到一旁,低声道:“这是前往丰州的生意……” 闻言,陈瑛马上就懂得了这些东西是与谁买卖,他颔首道:“多谢王押衙提醒。” “嗯,陈押衙慢走,秋收后可别忘了我。”王押衙笑眯眯说着,而陈瑛也连忙摇头。 寒暄几句后,陈瑛这才带着十余名精骑离开了夏州衙门,前往了城外的营盘。 返程路上,精骑们如释重负的说笑道: “出来大半年了,总算把绢帛和麻布都卖完了。” “现在就等着前往灵州,然后买卖些挽马黄牛南下,我们就能回家好好休息了。” “陈旅帅,此次生意结束,您也就擢升校尉了。” “哈哈,现在就该改口为陈校尉了。” 面对精骑们的打趣,陈瑛没有什么心情回应。 六个月的商贩之旅,他们从临州出发,期间经过会州、灵州、丰州、胜州,然后转道南下麟州和绥、银、夏等州,这才将手中绢帛与麻布售光。 如今手中近三十万贯钱,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笔巨富。 好在陇西军在陇南连战连捷,加上陈瑛麾下精骑众多,各镇节度使也不敢得罪。 三十万贯钱虽然很多,但对于整个陇西来说并不算多。 别的不说,单说这些钱若是拿往灵州购买挽马、黄牛,便只能买三四万头罢了。 好在陇西的牧群也不少,他们只需要买几千头南下就足够。 大部分的钱财还是得带回临州,然后前往物资颇丰的剑南道买卖才行。 当然,若是仅仅只是钱货买卖的事情,陈瑛还不至于眉头紧锁,心情低落。 他之所以这般,是因为过去六个月的时间里,他见到了太多走私河西的商贾。 这些商贾的走私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大唐暗中扶持的嗢末及回鹘。 虽说大唐对他们的扶持是限量的,但架不住商道开通后,大批走私商人为了利益走私。 对于这些走私商人,朔方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因商人给的利益足够多。 陈瑛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走私商人前往河西了,他们带去的物资,都够装备数百名精骑的。 长此以往,陈瑛不敢想象河西军将会面对什么。 “这件事,得尽早回去告知使君才行。” 陈瑛暗下决定,随后率军返回了营盘。 三十万贯钱,若是用马车拉拽,最少需要数千辆马车才行,因此陈瑛将大部分钱都换成了黄金。 翌日,陈瑛率领四百精骑拱卫着三十余辆车,拉拽着朝灵州赶去。 不过这些马车中,大部分都是粮食与淡水,只有前面的五辆马车装着黄金于少量铜钱。 陈瑛一行人的生意,早就做得关内道人尽皆知了。 不过面对四百陇西精骑,大部分藩镇还是不敢明抢的。 在关内道,有能力抢陈瑛的只有夏绥军和朔方军,以及刚刚被唐廷安抚下去的党项军。 两镇各有牙商,且刘继隆整合陇西,陇西许多商货都是他们紧缺的,自然没有抢陇西军的必要。 所以陈瑛他们只需要躲避党项就足够,因此陈瑛选择的路线靠南,远离党项游牧之地。 急色匆匆赶了大半个月,他们总算安全抵达了灵州。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返回了临州…… (本章完) 第191章 河西有变 第191章 河西有变 “成州有汉口一万八千二百一十六,番口六千四百余,耕地十四万七千二百五十七亩。” “武州有汉口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三,番口四千六百余,耕地九万七千六百二十三亩。” “岷州有汉口一万五千四百五十二,番口九千九百余,耕地十九万六千三百二十二亩” “宕州有汉口五千二百一十五,番口三千四百余,耕地三万九千九百五十七亩。” “此外,河兰临渭四州新垦三万七千六百五十七亩,人口新增五千八百六十五口……” 三月二十,在刘继隆返回临州治所狄道的同时,张昶便带着一大堆文册找到了他。 三个多月过去,各州土地都基本丈量差不多了,人口登籍也弄了个大概。 面对文册,刘继隆皱眉指向番口后面记载的“余”,询问道: “为何不核实清楚再上报,而是上报这么多余?”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张昶作揖道:“节帅,这主要是四州的山中还有不少番口。” “这些番口以放牧为生,基本都在山中放牧打猎,各州衙门多年不管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三个月时间,我们的人连四州大半土地都没走完,往往今日登籍造册,明日便有番人下山采买粮食,这才知晓他们有多少人在山上。” 张昶解释过后,刘继隆皱眉盘算了一下。 四州汉口约有五万二千余,番口二万四千余,合计七万六千余口。 开元年间,四州人口在六万六,大多都是汉口。 如今四周人口虽然增长到七万六千,可汉口却下降上万。 好在当地主要还是以汉人居多,除了岷州的番人比较多外,其它三州的番人口数都能接受。 “陇西的人口,比我们预估的少太多了。” 刘继隆放下文册,揉了揉眉心。 此前他预估整个陇西有二十七万人口,而今他虽然还有五州没有收复,但那五州人口大概也就八九万左右,主要集中在鄯廓二州。 至于他麾下人口,经过如今统计,也不过十六万口,其中有一万二千六百名壮丁是军人。 想到这里,刘继隆朝张昶询问道:“各镇兵额都补齐了吗?” “补齐了,一共一万二千六百人!”张昶作揖道: “不过其中有两千八百五十七人没有甲胄,起码要一年后才能补齐甲胄。” “另外……”张昶有些尴尬,犹豫片刻后还是说道: “节帅,弟兄们的军饷似乎该发了。” “嗯!”刘继隆颔首,随后拿起仓、库文册翻阅起来。 距离夏收还有些时间,不过收复四州后,陇西军的仓库物资众多,不怕发不出军饷。 “去年下半年的和今年上半年的一并发了,合计十八万石。” “此外,每人发绢五匹,伙长发七匹,队正发十匹,旅帅发十五匹,校尉发二十匹。” “至于别将、都尉和你们这些刺史,便以五十匹、百匹、二百匹发放吧。” 长安已经将十二万匹绢帛运抵渭州,陈靖崇命人转运到了临州,现在存放在州库中。 此番犒赏,差不多要拿出八万匹绢帛,事后应该还能剩三四万匹。 “对了!”刘继隆开口道:“夏收的麻布就不贩卖了,先按照人头发下去,保证陇西军民,每人能有一件夏衣。” “末将领命!”张昶应下,刘继隆也将文册合上。 “仓、库中还有三十二万石粮食和六万石豆,此外还有各类东西。” “除了麸金和白银、石脂留下外,其余东西等陈瑛回来,让他一并带往成州,与我陇西麾下牙商交易。” 闻言,张昶有些犹豫道:“刺史,陈瑛这厮大半年没消息,不会跑了吧?” “你说什么胡话?”刘继隆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随后笃定道: “天下虽大,可偷拿我陇西这么多钱财逃跑,不管哪里都容不下他。” 刘继隆这话不假,毕竟安史之乱以来,各藩镇基本都不会为难对方的牙商。 牙商若是犯事,只要不动兵马,各藩镇也常有跨境缉捕的事情发生。 三十万贯钱对于陇西镇来说很多,但对于一些大镇来说并不多。 不提河朔藩镇,单说淄青藩镇靠贩盐,每年就能获利七十万贯。 反观陇西镇,刘继隆这段时间好好算过,如果不算朝廷赏赐的绢帛,仅凭陇西自己的产出,每年收入仅够养军。 当然,这是此前的产出情况,而非如今。 收复岷州后,刘继隆得到了他最需要的一件东西,那就是硫磺。 岷州的硫磺矿并不大,每年产出不过三四千斤,用来制作黑火药,差不多能年产上万斤黑火药。 这黑火药,刘继隆主要用来攻城和采矿。 别的不提,单说陇西的金矿绝对不少,不然也没有办法每年上贡数百两麸金。 除此之外,铜矿和银矿也是重点。 依靠这些矿藏,刘继隆才能在养军之余壮大陇西。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说道: “张昶,我需要招募一批耳聪目明的老鳏夫。” “这些人我有用,你招他们前来,命人在凤凰山内修建一座石堡,日后他们便在石堡内生活。” 黑火药虽然还有几十年就会被发现并运用到战场,但在当下还是不传之秘。 何况刘继隆可不会像杨行密那样浪费火药,他手中的火药要用在关键处。 “节帅放心,这种鳏夫在境内很多,用不了几日我就能给你招来。” 张昶笑着应下,紧接着与刘继隆寒暄几句。 就在二人准备起身去内堂吃饭的时候,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节帅!刺史!” 一名校尉急匆匆跑入其中,张昶皱眉道:“叫魂呢,你这杀才!” “不是……”校尉急忙停下作揖,高兴道:“节帅、刺史,河西的高转运和崔县令带人来投奔我们了!” “你说什么?”刘继隆扒开张昶,惊喜道; “你说高进达和崔恕带人来投奔我们?他们在哪?” “在五泉!”校尉急忙解释道:“窦县令派轻骑通传,询问将他们安置何处。” “送到狄道来!”刘继隆高兴回应,随后便见校尉应了一声,急忙往外面赶去。 在他走后,刘继隆高兴地来回渡步:“好…好…好……” 他不停叫好,旁边的张昶也高兴道:“太好了,高转运和崔恕来了之后,临州事情就没有那么多归我管了!” 对于张昶而言,仅仅治理一个临州,他并不会感到头疼,毕竟他还是跟着刘继隆学过四年知识的。 可问题在于,随着陇西军不断扩展,如今八州十六万军民的事情都在往临州送,可把他难坏了。 以他那点墨水,现在还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事情。 高兴之余,张昶也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急忙道: “不对啊节帅,张节帅他们会这么轻松就放高转运他们过来陇西吗?” “此外,广武那边的李仪中,似乎也有一整年没与我们联系了。” “节帅……”张昶脸上浮现犹豫之色,扭捏道:“您说河西是不是出事了?” “……”刘继隆沉默皱眉,片刻后摇头道: “暂且不用管,等高转运他们来了,便知道河西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般说罢,刘继隆便带着张昶去内堂吃饭去了。 由于临兰官道修通,从兰州五泉县往临州狄道而来,也不过三日时间罢了。 若是轻骑疾驰,那一昼夜便能抵达,而高进达等人拖家带口,故此慢了些。 待刘继隆接到他们,已经是三月二十四日午后了。 刘继隆率昔日山丹军的二百余名老卒在狄道城北五里外迎接高进达他们,这二百余名老卒,昔日大部分都是兵卒、伙长和队正,官职最高的便是旅帅。 至于旅帅之上的那些老人,眼下已经成为各州的刺史、别驾、主薄和都尉、别将了。 一路走来,身边人死伤不少,尚铎罗的那一千人只有不到七百人还活着,而山丹和昌松招募的弟兄,只有不到一千人还活着。 狄道城东边的凤凰山国殇墓园内,又添了三百多座新坟,都是阵没于收复四州中的弟兄。 “来了!来了!” 隔着老远,前方便出现了一支队伍,而刘继隆身后的那些弟兄们也都叫嚷了起来。 眼见刘继隆等人出城迎接,高进达等人的脚步不由加快。一盏茶后,高进达、崔恕等人带着数百人的队伍靠近,刘继隆抬腿上前。 “高转运、崔恕!” 刘继隆走上前去,高进达等人正要作揖,却被刘继隆扶起来:“这个礼太生疏了!” 说罢,他抱住俩人,恨不得蹦跶两下。 他乡遇故知这五个字,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饶是平日里十分沉稳的刘继隆,都忍不住的想蹦跶几下,更别提张昶他们了。 高进达、崔恕等人带来了许多人,这其中有不少是山丹的军卒和直白。 “王三郎,你看看,当初就让你和我来,我现在都是校尉了!” “五郎,我现在当上旅帅了!” “怎么不见赵二郎?” “赵贞白?他现在是武州镇的折冲都尉,可忙了!” “哈哈哈哈……” 笑声充斥耳边,但有的人激动,有的人心酸。 队伍之中,有不少人曾是山丹军的队正、伙长,而今他们手下的兵卒已经成为了旅帅、校尉,乃至更高的存在。 有的人后悔当初不坚定,有的人则是暗自神伤。 瞧着他们,刘继隆高兴道:“走吧,我为你们安排了宴席,各种肉食都有!” 他左右手各自拽着高进达与崔恕,将二人拽到马车旁后笑道:“上车!” 他催促二人上车,高进达与崔恕愕然道:“您不上车吗?” “我啊?”刘继隆笑道:“我天生就是骑马的命!” 他推着二人走上马车,随后翻身上马,带着众人乘车往狄道赶去。 狄道城经过重修,如今规模比凉州城还要大,不仅城墙包砖,每面城墙都高三丈,厚四丈。 城池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二里,其中生活军民一万二千,但城池实际能生活六万人,现在还很空,很多地方都是空地。 不过狄道衙门很大,大门到仪门深二十二步,宽二十步,足够摆五六十桌,而仪门背后的正堂及院子,也能容纳十余桌,因此不用担心坐不下。 七八百人涌入城内,朝衙门走去的景象,很快便吸引了主街左右的百姓。 他们纷纷张望,亦或者对刘继隆遥遥作揖。 在狄道城入住的百姓,大多都是原来的百姓,其次便是牺牲埋葬在国殇墓园的烈属。 因此十分安全,刘继隆明晃晃的骑在马背上,也不担心有人刺杀他。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衙门外,高进达还想带着家眷洗漱,却被刘继隆拽入衙门内。 大门与仪门的长道上摆好了桌椅,上百名新卒也在左右两侧站着,等待上菜。 “上菜吧!” 刘继隆对他们吩咐,他们也急忙往左边不远处的膳馆走去。 家眷被刘继隆他们留在了仪门外,而高进达、崔恕和山丹军的兵卒们则是走入了正堂院中入座。 左右是六司,正面是正门和正堂。 刘继隆、高进达、张昶、崔恕等人坐在正堂,其余人坐在正堂前面的院中。 六司的官员和直白被刘继隆打发去州衙和县衙干活去了,因此他们在这里也不会吵到旁人。 不多时,酒菜上桌。 猪牛羊肉,飞鸟家禽,山珍鱼虾……应有尽有。 看着桌上摆满的二十余道菜肴,高进达不免说道:“这……太铺张了。” “哈哈,若非你们来,节帅不知多少年没这么铺张过了!” 张昶笑呵呵的回应,高进达这才看向刘继隆,果然发现了他常服之下穿着麻衣。 眼见他穿着麻衣,高进达慢慢放下心来。 他最担心刘继隆在陇西崛起后,逐渐变得铺张浪费,迷失本心。 如今看来,刘继隆还是那个刘继隆。 “此次我来投奔节帅,事前与节度使说过,小张使君也同意了,故此我们才能来到河西。” “随行队伍有六百二十七人,其中二十四人是我的族兄弟及其家眷,另外三十五人是崔郎君的族人及家眷。” “剩下的五百六十八人,主要是甘州、凉州的一百三十二个弟兄及其家眷。” 高进达说罢,刘继隆也询问道:“河西眼下情况如何了?” “这……”高进达迟疑,片刻后才叹气道:“难啊。” “安西与甘州的回鹘,以及凉州北边的嗢末都归顺了朝廷,因此这几年来他们实力逐渐壮大。” “我去年九月出发前,西域还有回鹘人试图入侵沙州,幸得节度使率军击退。” “饶是如此,沙州兵马也伤亡不少,而甘凉的称勒、杜噶支二人也几次寻衅,虽然都被击退,但可见他们实力日渐壮大。” “节度使几次请表,希望朝廷发配囚犯至河西,然朝廷几次都不予回应。” “长此以往……唉!” 高进达三言两语间将河西的情况说完,原本热闹的气氛立马冷了下来。 “娘贼的朝廷,就是记打不记吃!” “幸亏我们出来了,不然得被朝廷欺负成什么样子!” “哈哈,朝廷可不敢欺负我们,我们不欺负朝廷就不错了!” “哈哈哈……” 陇西将士叫骂间,高进达等人脸色惨白,毕竟这些话放在河西都是不能说的。 不曾想在这陇西,这些昔日的兵卒竟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陇西对朝廷的态度,哪怕是河西最为激进的张淮溶等人听后,也不免会打个寒颤。 对此,刘继隆并未阻止,而是看向崔恕:“崔恕,你呢?” 崔恕和高进达不同,高进达是从沙州起义就参军的人,资历很老,而崔恕资历并不老,此前没走,主要是因为崔氏主要扎根甘州。 眼下他来了,还带来了崔氏这么多人,岂不是说甘州情况有变? “这……” 崔恕迟疑片刻,随后叹气道:“李渭接任刺史后,虽然治理民生不错,但其军略还是太差。” “龙首山的石堡几次被攻破,山丹的牧群被劫走了许多,百姓都怀念您在的时候。” “再这么下去,我想回鹘用不了多久就要在龙首山以南放牧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真的听到后,刘继隆却还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张淮深呢?他没有领兵讨伐回鹘与嗢末?” 刘继隆忍不住询问,毕竟现在张淮深的实力可比历史上强太多了。 闻言,高进达抢先解释道:“小张使君三次北征回鹘与嗢末,虽然都凯旋而归,但阵没的将士却不少。” “去年秋收后,回鹘南下劫掠,小张使君率军驰往龙首山击退称勒,斩首三千余级,俘甲八百,结果嗢末的杜噶支趁机南下进攻凉州。” “赤水城的张直方紧闭城门,拒绝酒刺史的求援,昌松、姑臧两城损失惨重,十余万亩粮食被嗢末掠走。” “小张使君回援后,与张直方撕破脸皮,二人在赤水城外列阵,好在最后没有打起来……” 高进达说罢,张昶闻言不忿道:“怎么不打起来,打起来把他宰了,朝廷就服软了。” “没那么容易……”高进达摇头苦笑,张昶则是轻嗤一声。 高进达看向刘继隆,却见刘继隆也在看他。 面对高进达的目光,刘继隆端起酒杯,语气平静:“是你们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 “区区一个张直方,宰了便是!” (本章完) 第192章 为君选妾 第192章 为君选妾 “……” 狄道衙门内,随着刘继隆也开口说要宰掉张直方,高进达、崔恕等人便闭上了嘴巴。 面对他们的沉静,刘继隆继续说道: “我们在甘凉还有那么多人,他们为何没有跟过来?” 虽说刘继隆从甘凉带走了一千多人,但他在山丹编练的兵马是这一千多人的数倍。 河西的局势如此,这群人继续待在河西,只会在后续的胡汉争斗中平白牺牲。 回鹘和嗢末的人口比河西全境的人口还要多,更别提河西二十余万人口中,有近三成还是番人了。 “大多都不愿折腾……” 崔恕小心翼翼的开口,刘继隆闻言摇头:“又在求安逸。” “我知道没有人想要折腾,但河陇的局面,还远远没有到能享受太平的时候。” “一味的安逸,只会把我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面给破坏殆尽。” 他好似在说留在甘凉的弟兄,又好像在说其它。 正如眼下的大唐,人人都在求平稳,人人都在求安逸,可平稳安逸的背后是什么,这群人根本不在乎。 兴许他们都知道,继续这样下去,大唐终将灭亡,但他们又都在赌,赌大唐不会亡在自己手上。 击鼓传这套手段,早就不知道玩了多少年月了。 “好了多吃点多吃点,这菜都快凉了。” 张昶笑呵呵的为高进达和崔恕夹菜,刘继隆也没有继续提河西的事情。 在他看来,张议潮与张淮深继续这样求稳,最后只能如历史那般退回瓜沙。 哪怕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河西的许多事情,但他们注定守不住凉州和伊州。 十万凉州百姓的结局,只能是被回鹘或嗢末奴役,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关键时刻收复凉州,保境安民。 收复陇西加凉州,他麾下便有不低于三十万人口。 届时韬光养晦,这天下未必不可争! 思绪间,酒席渐渐热闹起来,而刘继隆一想到河西日后会失陷,便没了任何兴趣。 他招呼张昶招待高进达等人,随后便返回了内堂。 “节帅,您不在正堂好好叙旧,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天色还未黑,刚从学堂回来的曹茂见到刘继隆,错愕片刻后,便立即为他倒茶。 刘继隆坐在主位,看着为自己斟茶的曹茂,忍不住上下打量。 自己初次见他时,自己十八岁,他十二岁。 如今自己二十有二,而他也十六岁了。 眼下曹茂身长五尺六寸,兴许还会长两三年身高,但大抵不会超过六尺。 他长得清秀,皮肤呈古铜色,这是常年在外练习马术晒出的肤色。 刘继隆回来这几日,曹茂都在学堂读书,今日才得以沐休。 见他这般模样,刘继隆生起了考校的想法。 “来,看看你这些日子可曾落下武艺。” 刘继隆走到院子中间,从武器架上取出一把木剑。 曹茂闻言欣喜,连忙取了一杆七尺长枪。 刘继隆佁然不动,曹茂试探几步后,便朝他面部扎来。 但见刘继隆挥剑挡开枪头,顺势两步上前,一剑抵在曹茂脖颈处。 “节帅,我又输了……” 曹茂语气带着丝懊恼,刘继隆却轻笑道: “比此前好了不少,你现在就是力气太小了,等成丁便好了。” 说罢,刘继隆带着他走入主屋,又询问了他课本上的其他知识。 曹茂就学已经四年,但他已经吃透刘继隆所写的那几本教材了。 不仅如此,狄道的许多经史典籍他都翻阅过,在刘继隆的考校下,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好了,你这情况不必再去学堂了,明日开始去和高先生学习理政。” 刘继隆高兴开口,曹茂却连忙解释道:“节帅,我是要从军的!” “理政就是从军前的准备!”刘继隆打断道: “你先与高先生理政两年,两年后我就准许你从军。” “是!”听到还有两年就能从军,曹茂高兴的上前为刘继隆斟茶。 接着,刘继隆如往常一样为曹茂开小班,教导他那些课本上学不到的其它知识。 与此同时,距离他们数十步外的正堂却热闹无比。 酒过三巡后,高进达这才小声询问身旁的张昶:“张刺史,节帅来陇西这几年,可曾纳妾?” 高进达没听过刘继隆娶妻,自然清楚刘继隆是准备留着妻位,换取更大的支持。 不过娶妻是一回事,纳妾又是一回事。 许多名门虽然已经定下婚约,但由于女子尚幼,因此不乏有先纳妾者。 高进达想打听打听,刘继隆是否纳妾。 张昶原本还在用筷子为弟兄们的踏歌打拍子,听到高进达这么说,他立马低声笑道: “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 “这是何意?”高进达不解,而张昶则是小声说道: “节帅此前派了一名小将前往关内道做生意,我特意吩咐他给我找些容貌俏丽,身段丰腴的女子。” “若是寻到,便先笔钱买下来,事后我再用俸禄补全便是。” “等女子带回,我自然有办法让节帅纳妾。” 张昶说罢,高进达也颔首道:“如此甚好。” “节帅此等身份,日后必然要与名门缔结,等我在陇西安稳后,便会前往剑南道、关内道、山南道和长安拜访名贵。” “此外,我们理应在长安购置进奏院,以节帅权柄,恐怕许多名门都会舍得庶女……” “庶女?!”张昶瞪大眼睛道:“庶女怎么能配节帅?起码也得是名门嫡长,亦或者宗室郡主、公主才行!” “你……”高进达被张昶弄得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名门虽说已经落魄,但名门依旧是名门。 刘继隆虽然执掌陇西权柄,但毕竟是牧奴出身。 况且陇西只需要在庙堂上有人为陇西发声,不论庶女、嫡女都有这效果,没有必要纠结嫡女还是庶女。 至于张昶口中的郡主、公主,高进达则是直接忽视了。 “罢了,先喝酒吧。” 高进达举杯与张昶碰杯,随后二人便加入了踏歌的队伍中。 是夜,正堂内外踏歌声不断,吵到子时才渐渐平息。 翌日,刘继隆早早便前往了东边的国殇墓园,同时命高进达、崔恕二人起床后前往国殇墓园寻找自己。 午后,二人悠悠转醒,洗漱过后便前往国殇墓园寻找刘继隆。 他们找到刘继隆的时候,刘继隆正在用米酒擦拭那些新亡的将士墓碑。 “来了?” 刘继隆蹲在墓碑前擦拭,头也不回的询问二人。 “节帅,我二人来晚了。” 高进达与崔恕连忙作揖,刘继隆却背对着他们笑道:“是我太着急了。” 他话音落下,墓碑也被擦满了米酒,而他也缓缓站了起来,前往下一块墓碑擦拭。 高进达与崔恕对于刘继隆此举感慨万千,毕竟从未有人能为麾下将士修建墓园,更别提挨个祭奠墓碑了。 “高进达,我准备擢授你为都护府长史,崔恕为录事参军,你以为如何?” 刘继隆轻描淡写开口,结果给了高进达陇西第三人的位置。 “节帅,下官刚刚来到陇西,尚不熟悉政务,仓促任命下官为都护府长史,恐怕……” “无碍!”刘继隆打断了高进达的推辞,直接任命道: “即日起,你便是都护府长史了,此外崔恕为录事参军。” “陈靖崇在渭州离不开,张昶能力暂时不足,陇西十六万军民的治理,还得靠你们才行。” 刘继隆对二人委以重任,二人闻言纷纷作揖:“受节帅信赖,下官定不辱命!” “好了。”刘继隆起身扶起二人,接着吩咐道: “你们二人现在返回衙门,拟定一份都护府文臣文册给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才品配位。” “下官领命……”二人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的示意下,先后离开了国殇墓园。 当日入夜前,二人便将都护府的文册拟定好,呈交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简单翻阅,确定没有问题后,便让他们在狄道新修陇右都护府。 他的态度已然明了,收复陇西全境后,接下来便是陇右道,也就是陇西与河西。 当然,河西他不会收复全境,但人口要地他必须掌控在手上,例如凉州。兴许他收复凉州,将河西归义军与朝廷的联系断绝,反而能保全河西归义军。 他的心思,高进达和崔恕并不清楚,但从新建陇右都护府来看,他们也能猜出刘继隆想要收复陇右道。 这么想着,二人及河西而来的那些官员都充满了干劲。 接下来大半个月的时间,高进达与崔恕将八州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刘继隆少了许多负担,张昶则是直接解放,可以专心经营临州军政了。 相较于他们,前往灵州的陈瑛则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四月初,当他们抵达灵州的时候,四百精骑已然少了十余人,剩余者甲胄染血,民夫也有百余名不知所踪。 他们的出现,让驻守灵武的朔方军警惕起来。 好在此前他们来过灵武,经过身份盘查,这才得以进入灵武城内。 “嘭!” “娘贼的,就不该听信那些猪犬的话!” 走入驿站屋内,与陈瑛同行的校尉杨信将包裹砸在了桌上,愤慨道: “说什么朝廷以安党项,结果还不是遇到党项人了!” “一路畅通无阻,结果在盐州折了十二个弟兄!” 他愤慨怒骂,陈瑛也气得不轻,但现在他更多的是劳累。 “好在骨骸都留下来了,带回临州也能好好安葬。” “这次生意做完,我们也就能回家了。” 陈瑛疲惫中带着丝解脱,旁边的杨信闻言也点了点头。 不多时,二人先后洗漱干净并换上锦衣后,方才抱着小箱子走出驿站,登上了一辆马车。 “这锦衣,怕是使君都没穿过,我们得弄个几十件,给使君他们送去才是。” 杨信摸着身上绵柔细滑的锦衣,不由得啧啧两声。 面对他的提议,陈瑛摇头道:“我们这锦衣还算下乘的,若非做生意需要,我也不会购置。” “至于使君他们,等我们返回陇西休整一个月后,便可以带着钱货南下剑南道,前去购置蜀锦给使君他们了。” “行了,我先去看看牲畜,你去东、西市看看,有没有俏丽丰腴的奴婢,多买几个,给使君带回去。” 陈瑛交代着,杨信闻言嘿嘿一笑:“多买几个是买几个?” “反正只要容貌俏丽,身段丰腴就行,只要钱财足够,随便你买几个。” 陈瑛白了杨信一眼,随后打开身旁的小箱子,内里存放着十几根金条,每一根都沉重一斤。 二十几年过去,大唐的物价并没有平稳,反而逐步上涨,导致黄金愈发值钱。 一斤黄金,在这朔方值钱一百二十余贯,而陈瑛从中摸出三根来递给杨信,剩下上百根黄金,价值上万贯。 不过这些,基本就是用来购买挽马、黄牛的钱财,是万万不能动的。 “三根黄金,啧啧……这得买多漂亮的女子啊。” 杨信啧啧两声,随后将金条装到了自己怀里。 “别装掉了。”陈瑛提醒一声,随后从马车上拿出一个小盒子。 “装这里面。” “好!” 杨信也爽快,将金条装好后,二人便乘车前往了灵武的东、西市。 抵达东市后,陈瑛把马车留给了杨信,自己则是租了匹马前往城内。 城中的东西市,大多都是贩卖骏马的马贩子,与他要求不合。 他需要的牧群太多,而且要求并不高,城外的牛马贩子最合适他。 临行前,陈瑛不忘交代道:“记得要容貌俏丽,身段丰腴的。” “知晓知晓!”杨信摆摆手,随后带着几名身着戎装的弟兄走入东市之中。 东市内聚集了大量的朔方军显贵与富商,商铺主要以奢侈品为主,销售香料、漆器、瓷器、玉器、丝绸、金银器、骏马等高档商品。 杨信走入一间玉器铺子内,想起了自己远在狄道的小娘子。 “这玉镯子几个钱?” 他拿起玉镯子询问,掌事见状笑呵呵道:“需价三千钱。” “三千钱?”杨信算了算,随后才从怀里摸索出了三贯钱放在桌上。 掌事见状接过,将钱放在秤上称了称,随后笑着开好字据。 接过字据的同时,杨信问道:“这灵武城内,哪里有俏丽、丰腴的奴婢?” “郎君要买奴婢?”掌事笑呵呵走出柜台,在门口为他指路道:“若是买奴婢,来东市就对了。” “西市的奴婢大多平平,但这东市的奴婢,那可是大价钱从西域和江南带来的胡姬、舞姬。” “郎君从此处沿着这条道走五十步,随后便能见到一间口马行,那里便是买卖奴婢舞姬的地方。” “好!多谢了。”杨信说罢,拿起包好的玉镯便走,不多时便带着弟兄们来到了一间口马行。 口马行修得繁华,整体实木打造,明明是白天,却还要张灯结彩,不像口马行,更像青楼。 “郎君是要买奴婢吗?” 眼见杨信他们几人身材魁梧,小厮立马迎了上来。 在这世道,什么人都能得罪,但就是不能得罪这群牙兵。 权贵富商即便被冒犯,也会自持身份,不会教训太过,但牙兵可就不是这样了。 破门的牙兵这话可不是说笑,那是真干得出来。 “给我找一些容貌俏丽,身段丰腴的女子。” “好,郎君请随小的往雅间等候。” 杨信交代后,小厮立马引着他们走入一楼的雅间。 雅间宽阔,桌上还有免费的酒水瓜果。 杨信他们一边吃一边等着,不多时便听见敲门声,随后小厮带着一批女子走入其中。 这些女子个个身穿纱绢绸缎,身姿曼妙丰腴,容貌也清丽可人。 其中不乏有细腰的舞姬,异域风情的胡姬。 杨信等人瞧着这些女子,不由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看谁。 “郎君可将牌子留下,稍后再议货价。” 小厮端来木盘,内里放置许多牌子。 杨信看不过来,不由咽下口水:“这些都带走,需要多少钱?” 小厮闻言心中鄙夷,但面上还是笑道:“本处先留牌,然后方才询问价格。” 话虽这么说,但小厮还是有些担心这几个军汉找自己麻烦,因此低声道:“这是行内的规矩,小的也没有办法。” “好好……”杨信点点头,随后目光不断打量这些女的。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从中挑选出三块牌子。 见状,小厮请他稍等,随后带着这些女子走出雅间,在外等待的同时,他自己走进来作揖道: “这些女子凭出身,价钱各有不同,从数万钱到数十万钱不等。” “若是平民百姓的女子,即便容貌再怎么俏丽,也不过值数万钱罢了。” “但若是落难的官宦女子,即便相貌平平,也值钱数万,容貌俏丽者更是值钱数十万。” “数十万钱?”杨信自己心算片刻,也就是几百贯,不由得有些肉疼。 “我这三个牌子,值钱几何?”杨信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询问,随后又补充道: “以贯论钱,你这几十万几十万的说,把我唬的不轻。” 闻言,小厮眼前一亮,毕竟能以贯来做单位的,定然不是普通的军汉,于是他连忙献媚道 “此三女值钱百六十贯,其中一名是江南的舞姬,曲子唱得极好,值钱百贯,剩余两女各值钱三十贯。” 听此人这么说,杨信突然觉得钱还的挺值。 他本来想着直接定下这三个,好在旁边的弟兄拉住他,低声开口道: “校尉,依我看就留下那江南的舞姬就行,另外再看看有没有别的女子,诸如胡姬和舞姬什么的。” “使君那般人物,眼光必然比我们的要高,得仔细挑选才是。” “对对对!”杨信反应过来,这是为使君挑侍妾,可不是为自己挑。 若是自己,那刚才这三个女的也就差不多了,但使君肯定看不上。 一想到刘继隆,杨信连忙看向小厮,大手一挥: “下一批!” (本章完) 第193章 民为口马 第193章 民为口马 “哞……” 灵武城外,耕地草场遍地,牛羊成群。 陈瑛带着六名弟兄来到城西时,只见遍地牛羊,以及衣衫褴褛的许多百姓。 百姓为求活命,甘愿低贱贩卖自己,但许多商人并没有牙商那么硬的身份,贩卖在籍百姓这种罪责,他们可担不起。 “校尉,这些人丁也太便宜了,我们要不买一些回去吧,路上也能帮着驱赶牧群。” “对啊校尉,他们留在这里也是受罪,与我们回陇西后还能继续做百姓,好好生活。” “校尉……” 瞧着那些几千钱就贩卖自己的百姓,几个弟兄忍不住出声,而陈瑛思考过后方才点头道: “先买牛马,买完了再看看。” 见他这么说,几个弟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不多时,他们跟着陈瑛寻到几个坐在草棚下的商人。 “敢问几位郎君这是……” 对于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来说,辨认几个军汉的眼力,那基本属于入门本事。 眼见陈瑛他们翻身下马,几名商人连忙迎了上去。 陈瑛开门见山道:“我奉我家节帅军令,前来买卖牧群。” “黄牛挽马,你们自行出价。” 牙商做生意,自然先亮出背景,然后才能保证在其它藩镇地界的安全。 果然,几名商人一听陈瑛的背景是节度使,立马热情道:“将军请坐。” 他们几人将陈瑛几人安排坐下后,这才开口道:“我三人手中牧群甚多,其中黄牛作价七贯一头,挽马作价三贯。” “此外,还有骡、骆、驴等牲畜,还有乘马、骏马等……” 他们还想说下去,陈瑛却打断道:“我只为挽马与耕牛前来。” “莫以为我是外乡来的,便好欺骗。” “尔等贩卖铁器前往河西,换数万牧群前来朔方,八贯的黄牛价已经是去岁岁末的价格了。” “黄牛六贯,挽马两贯半,若是不愿,我再寻旁人便是!” 北地边境牛马价格便宜,若是驱赶牛马前往京畿道亦或者河南道,一头黄牛最少值钱二十贯,挽马最少五贯。 不过贩卖至内地这种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没有背景的商贾若是贩牛马前往河南道,路上最少要被盘剥十几次,不破产都算好的了。 哪怕陈瑛他们这种牙商,也少不了被藩镇盘剥卡要,一路上最少拿出三成利来打点。 正因如此,这些商人只能在边境等待买主,却是万万不敢贩往内地的。 “这……” 几名商人相互对视,随后一人作揖询问道:“不知将军需要多少牛马?” “黄牛一千,挽马两千。”陈瑛说出自己所需数量,这些牛马贩子眼前一亮。 “好,那便依将军所言。” “等等。”陈瑛打断他们,随后示意道:“这些百姓从哪里来的,为何无人安置?” “百姓?”商贾看向那些贩卖自己的饥民,反应过来后解释道: “这些都是朝廷与党项作战,家乡被祸及的百姓,此外还有北武州、原州、盐州等地的饥民,年初才聚集到了灵武。” “不过他们之中身强体壮,容貌俏丽的,早就被口马行买入城内贩卖了。” “姿色上等的贩往东市,中下等的贩往西市,留下的这些多半是没有一技之长,身体还不好的饥民。” “您若是要买牧奴,倒不如去西市采买,那里的牧奴便宜,三五贯便能买走一个人。” “不过要是您买的数量比较多,那还是最好去朔方军内打点一二。” 商贾说罢,陈瑛点头,随后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将其打开。 十几根金条摆在眼前,几名商人眼前一亮。 “这是定金,剩余的等你们清点好数量再到驿站寻我。” “记住,陇西军押衙陈瑛。” 陈瑛报出名号,几名商人闻言连忙作揖:“记住了,记住了……” 见状,陈瑛留下两名弟兄监督他们,随后翻身上马,返回了灵武城内。 得知灵武奴隶与饥民多,而且看起来可以带往陇西后,陈瑛心思便活络起来。 返回城内后,他前去灵武衙门找到了朔方军的牙商。 朔方军的牙商唤刘进,乃是节度使刘潼带往朔方军的家族子弟。 虽说朔方军是平定安史之乱的功臣,但郭子仪死后,朔方镇便被拆分为京西北八镇。 如今的朔方军,空顶着朔方军的名头,实际只能节制灵州与盐州。 若是朝廷钱粮不济,偶尔拖欠一两个月的军饷也不是稀罕事,但作为节度使,拖欠军饷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发生的。 在朝廷钱粮不济,亦或者钱粮尚未押运到地方的时候,还是得节度使想办法先补齐。 正因如此,京西北八镇各有其牙商,只是能量不如河朔三镇强大罢了。 陈瑛故意邀请刘进前去西市的酒楼吃饭,而酒楼对面便是口马行。 “陈郎君恭喜了,我听闻你采买三千挽马黄牛,此等手笔,可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刘进刚刚走入雅间,便将他掌握的消息交代出来,陈瑛闻言也笑道: “全赖刘节帅、刘押衙照顾罢了,押衙请坐。” 陈瑛示意刘进坐下,并起身为他斟酒道:“既然押衙知晓在下采买牧群,那在下也就不再遮掩了。” “驱赶这些牧群南下,需要不少牧奴,因此在下想要采买牧奴,再买些奴婢返回陇西。” 陈瑛打探过节度使刘潼的经历,至少对于朝廷而言,刘潼此人胆大刚毅,很适合坐镇边陲。 正因如此,陈瑛担心刘潼不愿意自己采买人口南下。 只可惜,陈瑛还是太低估刘潼肩头的负担了。 面对陈瑛的试探,作为刘潼麾下牙商的刘进笑呵呵作揖道: “些许人口牧奴问题不大,只要交了契税,我家使君定然同意押衙带走。” “不过……”刘进停顿片刻,随后继续说道: “灵州、盐州产物不如陇右丰富,若是日后陈押衙能多多贩卖商货前来灵州,想来我家使君也会支持的。” 刘进说罢,陈瑛便懂了他的意思。 朔方的商道无非那几条,临近朔方的各州人口虽多,可价值却不如陇西。 陇右治下的三州在天宝年间号称陇西粮仓,而陇南诸州也物产颇丰,不管是粮食还是金银赤铜,亦或者是龙须席、鹦鹉鸟等商品,都是灵州所需的商品。 新开辟一条商道,朔方便能榷税更多,以此养军。 想明白后,陈瑛便作揖道:“押衙放心,我家节帅也有开辟商道的意思。” “日后北边的商道由我沟通,押衙不必担心有人阻拦。” “好好好……”刘进闻言举杯:“既然如此,那便祝陈押衙早日返回陇西,为我灵陇二地开辟商道。” “自然!”陈瑛举杯一饮而尽,刘进也没有逗留太久,而是把这则消息传往了衙门,并让陈瑛随便采买奴婢。 眼见生意达成,陈瑛传来几名弟兄,让他们去城外找驻扎城外的弟兄,随后去西城挑选身强力壮,亦或者有一技之长的奴隶。 此外,他自己走下酒肆,前往了对街的口马行。 相较于东市口马行的繁华,西市的口马行便偏向百姓多一些,装修与平常院子没有区别。 陈瑛走入口马行,掌事便将他带到院中,随后前往倒座房内,将奴隶一批批唤出。 小小一间倒座房,挤了不下十个人,看得陈瑛连连皱眉。 不多时,此处口马行内的奴隶都被带了出来。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饿得不成样子,其中有回鹘人、吐蕃人、嗢末人、黠戛斯人、党项人与汉人。 “只留汉人。”陈瑛皱眉说出条件,那掌事又将院中许多人带回了倒座房内。 待一切尘埃落地,留在院中的还有一百多人,大多都是青壮男子和十几岁的女子。 “这些人作价几何?”陈瑛询问掌事,掌事笑道: “这些口马,青壮男子作价五千钱,这些女的作价四千钱。” 他将这些人称呼为口马,陈瑛虽然不喜,但还是开口道:“男子四千钱,女子三千钱,我都要了。” “这实在太低了。”掌事面露难色,商量道:“男女各降五百钱如何?”陈瑛瞥了他一眼,掌事这才道:“我买他们便了三千钱,他们这些日子吃了不少粮食……” “如你所说,各降五百钱!”陈瑛见他这般,便同意了各降五百钱。 见状,掌事连忙拿来身契,而身契上,这群人都写着嗢末人。 “为何写作嗢末人,莫不是哄骗我?” 陈瑛瞥向掌事,掌事连忙解释道:“律中毕竟禁止将唐人视作口马贩卖,因此只能将他们填成嗢末或回鹘人。” “郎君若是担心,可上前询问他们家乡籍贯。” 闻言,陈瑛上前挨个询问了他们的家乡籍贯。 眼见他们确实是汉人,陈瑛这才让人去拿钱,不多时便完成了买卖。 七十二名青壮,五十八名女子,合计了三百八十五贯余五百钱。 这点钱对于陈瑛而言不算多,因此他接连走了西市好几家口马行。 待他走出西市时,前前后后已经采买了八百多口人,价格大差不多。 可惜他来晚了些,不然还能买几百口人。 做完这些,他又命人去买粮食,与这些奴隶一同前往城东外的陇西军营盘。 不多时,他策马返回城西,而陇西军的将士已经在此搭建凉棚,与灵州的直白买卖起了百姓。 陈瑛刚刚下马,便见一名旅帅朝他走来,压声吐槽道:“这灵州衙门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怎么了?”陈瑛皱眉,旅帅便解释道: “我们与这些百姓说了,只要随我们南下,一路管他们吃喝,等到了陇西后,给他们发放耕牛、挽马与农具,管他们吃到明年秋收,让他们做陇西的民户。” “只是我们才说好,灵州衙门的人便来了,说是您与刘押衙说好了,签订身契后缴纳契税。” “我们无奈,只能按照每人二贯作价,而这灵州衙门每人要收我们五百钱做契税……” 陈瑛听完后皱眉,随后拍了拍旅帅的肩头:“就当打点了。” 旅帅无奈,只能跟着陈瑛坐在凉棚里,看着灵州衙门的官吏写下一张张身契。 从午后忙到黄昏,灵武城外的奴隶基本都被陈瑛签了身契,而灵州的录事也走到了陈瑛面前,作揖送上一箱身契道: “二千六百四十五口嗢末奴隶,需钱一百三十二万二千五百。” 陈瑛皱眉算了算,折色为一千三百二十二贯五百钱。 他从盒子内取出十一根金条,淡然道:“一百七十六两黄金,只多不少。” “好…好……”录事连忙带人将黄金收好,随后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陈押衙了。” 话音落下,他们一行人便直接离去,而陇西军的弟兄见状忍不住啐了一口。 “娘贼的,一千三百多贯就换了这些白纸!” “一群饥民,他们不管,我们替他们管,他们还要收钱,真会做生意!” “好了……” 陈瑛打断众人,随后看向凉棚外的那两千六百多奴隶。 算上他们,自己便在灵州采买了三千五百多名百姓了。 朔方军没把他们抓起来,按照奴隶价格卖给自己,而是只收五百钱的契税,已然是在交好他们了。 若是没有商道这件事,估计朔方军会把这些饥民抓起来,强行打作奴隶,然后以市价卖给自己。 到时候自己需要出的钱,可就不止这一千多贯了。 “明日去城内购买挽马车和每人两个月的口粮,等挽马车弄好了,我们就回家。” “是!” 陈瑛简单吩咐几声,随后便在城外搭帐篷休息了起来。 翌日,陈瑛还在为这些百姓登籍造册,消失一整天的杨信就带着三辆马车来到了城西。 “陈校尉,你买了这么多奴隶?” 看见那乌泱泱的人群,杨信错愕,陈瑛也没有解释,只是颔首道:“这三辆马车里都是侍妾?” “对!”杨信咧嘴笑着,陈瑛看他不靠谱,走到马车旁边,打开了窗户。 车内女子约十六七岁,其肌肤细腻,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这是淮南泗州落难女子,懂文识字,还能弹琴唱曲,怎么样?” 杨信朝着陈瑛挤眉弄眼,陈瑛瞧着那女子也晃神片刻,随后点头道:“不错。” 他关上窗户,往第二辆马车走去,打开窗户后,但见其中女子鸭蛋脸面,身材丰腴,却是个妩媚娇怜的女子。 有珠玉在前,陈瑛反倒觉得此女不是那么亮眼了。 他回头看向杨信,好似在询问此女有什么特点,杨信也连忙道:“蔡州的舞姬,身段极好。” 陈瑛满意点头,随后再走到下一辆马车前,将其窗户打开。 车内坐着一名胡姬,其腰纤细而胸脯丰腴,长脸高鼻,眼似狐媚,两边腮上虽有几点雀斑,却不失俏丽。 “不错不错……” 陈瑛关上了窗户,赞赏过后才狐疑道:“三根黄金能买下她们三人?” “额……”杨信闻言立马尴尬搓搓手:“三根黄金是一半的价钱,我还欠着口马行三根黄金了。” “你说什么?!” 陈瑛瞪大眼睛,毕竟他从朔方军手中弄来三千多口人,前后也才费不过一千五百贯,现在三个女子就要他七百多贯。 “你就说值不值吧!难不成节帅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侍妾?!” 杨信双手叉腰,死猪不怕开水烫。 闻言,陈瑛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三个侍妾确实漂亮。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招呼弟兄去取来了三根金条。 “女子我就留在这里了,我先去平账,说不定以后我还要和他生意呢!” 杨信咧嘴笑着便要走,陈瑛见状拉住他,走到一旁后才扭捏道: “三十贯左右,有没有俏丽的女子?” “嗯?”杨信错愕看他一眼,猥琐笑道:“放心,自然是有的。” “等我!”闻言,陈瑛连忙走向凉棚,不多时便取来了三十贯钱递给杨信。 杨信接过后咋舌道:“若不是我还得回家与我家女子商量,我也得买一个。” “放心,日后我们来灵州做生意的次数还多着呢。” 陈瑛安抚着,杨信白了他一眼,随后询问道:“你不与我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你挑的我放心。”陈瑛大度说着,杨信啐了一口便上马离去。 一个时辰后,他驾着马车返回了城西。 不等他下车,陈瑛便打开了窗户。 女子容长脸面,细巧身材,虽然不如前三者,却十分俏丽干净。 “诶!”杨信用手杵了杵陈瑛,坏笑道:“上啊,我在车外给你守着。” “我呸!”陈瑛啐了他一口,连忙解释道: “这女子是我给陈刺史买的,可不是给我买的。” “喔……”杨信十分失望,仿佛错过了什么好戏。 见他这猥琐模样,陈瑛连忙摇头,随后催促道:“赶紧去买粮食去。” “等挽马车弄好了,我们也就可以回家了。” 面对陈瑛的催促,先前十分着急回家的杨信却迟缓道:“你着什么急啊……” 话音落下,他搂住陈瑛:“东市里有好玩的,我带你去。” “我不是那种人!”陈瑛试图挣脱,可杨信却搂紧他:“我请你!” “那走吧!” (本章完) 第194章 山南封敖 第194章 山南封敖 “杀…杀…杀……” 四月末,会宁城外军营喊杀声不断,数百精骑与两千余甲兵列阵喊杀,大阵开合,很有气势。 校台上,索勋身着绯袍,眼看大军开阵,来回渡步。 在此时刻,营外突然疾驰一队轻骑直冲校台,不多时勒马停下,轻骑下马小跑登上校台,朝索勋作揖。 “刺史,北边乌兰有消息传来,说是陇西的牙商陈瑛带着数千百姓和数千牧群南下,眼下正在渡过黄河。” “嗯?”索勋侧目看了轻骑一眼,而他身后的折冲都尉上前作揖道: “刺史,数千百姓和牧群,我们要不要……” 都尉搓搓手指,显然是询问是否要盘剥,索勋闻言面露犹豫。 在他想动手的时候,又想到如今风头正盛的刘继隆。 刘继隆对朝廷的态度让他不敢随意拿捏刘继隆,于是只能冷哼道:“不必理会,继续练兵!” “是……”都尉无奈退下,但索勋又道:“慢着。” “刺史!”都尉连忙站定,索勋接着说道: “凉州那边,有没有什么变化?” “未有。”都尉摇了摇头,继续开口道: “入秋前,嗢末与回鹘抢了不少牧群,张淮深估计正头疼呢。” “不过赤水军的张直方几次上疏张淮深跋扈,朝廷那边始终未有回复。” “嗯!”索勋应下,吩咐道:“紧盯凉州,若是凉州有变,便是我们入主凉州之时。” “此外……” 索勋停顿片刻,随后看向校场上甲兵,继续说道:“再募五百甲兵,所需钱粮从衙门内拨给。” “这……”都尉犹豫不敢应下,索勋冷眼看向他,他不由硬着头皮回应道: “刺史,虽说我们接收不少饥民,可城中军民仅两万七,男丁仅六千,已经有三千五百男丁参军。” “倘若再募五百,那……” “让你做就做!”索勋不满瞪了他一眼,都尉只能应下。 在他应下不久后,城中再度掀起了征募兵卒的风波。 与此同时,索勋也向长安送去募兵的消息,试图让长安知道他的实力,以此像刘继隆那般得到擢赏。 在他试图让长安得知他实力的时候,陇西的刘继隆却在浩浩荡荡的募兵、扫盲。 四州的农业生产没有那么快恢复,刘继隆时常乘马前往四州,并派人打探西边三州的情况。 四月二十八日,刘继隆乘马驰入武州治所复津县,李骥、王思奉连忙走出衙门迎接。 “节帅!” 二人率领武州官员朝刘继隆作揖,刘继隆龙行虎步往衙门内走去,不多时入座主位。 李骥、王思奉带着官员们站在正堂两侧,刘继隆也颔首道: “你们在将利、复津的治理和练兵我看过了,没有什么问题。” “与牙商们议事过后,我还得去宕州的怀道,因此盘堤我就不去了。” “你们与我说说,眼下武州的情况,以及盘堤的渡口修建近况便可。” 他话音落下,李骥没有上前,而是目光示意王思奉上前。 王思奉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连忙上前作揖道:“回禀节帅……” “近些日子来,州衙下属直白前往各乡清查人口,又查出汉口二百五十四,番口三百一十七。” “武州镇合武、宕二州,镇中有武州军、宕州军、武宕军等三军,合兵一千八百人。” “盘堤渡口已然修葺,州中有造小舟者,舟可乘兵十二人,亦或载货两千斤。” 王思奉说罢,刘继隆便思考起来。 羌水中游虽然可以通航,但碍于水深和海拔落差较大,因此并不适合大船行走,只能行走一些小舟。 此外,陇西缺乏造船好手,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自己日后若是要进军南方,没有一支好的水师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准备以盘堤渡口为起点,在此磨炼船工的造船技艺和水兵水战能力。 “盘堤渡口的船工有多少人,驻兵几何?” 刘继隆询问王思奉,王思奉连忙作答:“船工十二人,驻兵一旅百人,皆是新募的兵卒,水性不错。” 闻言,刘继隆裁断道:“船工需要扩招,此事我会与那些牙商沟通,从长江两岸雇佣船工来教导他们造大船。” “盘堤渡口的兵马太少,驻兵一团二百,编制在三镇之外,直属都护府,号武州水师。” 刘继隆吩咐一声,李骥便带王思奉应下。 待他们应下后,刘继隆这才继续道:“岷宕二州的货物,都运到复津了吗?” “回节帅。”李骥这时走出来作揖道: “二百张龙须席,十对锦鸡、两对鹦鹉鸟,八千斤炒茶,一千二百斤椒都运抵此处了。” “此外,成州运来八百担井盐,专供三川牙商,而武州产出蜡烛两万支,椒五百斤,炒茶二千六百斤。” 李骥话音落下,王思奉还从身后校尉手中端来一个小盒子,并上前放在了桌案上。 刘继隆将其拿起打开,里面装着拇指大小的好几根金条。 “节帅,这是武州所采的二百六十二两麸金。” 李骥介绍着,刘继隆也掂量了一下这些麸金重量,随后放在一旁,对李骥询问道:“牙商们何日抵达?” “初三便能抵达。”李骥回答,随后询问道: “节帅,武宕二州的治理和练兵都差不多了,我是否要回去岷州?” “嗯!”刘继隆颔首,同时交代道: “你确实需要去岷州,但并非去治理岷州,而是要准备出征收复三州了。” “收复洮、叠、松三州?”李骥眼前一亮。 见他来了兴致,刘继隆也轻笑道:“去年出兵时,你们还需要我坐镇,但今年不同。” “今年尚铎罗为主帅,你为左先锋,斛斯光为右先锋。” “此次出征,武州镇便不出兵了,由兰州、河州、临州、岷州四镇出兵五千,由你三人统帅。” 五千兵马收复人口三万左右的三州,不得不说刘继隆手笔很大。 此次收复过后,整个陇西除了鄯廓二州外,余者尽数归入刘继隆治下,他这个陇右观察使也将更加名副其实些。 只是面对鄯廓二州,刘继隆的脚步就不会有那么快了。 尚婢婢在二州韬光养晦数年,不是一盘散沙的陇南可比的。 “末将领命!” 得知此次自己担任左先锋,李骥连忙作揖,而刘继隆也起身道: “好生休息,等初三与牙商们议事之后,我们便出发岷州。” “是!” 交代过后,刘继隆住进了衙门的西厅,而曹茂则是被刘继隆安排去熟悉武州了。 这次刘继隆带他走遍诸州,为的就是让他在崔恕手下好好干。 陇西现在不缺将领,只缺政才。 三五日时间很快过去,随着时间来到五月初三,来自各道的陇西牙商也聚集到了复津县衙之中。 十余名商贾坐在正堂酒席位置上,刘继隆换了一身绢帛材质的紫袍入座主位。 衙门内外被戒严,十余名商贾眼见他入座,先后起身献媚: “节帅,此前您借出的庖厨,在下在山南西道的阆州、蓬州开设酒肆四家,此为上半年得利,请您笑纳。” “节帅,这是在下在巴州开设两家酒肆所获之利,请您笑纳。” “节帅……” 俞从晖、王焘、任泽等人先后交出了自己所开酒肆的获利。 钱并不多,十几个人加起来,也不过九百多贯,但酒肆却开了三十五家,遍布剑南、山南东西等三道。 “好了,先坐下吧,此次某召诸位前来,并不是为了这数百贯钱。” 刘继隆安抚众人坐下,随后才开口道: “某听闻剑南、山南等道多有官吏盘剥,致使百姓落草者甚众,此事是真是假?” “落草?”俞从晖等人面面相觑,随后回应道: “落草者倒也不少,但大多还是被收走了田产房屋,流落乡野。” “这些人若是饥寒而死,倒不会有人为其收尸。”“可若是他们在山野自给自足,开垦荒地,官府便会派人盯梢,等荒地成了熟地,再以私辟耕田的罪名将其家产收没。” “正因如此,三川之地的饥民才会围剿不绝。” 俞从晖说罢,其它人也接二连三的说了起来。 在当下背景下,即便各地冗军严重,却没有人敢于裁军,哪怕是河朔三镇,若是谁敢苛刻牙兵,也难逃被逐被杀的下场。 剑南道、山南道在开元鼎盛时,正常养兵仅七八万便负担沉重,而今不下十万。 为了养活这些兵马,节度使们只能想办法搞钱,而加税无疑是最轻松的手段。 衙门带头放贷,强制百姓借贷,不等还贷时间到来,便提前催收。 利滚利之下,百姓根本还不起这些钱粮,只能被衙门收走家产屋舍。 这种时候,那些身怀本领的人选择去投军,而碌碌无为之人只能流落乡野。 为了活命,便只有上山落草为寇。 渐渐地,地方的军队愈发臃肿,草寇也越来越多。 围剿草寇,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本质上还是应该解决军队的冗兵和空额问题。 天下唐兵百万,可真遇到事情的时候,唐廷连十万精锐都凑不出来。 这些种种事情,刘继隆自然是清楚的。 他之所以询问俞从晖等人,主要是想看看剑南、山南等道的情况如何。 若是局面安定,那他想要买卖汉人,充斥陇西人口的计划无疑会宣告破产。 好在剑南、山南与大唐其它地方一样,都是贪官墨吏横行的地方。 “某若是想将这些饥民带到陇西,不知诸位可有办法?” 刘继隆忽的询问众人,原本热闹的现场戛然而止。 众人目光依旧停留在刘继隆身上,不多时俞从晖开口道: “此事倒也不难,主要看节帅需要多少饥民。” “若是数百人,那某等私下贿赂各州官员,招募些饥民弄为奴婢,以通商为借口,带他们来陇西倒也不难。” “若是上千乃至数千人,这恐怕会惊动道里的官员,这就不好收场了。” 俞从晖这般说着,其余人也接连附和。 “某等一年走个三四趟,也能为节帅带来一两千人。” “主要还是朝廷忌惮节帅,白敏中又严守边境,不然这个数量还能翻一番。” “没错……” 眼见众人这么说,刘继隆略微皱眉。 白敏中这个人他还是打探过的,毕竟他此前作为宰相,而今出任西川节度使,自然会针对自己。 看样子,指望剑南道是不太可能了。 刘继隆这般想着,随后开口道: “无碍,数百人就数百人吧,日后酒肆的收益,便请诸位为某采买汉口,壮大陇西了。” “诸位请放心,某恩怨分明,诸位助某壮大西川,某自然会庇护诸位下半生富贵的!” 刘继隆表态过后,众人连忙朝他敬酒,刘继隆也一饮而尽。 随着酒水流入腹中,刘继隆倒吸一口凉气后继续道: “陇西所缺的,大部分是工匠,其次是汉人,至于獠人和蛮人便算了。” “这次某来武州,带来了诸如锦鸡、鹦鹉鸟、龙须席和炒茶、井盐、椒等商货,诸位可以看看。” 他话音落下,正堂四周的兵卒便拿出一本本文册,转递给了这十余名牙商。 牙商们不停翻阅文册,眼睛明亮。 文册上不仅写明了陇西的商品,还附带上了的价格。 眼见他们翻阅文册,刘继隆也起身道:“生意上的事情,便由李刺史和王刺史与诸位谈吧,某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了。” “节帅慢走……” 商贾们闻言先后起身相送,唯有俞从晖走出位置,跟着刘继隆、曹茂向内堂走去。 不多时,待他们穿过长廊,刘继隆便驻足转身看向俞从晖。 “俞押衙这是……” “节帅,某不请自来,请节帅不要怪罪。” 俞从晖连忙作揖,随后解释道:“得知节帅需要人口,某倒是有件事可以与节帅商议。” “但说无妨。”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俞从晖也连忙说道: “元日前后,山南西道衙门的参军杨知温找上了某,想请某作陪,引荐其与节帅会晤。” “某本欲在席后方才与节帅说此事,不料节帅退席,某便只能追了上来,请节帅恕罪。” 俞从晖倒是坦荡,把杨知温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刘继隆听后皱眉,想了想这个杨知温是谁,却没有半点印象。 “进内堂说吧。” “是!” 眼见自己可以走入内堂,俞从晖欣喜跟上脚步,不多时便跟着刘继隆走入内堂坐下。 “这杨知温是个什么出身?” 入座后,刘继隆便询问了这杨知温的身份,而俞从晖也连忙解释道: “这杨知温乃虢州弘农杨氏出身,前朝会昌四年登进士第。” “只可惜刚刚登进士第,便因为其母病逝而回乡守孝三年。” “待守孝结束,先帝驾崩,至尊即位后不喜先帝留下诸臣,这杨知温便投入礼部侍郎封敖门下。” “封敖不得至尊所喜,因此出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杨知温以参军身份入山南西道衙门任事。” “那封敖年老,担心节帅举兵攻入山南西道,因此特意命杨知温与节帅联系,这才找到了某的身上。” 俞从晖简单说清楚了封敖、杨知温的关系,刘继隆便问道:“那杨知温人在何处?” “他在兴州等待某的消息。”俞从晖连忙回答。 闻言,刘继隆沉默片刻,半响后才说道: “依你之见,我若是接见这杨知温,这杨知温是否会准许我迁徙饥民进入陇西?” “这……”俞从晖咽了咽口水,他一介商贾,怎么敢讨论这种事情。 只是他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他身为陇西的牙商,自然要为刘继隆做事。 刘继隆强壮,他才能继续做生意,若是刘继隆栽倒,那他也会被朝廷清算。 想到这里,俞从晖这才说道:“封敖老迈,若是有杨知温帮忙说话,即便不能直接迁徙饥民,我们也能用别的法子把饥民带来陇西。” “别的法子?”刘继隆好奇看向他,俞从晖也连忙解释道: “无非就是把饥民打入獠蛮的奴籍,然后成批带往陇西。” “只要封敖、杨知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某等再打点好沿途各州,大概不会出问题。” “只是这打点少不了,每个人数百钱乃至上千钱都有可能。” 俞从晖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刘继隆听后眼前一亮。 在他看来,别说数百钱换一个人,就是两贯换一个人也是赚的。 三川的饥民数以万计,但凡能带回两三成,都足够刘继隆同化番人。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重新回到俞从晖身上:“某需要你派人为我走一趟,请杨知温来复津与我会晤。” “节帅放心,某定会派人将杨知温接来复津的!”俞从晖连忙行礼。 见状,刘继隆继续道:“你若愿意,便将你的家眷接往临州狄道,某令人安置他们。” “待我与杨知温会晤后,陇西的牙商便归你节制。” “某定不辱命!”俞从晖闻言激动,连忙起身,作势便要稽首。 好在曹茂上前扶住他,而刘继隆也开口道:“某麾下不兴稽首,作揖便可。” 说罢他站起身来,带着曹茂朝外走去。 “某会在复津待十日,希望俞押衙能为某带来好消息。” (本章完) 第195章 财色兼收 第195章 财色兼收 “山南西道参军杨知温,表字德之,参见节帅……” 五月初八,得知刘继隆愿意接见自己,杨知温便快马从兴州赶来,提前五天来到了复津县。 “杨参军入座吧!” 刘继隆的声音从内堂书房中传来,随着杨知温抬头,刘继隆也从书房内走出。 二人初见,刘继隆只觉得杨知温为人相貌周正,身材中等,而杨知温却如当初的薛逵般愣了许久。 待刘继隆入座唤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入座。 “节帅英姿雄杰,下官初看,不由得失神片刻,劳节帅勿怪。” 入座后,杨知温一开口便拍起了马屁,刘继隆则是不以为意,只是说道: “杨参军大老远赶来武州,想必不是来说这些事情的。” “自然”杨知温颔首,继续说道: “先前朝廷令我等出兵与节帅争抢武州,我家尚书担心节帅误会,特此派我前来与节帅解释。” “为表诚意,山南西道与陇西的商道已然开通,不然节帅也不会那么轻松的见到俞押衙等人。” 杨知温先解释矛盾,随后又说他们付出了什么。 刘继隆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一举一动牵扯着杨知温目光,不由感叹其气度恢弘,远比那些名门出身,却持兵跋扈的将门子弟强。 “人言节帅布衣出身,今日一见,只觉节帅天纵,想来那些都是谣言罢了。” 杨知温感慨着,刘继隆却轻笑道:“我确实非布衣出身,准确说应该是奴隶出身。” “额……”杨知温被刘继隆此言弄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凡是登临高位之人,都会想掩盖自己过去的不堪,许多人甚至给自己寻了个不相干的名人祖宗。 如刘继隆这般豁达,直接说出自己过往不堪的人,反倒是极少的。 “节帅乃人杰,番贼难不成未曾拉拢节帅?” 杨知温不死心询问着,他觉得以刘继隆这般气度、外貌,必然不会是简单的牧奴出身,然而刘继隆却疑惑瞥了他一眼。 “晋昌县中节儿膝下仅有两子,加之厌恶汉人,动辄打杀奴婢。” “瓜沙交界处,便有以我汉人头颅所筑京观,某在晋昌时,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番贼折辱我甚多,何谈拉拢?” 想起先前十七年为奴的日子,刘继隆心中无奈之极。 每天饿得手脚发软,年纪太小未长成,哪里亮眼的时刻。 当初刘继隆与张议潮讨论河西人口的时候,便提过晋昌人口变化。 城内四千九百传到刘继隆参军时,只剩不到四千二,其中有半数还是吐蕃人。 消失的那半数汉人,大多都是做奴婢饿死的,又有几个能活到成年。 也得亏他皮糙肉厚,这才苟活到张议潮收复晋昌,随之参军吃了半年多饱饭,最后才机会显露力气。 论起削减汉人口数,吐蕃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原来如此……” 杨知温有些尴尬,刘继隆的出身算是把他这个弘农杨氏出身的名门子弟给打击到不行。 他出身名门,蹉跎十一年还是外镇参军,未曾担任过京官,而刘继隆起义六年不到,已然成为一方节帅了。 “此次召杨参军来,倒是有件事情需要杨参军帮忙。” 刘继隆忽的开口,杨知温连忙道:“节帅但说无妨。” 见状,刘继隆便继续道:“听闻山南西道饥民甚多,而陇西人口稀少,若是杨参军愿意游说封尚书将饥民迁徙陇西,某愿出力安抚。” 杨知温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刘继隆竟然盯上了饥民。 尽管庙堂上粉饰太平,自称此时为“大中治世”,可江南、淮南、剑南、山南等地都是饥民。 河东、关内尽是杂胡,唯有岭南、安南、河北等道的百姓免于逃亡。 岭南和安南是因为汉人太少而精贵,河北则是由于河朔三镇将百姓视作牲畜豢养,这才让河北百姓过得滋润。 只是牲畜终将被宰,如魏博几次更替节度使时,都出现了兵变和牙兵劫掠州县的事情,致使魏博镇内各州民生凋零。 总的来说,眼下的大唐确实没有几处太平地方,所谓太平,不过是庙堂上衮衮诸公的粉饰罢了。 山南西道的饥民多聚于三川,尽管此前被官军屠戮过两次,但吏治不改,当地很快又出现新的饥民了。 面对这些饥民,封敖也没有什么办法,若是动兵,难免会再次出现对饥民屠杀的事情。 这件事情困扰着封敖,也困扰着杨知温。 若是刘继隆能解决饥民的事情,道中还能凭此饥民生财,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这般想着,杨知温这才开口道:“迁徙饥民,此事若被朝廷所知,必然会论罪封尚书与下官。” “若是不想被朝廷所知,上下打点少不了,不知道节帅愿意出多少钱粮来迁徙饥民?” 杨知温一开口,刘继隆便知道迁徙饥民成生意了。 “某想将饥民打作獠蛮奴籍,随后派牙商采买,分批带入陇西。” “该给的契税,某一分不少,此外还需要什么,参军但说无妨。” 刘继隆将俞从晖教他的手段说出,杨知温听后颔首: “此等手段倒是不错,各州得了契税,自然不会揭发道里与节帅,不过道里却还需要打点。” “不若这样……”杨知温顿了顿,继续说道: “每名口马不分男女老弱,作价五贯如何?” “五贯?”刘继隆听后皱眉,但很快又舒展眉头。 陇西军库中还有四万匹绢,以及去年商货买卖后得到的七万余贯钱,此外还有积攒的麸金、白银、赤铜等贵金属,杂七杂八算下来,十三四万贯还是有的。 况且陈瑛前往关内道八九个月了,想来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等陈瑛回来,军中的钱财最少能积攒三四十万贯。 即便奴婢作价五贯,加上各州县的契税,也最多不过七贯罢了。 三四十万贯,足够把三川的饥民都买光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表示同意,不过补充道:“牙商迁徙百姓途中,参军可派直白跟随。” “若是因身子孱弱而死于路途者,某是不会付那五贯钱的。” “这是自然!”杨知温答应的爽快,眼睛也愈发明亮。 这年头有钱才能使唤得动兵马,若是口马贸易能成交,山南西道的库中便能多出十几、几十万贯钱财,封敖也不会那么憋屈了。 若是封敖腰杆子硬起来,那自己也能随他返回京畿,前途光明。 至于这件事会不会暴露,杨知温并不担心。 只要钱足够,打点过后也不会有人上报的,毕竟各道的手脚也不干净,真要检举,山南西道这点事都算小事。 “既然如此,那日后便由俞押衙与杨参军协商口马之事了。” 刘继隆目光瞥向门口一直等待的俞从晖,俞从晖也连忙朝杨知温作揖。 杨知温眼见自己安抚了刘继隆,又为封敖想到了赚钱的门路,当下也十分高兴,急着把事情打点下来。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便赶回兴元府,与封尚书交代此事。” “参军慢走。”刘继隆颔首示意俞从晖送客。 俞从晖见状为杨知温引路,不多时消失在了内堂院中。 待他们走后,门外走进曹茂身影,他脸上欣喜,显然是听到了刘继隆与杨知温所说的事情。 “节帅,若是能从山南西道引入饥民,我陇西实力必然增长!” 曹茂激动说着,刘继隆虽然也十分高兴,但远远没到激动的程度。 他很清楚,杨知温还需要时间去说服封敖。 此外,这件事情能运作多久,也需要看封敖的政治智商。 万一封敖没能经营好这件事,让朝廷知道了,那朝廷必然会追究,那这条让陇西壮大的路子也就走不通了。 正因如此,这件事一旦敲定,速度必须要快,要在人心思动前把山南西道的饥民都弄到陇西来。届时即便朝廷知道此事,自己已然把饥民迁至陇西,便是李忱也奈何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刘继隆起身走向书房,曹茂紧随其后。 不多时,刘继隆提笔写下了一封书信,转交给曹茂道:“你现在将书信抄写,每州发一份。” “是!”曹茂连忙接过毛笔,按照刘继隆所写书信,将其抄写在了其它信纸上。 信纸上内容不多,主要是让各州刺史在其境内开设粥棚,要求每二十里设一粥棚,等待武州消息后熬粥。 曹茂很快抄写几份书信,命人快马送往各州治所,交给各州刺史。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与刘继隆留在了武州,等待杨知温的好消息。 在他们等待杨知温消息的同时,杨知温也快马驰往了兴元府。 五月十四,杨知温率领十余骑返回了兴元府治所南郑,并急匆匆找到了在书房陶怡情操的封敖。 “德之回来了?” 见到杨知温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封敖连忙放下手中毛笔,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杨知温见状作揖:“尚书,大事敲定,刘继隆必然不会进犯山南,此外学生还谈成了一件事。” “何事?”封敖有些诧异,杨知温连忙将口马贸易娓娓道来。 “什么?!” 听后,封敖错愕之下甚至有些惊恐,毕竟朝廷对陇西管制甚为严格,若是知晓他与刘继隆的口马贸易,他恐怕晚节不保。 只是面对他的错愕,杨知温却难掩激动道: “尚书,此事若成,仅三川饥民便足以让道中获钱数十万贯。” “凭借这笔钱粮,不论是调遣兵马,亦或者是贿赂朝臣都大有可为,何况还能解决三川饥民之事。” “尚书,此等机会若是错过,下次便没有了。” 杨知温三言两语间便把封敖说得犹犹豫豫,他想干,又担心事情败露,晚节不保。 见他犹豫,杨知温便知道事情大有可为,接着说道: “至尊向来不喜先帝旧臣,尚书与我皆为先帝旧臣,因此朝廷多有为难我等之举。” “眼下三川饥民聚集,若是再次发生屠戮之事,尚书依旧要被论罪罢黜。” “尚书年过六旬,还能享受几年?” “若是被罢黜,届时恐怕声望尽失,晚节不保。” “既然如此,倒不如迁徙三川饥民,兴许还能在节度使之位上多待几年。” “此事若是交由学生来做,必然做的天衣无缝!” 杨知温劝说着封敖,封敖也渐渐动心,不免道:“此事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 “自然!”杨知温太清楚山南西道中各州县官员的秉性了。 除此之外,道内的都监也是贪财之徒,只要给了足够的钱财,这群人的嘴巴便会紧得如铁钳一般。 闻言,封敖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不免询问道: “我们这边若是天衣无缝,刘继隆那边可会出现差错?” “不会!”杨知温笃定摇头,这让封敖有些诧异。 “看样子,德之很信任他啊。” 封敖意有所指,杨知温便解释道:“刘继隆有人杰之表,气度恢弘。” “其人奴隶出身,毫无出身却能在五年内从一小卒成为当下陇右节帅,能力必然出众。” “尚书若是与之交好,兴许日后他会助尚书一臂之力,即便不能重回庙堂,却也能保住富贵。” 一句人杰之表,立马就说动了封敖。 杨知温好歹也是弘农杨氏出身,封敖还未曾听闻他对人有过这般评价。 况且刘继隆人杰之表的事情,早就在薛逵、王宗会二人调回长安后,经他二人之口传遍了长安。 想到这里,封敖眼神闪烁,片刻后才试探道:“这刘继隆相貌如何?可曾娶妻?” 杨知温闻言眼前一亮,当即猜到了封敖想做什么,于是连忙作揖道: “刘继隆神采雄毅,长目高准,其身长八小尺,仪容甚伟正,年二十有二,尚未有妻。” “当真有此等人?”封敖错愕,他以为的人杰之表,顶多就是外貌相较常人有所不同罢了。 结果杨知温现在这么一说,封敖反倒有些不太敢相信了。 二十二岁的节度使,不仅能征善战,还仪表俊美,未曾娶妻…… “刘继隆此人只比学生所言更好,尚书若是不信,可派人与我前往武州考校。” 杨知温极力推荐着刘继隆,封敖一听也略微有些心动。 “这样吧,我派美成与你同往,若是美成相中,你可试为小七娘子说媒。” “只是那刘继隆诚如你所说那般,恐怕瞧不上小七娘子。” “事情若是不成,你与美成暂且回来,莫要影响口马之事。” 小七娘子是封敖的第七个孙女,美成则是封敖长孙封邦彦的表字。 杨知温闻言,当即作揖道:“学生观那刘继隆极为重视口马之事,加之其二十有二尚未婚娶,学生有六成把握为小七娘子说媒成功!” “好好好……”封敖闻言连忙说好,随后便命人传来了他的长孙封邦彦。 不多时,封邦彦身穿绿袍走入书房,其人年近三旬,容貌周正,是封敖七个孙子孙女中的嫡长。 “美成,我召你前来,乃是为了小七娘子婚事。” 封敖先说出事情,随后便让杨知温介绍了刘继隆。 封邦彦听后皱眉,沉吟片刻后方才作揖: “阿翁,那刘继隆奴隶出身,如何配得上七妹。” “何况其一武人,风吹日晒,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糊涂!”封敖气到吹胡子,瞪着眼睛道: “刘继隆坐拥陇西,麾下之众上万,便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你一小儿,安敢瞧不起他?” “我……”封邦彦只是不舍自家小妹嫁给武人,眼下被自家阿翁这么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好在杨知温就在旁边,连忙打圆场道: “尚书勿要动怒,那刘继隆如何,美成与我走一趟便知。” “若是美成看不上,自然不用为小七娘子说媒。” “好!”封邦彦答应的很快,他不认为杨知温说的是事实,到时候自己只要不提说媒的事情,这婚事便作罢了。 见状,杨知温笑着看向封敖:“尚书,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与美成前往武州。” “好,此事劳烦德之了。”封敖满意点头,毕竟这门婚事若是成了,那他封敖也能有所依仗。 刘继隆的兵权加上口马贸易所获的钱财,有这两样撑腰,山南西道的这些骄兵悍将,也就不敢对自己阳奉阴违了。 想到这里,封敖只觉得自己总算要过一段舒服日子了。 倒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杨知温也作揖道:“尚书,话虽如此,但婚事若成,还得做做戏才是。” “做戏?”封敖皱眉,不解看向杨知温,杨知温连忙道: “平白无故缔结姻亲,朝廷自然会生疑。” “此事若成,还是得派人在兴武边境间弄些骚乱,事后朝廷若是派人询问,便称是那刘继隆强娶小七娘子,尚书也是不得已才嫁出小七娘子,以此平息刘继隆怒火。” “善!”封敖满意抚须,封邦彦闻言摇头,冷声打断道: “此事,还是等我与德之兄见过那刘继隆再说吧。” “此事自然。” 杨知温笑着回应,心想等封邦彦亲眼见到刘继隆,必然会急着嫁走小七娘子。 (本章完) 第196章 邦彦反复 第196章 邦彦反复 “铛…铛…铛……” “入班!” “上千万岁寿!” 五月十五,当封敖还在想着招刘继隆为孙婿的时候,长安城的朝会也如期举行。 在唱礼声中,群臣依次入班宣政殿,随后迎接皇帝视朝。 “平身!” 李忱入座后,立即示意群臣平身,群臣先后挺直脊背。 不待李忱开口询问,宰相令狐綯便作揖道: “陛下,恒州传来消息,今年正月甲申,成德军奏节度使王元逵薨,军中立其子节度副使绍鼎,以绍鼎为成德留后,请表绍鼎为成德节度使。” 河朔三镇的节度使更替,无疑是朝廷稳定天下的重中之重。 新任节度使的态度,对于朝廷来说更是十分重要。 成德镇相较幽州、魏博二镇,节度使的交替算是比较稳定的。 王氏家族在成德镇盘踞七十余年,期间虽然有田弘正入主成德,但其入主成德不到一年,便被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廷凑集结牙兵所擒,田弘正全家及其部属、将吏等三百人一同被杀。 事后,王廷凑被擢授成德军节度使,随后成德军节度使便在其与其子王元逵手中罔替三十五年。 眼下王元逵病逝,其子王绍鼎被军中牙将牙兵推举,这说明王氏家族在成德镇还是很得人心的。 想到这里,李忱开口道:“这王绍鼎应该是六兄的外孙吧?” 李忱口中六兄是唐宪宗李纯的第六子李悟,而王绍鼎的母亲就是李悟的女儿,被唐文宗下诏赐婚的寿安公主。 “回禀陛下,绍鼎之母确为寿安公主。” 令狐綯作揖回应,李忱闻言颔首道:“既是如此,便以王绍鼎为成德节度使吧。” “陛下圣明……”令狐綯不吝夸赞,紧接着继续说道: “陛下,科举近年以来取人颇滥,曾无实艺可采,徒添入仕之门。” “门下官员奏议,以为科举须议条疏,俾精事业。” “臣等商量,望起大中十年,权停三年,满后,至时赴科试者,令有司据所举人先进名,令中书舍人重覆问过……” 令狐綯开口要停进士科三年,李忱闻言颔首道:“近些年来,进士科所取士子着实无才。” “不瞒诸卿,朕至今未能想到一位有才学者,既是如此,权停三年也好。” “此事便由三省与礼部商议,希望三年后能取出有才德之士。” “臣等领旨……”三省及礼部官员作揖行礼。 很快,权停三年进士科的消息便在长安城内传开,而这则消息让长安城内诸多士子都感到了压力。 “朝廷权停三年进士科,若是今年无法中第,那就只能等大中十三年的进士科了。” “今年某当努力才是!” “唉……这消息若是传出,恐怕那些准备在明、后岁再科举的士子都会来长安,与某等争夺今年那为数不多的及第之位。” 东西市的酒肆中,诸多士子都在谈论进士科权停的事情。 某处酒肆的二楼雅间内,一道身影不为所动,只是拿着经史典籍不断翻阅。 瞧着他认真的模样,随他而来的一名家仆忍不住道: “郎君,今岁的进士科必然龙争虎斗。” “郎君相识陈押衙,何不请其引荐陇右观察使刘继隆,在刘继隆手下任职。” 家仆所言郎君,便是去年与陈瑛等人畅饮的黄巢。 去年黄巢匆匆返回家乡曹州,从家中拿取钱财后,便急忙返回长安,埋头苦读半年之久。 随着不断复习,他对今年的进士科抱有极大信心。 面对家仆的劝说,黄巢眉头紧皱: “某一介白身,即便依靠陈押衙的引荐前往陇右,想来也不会得到什么重要的官职。” “何况某对今年进士科有自信,必然能够及第。” 黄巢脸上渐渐浮现笑意,可家仆却道: “但奴婢听闻朝廷官职紧缺,许多及第的进士,数年乃至十数年不得官职。” “嗯!”黄巢也不否认,只是颔首道: “若是朝廷不委派官职,届时某再去陇右参军,想来也能凭进士出身,得到个县令、参军的官职。” 说罢,黄巢对家仆轻笑道:“放心吧,此次某必然能够及第!” 他虽这般说着,可家仆却欲言又止。 在整个长安城中,如黄巢这般想的人却也不少,大多都觉得自己才学惊艳,自信能够及第。 家仆不敢打击其自信,只能安静闭上了嘴,心想等科举结束后,再劝自家郎君也不迟。 很快,朝廷权停进士科三年的消息,在商贾们的流传中,传遍了大江南北。 许多准备明后年才参加进士科的士子,纷纷提前前往了长安,准备在今年备战进士科。 当然,科举这种事情对于陇右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尤其是陇西。 此时的陇西,正因为陈瑛等人的返回而激动不已。 “节帅!陈押衙回到兰州了!” 五月二十日,刘继隆还在书房内练字的时候,曹茂的声音便传入了院内。 他高兴朝书房走来,在门外对刘继隆作揖:“节帅,陈押衙回到五泉县了。” “回来就好!”刘继隆吐出一口气,将毛笔放下,目光在自己的字帖上来回打量。 他的字算不上好看,但比起几年前,已经周正太多了。 “节帅,这是陈押衙派轻骑送来的文册,陈押衙这次不仅生意做得好,还给您带来了好多好消息。” 曹茂走入书房,将文册呈上。 刘继隆虽然诧异,但还是先去洗了洗手上的墨迹,随后擦干才接过文册。 与此同时,曹茂也解释起来:“臣押衙给您带回来了三名侍妾,据说都有个本事,模样身段俱佳,眼下已经送往狄道了。” “此外,陈押衙一路南下,在灵州境内招抚了三千五百多名汉口南下,高长史派人询问您,这些百姓应该安置何处。” 得知陈瑛为自己寻了三名侍妾,刘继隆口中荒唐的词汇还没说出,便听到陈瑛为陇西带回了三千五百多名汉口南下。 心里原本升起的不满,在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高兴。 “好好好!” 刘继隆连续说了几个好,随后才道:“这些汉口就地安置于五泉县,告诉县令窦斌,好好安置这些百姓。” “此外,给予这些百姓足够的口粮,按照大口五斗,小口四斗发放口粮,让他们开辟荒田。” “所开辟之荒田,前三年收成皆归衙门,而衙门保障他们三年口粮。” “三年后,耕田归属他们,按照正税缴纳赋税即可!” 三千五百余口汉民,这一下子就把五泉境内的汉人口数提升到了万口之数。 五泉本有一万三千军民,之后军户分驻诸州,五泉人口便下降到了一万六百余口。 而今陈瑛带回三千五百余口百姓,五泉人口也就增长到了一万四千口的程度,其中番口四千,汉口一万。 若是日后陈瑛还能从北边带回人口,那五泉的番口迟早会被同化,而五泉那数百万亩的荒地,也迟早会变成耕地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心中高兴,手中加快了文册的翻阅。 文册翻阅到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陈瑛此次做完生意后,所赚回的钱财。 “带回三千五百七十六口百姓和一千黄牛,两千挽马后,竟然还能带回两万八千余两黄金和三万余贯钱,陈瑛实有功!” 面对陈瑛的功绩,刘继隆合上文册,当即擢赏道:“擢陈瑛为都护府下辖上府别将。” “是!”曹茂高兴作揖,随后为刘继隆起草擢赏文书。 陈瑛此前是从八品上旅帅,眼下连跳五级,成了都护府直辖的上府别将,品秩正七品下,年俸八十石。 除此之外,还有二百五十亩职田。 在非战时情况下连跳五级,这样的擢赏已经不低了。 尽管陇西军中都称呼陈瑛为押衙,但那只是方便他在外做生意的名头罢了,实际上他依旧是个旅帅。 如今他得以擢升为上府别将,再称呼自己为押衙,也名正言顺了些。 这般想着,曹茂也笑道:“节帅,您府中还有三个美娇娘呢。”“去!”刘继隆不耐烦摆手,可随后又试探问道:“三个女子长得如何?” 二十二年不知肉味,刘继隆自然是馋的。 只是这五年来朝不保夕,好不容易在陇西安定下来,却没有合眼缘的女子。 如今陈瑛为他寻了三个侍妾,他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高兴陈瑛公器私用,但现在想想,陈瑛做的也没有什么问题。 “听闻都是陈瑛、杨信二人在灵州东市口马行中挑选的女子,模样身段俱佳。” “口马行?”刘继隆闻言皱眉:“了不少钱吧?” “听说是七百多贯。”曹茂尴尬笑了笑。 闻言,刘继隆果断道:“这七百多贯,你从府中支取交给库中,莫要公钱私用。” 上行下效这个道理刘继隆还是明白的,他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 “是……” 曹茂眼见刘继隆这般严肃,当即无奈作揖。 刘继隆每年的俸禄是四百石,此外还有一千亩职田租给了狄道的军属耕种,每年能到手的粮食也在五百石左右。 朝廷虽说给了刘继隆一千户食邑,但食邑却要渭州陇西县自己出,每年拨给刘继隆的粮食在三百石左右。 这前后加起来,差不多也就是一千二百石,按照陇西的粮价折钱也就是七百贯。 可以说,刘继隆今年的俸禄还没领,便都折在这三个女人身上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咋舌。 果然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有了女人就存不住钱。 好在他这几年俸禄攒下不少,即便拿出七百贯,府内也还有不少钱粮。 这般想着,刘继隆不免有些着急,想着解决完陇南四州的事情就返回狄道去,看看自己了七百贯弄回的三个小娘子长什么样。 只是杨知温那边迟迟没有消息,他也只好等着。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突然想到了军中将士独身的事情。 “对了曹茂,你给高长史写信,看看陈瑛带回的那群人中,有没有孤身的女子。” “若是有的话,倒是可以为那些从河西跟着我们前来的孤身弟兄们说说媒。” “是!”曹茂笑着应下,随后继续手写书信。 不多时,他带着书信走出了书房,结果他刚刚走出衙门,便见到了门口的王思奉、杨知温等人。 “曹郎君……” 见到曹茂,杨知温连忙行礼,因为他知道曹茂是刘继隆亲近之人。 曹茂见到杨知温连行礼道:“不曾想杨参军来了,待我派人送信,稍微便为杨参军传讯。” “多谢曹郎君。”杨知温只觉得曹茂年轻好说话,若是换做拜访其它节帅,那些节帅面前的小鬼,少说得向他索要几贯钱。 在他注视下,曹茂对着几名轻骑交代几句,递给了他们好几封信。 杨知温见状还以为陇西出了大事,不由打探道:“陇西可是有了急事,可需要某帮忙?” “哈哈,是大事,不过不需要杨参军帮忙。” 曹茂喜笑颜开,对着旁边的王思奉道:“节帅终于找女人了!” “果真?!”王思奉眼前一亮,不由询问:“几个?” “三个!”曹茂骄傲竖起三根指头,补充道: “都是陈押衙去灵州口马行里赎回的女子,听闻样貌身段俱佳!” “那就好!”王思奉笑呵呵点头。 在这个时代,侍妾身份地位不高,许多人甚至将其视为物品送出,二人如此谈论倒也不奇怪。 只是站在一旁的杨知温脸色尴尬,回头看去,却见封邦彦脸色铁青。 “对了杨参军,我现在就去内堂为你通禀,劳烦您在正堂等待。” “劳烦曹郎君了……” 曹茂不知所以,还沉浸在自家节帅纳妾的喜事上,浑然不顾杨知温脸色尴尬。 片刻后,他与王思奉将杨知温、封邦彦带往了正堂入座。 王思奉政务繁忙,寒暄几句便离去了,而曹茂也前往了内堂寻找刘继隆。 眼见没了外人,封邦彦这才压低声音道:“一口气纳妾三人,这就是德之兄你说的不近女色?” “咳咳……”杨知温也十分尴尬,整理心情后这才解释道: “美成你刚才也听到了,那刘继隆确实不近女色,所以这才纳妾三人。” “你好好想想,你我二人如他这般年纪时,内院恐怕早已妻妾成群了。” “以他此等身份,如今不过新纳三妾,着实不易。” 杨知温这般说后,封邦彦只能压住脾气,但心想自己是不会将自家小七娘子嫁与刘继隆了。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脚步声从长廊传来,不多时刘继隆走出正堂侧门,隔着几步便与杨知温作揖。 “杨参军来了,不知事情谈的如何?” “节帅,事情已经谈妥了,今日便是来敲定的。” 杨知温连忙起身,随后看向封邦彦。 此时封邦彦根本没注意到杨知温的眼神示意,他目光都在刘继隆身上。 此前他以为杨知温是为了说服自家阿翁,才夸大其词的赞美刘继隆,可当他亲眼所见刘继隆时,这才发现杨知温还是赞美的太少了。 “美成?”杨知温低声唤醒封邦彦,封邦彦连忙起身作揖道: “山南西道南郑县令封邦彦,字美成,在此见过刘节帅。” “封县令”刘继隆作揖回礼,随后询问道:“不知封县令与封尚书之间……” “乃是某家阿翁。”封邦彦连忙解释,而杨知温也帮衬解释道: “美成乃封尚书嫡孙,此次尚书派美成前来,也是给足了诚意,想早早与节帅定下口马贸易之事。” 刘继隆倒是没有多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敲定口马贸易,充实陇西人口的事情。 “二位请坐。” 刘继隆示意二人入座,随后自己走到主位坐下。 曹茂为三人泡茶,并将茶杯端到各人身旁的茶几上放好。 “不知杨参军与封县令可曾用过午膳,若是没有,不如尝尝我手下庖厨的手艺?” “这……” “这自然最好,劳烦节帅安排了!” 刘继隆不过随口一问,杨知温来不及拒绝,便见封邦彦答应下来。 杨知温回头看向封邦彦,却见他哪里还有之前的嫌弃之色,满脸的热切。 瞧他这副模样,杨知温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既然如此,曹茂你便去让庖厨准备午膳吧。” 刘继隆吩咐曹茂,曹茂颔首应下,转身吩咐去了。 眼见曹茂离去,封邦彦不等杨知温询问,便主动询问道:“不知刘节帅可曾婚娶?” “这倒是不曾。”刘继隆如实回答,只当是等待午膳前的寒暄。 杨知温反应过来后,也连忙说道:“节帅虽英雄少年,但如今也二十有二,理应成家才是。” “若是节帅不弃,某愿为节帅说媒,不知节帅意下如何。” 他话音落下,不等刘继隆反应过来,那封邦彦也接过话茬道: “某家小七娘子年纪双八,容貌虽较节帅略差些,但胜在知书达理,若是节帅不弃,某愿与节帅亲上加亲,不知节帅意下如何?” 二人声情并茂,此时哪怕刘继隆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坏了,冲我来的!” (本章完) 第197章 盛暑见雪 第197章 盛暑见雪 “……” 时至正午,复津县衙外百姓来往热闹,可县衙内却寂静无声。 得知杨知温和封邦彦的意图后,刘继隆难得不知所措。 好在片刻后他便镇定下来,语气为难道: “不瞒二位,某新纳侍妾三人,当下着实……” “节帅哪里话!” 刘继隆还没说完,封邦彦就打断道:“古诸王置妾八人,而郡君、侯,妾六人。” “节帅为本朝开国县侯,莫说置妾三人,便是六人又有何妨?” “某家小七娘子知书达理,遵循古礼,此等道理自然知晓。” “听闻陇西番多汉少,若是某二家结为姻亲,某家阿翁愿意以奴仆千人作为陪嫁。” “至于笼首饰,也不用节帅操心,某家自备有之。” 封邦彦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可这却让刘继隆犹豫起来了。 这封邦彦说他家妹子容貌不如自己,现在又备下厚礼,他家妹子莫不是…… 刘继隆承认他对封邦彦所说的奴仆千人很动心,可如果仅凭如此,就想让他委身东施之流,那是万万不可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婉拒道:“陇西民生凋敝,某虽有心安家,却不想让小七娘子委屈。” “此事不如延后,待某收复洮叠松等五州再议?” 刘继隆试图婉拒,封邦彦哪里看不出来,他有些着急,而杨知温则是道: “婚事延后无不可,只是在此之前,不如请曹郎君随某走一遭,看看那小七娘子如何?” “毕竟美成虽然对节帅满意,但节帅还未曾看过小七娘子。” “节帅走不开,但曹郎君乃节帅贴身人,自然知道节帅喜好。” 二人着急的模样在刘继隆看来,颇有些恨嫁的感觉,这让刘继隆更加确定了所谓小七娘子是东施之流。 若不是口马贸易在即,不能得罪二人,刘继隆都想开口拒绝了。 让曹茂走一趟,先安抚好二人也好。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颔首道:“如此甚好。” 他话音落下,曹茂也从外走入内堂。 见状,刘继隆与曹茂说了小七娘子的事情:“曹茂,此事便由你代我走一遭,若是小七娘子不愿,也且莫强求。” 刘继隆对他使着眼神,曹茂心领神会,连忙作揖:“末将领命。” “既然如此,那请曹郎君明日随某等出发兴元府吧。” 封邦彦急于敲定此事,曹茂错愕看向刘继隆,那模样似乎在说怎么这么着急。 刘继隆无奈又不想破坏口马贸易,因此只能颔首道:“你明日便随杨参军他们去一趟兴元府吧。” “是……”曹茂只能应下,而后便让人传膳。 不多时,一道道炒锅炒制的菜肴端上桌来,杨知温与封邦彦也吃得津津有味,但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刘继隆身上,不停说着所谓小七娘子的优点。 刘继隆十分无奈,好在午膳过后,曹茂见情况不对,外出找王思奉来为刘继隆解围,刘继隆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接下来一整日他都跟着王思奉在复津县外骑马散步,直到傍晚才返回衙门。 翌日辰时,曹茂跟随杨知温等人前往了兴元府。 至于口马贸易,杨知温还需要时间去打点各州,待各州打点好后,便会让曹茂通知山南西道的各州牙商,让他们招抚饥民为奴,带往陇西安家。 眼见事情落实了个七七八八,刘继隆便在杨知温他们离去后不久,带着李骥等百余骑往岷州赶去。 期间经过宕州时,刘继隆派人提前召来了斛斯光,留窦敬崇在怀道驻兵即可。 怀道地势险要,几乎没有平原,百姓只能开山坡为梯田,以此谋生。 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后世宕州的怀道、良恭等县位置都没有县城,只有乡镇,这也说明了两地并不适合太多人口生活。 正因如此,刘继隆听过斛斯光的介绍后,便不打算对宕州迁徙人口了。 反倒是武州、成州、岷州和河临渭兰等七州有足够的沟壑平原,能开垦足够多的耕地。 只要有足够的人口,不遭遇旱情,凭借陇西的沟壑平原与物产,足够养活数百万人。 这般想着,他对于口马贸易更为热切了,而他们的队伍也在六月初抵达了岷州溢乐县。 “节帅!” “节帅!节帅……” 初一,刘继隆带着斛斯光、李骥抵达了溢乐城外,而尚铎罗则是带着全城百姓在溢乐东门迎接起了他们。 百姓们高呼节帅,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笑容。 若不是有尚铎率领甲兵守住官道,百姓们恐怕都要围上来,将刘继隆留在原地了。 “节帅!节帅!” 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娃娃手里抓着一把野,激动的朝刘继隆打招呼。 刘继隆目光瞥见他,笑着伸出手:“小娃娃,好好读书啊。” 他与这小娃娃握住了手,片刻后又松了开来。 那小娃娃激动挥舞着野:“节帅!我会好好读书的!” 漫天的欢呼声,几乎将刘继隆等人的耳朵给震伤。 昔日蜷缩和政县内,什么也不知道的百姓,仅仅过了大半年,便对刘继隆产生了如高山那般的尊敬。 他们穿上了新的布衣,每个人都将自己梳洗的很干净。 夏粮已经收割了,他们激动朝刘继隆展示着他们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 刘继隆笑着点头,渐渐走入城内,随后消失在了衙门的门口。 在他们消失后,衙门外面的欢呼声持续不断,刘继隆笑声爽朗: “尚铎罗,看来你把岷州治理的很好啊。” “节帅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按照节帅吩咐去做的事情罢了。” 尚铎罗谦虚道:“岷州受吐蕃盘剥最重,节帅来了之后,又给他们发衣服、分田地,发粮食,他们怎么会不感激节帅您呢。” “好了好了,这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刘继隆摆手笑着打断道: “我这次来岷州,不是和你说这些事情的,而是来讨论出兵收复三州的事情。” “我的调兵令,想来诸州已经收到了。” “接下来三州的收复,就交给你们三人了。” 刘继隆看着尚铎罗、斛斯光、李骥三人,满意点头道: “三州同样重要,但松州至关重要。” “斛斯光,我派你收复松州并留驻,希望你能办到。” “节帅放心,末将定不辱命!”斛斯光连忙作揖。 眼见他们三人各有自信,刘继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查询了岷州的人口户籍和耕地开荒情况,随后听了三人收复三州的计划,确认没有问题后,便策马返回了狄道。 两日后,他在返回狄道的路上,遇到了出兵前往岷州集结的狄道兵马。 四百精骑与八百甲兵的数量已然不少,此外还有两千名民夫随军。 民夫与甲兵基本乘坐挽马车,每伙人两辆车,第一辆用来轮换休息,第二辆则是驮运甲胄和口粮的。 由于粮食充足,此次出兵也就并未按照秋后出兵的常例进行,而是选在了六月。 “节帅!” “节帅……” 官道上,经过刘继隆他们队伍的兵卒们纷纷朝刘继隆他们打招呼。 刘继隆笑着颔首,时不时开口提醒:“上了战场要小心些,我在狄道等着你们回来。” “是!!” 他们声音洪亮,每个人都朝气蓬勃,好似初升的太阳。 瞧着他们走远,刘继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一盏茶后才重新抖动马缰,朝着狄道前进。 六月初四,刘继隆返回了狄道,而他的都护府也在过去近两个月里修建完毕。 都护府无非就是县衙的放大版,府内长道前后置正、二、三堂,左右又有长史、司马等衙。 又置录事参军事、录事、诸曹参军事、参军事等官职衙门,还有兵、户、刑、工、礼、吏等六司。 六司能够容纳三百余名官吏同时办公,膳馆可以制作近千人的饭食,吏舍能够安排近百人在内休息,寅宾馆可以接待百余人休整。 此外还有监牢、女牢、死牢等等外院,而内院则是主要置内堂、东西厅、后园及税库、小厨房和马厩等院。 整个都护府占地三十亩,但除了内院有人居住外,外堂还没有人进入都护府办公。 “节帅,这里是……” 正堂内,高进达、崔恕二人带着上百名直白跟随刘继隆,为其介绍都护府的各个衙门与情况。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便营造出这么大的都护府,刘继隆不免询问道: “建造都护府,可曾耽搁农事?” “节帅放心,未曾耽搁。” 高进达作揖回应,随后为刘继隆引往了内院的路。 外堂与内院被高墙和内堂门割开,门口有一伙兵卒驻守。 他们见刘继隆来了,连忙作揖行礼,而刘继隆也将领头的伙长扶起,说着他们的不容易。“节帅,内院里除了三位如夫人(如同夫人),还有十二名婢女和六名健妇,都是照顾您起居的人,可以信得过。” 高进达与刘继隆说着,没有进入内院的打算。 刘继隆见状颔首,吩咐道:“若有事情,记得通禀我,我先去休息去了。” 风尘仆仆赶了一路,刘继隆早就累坏了。 现在他只想休息,但在休息之前,他还得见见那三位侍妾才行。 他倒是要看看,了七百多贯买三女子,到底能有多好看。 这般想着,他走入内院之中,来到内堂坐下。 早就得了吩咐的婢女与健妇来到他面前,纷纷行礼:“节帅……” “都不是奴籍吧?”刘继隆询问众人,毕竟他早就废了唐代那种“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奴隶制度。 陇西虽然有奴婢,但都是雇佣制,按照签订的契约在某家干几年活,契约结束后便可选择走人或续约。 若是打死奴婢,则以杀人论处,因此在陇西,奴婢就是百姓。 “回节帅,都是按《陇律》行事,没有不规矩的事情。” 六名健妇中,年纪在四旬左右的一名健妇连忙解释,而刘继隆见他说话有礼,不免问道: “你们都是陇西的百姓?” “回节帅,除了老妇之外,其余的女子都是陇西的百姓,只有老妇是陈押衙从关内道带回的人。” 健妇连忙解释,而刘继隆也询问道:“不知如何称呼,瞧你也是读过书的,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回节帅,老妇唤王氏,早年家中也算有些田产,因此读过些如《女诫》、《内训》和《女范捷录》等书籍。” “只是朝廷与党项动兵,家乡遭官兵劫掠,只能外逃前往灵州。” 王氏老老实实说着,刘继隆听后唏嘘,只道:“兵过如匪,只是苦了你们这些百姓。” “这倒不是,至少节帅麾下的兵将在老妇看来,比官兵强了太多太多。” “若是天下官兵都如节帅麾下官兵一样,那百姓也就能享受太平了。” 王氏解释着,刘继隆苦笑几声。 陇右军可是他耗费大力气带出来的军队,哪怕就是他都不敢保证随着陇右军不断扩张,军中兵将能否保证眼下军纪。 对于王氏,刘继隆想了想后询问道:“单称呼你为王氏,未免不好,具体姓名可有?” 王氏没想到刘继隆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不免有些感动道:“幼时父母唤我三娘子,旁人唤我张三娘子,嫁做他人妇后,便只称呼我为王氏了。” 妻冠夫姓大致在汉魏之际构成雏形,到南朝末期蔚成风气,到唐代已经稳定下来。 大部分女子在官府的簿籍上,往往是没有什么名字的,只有嫁做他人妇,才能冠以李氏、王氏,阿李、阿王……等称谓。 这种称谓只有在依附丈夫的前提条件下才能被认定,如果丈夫已故,或因其它原因需要她们以法人资格或独立人身份出现于公共场合、官私文件中时,才能被记录在纸张上。 刘继隆记得不错的话,妻冠夫姓将会在五代达到巅峰,各种张李氏、王张氏等等称谓会接踵而至的出现。 “衙门既然给你们记载了姓名,便可不用夫姓来称呼自己。” “日后在这内院中,你们姑且称呼自己的姓名即可。” 在生产力没有达标的时代下,所谓解放妇女就是一句空话。 刘继隆不认为自己能把生产力提升到近代的程度,也没想过什么解放妇女,不过该有的姓名还是得有的。 妻冠夫姓这种事情,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晋室南渡,汉人势衰,百姓不得不同宗聚居求得生存和发展,以此将妻冠夫姓作为增进家族成员凝聚力的办法。 南北朝的陋习,本该在汉人重拾山河后废除,却不想一口气传了上千年。 让它在自己手中废除,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张三娘子道:“日后我便称呼你为张嫂了。” “节帅!这不行啊!”张三娘子吓了一跳,刘继隆却笑道: “你比我大,我称呼你做嫂嫂才是正常的,你既然知道《陇律》,也该知道《陇律》乃我撰写。” “我既然写了婢民平等,那又为何宽以百姓而苛刻你们呢?” “你若是不想我称呼张嫂,难不成想让我称呼你为张姑母?” “节帅!您别折煞老妇了。”张三娘子被吓了一跳,刘继隆却乐得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便称呼为张嫂了!” 刘继隆拍案决定,张三娘子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毕竟是照顾自己起居的人,刘继隆对他们还是比较宽松的。 若是虐待了哪一人,使得他在饭菜里对自己下毒,亦或者在自己放松时给自己来一刀,那刘继隆可真是无处喊冤。 虽然具体的人名说不出来,但刘继隆记得历史上被厨子和婢女干掉,或者差点干掉的人可不少。 他可不想步这些人的后尘,因此还是礼遇点比较好。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三娘子道:“对了张嫂,院内是不是有三位娘子在院里?” “回节帅,三位娘子已经在院里住了大半个月了。”张三娘子连忙回答,同时询问道: “节帅如今回来了,可要寻她们过来?” “寻过来吧。”刘继隆颔首,而张三娘子也恭敬回礼,随后转身吩咐起了婢女、健妇们: “去请陈娘子、郭娘子、胡娘子过来吧。” “另外为浴堂倒满热水,节帅稍后要沐浴。” “是……” 张三娘子对于管人倒是很有一套,也难怪高进达会选她为自己管事。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见张三娘子带着两名婢女留下,上前对刘继隆行礼道:“节帅,老妇为您更衣。” “好。”刘继隆起身平举双手,随后看着张三娘子带着两名婢女为自己更衣。 更衣结束后,内堂外也传来了脚步声,三名婢女带着三位梳着高髻,肩披红帛,上着窄袖短衫、下着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小娘子前来。 “三位小娘子,这便是刘节帅。” 张三娘子为三人介绍着刘继隆,三人闻言,缓缓抬头朝刘继隆看去,不免惊艳。 本以为服侍的是什么大腹便便的老汉,却不想是这般身长俊朗之人。 “参见节帅……” 三人对刘继隆行礼,刘继隆也觉得呼吸有些燥热。 诚然,三女着实好看,但他刘继隆也不是好色之徒,只是三女穿着露胸半臂的襦裙,行礼时不免袒露半胸,这才让刘继隆有些燥热。 有道是“舞袖低徊真蛱蝶,朱唇深浅假樱桃。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人生二十二年,刘继隆第一次觉得来到大唐也不错。 “咳咳!日后唤我郎君就行。” 刘继隆咳嗽两声,交代两句后便站了起来,目光看向张三娘子。 “张嫂,带我去浴堂吧。” “郎君这边走。”张嫂为刘继隆带路,同时目光看向那三名小娘子。 三名小娘子心领神会,跟在刘继隆与张三娘子身后走向了浴堂…… 《赠美人四首》 唐·方干 直缘多艺用心劳,心路玲珑格调高。 舞袖低徊真蛱蝶,朱唇深浅假樱桃。 粉胸半掩疑晴雪,醉眼斜回小样刀。 才会雨云须别去,语惭不及琵琶槽。 严冬忽作看日,盛暑翻为见雪时。 坐上弄娇声不转,尊前掩笑意难知。 含歌媚盼如桃叶,妙舞轻盈似柳枝。 年几未多犹怯在,些些私语怕人疑。 酒蕴天然自性灵,人间有艺总关情。 剥葱十指转筹疾,舞柳细腰随拍轻。 常恐胸前春雪释,惟愁座上庆云生。 若教梅尉无仙骨,争得仙娥驻玉京。 昔日仙人今玉人,深冬相见亦如春。 倍酬金价微含笑,才发歌声早动尘。 昔岁曾为萧史伴,今朝应作宋家邻。 百年别后知谁在,须遣丹青画取真。 (本章完) 第198章 河陇局势 第198章 河陇局势 “阿翁,这便是刘节帅麾下押衙曹茂。” “见过封尚书……” 六月初十,在刘继隆抱玉入眠的时候,曹茂也跟随杨知温等人抵达了兴元府南郑县,并在此地见到了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 面对突如其来的曹茂,封敖也有些吃不准,目光在封邦彦与杨知温身上来回。 杨知温见状,当即解释道:“美成邀曹押衙来见见小七娘子。” “原来如此。”封敖闻言颔首,心想自家长孙是看上那刘继隆了,恐怕当下已经同意婚事了。 这般想着,封敖对身旁的家仆道:“去传小七娘子出来吧。” “是……”家仆连忙作揖,接着转身前往了西厅。 做完这些后,封敖这才看向曹茂,笑呵呵说道:“刘节帅麾下青年才俊果然不少,不知曹押衙年岁几何,可曾婚娶?” “某当下不过十七岁,尚未娶妻。”曹茂笑着回应,并且委婉道: “某家节帅常与某及陇西诸将道“陇西未复,何以家为” “正因如此,某及陇西诸将,都未曾想过娶妻之事。” 曹茂此言,立马便让封敖脸色尴尬起来。 他六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听不出曹茂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刘继隆并不想婚娶。 想到这里,封敖有些不太舒服。 他好歹也是渤海封氏出身,他的嫡孙女配刘继隆区区一个奴隶出身的家伙,竟然还遭到了对方拒绝? 想到这里,他对曹茂的热情也渐渐冷淡了下来。 好在杨知温和封邦彦似乎早就预料到了曹茂和封敖的矛盾,因此二人不断打着圆场。 一刻钟后,长廊传来声音,众人皆朝长廊望去。 但见少女朝内堂走来,隔着数步,只能瞧见她外穿大袖衫,内穿齐胸襦裙,裙上拴着淡粉色的丝绦。 她跟着两个侍儿,飘飘曳曳地走来,不见少女容貌,但觉其气质美如兰,落落大方。 “阿翁、大兄、杨参军……” 待她走入内堂行礼,曹茂这才看清其容貌。 这位小七娘子头戴着八宝金头冠,髻间插着金镶玉步摇,另有应季的簪插在步摇之间,容貌不算惊艳但也周正清丽,胜在肤白如玉,脖颈白皙滑腻,整个人如水葱般的模样,惹人疼爱。 曹茂仔细打量,却见她身量苗条却不失丰腴,身上那气质如兰般,是个能镇住内院的主。 这般一看,他倒是觉得让自家节帅娶了这小七娘子也好,毕竟这小七娘子也是渤海封氏的嫡孙女。 虽说如今封氏落魄,但往上数几代,还是出过封回、封隆之、封子绘、封德彝等大人物的。 笑道这里,曹茂迟疑起来,而杨知温与封邦彦瞧见他迟疑的模样,当即便笑着对视。 “七娘子,这位是陇右观察使刘继隆麾下押衙曹茂。” 封邦彦起身走到七娘子身旁,为她介绍起曹茂。 “小女子见过曹郎君……” 小七娘子虽然不解自家阿翁、大兄为何让自己接见外男,但多年的知书达礼还是让她恭敬行了一礼。 “七娘子不必多礼。” 曹茂连忙起身回礼,而封邦彦也对小七娘子笑道:“七娘子暂且回西厅吧。” 闻言,小七娘子面露疑惑,目光看向自家阿翁。 但见自家阿翁点头颔首,她这才行礼告退,带着侍女离去了。 待他走后,封邦彦也笑道:“曹郎君舟车劳顿,先去寅宾馆休息吧。” “好”曹茂颔首应下,起身对封敖行礼:“下官告退。” “德之,你带曹郎君休息去吧。” 封敖对曹茂颔首,紧接着吩咐杨知温。 杨知温很高兴的带走了曹茂,留下了封敖与封邦彦二人。 “人家不喜,你还如此作贱小七娘子?” 见杨知温他们走远,封敖恨铁不成钢的质问封邦彦。 只是他不曾想,离开兴元府前的封邦彦还一脸傲慢,此时却热切上前为他斟茶。 “阿翁不知,那刘继隆身长八尺,姿貌端华,我初见以为神人!” “小七娘子如今不抓紧嫁过去,等关东那些名门向刘继隆招枝时,便轮不到小七娘子了!” 封邦彦急得不行,恨不得现在就把小七娘子和刘继隆的婚事给敲定,浑然没有了当初的傲慢。 封敖听他这么说,当即也狐疑道:“那刘继隆……果真如此神俊?” “若是如此神俊,岂会留到如今,有我封氏机会乎?” 封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刘继隆真有杨知温、封邦彦夸得那么厉害,哪里还轮得到他们。 见他如此说,封邦彦连忙道:“那些人定然如我此前那般物俗,嫌弃刘继隆奴隶出身。” “众人自视甚高,合该我封氏拾此美玉!” 封邦彦三言两语间,却是将封敖给说动了。 只是封敖连忙想到曹茂的态度,不免苦涩道: “可惜你有意,然那刘继隆无心,我观那曹郎君言语间多有抵触,恐怕……” “阿翁此言差矣。”封邦彦出言安抚道: “那曹茂此前定是以为七娘子生得普通,先前他见到七娘子后,语气也不如之前坚决了。” “以孙儿所见,只要这几日孙儿与德之兄热情些,那曹郎君脸皮浅薄,必然作为我之说客。” “此外,孙儿去了那武州,旁的不说,窥一斑而知全豹,陇西必然人口凋敝,不然刘继隆也不会如此在意口马贸易。” “以孙儿之见,阿翁理应安抚各州官吏,先以口马贸易让刘继隆尝到甜头,随后刘继隆必不敢与阿翁断了联系,只能迎娶七娘子。” “这……”封敖总觉得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想到如今天下乱象,加之自己被山南西道跋扈武夫所折辱的那些经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虽有心,但想要迁徙如此之多的饥民前往陇西,动作未免太大了。” 封敖这般说着,杨知温的身影也从外面走入内堂。 眼见封敖担心迁徙饥民暴露的事情,杨知温连忙作揖:“尚书放心,那三川饥民聚集数万,各州官吏早已不安。” “只要口马贸易做起来,这些官吏必然因利而徙民。” “某比较担心的,还是剑南道的白敏中会因手下得知此事。” “正因如此,临近山南西道的剑南道诸州官员,也得出钱收买才是。” 杨知温说的妥当,封敖闻言连忙道:“那山南东道的苏涤也不是好相与之人,要不要……” “不必!”杨知温轻笑道:“山南东西两道为秦岭、巴山相隔,只要诸州官吏闭嘴,消息必然走漏不了。” “某愿意前往诸州,最迟秋收前,便能让各州官员倚重口马贸易。” 杨知温有这个自信,因为他清楚知道,如今的地方吏治有多烂。 秋收过后,还会有许多百姓因为官吏迫害而流离失所。 只要自己威逼得当,诸州官吏必然会同意迁徙饥民,而事后只要自己分利,他们便会守口如瓶。 威逼利诱之下,他不信有几家官吏能坚守本心。 “好好好……”封敖连忙称好,随后交代道: “曹茂与诸州的事情,便分别交给你们二人了。” “多留那曹茂待些时日,等口马贸易开始了,那刘继隆尝到甜头后,再放这曹茂回去陇西。” “届时口马贸易加曹茂劝说,老夫不信那刘继隆会不动心。” 封敖高兴抚须,好似看到了刘继隆成为封氏女婿的那日。 封邦彦与杨知温相互对视,不多时便退出了内堂,按照计划操办事情去了。 在他们专心致志谋划招刘继隆为封氏女婿的时候,刘继隆却才从温柔乡醒来。 “……” 朦胧睁眼,挣扎片刻后,刘继隆悠悠转醒,瞧着那丈许宽长的床榻上躺着两道玉体,不由啧啧。 有道是温柔乡,英雄冢。 刘继隆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英雄,可美人在前,加之二十二年不知肉味,这几日也不免食髓知味,贪恋了几日温柔乡。 “节帅要起床了吗?” 藕臂环上脖颈,随后便有玉体贴来。 陈娘子在刘继隆耳边呼吸着热气,弄得他耳边酥痒。 他馋陈娘子、胡娘子的身子,二人又何尝不是同理。 感受着陈娘子的呼吸,再瞧胡娘子翻身趴在他腿间,刘继隆不免有些恍惚。“娘地,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一时间,刘继隆不免想要沉入温柔乡中,但好在他及时驱散了那份念想,决断着走下床榻,穿上中衣。 “节帅……” 陈娘子趴在床榻边,抬头仰视刘继隆,眼中好似有秋波般,令人不舍离去。 那西域的胡姬胡娘子也翻过身来,春光乍泄,语气委屈:“节帅……” 此刻刘继隆算是知道历史上那些前期英明之主,是如何在后期安定之后变得昏聩了。 若非他意志坚定,此刻恐怕已经重新坐回床上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与你们待了半月,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军政繁忙,还需处理,你二人稍后回去西厅休息,此外告知那郭娘子,这几日没我传唤,便好好在西厅休息吧。” 眼见刘继隆要暂别她们,两女子皆是不舍。 对于刘继隆这具肉体,她们远比刘继隆更加食髓知味,恨不得每日盯着。 刘继隆轻笑两声,穿上外袍便走出了卧房。 堂内,张嫂已经让婢女准备好了洗漱的东西。 刘继隆简单洗漱过后,便走出了内院,前去了繁忙的外堂。 半月前,随着刘继隆返回临州,这都护府便开始进入官吏当差办事。 高进达、崔恕二人将都护府治理的井井有条,而刘继隆虽然沉迷温柔乡,可每日也会抽出两个时辰来处理军政事务。 不过相较前段时间,今日的他赶在辰时便来到了衙门的正堂,因此让高进达和崔恕十分意外。 “节帅,您来了。” 高进达与崔恕站起来行礼,刘继隆轻笑道:“沉迷几日温柔乡,这身子却有些僵了。” “看来这温柔乡不能贪恋,毕竟我们还没有到安逸的时候。” 刘继隆此言,倒是让高进达和崔恕对他更为敬佩了。 那三位侍妾被送来时,他们也是见过的。 他们自认为面对那三人时,做不到如此之快的脱身,甚至会沉迷其中,但刘继隆却能从中走出而不沉迷。 唯有这样的人,方才能带着他们建立功业。 “好了,按照时间来算,尚铎罗他们应该在收复三州的路上了吧?” 刘继隆走上主位坐下,询问二人。 二人闻言颔首,高进达作揖道:“一千精骑,四千甲兵,八千民夫,几乎抽调河、岷二州所有男丁。” “此战必须在八月末结束,不然便会耽搁秋收。” “问题不大。”刘继隆笃定,十分信赖尚铎罗等人。 毕竟有着配重投石机相助,收复三州对于他们而言问题不大。 “节帅,三州收复后,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眼见刘继隆如此信任尚铎罗他们,高进达便询问起了陇西接下来的方向。 对此,刘继隆先示意二人入座,随后才沉吟道: “那口马贸易若是不出意外,应该能定下来。” “山南西道在开元年间便有近三十五万户,一百零八万口。” “虽说期间经历了西川刘辟之流的叛乱,但总体来说还是承平的。” “山南西道的人口若是算上隐户,绝不止一百零八万口,理应更多,要不然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聚集数万饥民。” “此数万饥民虽然对陇西十分重要,但终归还是太少了。” “先前陈瑛前往关内道商贸,如此轻松便获饥民三千余,不知能否从其他诸州下手,再获饥民以实陇西?”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崔恕,二人对视一眼后,崔恕作揖道: “下官曾前往五泉与陈瑛湘详谈过,此次之所以能简单获得三千余口,主要还是得了朔方节度使刘潼默许。” “那刘潼虽然刚毅,可其麾下朔方军却需要钱粮,而饥民聚集灵州,又易生乱,刘潼又不忍打杀,故此贩卖给了陈瑛。” “此外,刘潼也想开辟稳定好灵武与陇西的商道,以此增加治下赋税。” 崔恕说罢,刘继隆颔首道:“关内道缺绢、布,而巴蜀缺牲畜,此前诸多行商往来两地,却要遭诸镇盘剥。” “眼下我陇西置于两地之间,正好借此牟利。” “节帅。”高进达也开口道: “眼下库中有金三万余八百二十五两,银一万余二百三十五两,钱七万六千余贯,赤铜三万七千六百余斤。” “仓中粮二十一万五千余石,另有绢三万九千六百二十匹,麻布三万六千余匹,豆三万余石,龙须席六十五张,雕翎等物数不胜数。” “下官算过,赤铜铸钱可得七千余贯,而秋收后各州依政策不同,可收粮五十万石左右,豆五万石左右,麻布二十万匹,龙须席一百二十张。” “陇西粮食虽已足,然收复三州后,还需要安置三州百姓,故此还需在兰河临渭四州向百姓买粮。” “麻布、龙须席、雕翎等物,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贩往灵州。” “此外,都护府下牧群几经繁衍,如羊群已不下二十万,倒是可以适当往秦州、剑南道、山南道贩卖。” “都护府也该在长安购置宅院,作为进奏院来随时打探长安城内消息。” 高进达将陇西家底如数家珍的说出来,不得不说当下的陇西还是很富裕的。 等成岷宕武四州的民生恢复差不多后,各州也就能按照五税一的方式交税,百姓的生活会更富足。 只要不需要养百姓,都护府的工作就会降低许多,每年三十万石左右的粮税,基本可以解决军、吏的俸禄。 至于额外的犒赏,则是完全可以通过贸易来向外获取。 “此次向百姓采买粮食,你们觉得出价多少合适?”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与崔恕,毕竟陇西各州各自为政许久,物价都是几年前旱灾时的水平,现在旱情退去,理应降低物价。 不过降低太多,又容易被走私境外,因此需要好好商定。 对此,崔恕主动开口道:“陇西虽产铜,可如今各道钱荒严重,铜钱理应放在都护府手里比较好。” “百姓所缺,无非酒肉油盐酱醋茶,因此只要定下各类商品值粮几何,以粮食换购便可。” 酒肉油盐酱醋茶,这七样东西基本都掌握在都护府手中,所以只要定下以粮换物的价格,确实很容易收购百姓手中粮食。 不过这么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加大对铜矿的开采才行。 想到这里,刘继隆的思绪也飞到了凤凰山中的火药厂那边。 “既然如此,此事便按照你二人之言敲定,事后拟出以粮换物的各商品价格文册给我就行。” “眼下时辰尚早,我需要去一趟凤凰山,你们先忙吧。” 刘继隆起身向外走去,不过却被高进达拦住道:“节帅,还有一件事需要与您说。” “什么?”刘继隆疑惑,高进达则是将陈瑛在关内道探查的许多情报告诉了刘继隆。 其中最让人关注的,还是关内道向嗢末、回鹘走私的问题。 “此前我等不知西州、甘州回鹘与嗢末杜部为何突然强盛起来,能够屡次入侵河西。” “现在得了陈瑛情报,却是知晓他们为何强盛了。” 高进达忧心忡忡:“长此以往下去,河西必然抵挡不住胡虏入侵。” “这朝廷……实在是……唉!” 高进达还是没敢骂朝廷,倒是刘继隆闻言冷哼:“狗脚朝廷!” 骂完之后,刘继隆对二人交代道:“时刻关注河西的情况,只要张节度使在河西坐镇,便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若是张节度使有变,立马将此事通禀与我。” “是!”二人作揖,刘继隆便颔首向外走去。 其实他大可以开辟河陇商道,以此来帮助张淮深。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张淮深的部将,而是陇西的节帅。 张淮深太迂腐,不让他看到这个狗脚朝廷的真面目,他是不会迷途知返的。 他若是弄丢了凉州,自己正好名正言顺的收复凉州,增强陇右都护府实力的同时,将他与唐廷的联系切断。 如果他愿意归附自己,那他们二人可以一起打天下。 如果他不愿意…… 刘继隆眉头紧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本章完) 第199章 收复三州 第199章 收复三州 “嘭!” 午后,随着刘继隆率百余精骑抵达凤凰山中的火药厂时,但见此处石堡拔地而起,内里敲打声不断。 石堡周长三百步,堡墙高一丈,厚一丈七尺,堡门仅一处,有五十名甲兵轮值看守。 “节帅!” 见到刘继隆到来,门口的甲兵行礼作揖,刘继隆颔首寒暄几句后,便把甲兵留在门外,仅带两名精骑走入堡内。 石堡内的屋舍都是沿着城墙根建造,中间则是一座占地数亩的院子,院门有甲兵看守。 刘继隆走入院内,当即召来火药厂的署丞。 “节帅!” 火药厂的署丞为正八品,担任署丞之人是曾为山丹老卒的陈济通。 陈济通在收复临州时被番军削去了两根指头,就此落下残疾。 河临渭三州收复后,刘继隆便让他担任火药厂的署丞,变相拔擢五级,从正九品下的队正,擢升为正八品上的火药厂署丞。 “近来怎么样,伤口阴雨天还会不会疼痛?” 刘继隆下马后便询问陈济通身体情况,这让陈济通心头一暖,连忙笑道:“就是酸酸的,不疼!” “好。”刘继隆拍拍他的肩,随后与他往院内走去。 院内,许多工匠在院中捣碎硫磺,不远处的屋舍里堆满了从岷州开采而来的硫磺矿石。 “这院子有三处,每个院子都隔开,分别捣碎木炭、硝石、硫磺。” “末将按照您交代的,把这些东西分开储藏,现在就可以取用。” 陈济通介绍着火药厂的一切,并带着刘继隆去看了三个院子仓库内的木炭、硝石和硫磺。 “你派人取两斤硝石、四斤硫磺、六斤木炭。” “记住,三样东西分别用竹筒装好,另外取一个刚好能装入十二斤沙土的竹筒。” 刘继隆吩咐陈济通,陈济通连忙让人去做。 凤凰山内有竹子,陈济通还命人移植到了石堡附近,想要获取竹筒并不困难。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陈济通便把所有东西准备好了,而刘继隆又让他取来两尺长的麻油灯芯。 随着一切准备好,刘继隆带着陈济通和这些东西离开了火药厂,沿着小路往山里走去。 众人走了七八里后,刘继隆勒马停下,来到一处石壁面前,用手拍了拍石壁: “把这里凿开,要足够放得下那个大竹筒。” “是!” 两名精骑翻身下马,在众人注视下,上前用凿子在石壁上开凿口子。 与此同时,刘继隆在地上铺设麻布,小心翼翼的将竹筒内的粉末倒出来,搅拌好后,将灯芯放入大竹筒内,将粉尘倒了进去。 两刻钟后,兵卒凿出了足够放入大竹筒的口子,而刘继隆也将竹筒固定在了口子之中,随后点燃了那冒出一尺左右的灯芯。 点燃引线后,他急忙骑马跑回队伍:“走!” 他带人后撤数十步驻足,耳边只听见那处石壁发出“嗤嗤”声…… “砰!” “嘶鸣!!” 一道闷响传出,烟雾升起的同时,似乎还有着什么碎裂垮塌的声音。 马匹受惊,不停嘶鸣着,而精骑们也竭力拉拽安抚着马匹。 “这威力不太行啊……” 烟尘还未散去,可刘继隆却眉头紧皱。 前世幼时,他老家时不时能听到山里的开矿声。 每当山里炸矿的时候,那声音都能传出好几里远。 虽然这是因为山里有回音的缘故,但那声响却让他记忆犹新。 相比较之下,他虽然没看到那处石壁是个什么样子,但他已经猜到了火药威力不足的结局。 随着烟尘散去,刘继隆带着众人策马上前。 果然,但见石壁中间被炸开了直径三尺,深尺许的口子,口子四周则是密密麻麻的裂痕。 刘继隆试图用镐子敲击,很轻松的就能将碎裂的石壁凿开。 “这是黑火药,原本它的威力应该更大点才是,不过估计是我配方没有搞对,导致它现在的威力有些小,但用来开矿和炸城墙却没有问题。” 刘继隆说这话时也有些无奈,“一硝二磺三木炭”已经是他能记住的配方了,但具体的配比多少,他并不清楚,也没有时间研究。 总之,他手里的黑火药爆炸威力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大,甚至还不如唐末杨行密进攻淮南时所用的火药包威力大。 正因威力没有那么大,众人虽然惊诧,但并没有感到多么不可思议。 “节帅,这用攻城,肯定比投石机厉害多了。” 陈济通用手摸了摸那被炸坑洞的石壁,忍不住啧啧道: “石壁都能被炸开,那石墙肯定也抵挡不住。” “嗯!”刘继隆颔首,随后又道:“这威力不如我预计的大,稍后我写出配方,你回去之后好生研究,看看能否提升些威力。” “是!”陈济通连忙作揖,而刘继隆也再三叮嘱道: “这火药的威力你也看见了,记得火药厂内不得携带火源,所有人酉时(17点)便散班回家,场内不得点火把。” “以城内储存的那数千斤原料,一旦爆炸,方圆一里之内都不一定有活物。” 刘继隆不知道几千斤黑火药爆炸是什么场景,但他只能夸大,以此让陈济通他们清楚一切。 “节帅放心,末将知晓!” 刘继隆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陈济通,此前他虽然也严格执行,但并不知道火药的威力居然有这么大。 实际上,淮南一带已经开始将火药用于烟研究,正因如此,几十年后的杨行密才能筹集到大量黑火药收复淮南,进攻豫章。 不过刘继隆并不知晓,他眼下正在苦恼自己手中黑火药的威力太小,产量太少,作用军事似乎用处不大。 思前想后,他在返回火药厂的路上,还是交代了陈济通好好囤积原材料,试出各种配比的黑火药威力。 当然,这些配比都不能脱离刘继隆给出的“一硝二磺三木炭”,至少不能偏差太多。 若是实在提升不了,刘继隆便只好将这些火药拿去开矿,或者等进攻河湟的时候,带上足够多的火药,把城墙炸开。 对于陇右军而言,只要没有了城墙的阻碍,同等人数下,他们能极快击败据守城池的番军。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带着陈济通回到了火药厂,随后吩咐道: “几日后,我会让高长史和崔参军、张昶他们前来火药厂,届时你按照配方,带着黑火药展示给他们看看威力。” “此外,我会让张昶留下几十名弟兄在这里练习用黑火药攻城、炸矿,黑火药由你提供。” “是!”陈济通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牵起他的手,看向了那被削去无名指和小拇指的残缺手掌。 “你年纪与我一般大,过些日子我交代张昶,让他为你说门亲事,你也早些娶妻生子,享受太平。” “是!!”陈济通站的笔直,脸上笑容洋溢。 刘继隆用力拥抱了他,随后松开手,转身上马离去。 陈济通就这样站在原地,直到刘继隆消失在道路尽头,他这才喜滋滋的转身走入石堡内。 几日后,刘继隆相继把黑火药的事情告诉了高进达、崔恕和张昶,并让他们前去火药厂试看黑火药的威力。 待几人返回后,他们对黑火药的威力感到新奇,但并未多么惊讶。 事后,高进达与张昶安排了二十名兵卒前去火药厂练习爆破,接下来的日子便与平常无异。 六月十七日,尚铎罗发来捷报,大军收复洮州临潭县。 洮州仅临潭一县,城内口数上万,城外耕地数万,具体的还来不及登籍造册和统计,大军便转向南边的叠州进攻了。 六月二十五日,叠州常芬县被攻破,合川县投降,叠州全境收复,获口八千余,其中番口三千多。 二十八日,大军开拔向隶属剑南道的松州。 松州口数仅五千,因此尚铎罗留兵一千驻守洮州,另留兵六百驻守叠州,除外留下军中四百多伤兵在叠州休养,命斛斯光率精骑八百余,甲兵两千,民夫七千驰往松州。 七月十五,斛斯光率军收复松州嘉诚、交川二县,松州全境收复,三州各自开始登籍造册,丈量土地。三州捷报传回后,刘继隆也就放下心来,命尚铎罗驻洮州、厝本驻叠州、斛斯光驻松州,李骥回防岷州。 三州置洮州镇、松州镇,叠州一镇,松州与叠州一镇。 两镇各留老卒一千,另募新卒八百,其余兵马各自返回诸镇。 如此一来,陇右都护府治下便有九镇二十七军八十一团,合计有兵一万六千二百,其中精骑四千。 势力扩张后,南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七月二十二日,曹茂与俞从晖自三川招抚饥民四千,走山南西道利州进入陇右武州。 刘继隆将这四千饥民往叠州合川县安置,充实叠州人口。 与此同时,身处剑南道的西川节度使白敏中却在八月初才知晓了刘继隆收复三州,将手伸到剑南道的事情。 “上好的织锦!” “刚到的南蛮奴,诸位郎君不要错过!” “天竺的香料,今日折价!” “别……” 成都府,作为大唐的南京,自李冰治岷江以来,它便从关中承接走了天府之国的美誉。 后关中郑国渠破败,而都江堰因诸葛亮设堰官、堰兵维护,历朝又承接堰官制度,致使成都民安其居,民乐其业。 发展到唐代,成都便有了“天下繁侈者,扬益”的美称。 安史之乱后,未遭兵祸的江南与巴蜀更显富庶,到如今时,俨然成为了除扬州以外的奢繁之城。 成都县内,锦绣市集如画卷般铺展开来。 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货物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顾客。 从南诏、骠国和天竺赶来的商贾,正步履匆匆地穿梭于人群中,他们眼神犀利而专注,仿佛要将每一桩生意都收入囊中。 近百万百姓生活在成都府内,其中近半生活在成都城内。 宽阔宏伟的城池中商业繁华,存有多个坊市,如北市、南市、西市、新北市、新南市…… 除此之外,城内比大唐其它城市出现了更为专业的商品交易市场,如蚕市、药市、锦市、市…… 这些市场不仅存在于城内,还向城外的乡镇延伸,出现了草市、夜市。 尽管大唐有着宵禁制度,可成都大慈寺附近解玉溪两岸的夜市就非常出名。 数千商贾穿梭在城内,将西川的织锦绢纱布及漆器、粮食贩往各国。 执掌成都,其压力并不比执掌长安来的轻松。 同理,成都的富庶也并不比长安差,甚至隐隐超出。 “嘭!” “刘继隆收复三州久矣,为何现在才送来消息!” 都护府内,白敏中冷声质问面前的十余名文武官员。 面对他的质问,这些官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瞧着他们这无能的模样,白敏中总算知道西川兵马是怎么成为废物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追责已经于事无补,当下要做的只有加强西川西北诸州的防御。 “骡军训练如何?” 他质问几名武将,几名武将支支吾吾,最后还是作为监军的杨复恭站出来行礼道:“六千骡军训练三月,依旧不分号令,此外尚缺骡马二千四百三十七匹。” “荒唐!!”白敏中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又被挑拨起来。 “府内已拨钱粮绢帛近七万,尔等如此无能,莫非要老夫请圣旨诛杀尔等,才肯用心力吗?!” “请司空恕罪……” 诸将先后作揖,白敏中自然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们,毕竟他们都是北司留在剑南道的心腹。 即便无能,也不是自己能杀的。 想到这里,白敏中目光看向杨复恭:“即日起,骡军归杨监军操训!” “下官领命。”杨复恭作揖应下,随后做出承诺:“若是骡马能够补缺,下官定然将骡军编成。” 闻言,白敏中眉头微皱,而此时旁边的官员也作揖道:“司空,府中仅存三百余匹织锦,七千余匹绢帛了。” 显然,官员的意思是成都府库中已经没有钱粮了,想要钱就只能等秋收赋税之后。 如此说来,白敏中还需要等一个多月。 不过长安那边也几次催促他在秋收后将赋税押解前往长安,国库恐怕已经空虚了,此事拖不得。 若是把赋税押解长安,那西川便不剩多少钱粮,想要继续编练骡军,就只能增加苛税,亦或者去买便宜的骡马。 这个问题,在场众人都想到了,而杨复恭却率先作揖:“司空,不若派人前往陇西,向陇右观察使刘继隆采买骡马?” “他肯卖吗?”白敏中皱眉,毕竟西川此前可是听从朝廷旨意,与刘继隆争抢过武宕二州。 虽说结果还是刘继隆先一步收复武宕二州,但这个梁子是结下了。 对此,杨复恭毛遂自荐道:“下官愿意带着府库中仅存的织锦绢帛前往陇西说服刘继隆。” “好!”白敏中颔首,随后看向官员:“调府库中所有织锦绢帛给杨监军。” 说罢,他又看向杨复恭:“此事若成,当记杨监军一功!” “那下官这便下去准备。”杨复恭作揖便要离去,却被白敏中打断:“且慢。” 杨复恭停下脚步,疑惑看向白敏中,却见白敏中道: “刘继隆收复三州,定要向朝廷邀功,其中松州隶属我剑南道。” “依尔等之见,老夫要不要向朝廷请命,将松州收回?” 白敏中深知松州重要性,所以不想让松州落在刘继隆手上。 可问题在于,当下他们有求于刘继隆,若是再动干戈,恐怕会结怨更深。 正因如此,白敏中想要看看这些北司遗留官员的态度。 对此,杨复恭没有开口,倒是其余官员武将纷纷摇头。 “司空,刘继隆势大,不过三年便收复十一州失地,还屡次挫败朝廷兵谋。” “眼下我们有求于陇西,若是离开了陇西,再难求得便宜的骡马,骡军也就无法编练。” “何况那刘继隆兵强马壮,朝廷对其也是安抚为主,若是恶了他,引起兵灾,届时受罚的还是我等。” 陇西地势易守难攻,对剑南道更是居高临下。 何况朝廷钱粮不足,根本无法弹压刘继隆此等实力的藩镇,哪怕白敏中请表,朝廷也不会同意。 白敏中也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并非图谋松州,只是想看看这群北司官员是什么态度。 既然北司的官员都不支持收复松州,想来皇帝也不会怪罪自己。 这么想着,白敏中颔首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作罢吧。” “骡马之事,还需杨监军多费心力。 白敏中说罢,杨复恭这才躬身作揖,而其它北司遣派的官员,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等众人告退,正门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名轻骑拿着急件小跑来到正堂外:“司空,京畿加急!” “取来!”白敏中瞳孔一缩,连忙伸出手。 杨复恭见状,快走上前接过急报,转递给了白敏中。 白敏中很快将其拆开,不多时便见到了加急的内容,其中内容让他瞳孔一缩。 (本章完) 第200章 日渐强盛 第200章 日渐强盛 “混账!混账!混账……” “朕的钱,他竟然敢擅自挪用朕的钱!” 紫宸殿内,李忱不复以往冷静,而是暴怒拍案。 站在他面前,王宗实、马公儒、王归长等人纷纷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李忱。 能让养气功夫极好的李忱如此暴怒,可见事情不小。 众人低头沉默,李忱却呼吸沉重,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奏表。 这件事情的起因是裴休改革漕运,清查户部,并在其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裴休在查账的时候,发现了武宁军、泾原军曾经私自挪用过官钱,并且并未在事后偿还。 原本这两笔钱不算多,找回来也就罢了。 结果裴休才刚刚查出这件事情,曾任武宁军节度使、泾原军节度使的右威卫大将军康季荣便自首了。 事情原本不大,可随着裴休根据康季荣这条线查下去的时候,却发现结果越来越心惊。 康季荣在担任武宁军节度使、泾原军节度使的这些年里,先后擅自挪用官钱二百万贯,并且命人制作假账来平账。 如果不是数额太大,出现了纰漏并被裴休查到,那康季荣贪墨二百万贯这件事还真没人能发现。 随着这件事情发酵,朝野震动,要知道如今大唐一年赋税也不过一千四百万贯,而康季荣这么多年竟然贪污了二百万贯。 然而当康季荣被爆贪腐二百万贯后,许多官员却是出奇的沉默,这才是让李忱暴怒的地方。 朝野之中,显然不止一个康季荣,因此如何处置康季荣,便成了一件紧要的事情。 李忱渐渐平息怒气,几个呼吸后便恢复如初,只是目光冷厉看向王宗实等人。 “康季荣可曾有话对朕说?” 闻言,王宗实几人面面相觑,最后由王归长硬着头皮站出来行礼道:“康季荣愿以家财偿还赃款,请陛下勿论罪……” “混……”李忱闻言怒火又被挑了起来,好在他及时压了下去。 贪腐朝廷二百万贯,竟然想着还完了事,官职继续? 想到这里,李忱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而马公儒见状劝解道: “陛下,仅康季荣一人,如何贪腐二百万贯?” “依臣之见,康季荣虽是头目,然其麾下诸将亦不少贪墨。” “泾原、武宁两镇兵马本就跋扈,若是严惩康季荣,致使两镇牙将人人自危,最后铤而走险,那……” 马公儒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李忱却脸色一变。 泾原兵变虽然已经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可若是引得泾原、武宁两镇兵马动乱,平叛所需钱粮可就不止二百万贯了。 想到这里,李忱心中权衡利弊,最后才不甘道:“传朕谕,念康季荣收复河湟有功,准其偿还贪墨所得抵罪!” “陛下圣明……”马公儒、王归长与王宗实连忙行礼,但李忱脸色依旧难看。 “朕虽然免了他的罪,但他的罪不应该这么轻易就饶过!” 马公儒与王归长对视,随后硬着头皮作揖:“臣等明白……” 眼见他们是真的明白,李忱这才阴沉着脸道:“可还有事启奏?” “回陛下……”王宗实踌躇开口,缓缓作揖道: “陇右观察使刘继隆报捷,言其兵收复洮、叠、松三州,请表节度使旌节……” 李忱在袖中的拳头紧握,面上却突然笑了起来。 “好啊……好啊……” “陛下?”马公儒小心翼翼试探,担心李忱气晕头了。 对此,李忱却笑着说道:“京西北及剑南等道戍卒十余万,驻守西陲数十年,却仅仅收复三州七关。” “刘继隆进入陇西不过四年,竟然已经收复除鄯廓外全境,还把手伸到剑南道了……” 李忱在笑,可马公儒他们心里却在发寒,而王宗实面上担忧,心里却在冷笑。 京西北诸镇和剑南道兵马是个什么德行,他还能不清楚? 京西北八镇和剑南道西川兵马连五万敢战之士都拉不出,这其中还包括了高骈的那一万两千兵马。 “王宗实……” “臣在!” 李忱念叨了王宗实的姓名,王宗实连忙回应作揖。 “高骈麾下有多少兵马,若是刘继隆有不臣之心,高骈能否平定……” 李忱收敛笑容,语气平静,但平静之下却有着他的谋算。 王宗实沉吟片刻,随后才道:“高骈麾下有五千精骑,七千甲兵,其兵马虽然精锐,可刘继隆也不是泛泛之辈,其麾下更是虎狼之师。” “若是刘继隆叛乱,高骈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王宗实最终没敢吹嘘天雄军有多么厉害,毕竟他已经从王宗会那里得知了刘继隆麾下兵马何等精锐。 如果他给了皇帝错误的讯息,导致皇帝决定对刘继隆用兵,那不管事情成败,他都是吃亏的那个。 若是皇帝对刘继隆用兵胜了,天雄军和成武游奕军也必然死伤惨重,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心血。 若是皇帝对刘继隆用兵输了,那自己绝对会被马公儒、王归长这群人围攻,最后被皇帝舍弃,用以向刘继隆赔罪。 战不能轻言,这是王宗实对刘继隆的态度。 “嗯……” 李忱低声回应,随后决断道:“擢授刘继隆柱国、镇军大将军,颁赐金银器七十二件、锦彩有差三百,另擢赏陇右兵马绢四万疋。” “臣遵旨……” 李忱依旧没有给刘继隆节度使旌节,但他补偿给了刘继隆从二品的散勋和武散阶,以及金银器和锦彩绢帛等物。 只要陇右不乱,刘继隆这点胃口,他还是能喂饱的。 更何况能供他收复的地方只剩鄯廓二州了,之后他也很难找借口向自己索要节度使旌节了。 想到这里,李忱瞥向马公儒:“记得朕之前提醒你们的事情。” “臣等谨记……” 马公儒等人先后应下,随即派人前往了三省衙门。 是夜,紫宸殿内发出敕书,皇帝以“康季荣收复河湟三州七关有功,准其偿还贪墨所得抵罪。” 早就依附马公儒等人的给事中封还敕书,谏官亦上言谏阻,俱以为康季荣偿不抵罪。 三日后,康季荣被收押,他在各州的家产被朝廷充公抵债…… “啧啧……贪腐挪用二百万贯钱,这算下来平均一年得贪墨最少三十万贯吧?” 中秋前夜,刘继隆比白敏中晚了近半个月才得知康季荣贪污案,但这并不妨碍他吃瓜。 不止是他,就连高进达、崔恕、张昶等人也在正堂吃瓜。 “泾原军不过几千人,即便把军饷吃了,也吃不了二百万贯。” “这康季荣此前当过徐泗地区的武宁军节度使,徐泗属于漕运要点,朝廷说他擅用官钱,估计就是挪用了江南运往关中的官钱。” “二百万贯,这能养多少兵马啊!” “若是按照我们与山南西道的口马贸易,这二百万贯都够买三十多万百姓了。” “啧啧……” 众人啧啧,刘继隆也是一样,他们都在为康季荣贪腐的数额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议论结束后,便轮到了他们之间的讨论了。 高进达最先转变态度,沉稳询问刘继隆道:“节帅,朝廷始终不授节度使旌节,我们要不要继续请表?” “不必。”刘继隆摇头否决,虽说他并不怕朝廷,可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更何况现在的时局还算稳定,而李忱这个皇帝也舍得钱安抚自己,自己没有必要因为一个节度使旌节和朝廷翻脸。“朝廷送来了多少东西,能换多少钱粮?” 他询问高进达,高进达闻言开口道:“朝廷让高骈麾下的王重任带着兵马民夫前往了陇西县,如圣旨内容所言,颁赐您金银器七十二件,其中金器十二件,银器六十件,锦彩三百幅,绢帛四万匹。” “这些金银器和锦彩、绢帛,最少值钱七万贯。”崔恕补充道。 刘继隆闻言颔首道:“你们两人和十州刺史各领金器一件,每镇都尉领银器一件,余者存入库中。” “军中旅帅及以上者,各赏锦彩一幅。” “都护府治下将兵、直白,每人领绢帛两匹。” 刘继隆没有再贩卖朝廷的赏赐,而是将它们大方的赏赐给了陇右军中的所有弟兄。 高进达闻言脸色生变,只是他想到自己在都护府的资历太浅,没敢直接开口。 崔恕也是如此,但张昶不同。 “节帅,您把东西都给我们了,您呢?” 张昶听到刘继隆把金银器和锦彩都给了他们,面露难色。 刘继隆闻言爽朗笑道:“我要那些没用,也该让弟兄们的衣柜里多几套绢帛的衣服了!” 他笑声爽朗,正堂内外的兵卒忍不住朝他看来,欲言又止。 显然,他们都听到了刘继隆的话,心中感动难以言表。 高进达闻言只能叹气道:“便如节帅所说这般吧,不过节帅如今毕竟是陇右观察使,仅穿绢帛的衣服,还是有些寒酸了。” “过些日子下官请王焘从剑南道采买些蜀锦为节帅制衣,望节帅不要拒绝。” “好!”刘继隆也痛快答应了,笑着道:“我先为你们试试,看看这蜀锦的衣服穿上后是什么感觉。” “若是不错,待日后收复鄯廓二州后,我给都护府内所有人购置一匹蜀锦!” 刘继隆这般说着,高进达与崔恕却对视苦笑。 哪怕材质一般的蜀锦,其价格也能达到一匹十余贯。 军中兵卒与直白数量近一万八千,若是每人购置一匹蜀锦,那需要付出的钱粮可太多了。 他们知道刘继隆言出必行,只能苦笑着等日后劝劝他。 相比较他们,张昶对蜀锦的价格并不熟悉,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的他,只在意什么时候收复鄯廓二州,因此在刘继隆开口后,他便激动作揖道: “节帅,我们什么时候收复鄯廓二州?!” 随着他询问,高进达与崔恕也将目光投向了刘继隆。 按照此前收复各州的频率和速度来看,他们理应在明年秋收前后收复鄯廓二州。 不过这次他们猜错了,因为刘继隆摇头道:“先修养两年,恢复陇西生产再说吧。” 他的话如冷水,将张昶的热情浇灭,但张昶立马单膝下跪作揖,表示决心: “节帅,我和老陈、老马出兵,只需要五千兵马,便可拿下鄯廓二州!” 闻言,刘继隆依旧摇头道:“眼下好不容易敲定与山南的口马贸易,因此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将山南境内的饥民迁徙到陇西才是。” “况且我也不想这么快的进攻鄯廓二州,若是能将他们说服迁往土浑、多麦、维西(维州以西)之地,那自然是最好的。” “这件事情,我已经交给了尚铎罗去做,他会派人去廓州与尚婢婢交流的。” “在此之前,我们的重心还是得放到饥民迁徙这件事上。” 话音落下,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金银铜钱?” “各类金银铜钱折色后,差不多值二十二万贯。”高进达回应道: “此外,王焘已经带着两千多名饥民在利州境内,过些日子便会进入武州。” “这两千多饥民,不知节帅要迁往何处?” “徙来临州的长乐县吧。”刘继隆不假思索道: “长乐人口仅五千余,但当地能开垦的土地却多达三十余万亩。” “将这两千余口饥民迁往长乐,随后按照每户耕牛一头发放即可。” 刘继隆话音落下,但高进达却作揖道:“节帅,耕牛之事得商议才行。” “怎么了?”刘继隆不解,而高进达却看向崔恕,崔恕则是作揖解释道: “节帅,河陇百姓多有放牧的经验,因此在驯化黄牛为耕牛,以及照顾耕牛上的经验都比较多,每户一头牛也照顾得过来,不过……” 崔恕深吸一口气,随后继续道:“上次从三川迁往叠州的四千余口百姓在登籍造册,发放耕牛后,竟然有五十七户百姓将耕牛养出了病。” “这还是厝本刺史发现得早,如果厝本刺史发现的不及时,恐怕养百姓会把耕牛养死。” “这是怎么回事?”听到这种事情,刘继隆眉头紧皱,甚至想到了许多阴谋论。 然而不等他细想,崔恕便解释道: “这些三川的饥民,许多没有驱使、照顾过耕牛,向来都是人力耕地种田。” “衙门把耕牛发给他们后,他们许多只懂得驱使耕牛,而不懂得照顾耕牛。” “且不提照顾耕牛所需的一些疫病法子,单说为耕牛清洗、保暖,如何清理牛舍,如何挑选秸秆他们都不知道。” “正因如此,叠州才会出现那么多病牛。” 崔恕解释过后,刘继隆这才知道,这些养护牲畜的基本知识,却也不是人人都懂的。 “你觉得应该如何?”刘继隆询问崔恕,崔恕则是已经有了腹稿。 “对于这些迁徙而来的饥民,下官建议按照每三户一头耕牛,共用一间牛舍。” “除此之外,每个饥民乡都要迁入最少两户城中百姓,以此来应对牲畜疾病,也能教导饥民如何照顾耕牛。” “这耕牛生耕牛,小牛犊三年便能承担起耕地的任务,如此五年后,基本就能做到每户都有一头耕牛。” “此外,由于我们将许多驯化的黄牛、挽马都交给了百姓,因此下官建议对百姓定下规矩,例如衙门发耕牛一头,百姓需要在五年后还三头小牛犊。” “如此一来,前后只需要八年时间,不仅每户百姓都能有一头耕牛,衙门手里的耕牛也将越来越多,挽马亦是此等政策。” 崔恕制定了牛政和马政,刘继隆听后觉得后不错,但五年后还三头还是有些苛刻。 “改为六年后还三头吧。” “是……” 眼见刘继隆同意,崔恕松了一口气,而刘继隆紧接着说道:“饥民的事情,你们得多上心。” “接下来的安置便按照岷州、河州、临州、渭州、成州、武州的顺序来。” “每州最少要迁入五千饥民,剩下的到时候再说。” “是!”三人作揖,而此时刘继隆却见大门外走来一名甲兵。 那甲兵走到院中对堂内作揖,拔高声音道:“节帅,曹押衙回来了!” “传他进来!”听到曹茂回来了,刘继隆连忙传召他。 高进达与张昶、崔恕都已经知道了刘继隆为什么派曹茂去兴元府,因此便没有留下,起身告退,各自返回了各自的衙门去。 在他们离开的同时,曹茂也从大门走了进来,风尘仆仆。 “节帅!” 曹茂一边朝正堂走来,一边对刘继隆作揖。 刘继隆爽朗笑道:“去了几个月,倒是长胖了些,看来你在兴元府过得不错,早知道便让你留在那里了。” “节帅哪里的话……”曹茂面露尴尬,这让刘继隆以为他脸皮薄,却不想曹茂正在盘算其它。 “此次你前往兴元府,安抚好了封敖和杨知温他们,让口马贸易得以进行,当记你一功。” 刘继隆想夸夸曹茂,给他台阶下来,却不想曹茂低下头去:“节帅,末将未能拒绝封尚书。” “什么?”刘继隆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曹茂上前支支吾吾道: “节帅,小七娘子温柔知性,知书达礼,是个能镇住内院的女子,您要不……考虑考虑?” (本章完) 第201章 商道畅通 第201章 商道畅通 “你说什么?” 堂内,刘继隆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紧皱。 “节帅,那小七娘子当真不错!” 曹茂怕刘继隆不信,立马开始描述起了小七娘子,并接着道: “那小七娘子还是如今渤海封氏的嫡孙女,您娶了她后,也算半个名门了。” “另外……” 曹茂把小七娘子夸得天乱坠,刘继隆却狐疑看着他,等他停下后才问道: “你这厮,莫不是收了杨知温的钱?” “我没有!”曹茂如炸了毛的猫般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那小七娘子确实适合节帅,况且您若是和封尚书结为姻亲,迁徙饥民之事肯定会更加顺利!” 他这话一出,确实让刘继隆不得不考虑了起来。 诚然他不在意什么所谓的名门嫡长,但他在意如何壮大陇右。 封氏已经这么赶着来招自己为婿,自己若是接二连三拒绝,不免有些折了封敖的脸面。 哪怕他们不会因此这件事和自己撕破脸,但双方心底始终会有芥蒂。 若是娶了那所谓的小七娘子,能得到封敖的全力支持,那陇右人口不足的困境便很快能得到解决。 此前他是怕那小七娘子长得丑,现在既然曹茂都说那小七娘子不差,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节帅,封尚书将陪嫁的奴仆提升到了三千人……” 曹茂最终给了刘继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那就是三千人的陪嫁。 这里所谓的奴仆,大部分是饥民,而陇西急缺人口,这些饥民就是劳动力。 想到这里,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你去找高长史取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绢帛两千匹作为聘礼。” “之后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事情,便由你和高长史、崔参军三人合力操办吧。” 毕竟只是联姻,刘继隆不想跑来跑去的,把事情交给曹茂他们去办就行了。 至于这些聘礼虽然价值七八千贯,但那三千奴仆的价值远超它们,因此由都护府出钱也没什么。 “是!”曹茂激动地好似他娶妻一样,急匆匆的退下去了。 不过退出到一半的时候,曹茂突然反应过来,回头询问道:“节帅,您的表字是什么?” “表字?”刘继隆愣了下,片刻后才开口道:“牧之。” “是!”曹茂应下,转身继续向外走去了。 三日后,高进达派陈瑛提领四百精骑,护送曹茂与聘礼前往兴元府南郑县下聘。 他们抵达山南西道境内后,杨知温便带着二百精骑为他们引路。 虽然同样是精骑,可陇右精骑与山南精骑明显不同。 陇右的精骑人皆双马,不论是乘马还是军马,都是西域骏马与河曲马繁育的后代,体高近五尺,比山南精骑所乘军马高出大半尺。 马匹都如此,更别提精骑了。 陇右精骑皆是虎背熊腰之徒,每次操练必吃足量的肉食,身材的纬度比山南精骑大出一圈。 在人、马都小了对方一圈的时候,山南精骑不免有些露怯。 九月初一,随着曹茂、陈瑛他们抵达兴元府治所的南郑县,封敖、封邦彦等人也带着衙门的文武官员在衙门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起初二百山南精骑抵达时,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待到四百陇右精骑与挑着聘礼的民夫抵达时,他们才感觉到了不一样。 “哔哔——” 随着木哨声响起,四百精骑齐刷刷下马,二百人留下看守马匹,二百人在衙门前集合为小方阵。 “哔哔——” 哨声再度响起,二百精骑躬身作揖:“见过封尚书……” 动作整齐划一,唱礼声格外隆重,这使得山南西道的文武官员汗毛竖立,都暗自感叹封敖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孙女婿。 “好好好……” 封敖在山南西道节度使的位置上待了几年,却从未被治下将兵如此对待过,当下不由得高兴道: “美成,赶紧为牧之的这些将兵安排桌席,带他们好好休息。” “是!” 封邦彦心里也高兴的紧,渤海封氏现在已经落寞,自家阿耶早早病逝,而阿翁虽然官拜山南西道节度使,但毕竟年岁太高。 若是阿翁离世,那封氏之中甚至找不出一个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迟早会落魄为寒门的。 现在自己找了刘继隆这么个妹夫,即便是朝廷也不敢轻易拿捏自家阿翁了,而自己也将平步青云。 想到这里,封邦彦对曹茂、陈瑛乃至那些陇右军的弟兄都十分热情。 待精骑们被封邦彦派人带去休息后,曹茂也按照礼制下聘,双方交换聘书,随后开始纳彩。 纳彩是指男家于迎娶前一个月,将结婚日子提前通知女家,谓“送日子”。 男家将给女方的彩布、衣物送往女家,谓“送嫁妆”,并请一儿女双全的有福之妇女,为姑娘裁衣,谓之“开剪”。 那两千匹绢帛虽然上不得台面,但胜在数量足够多,而且封敖与封邦彦也不在乎刘继隆给出的聘礼多寡,锦彩锦衣等物他们早就备好了。 “瓜州晋昌刘继隆,表字牧之;生文宗孝皇帝太和七年八月辛酉朔壬申日卯时三刻。” “渤海蓨县封七娘子,生文宗孝皇帝开成四年九月己卯朔辛丑日亥时正。” 随着两方互相唱礼交换生辰八字后,封敖当即便请出了道士前来卜吉合八字。 道士只是看看八字,随后掐算了一下,便开始夸赞两方皆得到了良配如何如何。 随着问名、纳吉结束,封敖也就派人将刘继隆派送来的聘礼带入府中,由曹茂、封邦彦二人代行奠雁礼。 待这一流程结束,曹茂作揖道:“既然纳吉结束,那某便先回临州取纳征了。” “不必不必!”见曹茂这么说,封敖连忙打断。 纳征便是送彩礼,而封敖却并不想要这所谓的彩礼,毕竟他也知道刘继隆拿不出多少彩礼。 “眼下时至战乱,曹郎君为牧之送聘已然不错,如何还能再收牧之纳征呢?” “依老夫之见,便省去纳征之事,先请期吧。” 封敖目光看向旁边的道士,那道士也连忙掐算,随后开口道:“九月二十日便十分不错。” “好好好……那就定在九月二十日。” 封敖连忙笑着点头,同时看向曹茂:“曹郎君也不必带人撤往成州、武州等待,便在兴元府等待吉日吧。” 曹茂也知道封氏迫切想要嫁出小七娘子,因此他也没有强求什么,而是答应了封敖的要求。 他们一行四百余人就这样留在了兴元府,等待二十天后的接亲。 与此同时,剑南道的杨复恭也抵达了宕州,并提出了想要前往临州与刘继隆会晤的想法。 消息传回临州后,刘继隆也想知道白敏中搞什么鬼,因此便准许杨复恭前来临州与他会晤。 九月初十,杨复恭带着三十余名精骑和十余辆挽马车抵达了狄道城外。 面对夯土包砖的狄道城,来自剑南道的他们都不由感叹了起来。 “这狄道城虽然不如成都,但城墙包砖,比成都还要坚固些。” “这地势不如成都平坦,但胜在狭长,不知道能开垦多少亩耕地。” “城池高大坚固,荒地众多有什么用,你们看看这狄道城外,百姓都没有多少。” “这群百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挽马牛车?” 眼下已经是秋收的时候了,狄道城的百姓基本都在城外收割粮食。 如今狄道城内不过一万两千多百姓,其中近千人还是兵卒,人口确实不多。 不过就是这样的人口小城,其耕牛挽马却比一些十余万人口的大城还要多。 宽四丈的官道左右,满是等待拉拽粮食的挽马车。 杨复恭等人不敢想象,若是他们将如此多挽马带回成都,将会编练出何等强健的马军。 “诸位请吧。” 陇右军的旅帅示意众人跟上,随后带着他们穿过了狄道南门那长长的甬道。 众人进入城内,城内干道宽阔十二丈,不输成都城的干道。 只是成都城内的干道熙熙攘攘,而狄道城内的干道却门可罗雀。 “不知狄道城内有多少人口?” 杨复恭询问那带路的旅帅,旅帅瞥了他一眼:“此事不是你我能交谈的。” 被区区旅帅驳了面子,杨复恭也不恼怒,毕竟陇右是强藩,不是他能横行的地方。 他将目光放到了狄道城内的屋舍中,却见干道两侧并不是坊墙,而是沿街的房屋。 这些屋舍多为砖木结构,而这样的结构让杨复恭及剑南道兵将们错愕。“这些屋舍都用砖头搭建?” “这得用多少钱粮啊……” “你们看看这些小院,沿街高两层,都是商铺的规制,里面竟然还有院子?” “这狄道百姓竟如此富庶?” 在百姓普遍还是土屋茅草顶的这个时代,砖瓦木屋无疑是富庶之家才能居住的屋舍,然而在这狄道城内竟然家家都是如此结构,这让剑南道兵将如何不羡慕。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居住狄道城内的,大部分是国殇墓园内牺牲将士的烈属,因此才能住上如此屋舍。 不过他们若是知道了,恐怕心里会更加骇然。 晚唐武人虽然跋扈,可也不是谁都有跋扈资格的。 除了牙将和牙兵,那些普通的州兵是没有资格跋扈的。 魏博镇治下牙兵八千,而州兵却有六七万,能够住上砖瓦房的,大部分都是牙兵和少量州兵将领。 牙兵的待遇和州兵的待遇,不能说天差地别,只能说差距很大。 在杨复恭他们看来,陇右军基本都是州兵,但战斗力比各军精锐还要强,这是他们所羡慕的。 拿军饷来说,陇右军的普通兵卒,每年军饷是十二石粮加十匹麻布,偶尔刘继隆会赏赐绢帛,油盐酱醋茶等物…… 这些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三贯罢了。 相比较之下,剑南道的州兵军饷都接近二十贯,而镇守西线的精锐,时不时还需要赏赐,整体军饷在二十贯左右。 若是神策军、河朔牙兵,那则军饷更高,几乎是陇右军的五倍,剑南西川军的三倍。 他们不明白刘继隆开出那么点军饷,竟然还能训练如此强军。 “诸位请下马,旅帅以上可入正堂!” 在他们沉浸在狄道百姓为何如此富庶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却已经来到了都护府内。 “都护府?” “这位不是观察使吗?” “这逾越了吧……” 瞧着“陇右都护府”的牌匾,剑南道的兵将窃窃私语。 好在他们说着蜀中方言,陇右军的旅帅也听不懂,不然杨复恭还未进门便要惹上麻烦了。 “多谢旅帅为某带路。” 杨复恭翻身下马,对旅帅作揖感谢后,便转身对自己带来的将兵吩咐道:“稍许会有人来带走这三百多匹织锦,勿要阻碍他们。” “是!”剑南道兵将作揖应下,随后下马等待杨复恭出来。 杨复恭朝大门走去,大门左右矗立两伙甲兵。 尽管他们多为新卒,可他们过往身为奴隶的经历却让他们看上去生人勿进,并不好惹。 面对他们的眼神,杨复恭只当他们是百战老卒,只是稍微有些年轻罢了。 这般想着,他被门口的陇右军伙长带入大门,沿着长道向内走去。 长道左右是膳馆、寅宾馆、监牢、快班门等衙门。 走过长道,摆在眼前的是仪门,然后是正门。 随着他走入正门,他当即便看到了二十余步外的正堂,不由加快脚步,跟着伙长来到了正堂外。 “节帅,剑南道的杨监军带到了!” “请杨监军入内。” 刘继隆的声音传出,声音沉稳威严,却不失音容。 杨复恭胯步走入堂内,随后朝诸位躬身作揖:“剑南道监军杨复恭不请自来,请节帅勿怪。” “杨监军请入座。” 刘继隆开口,而杨复恭也抬头快速打量了一眼刘继隆,心中惊艳,但依旧保持镇定。 刘继隆的样貌,可比历年科举的探使要好看太多太多了。 这样的人竟然是奴隶出身,这让杨复恭不免觉得那些吐蕃人太过愚蠢。 “听闻杨监军有生意要与某做,不知是何生意?” 刘继隆高坐主位,而高进达、张昶、崔恕坐在右边椅子上,将左首及左边椅子留给了杨复恭。 杨复恭坐在左首位,见刘继隆询问,他连忙作揖道: “剑南道缺乏骡马,而陇右为昔年三大马场之首,故此前来叨扰,希望采买些骡马。” “骡马?”刘继隆愕然,他这里马匹倒是很多,骡子那是真的没有多少。 “不瞒监军,某麾下牧场确实有不少挽马,但骡马确实没有太多。” “不知监军需要采买多少匹骡马,若是数量不多,陇右的牧场应该能凑出些来。” 闻言,杨复恭也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刘继隆连骡子都不怎么培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说明陇右牧场的马匹很多。 这么想着,杨复恭作揖询问道:“某想要采买两千七百头骡马,不知陇右骡马与挽马马价如何?” 见他询问,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高进达也作揖道:“某为陇右都护府长史高进达,在此见过杨监军。” “见过高长史……”杨复恭恭敬行礼,而高进达也道: “陇右骡马作价两贯,而挽马作价六贯,不知监军以为如何?” “两贯?”杨复恭眼前一亮,他没想到陇右的骡马价格竟然这么便宜。 他此次带来了三百七十二匹织锦和一千匹绢帛,至少作价五千贯。 原本他是想着带这些织锦先来试试价格,却不想陇右骡马价格竟然如此便宜。 要知道陇右未收复前,剑南道想要购买马匹,只能从灵州前往泾原,南下凤翔、山南道后进入剑南道。 每经过一个藩镇,便要遭遇盘剥一次。 灵州作价三贯的挽马,等带回剑南道时,价格起码九贯。 现在陇右马价仅六贯,而他手中除了带来的这些织锦绢帛,还有六千五百多匹绢帛放在扶州。 这六千五百匹绢,即便按照剑南道每匹八百钱的价格,也价值五千二百余贯。 这一前一后,足够买一千匹挽马和两千匹骡马,还有剩可带回。 想到这里,杨复恭询问道:“不知牧场内有多少骡马?” “能售出的骡马仅一千三百头左右,监军不如考虑考虑挽马?” 高进达担心自己价格太高了,毕竟他们从灵州采买挽马,也不过才两贯半罢了。 这边卖给杨复恭,他们转头就能去灵州采买更便宜的回鹘、鞑靼马。 “不知可否用织锦、绢帛抵钱?” 杨复恭没有贸然采买,而是询问了付账的方式。 “自然可以。”高进达十分高兴,因为他们完全可以把织锦绢帛倒手卖给关内道的八镇兵马,两头赚钱。 见他这么说,杨复恭也很高兴。 他不管高进达怎么赚钱的,他只知道被陇右军盘剥一道,总比走另一条道,被朔方、泾原、凤翔、山南等军分别盘剥要好。 “我此次带来了三百七十二匹织锦和一千匹绢帛,采买一千三百头骡马后,能否再采买四百匹挽马?” 杨复恭小心询问,而高进达不假思索道:“自然可以!” 见状,两人十分高兴的敲定了此次生意,杨复恭觉得省钱了,而高进达则是觉得赚疯了。 眼见生意达成,杨复恭向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不知日后采买骡马价格,是否还如今日这般?” “若是如此,我剑南道日后采买骡马,必然考虑陇右,此外我等愿意开通两地商道!” 闻言,刘继隆也露出笑容,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要剑南道开放商道,那他小偷小摸的买些奴隶来陇西也实属正常。 只要数量不多,白敏中也没有必要和自己翻脸。 至于白敏中买这么多骡马做什么,刘继隆不用想都知道他是准备练兵。 只是可惜,就他在历史上的表现来看,他在剑南道似乎没待几年就被调走了,而剑南道的兵马在面对南诏入侵的时候,其表现堪称废物。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某拍案,马价就此定下。” “此外杨参军还需要什么商货,也可与高长史详谈,陇右断不会拒绝!” (本章完) 第202章 乱象层出 第202章 乱象层出 “陇右这个位置,还真好赚钱啊!” 九月中旬,杨复恭经过来回两趟的货物运送,以及十余日的精挑细选,最后带着足数的骡、马返回了剑南道。 当然,他也留下了三百七十二匹织锦和七千五百匹绢帛。 一笔生意谈成,剑南道与陇右道的商道也即将开通,这些消息让刘继隆十分高兴。 他笑着走回衙门,入座后便大手一挥:“旅帅及以上的弟兄,每人一匹织锦!” “节帅,这次还是算了吧。” 见刘继隆又大方犒赏,张昶连忙站出来打断道:“您上次赏赐太多,弟兄们心里都不是滋味。” “是啊节帅!” “节帅,留着收复鄯廓后再赏赐吧。” 诸将也劝阻着刘继隆,对于他们及下面的弟兄而言,刘继隆给他们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各州县的砖瓦房,足额的军饷,时不时赏赐的绢帛和金银器,以及扫盲学习的机会和足够的尊重与抚恤。 得知刘继隆没留下一件金银器和锦彩给自己,许多将领都向张昶抱怨,让他劝劝节帅。 若是攻城拔地后赏赐还没有什么,可他们这些日子除了训练外什么都没干,突然拿赏赐,他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刘继隆闻言打趣:“你们这群夯货,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面对他的语出惊人,众人却不觉得被调侃,而是笑着承认下来。 “是啊,我们是山猪,您还是留着下次再犒赏我们吧。” “没错没错……” 瞧着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刘继隆只能看向崔恕: “这样吧,织锦我留下,那一千匹绢,就赏赐给收复洮叠松三州而伤残的那四百五十四名将士吧。” “每户发两匹,剩下的你们看看哪家比较清贫,便一并给了。” 闻言,崔恕也无奈道:“节帅,您给烈属们的赏赐和照顾够多了,中秋节的时候,下面的直白连面粉都送不出去。、” 刘继隆对烈属的照顾确实不少,逢年过节就是麻布米面,正因如此,陇右军的将士才养成不怕死的性格。 于他们而言,即便他们死了,节帅也会照顾好他们留下的烈属。 在这一点上,整个大唐只有刘继隆会那么尽心尽力。 “告诉烈属们,若是不收这些绢帛,那我晚上就去凤凰山跪着,告诉弟兄们我没照顾好他们的烈属!” 刘继隆嬉皮笑脸说着,总之是想着办法让烈属们收下绢帛。 崔恕见他固执,也只能摇头叹气的应下这件事。 “节帅!” 得知他们回来,高进达也拿着厚厚的文册走入了正堂,高兴作揖道: “各州秋收的文册交上来了,另外还有洮叠松三州的图籍也交上来了。” 高进达献上文册图籍,同时对众人说道: “兰河临渭四州按照五税一,成武岷宕洮叠松等七州暂时收取全粮,刨除百姓吃食后登籍造册。” “算下来,今年收粮五十七万六千余石,七万三千余石豆。” “此外,收获的麻杆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制成麻布,但今年应该能产出三十二万匹麻布。” “至于各州的麸金、白银、赤铜等物,折钱差不多五万贯左右。” “诸如龙须席、石脂、牧群等物太杂,便没有折色计算。” “另外武州传来消息,接亲的队伍已经抵达武州了,估计十月中旬才能抵达狄道。” “节帅,您的这位外翁可是出资颇丰啊……” 高进达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份帛书,刘继隆疑惑接过:“什么东西?” 他将帛书展开,上面记载的竟然是封敖送给小七娘子的嫁妆。 “蜀锦二百匹,织锦三百匹,纱五百匹,绢帛三千匹,另有黄金千两,白银两千两,钱二万贯,奴仆三千六百人,其余冠服金银饰品就更不用说了……” 高进达一边念着,一边忍不住打趣道:“人人都说渤海封氏已然落魄,如今来看,其底蕴还真是深厚。” 封敖不仅把刘继隆带去的聘礼给还了回来,还添了价值好几倍的嫁妆。 刘继隆稍微看了看,光织锦绢帛和金银玉器钱就价值最少四万贯,而那三千六百名奴仆若是按照口马贸易的价格,最少也值钱两万贯。 这一前一后,封敖便砸了近六万贯进来,自己那六七千贯的聘礼与之相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这般想着,刘继隆脸上笑容隐藏不住:“成亲能得到这么多钱粮人力,若是可以,我都想多成几次亲了。” 刘继隆这般说着,众人却面面相觑。 男女和离在这个时代虽不稀奇,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众人而言,刘继隆这话还是有些难以评价的。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正堂外却急匆匆走来了一道身影。 “节帅,洮州急报!” 当正门旅帅报急声响起,众人的笑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严肃看向他。 “怎么回事?” 刘继隆身姿坐正,皱眉询问旅帅,而旅帅也呈上了急报:“这是尚刺史的急报。” 张昶起身先一步接过急报,将其转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将其拆开,面对其中内容露出些许不耐烦。 “节帅?”众人试探着询问,刘继隆将急报丢在岸上。 “磨禅川的论恐热集结了十几个小部落,准备在十月初二进犯河州与廓州。” “尚铎罗在磨禅川的探子将消息回禀后,尚铎罗集结六百精骑前往了洮州与磨禅川的边境,准备侦查看看论恐热有多少兵马。” “尚铎罗向都护府请援,希望让马成、郑处二人在河州凤林县西南河谷垒营驻兵,防备论恐热入侵。” 刘继隆说罢,众人纷纷皱眉,高进达也道: “这论恐热在旱情时跑到磨禅川就食,但磨禅川的物产不足以让他集结那么多兵马,故此以往都是小打小闹。” “节帅您入驻河州后,这论恐热便把目标转向了廓州的尚婢婢。” “今年旱情结束,想来磨禅川的各个部落也有粮草牧群远征了,故此才会被论恐热聚集一处。” 说到此处,高进达停顿片刻,目光看向,刘继隆道: “节帅,这论恐热与我们有仇,但他与尚婢婢的仇更大。” “我们若是要收复鄯廓二州,倒是可以驻重兵在河州,届时论恐热定不敢犯,只能转进廓州,劫掠尚婢婢。” “节帅,这是削弱尚婢婢力量的好时机啊!” 高进达对时局分析的很到位,毕竟现在陇右只能向鄯廓进军,并在之后拿下吐谷浑地区或多麦地区。 高进达的建议没问题,但刘继隆并不打算进军吐谷浑等地。 他已经有了陇右这个养马地,吐谷浑虽然也好,但当地几十万的番人是他无法同化的。 更何况凉州张直方麾下的赤水军距离三年戍边结束只剩一年时间,三千赤水军会继续戍边,还是会趁机闹事,这都是未知数。 历史上,唐廷只调了一千五百天平军新卒进入凉州,并且未曾更改军号,故此天平军才会在凉州戍边的日子里娶妻生子,最后被凉州吐蕃同化。 可如今的三千天平军不仅更改军号为赤水军,其中老卒更是多达数百人。 这数百老卒可都是在郓州安家的人,并且也是昔年的淄青老卒,跋扈得很。 刘继隆必须静观其变,看看他们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明年动兵的打算,而是将收复鄯廓二州放到了后年的计划中。 收复鄯廓,最好还是以和平的方式收场,这有利于自己日后的计划。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否决了高进达的提议:“我与尚婢婢相识多年,加之我军落脚五泉时,他曾借粮借人给我,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与他刀兵相见。” “至于论恐热,这头畜生当初在陇右地区大杀我汉人,甚至将我汉人头颅砍下垒砌京观的事情,难不成你们都忘了?” 汉人很记仇,但也很容易忘记仇恨。 经刘继隆这么提醒,张昶他们这才想到了昔年论恐热大掠河西八州,杀人放火,以枪挑婴儿为戏,五千里间,赤地殆尽的事情。 这是论恐热的高光时刻,却是陇右所有汉人最耻辱的时刻。 想到这里,不少将领纷纷咬紧牙关,而刘继隆也看向崔恕道: “崔恕,你亲自走一遭,把论恐热要劫掠廓州的事情告诉尚婢婢,此外邀请尚摩鄢来狄道与我会晤。” “下官领命!”崔恕作揖应下,刘继隆接着看向张昶: “你亲率四百精骑前往河州,与马成、郑处二人一同率河州兵马屯兵凤林县,警惕论恐热入寇。” “末将领命!”张昶也作揖应下,同时他见堂内气氛凝固,不免打趣道: “这猪犬的论恐热,害我不能留在狄道吃您的喜酒了!” “哈哈哈哈……”刘继隆爽朗笑道: “无妨,到时候吃你们的庆功宴也好!” 在他的三言两语间,崔恕、张昶前往军营提领了兵马,向河州驰骋而去。 与此同时,高进达也开始筹备起了刘继隆的婚宴,催促除洮、叠、松、河四周外的诸州刺史在十月十五前抵达狄道,吃刘继隆的喜酒。 在他们筹备之余,位于秦州的高骈,也得知了刘继隆成为封氏嫡婿的事情。 “你确定消息没出错?” 伏羌县衙内,高骈身穿常服,眉头微皱的看向身前之人。 面对他的质问,负责天雄、成武军中牙商的王重任肯定道:“没有出错,封敖确实在九月二十日嫁女,如今是出嫁的第七天。” “末将派人询问了武山县的张璘和上邽县的梁缵,他们麾下塘骑都没有探得消息,估计婚车是走的武州,经岷州前往临州。” “这么看来,日后山南西道若是想要获取牧群,完全可以和刘继隆贸易,不必再经过我们或凤翔了。” 王重任的话令高骈皱眉,他合上手中文册,起身走到窗前,沉吟片刻后才道: “此事必须上奏朝廷,让至尊知道封敖与刘继隆结为翁婿。” 王重任颔首表示认可,同时说出二人的担忧:“封敖扶持刘继隆,那刘继隆即便没有扩张城池,实力却会不断增强。” “此外,我们能获得的榷税也将更少,向朝廷索要钱粮的数额将增多,难免会让至尊不满。” “朝廷若是不把封敖调走,长此以往,刘继隆必然尾大不掉。” “嗯”高骈应了声,随后转身走向书桌,犹豫片刻后快速落笔。 不多时,一份奏表在他手下成型,而他在等待墨迹变干的同时,也不免沉声道: “赤水军距离戍边期满还有不到一年,这件事不能由我提及,你派人送信时提醒王都监,避免赤水军生乱。” “是!”王重任应下,不多时便带着装好的奏表走出衙门,派亲信将奏表送往了长安。 奏表送抵长安时,正是九月最后一天,而王重任的亲信,也将高骈的提醒告诉了调回长安的王宗会。 “高刺史说,赤水军的戍期只剩不到十个月,请朝廷早做安排。” “知道了。” 长安太液池外,王宗会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后命人将亲信带了下去,而他自己则是转身走入了太液池中。 不多时,待他走入太液池内的太液亭后,便见亭内坐着皇帝李忱,以及四贵的马公儒、王归长、王宗实和三省六部的令狐綯、崔铉、裴休及其它官员。 他小心翼翼走到王宗实身后,低声将高骈的提醒告诉了王宗实,同时将高骈的奏表交给了王宗实。 王宗实闻言皱眉,而坐在太液亭内主位的李忱正在向崔铉举杯。 “此次淮南饥荒,唯崔相方能安抚,劳崔相走一趟了。” 李忱的话让崔铉脸色发白,但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举杯回应了皇帝。 “臣定不辱命,将淮南饥荒安抚下去。” 说罢,他举杯一饮而尽,心中升起无尽后悔。 他的余光瞥向自己身旁的紫袍官员,此人发须皆白,年纪七旬左右,此刻正在小杯慢酌,不紧不慢。 今年入夏以来,淮南便遭遇了旱情,米价骤涨。 面对此等情况,淮南节度使杜悰荒于游宴,不治政事,未能及时平抑各州县粮价,导致淮南在七月爆发饥荒,直到八月才被御史台弹劾爆出。 杜悰此人先后担任京兆尹、凤翔陇右节度使及宣武军节度使、东川、西川节度使等等官职。 由于在担任西川节度使期间收复了被吐蕃占据的维州,因此李忱以为他有军略,派他担任了淮南节度使。 结果他在任上的所作所为,使得李忱脸上无光,现在更是弄出了几十万淮南饥民。 李忱面子上过不去,立马罢免了杜悰的节度使之位,召其回京。 只是杜悰虽然罢免了,但淮南几十万饥民却需要处理,因此李忱召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卢均入朝为相,罢尚书左仆射的崔铉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副大使,以平饥荒。 崔铉知道,自己若是把饥荒平定下去,那他还有回朝为相的可能,但如果平定不了,那他就只能等朝中无人,才能有机会回京了。 想到这里,他本人也偏向了后者,因为淮南的饥荒规模太大,朝廷没有钱粮赈灾,仅凭淮南自己的财力,根本无法平息饥荒。 “陛下……” 裴休忽然开口朝李忱作揖道:“半月前越州来报,浙东军兵将以浙东观察使李讷不礼将士为由,营啸后将李讷驱逐浙东。” 随着他开口,亭内气氛瞬间下降了不少。 亭外在飘雪,而亭内寒意更重。 江南向来是朝廷的钱袋子,浙东军的兵将以这种理由驱逐李讷,根本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众人都暗自将余光放到了皇帝身上,而李忱却平静道:“浙东的监军是谁?” “回陛下,监军是王宗景!” 马公儒连忙作揖,余光瞥向王宗实和王宗会,嘴角轻挑。 王宗实攥紧了手中高骈的书信,不等他开口,李忱便一杯饮尽,冷声道:“戎臣失律,并坐监军。” “传朕旨意,贬李讷为朗州刺史,监军王宗景杖四十,配恭陵。” “臣等遵旨……”王宗实牙关都快咬碎了。 浙东军驱逐李讷,显然是因为朝廷在浙东收税过重,浙东军眼红想要好处才做出的事情。 因为这样的事情,自己竟然折了一个外镇监军的族人,想到这里,王宗实隐晦的看向马公儒,眼神阴狠。 “诸位可有人选举荐为新的浙东观察使?” 李忱询问众人,目光不断扫视,而卢均也在此时放下筷子,郑重作揖道: “陛下,浙东兵马以李讷不礼将士为由,那朝廷当派礼者节制浙东。” “礼部侍郎沈询颇有才干,可为浙东观察使。” 浙东兵将的借口很蹩脚,毕竟没有兵将会因为上官对他们礼数不行而兵乱,显然是得不到好处才驱逐的李讷。 尽管朝廷知道他们要的不是礼数,而是礼遇,但卢均依旧派出了代表礼数的沈询。 沈询知礼,朝野皆知。 若是浙东兵将再以观察使不礼兵将为理由驱逐沈询,那朝廷就能名正言顺的调集兵马将他们镇压了。 浙东的镇东军内兵卒,多是浙东豪强子弟出身,真让他们拼命,他们是不敢的。 卢均正是拿捏住了这点,才会如此强硬。 对于他的建议,李忱十分满意,当即开口道:“既然如此,便敕封礼部侍郎沈询为浙东观察使。” 说到这里,李忱也看向了王宗实:“王中尉刚才可是得了什么奏表?” “是……”王宗实这才反应过来,将奏表呈上道: “臣还没来得及打开呈给陛下,请陛下阅览。” 旁边侍奉的宦官接过奏表,转呈给了李忱,而李忱在将其打开并看清其中内容后,当下便皱起了眉头。 (本章完) 第203章 上兵伐谋 第203章 上兵伐谋 “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与陇右观察使刘继隆结为翁婿,诸卿以为如何?” 太液亭内,李忱将奏表放在案上,语气平静的同时,目光看向了卢均。 卢均刚刚为相,自然是要拿出些本事的。 对于刘继隆,他也早就暗中研究很久了,因此在李忱出声询问后,卢均便不紧不慢道: “刘继隆以封尚书为岳翁,无非就是为了开辟商道,迁徙百姓以实陇右人口。” “这刘继隆出身河西,而河西节度使的张河西又是他的伯乐,防御使张淮深与他深交。” “臣以为,陇山以西,本不该有强藩出现,然眼下已有两镇强藩,理应掣肘。” “凉州刺史张直方屡次上表称河西防御使张淮深罔顾圣意,理应惩治。” “若能将张淮深调离凉州,以张直方为河西防御使,则如斩蛇七寸,可断陇右。” 卢均说的倒是不错,如果凉州在张淮深手上,那河西与陇右就可以互帮互助。 想要切断他们的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调离张淮深,同时让张直方入主凉州。 这个办法虽好,但却有些不太体面,因此李忱没有回应卢均,而是目光看向了令狐綯。 令狐綯心知皇帝爱体面,心底叹气后,不得不开口附和道: “陛下,卢相此策可行,不过以张直方手中赤水军,恐难与张淮深抗衡,理当增兵。” “陛下!”听到增兵的话,王宗实忍不住开口道:“赤水军戍期已然不足十个月了。” 闻言,众人这才想起朝廷当初答应了赤水军中的那些前天平军将兵们的三年戍期。 李忱感到了棘手,沉吟片刻后才道:“既然戍期到了,那便放他们回乡,再募五千兵马戍边凉州。” “陛下……”裴休忍不住作揖道: “眼下若是要新募兵马前往凉州,也只有从关东募兵,而关东募兵再派往凉州。” “臣粗略算数,若是算上甲胄、军马、开拔、沿途吃喝及犒赏,应该不下二十五万贯,而路上所发军饷应不下五万贯,计数为三十万贯。” 裴休忍不住算了笔经济账,卢均听后便建议道: “陛下,与其从关东募新卒换戍,倒不如拨半年军饷犒军,让赤水军再戍三年。” 李忱闻言有些犹豫:“将士戍边三年,恐思念家乡。” 卢均闻言却摇头道:“将士从军,多为钱财,既是如此,朝廷犒赏钱财让赤水军将士再戍三年,何苦之有?” “三千赤水军多犒半年俸禄,也不过三万贯,此外关内道多饥民,不如募饥民为新卒,调往凉州,亦能节省钱粮。” 见卢均这么说,李忱便犹豫了起来,不多时目光看向裴休: “若是按卢相所言,能省下多少钱粮?” 裴休作揖,在心中心算片刻后才开口道: “若是犒军赤水,从关内道再募两千新卒调往凉州,所耗费要比直接从关东募兵五千,再调往凉州节省十余万贯。” 裴休与卢均把帐算清楚后,李忱便有些犹豫了。 见他迟疑,令狐綯便主动开口道:“陛下,朝廷钱粮不足,能省则省。” “唉……”李忱故作为难,长叹道: “三千赤水军皆为朕之子民,让他们再戍三年,朕心不安。” “可时局如此艰难,便只有苦一苦他们,让朕担下这个骂名吧。” “陛下圣明!”群臣作揖唱声,李忱也开口道: “凉州的事情定好了,但刘继隆与封尚书翁婿的事情,诸卿以为如何?” 李忱对封敖的态度不算好,因此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封敖调离山南西道。 对此,令狐綯四人面面相觑,马公儒等人也沉默不语。 刘继隆对朝廷态度向来强硬,眼下他和封敖刚刚结为翁婿,朝廷就立马调离封敖,这不是明摆着针对刘继隆吗。 若是刘继隆气急动兵,以天雄军、成武军的实力,真的能把刘继隆挡在秦州以西? 众人捉摸不定,因此纷纷沉默起来。 半响过后,还是卢均作揖道:“陛下,封敖理应调走,但却不能在眼下。” “臣以为,不若等刘继隆与封敖关系趋于平常,再将封敖调往他处。” 李忱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他担心刘继隆会凭借封敖在任的时间,不断从山南西道获取钱粮物资。 只是他也知道不能把刘继隆逼得太狠,因此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 “命刘继隆收复鄯廓二州,如何?” 他话音落下,众人眼前一亮。 若是刘继隆出兵收复鄯廓二州,则是可以让他把力量消耗在尚婢婢身上,即便赢了,也会折损实力。 况且他若是赢了,朝廷也可以借助表彰他来表彰封敖找了个好孙婿,趁机将封敖调入京城,明升暗降。 “陛下圣明……” 诸臣对李忱唱声夸赞,李忱闻言也颔首道:“既然如此,便由门下发出圣旨吧。” 闻言,诸臣纷纷作揖,而李忱也将酒杯朝向了久久没有开口的崔铉。 “言归正传,今日乃是为崔相送行,诸位皆敬崔相一杯吧。” “祝崔相马到功成……” 众人纷纷朝崔铉敬酒,李忱也开口夸赞道: “海岳宴咸通,七载秉钧调四序。” “今遣股肱亲养治,一方狱市获来苏。” 李忱如此夸赞崔铉,崔铉却只觉得后背阴冷。 饶是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李忱的夸赞:“承陛下所愿,臣定当鞠躬尽瘁,解决淮南饥荒!” 伴随着他举杯一饮而尽,长安城内便少了一位崔相,多了一位卢相。 翌日,崔均在轻骑护卫下前往淮南走马上任,而长安城内也有轻骑朝着西方携旨而去。 几日后,崔恕也奉刘继隆的军令抵达了廓州治所的广威县。 眼下秋收已过,广威县外的耕地作物不存,衣衫褴褛的奴隶正在寒冬下复耕耕地,亦或者开垦荒地。 瞧着这些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人,马背上的崔恕很不是滋味。 这些奴隶都是汉人,瞧着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崔恕压了压脾气,带着十余名陇右精骑,跟随前来接待他的尚摩鄢走入广威城内。 不得不说,尚婢婢治理地方还是有一手的。 相比较其它吐蕃乞利本治下屎尿遍地的城池,尚婢婢接手廓州后,各县的卫生还是得到了治理。 广威城内虽是土路,然而街道上却没有什么屎尿。 番民及汉奴虽然衣衫褴褛,居住茅草土院,但大多也还能苟活。 崔恕观察了城内巡视的兵马,以及城墙上的守军。 粗略看来,广威甲兵恐不下千人,而城外又有人放牧军马,那广威兵力应该在千人以上。 鄯廓二州有六县,其中两县被拓跋怀光统治,四县被尚婢婢所治。 在抵达广威前,崔恕便已经经过了南边的米川县,而米川县的守卒也不低于五百。 总的来看,尚婢婢手中甲兵恐不下三四千人,而拓跋怀光那边的兵马也不会太少。 米川、广威等县都垒筑了石墙,即便陇右的投石机无比犀利,又有火药配合,也不一定能很快将其攻下。 “节帅说的没错,对尚婢婢确实不能心急。” 崔恕暗叹刘继隆目光长远,而此时的尚摩鄢也翻身下马:“崔参军,请吧。” 三十三岁的尚摩鄢成熟了不少,也稳重了许多。 面对他的邀请,崔恕也翻身下马,转头叮嘱了随自己而来的那些精骑:“在这里等着,我稍后便出来。” “是!”众人应声,崔恕见状便转身与尚摩鄢走入了廓州节度衙内。 廓州节度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州衙,规制并不大,因此他们穿过大门和仪门后,很快便见到了正堂。 正堂外的院中聚集了不少将领,人皆负甲,显然是尚婢婢想给崔恕看看他的实力。 对此,崔恕面不改色,跟着尚摩鄢越过众人,走入了正堂之中。 三年不曾联系,尚婢婢更显老迈,不到六十岁就头发白,难有乌黑。 他比在甘州时更加肥胖,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座肉山。 堂内的普通位置都被坐满,只留下了左首位和右首位。 尚摩鄢入座左首位,而崔恕瞥了一眼,随后朝尚婢婢作揖: “多年不见,节度使身体如何?”“呵呵……”尚婢婢笑着摊开双手,展示道: “崔参军看的明白,我却已经老了许多了。” “如若不然,刘使君也没办法安心的收复陇西诸州。” 尚婢婢先显示自己老迈,又言语显示自己虽老迈,但麾下兵将却依旧精锐。 只是面对他的展示,崔恕面色如常:“某此次前来,乃有两件事需要与节度使交谈。” “第一件事是磨禅川的论恐热集结了十余个部落,准备进犯河州与廓州。” “对此,我家节帅已经遣派三千精骑步卒驰往凤林,其余诸州兵马也在调动。” “论恐热见我陇右兵势,定然不敢进犯河州,因此便只能进犯廓州了。” “第二件事,我家节帅想请您去一趟临州,但以您身体来看,恐怕只能请少节度使前往了。” 崔恕将两件事说出,尚婢婢依旧气定神闲。 “你家节帅刚刚收复洮叠松三州,那论恐热即便不敢进犯河州,难道就不敢进犯这三州?” “你河州兵马强盛,我廓州就未必空虚。” 尚婢婢还想展示廓州实力,可崔恕却打断道: “我家节帅在三州置有二镇六军十八团兵马,骑四步六。” “那论恐热若是想喋血城下,大可前往三州进犯。” 崔恕简单一句话,便把尚婢婢的话憋回了口中。 十八个团也就是三千六百人,而骑四步六,也就是说三州有精骑一千四百余,步卒二千二百余。 单凭三州兵马,便比尚婢婢手中兵马还要多了,这让尚婢婢和在座的廓州番将们有些错愕。 “不知刘使君麾下有多少兵马?” 尚婢婢这才收起了轻视,试探询问起来。 他本没想崔恕会回答,却不想崔恕却坦然道:“陇右有九镇二十七军八十一团,合兵一万六千二百人。” “除新募三千余人没有明盔明甲,剩下的都是穿戴明盔明甲的锐士。” “若是节度使不信,不如派少节度使与我走一遭,看看我陇右实力如何?” 尚婢婢和崔恕接触的次数也不少了,他很清楚崔恕这个人的才干并不出众,只是跟随刘继隆较早,加上刘继隆麾下文官太少,因此才得以出头。 如果他没有依仗,是断然不敢来廓州,到自己面前来大放厥词的。 想到这里,尚婢婢两腋生汗,他很清楚刘继隆想要收复陇右全境,而鄯廓便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原本他还觉得自己聚兵三千五,能死守廓州,让刘继隆放弃收复廓州。 现在看来,刘继隆要是真的出兵,廓州还真的挡不住他。 只是从崔恕的言论来看,刘继隆也并非只想着攻伐。 “尚摩鄢……” 尚婢婢忽然开口询问,尚摩鄢也起身作揖:“阿爹。” “你愿意去一趟临州吗?” 尚婢婢询问尚摩鄢,尚摩鄢对刘继隆感官不错,也不觉得刘继隆会对自己下手,因此点头道:“敢!” “好,既然这样,你就带百余精骑护送崔参军返回临州吧。” “是!”尚摩鄢果断应下,而崔恕却道: “不知节度使是否能节制拓跋怀光?” “……”听到他的问题,尚婢婢沉默了。 自从他让拓跋怀光坐镇鄯城后,拓跋怀光确实有些不听调令了,而这种事情,尚婢婢早就预料到了。 崔恕的问题,显然不如表面这么简单,因此他沉声道:“若是能制又如何,不能制又如何?” 闻言,崔恕不卑不亢道:“若是能制,那某就只需跑一趟廓州就行。” “若是不能制,那某还得跑一趟鄯州。” 见他态度如此,尚婢婢沉默无语,许久后才道:“我年纪大了,早就不喜欢管事了。” “好!”崔恕颔首,目光看向尚摩鄢:“那就请少节度使护送某前往龙支,同时在龙支等待某从鄯州返回龙支,随后再南下临州。” 尚摩鄢没有应下,而是看向了尚婢婢。 眼见尚婢婢点头,他这才回应崔恕:“好!” “那某告辞了。”崔恕没有久留,作揖过后便向外走去。 番将们面面相觑,而尚婢婢已经想到了刘继隆想要干嘛。 他想要招抚鄯廓二州,亦或者试图说服他们让出那数万汉奴,这是他认为的。 只可惜,他还是小看了此时的刘继隆,因为此时的刘继隆已经不单纯的想要人,还想要地。 四日后,崔恕轻装简行,风尘仆仆的抵达了鄯州的湟水城。 湟水城的守将也把崔恕到来的事情,派人转告给了鄯城的拓跋怀光。 面对崔恕的到来,拓跋怀光抱有一定的戒备,但他也有自己的算盘,因此他还是让湟水城的守将放行,准备接见崔恕。 相比较尚婢婢在廓州的治理,拓跋怀光在鄯州的治理,只能评价为野蛮。 鄯城作为鄯州治所,街道上的土屋残破,各家院子内堆着厚厚的牲畜粪便,晒干后作为燃料焚烧。 城内的干道坑坑洼洼,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葺过了。 城墙和街道上的甲兵虽然不少,但防守松懈,似乎料定了没人会来攻打他们。 当然,城内的屋舍街道虽然破烂,可拓跋怀光的节度衙却修得宽阔无比。 节度衙长道左右的膳馆、寅宾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占地十余亩的空地。 数百名精骑在这里磨炼武艺,把节度衙的前院当成了校场。 崔恕皱眉经过此处,不多时穿过仪门,见到了正堂内的拓跋怀光。 他正带着几名番将坐在堂内,桌案上摆着烤制和烹煮的牛羊肉。 没有等崔恕入座,他们便大口吃了起来。 崔恕倒也不生气,只是站在门口朝堂内的拓跋怀光作揖,用吐蕃话道: “拓跋乞利本,我奉我家节帅的军令前来,想请您派出一位亲信前往临州商谈事宜。” “若是您愿意,我家节帅愿意开辟商道,扶持您为吐谷浑之主。” 面对崔恕的话,拓跋怀光不予理会,只是与旁人说笑,讨论着牛羊肉的鲜嫩。 见状,崔恕也没有感到尴尬,而是颔首道:“既然您不愿意,那某便告退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要走,而门口的番兵却将他拦住,拓跋怀光也将骨头丢在了桌上。 “你当我这里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告诉你,我不是尚婢婢,刘继隆没有资格使唤我!” 拓跋怀光跋扈说着,崔恕却转过身,眼神平淡看向他。 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跳梁小丑,而拓跋怀光眼见他这么看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怵。 当初他与刘继隆见过面,被刘继隆气势压得不敢造次。 如今他成了鄯州之主,本想摆摆架子,却不想这人软硬不吃。 “刘继隆拿什么帮我?” 拓跋怀光用粗布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与脸颊,崔恕也开门见山道: “我家节帅开辟商道,茶铁布匹样样不缺,皆可商贸。” “只要您以战养战,积极出兵,那几年后您就是吐谷浑之主。” 拓跋怀光眼前一亮,自从刘继隆收复陇右诸州以来,他就只能与河西商贸,但张淮深对他的限制很多,因此他一直没能发展起来。 如果刘继隆真的如崔恕所说的对他开放商贸,那成为吐谷浑之主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也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因此他警惕问道:“他凭什么帮我,他想要什么?” 对此,崔恕不紧不慢的扫视众人,随后将目光放在拓跋怀光的身上。 “您留下所有汉人,带着部众撤出鄯州……” (本章完) 第204章 嘴脸反复 第204章 嘴脸反复 “哈哈哈哈……” 正堂内,拓跋怀光闻言大笑:“刘继隆是犯了疯病?我凭什么让出鄯州?” “别的不说,鄯州的十余万亩耕地能产出多少粮食,还有这坚固的鄯州城,又需要多少钱粮?” “刘继隆是犯了疯病吧,派你过来说胡话?!” 拓跋怀光嘲笑着刘继隆与崔恕,而崔恕却面色平静,目光平淡的看着拓跋怀光。 渐渐地,拓跋怀光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崔恕是认真的。 眼见拓跋怀光停下嘲笑,崔恕这才不紧不慢道: “我家节帅说了,鄯廓二州他是必然要收复的。” “若是您与尚节度使愿意让出鄯廓二州,他可以准许你们带着番众和牧群迁徙。” “届时,您将得到扶持,成为吐谷浑数十万番众之主,而尚节度使将得到多麦与维西之地。” “若是二位不愿意,我家节帅也不会着急,因为我陇右上万精兵更愿意亲手来取!”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颇具威胁。 几名番将哑然,拓跋怀光却目光阴狠:“当初论恐热带着十几万人来进攻鄯城都被我击退了,你们这点人算什么?” 面对他的威胁,崔恕脸色如常,仿佛看小孩张牙舞爪。 “尚延心也是如您这般想的,只是当下他的头颅已经悬挂临州数年了。” 崔恕一句话便把拓跋怀光的气焰打压下去,拓跋怀光脸色有些不自然,但依旧放着狠话。 “告诉刘继隆,想要鄯州就让他亲自来取,我在这里等着他!” “告退……”崔恕转身就走,却被番兵继续阻拦。 番兵看向拓跋怀光,拓跋怀光冷脸:“让他走!” 闻言,番兵放行,而崔恕也一走了之,没有片刻停顿的意思。 在他走后,几名番将才开口道:“刘继隆凶猛,三年就扫平了陇右十一州,我们能挡住他们吗?” 刘继隆的事迹在整个番地广为流传,三年扫平十一州,这是连论恐热巅峰时都做不到的程度。 正因如此,沿边吐蕃各部落对刘继隆十分忌惮,甚至有信仰佛教的部落称呼他为明王、象王转世。 现在拓跋怀光要带着他们和刘继隆开战,他们心里自然有些后怕。 对此,拓跋怀光却恶狠狠扫视众人:“怕什么?” “我能挡住论恐热,还会挡不住刘继隆?” “什么明王、象王、狗脚王,也不过是会流血,砍掉头颅会死的汉奴罢了!” “传我的军令,发动鄯城和湟水的所有奴隶,为湟水囤积足够多的投石和柴火。” “我要看看,刘继隆这个狗奴怎么打进鄯州!” 拓跋怀光放着狠话,旁边的番将却试探道:“可尚乞利本和刘继隆关系紧密,他会不会投靠刘继隆?” “那他就是吐蕃的叛徒!”拓跋怀光毫不客气道: “等我击退了刘继隆,我就先收拾他这个叛徒!” 面对他的厥词,番将们面面相觑,不敢明面反驳他,只能在心底担忧他们的前途。 在他们担忧之余,崔恕则是在退出节度衙后,火急火燎的带着陇右精骑出城,朝龙支撤退。 三日后,崔恕撤回龙支,便带着尚摩鄢朝临州狄道城赶去。 倒是在他返回狄道的同时,替刘继隆去接亲的曹茂也带人进入了狄道县的地界。 曹茂派轻骑先一步通知刘继隆,而高进达已经命人在城内张灯结彩,准备着大婚当天的流程了。 距狄道县二十里外,曹茂、陈瑛二人带兵扎营,而其中护卫小七娘子的,则是封邦彦、杨知温所率的百余名精骑和陪嫁的数十名奴仆。 此外,三千六百多饥民则是被充作民夫脚力,挑担着小七娘子的嫁妆,在营外休息。 “劳诸位再辛苦两日,两日后大婚结束,我等也就能返回兴元府了。” 某处青帐前,杨知温与封邦彦对百余名卸甲精骑作揖安抚,精骑们也连忙回礼。 片刻后,随着杨知温让众人解散,他们这才各自散开休息去了。 杨知温看了眼青帐,听着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不免皱眉,随后又连忙舒展,目光看向封邦彦。 “美成,小七娘子这边,还得你多多费心。” “德之兄放心。”封邦彦作揖回礼,随后转身朝青帐走去。 帐外健妇持匕首护卫,见封邦彦来了,急忙为他打开帐帘。 帐帘掀开,封邦彦走入其中,便见到三名健妇围着小七娘子,手上拿着深青、青色的祎衣、褕翟。 “郎君,七娘子不愿穿青衣……” 三名健妇见封邦彦来了,连忙诉苦,而七娘子也啜泣道: “阿兄向来疼爱女子,如今却将女子嫁给这地域偏远的武人,难不成昔日情分都是假的吗?” “你们先退下。”封邦彦皱眉看向那三名健妇,那三名健妇闻言也连忙带着青衣走出青帐。 待她们走后,封邦彦这才端起椅子,坐在小七娘子身旁。 “这一路来,我与你说了数次,那刘继隆非常人,其容貌俊朗,有神人之相,奈何七娘子你不信为兄。” 封邦彦也是无奈,他可是了好大心思,才促成刘继隆迎娶自家妹妹这事。 现在婚事促成了,自家妹妹反倒不知好歹了。 “阿兄勿要欺骗女子,山南的武官,女子何尝没有见识过?” “那些武官,身上多汗臭,黢黑强壮者,如何称得上俊朗?” 封邦彦闻言起身,生气拂袖道:“他们哪里能与刘继隆相比?!” “那刘继隆不过二十二岁,身材八尺,虎背蜂腰,姿貌巍然。” “若非德之兄有幸见到他,某哪有机会促成你们的婚约。” 小七娘子不语,只是低头啜泣,眼睛哭的红肿,媚眼如波,我见犹怜。 封邦彦心疼得紧,只得道:“这样吧,您这两日莫要哭了,明日刘继隆会在城南接你,届时某准你开窗看看他。” “你若是不信,便差使你身边那两个奴婢去看他。” “某自然疼爱你,可那刘继隆神人之表,你二人是否成婚,能成多久,还得看他对你喜爱如何。” “阿兄何故作贱娘子?”七娘子不忿看向他。 封邦彦也是百口莫辩,最后只能拂袖道:“你明日见了他便知晓,某此言是否作贱了。” 话音落下,他拂袖而去,也不让健妇们为小七娘子穿青衣了。 不多时,她的两名贴身奴婢被派来帐内,不断安抚着她。 她躺在榻上,暗自哭了一整夜,听得两名女婢心疼不已。 翌日清晨,三军开始拔营向狄道前去,而小七娘子被健妇们护上了马车。 四千多人的队伍向狄道前进,速度很慢。 从山南西道被选中的三千六百名饥民,基本都是青壮年。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只知道每干一天活,就能到手两斤粟米。 眼见狄道越来越近,他们之中许多人都在担心之后的生活。 对此,曹茂将马速放慢,与杨知温、封邦彦并行。 “杨参军、封县令,眼下即将抵达狄道,这三千六百名民夫……” “自然归曹郎君您安排。” 杨知温知道曹茂在想什么,但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毕竟这些青壮,本就是小七娘子的嫁妆。 对此,曹茂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某便派人招抚他们了。” 话毕,他抖动马缰,来到了陈瑛身旁。 “你派些弟兄在后军向那些青壮宣传,就说衙门得知他们困苦,因此决定将他们安置在临州的大夏县。” “安抚期间,衙门给粮给牛,前期三年开荒,凡开荒土地所产,皆归入县仓。” “开垦的荒田,年满三年者,尽数归属开荒之人,按照年五税一进行赋税缴纳,严禁杂税。” “此外,所发耕牛可派往县衙育种,七年后偿还县衙牛犊三头即可,余者尽归屯垦者。” 曹茂与陈瑛交代着,陈瑛也尽数听了进去,最后决定自己亲自带人去宣传招抚政策。 时值正午,四个时辰的时间,队伍这才走到了狄道城外,见到了延绵的耕地。 耕地和荒地之间,充斥着正在干活的百姓。 山南西道的民夫们,此刻正用着羡慕的目光打量他们。 他们在陇南走了近一个月,自然知道陇右都护府对陇右百姓的屯垦、开荒政策。倘若山南西道的各州县官员,也能如陇右道这般清廉务实,他们也不至于沦落为饥民。 想到这里,他们眼神黯淡,前方的队伍也渐渐停了下来。 此时,刘继隆正带着陇右道许多官员在狄道南门外迎亲。 上千甲兵列阵官道左右,而城门口则是身穿青衣,头戴官帽的刘继隆,以及高进达、陈靖崇、耿明等诸州官员。 除了李骥、尚铎罗、厝本、斛斯光、张昶、马成、郑处和崔恕不在临州,其余诸州刺史基本都来了。 “曹茂他们来了,走吧!” 刘继隆抖动马缰,带着众人朝曹茂他们靠近。 与此同时,陈瑛也带着精骑们来到了后军。 他们吩咐民夫将嫁妆放下,随后告诉了他们,陇右道对他们安排。 得知消息,他们激动欢呼,而欢呼声也传到了前面。 “刘节帅……” “节帅!” 杨知温、封邦彦与曹茂见到了刘继隆,三人下马作揖,而刘继隆也颔首道: “两位不用多礼,话说美成兄现在也成了某的大兄,就不要那么拘谨了。” “是……” 封邦彦也知道刘继隆这话只是客套,因此并没有借着杆子往上爬,而是毕恭毕敬的回礼作揖。 见状,刘继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被诸多健妇包围的马车。 “那便是七娘子的马车吧?” “正是。” 杨知温回应刘继隆,而封邦彦也想到了昨夜的事情,因此热情道: “劳请节帅带马车入城。” “好!”刘继隆也没有磨蹭,毕竟他事情还挺多的。 呼吸间,他抖动马缰朝着马车靠近,而陪嫁而来的健妇、奴仆们都盯着刘继隆。 马车内,两名婢女激动地合上窗户,而七娘子也红着眼睛问道:“如何?” “郎君生得太好看了!七娘子您来看看!” “对,七娘子您快看!” 两名婢女叽叽喳喳,十分激动。 七娘子也有些紧张的打开窗户一角,正好瞧见了刘继隆身骑高头大马走来的场景。 原本还萎靡的七娘子,此时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继隆,直到刘继隆调转马头,去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她才合上窗户,收回目光。 待她回过头来,却已经是两颊绯红,好似打了红粉那般。 “嗯……他模样生得极好,比长安的那些探使要好看许多。” 在她承认的同时,马车也开始移动起来,朝着城内靠近。 眼见马车动了,七娘子这才连忙吩咐道:“为我换深祎衣、褕翟.” “是!” 昨夜三个健妇都说不动的七娘子,眼下却主动吩咐婢女为她更衣。 不多时,深青色的祎衣和青色褕翟便被她换上,头饰也装扮得更为精致。 饶是如此,她却还是不满意,语气带着哭腔道:“我这眼睛红肿丑陋,他瞧了定不喜欢。”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七娘子。 七娘子见状与两名婢女道:“若是刘郎君要见我,你们便说我舟车劳顿,不如明日成婚再见。” “是……”两名婢女点头,只能如此。 见状,七娘子又小心打开了窗户,想看看刘继隆在干嘛,不过刘继隆走在马车正前,她瞧不清楚,便只能将目光放到他处。 这一看,她却觉得狄道也并非她所想的偏远之地。 此地街道宽阔干净,沿街房屋院落多为砖瓦,百姓身上都是较新的绢帛麻衣。 “七娘子,这狄道看上去比南郑还要富庶。” “就是人太少了,看着没有生气。” “这里的百姓竟然不怕州兵?真是稀奇。” “自然不怕,那刘郎君模样生得那般俊朗,自然也是个心善的人。” 马车内,三女叽叽喳喳讨论着刘继隆和狄道的情况。 只是她们还没尽兴,马车便停在了临州衙门前。 刘继隆策马上前,与杨知温、封邦彦道: “某常居都护府内院,未曾购置屋舍,不若将七娘子安置在州衙内院,明日从州衙内院接亲前往都护府如何?” “依节帅安排。”二人都没有拒绝,而刘继隆也看向了七娘子所乘马车。 “既然如此,那便请阿兄和杨参军陪七娘子,某先返回都护府了。” “明日辰时,某派麾下渭州刺史陈靖崇、成州刺史耿明前来接亲。” 刘继隆与二人交代一番,随后便调转马头,带着队伍离去了。 “刘郎君怎么走了?” “他走了?”听到婢女这么说,七娘子连忙朝外看去,果然见到刘继隆带人离去的背影。 好在不等他失落,便见封邦彦策马而来,用手叩了叩窗户。 七娘子连忙打开,急切道:“阿兄,刘郎君怎么走了?” 见他这般,封邦彦却露出果然的表情,嘴角轻挑。 七娘子这才反应过来,脸颊俏红。 “刘郎君安排你在州衙休息一夜,明日辰时派人来接你前往都护府内院。” “此外……”封邦彦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交代道: “你先下车去州衙内院的卧房,我去那里与你说。” “好!”七娘子积极应下,随后用团扇掩面下车,在健妇们的包围下走入州衙。 州衙内的兵卒直白已经被刘继隆清空,机要的地方都被上了大锁,唯有内院的屋门敞开。 不多时,七娘子入住了内院的内堂,而杨知温则是带人居住在州衙的寅宾馆。 封邦彦安置好了一切后,便前去内堂寻七娘子,随后驱散了婢女,坐在主位与七娘子交谈起来。 “那刘郎君的模样,你可曾瞧见?” 封邦彦大马金刀坐着,七娘子也面颊微红,颔首道:“瞧见了,他模样生得极好,比京中探使还好看些。” 见七娘子如此,封邦彦便道:“此前你未曾见到他,因此有些事情阿兄未曾与你说。” “那刘继隆从军近六年,却并未寻过什么女子。” “当初我们来说亲时,他麾下将领才献给了他三个侍妾。” 封邦彦顿了顿,七娘子闻言深吸一口气平复道:“英雄多美人,刘郎君那般英雄,有三个侍妾也正常。” 见七娘子没有生气,封邦彦这才说道:“你若能这么想,那自然是极好的。” “似他这般人物,即便他不想要,他麾下将领也得献媚,因此侍妾是少不了的。” “你作为家母,莫要与侍妾们争宠斗气,总归要大方些,替他管好内院。” 封邦彦担心七娘子吃醋,因此不免教育起了她,而七娘子也耐心听着。 “这刘继隆极重情义,你与他成婚后,只要保他内院太平,你这家母的位置,是谁都无法撼动的。” “你若是争风吃醋,那反倒落了下乘。” “阿兄放心……”七娘子颔首道: “阿婆、阿娘都曾教导过女子,女子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女子瞧那刘郎君气概不凡,不免担心他瞧不上女子。” 七娘子有些焦虑,封邦彦却爽朗笑道:“这点你放心!” “名门若知道他娶妻,也不会撺掇他和离。” “寻常家室又比不得你名门嫡女出身,只要你不出错,那刘继隆自然爱护你。” “总之你听阿兄一句劝,与他成亲后,好好为他操持内院太平,争取早早诞下子嗣便可。” “是……”七娘子应下,脑海里都是刘继隆的身影。 (本章完) 第205章 齐头并进 第205章 齐头并进 “噼里啪啦……” 十月中旬,爆竹作响,可今日却并非是什么节日,而是刘继隆娶妻的日子。 从州衙到都护府那二百来步的街道左右摆满了竹子,此刻正因火盆熏烤而作响,十分热闹。 街道上,陈靖崇、耿明二人身骑高头大马,为刘继隆接亲。 在他们身后,穿红戴绿的迎亲队伍拉得老长,从都护府向州衙前进。 唐代娶妻较为繁琐,如昨日七娘子他们抵达后,便派人前往了都护府的内堂卧房中铺设新人房,而这个流程叫做铺房。 待到接亲时,迎亲之人又得派人在新娘屋外催妆,而所谓催妆,便是高声朗读催妆诗,催促新娘尽快打扮停当。 陇右衙门都是一群粗人,高进达诗词不行,所以催妆诗便只能由刘继隆提笔写下。 好在他是文科生,抄些催妆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娇羞不肯下妆台,侍女环将九子钗。寄语倦妆人说道,轻施朱粉学慵来。” 屋内,听着屋外的催妆诗,早就化好妆的七娘子不由诧异道:“这是谁捉刀所作的?” “何须捉刀?”封邦彦笑道:“此乃昨夜刘郎君所作。” “刘郎君奴隶出身,竟能作出此等催妆诗?” 七娘子惊诧,封邦彦也笑道:“好妹妹,如今却是知道阿兄为你挑选了何种良人了吧?” 闻言,七娘子也红着脸点了点头,而院外的催妆诗还在继续。 “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刘郎见后描。” “说嫁心惊尽日痴,尊前玉箸镇双垂。不知夫婿尤怜惜,却忆娇嗔阿母时……” 三首催妆诗,足以说明刘继隆的“才学”,见状封邦彦也命人打开了大门,护着盖上盖头的七娘子向外走去。 陈靖崇收起了刘继隆所作的催妆诗,命都护府内院的健妇婢女们护着七娘子向外走去。 不多时,她们走出州衙并上轿,护着轿子前往了都护府。 都护府门外,诸多官员都笑着看刘继隆娶妻。 两名健妇代七娘子的阿婆、阿娘执着木棍等待,而刘继隆走下台阶,转身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 两名健妇用棍子轻轻敲在刘继隆后背上,这在礼制中属于下婿。 做完这一切后,刘继隆翻身上马,绕着轿子走了三圈,而这又唤“障车”。 待刘继隆翻身下马,在场官员纷纷拿出自己准备的礼钱,投入了都护府门口的竹筐中。 接着,健妇们在地上铺设绢帛,七娘子也戴着盖头走出轿子,踩着绢帛朝内院走去。 瞧着绢帛被铺在地上供人踩踏,王思奉啧啧道: “这么好的绢帛供人踩踏,名门婚娶的场面果然大。” 站在他旁边的陈靖崇拍了一下他,示意他别多说话,同时也解释道: “这封七娘子已经算体谅节帅了,听闻名门嫡女娶妻,要铺设的可是织锦。” “哪怕是中原的平民,也是要铺设麻袋的。” 陈靖崇与众人解释着,毕竟陇右诸将大部分都出身不好,不知道这些礼制也正常。 在他们的谈论中,七娘子先前往了内院的厨房,拜了拜灶台后,这才前往了内堂,跨过了门口的马鞍,寓意婚后的生活平平安安。 随后在众人见证下,刘继隆牵着七娘子走入内堂拜堂,在门口撒了几斤五谷杂粮。 待一切做完,婢女带着七娘子前往了卧房,而刘继隆则是招呼众人走偏门前往都护府大门,重新进门入席。 对于这一切,刘继隆只觉得十分热闹,比后世婚礼繁琐,却更有感觉,便是他也乐在其中。 当然,不论古今,真心为他人结婚而高兴的人还是比较少的,大部分更在意的是宴席上能吃什么。 在十月的陇右,主要还是以肉食为主,蔬菜仅有萝卜、白菜、韭菜等蔬菜。 炒羊肉、烧鸭、猪肉炒白菜、韭菜炒鸡蛋,鸡汤萝卜、蒸猪蹄肚、两熟煎河鱼、燌羊头蹄、鹅肉巴子、椒麻牛肉碎等菜肴依次上桌…… 都护府内外摆了一千二百桌酒席,招呼各州县官员外,还招呼了在狄道的烈属。 整场婚宴,用米酒二万三千斤、鱼一千六百条,鸡鸭各二千四百只、羊七百只、猪七十二头、牛三十四头,鹅五百只。 其它的米麦茶食、砂赤豆、蔬菜椒更是数不胜数。 一场婚宴的耗费近两千贯,估计是刘继隆在个人身上耗费最多的一场宴席了。 当然,礼钱他也收了不少,因此整场酒宴他几乎将正堂的十几桌都敬了一遍。 接下来的时间,他基本都在吃肉聊天,一直熬到天黑散场,他这才返回了内堂。 刘继隆的床铺并非卧榻,而是他令人打造,类似拔步床的床铺。 头戴透额罗(头纱),身着青衣的七娘子正手执团扇,等待刘继隆为她揭下透额罗。 刘继隆十分清醒,他现在就想看看七娘子的容貌。 呼吸间,他便走到了七娘子面前,盖着透额罗的七娘子面容朦胧,但大致能看出长相不错。 见状,刘继隆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是为了封敖的支持和嫁妆而成亲的,但真让他每天对着东施之流的过日子,他也有些受不住。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将七娘子的透额罗揭开,七娘子那黑白分明的杏眼也朝他仰视来。 “郎君……” 七娘子将面前的团扇放下,刘继隆仔细看了看,心道这七娘子确实漂亮。 相比较他的淡然,七娘子瞧着刘继隆那模样,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她还在期待刘继隆对她说些什么情话,却见刘继隆转身离开,心里不由失落。 好在刘继隆只是去取酒杯,并回来递给她一杯:“该合卺了。” 七娘子心情回升,笑不露齿的接过酒杯,与刘继隆将交杯酒饮下。 “还要作扇诗吗?” 刘继隆瞧着七娘子那模样,哪里还不知道她已经无心走流程了,伸出手便把她揽在怀间,低头嗅了嗅。 一股梨香味传来,不由得让刘继隆想起了“一枝梨压海棠”。 好在他只比七娘子大了六岁,不然他还真是“张先”了。 “郎君才学,妾身已然在州衙催妆诗中见识过了,何必还要作扇诗呢?” 七娘子感受着刘继隆的臂膀与怀中温度,俏脸通红,几乎要把头埋到胸间。 刘继隆瞧她这般模样,故意在其耳畔说话,热气翻涌,酥酥麻麻。 不多时,朱唇紧贴,粉脸斜偎;交颈间鸳鸯戏水,同心带结。 言语间誓海盟山,拨弄得千般旖旎,万种妖娆…… 巫山云雨后,翌日醒来时,少女已将头发高挽,而刘继隆也穿上了中衣。 “妾身为郎君更衣。” 刚刚挽好头发的七娘子起身便为刘继隆穿衣,刘继隆瞧她面颊红润,也不由亲了一口。 不待七娘子害羞,刘继隆便交代道:“我这内院无甚规矩,且有一点,细君须得谨记。” “郎君且说。”七娘子对刘继隆满意得不能再满意,此时刘继隆说什么,她都能听进去。 见她这般,刘继隆也吩咐道:“我这陇右与中原不同,并无奴隶。” “这些内院的仆人,大多都是城中百姓的子女,亦或者烈士烈属。” “她们若做错了事情,你切勿让人动手教训她们,示意张嫂或你那几个贴身丫鬟对其批评,做出惩处便是。” “若屡教不改,便将其裁汰,再换新人。” “那便听郎君的。”七娘子抱紧刘继隆,恨不得把他揉进怀里,不舍得他离开自己半步。 “呵呵……西厅住着我的三位侍妾,你作为夫人,教她们尊敬你是应该的,但莫要折辱人。” “嗯……”七娘子无心听刘继隆说什么,只是抱紧他,不想让他走。 “好了,别让人久等了。” 刘继隆话音落下,七娘子也不舍的松开了他,而刘继隆也对外道:“张嫂!” 门被敲响三声,随后才被推开。 张嫂带着几名俏丽的婢女走进来,手中都端着洗漱的东西。 刘继隆还未开口,七娘子便热情上前对张嫂询问:“您便是张嫂吧。” “夫人,老妇便是张嫂。”张嫂笑吟吟行礼,七娘子也扶住她,随后看向那几名俏丽婢女。“郎君说了,陇右不兴奴婢,既是如此,便脱了尔等奴籍,日后如府中其它丫鬟一般。” “若有人想出府嫁人了,妾身也会为尔等寻得好人家,总比你们自己挑选要好。” 七娘子开口说着,几名随她从山南而来的婢女纷纷跪下稽首:“谢郎君、夫人隆恩。” “起来吧,陇右不兴稽首和跪礼。” 刘继隆交代一句,随后便与七娘子洗漱。 待洗漱干净,两人前往了内堂,而张嫂则是张罗早饭。 刘继隆事前便与张嫂说过,让他与七娘子的丫鬟沟通,日后三餐都按照七娘子喜好来。 偌大的陇右都护府,总不能饿到七娘子。 事实证明,七娘子确实是封敖娇生惯养的名门嫡女,光是早饭便有十一道饭菜及甜点。 如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浮助酒蟹、江珧、酥片生豆腐、百宜羮、蒜酪、豆汤、泡茶、油饼、豆沙包等。 瞧着这么多饭菜,刘继隆有些愕然,好在七娘子见状说道: “张嫂,日后早饭便做三道菜肴,两份甜点即可。” 说罢,她又看向刘继隆:“郎君早上是喜爱吃米饭还是面条?” “都可以。”刘继隆感叹七娘子懂事,七娘子则是与张嫂吩咐让她日后准备一份米饭或面条即可。 张嫂应下后,她便开始为刘继隆夹菜,满眼都是刘继隆,目光舍不得挪开一丝。 刘继隆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只能找些话题。 “我昨夜看了婚书,为何婚书上写细君的名字是封七娘子,为何不写姓名?” 七娘子闻言道:“各家女子的闺名,自然是不可出示眼前,便是皇后,也常称呼尊号罢了。” 七娘子这般说着,刘继隆却道:“无非是礼数约束罢了,我观南北朝及以前,女子留名并无不可。” “细君且说出姓名来,我可不做不知夫人姓名之男子。” 刘继隆这般让七娘子愕然,随后便是感动:“妾身名徽。” “封徽?”刘继隆闻言轻笑:“好,我记下了。” 封徽见刘继隆这么重视她姓名,心头一暖,而刘继隆也匆匆吃了饭菜后交代道: “我去外院理事去了,你若有事寻我,便让张嫂派人找我便是。” “郎君慢走。”封徽颔首,起身送他出院。 待他走出内院,院门合上,封徽这才看向张嫂:“劳张嫂带我去西厅。” “是……”张嫂心里紧张,却还是应下了。 正常来说,成亲后第二日是要拜舅姑、与男方祭祖的。 不过刘继隆没有弄家庙,而封邦彦也让刘继隆多休息,因此这两步便没走。 待刘继隆来到正堂时,陇右都督府麾下的各州刺史及杨知温、封邦彦已经等候许久了。 “入座吧!” 刘继隆开口示意,并坐在了正堂主位上。 入座后,高进达便先作揖道:“节帅,河洮二州传来消息,论恐热见我军屯兵谷道,调转兵锋,向北而去了。” “嗯”刘继隆颔首,接着询问道:“崔恕还没回来吗?” “尚未。”高进达摇头回应,接着从陈靖崇、耿明开始,各州刺史开始汇报这些日子的工作。 例如各州增长了多少人口,开垦了多少荒地,修建多少水利等等。 刘继隆并未回避杨知温与封邦彦,因为他清楚二人都想要扶持自己,以此来得到擢升。 何况陇右人口图籍,长安城多有备份,即便不知道具体人口耕地情况,却也能估算大概。 不得不说,与封敖结为姻亲后,刘继隆还是得到了许多好处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从山南西道获得了近万百姓,其中三千六百名青壮属于封徽的嫁妆,并未钱。 至于剩下的七千多百姓,则是通过口马贸易迁徙的百姓,付出了两万多贯钱财。 眼下陇右人口增长至十七万,若是封敖继续帮扶,人口还将增加更多。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了封邦彦与杨知温。 “口马之事,还劳阿兄与杨参军费些心力。” “节帅哪里的话。”封邦彦抢先开口道: “三川数万饥民无处可去,朝廷又不拨赈灾钱粮,若不是节帅接纳他们,他们只能冻死旷野。” 在他说完之后,杨知温也作揖道: “我等进入武州时,便听闻诸州刺史正在迁徙人口。” “今早又有消息传来,有七千余口口马已经抵达利州,不日将进入武州,劳烦节帅准备钱财,以便封尚书打点诸州刺史。” “这是自然!”刘继隆眼前一亮,颔首看向高进达,高进达也心领神会。 他眼神示意身后的录事,录事退出正堂,而刘继隆也与杨知温道: “陇右钱财足够,还望阿翁能将三川饥民在春耕前送往武州才是。” 虽然已经获得了不少人口,但这点人口对于整个陇右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剑南道那边,刘继隆准备在杨复恭返回成都后开始发力,但山南西道也不能停下。 “节帅放心!” 封邦彦主动作揖道:“我等明日便返回兴元府,待我等返回兴元府,必然会催促阿翁的。” “那就劳烦阿兄了。”刘继隆也给予了封邦彦足够的尊敬。 与此同时,先前离去的录事也带着十几名甲兵,挑着箱子走入堂内。 六口箱子被打开,里面码放着一根根金条。 刘继隆对封邦彦与杨知温抬手道:“这里有黄金一万六千两,劳二位带回兴元府打点了。” 见状,封邦彦与杨知温连忙请刘继隆放心:“我等明日原路返回兴元府,抵达武州时,会把那七千余口口马打点清楚的。” “至于剩余的钱财,节帅也不用担心,春耕前便会有足数的口马抵达武州。” 见二人做出承诺,刘继隆便放心了。 他轻笑起身,随后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各自散去吧。” “窦敬崇、王思奉你们两人负责带兵护卫阿兄与杨参军回兴元府。” “末将领命!”窦敬崇与王思奉连忙作揖应下,随后众人起身先后离场。 在他们离开的同时,高进达和陈靖崇、耿明并未离去。 待所有人离去,刘继隆这才走下高台,而四人也凑了上来。 “节帅这批黄金值十二万贯,除了利州的那七千口百姓外,至少还能换得一万三四千口百姓。” “下官想将他们安置在河州,以便在日后对鄯廓用兵时征募民夫。” 高进达提出建议,刘继隆颔首认同:“便按照你说的办吧。” “此外,你联系一下俞从晖他们,让他们在剑南道各处采买汉人奴婢,待杨复恭返回成都,开通剑南道商道后,便带着这些奴婢北上。” 相比较纸面只有一百万人口的山南西道,纸面便有四百万人口的剑南道才是刘继隆最重视的地方。 他不可能等到大唐与南诏决裂再动手迁徙剑南道人口,而杨复恭则是提供给了刘继隆这个机会。 从剑南道迁徙人口前往松州,经松州北上叠、岷、临渭诸州,不失为一条好的路线。 “节帅,杨复恭会不会反悔?” 陈靖崇担心询问,而刘继隆却摇头道:“不会。” “大唐的这些地州官员,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他们连良民都敢卖,更何况饥民?” 高进达也附和道:“节帅所言有理,稍后我便派人联系俞从晖他们。” 见高进达回应,刘继隆也转身走回了主位并坐下。 “人口迁徙得加快,朝廷那边若是知道了我与封敖结为翁婿,必然会想办法折腾我。” “趁他没对封敖下手前,尽量把三川饥民迁入陇西!” (本章完) 第206章 多方下注 第206章 多方下注 “唏律律!” “好啊!好啊……” 十月末,当骡马唏律声在成都城北响起,白敏中的称赞声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此时的白敏中伸出手摸了摸一匹健壮的挽马,身后跟着杨复恭及西川诸多将领。 “我大唐开国以来,向来以河北、河套、陇右等地马匹为马军。” “昔年吐蕃窃据陇右,陇右流出马匹甚少,如今那刘继隆收复陇右,老夫也是得见陇右挽马了。” 白敏中不吝夸赞,而杨复恭也作揖道: “那陇右多马而少骡,故此下官仅采买了一千三百头骡,一千三百匹马,比司空交代的少买了一百多匹,请司空治罪。” 见杨复恭这么说,白敏中朗声笑道:“仅仅费不到八千匹织锦绢帛,便能买回如此多的骡马,子恪何罪之有啊!” 白敏中夸赞着他,西川诸将则是嗤之以鼻,都觉得杨复恭身为北司官员,竟然巴结南衙官员,着实不要脸面。 杨复恭并未将西川诸将的轻蔑放在眼里,只是对白敏中作揖道; “司空,陇右马群众多,光我这些日子所见,便有近十万马群。” “此外,下官打探得到,陇右军有一万六千余人,其中精骑四千,每骑双马,余者尽数为马步军,以挽马车或挽马为行军脚力。” 杨复恭一席话,顿时引得西川诸将错愕:“刘继隆只有半个陇右,如何能养兵一万六?” “没错,他只有陇西而无河西,手中只有半个陇右,养兵七八千已然艰巨,杨监军恐怕被骗了!” “司空,杨监军定然是被刘继隆所骗!” “没错啊司空……” 众人各执一词,都不觉得刘继隆麾下能有如此多兵马。 面对众人所言,白敏中也眉头紧皱,并不相信刘继隆能凭借被吐蕃祸害后的陇西养兵如此之多。 只是不等他开口,杨复恭便说道:“陇右养兵极为便宜。” “那陇右土地大多都在吐蕃贵族手中,而经刘继隆捣灭,诸多吐蕃贵族基本殒命,陇右耕地尽在刘继隆手中,因此可效仿国初府兵发田来安抚兵卒。” “此外,陇右并无开拔、行粮等犒赏,每岁养兵一人,耗费不过十六七贯,故此才能养兵一万六千余。” 杨复恭打探的情报不少,但对于陇右普通兵卒的军饷,他还是过于高估了。 当然,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很低估的结果了。 “难怪如此……” 白敏中眯眼抚须,脑中思绪万千。 只是片刻,他便回过神来,与杨复恭说道:“西川缺骡马,暂时离不开陇右的牧群。” “正因如此,老夫才会同意开剑南道商道,与此交好于他。” “不知子恪你此次前往陇右,除了带回牧群,可还带回什么有用消息?” “自然是有的。”杨复恭颔首,随后继续道: “刘继隆承诺,只要商道不受阻碍,日后我西川向陇右所买骡马,皆以骡马两贯、挽马六贯来作价。” “此外,织锦绢帛者,他们也来者不拒。” “好!”白敏中满意点头,能以如此低的价格才买骡马,这是他事前不曾想到的。 得知骡马价格定下来后,白敏中便看向了身后的文官: “西川钱粮起运京兆后,府库中还有多少钱粮?” 绯袍文官闻言作揖:“回司空,库中尚有七十余万贯,织锦七千二百匹,绢帛二十二万四千六百匹……” 西川富庶,即便每年要向关中起运大量钱财,可留下的钱财,依旧能撑起西川那臃肿的度支。 当然,西川最大的支出,主要还是维持那不修兵甲的数万兵马。 自大唐与南诏结盟和议后,西川兵马常年保持在四万左右。 白敏中来到西川后,由于无法裁军,加上急需训练一支骡马军来应对外敌,因此只能扩军。 原本他是想编练骡军一万的,但现在得到了陇右如此低价的挽马,他心思也渐渐活跃起来。 “老夫想将骡军削至八千,再编马军五千,诸位以为如何?” 白敏中将他的想法说出来,西川诸将喜闻乐见:“依司空所言!” 见状,白敏中看向杨复恭:“这批挽马便编入马军,此外老夫希望子恪能再走一趟陇右,补足剩下三千七百匹挽马。” “若是刘继隆愿意出售军马,也是能买则买,壮我西川。” 眼下西川虽然有五万多兵马,但除了八千骡军和未成形的五千马军,剩下的四万多兵马中,只有不到两千匹军、乘、挽马。 更何况这两千多匹马,基本都在西线翼、维二州,难以抽调出来。 西川能打硬仗的,也只有西线那七千多人,加上南线那三千多人罢了。 正因如此,白敏中才会想着编练挽马、骡军。 若是刘继隆能卖些军马给他,他兴许还能编练几百精骑。 想到这里,他目光死死盯着杨复恭,而杨复恭也作揖道: “想要刘继隆卖出军马也不难,主要还得看司空愿不愿意让利。” 白敏中眉头紧皱:“何解?” 杨复恭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余光看向西川诸将。 见状,白敏中对诸将及其余官员交代道:“你们都散去吧。” “是……” 众人也想听听杨复恭的高见,可白敏中既然这样说了,他们只能作揖离去。 待他们走远,白敏中这才道:“说吧。” 眼见四周安全,杨复恭这才开口道: “下官返程时听闻刘继隆与剑南西道的封尚书结为翁婿,原本下官以为这是封尚书讨好刘继隆之举,但南下过程中,下官见到了诸州有设粥棚之举,因此……” 杨复恭顿了顿,打岔道:“山南西道麾下三川常有饥民叛乱,但为何这几个月不曾听闻有三川饥民闹事?” 他没有直接点出刘继隆和封敖的交易,但白敏中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他脸色冷峻,余光瞥向杨复恭:“你口中的让利,莫不是让老夫让出西川饥民?” 西川诚然富庶,但这并非说西川没有饥民。 哪怕是长安城,也不乏有讨食者,何况西川。 对此,杨复恭作揖说道: “无须司空让出,那刘继隆麾下牙商不少,而牙商南来北往,不论运输货物还是出行,都需要招抚力夫跟随。” “只要不阻拦,刘继隆自会派牙商招抚饥民北上。” 担心白敏中不同意,杨复恭连忙道:“这些饥民留在西川,于西川无益。” “若是能以此换取陇右马匹,则是利益多多。” “待马军和精骑所缺马匹凑齐,再罢也不迟。” 话音落下,杨复恭试探性看向白敏中,见他在深思,便觉得事情稳了大半。 杨复恭没那么多想法,他只想增强西川实力,以免日后被吐蕃或刘继隆入侵而毫无还手之力。 在他看来,用些饥民和逸民来换取和平,暗地里增强西川实力,这笔生意无疑十分划算。 同理,在白敏中看来,这笔生意也十分划算。 以西川财力,只要刘继隆愿意售出马匹,不到半年时间,他就能凑足马军和精骑所缺马匹。 区区半年时间,刘继隆又能招抚多少饥民与逸民呢? 想到这里,白敏中颔首道:“此事便交付于你,与陇右接壤的那四个州,还得劳你跑一趟,让他们勿要为难陇右的牙商。” “是!”杨复恭连忙应下,而白敏中也转身向着成都城走去。 与此同时,朝廷的旨意与崔恕等人,几乎是前后脚抵达的狄道。 “想让我进攻鄯廓,以此消耗我实力吗?” 狄道城外,身穿布衣的刘继隆在听完陈靖崇派人从渭州送来的圣旨内容后,当即缓了一口气,杵着锄头看向高进达等人。 崔恕与尚摩鄢也在旁边,不过此时尚摩鄢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他也听到了朝廷让刘继隆收复鄯廓的圣旨。 刘继隆目光停在他身上,开口询问道: “尚摩鄢,你我也是老熟人了,我也就不和你藏着掖着了。”“朝廷让我出兵收复廓州,你是怎么想的?” “我……”尚摩鄢错愕,没想到刘继隆这么直接,但片刻后又觉得这才是刘继隆的风格,于是犹豫开口道: “节帅与我阿爹有旧,我觉得节帅应该不会想对我阿爹下手的,但朝廷这边……” 尚摩鄢能力有限,胆子也不如尚婢婢那么大,因此他也想不到刘继隆会怎么回应朝廷。 对此,刘继隆却轻笑道:“朝廷要我收复廓州,又不是对你们赶尽杀绝,你不用担心。” 说出这话的时候,刘继隆心里还在偷笑。 他本来就要收复鄯廓,现在唐廷要自己收复鄯廓,这让自己收复鄯廓更加名正言顺,而且还能摆出一副不得不收复的姿态。 尚婢婢若是得知此事,必然会权衡。 想到这里,刘继隆继续说道:“磨禅川的论恐热此次进犯廓州,若是你阿爹防御得当,将其击退后,想必能挫败他麾下士气。” “你回去后与你阿爹说,如果他愿意舍弃廓州和那上万汉口,我愿意出兵与他剿灭论恐热。” “此外,我还将扶持他在磨禅川立足,向南夺取多麦、维西之地。” “维西六州十余城,比廓州更大,人口更多,你阿爹知道怎么选择。” “另外,那拓跋怀光既然决意要与我为敌,我便应了他的愿,明年提兵向鄯。” “希望在我收复鄯州前,你阿爹能做出决断。” 刘继隆给尚摩鄢下了最后通牒,尚摩鄢愕然道:“您要进攻鄯州,那龙支……” 龙支城是尚摩鄢的驻地,也是从河州进攻鄯州的必经之地。 尚摩鄢担心刘继隆进攻鄯州前,要先拿下龙支城,而刘继隆却安抚道: “我即便要你们离开廓州,也不会让你们突然离去。” “待我收复鄯州后,我便会从河州、洮州派尚铎罗与你们南下围剿论恐热。” “论恐热败亡后,我要他的尸首,而磨禅川归你们。” “待后年开春,你们再迁徙磨禅川驻牧,而我会在河州与洮州、叠州、松州开设互市,与你们交易军械、牧群和铁料、粮食,助你们攻取多麦,拿下维西六州。” 刘继隆的话让尚摩鄢心里不免激荡,毕竟他阿爹也说过想要南下多麦。 如果能用廓州从刘继隆手上换取互市,那他们还真的能攻下多麦。 “我会劝我阿爹的,请节帅放心!” 尚摩鄢作揖回应,刘继隆也看向高进达:“安排他去休息,明日为他们备足返程的马料。”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带着尚摩鄢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看向崔恕:“拓跋怀光把湟水、鄯城经营得如何?” “不比渭州差!”崔恕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毕竟渭州是陇右军的东防重点。 “他们有多少兵马?” 刘继隆再次询问,而崔恕也交代道: “粗略看去,两城兵马最少两千人,此外鄯州基本都是番人,可征调的壮丁起码有五六千人。” 鄯州的汉人,早就在刘继隆和尚婢婢在山丹相处时,迁徙去了甘州。 如今留在鄯州的,基本都是番人,而这也给了刘继隆放开手脚的机会。 哪怕鄯城、湟水再怎么坚固,刘继隆也有办法把它们拿下。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这次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已经让人给嫂子他们送去了五匹织锦,你记得让嫂子为你做身衣服。” “谢节帅!”崔恕连忙行礼,而刘继隆却笑着摆了摆手,继续抡起锄头,为荒田开掘水渠。 十一月的狄道,夜里应该进入零下了,但白天并没有那么冷。 农户开荒,基本都是在冬季,而许多活计也只能在冬季开工。 此时的刘继隆,正带着狄道三千多男丁在开挖水渠。 明年的这个时候,水渠两岸将是熟地,耕种豆、麻、蔬菜等作物。 陇右地势复杂,但总体来说,产粮的地区主要还是河临渭三州和北边的兰州五泉县。 五泉那边迁入了不少人口,开垦的熟地已经达到十五万亩了,即便按照五税一,每年也能缴纳三万多石粮食。 刘继隆准备在解决陇南七个县的民族问题后,便将人口迁徙的重点放在河临渭兰这四个州上。 以四州的潜力,完全开发过后,养活两三百万人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开发。 迁移人口,发放耕牛挽马,不断的开垦荒地,这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急不来。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旁边与自己一起挖掘水渠的弟兄道:“去传陈瑛过来!” “是!”兵卒放下锄头便去找陈瑛,不多时便把陈瑛带到了刘继隆的面前。 “节帅!” 穿着麻衣的陈瑛行礼作揖,刘继隆见他来了,当即也停下手上的活计,示意他走到官道旁边。 “还有一个多月,便有麻布陆陆续续入库了。” “我想让你带上府库中的织锦绢帛和麻布,继续负责对关内道的贸易。” “此外,你看看能否从关内道的各镇购买奴隶,都带回兰州登籍造册?” 陈瑛想到了自己会继续负责关内道的贸易,但没想到自家节帅竟然想让自己从各镇购买奴婢。 对此,陈瑛连忙作揖道: “购买奴婢其实不难,但难点在于关内道各镇都会盘剥一道。” “如果关内道的饥荒和兵灾已经平息,一个奴隶便要七八贯,算上契税便是十贯。” “例如末将在邠宁镇买了一个奴隶,最少耗费十贯,而走入朔方或泾原镇后,便需要再交一次契税,价格便来到了十二贯。” “如此高价采买奴隶并带回兰州,倒不如从山南西道采买……” 正常情况下,关内道奴隶的价格,基本是山南西道的奴隶的两倍。 陈瑛上次之所以能便宜采买,主要还是关内道的党项兵灾刚刚结束,饥民还比较多。 然而现在过去了那么久,奴隶价格恐怕已经回到了正常情况。 在陈瑛看来,倒不如从山南西道采买奴隶来的划算。 不过对于刘继隆来说,他需要用最短的时间采买足够多的人口。 山南西道采买人口需要时间,而刘继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万一朝廷反应过来,把封敖给调走了,那他又得重新拉拢新的节度使,期间口马贸易肯定会被封锁。 把注都压在山南西道上,这对刘继隆而言,充满了太多的不安因素。 “价钱不重要,只要能把人带回来就行。” “和上次一样,这次你提领四百精骑,在开春后北上贸易,顺带打探打探嗢末和甘州回鹘的情报。” 刘继隆郑重交代着,陈瑛见状也只能应下。 见他如此,刘继隆拍了拍他,随后看天色也不早了,当即让众人先回家吃午饭,下午再来继续干活。 回城的路上,他遇到了返回的高进达,便与高进达一起乘车返回都护府。 在车上,刘继隆突然想到了自己要招募李商隐的事情,连忙对高进达说道: “我想招东川的李商隐来陇右为官,你为我写封信,就说我愿授其临州别驾。” 刘继隆虽然不知道李商隐在东川担任什么官职,但想来也不会太高,毕竟他晚年写过仕途不顺的诗词。 临州别驾是正五品官职,于李商隐而言,应该不算低了。 “节帅是准备借李义山的名头招抚寒门子弟?” 高进达去过长安,自然知道李商隐的名号。 李商隐名气很大,仕途却并不顺利,所以高进达才能猜出刘继隆想要借他名号招抚寒门子弟。 闻言,刘继隆轻笑,也不否认。 待二人回到都护府,高进达便按照刘继隆的吩咐,给身在梓州的李商隐写去了招募书信,并让轻骑急送。 (本章完) 第207章 狼狈为奸 第207章 狼狈为奸 “唐廷真的给刘继隆发圣旨了?” 廓州广威县衙内,得知唐廷给刘继隆发圣旨收复鄯廓二州,尚婢婢立马就坐不住了。 他身体前倾,而尚摩鄢也沉着点头道: “拓跋怀光不愿迁徙,刘继隆已经准备明年出兵攻打拓跋怀光。” “不过他愿意出兵陪我们剿灭论恐热,让我们在后年开春迁往磨禅川,并开通互市,与我们交易牧群和粮食、铁器。” “另外,他愿意扶持我们占据多麦,拿下维西六州。” 尚摩鄢说完,尚婢婢沉声道:“他有什么要求?” “他说他只要我们手中三县和上万汉口。” 尚摩鄢解释过后,尚婢婢起身来回渡步道:“你这一路走过去,见到了多少兵马?” “最少三千。”尚摩鄢说道: “河州和临州的汉口男丁很多,以刘继隆在甘州的所作所为看,他麾下兵马肯定不会少于他们所说的一万六。” “阿爹,我们与之合作吧,我看那拓跋怀光死期不远了。” 面对尚摩鄢的劝说,尚婢婢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道: “我们暂时不与之为敌,等他解决拓跋怀光,帮我们剿灭论恐热再说。” “他起势太快,远超我想象,我们若是直接南下磨禅川,手中部众最多万五。” “若是他拿下拓跋怀光,并将拓跋怀光的部众交给我们,我们南下磨禅川后才会更加稳定。” “他几次提起让我们做维西之主,看来是想要利用我们牵制西川兵马。” “我年纪老了,你性子太直,容易被刘继隆利用。” “只有我们本部部众多些,我才能放心的带你去维西。” 尚婢婢清楚尚摩鄢能力,所以他这几年都在经营廓州,谋求磨禅川和多麦。 磨禅川和多麦的吐蕃人口大约二十几万,若是本部有两万多人,足够节制他们。 可维西六州及维西之地的人口三四十万,仅凭他们这点本部人马,没有外力是很难拿下的。 除非部众上万番丁尽数披甲,才有可能节制如此广袤的地域。 以廓州的情况,肯定是制作不了那么多甲胄的,但陇右可以。 因此刘继隆若是愿意开互市,贩卖铁料给他们,他们还真有可能拿下磨禅川和多麦、维西之地。 想到自己有机会在死前成为吐蕃东境百万之主,尚婢婢那颗沉寂的心,也不免活络了起来。 虽然他担心刘继隆会在自己死后利用尚摩鄢,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在死前给尚摩鄢留下足够的筹码,总比将他困在廓州要好。 想到这里,尚婢婢决定坐山观虎斗,等刘继隆解决拓跋怀光,他再归附刘继隆也不迟。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距离他近千里外的凉州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簌簌……” 寒冬之间,比临州更为寒冷的凉州赤水城内,数百身披甲胄的老卒将牙门围了起来,面露凶煞,时不时目光中带着些许期待。 远处,其余赤水军兵卒则是身穿戎装,并未披甲,但仍旧眺望此处。 面对这种压力,牙门内的张直方却急得来回渡步。 “当初说了戍边三年,现在距离戍期结束只剩不到九个月,却又要我们再戍三年。” “马监军,你也看到了牙门外的那群天平军老卒是什么模样,我若是与他们说再戍三年,今天我们两个必然受罪!” 面对张直方的着急,坐在左首位的马姓监军却道: “至尊知道你为难,故此派我带来了三万贯钱,七千匹绢帛。” “只要犒赏安抚下那群老卒,其余两千多兵卒就不是问题。” 马监军这般说着,张直方却有些犹豫,最后才道:“我召王守文他们进来,劳监军陪我一起安抚他们。” “这是自然!”马监军颔首回应。 见状,张直方便派人去召王守文等天平军老卒。 不多时,一群三四旬的披甲兵卒在两名四旬牙将的带领下走入牙门。 他们一群三十余人,基本都是队正及以上的中下层将领。 张直方能控制赤水军,依赖的便是他们这群人。 “节帅!” 两名四旬牙将走入正堂,其余武将则是停在院中,目光直勾勾看着张直方和马监军。 “两位请入座,外面的弟兄也劳请听后议论议论。” 被幽州牙兵驱逐过后,张直方虽然依旧跋扈,但还是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的。 面对这群昔日天平军的老卒,他还算比较礼遇。 在他的招待下,王守文与吴煨两名牙将入座,而张直方也看向马监军。 马监军见状,当即开口道:“至尊派我前来凉州,除了犒军,还有一件事想与诸位商议。” “监军请说。”王守文颔首开口,马监军见状便说道: “朝廷希望诸位能在戍三年,为……” “放屁!!” 吴煨暴躁起身,外面的那群老卒也纷纷把手搭在刀柄上。 仿佛只要马监军敢于对抗他们,他们就敢砍下马监军的脑袋。 面对这样的场面,张直方冷汗直流,而马监军倒是有些见识,不紧不慢道: “诸位愿意戍边,不过是为了钱财,而今朝廷让诸位再戍三年,自然不会亏待诸位。” “朝廷命我带来钱帛犒军,以此补偿诸位。” “只要诸位愿意再戍三年,某此次带来的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帛,全数交由诸位。” “某在此承诺,最迟在大中十三年七月前,诸位一定能戍满归乡,届时朝廷还将再发一笔犒赏来补偿诸位!” 随着马监军话音落下,院中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所以愿意来凉州戍边,主要就是为了赚钱。 尽管离家两年半,他们都想着赶紧回家,可回家之后便没有这么高的俸禄了。 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这差不多是赤水军全军半年多的军饷了。 若是能将其收下,供他们五百多人平分,那他们这五百多人差不多平白得了一年的俸禄。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思活跃,而座位上的王守文、吴煨也对视了一眼。 “诸位若是觉得不够,某愿意回京再请犒赏!” 马监军见他们动摇,当即开口承诺。 他这句话,令院中的老卒都看向了王守文和吴煨。 对此,王守文和吴煨也对视一眼,由王守文领头道: “钱帛太少了,最少要发一年饷来犒军才行!” 闻言,马监军有些肉疼,但想到朝堂之上算过的那一笔笔帐,他还是点头道: “如此,我明日便启程前往长安,请朝廷增加犒赏。” “至于这三万贯钱和七千匹绢帛,便交给两位分配了。” 马监军话音落下,张直方也打着哈哈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那便摆宴吧!” 说罢,张直方看向身后文官:“从我俸禄中拿出五百贯去姑墨买牛卖羊,在赤水城内设宴犒军!” “是……”文官作揖应下,随后便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王守文与吴煨也起身走到院中,叫嚷道:“还看什么?带些人去帮张参军忙啊!” “是!!” 得知有了犒赏,这群老卒也没那么大火气了,纷纷应下,转身离去。 不多时,百余名赤水军在张参军的带领下,骑马前往了姑臧城。 姑臧的哨骑提前将他们出城的消息传回,衙门内的张淮深等人不由皱眉。 “听闻昨日朝廷派来了监军,还带来了许多车钱帛,莫不是朝廷又想针对我等?” 酒居延皱眉开口,张淮涧与张淮满闻言怒声道: “若非叔父不愿与朝廷为敌,我们何至于如此憋屈。”“那刘继隆都任陇右观察使了,我们呢?” 面对三人的满腔怨言,张淮深心里也十分不舒服。 刘继隆已经收复除鄯廓外陇西全境,还把手伸到了剑南道去。 这些事情他都有所耳闻,而索勋、李仪中二人对他的军令也渐渐阳奉阴违了起来,这让他心中怒意不浅,却没有什么办法。 他连张直方都没有收拾,何谈收拾索勋与李仪中? 想到此处,他对酒居延开口道:“找人些钱,打探打探消息。” “是!”酒居延应下,转身便去吩咐人去了。 一刻钟后,百余名赤水军在张参军的率领下来到姑臧城北,可城池门口却聚集了二百余名姑臧军。 老卒们不想生事,便说明了来意,希望派人入城采买。 北门的守将得了酒居延的军令,当即点头道:“你们之中选十个人进入城内采买,其余人安心等待便是!” 因为与姑臧军闹了几次矛盾,并没有占据上风,故此老卒们还是听从北门守将的话,派出了十名老卒去采买牛羊蔬菜。 十个人是分开行动的,因此酒居延所派的人便找上了较为市侩的一名老卒,了几贯钱,便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与此同时,十名老卒也采买了牛羊后,规规矩矩的走出了姑臧城。 “延长戍期?” 衙门内,得知昨日朝廷的来意竟然是延长赤水军戍期,张淮深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憋屈。 松口气是因为朝廷没再挑拨河西军,憋屈是觉得又要与这群畜牲共处三年。 “将消息送往敦煌,让叔父决断。” “此外……” 张淮深沉默片刻,随后看向酒居延:“酒居延,你走一趟临州,看看能否让刘继隆与我们开辟商道。” “是!”酒居延应下的很快,他早就觉得河西应该和陇右开辟商道了。 张淮涧也支持道:“开辟商道后,若是能从刘继隆手中弄些人过来,对付张直方也能轻松些!” “没错……”张淮满颔首表示认同。 不过就在张淮深做出决定的同时,衙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防御使!” 急切地叫嚷声传来,待众人向外看去,只见都万孟着急闯入内堂,急声道:“甘州急报!” 众人脸色一变,张淮深更是起身向外走去:“甘州怎么了?” “称勒带回鹘数万兵马南下叩关,三日前已经越过龙首山,朝山丹而去!” 都万孟急忙回应,张淮深闻言立马看向张淮涧:“点齐各城精骑,随我驰援甘州。” 话音未落,他继续看向张淮满和酒居延:“暂缓去陇西,你二人率马军守住凉州,以防嗢末南下!” “是!”众人作揖应下,而张淮深则急匆匆返回了卧房。 不多时,他着甲带兵驰出姑臧,向甘州驰援而去。 此时赤水军的老卒们并未离开,因此他们也得知了甘州被入寇的消息。 所有人脸色一变,毕竟上次回鹘入寇凉州,是伴随着嗢末南下凉州而出现的行动。 他们急忙返回赤水城,将此事告诉了马监军与张直方。 张直方得知消息怒骂道:“这群胡虏,若是我父尚在,定要将他们尽数诛灭!” 张直方的父亲张仲武曾率领幽州镇及奚族、契丹族、室韦族等兵马北征回鹘,将回鹘乌介可汗击败,使其远遁金山(阿尔泰山)。 尽管张直方跋扈且顽固,但他还是十分敬仰自家阿耶功绩的。 当然,相比较他,其他人对于回鹘入寇便是不同看法了。 马监军气定神闲,瞥了眼生气的张直方,当即说道: “不必理会胡虏入寇,我等只需要守好赤水城即可。” “是极!”王守文与吴煨也颔首认可,毕竟他们戍边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军功。 再说了,上次嗢末人与回鹘人联合南下的气势他们也看到了。 即便他们能出城击退回鹘与嗢末入侵,自身也会损失惨重。 一年才几贯钱,哪里值得这么玩命? 只要嗢末和回鹘不入侵赤水城,其它事情与他们一概无关。 “好了,你们下去让兵将们加固城防,以免嗢末入侵。” 马监军示意王守文和吴煨退下,二人看在马监军带来朝廷犒赏的面子上,欣然作揖离去。 不过等他们走出衙门后,二人便召集了军中校尉前往王守文的院子。 不多时,赤水军的十余位校尉齐聚小院中,而王守文与吴煨站在主屋门口,与众人交谈道: “刚才那个宦官说的犒赏,大伙也都听到了。” “我们从郓州来戍边,为的就是钱财,现在既然得了犒赏,加之那宦官说朝廷还会增加犒赏,那我们再戍三年也无妨。” “召大伙来,除了要大伙安抚下面的人外,其次便是商讨如何犒赏。” 王守文朗声将召集他们的目的说了出来,随后与吴煨对视一眼道: “我和吴牙将决定了,我们二人各领一千贯和五百匹绢帛。” “校尉每人领五百贯和二百匹绢帛,旅帅领二百贯和五十匹绢帛,队正领五十贯和十匹绢帛,伙长领十五贯和三匹绢帛,没有官职的老兄弟们,各领十五贯。” “其余剩下的,便分给下面的兵卒吧。” 三千赤水军中,老卒占五百多人,基本占据了伙长及以上官职。 因此王守文将绢帛和大头赏钱都给了伙长及以上官职的将领,至于没有官职的百余人,也各自领了十五贯钱。 经王守文和吴煨这么分配,五百多人瓜分了两万四千多贯,剩下五千多贯则是均分两千四百多后募的兵卒。 闻言,在场的校尉们都纷纷满意点头,而王守文见众人认可,也开口交代道: “让老弟兄们在散席后去牙门分钱,然后再把分剩下的带去军营分给后募的兵卒。” “别忘了,事后长安还有另一笔犒赏,若是还想分后面的犒赏,就让他们嘴巴闭紧些。” “若是让那些后募的兵卒知晓了我们分到的钱帛多少,不免要闹事!” 王守文想的倒是周到,校尉们也并非傻子,连忙作揖:“牙将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 “好!都退下吧。”王守文当即吩咐众人散去。 在众人离去不久后,赤水城内便肉香四溢,三头老牛与二百多只羊被宰杀烹煮,三千赤水军在校场上摆宴分食牛羊肉。 宴席散后,后募的新卒都各自返回住所,而老卒们则是以打扫的名义留下。 待后募新卒离去,老卒们便关上校场营门,将牙门中的钱帛都抬了出来,按照官职高低均分。 得知要增长戍期,老卒们虽然有些怨言,但看到手里沉甸甸的铜钱与绢帛时,他们还是闭上了抱怨的嘴。 绢帛不易隐藏,故此被王守文等将领们平价买走,队正及伙长等人则是把绢帛卖了,将钱带走。 待所有人都得到想要的钱帛,王守文将他们召集起来,认真交代道: “今日的事情若是走漏了,那别怪某不讲情面!” “诸位别忘了,长安还有后续的犒赏!” 王守文话音落下,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马监军。 马监军眉头微皱,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王守文见马监军没有反驳,当即也得意的收回目光,对众人交代道: “得了好处,便不要贪小便宜,把剩下的钱都发给其它弟兄们!” 交代之后,王守文便让五百多名兵卒带着剩余五千多贯犒赏离去,将其发给了两千四百多名后募兵卒。 得知延长戍期,每人所获犒赏却只有两贯多钱后,军营之中抱怨声不断。 不过面对后募兵卒的抱怨,老卒们却安抚他们说后续还有不少犒赏。 在老卒们的安抚下,新卒们只能无奈接受事实,将这两贯多的犒赏收了起来。 眼见新卒们得到安抚,这些老卒纷纷露出满意的目光,手不自觉摸向了放置犒赏的箱子中。 感受着箱子的份量,这些老卒心中无不在想: “三年就三年,这次戍期结束后,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回郓州去!” (本章完) 第208章 河西动乱 第208章 河西动乱 “额啊……” “疼!疼……” “取茉莉根粉来!快!” 十二月初,随着大雪降临河西大地,山丹城内哀嚎不断,血腥味浓得令人干呕。 校场上临时搭建诸多帐篷,军医来回奔走各个帐篷,时不时有尸体被转移至其它帐篷,时不时有伤重者转入急症帐篷。 山丹的军医体系,还是刘继隆当初留下的,因此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军医体系,这里的救治存活率很高。 “窸窸窣窣……” 满身尘土张淮深走入校场,他披着重甲,甲胄上沾染着鲜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九臬,如何了!” 张淮深找到了此时的山丹县令,当初年少的李氏李明振。 十六岁便能担任山丹县令的李明振,自然不是靠能力爬山来的,毕竟自刘继隆经营山丹后,山丹便成为了河西的富庶大县,仅次于姑臧、昌松和张掖三县。 李恩扶持李明振在甘州山丹担任县令,本来是想着熬资历,等待日后接任甘州刺史的。 不曾想,自大唐宣布回鹘、嗢末为大唐臣属后,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休养不过数年,便开始挥师南下,屡次进犯甘凉二州。 去年张淮深才出兵重创他们,本想着他们会在草原舔舐伤口,却不想他们竟然又南下了。 李渭不善军略,刘继隆昔年留下的龙首山防线,此刻却如筛子般,怎么都拦不住回鹘人。 在刘继隆庇佑下,好不容易太平五年的山丹县,也重新燃起了战火。 本以为是镀金,却不想真成了前线。 “使君,山丹阵没者不下六百人……” 李明振满脸疲惫,论起军略,他也不算出色,但好在刘继隆修葺的山丹城足够坚固,因此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李明振勉强守住了山丹。 只是可惜,山丹军阵没的兵卒也超过了四百人。 闻言,张淮深心中抽搐疼痛,但他还是安抚道: “此事不怪你,山丹军老卒被我抽调大半去了凉州,不少人又跟随高进达他们去了陇西,胡虏举数万众前来,你能守住,已然不易。” “况且我击退胡虏是看见了,你们杀伤胡虏数量不少,你不必自责。” 话虽如此,张淮深心底却还是难受得紧,而李明振也看向张淮深染血的虎口道:“使君,您受伤了,我让军医来为您处理。” “不必,先让他们救治伤重的兵卒。” 张淮深打断了李明振,随后端着马札坐在帐篷之间的角落。 两刻钟的时间缓缓过去,期间有不少伤重的兵卒都成了尸体,被人抱到了停尸的帐篷中。 对于张淮深而言,看着这么多河西将士战死,他的心在滴血。 “使君!” 都万孟狼狈从远处快走而来,在距离张淮深三步外便作揖道: “回鹘退出了龙首山,向北边居延海撤去。” “我们返回路上收获七百多套甲胄,在城外又获一千四百多套甲胄,都是重扎甲!” 都万孟的话让张淮深攥紧了拳头,毕竟五年前的甘州回鹘,可是连三千甲兵都拉不出的逃亡者。 如今成为大唐臣属不过四年时间,竟然能带这么多甲兵南下入寇,其势凶猛,可忧可叹。 张淮深思虑时,李明振也道:“此半个月来,胡虏阵上所见甲兵不下四千,另有精骑在外巡哨,而轻骑者不下三万众。” “使君,朝廷若是继续这样扶持胡虏,河西恐有失陷一日!” 张淮深闻言站起身来,冷着脸道:“我会向朝廷派出轻骑禀报此事,眼下当务之急是修葺龙首山内的石堡。” 话音落下,他立马对二人吩咐道:“都万孟你率两千精骑和三千民夫前往龙首山修葺石堡。” “九臬你以缴获甲胄编练新卒,开春后派兵卒驻守石堡。” “是!”二人作揖应下,而张淮深也向外走去。 不多时,他在几名精骑护卫下走出军营,而山丹街上也不复昔年刘继隆镇守时的太平,许多百姓都在守城搬运物资的过程中负伤,不少门户更是挂上了白色的麻布。 “若是刘折冲还在,胡虏哪里能越过龙首山……” “别说了……” “唉……” 几名负伤百姓一瘸一拐的离开,张淮深听得不是滋味。 他埋头向城外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城外。 鲜血几乎染红了山丹城墙,数千具尸体在城下重叠,将护城河都填满了。 民夫们正在打捞尸体焚烧,染血的甲胄被简单清洗后,便被擦干放在一旁的挽马车上。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飘荡着滚滚篝火中飘飞而出的灰白败絮。 称勒没能攻下山丹,还死了两千多甲兵和三四千轻兵,而河西军的死伤也随着时间推移,从四百多增长到了五百多人。 除了甲兵,为了守城而死难的民夫也多达六百余人。 坐在牙帐内,洗漱干净的张淮深提笔不知道怎么落笔。 河西汉人不过十一万,成丁者不过三万多,而甘州草原上的嗢末与回鹘人部众二十余万乃至三十万。 这样打下去,即便他们能把回鹘、嗢末击败,但河西的汉人也会绝种。 张淮深的手指发颤,沉默许久后才落下毛笔。 不多时,这份帛书被张淮深装好并封上火漆。 只是不等帛书送出,他的帐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张淮涧掀开帐帘,憋屈道:“北边传来消息,嗢末入侵凉州了!” “吸……” 张淮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经料到了此次入寇是回鹘与嗢末联手促成的局面。 “传我军令,休息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拔营凉州……” “是!” 没有休息的机会,张淮深只能派李明振去接手龙首山石堡的修葺工作。 东边距离更近的焉支山官道,已经因为腊月大雪而封闭,不然他们也不会耗费近半个月才来到山丹城。 现在留给他们的路,只剩下北边的甘凉草原,而这条路注定凶险。 正因如此,不等天亮,张淮深便带着不足数的三千甘凉铁骑越过龙首山,沿着甘凉草原向东边的凉州驰去。 战火充斥着凉州,嗢末人选择进攻凉州第二大县的昌松。 时间仿佛是一个轮回,当初杜噶支就是在昌松折戟沉沙,败退北归。 而今他的对手依旧是哲多悉别,依旧是昌松城,只是昌松的城头更换了旌旗。 “哲多悉别,你既然能投降张淮深,为什么不能投降我家大汗?!” “哲多悉别,我家大汗说了,你若是愿意投降,你依旧还是昌松的县令!” “投降吧……” 黄昏下,乌泱泱的精骑甲兵列阵城外,数量不下三千。 在这三千精骑甲兵左右的,则是人数近两万的嗢末轻骑。 杜噶支的大纛在黄昏下招展,而昌松城下是被派出招降的几名轻骑。 哲多悉别站在昌松北城楼前,扶着女墙俯视嗢末大军,脸色不变。 在他左右,两名汉人别将紧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对的举动。 在他们的注视下,杜噶支从腰间的弓囊中取出弓箭,对外张弓搭箭。 瞬息之间,两只箭矢飞射而出,分别命中城外叫嚣的两名嗢末轻骑马匹。 马匹中箭受惊,将两名轻骑掀翻在地,而哲多悉别也笑着叫嚷道: “我已经投降过一次,这次不会再投降了!” “滚回去告诉杜噶支,想要昌松,就自己来取!” 话音落下,他收起弓箭,转身看向那两名别将:“求援的轻骑看来是突围成功了。” 眼见哲多悉别没想过投降,两人对他的态度也立马改观,先后作揖道: “姑臧没有太多兵马,而兰州的李仪中已经好几次不听宣调,我们真的还有援兵吗?” 闻言,哲多悉别朗声笑道:“我一个吐蕃人都能坚信有援兵,你们反倒不相信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让四周的汉兵尴尬,但原本低沉的士气也因为他这句话而慢慢抬升。 连哲多悉别这个吐蕃人都相信会有援兵,他们身为汉家儿郎,又怎么能不信任自己的同袍呢? 在他们重拾信心的同时,城外的嗢末轻骑也连忙逃回了阵中。 杜噶支及长大的杜论悉伽看着他们退回,当下也知道了哲多悉别不愿投降的选择。 杜论悉伽看向杜噶支:“阿耶,我们真的要攻打昌松?” “不!”杜噶支摇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练出三千甲兵精骑,怎么能用在攻城上?”“更何况张淮深善战,称勒他们根本就拿不下甘州。” “等张淮深击退称勒他们,回过头来便是要为昌松解围,我们即便拿下昌松,也守不住。”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藏在南边山谷中的牧群给找到并掠走,用于交换铁器。” “想要拿下凉州,必须等凉州的唐军自己内乱才有机会!” 自从上次被刘继隆耍了一遍后,杜噶支也认清了嗢末杜部没有拿下凉州的实力。 眼下他们要做的,是韬光养晦,等待凉州唐军内乱。 说罢,杜噶支调转马头,开始沉稳下令。 他以精骑包围昌松四门,派两万轻骑搜寻昌松城外的牧群。 哲多悉别见他这般安排,便知道南边诸多山谷的牧群是保不住了,脸色不由难看。 可是昌松城内仅两千甲兵,是万万不可能出城野战的。 眼下凉州的精骑都被张淮深带去驰援甘州了,哪怕张淮深速度够快,也需要八九日才能抵达昌松。 想到这里,哲多悉别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守住城池,等待援兵。 与此同时,酒居延已然集结了番和、嘉麟、姑臧的兵马,共精骑八百,步卒四千人。 “酒刺史,嗢末叛贼果然去了昌松,昌松的轻骑已经突围将军情送来了!” 姑臧城衙门内,一名校尉将军情汇报给了酒居延,酒居延则是看向张淮满: “六日前北边塘骑回禀嗢末南下时,我便派轻骑前往甘州通知使君了。” “算算时间,使君应该在返回的路上。” “以你我能力,不足以带兵解昌松之围,唯有等使君抵达,方能出兵!” 张淮满脸色难看,但还是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 见状,酒居延也对面前传信的校尉询问道:“昌松胡虏,兵马数量与此前探查的可否一致?” “回刺史,兵马在两万左右,此外昌松还往广武派兵求援了。” 校尉作揖回应,酒居延眉头微皱,而张淮满也冷哼道: “李仪中手上有六百精骑,一千四百甲兵,可他几次不听调遣,此次也不会应援。” “他既不投靠使君,也不投靠刘继隆,他在想什么?” 张淮满说出了酒居延的疑惑,那就是李仪中眼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捉摸不清,张淮满同样,但他们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李仪中肯定不会响应昌松的求援,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当酒居延与张淮满等待张淮深回援的时候,昌松的精骑也疾驰越过了洪池岭、乌逆水,一路沿着乌逆水南下兰州广武县。 此时的广武县在李仪中的经营下风生水起,近万军民屯垦城外十万亩耕地,所有钱粮产出都收归州库,仅拨发军饷和百姓足食的粮食。 虽说这样做导致了广武军训练不足,战斗力下降,可广武县的军民却能自给自足了。 正因如此,李仪中才会不听凉州调遣。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原因。 “求援?” 广武县衙内,身穿常服的李仪中闻言看向禀告此事的热巴坚。 “对,城北十里外的哨骑将其发现的,这是他带来的求援信。” 热巴坚说着蹩脚的官话,将求援信递给了李仪中。 李仪中接过扫视,随后才道:“好生安置他。” “使君,那求援的事情……” 热巴坚试探询问,李仪中却皱眉道:“援兵还是得派的,不然张淮深必然凭此为借口。” “这样吧,你率四百精骑去凉州,若是昌松的嗢末人退兵,你就摆出疾驰的姿态前往昌松。” “若是嗢末人继续围城,那你就等待机会。” “事情结束后,记得向张淮深索要粮草。” “今年陇西的降雪不如去年多,估计明年收成也不会如今年这般丰收,趁机要些粮食也好。” “是!”热巴坚作揖应下,但他又看向李仪中说道: “我们出兵,若是被会州的索刺史知道了,那……” “哼!”李仪中冷哼道:“管他作甚,收了他些人口粮食,便想要使唤我了?” “那您为何几次不听凉州宣调?”热巴坚不解,李仪中则是解释道: “凉州那边水浑,不掺和就是最好的。” “若是张淮深让我去接收五泉,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倒不如就这样僵持着,等刘继隆主动派人来找我。” 身处张淮深、索勋、刘继隆三方势力中间,李仪中清楚自己有待价而沽的资格。 他秉持的立场就是接受索勋拉拢但不办事,同时和张淮深保持臣属关系,最后等着刘继隆招抚他。 毕竟三人之中,张淮深麻烦最多,而索勋背景最硬,刘继隆则是实力最强,如日中天。 “使君,您已经快三年没和刘节帅联系了,那刘节帅真的会来招抚我们?” 热巴坚持怀疑态度,而李仪中却轻嗤道:“我已经探得消息,刘继隆恐怕很快要对鄯廓用兵了。” “待他收复了鄯廓,四周便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地方供其攻占了。” “以河西当下的局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起来。” “到时候不管是张淮深求援,还是刘继隆主动进入河西,刘继隆都要走广武进入河西。” “借此机会,我也能投靠于他,在兰州彻底扎根!” 三年时间,李仪中精明了许多,在权衡利弊这点上,他越来越像他父亲李渭了。 他这位置很尴尬,南下不敢去找刘继隆索要五泉,北上凉州又是乱局。 东边索勋已经成为了唐廷扶持的人选,而他实力不足以和索勋竞争。 西进吧,他又打不过拓跋怀光和尚婢婢,因此只能在这里守着五泉,等待刘继隆北上招抚他。 “使君,那我们为什么不主动投靠他?” 热巴坚不理解,可李仪中却解释道: “我与刘继隆共事过,清楚他的性格。” “我毕竟是河西军中的将领,若是带着城池投奔他,他难免会被陇右百姓非议,说他背叛张河西。” “以他的性格,是万不可能接受这点的。” “因此我若投奔他,便只能舍下广武的兵卒去投靠他。” “可那样的话,我孤身投奔,在其军中权力定然不会太高。” “正因如此,我只能在这里守着广武,等凉州事变,再以与河西消息断绝为由,举城投靠于他。” 李仪中的算盘打得响亮,热巴坚闻言眼前一亮:“现在嗢末兵围昌松,若是昌松失陷,我们与河西也就断绝了,那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仪中打断道:“嗢末的实力还不够,顶多劫掠些牧群就撤军,攻城是不可能的。” “你若不信,此次便好好看看吧。” 见李仪中这么说,热巴坚只能嘘声,但片刻后他还是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使君,您若是能知道河西即将生变,那张河西与张使君会不会知道?” 热巴坚的话,李仪中能理解,那就是张议潮和张淮深如果知道河西即将生变,那为什么迟迟不作出反应。 “他们自然知道,不过他们不敢反击。” “不敢反击?” 热巴坚愣住了,在他看来,张议潮和张淮深若是反击,至少也能把嗢末和回鹘重创才对,怎么可能不敢反击。 对此,李仪中只是瞥了一眼热巴坚,没有多说什么。 他都能看出的事情,张淮深和张议潮自然清楚,甚至比他看的还远。 可问题在于,即便他们看出河西即将生变,却也始终无可奈何。 哪怕河西军几次重创回鹘与嗢末,也始终无法解决他们,因为他们身后站着大唐。 只要大唐还在扶持这两个部落,河西就永远都会被掣肘,除非河西敢于向大唐亮剑。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这么做,那河西的结局将更加悲惨。 尽管现在大唐已经号令不动西域诸国,但若是大唐默许他们进攻河西,那西域的安西回鹘、高昌回鹘和西州回鹘就会联合甘州回鹘、嗢末人,土浑人去瓜分河西。 除非张议潮有把握击败这些势力,不然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河西衰败生变。 想到这里,李仪中不免唏嘘,同时也想到了刘继隆。 他之所以跳出河西,恐怕是早就料到了河西的结局。 自己唯有跟着他那般人物,才能走得更远…… (本章完) 第209章 梓州商隐 第209章 梓州商隐 “男子六贯,女子五贯,如何?” “郎君这价格太低了……” “若是你同意,我最少买二百口马!” “好好好……那便依郎君所言吧。” 大寒前后,在百姓们都在张罗过年的同时,同为剑南的东川治所梓州却过得不算好。 剑南道的精华都在西川,而东川不管是人口还是商业,都不如西川繁华,哪怕是东川治所的梓州郪县,其规模也比不上蜀州与汉州,更别提益州了。 东川的商品,大多以水果、布、丝绢和口马为主。 其中口马大多都是獠人,但随着吏治渐渐腐败,许多百姓为求活命,只能将自己视作獠人卖给口马行商。 对此,不免有些官员感到心痛。 “阿耶,您在看什么?” 充满稚气的声音在李商隐耳边响起,使得他看向口马行的眼神逐渐闪烁,渐渐回过神来。 “没什么……” 李商隐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瞧着他懵懂的模样,李商隐那苍老的脸上也浮现出释然:“走吧,回家吃饭吧。” “嗯!”孩童应下,随后在李商隐的牵着中朝家走去。 郪县人口六七万,街道上人流并不少,但相比较长安与成都等城池,百姓的富庶程度显然比不上。 在这里可以看见衣服缝补的百姓,许多百姓面黄肌瘦,而城中的直白却依旧找上他们,要求其缴纳赋税。 不得已的百姓,只能卖掉自己的冬衣,凑钱将赋税缴纳。 这些卖掉自己冬衣的百姓,基本很难活到开春,因此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自己当做獠人口马贩卖,起码口马行商不会让他们冻死。 李商隐瞧着这一幕幕,有心治理,却身份不足。 尽管李商隐曾与令狐楚交好,甚至与当今宰相令狐綯在青年时关系不错,但由于他曾支持李德裕的政治纲领,因此被令狐绹等人视为背叛。 令狐綯视他为叛徒,虽然没有处处针对他,但官场上许多官员都知道他们的矛盾,因此很难有人会提拔他。 哪怕常有地方上的观察使、节度使邀请他任职,但官职也大多不高。 如今他在梓州生活,也是因为接受了西川节度使柳仲郢的邀请,担任参军一职,郁郁寡欢的渡过了四年时光。 但今年柳仲郢被调回京城任职,他的参军之位便保不住了。 没了参军的官职,李商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这般想着,他与孩童走到了一处院子门前,敲了敲门后,院门便打开了。 “参军,您回来了。” “嗯” 院门背后是一名婢女,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却照顾着李商隐及其儿子李衮师的生活起居。 李商隐与李衮师走入院内,院子不算大,外院也不过占地三分,内院或许更小。 当然,对比普通百姓,李商隐的这处院子也算“豪宅”了。 “参军,饭菜弄好了,要给您和小郎君端出来吗?” 婢女询问,而李商隐点头道:“端出来吧。” “是”婢女应下,不多时便把三菜一汤端到了正堂饭桌上。 简单的炒猪肉和两个不知名野菜,以及一碗白菜汤,便是父子二人的饭食。 于百姓而言,猪肉也是肉,哪怕并不好吃。 然而对李商隐而言,这样的饭菜已经是他穷困潦倒的结果了。 二人还未动筷,婢女便道:“参军,刚才东山寺的大德来了,希望您能捐钱刊印佛经。” 听闻东山寺的僧人来了,李商隐转头看向婢女:“你给了多少钱?” “五百钱。”婢女开口,李商隐却叹气道:“少了些。” “可府上钱粮不多了……”婢女小声开口,李商隐却沉默了。 饭桌上的李衮师虽然年纪还小,但见父亲和自己的红柳阿姐都不说话,他也停止了吞咽,试探性的看着二人。 “柳刺史虽然回京了,但他给我安排了盐铁推官的职位,虽然品阶低,待遇却比较丰厚。” “明日我去其府上,看看能不能把这差事定下吧。” 李商隐叹气开口,红柳闻言点点头,而李衮师见状也小心地继续低头吃起了饭。 盐铁推官不过正九品,待遇虽说丰厚,但正因丰厚,盯上的人才比较多。 等柳仲郢入京久了,自己这个梓州盐铁推官的位置也保不住。 只是保不住归保不住,解决当下的衣食问题才比较重要,能过一天是一天。 这般想着,李商隐沉默吃起了饭。 一刻钟后,没什么胃口的李商隐放下了碗筷,而李衮师也吃的差不多了。 红柳见状便把剩下的饭菜倒在一起,将碗拿回厨房后,自己才端着剩饭剩菜去厨房吃了起来。 在他吃的正香的时候,院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红柳连忙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后便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穿锦袍,大腹便便的胖子,身后跟着七八名家丁,还牵着高头大马。 红柳错愕,毕竟她家参军出行时,也不过骑骡罢了,这群人一看就非富即贵。 “请问是李参军府上吗?” 胖子笑呵呵询问,红柳先是警惕,可一想到府内的情况,又放松下来道:“正是,敢问郎君何事?” “是就好。”胖子舒缓一口气,随后递出一封书信道: “某乃陇右牙商王焘,奉陇右刘观察使之令前来送信,此外这匹乘马和这些东西都是刘观察使给李参军的礼品。” 王焘自我介绍,随后展示了身后的东西。 一匹乘马在梓州的价格高达二十贯,而王焘口中其它的礼物,实际上是两匹织锦和一小箱钱。 虽然箱子不大,但最少有十几贯钱,而自家参军的俸禄也不过几十贯罢了。 这些礼物,够自家参军近一个月的俸禄了。 这么想着,红柳接过信,随后行礼道:“劳郎君等待。” “好说好说……”王焘笑呵呵点头,而红柳则是合上门,拿着书信直奔内院。 不多时,她便出现在了内院的书房门口,见到了正在教导李衮师读书的李商隐。 “参军,陇右的刘观察使给您来信,另外正门还有前来送礼的陇右牙商。” “陇右的刘观察使?” 李商隐错愕,他自然是知晓刘继隆的,毕竟刘继隆年纪轻轻便收复陇右十一州,此等年纪做出此等功绩,令他这种潦倒之人倍感羞愧。 好在李商隐经过的打击够多了,于是他清醒后便接过了书信,将其拆开。 信中内容不算多,主要就是说刘继隆听闻他的遭遇感到唏嘘,加上陇右人才匮乏,因此想要邀请他前往陇右,暂时担任临州别驾。 尽管知道刘继隆与朝廷日后必然会闹出矛盾,可当李商隐看到“临州别驾”的官职时,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他这一生都处于牛李党争的夹缝之中,很不得志,终年抑郁寡欢,最高的官职也不过五品工部郎中罢了,而且还是虚衔,实职更低。 饶是如此,却也是家中五代官职最高者。 如今刘继隆突然要委任他为正五品下的临州别驾,这让他不自觉攥紧了书信。 只是片刻激动,他便狐疑起来,来回渡步。 他在梓州不过是个参军,虽然有检校工部郎中的身份,但也不过是虚衔罢了。 眼下刘继隆突然委任他为正五品的实权别驾,他不免有些担心。 “这刘继隆……莫非要造反?” 李商隐心里咯噔,虽说他想要一展所长,但如果是让他跟着刘继隆造反,那他还是不愿意的,毕竟如今的大唐,远远还没到一推就倒的程度。 接着,李商隐又反应过来:“某都知道朝廷还健长,刘继隆又何尝不知?”想到这里,他松了一口气,不太认为刘继隆如此英雄者会看不清大局。 他目光看向李衮师:“你在此好好练字。” 说罢,他便与红柳走向了正堂,示意红柳带王焘进来谈话,而他则是坐在了正堂主位。 由于院子太小,红柳开门的举动被李商隐看在眼里。 不多时,他便见到红柳带着大腹便便,身着锦袍的王焘及两名家仆走入院中。 王焘四下张望着,只觉得被节帅所看中的人,竟然住的如此寒酸。 反应过来后,王焘这才跟着红柳脚步走向正堂,隔着老远便作揖道:“牙商王焘,见过李参军。” “某当下已经不是参军了。”李商隐先表明了自己在野的身份,随后询问道: “某十分好奇,某在梓州官职不高,而刘使君竟然委任我为五品别驾,不知某身上有何处才能,竟然能让刘使君看重。” “哈哈……”王焘爽朗笑道: “我家使君不看出身,只看能力,李参军虽然出身寒门,官职不高,但我家使君相信这都不是李参军的问题,只是世道太腐败,未能施展参军高才罢了。” 面对王焘的这些话,李商隐摇摇头:“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见状,王焘也愕然,显然是没想到李商隐这么难搞。 只是想了想,他还是说道:“参军官职不高,可在仕林中名气却不小。” “陇右经吐蕃霍乱,能说官话者都为之佼佼,更莫谈文章了。” “我家使君若是能得到先生助力,举荐更多寒门士子,那陇右文道也将复盛。” “原来如此……”李商隐叹了一口气,却又不免庆幸起来。 叹气在于刘继隆只是想要他的名气来招揽人才,庆幸在于刘继隆不是拉拢自己去干掉脑袋的事情。 “参军不用担心,我家使君想要参军名气不假,但也不会将参军闲置,不然也不会擢授临州别驾的官职。” 王焘劝说着李商隐,李商隐自然也明白。 别驾为州刺史的佐官,怎么可能被闲置,必然是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价值的。 想到这里,李商隐对王焘作揖道:“此事,某还需要与柳刺史商议才能安心离去。” “自然自然!”王焘眼见李商隐动心,连忙笑呵呵应下,随后对两名家仆道:“把礼物带进来。” “是!”两名家仆闻言应下,不多时将乘马与礼物带了进来。 陇右的乘马十分健壮,李商隐见了,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若不是他的院子太小,又坐落县城中,他都想上去试一试这陇右大马的感觉了。 “礼物我便收下了,待我有了消息,不知往何处寻您?” 李商隐对王焘作揖,王焘笑道:“城中三仙楼便能寻到我。” 说罢,二人又寒暄几句,最后才分别离去。 王焘回了三仙楼,而李商隐则是去了东川衙门。 如今柳仲郢还没走,李商隐这个跟前红人也无人敢为难。 不过柳仲郢回京在即,等柳仲郢走后,李商隐也就人走茶凉了。 这般作想的时候,李商隐便来到了内堂,见到了如今六旬的柳仲郢。 “见过使君……” “义山前来,可是想好了盐铁推官一事?” 见到李商隐,柳仲郢心底惋惜他怀才不遇,表面却展露笑脸,生怕刺激到李商隐。 李商隐闻言颔首,随后又摇头道:“使君对下官甚厚,然而衙门之中有无数眼睛盯着这个官位,下官却不敢受。” “唉……”柳仲郢忍不住叹气,李商隐也趁机递出刘继隆的书信。 “此为陇右观察使刘继隆派人所送书信,想要请下官前去陇右担任临州别驾。” 接着,李商隐又把王焘的话也说了一遍,想看看柳仲郢有什么看法。 对此,柳仲郢却沉声笑道:“这是件好事,你大可放心前往陇右。” “朝廷那些人,老夫心里清楚,他们虽然不想看到陇右有强藩,但却又下不了决心动兵。” “你此行去陇右若能施展才学,为至尊所见,日后说不定能凭此调你回京担任要职。” “即便朝廷对你置之不理,你也能在陇右一展所长,平步青云。” 柳仲郢对李商隐的才学还是很满意的,李商隐虽然深受令狐楚喜爱,但他却能看清李德裕新政对大唐的好处,而不是像其余牛党之人,一味攻劾。 单说这点,李商隐还是有一定远见的。 光凭这点,李商隐即便去了陇右,也不会寂寂无名。 他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陇右能给他这个机会,不去才是真的浪费。 李商隐显然也知道自己缺一个机会,因此他才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他蹉跎半生,如今四十有二,又还能有几年好活? 若是他不抓住这个机会,日后世人便只知道他李商隐笔下诗词,却不知他也有韬略。 “既然如此,那下官不日便前往陇右。” “嗯!”柳仲郢满意点头,随后才道:“初十我便要前往长安了,这几日你与我好好把酒言欢,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 “君有所请,某不敢辞。”李商隐笑了,那苦瓜似的脸上终于展露笑脸。 瞧他笑得那般,柳仲郢也忍不住抚须,跟着笑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二人把酒言欢,讨论文章诗词,天下局势。 柳仲郢出发长安那日,李商隐作《梓州送柳使君》为其送别。 两日后,他便变卖了家产,与王焘北上陇右。 一开始北上的队伍还算正常,李商隐带上了李衮师和红柳,而王焘带上了牲畜、家禽及茶树种,以及二十余名家仆和一百二十余名奴隶。 这些奴隶虽然多,但毕竟他们所带的货物也多,因此李商隐一开始并没有多想。 直到他们抵达山南西道的剑门关时,李商隐才察觉到了不妙。 因为随着他们来到这里,许多陇右麾下的牙商也来到了这里。 刘继隆麾下牙商,有名有姓的多达十余人,每个人麾下又有好些个行商,凑在一起足有六七十人。 这六七十人带着六七十支商队走剑门关进入利州,北山进入陇南的武州,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 李商隐见此,不由得冷汗直流,本以为会被利州兵马拦下,却不想利州的官兵仅仅验查了王焘等人的身份,便挥手放行了。 过关之后,王焘返回商队,见到了愕然的李商隐,不由笑道: “山南西道的封尚书与我家节帅是翁婿关系,西道诸州刺史,大多都与我家节帅有关系。” 李商隐并不傻,很快便将目光看向了商队后面的奴隶。 王焘见状也笑道:“李别驾也猜到了吧?” “节帅这是利用你们,走私百姓进入陇右?” 李商隐眉头紧皱,王焘笑呵呵承认道:“这些百姓在巴蜀就是饥民、奴隶,去到陇右之后便是百姓。” “我家节帅礼贤下士,是以麾下军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对于王焘的夸赞,李商隐面上没有反驳,心底却忍不住摇头。 他这些年虽然落魄,却也走了不少州县任职,见到了许多“得民心”的官员。 不过到头来他却发现,这些官员都是顶着“仁德”的皮囊在收买民心,实际上做的都是腌臜事。 他听闻陇右残破,如今这些百姓被打入奴籍带往陇右,恐怕抵达陇右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盘剥。 想到这里,李商隐不免唏嘘,心想刘继隆若是表里不一,他便在其手下任职几年,随后找个借口离去便是。 反正有了在陇右担任别驾的经历,日后找官职也容易些。 这么想着,李商隐抖动马缰,埋头向陇右而去…… 内容修改了一下,李商隐的实职不高,但虚衔是五品的工部郎中。 (本章完) 第210章 临州见闻 第210章 临州见闻 “驾!驾!驾……” 腊月下旬,随着气温降低,河西的草原上也开始降下大雪。 风雪中,数千兵马向着昌松靠近,直至抵达昌松城下。 朦胧目光下,三辰旗在城下招展,而城门也在片刻后缓缓打开。 哲多悉别带着数十名将领策马出城,在大纛前翻身下马。 “使君,胡虏三日前掠南谷数万牧群北撤,是我无能!” 哲多悉别单膝下跪,作揖禀报昌松的情况。 风雪呼呼,如冷刀割在人脸上,睫毛都被呼吸的水汽给凝出了冰霜。 朦胧中,数名将领翻身下马,走到哲多悉别身前。 “此事不怪你!” 张淮深扶起哲多悉别,随后立即下令:“大军先进城躲避这白毛风!” 说罢,他拍了拍哲多悉别的肩膀,转身上马向城内走去。 不多时,七千多驰援的兵马缓缓进入昌松城内,沿着街道搭帐篷休息。 张淮深率领酒居延、张淮涧、哲多悉别走入昌松县衙内,披风上的积雪随着步伐迈动而抖落。 解下披风,张淮深坐在主位,目光看向众人道:“坐吧!” 在他的招呼声中,众人解下披风入座,而哲多悉别也连忙解释道: “南谷中被嗢末掠走数万牧群,唯有最西边几个山谷因为白毛风降临而幸免于难。” 闻言,张淮深舒缓道:“知道了,这不怪你。” “胡虏特意挑焉支山被风雪阻断的日子来入寇,你能守住昌松城,便已是不易。” “至于嗢末,明年我会整军北伐白亭海,必须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见他并未因此气馁,诸将也渐渐恢复如常,而此时衙门外传来脚步声。 “使君,广武的援军来了!” 一名校尉走入院内作揖汇报,而张淮深却皱眉道:“来了多少人,何人领兵?” “来了数百精骑,是李刺史麾下果毅都尉热巴坚领兵。” “召他进来!”张淮深颔首,而酒居延见状作揖道: “这李仪中屡次阳奉阴违,此次竟然会出援兵,想来是有所图谋,使君当小心。” “嗯!”张淮深并不否认而是应下道: “自两年前他拒绝前往姑臧述职后,我便断了他的钱粮。” “仅凭广武的情况,李仪中根本无法独自养兵。” “他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恐怕是搭上了索勋。” “不过以会州的情况,也无法为李仪中养那么多兵马,想来他手中钱粮已然不足,不然不会派兵前来。” “稍后你们看我眼色,若是那热巴坚胆敢抗拒军令,你们便动手将他拿下!” “是!!”众人异口同声,纷纷做好了准备。 两刻钟后,穿着唐扎甲的热巴坚走入县衙,一路小跑进入正堂,随后对张淮深作揖: “兰州果毅都尉热巴坚,参见使君……” “热巴坚,你可知罪?!” 热巴坚还未起身,便被张淮深呵斥,而他迅速抬头,眼底满是不解。 在他面前,张淮深冷着脸呵斥道:“我去年调广武军驰援凉州,为何援兵不至?!” “回使君,乃是因为大雪断了洪池岭官道。”热巴坚松了一口气,试图解释。 “够了!”张淮深将其解释打断,抬手道: “逾期未至,罪无可恕,现在将你手中兵权收回,暂不授职!” “我……”热巴坚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四周酒居延等人纷纷将手搭在了刀柄上。 本就惜命的热巴坚连忙闭嘴作揖:“末将接令……” 酒居延起身上前伸出手来,热巴坚只能乖乖交出符节。 见状,张淮深继续冷脸呵斥道:“下去吧!” “是……”热巴坚点头哈腰,随后小心翼翼退出了县衙。 见他离去,张淮深立马看向张淮涧:“待大雪退去,你另外一千精骑驰往广武,兼任广武军节度使!” “是!”张淮涧立马明白了张淮深的想法,动李仪中是不行的,毕竟李氏风头正盛,若是直接动李仪中,很容易会让沙州各家豪强怀疑张议潮想要清除豪强,联手反抗。 外敌当前,至少河西内部不能乱。 只要广武军在张氏子弟手上,李仪中想乱也乱不起来。 若是李仪中反抗,那也是李氏先动手,张氏无奈后动手。 先动手和后动手,意义完全不一样。 “都下去休息吧,等解决了广武的事情,酒居延你亲自走一趟陇右,问问刘继隆何时归还五泉。” “是!”酒居延作揖应下,但接着又犹豫道:“若是刘使君不还,那……” “先问清楚再说。”张淮深皱眉打断,而酒居延也不再开口。 接下来几日,凉州的白毛风久久没有停下,一直持续到除夕夜还在吹。 与此同时,跟随王焘北上陇右的李商隐,也赶在除夕夜当天抵达了临州狄道县。 “阿耶,这就是狄道吗?” “这里怎么比郪县还要大?” 马车上,李衮师稚嫩的声音响起,而车外乘马的李商隐也正在打量狄道。 他们距离狄道还有六七里,由于是除夕夜,因此田间无人干活,但依旧能看到不少熟田中耕种着小麦。 二三里外,横亘河谷间的狄道城显得异常雄伟。 夯土包砖的结构,令在长安为官多年的李商隐都不由暗叹这是一座坚城。 尽管这一路北上,他在武州、岷州见到了许多正在为夯土城墙包砖的城池,可都不如狄道城来得宏伟。 “李别驾!” 王焘的声音响起,李商隐回头看去,但见后方延绵数里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进,而王焘则是抖动马缰,不急不慢的从后方走来。 “李别驾,狄道就在眼前,感觉如何?” 王焘笑呵呵询问,李商隐也颔首道:“相比较陇南,这狄道倒是较为宽阔平坦,适合耕种的土地也不少。” 陇南放在几年前,那是名副其实的“国外”,虽然李商隐也曾向往过少陵野老杜甫在陇南所作诗词,但他一直以为杜甫在陇南所作的那些诗词有夸张成分。 不过这次北上,随着他亲眼见到寒峡、羌水之后,他这才发现杜甫的描写毫无问题。 秦岭、巴山虽然险阻,但远不如陇南复杂苛刻。 如今走出陇南,突兀见到被洮水冲刷出来的临州河谷后,他突然觉得狄道也不错。 “哈哈,那是!” 王焘依旧笑呵呵的,随后抖动马缰与李商隐并排向狄道城走去,同时说道: “我家节帅礼贤下士,您不必紧张,只是这一路走来您也看到了,除了一些孩童和迁徙而来的饥民外,当地的百姓根本听不懂官话,只会说吐蕃话。” “您要是想在此有所作为,还是得等安顿好后,找人学学吐蕃话。” “多谢提醒。”李商隐心里自然知道这些,但王焘能提出建议,这让他心头一暖。 接下来,二人开始继续寒暄,并在寒暄的过程中,走入了狄道的南门。 走入狄道,宽阔的街道令李商隐眼前一亮,而沿街左右的砖瓦院落屋舍,更令他错愕。 王焘见状笑着解释道:“这狄道城内,大部分居住的都是收复诸州而牺牲将士的烈属,节帅体恤他们,从衙门拨钱粮为他们修建砖瓦屋舍,逢年过节还有直白上门送礼,你看……” 王焘示意李商隐朝自己的目光看去,李商隐果然见到几名直白在一处院门前与两名老迈的夫妇及孩童聊天,随后递出一袋东西。 “这么小的袋子,里面装的应该是面粉或羊肉,若是粟米,理应是一整袋搬给。” 王焘解释着,李商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担忧问道: “节帅如此恩待兵卒,不怕将兵卒养得娇贵跋扈?” “啊?”王焘错愕,片刻后回过神来,哈哈笑道: “节帅麾下的兵卒,可不是那些藩镇的牙兵能比的。”“有何区别?”李商隐疑惑询问,王焘便解释道: “陇右军中的将士,每日上午训练,三日大操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在扫盲。” “扫盲?”李商隐皱眉,王焘笑着点头:“对,扫盲!” “按照节帅所说,便是让他们懂文识字,知道自己为何打仗,手中军饷又是何人所发。” “这有什么意义?”李商隐不解,而王焘也有些尴尬道: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按照节帅的话来说,这叫……这叫……对!这叫政治教育和理论学习!” 王焘想了半天才想了起来,而李商隐听得直皱眉头。 在他看来,教导兵卒识字,还不如把成本腾出来,增加操练。 “这不是王牙商吗?!” 忽的,前方传来笑声,王焘闻声看去,连忙笑道:“张刺史,您从河州凯旋回来了?” 他回应过后,连忙为李商隐介绍道:“李别驾,这就是临州的张刺史。” “李别驾?”抖动马缰缓步走来的张昶露出疑惑表情,片刻后反应过来道:“您便是义山别驾吧?” 李商隐被张昶的称呼给弄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作揖下马道:“郑州荥阳李商隐,表字义山,见过张刺史。” “肃州酒泉张昶,没有表字,您称呼张昶就行。” 张昶笑着作揖回应,虽然举止不讲礼节,但在对李商隐的称呼上却很有礼貌,这让李商隐对张昶的感官不错。 “你们这是要去州衙述职?” 张昶询问王焘,王焘连忙点头,而张昶却笑道:“不着急,先落脚再说。” 说话间他继续看向李商隐,礼貌道:“李别驾,今日除夕,不着急述职,我先带您落脚去。” “何须劳烦张刺史,此事吩咐其余人带下官前去便行了。” 李商隐有些受宠若惊,张昶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您来了以后,我这肩头的担子便轻了。” 张昶笑得十分高兴,毕竟在他看来,李商隐可是他日后处理州政的臂膀啊,理应对他好些。 “我带路,这边走。” 张昶示意他们跟上,随后带着他们向着都护府靠近。 都护府与州衙之间有不少院落,得知李商隐被招募,刘继隆很早便命人腾出了一间院子。 这处院子距离州衙不过五十步,距离都护府则是八十余步,很方便官吏办事。 院子没有那么多装饰,因为刘继隆没有要求,也因为陇右没有那么多精通古法的手艺师傅。 青砖灰瓦下是深四尺的正门,推开还算新的正门,展露眼前的不是照壁、屏门和外院,而是宽阔的大院。 如此不尊礼制,只图方便的结构,令李商隐有些错愕。 大院深三四丈,左右是东厢房和西厢房,而正门两旁是左右各四间的门房,尽头是正堂。 门房与东西厢房、正堂被回型长廊串联,当然也能走中庭的主道。 “这是节帅特意给您留的院子,占地二亩,有正堂、中堂和内堂三座主屋,四间厢房、四间耳房和四间门房、六间罩房。” “畜舍、柴房、米粮房和银房都有,稍后我给您雇四个健妇来照顾您起居。” 张昶大大方方介绍着这院子,李衮师见状看向李商隐:“阿耶,我喜欢这里。” “嗯……”李商隐心里自然也是喜欢的,至少就他被卷入牛李党争后,他便没有住过这么宽敞的院子。 即便这处院子的建造处处不符合礼制,不够精致精美,但他也是喜欢的。 只是在他喜欢之余,他也听到了张昶说雇奴婢的话。 他没有立即询问,而是跟着张昶走入正堂的厅中坐下。 屋内各种东西都有,但没有烧热水,李商隐也没带茶叶来,自然是没茶可喝的。 “使君刚才说雇健妇?” 李商隐入座后,不免与身旁位置的张昶聊了起来。 “对,陇右是没有奴隶和身契的,若是需要人照顾,便只能找良家签订契约,雇人照顾自己。” “雇人之人不得伤害直接殴打所雇之人,若是所雇之人犯错,则依犯错程度而罚没部分工钱。” “若所雇之人行不法之事,主家则报官以罪论处,并罚没其钱财补偿主家。” “若主家故意设计,使所雇之人犯错而拒付工钱,所雇之人亦可报官。” 张昶话音落下后,李商隐便看向了红柳:“此女为某在梓州所买奴婢,不知来了陇右后,应该如何处置?” “这……”张昶也犹豫了,支吾片刻后才道:“按律来说是要恢复良籍的,待稍后我去问问节帅。” “些许事情,何须劳烦节帅?”李商隐摇了摇头,随后看向红柳: “红柳,稍后我便把你的身契还给你,让张刺史恢复你良籍的身份。” “你若愿意留下,便以我义女身份留下吧。” “谢别驾!”红柳连忙跪下叩首,而李商隐也颔首道:“好了,你带郎君下去收拾屋舍吧。” “是……” 红柳起身带着李衮师离开,而张昶也开口继续道: “城内有学堂,可以教导简单的学识,若是李别驾不嫌弃,可以送郎君去学堂学习。” “学堂?”李商隐疑惑看向张昶,张昶也将陇右的各种惠民政策、设施给说了出来。 孩童读书的学堂、收养鳏寡孤独的养济院、为百姓治病的惠民药局、统一安葬的各州县墓园…… 刘继隆几乎是把古代能实现的许多福利制度都提前搬运到了陇右,所需的便是百姓如数缴纳五税一的赋税。 听起来似乎很好,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大病治不了,小病喝喝药,而药材的价格也并不贵。 惠民药局有独立的药田,药材基本从药田中获取,只对百姓收取几斤到十几斤不等的粮食作为诊金。 四项惠民设施,主要的支出还是学堂。 “让百姓的孩子读书?衙门能负担这样的费吗?” 李商隐心中震动,他没想到刘继隆的野心这么大,竟然想让陇右的孩童都能读书。 “这费自然是不少,但也值得。” 张昶毕竟是州刺史,自然知道学堂的费,别的不说,单论临州学堂学子所用的书本和字帖,便需要临州三县各处造纸厂和印刷厂的三百多名工人工作,才能满足临州两千多名学子所需的纸张。 这些工人的工钱是每月粮一石,此外还有油盐酱醋茶等额外的物资,算上家中务农的产出,基本能养活一家五六口人。 对于李商隐而言,这样的治理方式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怎么会,如此治理,钱粮何处而来,若是征收过多,百姓难道不会揭竿而起?” 面对李商隐的不解,张昶则是笑道:“陇右赋税五税一,加之军饷、俸禄不比中原,又有牙商贩卖商货,自然养得起全陇两万多学子。” 张昶的笑容在李商隐看来是那么的讽刺,毕竟他一路北上,陇右百姓的精神面貌他是见过的。 单论生活而言,陇右的百姓无疑要比长安、成都的普通百姓还要富足。 正因如此,他迫切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办到的。 “下官想见见节帅。”李商隐强装平静询问,张昶摇头道: “元日到初四都是假日,除了基础的班值外,都护府和各州县衙门是不议事的。” “一直到初五,节帅会带狄道官员去凤凰山的国丧墓园祭奠牺牲的将士们,等那日我看看能否为你引荐节帅。” 张昶话音落下,刚好院子的正门也走入了七八名兵卒。 他们将柴米油盐酱醋茶及被褥内物资搬进了院内,张昶见后便起身笑道: “明日我带李别驾您去都护府找高长史述职,但面见节帅的话,便需要等到初五那日了。” “好了,我说的也差不多了,李别驾你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 张昶作揖后便向外走去,李商隐起身将他送出院门,瞧着他上马离去,转身便见到了六名兵卒朝他作揖。 “李别驾,东西都放好了,可还有需要操办的事情,尽管吩咐我等便是!” 六名兵卒笑着作揖,很有礼貌,与李商隐此前四十二年生活中接触到的各镇兵马及官兵十分不同。 瞧着他们,李商隐习惯性摸向怀间:“劳烦诸位了。” “可不敢这么做!”瞧着李商隐要把钱放自己手上,那名伙长连忙摆手,随后带着其余五名兵卒连忙告退离去。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李商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没能送出去的钱,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关上了院门…… (本章完) 第211章 大中十年(月底求双倍月票) 第211章 大中十年(月底求双倍月票) “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当元日到来,各家门户前都响起了爆竹声,而这也代表着大唐进入了大中十年。 长安城内,大朝会如往日般进行,而后平淡结束。 大朝会散去后,李忱召令狐綯、裴休、卢均三人及王宗实等人前来紫宸偏殿用膳。 偏殿之中,李忱坐在金台上慢条斯理的吃着膳食,而左右则是以三相、四贵分庭就坐的南衙北司官员。 令狐綯埋头吃着东西,卢均不在状态,裴休则是几次欲言又止。 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三人把酒言欢,而王宗实被孤立,独自饮酒。 偏殿内的气氛,就这样诡异的平静下来,直到李忱举杯道: “国事艰难,今岁还将仰仗诸卿,有劳诸卿了!” “臣等愧不敢当,全赖陛下圣明裁断……” 众人齐齐唱声,仿佛排练过一般。 眼见众人如此态度,李忱脸上笑容得意,不免开口提议道: “如今虽天下安泰,皮藓之患却并不少,诸卿若有时事,皆可奏言!” 面对李忱的志得意满,众人一时哑然,竟不知道说什么。 淮南大饥,数十万饥民还徘徊在生死线上,这种时局竟然称“天下安泰”,这让群臣说什么? 皇帝都已经定调了,他们如果说这些事情,那不是和皇帝唱反调吗? 正因如此,令狐綯等人纷纷沉默,可他们不曾想到,裴休竟然开口了。 “陛下,臣确有奏言!” 李忱闻声看去,眼见是厘清了财政的裴休开口,他便展露自己的大度,朗声笑道: “裴相远见,不知有何时事需要奏言?” 在他看来,裴休的奏言,无非就是关乎钱粮国库的事情罢了,却不想裴休作揖道: “如今改元十年有余,而太子未建,国本不稳。” “臣请陛下早建太子,以稳国本!” 裴休此言并无不妥,毕竟李忱如今四十有六,而大唐自顺宗以来六位皇帝都没能活过五十岁,因此建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 更何况以裴休观察,随着皇帝逐渐老迈,南衙北司的官员也开始挑选皇子站队,其中南衙大部分是选择长子的郓王李温,而北司大部分是选择更受宠的夔王李滋。 国本要是不稳固,那很有可能会再度爆发党争,而大唐已然经受不起党争的折腾了。 正因如此,裴休才会大胆谏言,希望李忱早早建立太子,避免诸子争储的同时引发党争。 “诸卿以为如何?” 李忱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片刻后放下酒杯,平淡扫视众人。 “臣以为,陛下自有圣断。” “臣附议……” 令狐綯与卢均先后表态不干涉,但四贵之一的马公儒见状却作揖道:“臣觉得夔王李滋聪慧,宜立太子!” “臣附议!”王归长与王居方跟上附议,毕竟他们都知道李忱喜欢李滋。 在他们看来,皇帝立太子,无非就是在李温和李滋之间二选一罢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李忱的脑回路不同于众人,以他这般年纪,他竟然硬生生走出了第三条路。 “若建太子,朕岂非为闲人乎?” 李忱缓缓开口,偏殿内众人纷纷流出冷汗,而马公儒三人更是哑然,嘴张了又张,却不敢说什么。 哪怕是提出这个谏言的裴休,此刻也噤若寒蝉。 立太子则皇帝为闲人,皇帝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觉得他们是想借立太子来架空他? 这样的回答,谁若是敢应声,那便真的嫌命长了。 “哈哈!说笑罢了!” 李忱忽然大笑,众人也纷纷跟着尴尬笑了起来。 尽管殿内气氛有所回升,可众人并不觉得李忱那话是说笑。 一时间,众人纷纷将话题引到了别处去,直到李忱准备服用“长年药”,群臣才匆匆离去,不敢逗留。 令狐綯与卢均走的最急,裴休居中,而马公儒、王居方、王归长三人走在裴休身后,最后的则是王宗实。 望着裴休的背影,马公儒皱眉道:“至尊如今四十有六,若不立太子,郓王必然要与夔王争储。” “就这样僵持也好,”王归长打岔道: “夔王如今不过十二岁,若是继续僵持几年,夔王长成,支持他的官员会更多。” “这倒是……”王居方也附和起来,接着三人朝北司走去,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王宗实则是停了下来。 不多时,王宗会的身影从东边急匆匆走来,王宗实瞥了他一眼,随后才抬腿继续向前走。 “阿兄……” “事情办的如何了?” 王宗会跟了上来,王宗实则是头也不回的询问。 对此,王宗会献媚道:“郓王那边都打点好了,他本人也更亲近阿兄您和丌(qi)副使。” “如此便好……” 王宗会没有将紫宸殿的事情告诉王宗会,因为没有必要。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郓王李温,主要是因为马公儒他们选择了夔王李滋,而他们又屡次排挤自己,自己自然不可能去捧他们三人的臭脚。 如今他在外有高骈,在内有丌元实,而南衙的那群家伙向来以立嫡长为主。 李温占了一个长,不管怎么说,也应该是立他。 想到这里,王宗实心里舒服了不少,而王宗会却道:“阿兄,王茂玄那边……” 听到这个名字,王宗实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威胁很大。 神策军分左右,左右又以中尉为最高,而王宗实为左神策军中尉,王茂玄为右神策军中尉。 王茂玄此人,素来不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只是听从至尊的安排。 若是至尊选择夔王李滋,那太子的人选还真不好说。 只是王宗实一想到刚才皇帝所说的话,他还是暂时放下了心来。 至少就皇帝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来看,皇帝短期内还没有建立太子的想法。 只要人选不定,自己就有机会…… 思绪间,他也回应了王宗会:“不用管他。” 话音落下,二人也走出了宫门,向北司走去。 与此同时,刚刚返回南衙的裴休却没有半点理政的心思,而是在回想皇帝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为相数载,他还是大致摸清了皇帝的脾性。 皇帝虽表现得宽宏大度,可实际上十分记仇。 自己今日逼得皇帝说出这番话来,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与其被罢黜,倒不如自己主动上疏罢官。 只是如今是正月,而且皇帝才说出那番话,自己便立马要罢官,这反倒是有几分威胁的意味了。 裴休最后还是决定等一等,等正月过去了再上疏辞官。 思绪落地后,裴休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在朝为相,步步惊心。 不过相比较他的步步惊心,昔日步步惊心的一人,此时却觉得前路平坦。 “噼里啪啦……” 陇右凤凰山中,临州数百名官员、直白及数千名烈属都在国丧墓园外站立。 随着鞭炮声作响,刘继隆先一步走上了神道,走进了忠烈祠中。 如往年一般,他在忠烈祠的主碑前稽首上香,随后走入墓园,之后的高进达、崔恕、张昶等人也是依次效仿。队伍中,李商隐以临州别驾的官职排在第四排,因此他近距离看着刘继隆在主碑前稽首上香,也看到了高进达等人跟随效仿。 等排到他时,他虽然觉得不适应,但还是跟着下跪稽首,向主碑上香,而后走入墓园中。 在这里,一千二百四十六座烈士墓呈阶梯状向山顶安置而去。 它们背靠凤凰山,面向狄道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的烈属过着怎样的生活。 “李别驾,酒拿好了。” 将士的呼唤声将李商隐唤醒,一壶酒递到了他的面前,而他也下意识接过。 陇右有禁酒令,因为酿酒费粮食,所以只有少数节日可以饮酒。 然而在李商隐面前,却摆放着上千瓶米酒。 “这些酒放在墓碑前就行了,等会让烈属们祭奠就行。” 张昶特意留了下来,提醒着李商隐应该怎么做。 李商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见众人跟随刘继隆的脚步,依次走过了那一座座墓碑。 每经过一座墓碑,便会有人放下手中的那壶酒,直到一千二百四十六座墓碑前都各自放上了一壶米酒,许多直白才依次离去,而官员则是继续留在墓园中。 除去直白,狄道的官员也不过二百余人,其中大部分还是伙长、队正等中基层军官。 他们站在第一排墓碑前,安静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烈属们开始走出忠烈祠,朝自家牺牲的亲人墓碑寻去。 有些烈属的亲人已经牺牲了好几年,可他们瞧见自家亲人的墓碑后,却依旧忍不住的啜泣。 也有的烈属才失去亲人不到一年,可他们却已经走出了阴霾,只是安静的用酒擦满整块墓碑。 瞧着这一幕,李商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并未见过这里任何一位烈士,自然也谈不上什么不舍,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难受。 他胸口好似有口气,憋不下去,吐不出来,闷得难受。 他的目光看向了刘继隆,却见刘继隆蹲在一座墓碑前,用米酒擦拭着墓碑。 张昶一直关注着李商隐,见他看向节帅,当即低声解释道:“那是赵迁的墓碑。” “他的家人留在了甘州生活,但这里依旧立起了他的墓碑。” “他与其它五个弟兄,还有我、马刺史、李刺史、耿刺史都是最早随节帅打拼的兵卒。” “只是他们的运气不如我们,牺牲在了收复甘州的战事中,不然他们现在也起码是个都尉。” 张昶的语气有些惆怅,而李商隐却道:“下官刚才经过时,见到了有些墓碑旁还矗立着小碑,不知道那块碑是……” “那是事迹碑,记录他们生平事迹的。”张昶缓缓解释道: “节帅说过,墓碑上的生平太短浅,一句话便概括了一个人的生平,他想让后人能好好了解他们,所以专门走访他们的亲人,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块事迹碑。” “只是可惜,这里许多人都是独身,没有妻儿老小来讲述他们的过去,所以有事迹碑的烈士并不多。” “我记得节帅还说过,他说历史也是这样,简单的一页纸、一段话,便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但那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是一个人活了几十年后留下的事情。” 张昶长吁一口气,不等李商隐继续询问,便见刘继隆起身向墓园外走去。 不止是他,许多官员都跟着他向外走去,这代表今日的祭奠就这样结束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下山返回了狄道城内,而李商隐也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他坐在书房沉默许久,回想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以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幕,尤其是张昶对他说的那些话。 半响之后,他站了起来,研墨动笔,写下了“元日祭陇右烈士文”这几个字,随后向下写去。 与此同时,返回都护府的刘继隆,也在都护府的正堂开了个简短的小会。 小会人数不多,仅有刘继隆、高进达、崔恕和张昶、曹茂五人。 “河州的兵马都撤回去了吗?” 刘继隆询问张昶,张昶颔首道:“都撤回各州了,那论恐热估计在廓州和尚婢婢打的火热呢。” “嗯”刘继隆点头,随后看向曹茂:“口马之事如何?” 曹茂先行作揖:“利州的那七千四百多人被安排去了大夏县和渭源县。” “除夕前夜,俞从晖、王焘他们从剑南道、山南西道带来的四千多百姓也恢复了良籍,安排去了河州的抱罕。” “下官算了算,去年我们从各州所获人口,合计二万一千四百六十七口。” 眼下曹茂专职负责对南边的口马贸易事宜,对这些情况自然清楚。 不仅如此,他也负责牙商们在各州所置“三仙楼”的情报工作。 说是情报工作,其实就是把各州民间能打探到的消息,通过信鸽送来狄道。 不过陇右人烟稀少而多山,故此山中猛禽不少,消耗的信鸽很多,因此除了极其严重的情报外,各楼都是一月禀告一次。 “腊月间,南边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唯一一件大事,估计就是东川节度使换为了前兵部侍郎、诸道盐铁转运使韦有翼。” “俞从晖、王焘等人在南下前便已经与下官交代,若是韦有翼想要阻止衙门在东川的口马贸易,那他们会想办法拉拢韦有翼的。” 为了做生意,俞从晖和王焘等人也没少为陇右出力。 得知南边没有什么大事能影响到口马贸易,刘继隆便安心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高进达。 高进达见状,当即作揖道:“如今陇右有户四万七千六十四,十九万九千六百二十七口。” “耕地一百四十二万四千三百五十七亩,另有三十四万六千五百一十一亩的一、二年复垦地。” “按照去年的速度来看,今年也能开垦最少二十万亩荒地为复垦地。” “此外,陇右在河州、临州、渭州、兰州、岷州有牧场九十二处。” “牧场内有育种军马二千六百四十五匹,乘马七千六百五十四匹,挽马三万六千二百六十匹,黄牛五万六千余二十七头,羊十八万五……” “府库中,尚有金银铜钱折色近十三万贯,粮四十二万六千余石,豆四万三千余石,麻布三十三万七千余匹,织锦……” 高进达如数家珍般将陇右的各种情况进行汇报,最后做出总结道: “以府库牧场之存续,尚可供陇右军政运转十四个月。” “此外,陇南七州的税收将于今年转为正常,按照五税一的税率,今年税粮应该不超过四十万石,其它各类绢帛麻布及牙商所贩,最少收入十万贯。” “眼下都护府的军政度支为军队度支二十三万二千余石,各类杂项四万贯。” “政衙度支十二万六千余石,各类杂项五万贯。” “算下来,今年应该是能结余三万石及一万贯的。” 陇西作为陇右粮仓,在养军一万六千二百,养官吏一千七百,养工匠五千四百的情况下,却依旧能够结余,这不得不令众人骄傲。 虽说没有大唐的犒赏会让日子难过些,但随着人口增加,农业开发,陇右的日子始终会越来越好的。 眼见高进达说完,张昶这才作揖道: “节帅,去年军中有军马八千六百四十七匹,因为战事而折了七百二十九匹,需要从牧场内补充。” 刘继隆颔首:“补充吧!你找高长史打条子,我圈红。” “是!”张昶应下,而刘继隆见状也询问道:“李商隐这几日在干嘛?” “末将在带他了解州衙情况,另外准备在他熟悉情况后,派他前往长乐县,带着长乐县的百姓兴修水利,开垦荒田。” “对了节帅,李别驾想见您。” 张昶回应着刘继隆,同时提到了李商隐想见他的事情。 对此,刘继隆自然不会推辞,毕竟他很喜欢李商隐的诗。 前几日之所以没有见面,主要还是因为年关太忙,抽不出空来。 现在忙完了,他也就能好好见见这个李商隐了。 “现在没事,你派人传他过来吧。” “是!” (本章完) 第212章 陇右朱门(月底求双倍月票) 第212章 陇右朱门(月底求双倍月票) “下官李商隐,参见刘节帅!” 初五日的午后,刘继隆在都护府的正堂见到了后世的“冷门诗人”李商隐。 他年纪四旬左右,两鬓有些许白发露出幞头,面容周正,身姿清瘦修长,显然在此之前过得不怎么样。 在他观察李商隐的同时,李商隐也在观察着他。 李商隐在上午便见到了刘继隆,当时他便觉得外界所传的“刘继隆有人杰之表”名副其实,如今近距离观察,更是不得不感叹奴仆之家竟然也能生出此等人物。 年少有为,仪表俊朗,功绩非凡…… 这些世人都向往的东西,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若非刘继隆出身不行,那他还真当得上“完美无瑕”这个词。 不过他既然娶了渤海封氏的嫡孙,这门第出身也就自然不重要了。 虽说刘继隆和七娘子的事情还未传开,但临近山南西道的各道,却都已经知晓这件事了。 有人感叹渤海封氏落寞,竟然要靠嫁嫡孙来获取支持。 也有人感叹封敖择婿毒辣,竟然敢与刘继隆结为姻亲关系。 不管怎么讲,这件事都会在接下来几个月乃至一年时间里传遍整个北方或整个大唐。 “别驾请入座吧。” 刘继隆笑着开口,李商隐也款款落座,端正等待与刘继隆交谈。 “某素闻李别驾文采,然某招募李别驾前来陇右,却不是因为文采。” “敢问节帅,那是为何?”李商隐也好奇询问。 毕竟他没担任过什么高品秩的实职,大多都是帮人写写文章,调度政令罢了。 那些招募他的观察使、节度使也大多是因为他的文采,因此给他的实职都不高,反而是虚衔给的很高,俨然将他视为一块招牌。 只是可惜,近些年来他的名声越来越不好用了,尤其是李德裕死后,他更是被许多人批判为行事诡谲之人。 刘继隆敢于大胆启用他,还擢授他正五品的实职,这让他既感激,又警惕。 随着他来到陇右,这种情绪渐渐染上了一层好奇。 他很好奇,将陇右经营的如此超前之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又为何盯上自己。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刘继隆轻笑一声,而后询问道:“在回答李别驾这个问题前,我有一个问题需要李别驾回答。” “敢问李别驾,如何看待牛李二党?” 刘继隆的问题让李商隐心脏抽搐,毕竟他就是因为卷入牛李党争,才不得已蹉跎了十四年的时间。 当然,这十四年中有三年时间,他都是在家中为母守孝,怪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李商隐深吸一口气,随后才开口说道: “牛增孺图缓,李德裕事功,在下官看来,二者并没有对错,只是政见不一罢了。” 经历了那么多,李商隐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激进和冲动了,评价也更公正了。 至少他的这句评价,与刘继隆的见解偏近。 李德裕和牛增孺二人风格不同,全因政见不同。 站在牛僧孺的视角,大唐已经是风中残烛,经不起折腾了,因此他的执政风格就是“别折腾”。 在他看来,大唐已经烂到根了,任何需要折腾的事情,哪怕为百姓好的政策,也会在执行过程中成为负担,压在百姓肩头。 与其大刀阔斧改革但却落不到实处,还不如认真搞好救灾工作,同时尽可能裁掉不必要的冗官冗员,尽可能让大唐缓慢且体面的死去。 李德裕则是与之相反,他觉得大唐还有救,因此用人做事讲究“事功”。 于他而言,只要官员能把事情做成,哪怕过程和结果中产生过错,也可以原谅。 只是可惜,二人代表的只是各自,他们代表不了身后的所有人。 牛僧孺虽是牛党魁首,但实际上却是个摆在明面上的“牌位”,真正长期执政的是李逢吉、李宗闵、白敏中这些人。 这些人怎么想和怎么做,都与牛增孺所想所做不同,李德裕那边虽然稍好些,却也没什么区别。 如牛增孺所想一样,大唐从安史之乱后,便已经开始慢性死亡了。 传至如今,更是连根须都腐烂发臭,不管上层制定多少利民的政策,到了执行阶段的时候,都会因为执行官吏的贪欲而变味。 所有的利民政策,都将成为百姓肩头的沉重负担。 李商隐虽然经历了生活的毒打,可他依旧只看到了李德裕和牛增孺的政见不同处,并未理解为何大唐还是没有由坏转好。 这种事情,单纯用嘴说,他可能不太懂。 可若是让他亲身体验一次,他便知道为什么了。 “李别驾可曾想过,朝廷为何不用你?” 刘继隆再度询问李商隐,对此李商隐苦笑道: “世人皆道我被针对,是因为我岳父王茂元乃李党,而我背弃令狐公,所以才不被朝廷所用。” “可惜世人不知道,我岳父虽受李相拔擢,却并不是李党中人。” “令狐公虽然反对李相,却也并非牛党中人。” “我不得朝廷所用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我岳父去世后,我曾进入李党骨干郑亚的幕府任事,这才被人关注。” 令狐绹虽然反对李商隐与李党的郑亚结交,并因此闹得十分不快,可这件事也并不足以让牛党针对李商隐,更何况牛党也并未针对李商隐。 大中三年,李商隐还曾应牛党白敏中之请为白居易撰写墓志铭,接着又为牛僧孺撰写奠文。 白敏中、牛僧孺都是牛党党魁,如果他们要针对李商隐,也不至于邀请他做这些事情。 真正要扳倒李党的,并非是牛党,而是另有其人。 李商隐正是因为被这位关注到了,因此才遭受打压,怀才不遇。 整个大唐,能有这种手段和权力的人,只有一位…… 这个人,李商隐不敢说,哪怕他知道,他也不敢说。 “是至尊吧!” 当着李商隐的面,刘继隆面色平静的说出了幕后黑手。 “节帅您……” “在陇右不必遮掩。” 李商隐还想劝刘继隆缄口,结果刘继隆手一挥,直接把他的话给打断了。 不仅如此,刘继隆还指点道: “我们这位至尊,虽然处处标榜自己以太宗为榜样,但一无太宗之能,二无太宗度量,不过东效西施之徒罢了。” 刘继隆说出了许多李忱亲近之人的想法,也说出了李商隐一直不敢说出的事实。 李忱,这位被后世称呼开创“大中之治”的皇帝,并不如史家所写的那么好。 他处处效仿唐太宗,可唐太宗敢于在解决隐太子后,重用隐太子麾下的魏征、王珪、薛万彻、冯立等人。 反观李忱,武宗已死,他不仅留不下李德裕,便连李德裕牵扯的许多能臣也留不下。 四十六岁的他,迟迟未建立太子,只想着把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这种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能臣的猜忌,别说比唐太宗了,便是比隐太子也远远不如。 “节帅……还是慎言些吧。” 李商隐担心隔墙有耳,刘继隆只是轻笑,并未回应他。 见他如此,李商隐只能只能延续刚才的话题道: “节帅觉得,李党与牛党,应该任用哪一党,才能挽回大唐的颓势?” 面对李商隐的问题,刘继隆瞬息间,脑中便有了答案。 尽管许多人觉得牛党代表庶民,但实际上牛党成员基本都出身自世家小姓和寒门。 大唐的科举制度并不完善,大部分状元与进士都出自世家大姓,紧随其后的是小姓,最后是寒门。 类似黄巢这种家中富足的富户,才配称为寒门庶族。 不过从黄巢的经历就能看出,唐代科举史基本是寒门庶族读书人的心酸史,寒门出身的庶族名士基本都有屡试不中的经历。 牛党虽然支持科举,但并不支持寒门庶族。 至于牛李党争,其实应该算是世家大小姓中事功派与文学派的矛盾。 中唐以来,庶族读书人最主要的出路是入藩镇幕府,他们要想在科举上有所成就,就必须由看重他们的节度使先一步入朝,而后替他们铺好路。 那么如果朝廷要削藩,就必须要给庶族读书人一条出路,而这条路最有可能的还是走科举。 也就是说,削藩后,牛党这帮世家文学派就要和庶族读书人一起卷科举了,刘继隆不认为他们能同意。 至于李德裕,他对科举的实际态度也很值得玩味。 他并不反对科举,他反对的是世家子弟参加科举。 他认为世家子弟就该走门荫入仕,科举应该用于选拔孤寒。 可以说,李德裕对科举的态度和他力主削藩是一致的。 他们都在维护世家子弟的权益,不同的是李德裕还给庶族留了一条上升的道路。对于二者,刘继隆都不选,因为他压根瞧不上所谓的世家子弟。 他一个奴隶出身的家伙,干嘛站在世家的角度选择? 哪怕他后世的制度无法照搬,但明代完善的科举制度摆在他眼前,他抄不了后世,还抄不了明代? 尽管明代科举值得诟病的也不少,但这并不妨碍它是近代以前,最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 它没有唐宋的门荫,没有满蒙的其它仕官通道,相较前后者来说较为公平。 正因如此,明代大量上层官员出身贫寒家庭,从匠户出身到摆摊卖豆腐出身,各种出身应有尽有,官员大多由科举入仕。 在明代科举制度上做出改进,总比沿用这个时代的制度好。 如今他地盘不够大,人才不够多,钱粮不够充足,因此所培养的学子学识较为浅薄,数量也无法压倒这群世家子弟。 可随着时间推移,以他掌握的印刷技术和资源、人口,他就不信他还收拾不了这群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足够多的寒门子弟来为自己加强麾下学子的学识,而这才是他拉拢李商隐的目的。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笑容道:“他们争来争去,为的都不是天下百姓,而你我不同。” “你是庶族,而我是布衣,加入他们诚然可以顺风顺水,但我更喜欢挑战强者。” 李商隐还没从刘继隆的这番话中领会真谛,刘继隆便继续道: “陇右两万余学子,目前所学,虽然足够他们所用,但他们还年轻,好似辰时的太阳,将在学习中不断高升。” “他们需要学习,而目前的陇右,已经无法提供更多的知识给他们了。” “我欲在陇右设立国子监,由你兼领国子监祭酒,国子监辖制小学,大学。” “小学便是如今的各州县学堂,而大学便是专设狄道的大学堂。” “我需要李别驾你向外招募一些寒门子弟,让他们来陇西担任要职,哪怕是只懂经史典籍者,也能在大学担任博士,以正七品待遇抚之!” 闻言,李商隐呢喃道:“大学、小学……” 见状,刘继隆也说道:“《礼记·王制》中有云:王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頖宫。” “我这里没有那么多钱粮建造离宫,只称大小学时因为容易区分。” 刘继隆所说的《礼记》内容,翻译过来便是:“天子命令办教育,然后设立学校。小学设在王宫的南边左侧,大学设在郊外。天子的大学叫辟雍,诸侯的大学叫頖宫。” 辟雍是周天子为世子及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四周有水环绕,其形如璧,故称辟雍。 頖宫是周代诸侯所立大学,仅东、西两门以南有水,其北无水,故称頖宫。 老实说,即便李商隐也曾看过《礼记》,也了不少时间才回想起刘继隆所说的这段话。 “节帅之才学,真令下官佩服……” 李商隐不免敬佩作揖,而刘继隆表情轻笑,心里却汗颜。 这些东西,都是他昨夜询问封徽,然后通过翻书才学到的知识,可比不上李商隐他们这种信手拈来的厉害。 “下官在各镇幕府中任职日久,也知晓不少庶族子弟。” “待我修书与他们,即便他们不来,也应推荐所识之人前来。” “不过以国子监为名,这未免有些逾制,不如先将人请过来再说。” 李商隐与刘继隆商量着,刘继隆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说法。 为了保障李商隐能带来足够的人,他还做出承诺道: “凡是来到陇右,有所才学之人,皆实授官职,即便不满陇右而离去,某也会发其路费,送其归乡。” 这年头的寒门庶族,没两把刷子,还真不敢来藩镇任职。 哪怕有滥竽充数之徒,刘继隆也有办法把他们赶走。 至于他们日后是否会登高位,又或者会不会在教学过程中影响到陇右的学子,这点刘继隆也并不担心,因为他早就有了后手。 想到这里,刘继隆起身对李商隐作揖,而李商隐也连忙站了起来。 “劳烦李别驾了!” “节帅哪里话……” 李商隐作揖起身后,便继续说道:“既然节帅无事,那下官先回府上,向诸多庶族子弟写信送出。” “李别驾慢走。” “节帅留步……” 二人推脱几句,便各自离开了正堂。 李商隐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现在只想着完成刘继隆交给他的任务。 至于刘继隆,他则是走出了都护府,朝着城内某处巷子走去。 “刘节帅!” “节帅!” “节帅……” “大家新年好啊!” 街道上,许多百姓见到刘继隆,纷纷朝他作揖打着招呼,刘继隆也热情回应着新年好。 虽然狄道已经下雪了,但众人笑容洋溢,只觉得四周的气温都高了不少。 经过热情的信念招呼后,刘继隆也带着几名亲兵来到了距离都护府三百多步外的一处巷子,并直接走了进去。 不多时,两扇红色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门口则是由十二名兵卒戍卫。 他们见刘继隆来了,连忙行动起来,为刘继隆打开了大门。 “弟兄们辛苦了……” 刘继隆朝他们作揖,同时朝里走去。 红门内是一个回型中庭,中庭便有近两亩的空地,有草地和跑道。 中庭四周是一间间砖瓦结构的廊房,也可以说是教室。 这里只有一层,有一号到七号这七间大廊房。 刘继隆走到一号房面前,将其房门打开前,他回头看向几名亲兵:“你们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坐着,等酉时了再叫我。” “是!”几人站的笔直,刘继隆笑着推开门,向里面走了进去。 随着他走进来,原本安静的廊房内响起了唱礼声。 “起立!” “参见节帅……” 不算宽阔的廊房,却整整有着几十名青少年,他们的位置好似后世大学的课堂,前低后高,能让所有人都看得到刘继隆。 刘继隆轻笑走上台,解下披风挂在角落,目光望着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娃娃,十分谦和。 “今天是我迟到了,我向你们说声对不起。”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称呼我为节帅,叫我先生就行。” “你们都是五泉县学堂中提前毕业的学生,今天把你们召集到这里,也是代表你们要接触新的东西,学习新的东西了。” “这些东西学好以后,你们中有的人会成为以后陇右国子监的先生,有的人会成为军中的伙长、队正,还有的人会成为衙门里的直白、流外。” “不管你们日后将会成为什么人,我希望你们都不要忘记你们的穷苦人的出身,尽可能帮助那些和我们曾经一样穷苦的人。” 他话音落下,一名个头不高的少年人举手道:“先生,陇右还有和我们以前一样穷苦的人吗?” 刘继隆朝他看去,见这少年人比四周的同学都要矮小,脸庞还很稚嫩,长眼浓眉。 “你跳级了吧?怎么比其它同学小了那么多啊?” “我比他们小了四五岁,今年九岁。” 少年人解释着,刘继隆笑着点点头:“好啊,读书不到三年就跳级读到这里了。” 他夸赞一句,随后才回答起了少年的问题。 “陇右有十三个州,现在鄯州和廓州还有好几万苦出身的同胞等着我们去解救。” “解救了他们,陇右就不会再有和我们曾经一样穷苦受难的老百姓了。” “不过走出陇右,这个天下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们一样穷苦的百姓,我希望你们像我们解救你们一样,亲自去解救他们,然后像我一样,站在讲台上,给他们娃娃讲课,你们说好不好?” “好……” 他们的声音拖得老长,而刘继隆也转身在悬挂的那块黑板上用石灰粉笔写下了四个字。 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学生们笑道:“这是今天的第一课,现在请你们把它读出来。” 面对刘继隆期盼的目光,这群普遍十四五岁,少量九、十岁的学生纷纷喊出了那四个字。 他们的声音很稚嫩,却让刘继隆脸上笑容更为洋溢,让教室外保护刘继隆的那些兵卒纷纷惊讶回头。 乌云恰逢此刻散开,露出一抹阳光,驱散了新年的阴霾…… (本章完) 第213章 着手河西(月底求双倍月票) 第213章 着手河西(月底求双倍月票) “入班!” “上千万岁寿……” 元宵佳节夜,百官唱声时。 与以往朝会不同,为了庆祝新年后的第一个节日,长安城内难得解除了宵禁,各处张灯结彩,灯火几乎照亮整个长安城。 皇帝与群臣也来到了朱雀门楼前,与百姓共同欢庆这热闹的元宵灯会。 朱雀门前是宽阔的朱雀天街,城门下的护城河两旁挂满了灯笼,倒映在水中,灿若繁星,宛是星河。 林林总总的灯挂满了朱雀街头,高高低低,参差有序,像一棵棵繁似锦的树。 街道上,人流络绎不绝,熙熙攘攘,达官显贵与世家女子的马车,肆意行走。 歌女浓妆艳抹,打扮得枝招展,边走边唱着最流行的歌曲《梅落》。 今晚的洛阳城没有宵禁,人们可以尽情游玩,这样的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百姓们在街道上游玩,时不时有巨大的鳌灯被推动,沿着长安各街道展览。 庙堂群臣,与皇帝一同坐在朱雀楼内,左右角落是准备登场的伶人,以及正在奏乐的乐班。 楼内灯火辉煌,群臣入座,面前摆满各种酒肉食物。 一些不胜酒力的官员,此刻正沉醉在那美妙的笙歌中。 宫女、太监们正在楼内各个角落点燃名贵的香料,手里拿着琳琅满目的灯笼。 随着乐曲达到高潮,伶人与舞伎们开始走出角落,在皇帝与百官的面前,尽情展现着自己那婀娜的舞姿,惹得宫女在旁边偷偷地学习起来。 是以“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 在灯、香料、舞乐的海洋里,几百名伶人与舞伎齐舞献唱,场面何等壮观。 乐伎们化着最精致的妆容,表演着时下最流行的踏歌,边唱边跳,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女团。 望着伶人与舞伎们那曼妙舞姿,郓王李温眼底闪过一丝渴望,但却极力掩饰着。 主位上,李忱望着朱雀门楼内外的热闹场景,不停地抚须颔首,面带笑容。 只是这种时候,裴休却眉头紧皱,惆怅的独自饮酒。 国库刚刚逆转盈亏,便举行了如此盛大的元宵灯会,不知狼藉过后,又有多少缺口需要他填补。 城外放飞的孔明灯数不胜数,每放飞一个,都是在浪费朝廷的钱粮。 看到这,裴休忍不住将自己的杯子倒满,起身走到了李忱面前,举杯作揖:“陛下,臣忠言逆耳,不知陛下是否能听进去?” “裴相可说。” 李忱收敛了笑容,显然知道裴休想要说什么。 “陛下,国库刚刚逆转盈亏,便举办如此盛大的灯会,恐怕不妥……” “唉……朕亦是如此觉得,只是这元宵,毕竟是新年过后的第一个节日,也是一个举国同欢的日子,自然是得过得隆重些。” 李忱露出为难的表情,又时不时叹气来表示自己也觉得铺张浪费。 若不是裴休先前见到了李忱高兴的模样,兴许还以为李忱是患了疯病。 不过他自然是不能揭穿的,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道: “陛下,如今漕运已然整顿完善,每年可顺利转运一百二十万石粮食至渭仓,盐铁榷税也得以提高,岁有结余数十万缗。” “臣年迈体弱,希望能请辞归乡养老。” 裴休不想管这个烂摊子了,可李忱却不想他离开。 “朕岂能失去裴相?劳裴相给朕几个月时间好好思虑。” 一个拖字,李忱百试不爽。 眼见他如此做派,裴休也知道请辞无望,无奈退回了位置上,沉默着喝闷酒。 长安城的灯会,上至皇帝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在享受着这场由国库买单的盛宴。 大家尽情地释放着自己,好似把所有烦恼都留给昨天,准备迎接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至于国库空虚,淮南、河东、江南百姓所遭遇的天灾,这些问题都不是此时的他们需要考虑的。 于他们而言,享受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各处街市,那些出双入对,春风得意的年轻士子数不胜数。 西市某处酒肆内,一道身影却与这些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是享受当下的时候,可他却端坐桌前,借助雅间内外的灯光挑灯夜读。 纵使外界万般热闹,他也并未接受诱惑,而是对那些经史典籍引经注典,魔怔一般。 “笃笃……” “郎君,可要吃些酒食?” “不吃!” 门口传来了家仆的声音,他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闻言,家仆叹了一口气,随后推开门。 展露家仆面前的,是整洁的雅间与凌乱的书桌。 男子皱眉抬头,仿佛家仆说不出一二,便要发作。 “郎君,去年带来的钱帛都得七七八八了。” “朝廷停罢进士科三年,不如先回曹州学习两年,然后再赶回长安如何?” 家仆这话刺痛了男子的心,他知道家仆也不想如此,但事实确实如他所说,他们的钱帛所剩不多了。 长安的销可谓金贵,他家虽然世代贩盐,却也不能在长安滋润生活。 只是他几次科举,了家中大量钱帛,若是此时回乡,岂不是…… 他握笔的手隐隐发颤,随后缓缓将毛笔放下,扶桌踉跄起身。 当着家仆的面,他走到了窗台,将窗户撑起,瞧见了那热闹的长安,各色的灯,出双入对和春风得意的世家子弟们。 元宵佳节,各种灯层出不穷,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却无他黄巢一席之地。 深吸一口气,黄巢贪恋地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料味,随后不甘点头:“明日回家。” “是!” 家仆应下,随后作揖退出了房间。 待他离开,黄巢转身准备走回休息,却见屏风上留有诗词。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一处开。” 这是他去年参加进士科前所作,本以为能得偿所愿,可现在看来…… 沉吟片刻,黄巢走回书桌前,提笔在屏风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整理了心情,随后收拾了书桌。 翌日,他与家仆退房返回了曹州老家,而小厮打扫雅间时,正巧见到了这首诗。 “题菊…黄巢?” 小厮念出诗题与作诗人姓名,随后便把这事与酒肆中众多食客说了。 对于这首诗,许多人觉得黄巢是个酸人,写得不过是首酸诗,觉得虽有气势,难少酸楚,登不上大雅之堂。 虽有少量人将这首诗记下,但更多的人却是嘲讽,觉得不过是某个狂生科举失败后所作的酸诗罢了。 如今进士科停罢三年,三年后这狂生是死是活都不一定。 正因如此,黄巢的诗词与离去,于长安众人而言微不足惜,他们更在意享受元宵三日的狂欢。 只是待狂欢散去,众人又各自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白日生存,晚上宵禁休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渐渐地,黄巢的事情也就被人淡忘了。 相较长安百姓在元宵佳节的狂欢,更多的百姓却依旧面临着天灾人祸的生存困难。 崔铉出镇淮南后,虽几次下令赈灾,奈何朝廷钱粮不足,赈灾的规模远不过几个县罢了。 相较于淮南数十个县的饥民,赈灾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有的饥民前往了山南东道,有的前往了江南东西两道,还有的前往了河南道。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被各道州兵给驱赶回来了,无奈只能上山。可是即便他们上山谋生,却也要面对官府官吏的盘剥。 裴休改革后,各州县“山泽宝冶”的权力也收归盐铁使所有,百姓上山砍柴、寻野草谋生,也是需要交税的。 在这种官逼民反的背景下,许多饥民干脆聚啸山林,落草为寇。 一时间,淮南道各处山川落草者数以万计,而崔铉虽有心招抚围剿,却因为钱粮不足而作罢。 饥民见官府不围剿山匪,干脆也纷纷加入山匪之中。 一时间,淮南饥民确实少了大半,可盗寇却多了不知凡几。 崔铉见状,当即奏表朝廷,称“饥荒已定,淮南已经转危为安了”。 李忱得到其奏表时,已经是三月中旬,而他也并未怀疑崔铉的说法。 或者说,在他看来,些许饥民不足为虑,只要表面上能够维持太平就足够了。 “淮安已然安定,实乃可贺。” 紫宸殿内,李忱将崔铉的奏表放在桌上,满意轻笑。 见状,三相四贵纷纷称贺,而卢均则是在称贺后作揖道: “陛下,淮南事情既然已经安定,眼下应当着手陇右,诸部剪除西境强藩了。” “嗯……”李忱颔首,随后询问:“卢相有何见解?” 闻言,卢均沉思片刻后作揖道: “臣听闻回鹘自被杀败后,便举部西逃,其足迹从甘州居延海到安西不休。” “不若下诏称其有功,俟其归复牙帐,册命可汗,随后责令张议潮提兵收复西州。” “倘若张议潮收复西州,则擢授其四镇留后,安西节度使,再令张淮深任河西节度使,移镇沙州。” “升调张直方为河西都防御使,总镇甘、凉二州。” “擢升索勋为会兰观察使,节制会兰二州。” 卢均三言两语间,便试图将河西的局面搅乱。 对此,李忱却皱眉道:“张议潮与张淮深会听朝廷的吗?” “陛下可下诏,令甘州回鹘、凉州嗢末不得侵扰河西,若侵扰则罢其互市来作势给张议潮、张淮深二人看。” “臣以为,以二人过往之手段,定然会同意移镇……” 卢均想说的,无非就是向张氏二人展示朝廷对河西周边异族的号召力,凭此武力胁迫二人移镇罢了。 李忱闻言,心中十分高兴,却表面叹气道:“如此……如何对得起这二位功臣?”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陛下圣裁!”卢均作揖劝导。 与此同时,马公儒及王归长等人见状,都知道皇帝是动了心,纷纷作揖劝导:“请陛下圣裁!” 见状,唯有裴休皱眉作揖道:“陛下,张直方色厉内茬,若让其总镇甘凉,恐不是良策。” 李忱本打算答应下来,结果看见裴休这么说,他心中略微愠怒,但面上却还是点头认可道:“裴相所言极是。” 见状,王宗实想到了一个人,不由作揖道: “陛下,不如扶持会宁军节度使索勋为河西都防御使,令兰州刺史李仪中为甘州刺史,调渭州刺史陈靖崇为兰州刺史。” 王宗实知道这是一个扩大自己外在势力的好机会,然而李忱也猜到了他的心思。 “那会州应该派谁驻镇?” 李忱询问王宗实,王宗实却道:“可派高骈麾下王重任总镇会州!”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 马公儒闻言,连忙站出来打断道: “那索勋恐怕不会轻易舍弃会州!” “臣附议!”王归长也站了出来,将王宗实计划打断。 闻言,王宗实对二人怒目,但却不敢当场发作。 见四贵争吵,卢均、裴休纷纷缄口,而令狐綯依旧一言不发。 李忱见状,立马将目光放到了令狐綯身上,而令狐綯连忙作揖道: “陛下,臣倒是有一办法……” “喔?”李忱摆出很有兴趣的模样,令狐綯闻言叹气,随后开口道: “关内道因平定党项而流亡者甚众,不若令索勋迁徙会州百姓总镇凉州。” “此外,使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安西回鹘及凉州嗢末不得犯禁河西,调张议潮任安西节度使,四镇留后。” “令张淮深以河西度防御使节制河西全境,陈靖崇调任兰州刺史,兰州刺史李仪中调任甘州刺史,原甘州刺史李渭担任西州刺史。” “随后派良臣前往关内道招抚流民,担任会宁军节度使、会州刺史。” 令狐綯的想法简单,河西最重要的还是人口,但会州番众而汉少,不若让索勋带着会州军民迁徙凉州,赋予他总镇凉州的权力。 与此同时,调离张议潮去西域收复四镇,把河西合并交给张淮深治理。 令狐綯清楚,河西自从被朝廷拆分为东西两处后,张氏叔侄虽然分掌两处,却始终不痛快。 不如让张淮深以河西度防御使的名头节制河西,但不授予节度使及旌节。 这个明面上整合河西的机会,张氏叔侄不会放过,更别提朝廷还给予了他们四镇留后和安西节度使的名义了。 这个名头对大唐朝廷没什么用,可对于张议潮和河西来说却有大用。 大唐的名号在河西还是很响亮的,西迁回鹘中不少回鹘头领,都打着大唐为其娘舅的身份,使得西域各国不敢进犯。 张议潮要是有了这个头衔,便有了收复西州和四镇的名义。 李忱也想到了这里,不由满意点头,随后询问道:“何人适合调任会州?” “陛下,臣建议拔擢晋州刺史王式。”裴休主动开口,同时解释道: “昔年河曲歉收,百姓纷纷外流,而流民所到州县官员皆拒绝接纳,唯有王式主政的晋州,给逃难的饥民以赈恤,抚恤救活数千人。” “王式所治晋州以“严备”闻名,河东胡乱时,胡杂听闻王式治理晋州,纷纷不敢过境,漠南之地亦有“晋州刺史当避之!”的童谣。” “过去三载,王式在晋州的考课评价为为“善最”,可见其素有能力,理当拔擢。” 裴休三言两语间,便把王式的功劳说了出来,而李忱听后不免满意道: “既是如此,便调他前往会州吧。” “臣领……”裴休刚想应下,却见王宗实连忙作揖道: “陛下,这王式昔年曾经投靠王守澄,不是什么良善!” 闻言,李忱瞳孔一缩。 王守澄是宪宗元和年间的宦官,据传闻与宦官陈弘志谋害宪宗于中和殿,谎称宪宗服长生药而死,与梁守谦、韦元素等定策立穆宗。 李忱对外营销自己“父慈子孝”,私下又妒恨穆宗这一脉,恨不得将其视为篡佞。 如今要他重用王式,这显然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目光瞥向裴休,只觉得裴休居心不良。 裴休见状却依旧作揖道:“陛下,朝廷正缺人才,而王式在晋州任上颇有功绩,理当拔擢。” 李忱脸色平静,不见喜怒,但熟悉他的令狐綯却知道,皇帝这是不高兴了。 见状,令狐綯只能作揖道:“不若调赤水军移驻会州,平调张直方为会州刺史?” “善!”李忱应下的很快。 在他看来,哪怕张直方是庸才,也好过那所谓良臣的王式。 “陛下……” 裴休还想劝解,却不想李忱直接打断了他,冷着脸对他们开口道: “传朕旨意:回鹘有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贡,北边无警。” “会昌中虏廷丧乱,可汗奔亡,属奸臣当轴,遽加殄灭。” “近有降者云,已厖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 李忱说罢起身,令狐綯等人纷纷作揖行礼:“臣等领旨……” 李忱转身离去,而金台旁边的宦官也连忙唱声:“散…” 见状,三相四贵只能退下,而走到偏殿门口的李忱却看向旁边的值守宦官,有些烦躁道: “传太医李元伯,着其携长年药入宫!” “奴婢领谕……” (本章完) 第214章 生机蓬勃 第214章 生机蓬勃 “吁……” 三月末,在大唐着手河西的时候,勒马声在狄道城内响起。 杨知温、封邦彦二人先后下马,其身后的百余名山南精骑也纷纷下马。 高进达、崔恕、曹茂三人急匆匆从都护府内走出,隔着老远便作揖。 “杨参军、封县令!” “哈哈,见过诸位……” 面对如此热闹的欢迎,杨知温与封邦彦连忙作揖回礼,随后好奇询问: “不知节帅与张刺史去往何处了?” 闻言,高进达解释道:“节帅近日都在城东的大学理政,便是我们,也几日未曾见到他了。” “张刺史与李别驾前往了长乐县,故此没有碰到?” “李别驾?”杨知温好奇道:“不是斛斯别驾吗?” “斛斯别驾已经调往松州担任刺史了,如今的别驾,两位兴许认识,便是荥阳李义山。” 高进达解释着,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随后道:“他的诗集,某也曾看过,听闻他在梓州担任参军,不曾想竟然来了陇右。” “进府谈吧。”高进达侧身请二人入府,同时看向曹茂: “曹郎君,你去请节帅过来吧。” “好!”曹茂应下,随后便往大学走去。 与此同时,高进达等人也走入了都护府中。 半刻钟后,曹茂来到大学门外,对戍守的兵卒作揖道:“劳烦请节帅出府,山南西道的杨参军与封县令来了。” “劳曹录事稍等……” 没有刘继隆的军令,外人是不得进入大学的。 刘继隆在里面做什么,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曹茂在门口等了许久,一刻钟后才见到了身穿绢袍的刘继隆。 “节帅!” 望着刘继隆走出大门,曹茂好奇向里看去,刘继隆却笑道: “等你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我就让你也进这里面学习。” “是!”曹茂脸上露出笑容,而刘继隆也带着他返回都护府。 他们返回都护府时,杨知温与高进达他们已经聊了许久。 见到刘继隆出现,众人纷纷起身作揖,而刘继隆也作揖道:“某耽搁了些事情,让阿兄和杨参军久等了。” “没有没有……” 杨知温连忙摇头,封邦彦则是笑着作揖道:“某承阿翁的令,前来看看七娘子。” “好!”刘继隆应下,转头看向曹茂:“你带阿兄去二堂,请七娘子去二堂见见阿兄。” “是!”曹茂应下,接着便带封邦彦前往了二堂,同时派人去请内堂的封徽。 待他们走后,刘继隆也入座主位,杨知温及高进达等人先后坐回位置上。 “杨参军这次来,想来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吧?” 刘继隆开门见山,杨知温也早就熟悉他了,因此轻笑道:“果然瞒不过节帅。” “眼下利州有七千余口马等待进入陇右,兴州也有三千余口马同理。” “节帅上次所付黄金,大多都打点光了。” 杨知温又给刘继隆带来了上万人口,不过坏消息是之前所付的黄金已经光。 对此,刘继隆倒是并不担忧,而是询问道:“不知道内饥民,还有几何?” “这个嘛……”杨知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才作答: “道内饥民数量难以统计,光三川之地便有数万口,如今招抚大半。” “此外各州亦有饥荒落草者,各州衙门都在招抚,希望他们前来陇右谋生。” 杨知温没有回复具体数量,但给刘继隆营造了一种还有许多的感觉。 刘继隆很清楚,如果山南西道有足够的饥民,封敖与杨知温及山南西道的官员,都会为了自己所出的钱帛而想办法迁徙饥民。 即便没有饥民,他们也会创造饥民。 因此只要他能出得起钱,饥民就是可再生资源。 “高长史,把州库中的黄金调来吧。” 刘继隆吩咐高进达,高进达闻言颔首,随后派人去调黄金去了。 这些黄金,本来是刘继隆为了日后贿赂朝中官员或宦官而留下的。 现在看来,只能先用作口马贸易,等日后陇右强大了,再想办法弄些黄金来也不迟。 眼见刘继隆还有足够的钱财,杨知温脸上的笑容也更为丰富了。 不多时,十余名甲兵挑着箱子前来,数量比上次还多,足有九口箱子。 跟随而来的直白递出一张条子,高进达看后对杨知温说道: “杨参军,此处有黄金一万八千两。” “好说好说……”杨知温笑着点头,随后对刘继隆作揖道: “请节帅命人将黄金押往寅宾馆,某明日出发时带回兴元府便可。” “好!”刘继隆应下,高进达当即命人把这九口箱子搬往寅宾馆。 以他们此前的协议,这批价值近十五万贯的黄金,足够买回两万多人。 陇右的百姓数量,也将在这次交易过后突破二十万,这还是不包括军队官吏的情况下。 几人寒暄几句,杨知温也趁机说了淮南的事情。 “听闻淮南道大饥,遭灾百姓数十万计,而各道拒绝招抚,饥民无奈,只能落草为寇。” “依某之见,这数十万落草的饥民,迟早有一天会成为朝廷的大患……” 杨知温实事求是的说着,高进达与崔恕二人咋舌道: “数十万口饥民?” “不知山南西道可否将其招抚?” 数十万饥民若是进入陇右,以陇右的资源,顶多过几年苦日子,就能凭借这数十万饥民发展起来。 “这自然是不能的。”杨知温摇头道: “且西道没有这么多钱粮招抚,单说东道也不会同意借道招抚。” 杨知温没有说透,但众人都明白。 万一西道把人接到一半,然后说钱粮不足,那这群进入东道的饥民便需要东道解决。 此事做好了,东道没有功劳,但如果做不好,东道则是需要为西道的行为买单,东道官员自然不会同意借道。 众人除了惋惜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刘继隆倒是想要派人去招抚,然后当做口马买回陇西,但这路途太远,他连西道手中的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饥民都没吃干净,手伸太长只会让朝廷警惕。 更何况这数十万淮南饥民,也将在日后成为压倒大唐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的话,不论是庞勋起义,还是后来的王仙芝、黄巢起义,基本都有淮南饥民的身影。 可以说,大唐往后几十年的农民起义基础,都是在大中年间埋下的。 若是李忱能好好招抚这些饥民,王黄起义也不至于影响那么大。 可惜,李忱没能解决好这群人,而他的子孙也将为他擦几十年的屁股。 这般想着,刘继隆与杨知温寒暄许久,最后才派人送他去了寅宾馆休息。 在他走后不久,高进达便作揖道: “节帅,库中仅存七百多两黄金,三万多两白银和六万余贯钱了。” “按照此前的情况来看,这十五万贯的黄金,顶多半年就会被消耗干净,到时候……” 高进达表露迟疑,崔恕则是安抚道:“牙商们每年能为都护府带来至少六万贯的收益。” “更何况陈瑛北上三个多月,最迟夏收前就能回来。” “这次虽然没有那么多绢帛,但其中的织锦和麻布却不少,也能卖出十几万贯。” “等拿下了鄯廓二州,朝廷那边必然要有所表示,应付明年不成问题。” 崔恕说的清楚,可高进达皱眉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正是因为我们要出兵鄯廓,府库中必须有点钱粮,才能够及时抚恤。” “节帅,不知我们何时出兵?” 面对他的询问,刘继隆却询问道:“廓州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有!”崔恕点头道:“论恐热与尚婢婢在黄沙川交战,尚婢婢甲兵众多,论恐热没能讨到便宜,便在腊月中旬率兵退回磨禅川了。” “以双方交战的时间和论恐热退兵的速度来看,应该主要以对峙僵持为主,双方死伤应该不大。” 得知论恐热退回磨禅川,刘继隆也缓缓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才道: “命岷、兰、武、临四镇各出六个团,其余诸镇各出三个团,大军在凤林关集结。” “各州兵马,务必在七月初一前抵达凤林关!” 随着刘继隆下达军令,陇右九镇共出三十九个团,共出兵七千八百名。 按照骑四步六的比例,也就是三千名左右精骑,四千八左右步卒。 若是以河州来供应粮草,最少需要七千八百名民夫,外加五千辆挽马车才足够支持粮草运转。 “河州的民夫足够吗?”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高进达作揖道:“不如将此次所获人口,尽数迁往河州,将壮丁充作民夫。” “若是收复鄯州,便将他们安置在鄯州即可。” 高进达自然是知道鄯州没什么汉人的事情,所以他决定把这一万多新获人口都安置在鄯州。 对此,刘继隆自然也是同意的:“便依高长史所言。” 话音落下,刘继隆便起身道:“大学那边还有不少事情,劳二位忙碌,我先离去了。” “节帅慢走……” 二人作揖行礼,起身时便见刘继隆已经走出正堂了。 瞧着刘继隆的背影高进达皱眉道:“这大学没有其它先生,仅节帅与那五十二名学子,便连书册都是秘密印刷的,真不知教的什么东西。” “节帅自有主意,我们还是管好夏收的事情吧。”崔恕说罢便往外走去,高进达也是如此。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近百名轻骑也奔赴各州,准备提前告知兵马调动的事情。 是日午后,在临州长乐县与李商隐考察开荒事宜的张昶便接到了调令。 他简单看了看,随后便收了起来,目光看向前来传信的十余名轻骑: “半个月后我再回去,你们把这件事情禀告节帅吧。” “是!”十余名轻骑作揖应下,随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返回狄道。 与此同时,张昶也转身看向了不远处。 在他面前的,是近万正在春耕的长乐百姓,以及三千多名被安置不到三个月,正在开荒的新长乐百姓。 在世人眼中只有文才的李商隐,此刻正穿着粗麻制作的常服,在长乐县令、县丞、主薄等人的包围中,了解陇右的几条主要法律。 “李别驾,这陇右的律法分为主要的八条内容。” “第一条,由县衙组织百姓开垦的土地为公田,百姓开垦的土地为私田。” “公田开垦后归都护府所有,由都护府在开垦结束后分配。” “公田开垦期间由都护府管百姓口粮,以大口每月五斗,小口每月四斗作为每月口粮。” “私田开垦需要向县衙报备,登籍造册后方可开垦,开垦三年期间蠲免所有赋税,开垦三年期满则按照田税进行收税,可正常买卖。” “第二条,公田以户籍在册人口进行分配,禁止买卖公田,但允许租借,田税由公田主家进行缴纳。” “第三条,公田分配的数量以人口为标准,男女老幼平均分配。” “第四条,土地分配的区域标准是以“县团”为单位分配。” “县衙与民团组织开垦,然后开始分配,先解决民团制度下的百姓土地问题,再解决县衙新入的官吏土地分配问题。” “第五条,山林归都护府所有,但都护府需要划定部份山林为柴山,而柴山归百姓共用,柴山每年需要更换,以免山林遭到不可再生的破坏。” “第七条,土地税的征收为20%,也就是五税一” “如遇天灾,或其他特殊情形时,民团及县衙需要共同向都护府请表,由都护府遣派官员核察,属实则蠲免同年的土地税。” “第八条,官兵及官吏、工匠正常分配土地,额外分配职田,职田按照《陇右·官田律》进行分配。” 长乐县令说完,旁边的县丞又补充道:“这八条是主要针对土地分配、纳税、开垦的律法。” 面对二人的解释,李商隐的眉头紧皱,一直没有舒展。 “这个公田租借,律法中有什么详细的条款吗?” 李商隐询问三人,而长乐县令解释道:“租借为官契年限为期,最短三年,最长十年。” “此外,都护府有权对公田进行二次乃至多次重新分配。” 闻言,李商隐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能理解刘继隆制定这些是为了避免土地兼并,但在他看来,刘继隆这套律法完全是走在了世家及豪强、庶族的对立面。 世家豪强及庶族之所以强大,除了做生意和为官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兼并田地。 公田不允许买卖,这就断了他们的根,就凭私田那点数量,完全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尽管公田可以租借,但都护府可以二次分配公田,这无疑让各家豪族更受不了了。 如果只是定期续官契,那他们还能用租借的方式来兼并土地,只是需要长期支付百姓租子罢了。 这租子的多少,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可若是公田可以二次分配,那他们好不容易兼并土地,转眼就要被都护府二次分配,等于白忙活了。 以刘继隆的这个办法,加上他个人在陇右地区的威信、魅力而言。 这套律法在陇右和河西都不会有问题,因为这些地方的豪强根基太薄弱。 但若是进入陇右以外的各道,那刘继隆无疑会成为世家豪强及庶族的公敌。 至于百姓,百姓的支持算什么? 刘继隆想要治理天下,还得依靠世家豪强及庶族。 这么想着,李商隐陷入了沉思之中,便是连张昶的到来,他都未曾察觉。 “李别驾,了解的如何了?” 直到张昶开口,李商隐才回过神来,连忙作揖道:“下官想看看《陇右律》的全套律法,不知哪里可以看?” “这里就可以。”长乐县令作揖道: “节帅在各县都设置了图书馆,图书馆内的书籍可借阅,可浏览,从律法到各类陇右有的书籍,图书馆里都有。” “图书馆?”李商隐愣了愣,直到县令向他解释了图书馆的作用,他才反应过来,随后点了点头。 张昶没有接触过真实的大唐,他并不知道陇右的土地法对李商隐的冲击。 加上他还需要赶回狄道,筹备兵事,因此他对李商隐说道: “义山兄,我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帮你组织长乐县的开荒、分地和秋收工作,半个月后我要回狄道筹备兵事。” “兵事?要打仗了?”李商隐疑惑询问,张昶也点头道: “节帅准备先收复鄯州,然后再找机会收复廓州。” “好。”李商隐本想着与刘继隆讨论一下《陇右律·土地法》的问题,但听到要打仗,他也就冷静下来了。 毕竟这套律法在陇右执行的很好,主要原因,还需要自己好好研究。 自己现在还没吃透就贸然去找刘继隆,难免会在讨论过程中暴露无知。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这点是他在陇右学到的几句话之一,也是刘继隆在各州县衙门命人写的几句话。 各州县衙都有黑板报,其中内容主要是都护府、州衙、县衙内的财政度支情况,以及发生了什么大小事。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民间调查就是了解问题,并获得问题正确的解决办法。” 这句标语,李商隐记得很清楚,甚至关于其它的标语,他也记忆深刻。 他问过衙门中的许多人,他们都说这是刘继隆写的。 所以他又去问刘继隆,但刘继隆说这是别人写的。 他问刘继隆这是谁写的,刘继隆只是笑笑,没有告诉他是谁写的,所以事后他也觉得这是刘继隆写的。 (本章完) 第215章 小人为谁 第215章 小人为谁 四月初,乌逆水河岸的广武城外,成群的百姓正散在田间耕种,其中不乏身穿战袄的兵卒。 由于今年气候稍冷,因此春耕从三月末推迟到了四月。 饶是如此,广武县军民动作也不慢,眼下已有数万亩耕地被种上了作物,剩下大半土地也在军民的劳作中被种上作物。 “嗡隆隆……” “哔哔——” 忽的,远处传来沉闷马蹄声,而广武县城外的军民就如排练好的一般,在木哨响起后,纷纷往城门跑去。 “哔哔——” 哨声在广武县城外回响,各处城门的百姓纷纷涌入城内。 远处,十余名轻骑策马冲来也不着急,而是时不时向北张望,同时等待百姓入城。 不多时,待百姓们涌入城门,他们也紧跟进入城内,紧闭城门。 “使君!” 急促的脚步声在广武县衙响起,待这名将领走入院中,这才见到自家使君正在与几名身穿浅绿色官袍的官员谈笑风生。 见将领来了,李仪中这才询问道:“何事?” “凉州来兵马了!”将领作揖行礼,李仪中闻言冷哼。 自热巴坚失联,李仪中便猜到了他们凶多吉少。 正因如此,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他一手向索勋求援,一手训练城中军民,为的就是不让凉州兵马有可乘之机。 好在索勋没让他失望,给他带来了一则好消息。 虽然无法达到自己的预期,但也足够了。 “天使,您看看……” 李仪中佯装悲戚,起身作揖道:“这张淮深才知朝廷要将兰州划归陇右,便连忙出兵来抢了!” “李刺史放心,此事自有朝廷做主!” 浅绿袍服官员起身,冷哼向外走去,李仪中连忙跟上,脸上浮现笑容。 他与张淮深没有仇怨,但奈何张淮深挡了他的路。 原本他是想着凭借广武来投靠刘继隆,可现在他有了更好的发展,自然不会坐守孤城。 跟着浅绿的袍服官员走出县衙,李仪中一行人向北门楼走去。 一刻钟后,在他们抵达北门楼不久,便见北边官道扬尘四起,三辰旗迎风招展而来。 不多时,一千精骑抵达城下,酒居延也策马从队伍中来到护城河对岸,仰视城门楼。 “酒刺史,不知何事,把您从凉州吹来了?” 李仪中朗声询问城下的酒居延,酒居延见状依旧作揖,但却冷脸开口道: “张使君有军令,我奉令接任广武军节度使,请李刺史速开城门!” 酒居延并不知道城内的变故,而李仪中闻言也笑道:“不知张使君是奉谁的军令?!” “李仪中,你什么意思?!” 酒居延直呼其名,而这时李仪中身旁的官员也双手托着圣旨,上前唱声道: “至尊有旨,令兰州刺史、广武军节度使李仪中移驻甘州,平调甘州刺史。” “渭州刺史陈靖崇,平调兰州刺史……” “不知城外的将军是奉了谁的军令来此接管广武?” “这军令是否大过至尊圣旨乎?!” 忽然出现的天使令酒居延脸色大变,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天使携圣旨出现,更没想到李仪中调往了甘州担任刺史,而陈靖崇即将担任兰州刺史。 他与陈靖崇同为张氏家仆,陈靖崇跟随刘继隆前往陇西后,陈靖崇的家人也是他在照顾,可现在陈靖崇竟然染指兰州? “莫非是刘节帅……” 酒居延脑中闪过刘继隆的身影,甚至在某个瞬间觉得此举是刘继隆伙同李仪中所做的。 只是这种念头升起没多久,便被他晃出了脑袋,眼下他只关心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末将不敢!” 面对圣旨,酒居延还是有些露怯的,自然不敢对天使大放厥词。 “哼!”见酒居延服软,天使当即吩咐道:“既然无事,便请返回凉州吧。” “兰州归属陇右,刘观察使不日即将派兵前来接管兰州。” “至于本使也将在事后与李刺史前往凉州……宣读圣旨。” 面对天使手中的圣旨,酒居延攥紧马缰,不得不作揖:“是!” 话音落下,他调转马头,对左右吩咐道:“撤!” 马缰抖动,千余精骑折返向北而去。 与此同时,李仪中也对天使作揖道:“感激天使为某解围,某定当为朝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李刺史言重了。”天使扶起李仪中,而李仪中也询问道: “不知陇右何时派兵来广武,可要某代为通知?” 闻言,天使也解释道:“下官自长安先出发半个月,仔细算来,应该再过三五日,刘观察使便能收到圣旨了。” “在此之前,劳请李刺史等待,待陇右兵至,再护送下官前往凉州宣读圣旨。” “届时,会州的索刺史也会出兵声援。” “这是自然。”李仪中作揖行礼,眼神闪烁。 他知道,张议潮与张淮深已经成为了朝廷继续剪除之人。 刚才天使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出了些端倪。 朝廷无故将广武让给刘继隆,并让天使扯朝廷和刘继隆的大旗来压制河西,无非就是想营造出一种刘继隆投靠朝廷,准备与朝廷一起着手对付河西的态势。 以他对刘继隆的了解,刘继隆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加上刚才天使说他先出发半个月,这更加让李仪中笃定朝廷是瞒着刘继隆,先切断了刘继隆与河西的联系。 即便事后刘继隆反应过来也无济于事,他与张淮深间隙已生,哪怕张淮深能理解他,其他人却未必会。 此人刚才还说需要自己和索勋会师凉州,这么看来,恐怕这位天使手中其余的几份圣旨,便是针对凉州的。 想到这里,李仪中不免唏嘘,颇有种兔死狐悲的难受。 只是难受归难受,他更在意自己能否接任甘州刺史。 现在的甘州刺史是他父亲,父子罔替,他们这一脉算是在甘州站稳脚跟了。 李仪中不免感叹,毕竟他们父子一开始是准备在兰州站稳脚跟的,结果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回到了甘州,并且这次还有着朝廷扶持。 这泼天的富贵,也竟然到了他们手中。 只是可惜这兰州,自己经营数年,最后还是要让给刘继隆。 “罢了,我带走兵卒及亲眷后,也剩不下多少人,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思绪间,李仪中便笑着为天使引路,带着他返回衙门,饮酒吃肉去了。 在他们离开城门楼之后,酒居延也率军疾驰返回昌松。 他率军返回昌松并见到张淮深时,已经是五天以后。 “使君,兰州有变!” 酒居延急匆匆走入昌松县衙内堂,把广武县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张淮深原本眉头微皱,可听到后面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与此同时,得知酒居延撤军的张淮涧、都万孟、哲多悉别等人也急匆匆赶来,刚好听完了酒居延的话。 “娘贼的!这刘继隆怎么好意思夺走兰州?!” 张淮涧一拳砸在案上,都万孟也气得胸腔起伏。 哲多悉别闻言倒是没说什么,酒居延则是欲言又止。 “咔!” 张淮深手上的毛笔被他单手折断,但他并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在脑中串联各种情报,随后反问酒居延: “你觉得刘继隆会和朝廷联手对付我们吗?” “我……”酒居延想要否认,可他又觉得他已经多年未曾见过刘继隆,兴许刘继隆变了也不一定。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又或者……” 他支支吾吾,无法说出自己不确定的事情,而张淮深也是如此。他们记忆中的刘继隆,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刘继隆了,现在的刘继隆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们根本不清楚。 人是会变的,万一刘继隆真的被朝廷收买,决心对付他们呢? 张淮深捉摸不定,想了想后还是开口道:“酒居延,你带着几十名轻骑,绕道会州前往五泉,我要知道刘继隆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酒居延作揖应下,不顾疲惫,转身便提兵前往了五泉。 待酒居延离去,张淮涧忍不住发问道:“使君,何必多此一举?” “万一是朝廷挑拨离间呢?”张淮深反问张淮涧,张淮涧却攥紧拳头道: “我看刘继隆早就变了,当年可是他说攻下河州就归还五泉,可他攻下河州后面这几年不断攻城掠地,也不见他归还五泉。” “依我之见,即便刘继隆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会欣然接受广武!” 张淮深闻言看向都万孟与哲多悉别:“你们觉得呢?” “我们……”二人支吾,见状张淮深抬手道:“行了。” “你们派人把这件事告诉叔父,速度要快。” “是!”都万孟应下,转身便去吩咐轻骑将消息送往敦煌。 在张淮深做出部署的同时,渭州的陈靖崇也见到了朝廷的天使,并替刘继隆接下了圣旨。 他拿到圣旨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临州,并在张淮深做出部署的翌日便抵达了狄道。 “节帅!” “节帅!” 陈靖崇带着十余名兵卒走入都护府内,叫嚷着节帅,十分着急。 在正堂理政的高进达与崔恕、曹茂等人听见声音,纷纷走出来想要看看是谁喧哗都护府,结果却看见了陈靖崇。 “陈刺史,距离节帅集结各镇兵马还有近三个月呢,你怎么提前过来了?” “朝廷有旨意,节帅在哪?” 面对高进达的质问,陈靖崇露出身后的兵卒,其中一人怀里抱着存放圣旨的长匣。 “我去请节帅!”曹茂见状连忙出声,高进达与崔恕也侧过身子,示意陈靖崇进入正堂。 两刻钟后,刘继隆与曹茂返回了都护府。 但见刘继隆方才走入正堂,陈靖崇便打开了木匣,从中取出圣旨,叫嚷道:“节帅,朝廷是要挑拨我们和张使君的关系啊!” 刘继隆闻言抢过圣旨,将其打开迅速看完,随后交给高进达等人。 “这朝廷真是狠毒!” “手段诡谲,哪有朝廷的威严!” “真是荒唐……” 朝廷发给刘继隆的这份圣旨内容不长,无非就是希望刘继隆速速收复鄯廓二州,同时知道陇右疲敝,因此将兰州划归刘继隆管辖,平调陈靖崇为兰州刺史,令高进达兼领渭州刺史。 “朝廷不可能不知道五泉在我们手上,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 陈靖崇忍不住开口,毕竟他是张氏家仆,虽然跟随了刘继隆,但对张淮深和张议潮还是很敬重的。 现在朝廷偏偏挑他担任兰州刺史,这不就是想让他与刘继隆恩将仇报,以此刺激张淮深吗? “确实是故意的。” 刘继隆转身走到主位并坐下,沉吟片刻道: “我们收复鄯州在即,他们现在搞这一出,恐怕是要对河西下手了。” “节帅,我们怎么办?”高进达作揖询问,刘继隆皱眉道: “暂时不予理会,先把鄯州收复再说。” “此外派人告诉五泉的窦斌,让他派人绕过广武,前往凉州与张淮深联系,并把朝廷发给我们的圣旨带给张淮深,张淮深看了圣旨,自然会知道这件事因谁而起。”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便安排人将消息传往五泉。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五泉的事情,因为五泉现在是陇右北上商贸的门户。 要是把五泉让出去,河西就能直接威胁狄道了,而陈瑛辛苦开辟的灵陇商道也将再次阻碍。 尽管这有些不道德,但现在确实不是归还五泉的好时候,更何况现在的问题不是五泉,而是广武乃至凉州。 张淮深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丧失河西归义军的大好局面。 不过众人不提,却不代表刘继隆不提。 面对众人的沉默,刘继隆开口道:“五泉还是要还给张使君的,等我收复了鄯廓二州,张使君解决了此次危机,我们必然要归还五泉!” 刘继隆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并不看好张淮深能处理好这个局面。 甘州回鹘和凉州嗢末既然在此前就入寇甘凉,那必然不会只入寇一次。 面对这种内忧外患的局面,河西归义军恐怕没有那么大勇气在凉州继续僵持,要不然历史上的归义军也就不会在收复凉州后,与大唐所派天平军共治凉州了。 张淮深若是被逼退回甘州,兰州自然与他无缘了,而凉州即便落入朝廷之手,也迟早会因为诸胡动乱而内乱。 在自己解决鄯廓二州的问题后,自己就将面临无处发展的窘境。 入主吐谷浑,先不提吐谷浑地区数十万番人的问题,单一个海拔问题,就能难倒他的后勤。 与其在高原里搜山检海,还不如等凉州内乱,北上收复凉州。 收复凉州后,自己也将在甘凉草原对付甘州回鹘与嗢末。 对此,他倒是并不担心。 河西军收拾不了甘州回鹘和凉州嗢末,是因为西边有土浑、安西回鹘人在牵制他们,使得近万兵力被留在瓜沙伊肃四镇。 张淮深两次北征,也因为要留守兵力来防备赤水军而无法尽全力,但陇西军可不同。 张淮深要是退回甘州,那西边的土浑、安西回鹘自有他们对付,所谓赤水军,刘继隆也有办法让他们滚蛋。 把这些外在问题解决,剩下的可就不是北征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杜噶支和称勒这两人要是不西迁,自己没把他们打灭族都算自己无能。 想到这一切,刘继隆心里也回想起了自己当下最重要的一件事。 唯有把这件事情做好,自己才能在日后乱世中肆无忌惮的爆兵东进。 “好了,事情交给你们,我先回大学了!” 刘继隆起身便向外走去,高进达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作揖礼送他离去。 与此同时,整个陇右也因为夏收即将到来而忙了起来。 不过相比较陇右,会州的索勋却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知道,他很快将离开会州,奔赴更广阔的凉州。 朝廷没有让他失望,四月初十这日,一支兵马从泾原方向开拔而来。 “这就是朝廷新募的那两千关内道新卒?” “训练四个多月,也不过如此……” 会州北部乌兰县门楼前,索勋眺望着远处行军而来的那两千新卒,嗤之以鼻。 他的目光收敛,放到了北门外的会宁军身上。 两千五百会宁军驻扎城外,甲胄鲜明,兵卒多健壮者,远超朝廷的那两千新卒。 “使君……” 索勋正满意自己麾下兵马时,身旁传来了州中长史的声音。 “使君,会州兵马不过三千,您此次要带着两千五百人前往凉州,会州兵马是否太单薄了?” “嗯?”索勋疑惑出声,随后看向城内的百姓。 会州多番人与胡杂,虽说索勋趁着关内道兵灾,吸纳了数千饥民,但不足三万人的会州,想要养活三千甲兵无疑十分吃力,更别提索勋还要向北司行贿了。 这些钱粮度支,都是索勋从会州百姓身上盘剥压榨而来。 会州的田赋、商税、杂税等项,早已成为会州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 长史担心索勋带兵走后,会州百姓会趁机作乱。 索勋闻言冷哼:“我此行离去,是为了总镇凉州。” “会州这边,你率甲兵与汉口持械巡街,我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番狗敢作乱!” 他此话说的极为自信,毕竟五百甲兵及两千多汉丁,足够镇压那些杂胡与番人了。 想到这里,索勋目光看向城外:“等朝廷的那两千新卒到了,我便率军渡河,驰往凉州。” “待我拿下凉州,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刘继隆这个小人!” (本章完) 第216章 动乱初始 第216章 动乱初始 “驾…驾…驾……” 四月十七,随着马蹄声在昌松城外作响,奉令前往五泉县的酒居延却再度回来了。 不过这次,他带回了五泉的十余名塘骑。 半个时辰后,五泉县的别将杨信将怀中圣旨取出,而酒居延也将圣旨递给了张淮深。 “张使君,我家节帅说了,五泉之所以迟迟没有归还,乃是因为陇右需要五泉才能北上商贸,绝非恶意不还,只是时机不对。” “待陇右在南边的商道稳定,并收复了鄯廓二州,自然会归还五泉。” “至于朝廷所授兰州,我家节帅绝无占取之心。” “待我家节帅今年收复鄯廓,张使君可随时派人收回五泉。” “不过五泉之中大多都是军属和陇右钱安置的人口,这些人口得迁徙。” 面对杨信的话,看完圣旨的张淮深也不免尴尬道: “我并未怀疑刘继隆,更何况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这些年都没有找你们讨要五泉县。” 杨信说的越详细,越利益,便代表这事情越像真的。 眼见刘继隆没有变,张淮深、张淮涧、酒居延等人都不免有些窘迫,毕竟他们前几日对刘继隆的态度可不好。 现在看来,整个陇右与河西,便只有刘继隆对他们心怀善意了,其它的势力则是都在想着瓜分他们。 “都万孟,你带这位杨别将下去寅宾馆休息吧。” 张淮深有些尴尬,故此支开了杨信。 在杨信与都万孟离开后,张淮深这才将圣旨丢在了桌上,目光停留在张淮涧身上。 “淮涧兄,现在你相信刘继隆了?” “我……” 张淮涧也有些脸红,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主动提五泉的事情。 要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而刘继隆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能释放善意,这已经十分不易了。 “现在看来,无非是朝廷挑拨离间,想要利用李仪中和索勋对付我们罢了!” 张淮深改变话题,冷着脸说出了当下的局面,而张淮涧也顺着台阶走下来,主动说道: “还有张直方麾下的赤水军!” “没错!”酒居延附和道:“他们三股势力加在一起,其兵力不下六千,确实威胁不小。” “哼!”张淮深冷哼,眸光闪烁: “仅凭他们三人,便想与我为敌,着实想的太轻松了!” “借此机会,我们也能向朝廷展露我们的实力!” 闻言,酒居延与张淮涧眼前一亮,纷纷作揖道:“您准备动手了?” “嗯!”张淮深郑重点头:“始终得亮剑才行!” “这次即便是叔父不支持我,我也要向张直方亮剑,让朝廷不敢再欺凌我们!” 张淮深终于对朝廷强硬了起来,兴许是朝廷的做法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总之他决定要杀鸡儆猴,让朝廷看到他的决心。 他的强硬,也让张淮涧和酒居延十分激动。 反倒是哲多悉别一言不发,而这也给张淮深浇了一盆冷水。 “哲多悉别,你是什么看法?” 张淮深收回笑容,向哲多悉别询问起来。 张淮涧与酒居延也朝哲多悉别看去,结果哲多悉别却道:“使君,您恐怕还漏掉了两个强敌……” “……” 闻言,三人纷纷猜到了哲多悉别所说的是谁,而这让他们三人脸色难看。 “凉州的嗢末与甘州的回鹘,可都是朝廷的臣属。” “倘若朝廷驱使他们,那我们……” 哲多悉别没有说太深,但张淮深他们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甘凉二州,暂时没有同时对付五个敌人的实力。 尽管他们去年冬天重创了甘州回鹘,可凉州的嗢末却未折损兵马,反而获得了数万牧群的缴获。 同时对付他们,便是张淮深都感觉到了压力。 “叔父若是得知,必然会支援我们,不必担心!” 张淮深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丹,只是他并不知道,朝廷的手段可不仅仅如此。 在他安抚酒居延等人的时候,奉刘继隆军令北上行商的陈瑛,也在灵州将最后一批麻布卖了出去。 “陈押衙,明年这个时候,别忘了我们啊。” “是极是极……” “诸位放心,明年三月,某还在此处恭候诸位!” 灵武县内东市某处酒肆门口,陈瑛站在此地与泾原、夏绥军、朔方军、天德军及振武军等镇牙商作揖告别。 瞧着众人远去,陈瑛这才转身回到了酒肆之中。 街道外人流熙熙攘攘,而酒肆内却空荡一片。 并非酒肆生意不好,只是因为陈瑛刚刚将此处酒肆买下,专门用于招待关内道各镇牙商。 掌柜内,两名军吏不断敲打算盘,陈瑛靠近后,他们刚刚算完,不由抬头笑道: “这批织锦、绢帛和麻布、龙须席、炒茶分作五批贩卖五镇,除了卖给朔方军时少赚些,其余各镇都是按照中上的价格卖出。” “前后合计一十七万六千四百二十四贯五百六十三钱。” 军吏在文册上填上数额,随后将文册转向陈瑛。 陈瑛见状拿起算盘,自己亲自算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才颔首道:“好。” “只是可惜今年马价比去年来时高了些,刚才我与朔方军的李押衙买卖定价,挽马每匹定价四贯,耕牛每头七贯。” “这么高?”两军军吏错愕,毕竟去年他们来时,挽马每匹才两贯半,耕牛每头才六贯。 如今一年过去,竟然涨了那么多。 “这已经算是便宜了……” 陈瑛无奈叹气,解释道:“昔年禁互市时,灵州马少而绢多,故此一匹下等马就需要十五匹绢,折茶为七担。” “开互市后,马多而绢茶少,故此绢茶价格水涨船高。” “那怎么办?”两名军吏皱眉,其中一人道: “这次所贩不过一十七万余贯,出发前高长史便让我们最少带回十五万贯,能动用的不过二万六千余贯。” “关内道的口马相较去年也涨了不少,这点钱估计也买不到多少口马。” 面对二人的担忧,陈瑛安抚道:“放心,我已经与朔方军的李牙商商量好了。” “这两镇的口马以男八女七作卖,不论带来多少,我们都要。” “至于耕牛挽马,你二人取七千贯,先买一千头耕牛吧。” 陈瑛交代着,二人只能应下。 不多时,二人带着三十余名陇右精骑往城外走去,而陈瑛则是留在此处酒肆,与其余军吏商讨着怎么改良这处酒肆。 “这酒肆便改名为三仙楼,把我们带来的庖厨留下四人,专门在这里做生意。” “以后每年三月,这里都是我们与关内道诸镇牙商做生意的地方,不要求酒肆赚钱,不赔本就行。” 出发近三个月,好不容易将生意做好,陈瑛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虽说口马价格比去年高了许多,但毕竟没有涨到十余贯那么恐怖的价格。 以他们结余的钱,买个两千多男女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般想着,陈瑛也就收了收心,对不远处的军吏道:“赵三郎,去我屋里把那箱子搬下来。” “是!”闻言,军吏当即上楼去,不多时便吃力的将箱子搬了下来。 箱子不大,陈瑛将其打开后,里面装满了一个个袋子,每个袋子上还有姓名,足足十几个。 “押衙,这是哪来的钱?” 赵三郎皱眉询问,陈瑛也没有遮掩:“这都是李使君他们用俸禄换的金条,都指望我为他们物色侍妾。”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隔壁口马行看看,有没有娇俏的女子。” “若是没有的话,那就只能等回陇右后,下次前往长安再买了。” 陈瑛唏嘘起身,朝酒肆外面走去。 不多时,他便走入了东市的口马行,驾轻就熟的找到了口马行的管事。 只是可惜,他一连换了好几批,都没有发现容貌俏丽的女子,不免咋舌道: “你们这里的女子,都快赶上西市的女子了。” 这是反讽,毕竟西市的口马行,是个年轻力壮的就能进。 管事也无奈道:“本行有些姿色的口马,大多都被军将们买去了。” “您这次来的着实不巧,要不然等入冬,入冬前会有一批从淮南采买的口马北上。” “淮南?”陈瑛疑惑:“淮南的饥荒还没结束吗?这算算时间,都快三年了吧?”“唉……”管事叹气道:“听闻前任淮南节度使忙于游宴,疏于赈灾,致使灾情越来越严重。” “正因如此,本行才前往了淮南采买口马,最多入冬前就能带来有姿色的口马。” “您看看……” “行吧!”陈瑛见状也站了起来,掌事连忙为他穿外袍,而陈瑛也承诺道: “入冬前我是来不了了,明年三月我才会过来,你给你家家主写信,让他采买一批,赶在明年三月左右送来。” “明年这个时候,我起码过来采买几十个女子,这笔买卖做不做,全看你们了。” 话音落下,陈瑛也走出了雅间,并向外走去。 掌事连忙赔不是,好在陈瑛也没计较。 二人走到口马行门口的时候,刚好撞上了赵三郎。 “押衙!” 军吏作揖,陈瑛见状便知道有事发生,但依旧不紧不慢的将赵三郎带回了酒肆。 “怎么了?” 陈瑛走入酒肆便询问赵三郎,而他也回答道: “刚才城外传来消息,说是城外的牧群都有河西的标记……” “河西的标记?”陈瑛错愕,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显然是甘凉的嗢末、回鹘入寇河西,劫掠了不少牧群。 对此,陈瑛除了叹息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这件事?” 叹息过后,他询问赵三郎,但这次赵三郎却压低声音道: “刚才天德军的王牙商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大半个月,朝廷派人走北边的漠南道,前往了居延海。” 闻言,陈瑛眉头紧皱,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这件事与河西有关,甚至牵扯到陇右。 只是他现在还没做完口马生意,暂时不能返回陇右,因此只能对赵三郎道: “你去城外告诉刘五郎,让他与他本队弟兄将这些消息带回狄道。” “是!”赵三郎作揖应下,转身便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甘凉草原白亭海的东边也出现了一支百名精骑与数百名民夫的队伍。 数百名轻骑驰往东边盘查,不多时便带着他们进入了居延海的回鹘营盘内。 相较于几年前,回鹘的营盘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扩大了许多。 他们居住在居延海南岸,沿着弱水向南放牧,牛羊数十万,人口接近二十万众。 “甘州部大汗称勒,参见天使!” 牙帐前,老迈的称勒带着黠利、庞特勒等人对所谓的天使下跪行礼。 对于他们这些回鹘残部而言,他们对大唐的印象还停留在会昌年间,只觉得大唐依旧强大。 在他们的参拜下,这名所谓的天使将遮挡风沙的长袍脱下,露出了自己的模样。 “本官奉至尊的旨意前来,甘州部回鹘汗接旨!” “门下,回鹘有功于国,世为婚姻,称臣奉贡,北边无警。” “会昌中虏廷丧乱,可汗奔亡,属奸臣当轴,遽加殄灭。” “近有降者云,已厖历今为可汗,尚寓安西,俟其归复牙帐,当加册命。” “今册命甘州部称勒为汗,着其率兵往姑臧开互市,受凉州刺史索勋监察节制。”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接旨……”称勒连忙接旨,而官员也将圣旨交到了他的手中。 “尔等此行凉州,切不可仗兵耀武,须听刺史索勋调遣,知否?” “臣知道!”称勒频频点头,而官员也满意颔首道: “至尊令本官往安西向各部回鹘宣旨招抚并册命,本官便不逗留了。” “请可汗尽早前往凉州姑臧,与之一同前往者,还有嗢末部可汗杜噶支。” 官员说完便准备离去,称勒见状,连忙眼神示意黠利。 黠利回到帐内,将他们这些年收集的麸金交到了官员手上,随后护着官员离开。 待他们走后,称勒也朗声笑道:“唐廷皇帝有眼无珠啊,竟然准备调走张淮深,还给我们开了互市!” “可汗,我们现在就调兵南下,让汉奴开互市吧!” “没错,凉州有了互市,我们就不用去丰州了!” “不过他们开了互市,那我们还怎么劫掠凉州?” “猪犬的家伙,大不了先放几年牧,等我们兵强马壮再南下也不迟!” “哈哈哈哈……” 牙帐前的空地上,各部都督笑得猖狂,称勒也高兴的放声大笑。 庞特勒见状行礼道:“可汗,我们现在应该率兵前往凉州,凭圣旨令凉州开启互市。” “另外,丰州、灵州那边也不能放弃,这样才能攒够铁料,打造甲胄。” “等我们打造足够多的甲胄,就趁机南下进攻张议潮,拿下甘肃瓜沙伊等五州。” “杜噶支他们肯定盯上了凉州,我们可以和他们合作,日后攻下甘凉,以焉支山为界!” “好!”称勒眼前一亮,他早就眼馋甘州了。 如果不是当年实力不济,加之被张淮深、刘继隆阻挠,说不定他早就入主张掖城了。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占领五州,西取西域,统一回鹘各部的景象。 届时,他成为真正的回鹘可汗,让给嗢末的凉州也将被他夺回。 他要做到昔日吐蕃那般,将唐廷逼回陇山以东,称霸西陲。 几日后,身处敦煌的张议潮也得到了张淮深派来的加急。 由于时间问题,他拿到的是张淮深得知陈靖崇被调任兰州刺史的第一份消息。 因此在他看来,刘继隆很有可能与朝廷合谋,准备瓜分凉兰会三州。 即便刘继隆没有加入其中,也不会放过送上门的兰州及广武县。 “朝廷怎能如此!” “我等为朝廷守边,朝廷为何猜忌我等?” 衙门正堂中,由于众人都不知道朝廷的意图,所以他们都觉得朝廷是在针对张氏。 所以除了张氏官员外,其余官员大多缄口,而索勋和李恩两人作为被朝廷拉拢的两大家族,自然不可能替张氏说话。 正因为他们缄口,所以其他小姓豪强出身的官员,纷纷以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们。 “王景翼,瓜沙肃三州各调六团兵马,向肃州福禄县集结。” “是!” 王景翼不假思索作揖,张淮溶刚想请命,便被张淮深的目光瞪了回去。 只是张淮溶虽然有眼光,但别人却没有。 “阿耶,让我与二郎去吧!” 张议潮的长子张淮铨站了出来,还带上了次子张淮鼎。 尽管两兄弟已经三十多岁,可在心计手段和行军打仗上,却还不如张淮溶,更别提张淮深了。 正因他们几兄弟扶不起来,张议潮才会将张淮深视作接班人。 哪怕张淮深不是他的儿子,可他清楚,只有张淮深能让河西的太平保持下去。 只是可惜,他想到了河西周围的所有势力,唯独没有想到朝廷会对他动手。 如果朝廷继续扶持各股势力来掣肘他们,那他死后,张淮深恐怕也是独木难支。 这种时候,他脑中浮现了一道身影,那是自立门户后,在陇右打下大片州县的刘继隆。 他虽然已经往高去高看刘继隆,但事实证明他还是看的太低了。 亦或者说,刘继隆在河西时藏得太深了,没展露他本就有的才能。 “若是当初将他留下,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 张议潮忍不住唏嘘,可现实却没有后悔药给他再选一次。 “此役,我亲自领兵前往福禄,诸州就交给淮溶、淮铨二人了。” 张议潮开口决断,被点到名的张淮溶与张淮铨二人也连忙作揖应下,唯有身为张议潮次子的张淮鼎没得到重用。 正因如此,张淮鼎攥紧了拳头,看向自家父亲的目光中,不免多了丝不解和忌恨。 (本章完) 第217章 心死莫哀 第217章 心死莫哀 “唏律律……” 四月末,昌松城外呼声焦躁,上万兵马在平原上对峙,一方兵力六七千,一方四千余。 两军阵中虽然同时飘扬着三辰旗,但依旧能看到“索”、“张”两字的旌旗。 “索刺史,你不好好在会州,来凉州干吗?!” 马背上,张淮深策马走出阵中,身后跟着酒居延等人。 此时他距离会宁军的距离不过二十余步,不用太大声,也能被索勋听到。 索勋见他不怕,也当即抖动马缰上前,与张淮深距离拉近不到十五步。 他身后跟着一名绿袍官员和一名武将,官员手中托着圣旨,而武将身后则是“赤水军”的旌旗。 “张使君,下官奉至尊旨意,率军移驻凉州,同时升调凉州刺史!” “这里是至尊的圣旨,以及至尊给张使君和张河西的圣旨!” 索勋话音落下,绿袍官员策马上前,来到张淮深五步开外,厉声呵斥道: “至尊有旨,劳请张防御使下马接旨!!” 对此,张淮深脸色难看。 尽管他早已料到朝廷的手段不会仅仅是挑拨他与刘继隆的关系,策反李仪中,但他没想到索勋也掺和了进来。 此外,朝廷竟然另外招募了一批赤水军前来凉州,这让张淮深陷入了被动之中。 他在凉州的兵力只有一万,其中七千都在昌松了。 如果和索勋在这里对峙太久,回鹘、嗢末趁机南下,那凉州各县就遭难了。 想到这里,他想先看看,朝廷给他们叔侄的旨意是什么。 “下马!” 他沉着下马,酒居延等人同样跟随。 见张淮深他们下马作揖,绿袍官员也宣读道: “门下,河西节度使、五州观察使、检校司空、紫衣金鱼袋、敦煌县伯张议潮镇戍河西有功,擢受敦煌县开国侯、食邑千户。” “今以河西节度使张议潮为安西副都护,碛西节度使,四镇留后,着令出兵复西域。” “河西防御使,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嘉麟县子张淮深实有功,检校兵部侍郎,擢嘉麟县伯、食邑七百户。” “今以河西防御使张淮深总镇河西,移驻沙州,协安西副都护张议潮收复四镇。” “另闻凉州刺史、赤水军节度使张直方鼓噪兵勇,着其移镇会州,领会州刺史、会宁军节度使。” “会宁军节度使索勋,戍镇有功,着其移镇凉州,领凉州刺史、赤水军节度使,番和县男,食邑三百户。” 朝廷三言两语间,便把整个河西局势打乱。 张议潮被调往西域收复四镇,张淮深被调往沙州坐镇,协助收复四镇。 张直方被调往会州担任刺史,索勋入主凉州,还得到了赤水军节度使的头衔。 如此一来,凉州境内五千赤水军便归他节制,若是算上他带出来的这两千五百会宁军,索勋手中便有七千五百兵马。 若是李仪中声援索勋,索勋手中兵马便达到九千,足够和张淮深分庭抗礼。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双方暂时的实力。 张淮深有张议潮支援,索勋也有朝廷的支援,而回鹘和嗢末也很有可能会下场,这就是大唐的声誉。 哪怕现在的大唐早已不是曾经的大唐,却也能凭借过去二百多年积累的声誉来号令四周部落。 放在十几年前,还有吐蕃和回鹘与大唐争抢号召力,而今吐蕃内乱,回鹘被击败西迁,黠戛斯无力南下,大唐便成为了无人敢挑衅的共主。 “张防御使,接旨吧!” 官员示意张淮深接旨,而他却迟迟没有上前。 此时他思绪百转千回,闪过无数种做法与后果。 他有想过直接杀了这名天使,随后与索勋开战,将其击败后,再驱逐张直方。 即便回鹘与嗢末南下,他也有自信将他们击退。 可问题是……在这之后呢? 朝廷会不会集结兵马西进? 他们张氏叔侄会不会被批判为叛臣? 他们能否击退朝廷的兵马? 这些种种问题摆在他的眼前,使得他不得不动摇。 河西的底子太薄了,东西千余里的广袤大地上,仅仅生活着二十万百姓,其中还有两万多是会州和兰州的百姓。 刨除二州,河西也不过只有十七八万民口罢了,并且其中番口便占了三成。 这种情况下,他着实没有自信去应对大唐的还击。 若是接下圣旨,即便索勋入主凉州,可听从他号令的兵马也就那几千人,而凉州近万兵马依旧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仅如此,被分成东西两半的河西也将整合一块,而叔父也将获得收复安西的名义。 思绪万千间,张淮深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臣……接旨!” 张淮深上前将圣旨从官员手中接过,只是不等官员展露笑容,张淮深便开口道: “河西人口,半数在凉州,朝廷并不了解,故此才命我移镇沙州。” “淮深为朝廷戍守河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移镇之事,某自会请表朝廷暂缓,至于索刺史……” 张淮深看向脸色难看的索勋,沉声开口道:“便劳烦率兵驻扎赤水城吧!” “张淮深,你……” 索勋举起马鞭,却不想酒居延直接拔刀,而酒居延身后的凉州军更是纷纷动械。 面对此等局面,天使被吓了一跳,而索勋也缓缓放下马鞭。 他们终究不敢与张淮深撕破脸,而这让张淮深缓了一口气。 “言尽于此,索刺史好好理政吧!” 张淮深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昌松折返。 酒居延等人见状指挥大军徐徐撤退,而索勋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闪过寒芒。 “张淮深……” 他双手紧攥马鞭,而旁边的将领却作揖道:“不论如何,使君总归入主了凉州。” “眼下只需要等待时机,便能徐徐图之,将张淮深赶出凉州区!” “嗯……”索勋皱眉思考,觉得确实如此后,这才调转马头,驱使大军向姑臧北边的赤水城开拔而去。 得知他们向姑臧开拔,返回军营的张淮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此逗留了。 想到这里,他无奈揉眉道:“酒居延,传令三军,明日开拔返回姑臧。” “此外,派人告诉刘继隆,让他把广武收下,待我日后解决了索勋这厮,再收回兰州。” “罢了,还是我手书一份,你派人送去吧。” 张淮深知道河西底子浅薄,因此还是想增加河西的底子。 朝廷在灵州、原州卡着百姓,不让百姓迁徙河西,那便只有从河西下手了。 只要能弄来人口,充实河西,即便拿不回兰州,张淮深也忍了。 毕竟在他看来,兰州人口不过万口,而今又被李仪中、刘继隆募兵征战,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 只要刘继隆能给他青壮人口,舍弃兰州也无妨。 更何况朝廷现在紧盯他,兰州到了他的手上,只会更加刺激朝廷。 “使君,我们就这样放纵索勋进入凉州?!” 酒居延攥紧拳头,张淮涧也恶狠狠道;“干脆今夜出兵,杀他个措手不及!” “没错!”酒居延也支持道:“先杀败索勋,再驱逐张直方那三千人!” “够了!”张淮深头痛欲裂,呵斥着将二人打断。 他抬头与二人对视,同时余光看向哲多悉别,不由质问道:“杀败他们之后呢?” “这……”两人没想太远,只想把索勋和张直方驱逐。 面对张淮深的询问,二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淮深个性要强,能力足够,而甘凉舞台就这么大,他一个人便能操持过来,所以酒居延和张淮涧等人根本没有自己做主发挥的时候。 正常情况下,他们顶多向张淮深提出建议,至于是否采纳,还得看张淮深是否选择。 没有压力就不会前进,没有前进就不会成长。 若是论能力而言,刘继隆麾下那帮子曾经不如他们的张昶等人,如今却已经历练的能甩他们一条街了。 “按我说的做,退下吧!”张淮深驱散了众人,酒居延他们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退出了牙帐。 翌日,张淮深率军撤回姑臧,临行前他交代哲多悉别好好训练新卒,哲多悉别也频频点头,承诺会好好练兵。 两日后,索勋与张淮深一前一后率军撤回姑臧。 索勋心知要想和张淮深抗衡,就必须掌握足够的兵马。 正因如此,他带兵前往赤水城后,立马将赤水城包围了起来,同时带着天使召张直方出城。 城内的张直方、马监军二人得知朝廷有旨意,当即带着赤水军开城门接旨。 “门下……” 天使在城门口将旨意宣读,张直方得知自己调往了会州,不仅没有难受,反而十分高兴。 对于他来说,与王守文、吴煨这群老卒共事,整日可以说朝不保夕。 凉州富庶,却有一个张淮深节制他,而他也不敢无视张淮深。 现在他调往了会州,变成了会州之主的存在,想干嘛就干嘛,比在凉州赤水城吃沙尘好多了! “臣接旨!” 张直方想也不想的接旨,随后目光看向索勋身后的两千五百会宁军和两千赤水军新卒。 “索使君,既然朝廷调我担任会州刺史,那你身后这些……” 张直方想讨要会宁军,索勋闻言皱眉:“这些兵马,大多都是我之部曲。” “张刺史想要,可以自行前往会州训练兵马。” “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将我在会州剩余的部曲和家眷带回凉州。” 索勋可不会让出自己的兵马,更何况他本就瞧不上张直方,知道张直方没胆子和自己闹事。 率军西进前,索勋就了解了赤水城内的赤水军是听谁的令。 “敢问哪位是吴煨、王守文牙将?” 索勋不顾张直方难看的脸色,朝着对面的赤水军作揖询问。 对此,对面的赤水军中走出两道敦厚身影。 “某便是王守文(吴煨)!” 二人异口同声,自报家门。 见状,索勋大手一挥:“朝廷对赤水军的犒赏已经下来了,就在本使身后的辎重队中。” “劳二位率军回营,事后前往牙门,为弟兄们领取钱帛!” 吴煨与王守文眼前一亮,瞬间把张直方抛之脑后,对索勋作揖行礼:“末将领命!” 张直方就这样被三千赤水军抛弃了,亦或者说被王守文和吴煨抛弃了。 眼见自己势单力孤,张直方冷哼一声,转身走回了城内。 而索勋见他离去,则是低声对身旁的将领交代道:“派轻骑驰往会州,告诉索旻带兵将会州人口迁徙至赤水城。” “末将领命!”身旁将领作揖应下,紧接着遣派轻骑出发去了。 眼见事情顺利,索勋心中冷笑:“我不过差些运气罢了,如今运气来了,还有谁能挡我?” 他调转马头,眺望那基本看不到的姑臧城。 明明看不到,可他却似乎见到了张淮深,紧攥缰绳。 “张淮深……我先驱逐了你,然后再南下收拾刘继隆!” 思绪落下,他得意的调转马头,朝赤水城走去。 “这赤水城太小了,大军扎营,明日扩修城池!” “末将领命……” 很快,索勋入主赤水城的消息便传到了张淮深耳中。 他刚刚回到衙门入座,便听到这则消息,不免皱眉:“张直方就这样把兵权交出去了?” “是啊!”驻守姑臧的张淮满后悔道: “早知道这个张直方这么无能,我们就应该早些对他下手!” 闻言,张淮深也是一阵后悔,但他也知道,现在后悔没用了,索勋麾下兵马已然接近八千,若是算上李仪中的兵马,那则更多。 想到这里,张淮深看向张淮满:“叔父有消息传来没?” “时间太短,叔父应该才看到第一封信,估计连第二封都还在路上。” 张淮深心里懊恼,面上依旧沉稳。 他目光扫视诸将,深吸一口气道:“本是想着入夏后北伐嗢末,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索勋囤兵八千于赤水城,在他没有出错前,我们还得与他僵持才行。” “也不知道叔父瞧见了前日送出的那封信和那份圣旨后,心里会是什么反应,恐怕不是滋味吧。” 张淮深忍不住叹气,堂内众人也不由得气氛低迷。 在他们低迷的同时,张议潮却才在路上收到了张淮深的第二封信。 得知刘继隆并未与朝廷联手,张议潮松了一口气。 但即便如此,河西的境况却也好不到哪去。 “使君,您……没事吧?” 曹义谦忍不住开口询问,而李恩与索忠顗则是沉默不语。 马背上的张议潮回头看向这三人,以及三人身后的沙州两千余兵马,不由得感到疲惫。 他此次出征将索忠顗与李恩带在身边,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留在敦煌干涉张淮溶与张淮铨。 二人对此也心知肚明,一路上沉默寡言。 望着二人这般姿态,张议潮心中哀切。 明明他们当年聚义起兵时,为的是驱逐番贼,恢复汉统,为何会闹成如今这模样? 其中缘由,真的只是因为大唐吗? 张议潮收回目光,眺望南边的祁连山。 明明天色晴朗,气候温暖,可他却觉得身体如坠冰窟,胸闷喘不上气来。 如此下去,河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走吧,去前面的驿站歇脚,两日后就能抵达酒泉了。” “是……” 良久之后,张议潮语气低落,三人则语气各不相同进行回应。 曹义谦语气隐忍,李恩语气惋惜,索忠顗则是带着丝压不住的激动。 张、李、索三家在明面上的脸面终于撕破了,而曹义谦这个小姓则是依旧跟着张议潮的脚步。 他们抖动马缰,沿着官道往酒泉而去。 五日后,张议潮抵达了福禄,见到了聚集于此的三千六百名兵将,以及五千多名民夫。 肃州的人口因为迁入甘凉二州的数千吐蕃而变得极不平衡,时常有番口闹事。 那些平日闹事的番口眼见张议潮重兵驻扎于此,当即便消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被肃州的官员禀告给了张议潮,张议潮却清楚,他率兵驻扎于此只是治标,而非治本。 想要治本,就只有从大唐迁徙足够多的人口,让汉人成为主体,这样才能同化番人。 只是他的想法被大唐掐断,大唐宁愿关内道、京畿道的饥民饿死,也不愿意将他们迁入河西,壮大河西的人口和力量。 本就心灰意冷的他,在抵达福禄县的第二日便接到了张淮深的第三封书信,以及那份朝廷发来的圣旨。 得知朝廷名义上让自己收复安西四镇,实际上却是为了拆分河西,夺走凉州的时候,张议潮的心渐渐死了。 残阳如血,张议潮登临福禄县鼓楼,眺望远处缓缓落下的残阳。 曹义谦就这样跟着他,心思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仲怀……” “使君,下官在这里。” 张议潮望着落下的残阳,大脊如龙的他,此时竟显得有几分佝偻,看得曹义谦心疼不已。 明明即将入夏,可张议潮却觉得晚风刺骨,忍不住的发颤。 “你说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朝廷如此对待我们?” “我们为朝廷收复河西,难道做错了吗……” (本章完) 新年抽奖活动 新年抽奖活动 新的一年,咱们开个抽奖活动回馈一下读者。活动时间:1月1日—1月7日24点。 参与方式:投月票即可参与。 活动礼品:一等奖二十份(价值58的春节档电影票),春节档上映的几部电影还不错,值得一看。 活动期间,所有投票的兄弟们都视为自动参与,在参与咱们的国庆电影票抽奖活动的同时,还可以到活动中心——双倍福利月票活动——投票抽奖界面,参与起点官方的双倍活动抽奖。 另祝大家新年如意,财源广进。 (本章完) 第218章 扫盲运动 第218章 扫盲运动 “嘭——” 五月初,随着沉闷爆炸声在山涧作响,飞鸟惊厥,扬尘四起。 待扬尘渐渐落下,土丘后一个个头戴藤帽的矿工慢慢起身,而摆在他们眼前的是被炸飞的无数树木,以及散乱的碎石。 碎石的尽头,是一处刚刚被炸开的矿洞。 咳咳……” 咳嗽声响起,头戴藤帽的刘继隆也站了起来,身后跟着曹茂和张昶。 “娘贼的,这三十斤火药的威力这么大啊?” “这拿去炸城墙,夯土的城墙岂不是一炸就塌?” 张昶骂骂咧咧,而曹茂也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看向刘继隆。 刘继隆朝前走去,来到矿洞面前,小心翼翼朝里看去。 只见矿洞深丈许,里面的石块碎裂垮塌,用镐子轻轻拨弄就能将其掘取出来,时不时还能看见红铜色的石头。 “来人,搭架子!” 刘继隆向身后吩咐着,不多时那些还在观望的矿工便纷纷起身,朝着他们小跑过来。 这里的矿工并不多,仅仅十一二人罢了。 矿工的编制与民团和军团一样,都是兵-伙-队-旅-团的编制。 因此矿工伙长连忙走到刘继隆身边作揖:“节帅,您后退些,避免这矿洞二次坍塌。” “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刘继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同时看着矿工们熟练的使用方木搭建架子,刘继隆也饶有兴致的看了起来。 前世他家就在矿区不远,也见过许多废弃的矿洞和矿坑。 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木架能最好的支撑和维护矿道的稳定性,防止其坍塌,确保矿工的安全作业。 这其中,矿洞用方木,矿坑用圆木。 搭建的方式,最基本的结构形式是梯形棚子,由一根顶梁和两根棚腿组成,支架与围岩之间需要安设背板。 支架旁还需要打楔子,每米巷道架设一到两架棚子,楔子的方向应由外向里。 这些都是刘继隆见到的东西,他虽然不了解其中理论,但照搬过来总是没错的。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这套办法确实很有用,至少在陇右的采矿工作中,至今没有出现过一例伤亡。 “王伙长,这用黑火药采矿,比起土法采矿,速度和产量有没有变化?” 刘继隆询问到了效率和产出的问题,王伙长连忙点头道: “肯定是有的,节帅让我们用黑火药采矿后,不管是煤矿还是金矿、铜矿和银矿,开采的效率和产出都提高了。” “以前开采这么个矿洞,我们起码要三伙人轮班,一个白天才能推进丈许。” “一个月下来,每个矿洞最多能挖一两黄金和一百多斤的赤铜。” “现在一个月下来,最少能开采三两黄金和四百斤赤铜。” “这一个矿洞,就能产出最少一百贯,差不多翻了快四倍。” 王伙长激动说着,而刘继隆也看向了曹茂,曹茂点头道: “自从火药厂提供给工司黑火药后,工司产出的金银铜矿确实变多了。” “不过火药厂的黑火药有限,目前只能满足临州和岷州两州的金银铜矿开采。” “要是后续火药的产量跟上,工司每年最少能入库折色后五万贯的金银铜,以及二百多万斤铁。” “要是按照市价卖给关内道,每年卖铁都能卖出四十万贯,若是打造成兵器贩卖则价格更高。” 曹茂的话,若是让朝廷的人听到,绝对会让满朝文武睡不着。 举大唐之力,产铁不过一千万斤,而陇右独占两成。 这两百万斤铁若是打造兵器甲胄,最少能装备三万人。 刘继隆要是有三万甲兵,李忱估计连觉都睡不着。 “军中的甲胄都补全了吗?” 刘继隆询问张昶,张昶摇头道:“现在每年产铁五十二万斤,其中半数用来打造农具,军械坊能分到二十万斤。” “坊内铁料倒是足够,就是工匠和学徒不足,二百多名专门制甲的工匠及学徒,每年不过能制甲二千套。” 年产二千套甲胄,这已经足够了,算算时间,最迟年末就能让军中新卒尽数穿上扎甲。 “扎甲的制作不要停,以工匠一名带学徒两名,逐渐增加制甲人数。” “我们现在还不需要那么多甲胄,但日后会需要。” 陇右的人口已经达到了二十四万,军吏与百姓的比例在一比十二。 总的来说,这个比例还是有些高,如果不是陇右物产丰富,加上可以做二手贩子,贩马给剑南道和山南道,陇右百姓肩头的负担注定轻不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什么时候和朝廷翻脸了,以十二民养军吏一人的情况,肯定是不可持续的。 在刘继隆看来,起码要达到三十民养军吏一人,才能勉强能够和唐廷翻脸。 所以陇右的人口,必须能想办法提升到五十万以上才行。 不然商道一旦被断绝,陇右的日子注定不好过。 这么想着,刘继隆便看向了采矿的王伙长,谦和道:“没有你们,陇右就不可能那么安泰。” “我代表陇右的二十四万军民百姓,感谢你们在这里的付出。” 他朝王伙长及远处的矿工们躬身作揖,王伙长吓了一跳,连忙回礼道: “节帅哪里的话,如果不是您解放我们,我们还在给番狗做奴隶呢。” “更何况您还给弟兄们工钱和抚恤,让弟兄们都没有了后顾之忧,是我们感谢您才对!” 王伙长接受过六个月的扫盲,还是有些墨水在腹中的。 这是陇右的现状,只要是伙长及以上的官员,不论军团、民团还是矿兵团,都需要接受最少六个月的扫盲。 六个月学不了太多东西,但起码能简单的书写,帮人写写姓名,登记登记还是没问题的,更别提千以内的加减乘除了。 “好好好,你感谢我,我感谢你,我们相互感谢。” 刘继隆握住王伙长的手,王伙长激动握着,而曹茂也开口道: “节帅,我们该回狄道了。” “好。”刘继隆应下,随后与王伙长寒暄几句,转身便离开了。 见刘继隆离开,几名矿工凑上来:“王头,您刚才和节帅握手了,什么感觉?” 他们目光激动中带着羡慕,王伙长则是后知后觉道:“忘记了,但节帅的手很软,比我家妇人的手还软。” “您莫不是得了疯病?” “对啊,节帅常年打仗,手都是拿兵器的,怎么可能手软!” 众人鄙夷看向他,王伙长急得辩解:“就是软!又软又暖和!” “走吧走吧,王头估计是想家里的娘子了。” 众人倍觉无趣,只当是王伙长想女人了。 不管王伙长怎么辩解,他们都不相信,因为他们始终觉得,常年打仗的人就应该手硬手黑。 不多时,他们继续在矿洞内开始了爆破和挖矿的工作。 两日后,刘继隆他们也返回了狄道城内,而此时的夏收已经开始了。 城外的小麦正在被收割,所用的农业工具,基本都是刘继隆改良过的。 百姓们在田间朝刘继隆遥遥作揖,刘继隆也在马背上作揖回应。 曹茂和张昶及护卫刘继隆的五十余名精骑都感到骄傲,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今年老百姓能吃口白面了。” 刘继隆望着沉甸甸的麦穗,感叹说道:“不容易啊……时间一晃就四年了。” “三州的公田和私田,也基本成了熟地,粮食产出也将变得更多了。” 对于刘继隆所说的这些,曹茂也笑着颔首道:“今年的熟地加生地,应该能突破二百万亩了。” “三年后的夏收和秋收,都护府正常收税都能收获四十万石粮,此后每年都能增长五六万石的税粮。” “长此以往,陇右一定会比昔日吐蕃霍乱前还要强盛!” “没错!”张昶附和出口,刘继隆脸上笑容也藏不住,但他也清楚生产力在这里摆着,人口数量和畜力限制了陇右。面对二人的乐观,刘继隆不得不浇冷水道: “人口是我们的短板,陇右需要不断的引进人口,才能保持强盛。” “朝廷不会坐看我们引入各道人口,肯定会想办法在我们收复鄯廓后对付我们,正如他们当下对付河西一样。” 他提到了河西,张昶闻言直接骂道:“狗脚朝廷,他们自己不出兵解救我们,我们自救结果还要被他们收拾!” “这张河西和张使君怎么就不敢和朝廷干一仗呢!” “干一仗让朝廷知道厉害就行了!” 张昶是真的生气,不止是他,曹茂也同样生气。 哪怕就是知道归义军下场的刘继隆在看到唐廷的这些操作时,也不由气血上涌,恨不得冲到长安,揪住那位大中天子的衣领是怎么想的。 当然,他更想揪张议潮、张淮深的领子询问两人清醒没有。 但凡他们别指望朝廷,把索勋和索氏解决,其它各个豪强也不会那么强势。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前车之鉴,刘继隆才会选择这一条路。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哪怕唐廷前后给了他二十余万匹绢帛,但这也是他努力的结果。 但凡他要是和张议潮叔侄一样软弱,李忱也不会想着用绢帛来安抚自己。 事实证明,只有自己的拳头够硬,才能在不动手的情况下,换得来自“大唐的尊重”。 思绪间,他们走入了狄道城内,并在之后前往了都护府。 “节帅!” 都护府内,高进达与崔恕正在理政,刘继隆特意将他们二人召到了正堂。 “出兵鄯州的事情,各州准备如何了?” 他坐在主位询问,而左首位的高进达闻言作揖道: “距离出兵鄯州还有些时间,眼下各州还在夏收,等夏收过后,距离较远的成州、武州、松州等镇兵马便会出发。” “河州那边,马刺史已经准备好民夫和军粮了。” “火药呢?”刘继隆询问。 对此,高进达也回应道:“陈济通说需要您的符节。” “好!”刘继隆颔首,紧接着取出腰间的符节丢给曹茂:“告诉陈济通,从火药厂往河州运三千斤火药。” “另外把注意事项告诉马成,这三千斤火药若是爆炸,起码要死几十上百人。” “是!”曹茂应下,而刘继隆也沉思了起来。 根据崔恕提供的情报,鄯州的两座城池,无疑被拓跋怀光经营的十分坚固。 即便军中有黑火药,也并非就能轻松攻破。 刘继隆不是没想过制作火炮,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制作火炮。 他试图用浇筑法来制作火炮,结果制作出来的火炮坑坑洼洼还十分沉重。 不仅如此,几次放炮过后,炮身也出现了裂痕,有炸膛的风险。 此外,他们手中黑火药的威力太小,射程太短,十斤炮弹只能打出二百步远,威力还不如配重投石机。 显然,他想要发展出成熟的火炮,就必须让火药的威力提升,并凭此提升射程才行。 只可惜他不懂火药,而工匠按照他所说的“一黄二硝三木炭”的配比,也无法调制出威力更大的黑火药。 这让刘继隆时常怀疑自己把配比记错了,因此他放开了对火药配比的权限,让陈济通带工匠小心实验。 只是实验火药归实验,量产的火药还是以他给出的配比进行量产的。 “我去矿区前问你们火药的产量能不能提高,现在有结果了吗?” 刘继隆询问崔恕,崔恕惭愧作揖道:“木炭还好说,可硫磺和硝石的开采量太少。” “以陇右的情况,每年能稳定产出三万斤火药,但大部分都得用来开矿。” “不能增加人手?”刘继隆疑惑询问,高进达与崔恕同时摇头。 “岷州的硫磺虽然不少,但想要运输下山十分困难,加上山体脆弱,也无法用火药开路,所以产量提不起来。” “另外,硝石的产量不多,即便投入人手开采,也不会获得太多的硝石。” “与其招募数百人开采,倒不如直接从河西采买来得便宜。” 问题摆在眼前,刘继隆因为硫磺而来到陇右,却因为硝石要与河西做生意。 好在他在得知陇右硝石产量不多后,便有了收复鄯州,开辟与河西商道的想法。 “这件事我也想过,但不能由我们开口。” “不过以河西如此局面,想来等我们收复鄯州后,张淮深会主动派人与我们沟通的。” “此外,我对……” 刘继隆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随后说出了他的想法。 由于唐廷对河西的封锁,河西的这些商货只能通过走私前往关内道,走的量很小。 唐廷敢封锁河西,却不敢封锁陇右,而陇右也就可以重启丝绸之路,借此养军。 他忘记从哪看来了的消息,丝绸之路在唐朝前期的贸易量在每年一千万匹绢帛的程度,也就是上千万贯。 后期由于道路受阻,以及西域和中亚局势太乱,贸易量因此骤减,但也有数百万贯的价值。 自己只要给俞从晖他们机会,哪怕让利一半,也能从丝绸之路中获取上百万贯的财富。 只要有钱,哪怕唐廷封锁自己,那些贪官污吏也会将人口源源不断送到自己的手上。 更何况如今的大唐已经开始势微,刘继隆已经从俞从晖他们口中听到了好几起牙兵、州兵驱逐节度使、观察使的事情。 现在是大中十年,刘继隆不记得李忱是什么时候死的,但应该不会太久了。 毕竟在他印象里,李忱好像是在五十出头还是五十二三岁的时候死的。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放到了高进达和崔恕身上。 “丝绸之路这件事情,需要你们俩和俞从晖、王焘他们这些牙商好好沟通。” “下官领令!”二人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说道: “这四年来,我们扩张的速度很快,但军队的素质却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别的不说,单说军队的扫盲,就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张昶,你对军队最清楚,你回答我,你觉得现在军中能做出万以内加减乘除和认识一千个字的有多少人?”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张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开口道: “这四年来,我们又是打仗,又是军垦,又是训练的……” “老实说,真正安定下来扫盲,还是去年夏收之后。” “军中兵将一万六千二百人,若是按照节帅您定出的脱盲标准,最少有七成以上的弟兄都还属于“文盲”行列。” “不过这也没办法,我们在大中八、九两年中扩军速度太快,许多弟兄本来就是文盲,还没扫盲结束又扩军。” “加上陇右的先生不够,还得教导学子读书,能分给我们的先生确实不多,扫盲速度也快不起来。” 张昶说出了问题的核心,那就是陇右的读书人还是太少了。 见状,刘继隆继续对张昶问话:“李别驾这些日子寄出去多少封书信,来了多少人?” “前后最少寄出去六十多封书信了,但来到陇右的只有三十六个人,都是梓州和东川衙门里无品秩的直白或流外。” “他们心气倒是不大,按照您说的,给了有品秩的官职后,便沉下心来做事了。” “不过就这点人,始终还是太少了……” 张昶叹气回应,刘继隆则是连忙道: “告诉他们,让他们也写信邀请其他人来陇右,只要能够书写文章,最差也能给他们安排个国子监博士和县衙录事的官职!” “不管他们的官职是什么,上午干活,下午帮助军队扫盲。” “在我拿下鄯州回来前,我最少要看到五百名陇右道以外的境外官吏!” “是!”张昶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刘继隆见状也起身道:“先解决军队的扫盲问题,然后再解决学子的学习问题。” “如果达不到标准,所有人留级一年也行。” “苦就苦这三五年,等这批学子读出来,我们就再也不用为官吏人选犯愁了!” (本章完) 第219章 心灰意冷(感谢且听疾风吟的白银盟) 第219章 心灰意冷(感谢且听疾风吟的白银盟) “调张河西前往西州?” “西州不是被安西的回鹘人占据着吗?” “朝廷说了,张河西被授安西副都护,碛西节度使,四镇留后的官职,看来是要把他支开,帮助索勋巩固在凉州的地位。” “娘的,我当初就看着索勋不顺眼,借着节帅的功劳擢升,整日目中无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他击退了尚延心!” “节帅,张使君把兰州让给我们了,我们是不是要出兵去接收广武?” 五月下旬,随着半个月的沉寂,凉州方向率先送来了情报。 张淮深派人前来告知刘继隆河西所发生的事情,其次便是让刘继隆去接收兰州。 除此之外,张淮深还提及了迁徙人口的事情,希望刘继隆能迁徙人口给他,为此河西可以付出代价。 这几条消息都是半个月前送出的消息,直到今日才送抵。 “送信的兄弟呢?” 主位上,刘继隆沉声询问曹茂,曹茂则回应道:“安排去寅宾馆休息了。” 刘继隆闻言满意点头,随后目光停留在案上的张淮深手书上。 这份手书已经是半个月前所写的情况了,而今的情况具体如何,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平白得了广武县,凑足兰州全境,这固然可喜,但索勋和李仪中还有朝廷的事情,就让人觉得有些恶心了。 “张昶!” “末将在!” 刘继隆忽的开口,张昶连忙作揖。 “传消息给五泉县的窦斌,让他率五泉兵马北上,接收广武县,擢升其为兰州刺史。” “末将领命!” 刘继隆可不管朝廷任命谁当兰州刺史,陈靖崇放在渭州是最合适的,而窦斌也历练的差不多了,理应可以拔擢为兰州刺史了。 “节帅,下官有议……” 在刘继隆下令过后,高进达站出来作揖道:“节帅,窦斌实有功,但凤林县的郑处功劳更大,您看……” 高进达提到了郑处,这个曾与刘继隆他们共同先登张掖城,随刘继隆从河西到陇西的男人,如今依旧是个县令兼领折冲都尉。 论资排辈,他仅次于陈靖崇、张昶、马成、李骥、耿明之后,比高进达和斛斯光、崔恕等人资历还要高。 若是论功劳,郑处的功劳虽然不亮眼,但也早就能擢升刺史了。 按理来说,高进达不该管这种事情,但他担心刘继隆冷落了郑处,所以试探提醒。 对此,刘继隆也心知肚明,因此他笑道:“我可一直都没忘记他。” “我迟迟未曾擢升他,不是他资历功劳不足,而是太足了。” 他笑声爽朗,目光扫视众人后,便将目光落在张昶身上:“告诉马成,让郑处随军,收复鄯州后,他就是鄯州刺史。” “是!”张昶咧嘴笑着应下,他早就知道节帅不会忘记有功的弟兄。 鄯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地位在陇右中仅次于秦州和河州,比渭州位置还重要。 把这样的地方交给旁人,刘继隆自然不放心,所以他很早就想好了鄯州刺史的人选……郑处。 “节帅,您说张河西会接旨前往安西收复四镇吗?” 崔恕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岔开话题,询问起刘继隆问题。 见他询问,众人纷纷收敛笑容,目光投向刘继隆,而刘继隆却不假思索道:“他会,但事情成不了。” 刘继隆自然知道张议潮是什么性格,但他并不看好张议潮能收复四镇。 老实说,以河西的军事实力,如果真的整顿兵马,挥师西进,那未必收复不了四镇。 可问题在于,河西现在的民生基础太薄弱了,即便唐代的西域气候比后世朝代要好太多太多,河西也支撑不起西征的行动。 沙州之所以繁茂,是因为它是唐代丝绸之路南道上的城镇。 后世的西域南疆,除了城市和公路附近,其它地方基本都是戈壁沙漠,而在唐代却不是。 唐代可以从敦煌出发前往蒲昌海(罗布泊),然后沿着赤河和且末河分别前往南疆北部的焉耆、龟兹,以及南疆南部的且末、于阗,最后在南疆西陲的疏勒(喀什)汇合。 只要沿河走,基本一路都是绿洲和草原,因此环境并不算恶劣。 但即便如此,西域能养活的人口也是有限的,不过二三百万人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人口十分稀少。 正因如此,进攻西域和治理西域的成本很高。 从沙州的敦煌前往南疆南部的于阗镇,直线距离两千两百余里,尽管路上有几个小城能补充民夫,但军队所需的民夫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伙兵卒,起码要配备一百民夫和最少二十辆挽马车,才能保障他们从沙州到于阗的所需物资。 哪怕于阗国对大唐极为友善,同意臣属大唐并接受张议潮庇护,张议潮也拿不出最少三千甲兵镇守此处。 于阗都如此,更别提疏勒、碎叶、龟兹等距离更为遥远的地方了。 哪怕就是朝廷示意张议潮收复的西州,其距离距离张议潮治下的伊州也超过了四百里。 西州人口近五万,若是能拿下,自然能增强归义军实力。 可问题在于,西州盘踞着数万西州回鹘,想要击败他们,张议潮必须集结河西之力,才有可能实现。 但若是他出兵收复西州,那凉州的索勋必然趁着凉州空虚,趁虚而入。 因此在刘继隆看来,张议潮想要维持当下局面,就没有收复西州的可能。 “张河西……恐怕已经心灰意冷了。” 刘继隆唏嘘开口,众人闻言哑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狗脚朝廷,他们已经懒得骂了,骂得再多,它也依旧存在,根本无济于事。 “行了,与其关心河西的事情,还是关心我们的事情吧。” “夏粮已经收获在造册了,好好休整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们出发去河州。” 刘继隆起身吩咐,众人纷纷作揖行礼。 见状,刘继隆转身向内门走去,不多时便返回了内院。 刚刚走入院子,便听见了古筝的声音。 闻声走去,他绕过内堂来到了后园,而这里也从原本的菜园,变成了圃。 各色鲜争奇斗艳,而田中的亭子里,则是不断传出古筝曲声。 封徽坐在凉亭里拨奏古筝,身后站着两名婢女和张嫂。 “郎君来了……” 听到粗重的脚步声,封徽便停下拨奏,恬静抬头看向前方,果然见到了朝她走来的刘继隆。 “郎君……” 张嫂等人行礼,刘继隆摆手示意起身,同时走入亭内说道:“张嫂你们出去吧,弄碗素面来。” “是……” 张嫂带着两名婢女退下,封徽则是恬静看着刘继隆,嘴角含笑,露出梨涡来。 “郎君忙完了?” 封徽主动伸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与小刀,试图为刘继隆削皮。 不过刘继隆没那么精贵,抬手制止了她的行为,拿起杏子便吃了下去。 “都护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河西闹了不少的事情。” 刘继隆没有细说,但如果封徽愿意听,他也愿意说。 只是封徽并没有询问,而是浅浅笑着从旁边果盘下取出一封信。 “阿兄来信,说是在利州集合了六千多百姓,不日便能送往武州。” “这么看来,郎君的那些钱财,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封徽给他带来了一则好消息,他听后也高兴笑着接过信封,将其打开,简单看了看其中内容。 进入大中十年后,山南道先后迁徙了四次百姓进入陇西,前后加起来有一万七千多人。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刘继隆留在封邦彦那的钱,确实不太够了,顶多再撑两个月。 因此,封邦彦也提出了在秋收后前来临州的想法。 “阿兄来一趟也好,我虽要出征收复鄯州,但临州还有高长史和崔参军。” “陈瑛那边估计也能赶在秋收前回来,钱财不成问题。” 刘继隆把信纸装回信封中,递回给了封徽,封徽则是接过后丢到茶炉中烧毁。瞧着信纸燃烧,封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妾这肚子这么久也没动静,着实委屈郎君了。” “哈哈……”刘继隆没心没肺的笑道:“我并不着急,细君也别太过焦虑。” “对了,上次我和你讲的故事没讲完,今日再与你讲讲。” “好!”见刘继隆如此体贴她,封徽也没有那么忧愁了。 刘继隆开始说起了神话故事,而这故事无非就是后世小说中,将无数神话志怪小说拼接而成的“洪荒”罢了。 从盘古开天到三族大战、巫妖之战和封神演义,整个故事很长,长到日暮前,刘继隆都没有讲完。 刘继隆也不知道封徽是真的喜欢听,还是只喜欢他陪她的感觉,总之封徽的眼睛没离开过他的脸。 期间张嫂送来了一碗素面,刘继隆狼吞虎咽吃完后,擦了擦嘴,饮了一口茶便继续。 如此到日暮时,本以为该吃晚饭休息了,却不想依旧被人打扰了。 “节帅,外院来人通传,说是剑南道的杨监军来了。” 张嫂站在凉亭外行礼说着,刘继隆闻言颔首:“我等会便去。” 说罢他回头看向封徽,见她笑脸盈盈的点头:“郎君快去快回。” “好!”见状他起身向外走去,不多时便前往了正堂,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杨复恭。 算起来,他与杨复恭也做了近一年的生意了,期间也从剑南道采买了三千多百姓,安置在松州。 期间杨复恭也买了好几次马,但刘继隆都限制着贩卖,每次多则七八百匹,少则四五百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杨复恭每次都交易的很急,这让刘继隆起了疑心。 加之王焘从西川打探消息,得知白敏中准备组建五千马军后,刘继隆便猜到了白敏中想干嘛。 无非就是获取便宜的挽马,等挽马足数,便一脚把自己踢开。 若非自己精明,白敏中这老贼的诡计还真成了。 “节帅,此次前来,是为了采买挽马,为此下官带来了一千匹织锦,五千匹绢帛。” “相信以这些东西,足够采买八百匹军马。” 杨复恭精明算计着,他知道刘继隆不会卖他足数,所以才会往高处来说。 更何况他此前几次交易都没有买军马,今日提出买军马,想必刘继隆即便再怎么不愿意,也会多少卖自己一些。 “军马有,但不卖。” 面对杨复恭开出的价码,刘继隆摇头拒绝,毕竟军马这玩意,他手里也不多。 除了已经装备军中的八千匹军马外,牧场内的军马到现在也不过才选育了两千四百余匹。 更何况这其中有绝大部分还年幼,最少要精心照顾四年,才能服役军中。 他除非犯了疯病,不然根本不会想着贩卖。 “节帅,那吐蕃在维西猖狂,时常入寇劫掠。” “下官深知军马培育不易,但劳请节帅您抬爱,卖一批给下官。” 杨复恭的目的就是军马,听见刘继隆不卖,他立马急眼了。 对此,刘继隆也有自己的心思。 军马现在是可不能卖的,但为了与剑南道的生意,他还是得画个饼给白敏中和杨复恭。 “监军不知,陇西的军马,多为西域大宛马所培育后代的后代。” “虽说血脉不深,却也比普通的突厥马和鞑靼马、番马要高出不少,身子强健。” “以我陇西军马一匹,足可换吐蕃军马三匹。” 这倒不是刘继隆自吹自擂,毕竟吐蕃在占领西域后,将西域的良马迁徙到了河西培育。 虽说吐蕃几次败家战役折损了许多军马,但河西与陇右的马场却依旧存有大宛马的后代。 临州的马场中,甚至还有三十几匹精贵的三代大宛马。 虽然不如其祖辈血脉精纯,却也比普通良马强上太多,被刘继隆当成种马来驱使。 每每到了春季,这三十几匹三代大宛马,都需要对付最少二十匹母马,直到精疲力竭才能得到休息。 “这……” 杨复恭也没想到刘继隆自己出身不高,养马却条件那么高。 换做西川,别说用吐蕃良马来育种,就是突厥良马也是极佳的选择。 “这样吧,我送两匹军马给白司空与杨监军,至于买马的事情,不如买买乘马吧。” “陇西的乘马,不比番人和关内道的军马差。” 刘继隆极力推销着自家的乘马,而杨复恭见他态度不像作假,只能尴尬笑着应下:“好……不知乘马价格?” “每匹十五贯。”刘继隆的回复很快,但价格也更高。 杨复恭心中无奈,可还是得买。 “既然如此,便买一千匹吧。” 他随口一说,并不觉得刘继隆会卖给自己,但事实证明刘继隆真敢卖。 “好!”刘继隆应下,不等杨复恭反应过来,便做出承诺道: “虽说军马培育不易,但若是杨监军三年后再来采买,我此处每年皆可供应数百匹。” “具体的数量,还得看看到时的情况才行。” 刘继隆画了个饼,至于杨复恭是否选择吃,那就看他自己了。 “多谢节帅……” 杨复恭凭借刘继隆几次限制他采买挽马,早就猜到了刘继隆兴许知道他与白敏中的心思。 原本想着这次采买些挽马便中断商道,可刘继隆现在竟然愿意贩卖乘马,还许诺日后贩卖军马。 乘马与军马的价格差距没有挽马与乘马的差距那么大,若是陇西的军马价格在三十贯以内,那还是值得考虑的。 想到这里,杨复恭决心回去与白敏中商量一下。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刘继隆也起身送他走出了正堂,同时派人送他前往寅宾馆。 一笔生意就此达成,一万五千贯的生意,足够向山南西道采买两千七八百名百姓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哼着小曲朝内院走去。 与此同时,本该在肃州等待消息的张议潮,却轻装简行来到了凉州的番和县,并召来了张淮深。 “叔父!” 张淮深急匆匆赶来,见到坐在番和县衙堂内的张议潮时,鼻子顿时酸楚。 张议潮两鬓斑白,面部的肌肉也有些垮塌,老了许多。 “辛苦你了……” 张议潮带着叹气说出这句话,张淮深闻言摇头:“侄儿这点压力,如何比得上叔父?” “好了。”张议潮叹气道:“这些话不是我想听的。” “淮深,我问你,若是你执掌河西,你想怎么做?” “叔父,您这是何意?”张淮深猛然抬头,同时想到了圣旨的事情。 “叔父,以河西民力,西进不可为啊!” “我没想过西进。”张议潮眼神复杂,继续问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 虽然此前闲暇时,张淮深曾几次想过自己执掌河西后会如何大展拳脚,但当张议潮真正询问他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 “收拾索氏,约束李氏,与朝廷……” 他说到一半沉默下来,但即便他不说,张议潮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看来,我当初不该放刘继隆离去。” 张议潮患得患失的说着,张淮深也将头埋得更深了。 望着他这般模样,张议潮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我准备向朝廷请表你为河西节度使,请命入京为官……” 感谢“且听疾风吟”大大的白银盟!!! (本章完) 第220章 会州生乱(感谢且听疾风吟的白银盟) 第220章 会州生乱(感谢且听疾风吟的白银盟) “窸窸窣窣——” 五月末,本是夏夜蝉鸣时,但不知为何,会宁城内却没了蝉鸣声,只有巡街的会宁军行走时的甲胄窸窣声能证明会宁城内还有“活人”。 “猪犬的汉奴,他们说是要把我们迁徙去凉州,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半路动手?” “索勋那狗奴一直都瞧不起我们番民,动不动就让人欺负我们,我看他是想趁机杀了我们!” “加央納措,我们听你的,只要你开口,我们就动兵造反!” “不,我们要把汉狗杀光!” 昏暗的土屋内,十数名番人围坐火盆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 白天,衙门贴出了告示,并挨家挨户告诉所有人,准备迁徙凉州。 只是那些兵卒根本没说迁徙凉州后,他们这群人怎么过活,但凡他们询问,便遭到殴打。 这样的行为,激起了索勋到任以来,所有遭受欺辱的番人逆反心。 在他们看来,索勋绝对不会善待他们,既然如此,那只有一条路……造反!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一名健壮的大胡子番人,他叫做加央納措,是昔日吐蕃留驻会州的一名百户,如今却只是一个牧户。 尽管张淮深告诉过索勋,让他拉拢会州吐蕃中的一些中下层军官,但索勋并未执行。 正因如此,加央納措才会成为一名牧奴,成为众人的领头人。 面对众人的目光,加央納措沉着道: “会宁城内有两百甲兵,乌兰有三百甲兵。” “虽然数量不多,但也不是我们能敌过的,哪怕会州有上万同族。” “你们按我说得来,现在立刻去通知能通知到的所有人。” “一个时辰后我们上街集合,然后袭击官衙的武库,抢到兵器后,利用马车拥堵街道,限制他们的骑兵,将他们围杀!” “这件事不能拖,拖得越久越容易暴露。” “大家已经有了怨气,只要我们举兵,他们的怨气就会变成怒气。” 加央納措说罢,众人纷纷点头:“按照你说的做!” “没错!” “好!”加央納措颔首:“既然这样,你们现在就去办,记得避开巡街的汉兵!” 在加央納措的煽动下,十余名番人摸黑走出土屋,各自前去通知自己信任的人。 一个时辰后,随着加央納措走出土屋,街上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手执农具和软弓的番人。 得益于索勋将汉民聚集在军营的街坊,这处街坊居住的都是番人,而番人对索勋积怨已久,并未有人检举众人。 加央納措模糊看去,街道上最少有上百名番人。 见状,他当即带着众人摸黑朝军械坊的武库走去。 由于城内兵卒大多前往了凉州,因此巡街的兵卒十分有限。 他们小心走到了武库外,其中一人踩着几人的后背爬上坊墙,随后被放下来。 “怎么样?” 众人询问,这人也连忙解释道:“武库门口有一伙甲兵,我们能打得过他们吗?” “听我的!”加央納措沉声道: “你们五个带人去军营附近放火,只要大火点燃,不管城内其他地方的甲兵被吸引过去,我们立马对武库下手!” “好!”五个人被委以重任,纷纷摸黑朝着远处的军营走去。 百余名番人贴着墙等待,但凡见到远处有火光,立马贴着坊墙躲避。 半刻钟后,军营方向果然出现了火光,而城内也响起了刺耳的木哨声。 “哔哔——” “走水了!走水了!” 霎时间,城内木哨不断作响,而加央納措见状立马喊道:“他们就十几个人,几个人抱一个人,其他人下手!” 话音落下,他率先撞开坊门,冲向了武库门前的十余名甲兵。 “狗奴,你想干什么?!” “动手宰了再说!” 武库门口的甲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选择动手。 加央納措拿着一杆生锈的叉子,身后的番人也拿着各样的农具。 会宁军甲兵身穿甲胄,结阵挥砍腰刀,突刺长枪。 两方交锋间,被砍翻、刺死的番民不在少数。 借此机会,加央納措躲开正面战场,冲向了武库。 不少机灵的番民见状,纷纷跟着他绕过战场,冲向武库。 “狗贼!” “哔哔——” 会宁军伙长见状吹响木哨,而番民们也开始叫嚷着造反。 许多番民得知有人起义,纷纷拿上农具冲出屋舍,而军营方向的汉民也纷纷拿上武器自保。 加央納措带人抢到了武器,立马与番民夹击那十余名会宁军。 但凡有人临阵脱逃,加央納措便带人将他们正法:“都别想着逃,杀了他们,我们才能活!” “想想索勋那狗贼是怎么欺辱我们的,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三言两语间,差点被杀败的番民立马稳住根脚。 与此同时,两名被杀的会宁军也被扒下甲胄,加央納措带着自己昔日的弟兄穿上甲胄,与会宁军搏杀起来。 其余没有甲胄的番人,也跑到了街上开始大喊“官兵杀人,官兵要屠杀番人”的言论。 一时间,许多番人惊惧,纷纷加入了争抢武库的战斗中。 不多时,十余名会宁军便被后续加入进来的数百名番民围殴致死,甲胄被加央納措分配给了他的弟兄。 此时,军营方向的火势已经被扑灭,加央納措站到武库门口,振臂一呼: “进去拿兵器,抢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把汉人赶出会宁城!!” “呜吼——” 加央納措将武库的兵器发给了更多的番民,加上军械坊内打造甲胄的番民反水,军械坊丢失,上百套甲胄被加央納措获取。 带着数千番丁和百余名甲兵,加央納措朝着县衙杀去。 同时,军营方向的会宁军也集结了起来,而城内的番民与汉民也开始了相互的屠杀,整个会宁城乱作一团,火光冲天。 不到两百名会宁军将临近军营的番民镇压,而加央納措则是率兵抢占了县衙。 得知县衙丢失,会宁军朝着县衙开进,而加央納措也组织了反击。 尽管会宁军的甲兵更多,但会宁城内的番人更多。 渐渐地,会宁军寡不敌众,开始组织汉人向乌兰县撤退。 天亮前,百余名会宁军掩护着四千多汉人撤往了乌兰,而加央納措则是拿下了会宁城。 他将战死的甲兵甲胄被扒下来,迅速武装了近两百甲兵,带着三千多番丁朝着乌兰县追去。 翌日黄昏,会宁城方向的甲兵掩护着百姓进入了乌兰县,而刚刚抵达乌兰县的张直方,也才知道了会宁县番人作乱的事情。 “混账!废物!两百甲兵还镇压不了几千番贼?!” 县衙内,张直方气得掀翻桌案,指着三名会宁军校尉破口大骂。 他昨日刚刚抵达乌兰,这才知道索勋准备釜底抽薪,将会州百姓迁往凉州。 好在他来得及时,这才保住了乌兰县七千多百姓。 原本他想着率兵前往会宁,结果还没等他行动,便知道了会宁番人造反的事情。 张直方虽说才能不足,刚愎自用,但也不是草包之流。 面对会宁番人造反的事情,他立马做出了决断:“集结兵马民夫,现在立马出城向会宁杀去!”“是!” 驻守乌兰县的两名校尉已经被张直方换成了自己人,所以二人果断应下。 “张校尉,你被调往凉州了,现在带着你的人去凉州吧,兵卒留下。” 张直方对败往会兰的校尉开口,而张校尉见状,也只能带着忠心索勋的将领离开。 在他们走后,张直方发动乌兰县内两千多汉人和刚刚迁徙而来的四千多汉人,将城内五千多番人监管起来。 待番人被控制住,他这才带着四百多甲兵杀向会宁城,同时向朔方军、泾原军、天雄军请援。 六月初五,他与加央納措率领的叛军在黄河东岸的官道上遭遇,双方列阵厮杀。 张直方带着四百甲兵和八百汉丁,竟然与加央納措的两百甲兵、三千番丁杀了个平手。 眼看拿不下张直方,加央納措开始撤军会宁,而张直方则是率军挺进,将会宁城包围,等待三镇援兵。 “会州番乱?” 六月初九,身在上邽的高骈得知了会州番民叛乱的事情,表情疑惑。 “索勋带兵前往凉州后,还准备强行迁徙会州百姓迁往凉州,这才引起了番乱。” “张使君也是倒霉,刚刚抵达乌兰,便得知会宁城破,随后便向天雄、朔方、泾原三镇求援。” 站在高骈面前,王重任将会州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清楚,随后解释道: “消息是初三发出,昨日送抵成纪县的,想来朔方和泾原已经出兵了,我们不用管也行。” 王重任并不打算出兵,用天雄军的力量去帮张直方。 对此,坐在堂内的主位的高骈闻言皱眉起身,来回渡步后才道: “你会这么想,说不定朔方和泾原两镇也会这么想。” “要是他们不出兵,而会州动乱的消息被刘继隆知道,他恐怕会出兵抢占会宁。” “届时我们不出兵,便成了错事。” “这样,你叫张璘、蔺茹真将二人率精骑一千驰往会宁,趁刘继隆不知,先一步收复会宁。” 高骈可不敢再让刘继隆扩张下去了,毕竟上次的事情,已经让王宗实对他产生了微词。 “末将领命!”王重任应下,随后派人去通禀张璘、蔺茹真将二人。 不多时,二人率领一千精骑驰往会宁,而高骈也将派兵的消息送往了长安。 长安得到消息时,已然是六月十三,而此时的长安也并不算太平。 宰相裴休被罢,以同平章事衔出任检校户部尚书、汴州刺史、御史大夫、宣武军节度使。 对此,诸臣皆知裴休是因为劝皇帝立储的事情才被罢的。 储君之位高悬,北司中王宗实支持郓王李温,马公儒等人支持李滋。 令狐綯、卢钧因为裴休被罢的事情,皆不敢随意下注。 许多京官见他们没有站队,也纷纷缄口做事,没有参与立储的表现。 一时间,年纪小的李滋占了上风,而年长的李温却显得势单力孤。 对于令狐綯和卢钧的举动,李忱十分满意,因此当索勋、张直方、高骈的奏表送抵紫宸殿时,他也并未召集四贵,而是召集了令狐綯和卢钧两人入殿。 他将高骈、张直方、索勋三人的奏表交给了二人翻阅。 其中,高骈主要是说出兵驰援会州平叛的事情,而张直方则是把索勋进入凉州,霸占会宁军兵马,同时还想迁徙会州人口,导致会州番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至于索勋,他以张淮深势大而不肯放权为由,解释了自己霸占会宁军兵马的事情,同时请朝廷发饷。 对于这三人的奏表,李忱最不满的自然是索勋。 索勋能入主凉州,主要是朝廷的扶持,而非他能力出众,结果他现在才入主凉州,竟然就想着让朝廷出钱帮他养兵了。 李忱原本想的是张直方节制三千会宁军,索勋节制五千赤水军。 结果现在索勋这么搞,张直方手里才四百多会宁军,会州还有叛乱,而索勋却拥兵七千五了。 这么搞,即便析分了河西,凉州也会出现一个拥兵近万的索勋,这可不是李忱想看见的结局。 令狐綯很了解皇帝的想法,因此在看过三人奏表后,以往沉默的他,如今却率先作揖道: “陛下,高骈出兵及时,理当嘉赏。” “张直方能力不足,但会州叛乱并非他的错,况且他主动出兵平叛,算是功过相抵。” “倒是那索勋,强占兵权,不肯罢手,竟然还想让朝廷出钱粮为其养军,狼子野心。” “眼下会州虽有叛乱,但高骈既然出兵,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捷报传来。” “如今会州在手,这索勋距离关中路远,朝廷大可不必回应他。” “只要朝廷不回应他,他为了养军,必然会与张淮深发生冲突。” “朝廷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等着河西内乱就行。” “倒是会州虽有人口,但番多汉少,不如将关内道饥民招抚迁至会州,增其人口,以此安定会州?” 令狐綯虽然平日沉默寡言,但必要时刻还是能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忱对此十分满意:“招抚饥民之事,便交由卿来处理了。” “此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之位空悬,卿以为何人可担任此位?” “臣以为,陛下已有人选。”令狐綯并未推荐人选,李忱虽有失落,但又不免满意起来。 在他眼中,臣子最好还是令狐綯这样,平日里沉默寡言,自己需要时再出口谏言。 “卿以为,工部尚书郑朗如何?” 李忱询问,令狐綯便知道人选大概是此人,不紧不慢作揖道:“此人高才。” “好……”李忱颔首:“那便以郑朗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吧。” “陛下圣明。”令狐綯作揖行礼,可旁边的卢钧却老神在在。 李忱见状皱眉,他知道卢均想要加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在他看来,尚书左仆射的官职已然不低,卢均这般行为,着实小人。 只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假装看不见,与令狐綯对问道: “河西如此,是否要对陇右着手?” 李忱确实没想到河西竟然那么容易对付,因此将河西局势搅乱后,他不免有些心急,想要收拾刘继隆这个陇右强藩。 若是换做平时,令狐綯肯定不会主动开口,但见卢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只能硬着头皮摇头道: “刘继隆此人不比张氏叔侄,其人年少,而其麾下多平民子弟出身将领,对其推崇备至。” “以剑南道白司空、杨监军奏表来看,陇右诸将跋扈无礼,皆因刘继隆而恭敬朝廷。” “倘若朝廷对陇右施展手段,恐怕诸将会逼迫刘继隆与朝廷兵戎相见。” “臣以为,陇右之事不可急躁,需徐徐图之。” 面对令狐綯的话,李忱先是颔首,随后微微皱眉。 “这刘继隆竟以粮食、耕地来利诱各道饥民落户陇右,长此以往,必成祸害!” 令狐綯闻言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继隆之所以能如此轻松的招抚饥民,还不是因为朝廷没有足够的钱粮赈济饥民。 这些饥民,若是没有刘继隆招抚,那大概率也会落草为寇,祸害诸道州县。 令狐綯很清楚各道州县的吏治情况,只要刘继隆舍得出钱,各道州县的官员自会将饥民送往陇右,哪怕朝廷下旨也禁止不了。 不过皇帝既然这么说,自己不表态也不行,因此他只能拖延道: “迁徙陇右之饥民,以山南西道为主。” “不若趁封敖今岁任满,将其调至京师为官,以此断了刘继隆饥民来源?” 令狐綯方才开口,李忱便颔首:“依卿所言!” 见状,令狐綯无奈在心底叹气,只觉得又背了口黑锅,若是被刘继隆忌恨上,日后恐怕也不好过。 倒是相比较他,李忱则是十分满意的起身:“若是无议,便如此作罢吧。” “臣等告退,陛下千万岁寿。” 令狐綯、卢钧作揖行礼,随后退出了紫宸殿,而李忱也返回偏殿,继续服用起了他的长年药。 (本章完) 第221章 言清行浊 第221章 言清行浊 瓜果飘香六月天,夏收过后好时节。 在长安得知会州番乱消息,并做出安排的时候,陇右的夏收结束,陈瑛也带着北上队伍返回了狄道。 “节帅,末将幸不辱命!” 狄道北门外,陈瑛双手递出一本文册。 刘继隆没有接过文册,而是将他扶了起来,拥抱过后拍了拍他的两肩:“这次北上倒是没瘦,壮了不少。” “你让人给我送来的消息,我都听说了,河西那边也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稍后你找张昶了解了解。” 刘继隆三言两语间,便把河西的事情给略过了。 毕竟于他而言,陇右的发展才是最重要的。 河西那边他说的再多,也无法阻止即将发生和已经发生的事情。 当然,他私下还是派人把陈瑛探明的消息给张淮深送过去了,至于是否能及时送抵,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本以为北边就这件事,却不想陈瑛摇了摇头,随后补充道:“节帅,会州番乱了。” “什么?”刘继隆疑惑询问,陈瑛也解释了起来。 会州番乱的时候,陈瑛他们正在从灵州南下的路上。 待他们抵达乌兰县时,这才知道会州番人作乱,并拿下了会宁县。 当时张直方已经带兵出城与番人作战,而陈瑛为了队伍不遭受波及,选择绕路走野道返回陇右,并派人去侦查情报。 他派出的人抵达前线时,张直方已经击退番人,并出兵包围了会宁县,等待援兵平叛。 不过朔方军与泾原军并未出兵支援,反而是距离最远的天雄军最先抵达会宁县。 天雄军抵达后,张直方立马率兵强攻会宁县。 只可惜由于天雄军出工不出力,张直方强攻数日都没能拿下会宁。 起码在陈瑛快抵达五泉时,他还没听到张直方攻下会宁的消息。 如今又过了三日,会宁是个什么局面,就连他也不清楚。 得知事情经过,刘继隆忍不住皱眉道:“朝廷这是派了个什么人草包去接管会州?” 对于他来说,张直方的表现确实很草包。 番人作乱的原因是在索勋身上,即便拿下了会宁城,可番人之中能称为战力的甲兵并不多。 如果张直方作战骁勇,夺回会宁县,那他也算得上勇将。 如果他能攻心,在包围会宁城的同时招降会宁番人,那就达到了良将的水平。 结果这厮面对作乱的会宁番人,表现如此不堪。 身为张仲武的长子,竟然与会宁城内不知名的番将打得有来有回,张仲武泉下有知,恐怕会气活过来。 经他这么一搞,自己在关内道的口马贸易,恐怕要落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深吸一口气并分析道: “这高骈估计是怕我得知消息去收复会宁,所以才派兵驰援张直方。” 话音落下,他也从陈瑛手上接过文册,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翻阅。 高进达见状作揖道:“节帅,那我们要不要出兵会州?” “不必。”刘继隆摇头拒绝。 会州番多汉少,倒是可以借高骈和张直方之手清理一些番人,迁徙一批汉人过去。 反正以张直方在幽州和凉州,以及此次平叛的手段来看,即便有唐廷扶持,他也很难在会州经营出结果。 日后自己若是真的与唐廷决裂,这会州轻易可取,不必上心。 因此他不再提会州的事情,而是专心在陈瑛递交的文册内容中。 不多时,他合上文册,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对众人道: “一千头黄牛,四百二十匹挽马,两千四百多名百姓,还有九千多两黄金和七万多贯铜钱。” “我们陇右下半年需要的钱粮,都被陈瑛这小子解决了!” “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大笑,陈瑛则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本来想都换成黄金的,但关内道的黄金都被我们两次贸易赚得七七八八了。” “没有办法,只能另外买四百多匹挽马来拉拽钱粮。”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刘继隆拍拍他,随后牵着他的手腕往城门口走。 乘马已经准备好了,刘继隆试图扶着陈瑛上马,而陈瑛自然不敢让刘继隆为他扶马。 “节帅,如此不可……” 面对他的担忧,刘继隆轻笑道:“没有什么不行的,你我都是为了陇右的百姓干活,走!” 他催促着陈瑛上马,陈瑛无奈翻身上马,而刘继隆把马缰递给他后,便自己另上了另一匹马。 见刘继隆上马,城门口的百余名将领、官员纷纷上马。 他们朝着都护府前进,不多时就先后走入了都护府之中。 能够容纳二百多人的正堂在涌入他们后,稍显拥挤,但依旧能够容纳。 在他们坐下后,刘继隆也开口说道:“三天后我就要带兵出征了。” “在出征前,有些事情得敲定好,所以我召集大家前来。” “夏收的文册已经统计好了,今年夏收的夏税是六万七千四百五十六石余二十四斤三两麦。” “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二万亩的麻,但是处理麻杆需要时间,加上秋收后还有第二批麻杆要收获处理,所以还是和以前一样,等到明年元宵后收取麻布。” “各户的女子,还是按照曾经的规矩,在家中制作麻布。” “各户的男子,除了被征调为民夫的,其余的还是继续开垦公田,在水工的带领下,检修维护各州县的水渠堰堤。” “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经历过吐蕃治理的时期,应该知道我们的百姓过的有多苦。” “百姓的负担很重,是他们养着我们。” “现在他们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能不能继续好过下去,还得看我们各州县的官员和直白是如何带领他们走下去的。” “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治下的百姓,普遍文化水平不高,甚至我们很多官员的水平也不高,做事情很容易急躁。” “我们急躁,百姓也急躁,那就会有冲突,有矛盾。” “事情如果可以放缓,还是要放缓一点才好,不要因为年末的考成,为了成绩好看,就急急忙忙的带着百姓去干活,想着干出一个好成绩出来。” 刘继隆说罢,正堂内的官员们纷纷作揖,表示受教。 对此,刘继隆眉宇微皱,他不知道众人是否听进去了他说的话。 他很清楚,陇右百姓的负担并不轻,除了五税一的田税外,女子还要种植麻,并将其织成麻布交给衙门。 虽然衙门会按照每匹麻二斗粮的价格进行收购,但这个价格无疑是低于陇右境外市价的。 男子则是按照每月五斗的工价,调去开垦公田或检修维护水利等等。 正是凭靠着农民的剪刀差,陇右才能以二十四万百姓,养活近两万军吏。 当然,负担是相对的,至少相比较朝廷与藩镇治下的百姓,陇右的百姓还是很“幸福”的。 陇右基本没有免费徭役这一说,所有的活都是需要给粮食的,只是多寡问题罢了。 虽然负担很重,基本全年无休,可每年到手的粮食却很可观。 土地的产出加上徭役、织布所得,每户每年能到手二十八石粮食,加工过后能得到二十二石的成品粮,以及五六石的麸糠。 基本能保证每人每天有一斤五六两的米麦,而那六七百斤麸糠,也能用来喂养挽马和耕牛,额外养一些家禽和猪羊等牲畜。 对于陇右的百姓来说,吃肉很困难,每户五六口人,每个月能吃两斤肉都算富足了。 正因如此,隔三差五就能吃肉的兵卒,无疑是陇右的香饽饽。 但兵卒之所以能吃这么多肉,也离不开陇右百姓的支持。 百姓养那么多牲畜家禽,消耗的肉,基本都进了兵卒的肚子里。对于都护府而言,兵卒的军饷开支并不大,日常养兵的开支比较大。 两万文武官员、兵卒直白,每年消耗四万多只羊,鸡鸭鹅数以万只,黄牛肉猪各数百头。 正因如此,陇右的牧群才迟迟没有突破二十万。 刘继隆两世的身份告诉他,他应该对百姓好一点,即便达不到近现代的标准,也不能按照封建时代的标准。 达不到近现代的标准,是因为生产力达不到,容易翻车。 不能按照封建时代的标准,是因为封建时代的“爱民”标准实在太低了。 哪怕是汉文帝、唐太宗这种以“爱民”著称的皇帝,实际也并未把百姓当人对待。 刘继隆对自己的标准,是要远远高过他们的,而他正在朝这个目标靠近。 陇右是一张白纸,可以供他写写画画。 但随着时间推移,白纸也会出现问题,到时候再想修改就不容易了。 望着正堂内的官员们,刘继隆沉吟片刻后看向陈瑛:“炒茶在关内道贩卖的情况如何?” “回节帅。”陈瑛眼见点到自己,他当即回答道: “我们这次只带了二百担炒茶来试水,却不想能以每担二贯钱的价钱卖出。” “以我陇右茶产,每岁向关内道贩茶能获利两万贯。” “不过关内道的马价回涨了些,如今已经达到挽马四贯,乘马九贯,军马十二贯,黄牛七贯。” “此外,关内道的饥民价格也涨了,加之会州动乱,我们在关内道的口马贸易恐怕就要落空了。” 陈瑛的判断倒是很对,以官军的军纪,会州动乱结束后,人口必然骤减,到时候朝廷大概率会招抚关内道饥民前往会州。 如此一来,关内道的饥民得到了安置,陇右再想招抚饥民就困难了。 不过对此,刘继隆也早就在得知会州番乱的时候猜到了。 “无碍,口马贸易做不了,茶叶和绸缎绢布等贸易还是能做的。” 刘继隆安抚着他,同时看向曹茂:“口马贸易就看你这边了。” “节帅放心!”曹茂作揖道: “只要钱粮足够,剑南道和山南道的官员就能带来足够多的饥民。” “哪怕是节度使换人了,也不影响他们与我们贸易往来。” 虽说裴休改革漕运和盐铁让朝廷赋税增加,但各州县官员依旧要向京兆起运钱粮。 在维持州县运转的同时,还需要起运钱粮,这让许多州县官员,不得不加入到陇右的口马贸易中。 由此可见,国库早已入不敷出。 毕竟相比较历史上的情况,由于刘继隆的异军突起,致使朝廷不得不在秦陇增设兵马,财政负担也随之加重。 若是再起战事,那朝廷便只能继续向百姓加税了。 一旦向百姓加税,那淮南、河南等道百姓,必然会不堪重负,只能揭竿而起。 可以说,局势发展到如今,哪怕刘继隆什么都不做,唐廷的灭亡也将提前。 不过他可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待,而是会继续推波助澜。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张昶:“磨禅川的论恐热,近来可有异动?” “没有。”张昶摇摇头道: “磨禅川的那些部落本就是因为他的名气才依附他的,去年他无功而返,那些部落虽然没有直接脱离他,但也没有那么恭顺了。” “老马今年朝磨禅川派出了不少行商,拉拢了不少人,只要论恐热有所动向,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掌握。” 马成依旧稳健,往磨禅川掺沙子这种事情,他倒是干的十分熟练,比尚铎罗和厝本还出色。 “盯紧他,等我们收复了鄯州,下一步便是将此人抹除。” 刘继隆眼睛微眯,语气平淡的说出了决定其生死的话语。 张昶点头应下,刘继隆也在之后谈了不少事情,最后决定摆宴正堂,边吃边说。 倒是在他做足安排的时候,从临州离去的杨复恭,也在同时抵达了成都。 陇右乘马的质量,确实比关内道的军马还好,足够让白敏中为西川训练一支精骑。 对此,白敏中十分满意,忍不住的夸赞道: “有子恪为西川奔走,西川的精骑也能早早编练,为朝廷守边拓土了。” 二人站在成都城北十余里外的马场内,望着从陇右带回的乘马,脸上满意之色根本藏不住。 杨复恭作揖行礼:“司空谬赞了,下官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 “有了司空编练的这些骡军、马军和精骑,西川也将铜墙铁壁,即便昔年吐蕃强盛再复,也难以越过翼维二州。” “呵呵……”白敏中轻笑几声,随后问道: “你能弄来这么多马匹也不容易,以刘继隆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贩卖这些良马。” “确实。”杨复恭承认了白敏中的猜测,同时将刘继隆的那些话,转达给了白敏中。 毕竟此前白敏中说过,西川与陇右的合作不会持续太久。 若是他不点头,那两方的贸易恐怕就此打住。 好在杨复恭的担心多余了,因为白敏中听完他的话后摇头道: “他无非是想拖住我们,让商道开辟久一些,迁徙更多的饥民和逸民罢了。” “不过自从他迁徙逸民和饥民开始,西川的案子也少了许多,这倒是一件好事。” 饥民词如其名,都是遭了难的百姓,只要安置妥当,基本不会闹事,但逸民就不同了。 逸民本是称呼那些节行超逸、避世隐居的人。 但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开始泛指那些整日游手好闲,不事耕种之徒。 这些人聚集成为团伙,常以打架时惯用的凶器为各自的绰号。 但凡人数多了,他们就会开始勾结底层吏员,对百姓收取保护费,用来贿赂各县官员。 除此之外,他们也会刺探落脚州县行商的信息,想方设法套取他们住址、父亲、祖父姓名等私密信息,然后伪造这些商人父祖的借据,带着团伙上门讨债。 在客商感觉这些借据真伪难辨,不置可否之际,这群人便会恶言恶语的威胁客商,陈述利害,逼的客商“还账”,自认倒霉。 当然,能做这些事情的逸民,都是有实力的逸民。 那些没有实力的逸民,通常都是做些小偷小摸、吃白食和调戏女子,欺行霸市的事情。 对于这些逸民,以往白敏中也十分头疼,抓了不能杀,又没钱安置他们,只能关些日子后放走。 如今有了刘继隆愿意接收他们,白敏中干脆就让人把这些犯了事的移民抓起来,贬为口马,贩往陇右去。 凭借这一手段,西川境内风气澄清,而他也借此从刘继隆手中赚取了些许钱财,充实了府库。 不过这些钱财,大部分还是流回了陇右,毕竟西川需要陇右的马匹。 想到这里,白敏中也沉吟道:“入春以来,有几个县遭了灾,上万灾民需要安置,而府库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你派人去看看,将青壮安置,将老弱妇孺迁往陇右吧。” 他最终决定给刘继隆一些甜头尝尝,以此获取更多的陇右良马,编练他心心念念的精骑。 不过所谓的“迁徙”,却并非是走正常渠道,而是依旧走的口马渠道。 杨复恭也门清,所以他作揖承诺道:“司空放心,此事由下官操办,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这件事若是被其他人知道,那……” 白敏中眉头微皱,不假思索道:“过几日老夫会派骡军将文州、扶州、维州、翼州的兵马替换下来,你看着办。” 他提到的这四个州,都是西川与陇右接壤的州县。 没了这几个州县的兵马通风报信,他们与刘继隆的事情,自然无人知晓。 见状,杨复恭缓缓作揖退下,而白敏中则是抚须看着远处疾驰的陇右良马,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本章完) 第222章 兵临关下 第222章 兵临关下 “唏律律……” 六月末,随着时节来到大暑,一支支军队先后开拔进入河州,在凤林关集结起来。 三千名精骑与四千八百名步卒,所组成的兵团驻扎在凤林关外,沿着官道向鄯廓二州而去,延绵数里。 九千名民夫及四千二百辆挽马车,也将成为转运步卒与军粮的保证。 几年不见,凤林关被修建得更为宽大,内里积存着河州征收的两万余石夏粮,以及去年秋收的三万石秋粮,合计五万余石。 由于各军提前集结,刘继隆便没有耽搁,而是下令大军向鄯州开拔,同时给兰州的窦斌发出军令,着其时刻准备供应粮草,以此防止尚婢婢切断陇右军后路。 当然,尚婢婢不会那么傻,因为他即便切断陇右军返回河州的后路,陇右军还能走北边撤往兰州,所以在后勤这块,刘继隆麾下的陇右军,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张昶、李骥、郑处三人节制三军,陈瑛、曹茂二人随军,刘继隆坐镇中军。 大军在凤林关以西三十里外建造浮桥,渡过黄河后北上龙支。 在队伍浩浩荡荡走过白土岭的时候,北边的龙支便已经得知了刘继隆动向。 此刻的龙支城由尚摩鄢坐镇,城内有精骑四百,劲卒三百,百姓七千余口。 “都护,刘继隆的塘骑已经将消息送来称他今夜便会驻扎龙支城外,希望我们不要轻易出城。” 龙支县衙内,一名节儿向尚摩鄢汇报陇右大军动向。 对此,另一名节儿踌躇道:“节儿,这个刘继隆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他没有这个必要。”尚摩鄢沉着回应,随后起身渡步道: “命人宰羊六百,牛十头,待陇右大军抵达,随我出城犒军。” “这……” 两名节儿面面相觑,他们都担心出城后被刘继隆宰了。 好在尚摩鄢对刘继隆还是有信心的,他自认为以刘继隆当下的实力,没有必要和他们玩这种损害威望的手段。 “既然刘继隆说了会助我们拿下磨禅川和多麦、维西等地,那必然不会食言。” 刘继隆多年积攒的好口碑,总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两名节儿见尚摩鄢这么说,也只好硬着头皮随他出城犒军。 正因如此,当刘继隆率领大军翻过白土岭,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位于河谷间的龙支城,以及被屠宰处理好的新鲜牛羊肉。 两千前军在张昶的统帅下,先一步披甲来到龙支城外。 随着张昶与尚摩鄢沟通过后,刘继隆才亲率五千八百劲卒及九千民夫走下白土岭,进入龙支河谷间。 龙支县的地形并不好,它位于沟壑之间,地形呈西南向东北的狭长走势,可耕种的耕地不过数万亩。 正因如此,他的人口也是鄯廓二州六城中最少的,仅有七千二百人,其中大部分还是番口。 随着陇右大军扎营,龙支城外基本被帐篷挤满,帐篷沿着龙支水向东北搭建到数里开外。 “窸窸窣窣……” 甲片碰撞的窸窣声响起,硕大的牙帐外,张昶、李骥带着尚摩鄢三人走入牙帐。 “节帅!” “坐下吧。” 刘继隆甲不离身,见到尚摩鄢后抬手示意他坐下。 待尚摩鄢三人坐下,刘继隆也承诺道: “我自出道以来,从未有食言之举。” “今日借道伐鄯,也不会做假道伐虢之事。” “我与你父子的承诺依旧作数,待我收复鄯州,便会在来年开春出兵,与你父子将论恐热剿灭,助你父子占据磨禅川。” “届时,我希望你们先将龙支县及城内汉口交给我,番口尽可以带走。” “若是番口不愿离开,我也会善待他们,不会做苛责之举。” 面对刘继隆的开门见山,尚摩鄢颔首作揖:“节帅放心,我父子也不会做螳臂当车之举。” 尚摩鄢已然承认双方实力差距,而刘继隆也道: “去岁你父与论恐热作战,不知甲首几何?” “说来惭愧……”尚摩鄢汗颜道: “虽对峙日久,但仅杀番众数百,甲首百余具。” 闻言,刘继隆虽然有了准备,却还是对尚婢婢的军事能力感到唏嘘。 在耍心计、玩手段这块,尚婢婢可以把论恐热当棋子玩,但一旦到了军事对峙的时候,尚婢婢就远不如论恐热了。 手握两千多甲兵,上万番丁,竟然才和千余精骑、数万番众的论恐热打了个平手。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能让尚婢婢认识到自己无法剿灭论恐热,必须借助陇右的力量。 如此一来,双方合作反而更加紧密,而自己也能更好的扶持并掌控他。 以尚婢婢的年纪,恐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等他死后,尚摩鄢便会统领大局,而尚摩鄢相较于尚婢婢,对自己更加没有防备。 只要促成尚摩鄢和南诏的联盟,便能提前让南诏长驱直入成都,实现自己假道入蜀,迁徙人口进入陇右的想法。 这件事一旦成功,陇右的底蕴便不会比实力稍弱的岭南、关内等道差。 只是在此之前,陇右必须囤积足够安置百姓的粮食才行。 因此收复鄯廓二州之后,自己便只剩收复凉州这一件事。 想到这里,刘继隆沉声对尚摩鄢道: “你阿爸年岁已高,日后东境吐蕃还得你做主。” “我可以扶持你占据磨禅川、多麦、维西之地,做这东境百万雄主。” “但你也要有所准备,因为我不会白帮忙。” “我知道。”尚摩鄢倒是耿直点头,野心勃勃道: “我阿爸觉得我不能节制东境,但我就想做些我阿爸猜不到的事情。” “若是节帅愿意扶持我,我日后定以节帅马首是瞻!” 听多了自家阿爸不信任自己的话,尚摩鄢也难免产生逆反心理。 他为什么就不能成为雄主,哪怕假借他人之手。 “你若遵守约定,我必然不会亏待于你。” 刘继隆以茶代酒,举杯向尚摩鄢发出邀请。 尚摩鄢见状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事后二人寒暄几句,尚摩鄢便带着两名节儿离开了牙帐,返回龙支去了。 在他们走后,李骥这才向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并非是末将不信任尚摩鄢,只是番人多狡诈,尚摩鄢如今势小才如此恭顺您,待他日后势大,恐怕……” 李骥踌躇开口,而刘继隆也轻笑道:“放心吧,他势力再大,也逃不过要依赖我们。” 养虎为患容易被反噬,这个道理刘继隆自然知道。 可问题在于,吐蕃式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哪怕百年后的唃厮啰政权,也不过宋廷挥师即灭的存在罢了。 面对尚摩鄢,刘继隆有自信能轻松将其压制。 更何况,双方也不会有所谓的利益矛盾。 如今的吐蕃还不是最混乱的时候,再过几年,奴隶暴动和几大家族的内斗才会慢慢爆发,而尚摩鄢作为没卢家族的成员,其精力也将被内斗所吸引。 只要他在合适的机会,按照自己所说的去做,那自己的计划就能成功。 想到这里,刘继隆渐渐沉下心来,着手收复鄯州的事宜。 翌日,大军拔营向湟水进军,尚摩鄢也派人赠羊两千只来犒军。 刘继隆欣然收下,随后带着大军沿着龙支水向北边的湟水前进。 黄昏前,大军抵达湟水南岸并扎营,而陇右与拓跋怀光麾下的塘骑、哨骑也随之在西线相遇。 双方各自传递情报返回,刘继隆得知消息后,只是下令戒严,三军休息不卸甲,并没有着急进攻湟水。 反倒是拓跋怀光麾下的哨骑将消息传回鄯城后,拓跋怀光连夜率领六百精骑驰往湟水东部的湟水峡口驻跸。湟水峡口是湟水流经的山峡,也是攻入鄯州腹地的峡口。 此地有八个大湾,湾峡北部有官道可供走入湟水县,但官道宽不过十余丈,很容易驻跸防守。 拓跋怀光去年与刘继隆撕破脸后,便派八百甲兵和三千番众驻跸此处,修筑了坚固的关隘。 如今他又率六百精骑抵达,加上鄯城、湟水另外一千四百甲兵可随时支援,他对陇右兵临城下的行为虽然担心,却充满了胜欲。 七月初四,刘继隆率军拔营渡河,而后沿着湟水湾峡北岸的官道,向着湟水开拔而去。 三十余里的狭长湾峡,将陇右一万六千余人的队伍拉长近二十里。 赶在黄昏前,前军的张昶也见到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关隘。 石块垒砌的城墙,将出峡的二十余丈官道截断,城墙依托北岸的山岭,没入南岸湟水水中。 城墙高二丈,厚度不知,但一看便十分敦实。 城头上的吐蕃旌旗迎风招展,驻守关隘的甲兵在马道上列阵数排。 张昶见状,当即派人将消息传回中军,同时在关隘相隔三百步外垒土为墙,构筑营盘。 与此同时,关隘内休息的拓跋怀光也登上了马道,眺望远处的陇右军。 “这是前军,将领手段也算平稳。” 拓跋怀光眯着眼睛说出评价,同时对身边兵卒打气道: “我们这座关隘以石砌,便是刘继隆的投石车威力十足,也别想轻易攻破这里。” “传我军令,马道上留兵三百,余者走下城墙,依靠城墙根的屋舍休息。” “等他们搭建投石机,听我军令反击!” 三言两语间,拓跋怀光便将麾下兵卒安抚,并做出了轮值的安排。 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在马道上观察陇右军的动向,而关外的刘继隆也得到了消息,策马疾驰来到了前军营垒前。 由于距离太远,刘继隆向关隘继续靠近,直到逼近百步左右,他才勒马驻足,平静观察关隘情况。 这也多亏他只穿扎甲,而不穿明光铠等甲胄,不然拓跋怀光瞧见有高级将领来到阵前,说不动就让关隘内的投石机进攻了。 “节帅,这距离太近了,后撤些吧?” 张昶、陈瑛、曹茂等人担心开口,而刘继隆却轻笑道: “不用着急,你们着急,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就当我们是塘骑便可。” 话音落下,刘继隆也评价道:“这拓跋怀光也是守城守出经验了,难怪当初能凭借数百甲兵及数千番众,挡住论恐热数万大军猛攻。” “这石墙垒砌坚固,即便用火药强攻,也很难说能否炸塌。” “两丈的高度,若是搭建云车进攻,必然会遭到石脂、檑木的阻击。” “张昶,你派人带些木料,假装搭建投石机,看看他们的投石机能打多远。” “末将领命!”张昶不假思索应下,随后便开始安排人试探关隘。 刘继隆调转马头返回了营垒内,因为他已经记下了关隘的要点。 不多时,数百名甲兵驱赶着挽马车向关隘靠近,而马道上的拓跋怀光见状,也开始让投石机准备进攻。 时间消逝,待陇西的甲兵进入三百步时,拓跋怀光当即挥手。 “拉!” 随着百户下令的声音,三千名番众纷纷开始拉拽手上绳子,投石机内的石头被高高抛出。 “哔哔——” 陇右军的日常训练中便有防备投石机的训练,因此当关隘中出现黑点时,队伍中立马出现了木哨声。 所有甲兵见状连忙后退,三十颗人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挽马车的队伍之中,数匹挽马被砸中毙命,挽马车也被砸中好几辆,车辆当场散架,而马匹也受惊乱跑。 反应过来的甲兵分工明确,有的安抚受惊的挽马,有的开始收拢毙命的马尸,还有的清点落石数量。 “猪犬的刘继隆,中计了!” 拓跋怀光眼见关外陇右兵卒临危不乱,当即明白这是刘继隆在试探自己手中投石机的数量和距离。 在他叫骂的同时,数百甲兵开始有序撤回营垒。 “节帅,整整三十颗落石,重量在二十斤左右,距离二百六十步左右。” 张昶带着一颗落石来到了中军的牙帐,而刘继隆也在听后说道; “以二百八十步为限,构筑投石机阵地,按照梯队进攻的方式进攻,保护民夫安全。” “末将领命!”张昶作揖应下,随后带着落石走出牙帐。 不多时,陇右军开始在距关隘二百八十步外构筑投石机阵地。 “乞利本,我们要不要减轻石头重量,借机阻止他们?” 一名节儿行礼询问,拓跋怀光见状冷哼道:“投石都是早早打磨好的,减轻重量只能继续开凿……浪费!” “是……”被他教训,节儿也不敢反驳,而拓跋怀光则是继续说道: “早就听说刘继隆手中投石机厉害,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厉害。” “等他们搭建好投石机,立马把马道上的兵卒撤到城墙根,民夫也后撤一百步。” “是!”节儿应下,随后又道:“需要撤走投石机吗?” “还用我教你吗?”拓跋怀光瞪了他一眼,节儿见状开始在投石机下方摆放滚木,做好了移走投石机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太阳西斜,渐渐要没入山间,而陇右军的投石机也搭建好了。 阵地由西向东,分成四排,每排十架投石机,分别错开。 投石机阵地搭建好后,张昶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让大军埋锅造饭。 很快,粟米煮熟的香味开始飘散,刘继隆也下令屠宰了五百只羊,以此让将士们吃饱。 五百只羊的肉量并不多,平均下来,每个兵卒也不过能吃一斤多些罢了。 至于羊杂及羊骨则是被留下与椒炒制,亦或者用来熬汤。 陇右军中,每旅百人中,便有一伙是炊事伙,平日比其它伙少训练一个时辰,时间都用来学习埋锅造饭了。 诸如熬汤、揉面、炒制饭菜等事情,不说手到擒来,却也能完成的马马虎虎。 不多时,刘继隆桌上便摆上了饭食,与军中弟兄所食无异,只是分量稍多。 一碗羊肉汤,一碗粟米饭加泡水的菜干,以及椒炒制的羊杂。 刘继隆将饭菜倒入羊肉汤中,拌了拌便开始埋头吃。 近两斤的羊肉下肚,肚子里立马就有了油水。 羊肉汤的粟米饭加上炒羊杂,一碗汤饭仿佛喝水般被吃干净。 “节帅,要不要再弄一份?” 曹茂与陈瑛在中军帐中,因此瞧着刘继隆三下五除二将汤饭吃光,便以为他还不够。 刘继隆却摇头道:“吃的不错,也算托了尚摩鄢的福。” 他这话倒是没问题,毕竟随军的两千只羊,都是尚摩鄢送的。 “明日你们上阵观摩,勿要靠得太近。” 他对二人交代着,虽说陈瑛只是牙商,但日后终究要转入战场的。 至于曹茂,刘继隆答应他让他领兵,这次他虽然是以录事参军的身份随军节制军吏,督管粮草运输,但也该让他接触接触战阵了。 其实刘继隆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比较希望战阵的血腥与残忍能将曹茂劝退。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曹茂对于打仗的决心。 翌日天未亮,曹茂便早早起床,穿戴好甲胄后,与陈瑛前往了前军。 待天色微微发亮,张昶开始下令进攻。 四十台投石机经兵卒监督,民夫操作而开始锁死绞盘,配重箱被放入沉重的石块,被稍微打磨的湟水河石也被放到了投石带上。 不等太阳升起,哨声便传遍了湟水两岸。 “哔哔——” (本章完) 第223章 束戈卷甲 第223章 束戈卷甲 “嘭嘭嘭——” 七月初五日卯时四刻。 伴随着哨声作响,第一排的十台投石机率先发难。 十颗三十斤沉重的投石跨过长空,大部分砸入关隘之中。 好在拓跋怀光早有安排,关内投石机已经后撤百步,并未遭受打击。 “换四十斤投石!” 阵地上,张昶沉稳下令,他的目标是关隘,不是关隘内的投石机。 或者说,他并不认为拓跋怀光会把投石机继续放在原地,傻傻的供他摧毁。 既然如此,倒不如重点进攻关隘。 “嘭嘭嘭——” 四十斤沉重的投石被抛出,这次基本都砸在了关隘上。 投石被砸得粉碎,石墙上的石块也有不少碎裂,抖落碎渣。 “继续!” 张昶眼看效果不错,便继续开始下令轮流强攻关隘。 与此同时,被投石声吵醒的拓跋怀光,也见到了被运来的陇右军投石。 “他们的距离比我们更远,最少多三十步,石块重量也基本多十余斤。” 节儿向木屋内的拓跋怀光汇报,此地远离关隘二百步,不用担心被投石砸中。 拓跋怀光看着那颗比己方大许多的投石,当即说道:“威力确实不错,但仅凭这个,就想要攻破关隘,那还差得远!” “让他们打,湟水沿岸的河石已经被我们收集了一遍,他们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收集。” “等方圆十余里的河石被他们打光,也就到了我们反击的时候了。” 石块取之不尽,但适合投石的石块却并非取之不尽。 圆润的河石是最好的,对投石机的革带磨损最小,其次就是打磨过后的露天石块,最后才是从山体中开采的石块。 以古法开采石块,不仅效率低,对革带的磨损也很大。 投石机的革带基本都是牛皮,损坏一条少一条。 哪怕是牧群众多的北方,也没能做到毫无负担的损坏革带。 “嘭嘭嘭——” 沉闷的投石声不断作响,四十台投石机交错进攻。 相比较笨重的人力投石机,配重的绞盘式投石机,无疑更为省力。 四十台绞盘配重的投石机在两千余民夫的操作下,每刻钟能打出两轮的操作,速度比在平原上时慢了些,但也足够频繁。 正因如此,投石消耗的速度远比张昶他们想的要快。 “阿兄,沿河十里的河石都被采空了!” 时值正午,曹茂从后方策马而来,将后方民夫掘取河石的情况告诉了张昶。 二人关系可追溯至酒泉时,曹茂对当初第三伙的马成、张昶、李骥等人,都是以阿兄称呼的。 张昶闻言皱眉,但还是说道:“继续进攻,今夜你和李骥沿河向东搜寻,我们时间充足,不必担心。” “是!”曹茂作揖,调转马头离去。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张昶对身旁陈瑛轻笑:“昔年这厮还只是负责节帅饮食的小厮,却不想一晃都六年了,而他也成了如今的行军录事参军。” 陈瑛年纪并不比曹茂大多少,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距离他上次打仗,已经过去了快四年,因此他现在也算重新学习打仗。 面对张昶的话,陈瑛也谦虚道:“我等多有不足,还得与您多学习才是。” “哈哈哈……”他这话倒是让张昶很受用,不过张昶倒也没有盲目听信而是说道: “我等本领,皆是跟着节帅学来的。” “倘若没有节帅,我与李骥等人,如今恐怕最高不过队正,你家陈使君也顶多当个别将罢了。” “是”陈瑛倒是没有因为陈靖崇是自己曾经的上官而维护陈靖崇,因为陈靖崇也时常说些感激刘继隆的话。 若是没有刘继隆,陈靖崇他们大概率还是张淮深身边的校尉,连别将都混不上。 说难听些,他们家仆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上限不高。 除非遇到刘继隆这种人,不然他们这辈子的上限也就是别将了。 只是他最终还是遇对了人,不过三十七岁便以家仆出身,成了一州刺史。 想到陈靖崇那张络腮胡子的老脸,张昶不由摸了摸自己嘴边的短髭。 他如今不过二十五岁,换做旁人这般年纪,恐怕连校尉都还没混上,而他已经是刺史了。 这一切,都源于跟对了人。 感叹着自己的选择,他目光也眺望向了远处的关隘。 整整四个时辰的狂轰滥炸,这关隘竟然没有一处大面积垮塌的现象,显然是拓跋怀光用心之后的结果。 按照这样的速度,想要攻破这处关隘,起码需要费大半个月才行。 “投石机不停,前军甲兵民夫换值吃午饭。” 张昶交代一声,调转马头便去中军寻刘继隆去了。 一盏茶后,他走入中军牙帐中,见到了正在撰写书籍的刘继隆。 “节帅,按照这种打法,起码大半个月才能攻下关隘,我们要不要试试火药?” 张昶话音落下,刘继隆头也不抬的拒绝道:“不急,距离秋收还早,慢慢打。” “可……”张昶迟疑片刻,但还是继续说道: “可要是入秋粮食发黄,便容易遭到焚毁。” “如果拓跋怀光战败退回湟水,我担心他会焚毁城外粮食。” 张昶急于表现,刘继隆可以理解,因此他安抚道: “打仗不能急躁,若是敌强我弱,兵行险着、狮子搏兔可以理解。” “但如今局势是我强而敌弱,加之我军精骑是敌军数倍,即便他们想要焚毁城外粮食,我们也能轻松扑灭火源,因此平稳用兵才是正道。” 他说出他一贯的用兵方法,张昶听后也渐渐沉稳下来:“末将领命。” “嗯”刘继隆颔首,同时提醒道:“你我尚年轻,急于表现自己很正常,但切勿意气用事。”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是我们需要想的事情。” “别忘了,我们的家底很薄,经不起折腾。” “是,末将受教了。”张昶诚恳作揖,刘继隆见状也吩咐道: “去前军待着吧,慢慢打,现在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是!”张昶缓缓退出牙帐,不多时便上马返回了前军。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张昶都在沉稳使用投石机进攻,就连阵地都未曾挪动。 他这样的打法,令试图偷袭建功的拓跋怀光很头疼。 “刘继隆这个猪犬的家伙,竟然打得畏首畏尾,害我这么多手段都用不上。” 眺望远处正在遭受投石进攻的关隘,拓跋怀光不免发起了牢骚。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节儿不敢搭话,他自觉无趣后,便询问道:“他们强攻这么多天,关隘情况如何?” “城墙受创不小,但依旧坚固,乞利本不用担心。”节儿行礼回应。 闻言,拓跋怀光返回了自己的木屋中,安静等待着机会。 这个机会在七月初九到来,原因是关隘一角出现了大面积的垮塌。 “投石机前移八十步,准备换五十斤投石!” “原阵地搭建四十台投石机,换三十斤投石等待军令!” 阵地上,刘继隆下达了军令,同时对张昶提醒道: “我军投石机开始前移,拓跋怀光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同时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能否打掉他手中的投石机,便看谁的手段更多了。” 刘继隆准备前移阵地来迷惑拓跋怀光,等拓跋怀光利用投石机反击,便立即用原阵地的投石机来攻击拓跋怀光手中的投石机。 张昶自然能理解这种战术,因此他连忙点头:“节帅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话音落下,张昶便抖动马缰,将民夫从阵地上撤下,更换甲兵上前。 甲兵掩护着四十台投石机拔阵前移,而前军的营垒也开始前移。 不过营垒前移后,张昶命人先搭建帐篷,并在一顶顶帐篷中搭建投石机。 如此行动,果然引起了拓跋怀光的注意。 拓跋怀光下令将投石机推到关隘背后,准备打刘继隆个出其不意。 由于投石机下放置滚木,因此他们省去了拆卸并搭建投石机的这一环。 在陇右军四十台投石机拆卸并前移的时候,拓跋怀光已经来到了马道上,而后方的三十台投石机也被番众们推到了城墙背后,并抽掉滚木,固定住投石机。“乞利本……” “再等等,他们的营垒也前移了!” 节儿试探询问,拓跋怀光则是按兵不动,等待最好的时机。 不过在他等待的同时,刘继隆等人也在等待着。 “这厮倒是沉得住气,估计是想给予我们最大的伤亡。” 刘继隆评价着,耳边则是各处帐篷内的敲打声。 此时,前移的四十台投石机也开始驻扎敲打固定,因此拓跋怀光很难得知陇右军在构筑两重投石机阵地。 “动手!” “哔哔——” 当拓跋怀光喊出这两个字,旁边的节儿立马吹哨。 与此同时,三千番众开始拉拽投石机,将投石狠狠抛飞。 几乎是在他们哨声响起的瞬间,陇右军前阵的近千甲兵纷纷抛下工具,躲在了投石机的身后。 从关隘飞出的投石,不少砸在了陇右投石机的身上,好几台被击中,主梁炸裂、破损。 “反击!” “哔哔——” 番军进攻过后,陇右军前阵的甲兵立马走出来检查本队负责的投石机,随后操作没有受损的投石机进行反击。 “好了,反击吧。” 营垒中,刘继隆缓缓开口,张昶也眼神示意身旁的陈瑛、曹茂。 一顶顶帐篷被收起,露出了刚刚搭建好的四十台投石机。 前阵的投石机使用五十斤沉重的投石,而后阵四十台投石机使用三十斤的投石。 伴随着甲兵与民夫通力合作,陇右的投石机总算逮到了番军的投石机,以高于对方效率的反击速度进行反击。 “躲避!!” “嘭嘭嘭——” 拓跋怀光刚刚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便连忙趴在敦实的石砌女墙背后。 从长空飞落的七十多颗投石,大部分都砸入了关隘之中。 拓跋怀光手中的三十台投石机被砸中大半,主梁直接被打断,番众更是死伤不少。 “撤!把投石机撤走!” 拓跋怀光无力回想自己是如何中计的,他只是厉声下令,而番众们也顶着惊惧的情绪,开始拔除那些用于固定投石机的木桩。 “嘭嘭嘭——” 他们还没操作完,陇右军的投石便如骤雨般再度落下。 前番幸免于难的投石机,这次却没了那么幸运,被砸中的不在少数。 炸裂的木屑,带走了十数名番众的性命,使得其余番众惊惧奔逃。 “不准逃!把投石机撤走!” 拓跋怀光安排的督战队起到了作用,他们用锋利的兵刃将溃逃的番众遏制,随后逼着他们回去撤离投石机。 在督战队的威逼下,这群慌了神的番众算是冷静下来了。 他们双手发颤的拔除木桩,将一台台投石机拆卸撤离。 “嘭嘭嘭——” 待第三轮投石砸入城内,番众勉强抢救走了十二台投石机,剩余十八台要么破损严重,要么就是来不及救走,倒在了第三轮投石下。 拓跋怀光脸色铁青的撤离了关隘,任凭陇右的投石机不断狂轰滥炸。 如此四轮过去,张昶也高兴看向刘继隆:“节帅,看来他们中计了。” “嗯,投石机继续前移,在一百步和一百五十步外分别构筑两道防线。” 刘继隆嘴角轻挑,不紧不慢的布置战术。 只要第一重防线的投石机遭遇关内投石机袭击,那第二重的投石机就能对城内的投石机进行反击。 在他的指挥下,两道防线的投石机都开始前移。 当它们固定下来后,刘继隆先让他们试射,以此保证第一重投石机能打到城墙,第二重投石机能打到城内的投石机。 如此确认无误后,第一重的三十二台投石机开始继续轰炸,而受创的八台投石机则是被带回营垒中,更换零件后再上前线。 “番众带着投石机撤回湟水城,把挽马留给步卒当乘马。” 回到后方的拓跋怀光立即下令,显然不再指望投石机袭击陇右军这种事情了。 他现在更倾向于用关隘和步卒来消耗刘继隆,一旦关隘守不住,就让精骑和步卒乘马撤回湟水。 闻言,节儿忍不住作揖道:“要不要先把湟水的部众撤往鄯城?” 拓跋怀光沉默片刻,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他还是得承认湟水不一定能守住。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把湟水的百姓迁走,城外的作物能带走都带走,带不走就让牧群啃食。” “是!” 节儿退出木屋,开始着手安排湟水撤往鄯城的事宜。 “嘭嘭嘭——” 沉闷的投石声继续作响,这次投石机换上了更为沉重的投石。 从七月初九到七月十五,整整六天时间里,关隘遭到了单方面的投石进攻。 刘继隆根本没有派出兵卒强攻的打算,而是做出用投石机把关隘摧毁的姿态。 他这样的姿态,让拓跋怀光试图在攻防战中消耗陇右军的想法破碎。 他也没想到刘继隆比论恐热还要难对付,一连这么多日的鏖战,他不免有些心虚,故此产生了其他想法。 日暮,他召集两名节儿及十四名百户议论起来。 “你们说,我们要不要向刘继隆请降?” 议事开篇,众人都没想到拓跋怀光竟然说出了这番话,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乞利本,可是我们请降,刘继隆也不会把鄯州留给我们。” “之前那姓崔的汉人就说过,刘继隆想让我们带着部众离开鄯州。” “我们要是离开鄯州了,两万多人拿什么吃喝?” “对啊!没了鄯州,去了吐谷浑,不还是要重来吗?” 众人都舍不得鄯州,毕竟鄯州两个县有二十余万亩熟地。 离开了鄯州,即便刘继隆帮扶他们,他们想要开辟二十余万亩耕地,也需要好几年时间,更别提吐谷浑环境恶劣,不仅要面对各部袭扰,还得警惕天灾。 对于在鄯州过惯了舒坦日子的他们,哪里愿意拱手让出鄯州? 他们想什么,拓跋怀光也清楚,所以他无比纠结。 他也不想投降,可问题刘继隆的兵威太盛。 现在投降,还能保全他手中两千多精骑甲兵,以及两万部众,然后前去吐谷浑争抢地盘。 若是死守鄯城,最后没守住而逃亡吐谷浑,那路上随便几个小部落就能收拾他。 两相取舍,拓跋怀光还是愿意投降的。 “关隘失守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关隘守不住,湟水恐怕也守不住,到最后只能退守鄯城。” “鄯城守不住,我们依旧要退往吐谷浑,那还不如现在就答应他。” 他把问题摆出来,诸将见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拓跋怀光说的很对,可他们就是舍不得鄯州的土地。 “如果刘继隆让我们收割秋粮,那我们就投降。” “对!” “让我们待到秋收,收割秋粮!” 他们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想带着秋粮前往吐谷浑。 以鄯州的产出,他们起码能带着十八九万石秋粮前往吐谷浑,能供众人吃一整年。 拓跋怀光见状咬咬牙:“派人去和刘继隆和议,看他答不答应!” 下午六点还有章加更,求月初保底月票!! (本章完) 第224章 不动明王(加更,求月初保底月票) 第224章 不动明王(加更,求月初保底月票) “和议后收割秋粮?” “他倒是想的挺好。” 牙帐内,当刘继隆知道拓跋怀光试图和议的想法时,脸上不免露出了嗤笑。 他确实心疼阵没的将士,可有些仗必须得打。 拓跋怀光折辱陇右,若只是请降就能全身而退,那旁人将如何看待陇右? 更何况,拓跋怀光是自己杀鸡儆猴的鸡,不杀他,如何威慑尚婢婢这只猴子? 鄯州二十余万亩熟田的粮食,他也势在必得。 “不必理会这厮,继续攻城!” “是!” 刘继隆下达军令,张昶等人纷纷作揖支持。 不过支持之余,李骥却试探开口道:“节帅,虽说我们理应打杀这厮,但鄯城位于牛心川,极易逃亡吐谷浑。” “若是不能一役毕其功,让这厮逃去吐谷浑,难免会留有外患。” 鄯城极易逃跑,毕竟它卡在了多条谷道之间,有太多逃跑路线。 李骥的提醒不无道理,而刘继隆也自然有他的安排。 “那关隘已经出现不少垮塌的地方,明日集结三千精骑,等前军动用盾车与火药将关隘炸开后,精骑立马动身追击。” “他即便想跑,也看看能否跑掉!” 刘继隆提起了火药,这让众人精神一振。 张昶当即作揖道:“节帅,这应该动用多少火药才能炸开石墙?” “先用一百斤,一百斤不行就用二百斤、五百斤、一千斤!”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作揖:“是!” 在众人应下之后,延绵十余里的营盘开始骚动起来。 三千精骑被集结到了前军步卒的后方,两千前军步卒也集结了起来,其中督管火药的百余名爆破甲兵则是在研究应该怎么炸开城墙。 他们都是被刘继隆送去矿区炸了许多矿洞的老手,但炸城墙却还是第一次。 初版黑火药的威力虽然不大,可几十上百斤放在一起爆破,那威力就是两说了。 与此同时,久久得不到消息的拓跋怀光也猜到了刘继隆并不想放过他。 得知结果,他不免恼羞成怒:“要打就打,老子还能怕他不成?!” 话虽如此,可昨日他已经露怯,诸将之间心知肚明。 若是战事不顺,他们便只能撤往湟水,乃至鄯城和吐谷浑地区。 翌日清晨,不待天色微亮,陇右军中营垒内便推出了一辆辆沉重的“盾车”。 盾车是陇右军用于攻城爆破的战车,车子有一人高,六个轮子,内里能够容纳一伙人推动盾车。 盾车顶部盖有人字型的车顶,车顶蒙上牛皮,可以在短时间内防止石脂烧穿车顶,给予车内甲兵土工作业的时间。 随着十辆盾车齐头并进,关隘马道上的番兵立马吹响了木哨。 “哔哔——” “冲车来袭!” 他们将盾车误认成冲车,大批番兵试图登上马道,可陇右军的投石机却并未停下。 “嘭嘭嘭——” “投石机还在打,撤下去!” 沉重的投石砸入人群中,铁胄被砸得变形,红白之物飞溅出来,惊得四周番兵纷纷撤回关内。 值守关隘的节儿将陇右军发起总攻的消息告诉了拓跋怀光,而他这时才刚刚从睡梦中苏醒。 “慌什么……关隘至少还能撑三五日。” “等他们的冲车靠近城墙根,他们的投石机自然投鼠忌器,只能停罢。” “抓着这个机会,用石脂给我狠狠的烧!!” 拓跋怀光沉稳布置战术,节儿也按照他的战术,将陇右军的盾车放了过来。 果然,随着盾车靠近城墙,陇右军的投石机纷纷停罢。 “准备火把和石脂,狠狠的烧!!” 节儿激动下令,数百名番兵涌上马道,而盾车也在这时撞上了关隘。 早就准备好的番兵开始倾倒石脂并丢下火把,大火点燃了盾车的顶部。 尽管有湿牛皮保护,可车内的温度却不可避免的上升起来。 “咳咳咳……” “呕…咳咳……” 盾车已经抵住城墙,浓烟弄得众人咳嗽不止,甚至有些干呕。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位置靠前的两名甲兵却在挥舞镐子,将这些日子被投石砸垮的坑洞刨了出来。 他们将火药包被塞入这个坑洞中,留出引线后开始回填。 做完这一切,车内的伙长拿出木哨猛吹。 “哔哔——” “哔哔……” 因为盾车几乎同时抵达,所有哨声此起彼伏,先后作响。 率领他们前来爆破的旅帅算好了时间,待听到最后一伙的哨声后,立马拿出号角吹动起来。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使得所有人的神经紧绷起来,他们用火折子点燃了那三尺长的引线,随后从盾车尾部向外跑去。 所有甲兵玩了命的往本阵逃跑,值守城墙的节儿连射好几箭,射倒了好几名陇右甲兵,但这些兵卒都被身旁的兵卒拖走了。 “哈哈!乞利本说的不错,这群汉奴逃了!” 节儿还在放声大笑,殊不知危险距离他越来越近。 待陇右的甲兵们跑出四五十步开外,朦胧的关隘处突然爆发微弱的闪光,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轰隆——” 声音最先传到耳边,等张昶他们反应过来,朝关隘看去的时候,只见二十余丈的关隘被一片扬尘所覆盖,碎石如骤雨般落下。 扬尘向四周扩散,很快便冲到了他们的身前,将前军两千多名甲兵所遮蔽。 “咳咳……” 好在扬尘没什么威力,除了让众人咳嗽几声外,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却使得三千精骑胯下的马匹受惊骚乱,精骑与甲兵们不得不腾出时间来安抚它们。 待扬尘散去,空气中流通着一股硫磺味,而阻截在陇右军面前的那座关隘,却已经消失了大半。 它被炸出了五六丈宽的口子,透过这个口子,可以清楚看见关隘背后的谷地山川!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刚刚安抚好马匹的少量精骑便开始冲锋,而其它精骑也在安抚过后,跟随冲锋。 “怎么回事?!” 拓跋怀光只感觉到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随后便是地面震动。 待他冲出自己的木屋,却见到了关隘三分之一凭空消失,百步范围内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 陇右军的精骑在此时发起冲锋,而拓跋怀光也连忙翻身上马:“撤军!撤往湟水!!” 由于关隘“消失”的突然,许多精骑都没穿上甲胄。 在他们看来,关隘被攻破虽然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个时间却还有三五天。 即便突然被攻破,他们也有时间穿戴甲胄,而不是关隘突然消失一整段这种如鬼神降临的手段。 “象王!象王有神明的帮助!” “神明出手了!我刚才看到了!” “神明用手段把关隘摧毁,给象王的军队开辟了道路!” “我们完了……” 许多精骑和甲兵已经魔怔,不停地在宣传自己看到了神迹。 昔日他们面对某些称呼刘继隆为明王、象王的举动嗤之以鼻,现在却主动相信了这种说法。 有的人干脆不逃了,匍匐地上等待受降,唯有数百番兵跟随拓跋怀光逃往了湟水县。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作响,大批精骑从豁口处冲过,向着湟水县的方向追击而去。 身份更换,督管后军的李骥成了前军,而前军的张昶则是成为了断后的后军。 “丢下兵器投降!谁敢乱动就是死!” 张昶率领两千多甲兵紧随精骑脚步,冲入了关隘背后的平原上,对着那些匍匐的番兵说降。 不过不用他开口,这些人已经决定投降了。 关隘被轻易攻取,拓跋怀光麾下的五百多名精骑、甲兵被俘。 得知消息,刘继隆也率领中军拔营,越过关隘。 “额呕……”走过关隘的豁口时,那些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引起了曹茂的阵阵不适。 他并不是没有看过死人,但死状那么凄惨的死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止是他,许多新卒和民夫也是一样。 一时间,呕吐物遍地,这还是没吃早饭的结果,倘若吃了早饭,恐怕吐的更多。 “节帅……这些甲胄就不用收取了吧?” 郑处脸色难看,虽然身经百战,但他也没看过那么恶心的场景。 他试图劝说刘继隆,不要再收集这些甲胄,但刘继隆却轻笑道: “恶心固然恶心,但甲胄还是得收取的,能省不少功夫呢。” “是……”郑处无奈应下,随后开始让民夫和新卒去收集埋没乱石中的甲胄。 这般举动,让关隘四周出现了一群一边呕吐,一边翻找的人。 他们总能在接受一种死法后,见到另一种更恶心的死法。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去掏粪,也不愿意在烂肉堆里收集甲胄。 “节帅,俘虏了六百五十二个人,最少炸死了两百人。” 刘继隆才下马走入拓跋怀光的木屋,见到了没能收走的不少地图,便听见了张昶得意的叫嚷声。 “把这些收起来。” 他对曹茂和陈瑛交代着,二人脸色苍白,显然吐得不轻。 在二人收集的同时,刘继隆也走出了木屋,见到了走来的张昶。 “用了多少黑火药?” “三百斤!” 张昶说罢,急忙解释道:“这是他们‘攻城旅’商议的结果,可不是末将胡乱安排的。” 攻城旅也就是负责爆破的那一百人,他们炸了那么多矿洞,经验十足,所以知道要用多少黑火药。 事实证明,他们选择的数量也没有什么问题。 三百斤火药确实把不堪重负的关隘炸开了,但这也说明刘继隆手中黑火药的威力不足。 要知道,关隘已经遭受投石机强攻十日,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用了三百斤火药,才把关隘彻底炸开。 虽然刘继隆不知道杨行密进攻淮南和豫章时用了多少火药,但这么看来,双方的火药威力似乎差不多。 “这黑火药得小心使用才行……” 刘继隆沉思着,他倒不是担心威力波及到己方,而是担心消息走漏,被唐廷知道自己手中有这种东西。 大唐境内早就有了制作火药的“伏火矾法”,只不过并未运用到民生和军事,而是被用于道士炸洞修炼,亦或者民间娱乐中。 如果黑火药被运用到战场,那以唐廷的体量,造出来的火药即便不如自己手中的火药,也能凭借体量把自己堆死。 想到这里,刘继隆暂时不准备将火药用于陇右西境以外的战场。 不过等他完成了从西川迁徙人口进入陇右的计划后,他的体量便足够守住陇右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眺望西方:“大军开拔,向湟水进军,天黑前我要入驻湟水县!” 既然已经对拓跋怀光用上了火药,那就得趁其病要其命。 不多时,陇右大军向湟水开拔,而拓跋怀光则是带着不足六百精骑、甲兵向湟水县撤去。 “驾!” “嗡隆隆……” 李骥的三千精骑还在追逐,这使得拓跋怀光不敢停下。 两方距离不过里许,但凡他们稍有松懈,便会被李骥追上来。 不少甲兵骑的挽马,因此被甩落队伍最后。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所乘挽马的体力耗尽,开始口吐白沫。 这样的情况下,逃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他们纷纷勒马驻足。 “投降免死!” “我投降!” 面对追上来的陇右精骑,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下马投降。 李骥没有心思受降他们,招呼一声后便继续追击拓跋怀光而去。 拓跋怀光眼见双方距离不断拉近,他只能埋头狂跑。 从关口到湟水县,距离不过四十里,因此还没到午时,他们便见到了远处的湟水县。 “加把劲!冲进城里就好了!” 拓跋怀光对左右激励,但跟随他的番兵已经不足五百人了。 一千四百人驻守关隘,如今只剩下五百人,这让拓跋怀光心痛不已。 “乞利本!快!!” 湟水县东门吊桥处,一名节儿叫嚷着催促,拓跋怀光等人也卯足了劲的冲刺。 在他们冲过吊桥后,节儿便命人拉起吊桥,但速度还是慢了。 李骥所率精骑,有近百余名在马尾相衔间,紧咬拓跋怀光等人的队伍,与之一起冲上了吊桥。 “杀!!” 百余名精骑在没有李骥指挥的情况下,直接对四周的番兵砍杀了起来。 “蹚水过河!” 被阻拦在护城河对岸的李骥开口下令,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湟水县的护城河并不宽,仅仅丈许。 随着大批骑兵催马下河,马匹开始带着他们渡河,而拓跋怀光见状也下令道:“不要恋战,撤入城内!” 在他的命令下,大批数百名甲兵手持长枪,列阵掩护五百名溃兵进入城内,而那先渡河的百余名陇右精骑也在交锋间,死伤数十人之多。 好在他们打乱了番兵布置,而李骥也带着骑兵渡过了护城河。 甲兵将城门关闭,李骥见状当即下令:“封闭城门,别让他们跑了!” “是!” 不足三千精骑开始封锁城门,而拓跋怀光也在带人进入湟水县后,望着空荡荡的湟水县吩咐道: “集结所有马匹,我们走西门突围!” “啊?”节儿错愕:“我们不守湟水了?” “守不住!”拓跋怀光脑中想起了关隘被炸开的场景,颤抖道:“现在立即撤走,没能撤走的番口就别管了!” “是……” 节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让拓跋怀光如此失态,必然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拓跋怀光带着不足五百的残兵换马,而驻守湟水的八百甲兵也将准备用来迁徙百姓的挽马从马车上解下,作为自己的乘马使用。 待他们忙碌之后,将西城门彻底打开时,早早在此等候的陇右精骑便盯上了他们。 “拓跋怀光!” 李骥在旌旗下朝拓跋怀光的大纛叫嚷道:“现在下马投降,我家节帅还能留你一条生路!” “甲兵下马列阵,我看他们敢不敢用身躯来撞阵!” 拓跋怀光厉声下令,八百甲兵开始列阵,而李骥虽然叫嚷着拓跋怀光投降,可他却并没有真的冲上来。 以陇右精骑换鄯州番兵,这种赔本的事情他还干不出来。 反正从湟水撤往鄯州足有九十余里,他就不信拓跋怀光能一直列阵作战。 他要是真的这么做,等张昶和郑处他们率步卒追上自己,那他就是待宰的羔羊。 正因如此,李骥眼睁睁看着他们放下吊桥,走到了护城河对岸。 在他们走远后,李骥又带着精骑跟了上去,不给他们放松的机会。 陇右精骑一人双马,有足够的马力来消耗拓跋怀光这点人。 如此行军十余里,拓跋怀光麾下的甲兵终究是体力不足,阵脚开始紊乱。 “冲!” 李骥抓住这个机会,当即发起冲锋。 拓跋怀光眼见自己成为困兽,当即也被激发了凶性。 “汉狗!老子宰了你!” 他率领好不容易恢复些士气的四百余名精骑发起了冲锋,但冲锋路上却有人半路逃跑。 他来不及生气,便与陇右精骑冲撞在了一处。 一时间,精骑犹如洪流碰撞。 拓跋怀光他们几欲被淹没,而陇右军却游刃有余的凿穿他们,同时冲向了阵脚不稳的鄯州甲兵。 “嘭——” (本章完) 第225章 鄯州已定 第225章 鄯州已定 “唏律律……” “嘶!!” 湟水河岸,军马唏律,乘马嘶鸣。 跌落马下之人数不胜数,手执长枪的番兵则是因为阵脚不稳而被瞬间凿穿。 陇右精骑熟练的将其分割、包抄、围剿。 乱阵之中,拓跋怀光率领不足二百名精骑冲向李骥的大纛,双方马尾相衔,鞍上长兵左右挥舞。 “生擒此僚,擢升三级!” 李骥发出擢赏,这使得拓跋怀光压力倍增。 不得不说,这厮果然勇武,马背上长枪翻飞,交错间挑落数名陇右精骑,径直杀到了李骥面前。 “汉狗,你阿爸就在这里!!” “叫你们的狗脚节帅过来找死!” 他目露凶光,李骥听他辱骂刘继隆,脸色阴沉得可怕: “宰了他,把他舌头给我拔出来!” 不用他说,四周的陇右精骑也自发加入了围斗拓跋怀光的队伍中。 他的二百余精骑不是被杀,就是落马投降被抓,而那些甲兵也降的降,死的死。 六七名精骑围斗他,竟然还有人被他挑落马下,亦或者刺伤手臂。 李骥见状,当即取硬弓搭箭,一箭命中其马首额间。 马匹中箭栽倒,拓跋怀光被甩落马下,左右陇右精骑见状刺出长枪,甩出套索,将他限制住。 他倒是还想挣脱,但几次挣脱都宣告失败。 李骥翻身下马,手里攥着把短刀:“你娘的头,你再骂啊!” 他作势便要上前来割拓跋怀光舌头,拓跋怀光见状还想挣脱,却被一名精骑抛出锁套,将他脖子套住向后拉。 眼见李骥靠近,拓跋怀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他们,便往李骥撞去。 “找死!” 李骥一脚踹在他身上,不等他起身,便持短刀捅穿他的咽喉,鲜血迸溅满脸,抽身离开。 拓跋怀光捂着流血的脖子,踉跄几步后栽倒地上,不断抽搐,屎尿并流,发出难闻的味道。 抽搐片刻后,他眼睛便失去了神采,身子一动不动。 “呸……” 李骥啐了一口他的尸首,用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后吩咐道: “给节帅传去消息,就说拓跋怀光死了,我们现在驰往鄯城!” “是!” 几名折冲都尉应下,而李骥也翻身上马,留下五百精骑监督那些俘虏,率领其余人向鄯城开拔而去。 两个时辰后,刘继隆还未率领大军抵达湟水,便得知了拓跋怀光的死讯。 当拓跋怀光那颗斗大头颅摆在他面前时,他脸色依旧平静,抬头对两名校尉询问道: “俘虏了多少兵马?” “回禀节帅,俘虏了二百多精骑和五百多甲兵,其它不是死了,就是伤重被补刀了。” 两名校尉作揖禀告,刘继隆听后颔首: “把拓跋怀光的头颅腌制好,送往长安报捷,就说收复鄯州了。” “报捷走河州那条道,路过龙支时,把拓跋怀光的头颅给尚摩鄢看看。” 拓跋怀光虽勇,但还不被刘继隆放在眼里。 只有尚婢婢这种有分量,能影响到他计划的人,才能入他现在的眼。 这般想着,他也率领军队继续前往了湟水。 剩下十余里路,不过走了一个时辰便抵达了。 他留下陈瑛与两个团的兵马,以及三千民夫在此丈量田亩,安家落户。 随军的九千民夫中,有七千多是山南、剑南等道的青壮饥民。 按照此前刘继隆与高进达商议的结果,这七千多青壮饥民将会在鄯州安家落户。 这还只是安置在鄯州的第一批百姓,后续还会有几批饥民会被安置到鄯州。 除此之外,刘继隆还准备迁徙部分鄯州番口前往渭州和兰州。 不然以鄯州近两万番口的数量,起码要安置两万汉口才能中和当地的人口。 湟水县内的番口被迁出数千人前往了鄯城,这些人在半道上被李骥截获。 消息送来时是半夜,刘继隆闻言不假思索道:“把这几千口番人分为三份,分别迁往兰州的五泉县,临州的长乐县和渭州的渭源县。。” “另外让李骥继续向鄯城进军,把鄯城给我围住!” “是!”张昶作揖应下,随后派轻骑前去通知李骥。 翌日卯时,刘继隆率领四千余名步卒及六千名民夫驰往鄯城。 路上,他们遇到了被俘的番兵和四千多口番民。 这些人将按照刘继隆的吩咐,迁往三州治下的三个县。 五千多名番人,平分三份后,也不过千余人,倒也影响不了三个县的人口情况。 刘继隆匆匆瞥了一眼,便带着大军继续向着鄯城开拔而去。 不得不说,鄯城的许多番将对于拓跋怀光倒是很忠心。 李骥包围鄯城后,城内的六百番兵及上万番民拥护拓跋怀光的长子拓跋隆业为主,向吐谷浑地区突围而去。 由于牛心川和鄯城地势险要,李骥只能等待刘继隆率步卒前来。 刘继隆率军抵达后,借助云车,陇右军很快登上了鄯城城头,而鄯城内只剩下五千多名老弱妇孺。 他们之中有人选择反抗被杀,但大部分还是老老实实的选择了投降。 云车攻城后不到半个时辰,鄯城东门大开,刘继隆抖动马缰,带着大军入驻了鄯城。 整场战事下来,除了在湟水峡口被阻碍了小半个月,剩下的战事基本以摧枯拉朽的态势拿下。 刘继隆率领诸将走入鄯城县衙的正堂,坐在了昔日拓跋怀光的位置上。 诸将见状纷纷作揖,而刘继隆也对李骥询问道:“拓跋隆业呢?” “听城内的老弱说,他带着六百甲兵和五千多家眷,昨夜往伏俟(qi)城跑了。” 伏俟城是北朝旧城,其中“伏俟”为鲜卑语,汉意为“王者之城”。 这座城池位于青海西岸,吐蕃内乱后被吐谷浑的某部所占据。 拓跋隆业不过十五岁,前往伏俟城后能否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对此,刘继隆也就没有上心,也没有追击的心思。 吐谷浑地区固然重要,但那是建立在高原上有吐蕃这种统一政权的情况下。 现在高原四分五裂,吐谷浑地区也四分五裂,出兵打他们固然能收获一些牧群,但这些牧群完全可以通过贸易和外交手段获得,没有必要动兵跑到三千多米海拔的地区作战。 “派人前往吐谷浑各部传消息,倘若有人能带来拓跋隆业的首级,我便册封他为西海游奕使,可以在鄯城与我陇右互市。” 刘继隆平静开口,只是一句话,便决定了拓跋隆业的下场。 吐蕃鼎盛时都需要大唐的贸易,更别提当下分裂的吐谷浑地区了。 一个互市资格,足够让他们抢破头,拓跋隆业的首级也将成为香饽饽。 陇右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好好治理鄯州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郑处:“郑处!” “末将在!”郑处心底早就有了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时,他却还是难掩激动。 “兹授你为鄯州刺史,另令鄯州镇节度使。” “末将领命,谢节帅隆恩!” 随着刘继隆宣告鄯州刺史的人选,郑处立马作揖行礼,同时言语表示感激。 刘继隆颔首道:“鄯州为我军抵御吐谷浑诸部的一线,我会留下六团兵马给你,另外需要你再募三团兵马。” “明岁元日前,我希望你能把鄯州的人口、耕地图籍交到都护府。” “节帅放心,末将定不辱命!”郑处连忙表态,而刘继隆也道: “收复鄯州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如此看来,倒也不用等到明年再收拾论恐热了。” “李骥……” “末将在!”李骥作揖行礼,刘继隆交代道:“明日你点齐三千精骑,随我南下龙支城。” “末将领命!”李骥应下,刘继隆又看向张昶: “鄯州局势还没稳定,张昶你带步卒坐镇此地,等秋收后再收兵返回各镇。” “是!”张昶应下,而陈瑛、曹茂则是先后作揖道:“节帅,那我们……” “你们明日随我南下龙支。”刘继隆不假思索回应。 二人见状作揖,如此便敲定了收复鄯州后的诸多事宜。 陇右九镇增至十镇,管兵一万八,管吏两千四,管民约二十五万。 除河州一千四百名民夫需要返回河州,剩余四千六百名民夫则是被安置在了鄯州。 如此一来,汉人毫无根基的鄯州中,便有了七千六百汉人青壮。 原本鄯州的两万番众,如今有近六千跟随拓跋隆业逃亡吐谷浑,五千多被刘继隆强行迁徙至三州三县,剩下的不足八千,也算均衡了当地人口。 待后续再迁徙一些百姓过来,汉人在鄯州的地位就再度占据主导了。 一盘棋下完,接着便要开始另一盘棋了。 七月十八日辰时,刘继隆率领李骥、陈瑛、曹茂三人及两千八百多名未负伤的精骑南下。 在他们抵达龙支前,龙支城的尚摩鄢便已经得知了拓跋怀光败亡的消息。 对此,他来不及感叹便得知了刘继隆南下的消息。 二十二日,刘继隆率军抵达龙支城下,并在城外扎营,传召尚摩鄢。 “窸窸窣窣……” 甲片声在营盘内窸窣作响,尚摩鄢带着两名节儿,时隔二十日,再度走入了陇右军的营盘之中。 “都护,看样子他们没死多少人。” “拓跋怀光那猪犬,口气那么大,我还以为他能撑多久,结果才半个月不到。” “听说拓跋怀光的儿子逃往了吐谷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追击。” “好了,安静些,等会见到节帅,都恭敬些。” 陇右精骑的死伤并不多,因此尚摩鄢他们都觉得陇右军没有付出太多伤亡便拿下了拓跋怀光,而事实也是如此。 击破拓跋怀光,陇右军死伤不过三百多人,大部分都是进攻关隘和追击拓跋怀光时造成的死伤。 如果没有绞盘配重式投石机和黑火药,或许这个死伤人数将会翻倍乃至更多,但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 对于尚摩鄢他们来说,现实就是刘继隆率兵西征不到一个月便杀了拓跋怀光,收复了鄯州的两座城池。 现在拓跋怀光已死,刘继隆的目标就只剩廓州了。 如果刘继隆这个时候翻脸,那他们也只能灰溜溜撤出廓州。 “节帅,尚都护他们来了。” 牙帐门前,两名校尉朝里作揖,尚摩鄢他们则是忐忑的等待着。 “进来吧!” 刘继隆的声音从中传来,两名校尉见状放行,尚摩鄢三人也走入了牙帐内。 帐内只有刘继隆一人,他坐在主位,似乎在撰写什么东西。 眼见尚摩鄢三人走进来,刘继隆也放下毛笔说道:“鄯州已经被我收复,如今便只剩下廓州了。” “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廓州的秋粮你们继续收,但论恐热这厮,我是不准备留到明年了。” “你与你阿爸商量好,最好在秋收前约定好出兵时间。” “我会派李骥领三千精骑出河州进入磨禅川,若是能一战毕其功,那明年春耕前,你们就迁入磨禅川,将廓州城池和汉口留给我。” “作为回报,论恐热麾下甲兵的甲胄尽数归属你们。” “此外,我手中还有拓跋怀光的一千多套甲胄,也可以作价卖给你们。” “日后你们不必忧虑粮草,我会在廓、河、叠、洮、松等州为你们开辟互市。” “至于你们能不能拿下多麦,甚至南下维西,那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刘继隆把话说在前面,尚摩鄢也点头应下:“谢节帅隆恩,我稍后便去广威与我阿爸说这件事。” “好!”刘继隆回应一声,随后便抬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去了。 尚摩鄢见状也没有久留,起身作揖后退出牙帐,不多时便走出了军营,返回了龙支县。 翌日,陇右军拔营南下,而尚摩鄢也带着四百精骑向西驰往广威。 两日后,尚摩鄢便抵达了广威县。 尚婢婢还没从拓跋怀光的死讯中走出,便得知了刘继隆准备提前收拾论恐热的消息。 “他没有要求我们出兵多少?” “没有。” 广威县衙内,坐在主位尚婢婢更显老迈,头发白,肥肉堆积在下巴,每次呼吸都气息沉重,时不时还会发出类似打呼噜的声音。 他质问刘继隆的要求,尚摩鄢却摇头道:“阿爸,我想我们出八百精骑就足够了。” “会不会太多?”尚婢婢有些不舍,尚摩鄢却道: “刘继隆的兵威强盛,按理来说我们可以少出些,但您别忘了,我们剿灭论恐热后,还需要招抚磨禅川的十几个小部落。” “如果没有足够的兵马,我们怎么威慑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听从我们驱使呢?” “别的暂且不提,单说我们从廓州迁徙磨禅川后的住处,就需要动用这十几个小部落的人力才能解决。” “我们的兵马越多,越能让他们畏惧我们,然后老老实实的为我们干活。” 尚摩鄢倒是成长了,他的回答让尚婢婢频频点头。 这些日子,尚婢婢也感觉自己年纪大了,思维跟不上曾经了。 现在尚摩鄢既然能独当一面,他也应该是适时放手了。 想到这里,尚婢婢说道:“凑个整数,你带一千精骑在米川等待进入磨禅川吧。” “李骥这个人我记得,他心思比较深,你和他联手出兵,还是得小心些他。” “刘继隆这个人虽然重承诺,但也并非是什么承诺都重视,至少就他占据五泉县多年不还的这点来说,你日后对他还是该有些防备的。” 尚婢婢大口喘气说着,尚摩鄢也颔首道:“阿爸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只是想保住我们没卢氏的富贵,而进兵磨禅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多麦,然后是维西,最后是整个多康六岗!” 谈话间,他将他的野心暴露了出来。 吐蕃人将居住的区域按地形和自然条件的差异划分为三个部分,即:上区阿里三围、中区卫藏四茹、下区多康六岗。 上区阿里三围,宛如池塘,高耸着著名的雪山和山脉。 中区卫藏四茹,犹如灌溉渠道,拥有广阔的草原和岩石。 下区多康六岗,恰似无垠的田野,分布着森林和植物。 多康六岗的区域从青海西南,一直延伸到南诏西北,涵盖了后世安多及大半个康巴的区域。 如果尚摩鄢真的能成为多康六岗的主人,那没卢家族也将被他推上新的高度。 他的野心,让尚婢婢望向他的眼神充满复杂。 “尚摩鄢,你变了……” “阿爸,是人都会变的!” 尚摩鄢毫不掩饰,他抱胸行礼道:“我如果能得到刘节帅的扶持,我就有自信成为多康的主人。” “哪怕我能力不足,可是只要他用得到我,他就必须帮助我维护我对多康的统治。” 尚摩鄢的这话没有问题,如果他真的被刘继隆扶持成为多康的主人,那刘继隆为了边疆的安定,也肯定会选择容易操控的他,而非其他人。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成了刘继隆的马前卒,丧失了尊严和自主。 尚婢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最后却化作一句话:“以后要照顾好摩曳,他才能不如你,你要保住他的富贵。” 尚摩曳是尚摩鄢的弟弟,长久以来,都不曾展现什么才能,因此尚婢婢很心疼这个次子。 对此,尚摩鄢也承诺道:“阿爸您放心,摩曳的富贵将会传给他的子孙后代。” “嗯……”尚婢婢应下,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尚摩鄢见状退出正堂,准备点齐兵马,向米川集结去了…… (本章完) 第226章 事情难为 第226章 事情难为 “唏律律……” “恭贺节帅凯旋而归!” 七月二十四日,随着刘继隆率军抵达河州抱罕县,马成特意在城门口迎接刘继隆他们,隔着老远便恭贺凯旋。 刘继隆没有下马,而是笑着催促道:“天热,早些上马,请我去你的州衙坐坐。” “是!”马成笑呵呵应下,随后翻身上马,为刘继隆他们开道返回州衙。 队伍走入城内,城内街道两边都是欢迎大军凯旋的队伍。 “陇右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 喝彩声不断,许多女子见到有心仪的男子,也纷纷投出水果、野等庆贺的东西。 几年时间过去,抱罕县内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从昔日被奴役的经历中走出来了。 他们极具生气,身上穿着得体的麻衣,头发也梳理干净,脸上不说红光满面,但至少是健康的。 这一切,都源于刘继隆将他们解放,并制定了极好的政策。 被迁徙到河州的山南、剑南等道百姓也不少,尽管语言不通,但随着学子们对官话的学习,双方也渐渐可以沟通了起来。 现在的陇右百姓,虽然还是以吐蕃话为第一语言,但官话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扩张。 在陇右担任官吏,最少要懂吐蕃语和官话,并看得懂吐蕃文字和楷书。 其中,楷书还分为繁体和简体,毕竟对于扫盲来说,简体更符合扫盲的要求,而繁体未免有些繁杂了。 正因如此,在陇右当官为将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多时,刘继隆带人来到了河州的州衙并入座主位。 马成坐在左首位,李骥坐在右首位,往下则是陈瑛、曹茂等人。 刘继隆目光看向马成,虽说他依旧满头黑发,可脸上却多了些沧桑。 曾经在第三伙里,马成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人。 刘继隆十七时,马成便已经四十岁了。 如今他二十三岁,马成也四十六岁了。 再过四年,马成便年过半百,因此刘继隆不免询问道:“怎么不见家中那几个娃娃?” “三个娃娃都在读书,剩下五个在内院被照顾着呢。”马成笑呵呵开口。 他有八个孩子,五男三女,但其中两男三女都是跟随刘继隆后生育的。 三个读书的男娃分别是二十岁、十七岁、十四岁,其中大郎就读临州的大学,二郎和三郎在河州的学堂就读。 马成的长子马懿在临州的大学就读,这件事刘继隆自然是知道的,因此他不免夸赞道: “大郎在狄道学的不错,以后毕业了,能直接在军队里担任要职。” “算算时间,再过一年,你家二郎与三郎便也毕业了,是准备去临州大学就读,还是另有安排?” 马成闻言笑着说道:“大郎学的东西我不懂,便不干涉了。” “他与二郎和三郎说过,希望他们都去临州的大学学习,但二郎想担任直白,从直白做起。” “三郎准备参军,但年纪太小了,我还是希望他去临州大学里学习学习。” 由于有保密条例,因此马懿并没有把在大学中学习的东西告诉自家人,但他也隐晦请两名弟弟去大学就读。 不过因为他说的不清不楚,两名弟弟也并不打算按照他推荐的方向前进,而是各有打算。 陇右的直白可以在年末考成后,一点点擢升,成为有品秩的官员。 兵卒也可以累积战功,以此实现擢升。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马成表现出了不干涉的态度。 对此,刘继隆也沉默片刻,随后才道:“陇右讲究公平,只要有真才实学,不管走哪条路都能实现抱负。” 他在隐晦提醒马成不要开后门,而马成也表示了肯定。 “这是自然的,我还记得节帅您说过‘一帅无谋,挫丧万师’,我深以为然。” “若是没那份本事,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个小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马成这般说着,而刘继隆也开口道:“李骥这几日会在河州驻扎,等待尚婢婢的回信后,约定时日出兵围剿论恐热。” “这些精骑的后勤,还得指望你好好处理,且莫出了问题。” “节帅放心!”马成保证的同时,不免询问道: “剿灭论恐热,难道不是节帅亲自领兵吗?” 对此,刘继隆摇头道:“论恐热早已不是曾经的论恐热了。” “他如今兵卒不过千,李骥与尚婢婢联手,足够将他剿灭。” 诸如论恐热这种曾经带给刘继隆巨大压力的对手,如今回过头来看,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不可能永远在一线作战,机会还是得留给下面的将领,让他们慢慢成长才是。 正因如此,从收复陇南开始,他就有意放手给诸将,而他通常都以旁观者的身份监军。 若是出现下面将领收拾不了的局面,他再出面收拾也不迟。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李骥:“李骥,有自信吗?” “节帅放心,我必取论恐热首级献给节帅!” 李骥沉声作揖,脸上看不出自信还是心虚,只有沉稳。 刘继隆闻言颔首,目光看向陈瑛与曹茂:“你们二人随李骥围剿论恐热,明日我率五十骑返回狄道。” 对于李骥,刘继隆还是很放心的。 他在自己面前时有些暴躁,那是因为他听不得别人侮辱自己。 若是让他独当一面,那他的心计和手段便会展露,论恐热肯定讨不了好。 这般想着,刘继隆简单交代几句,便前往寅宾馆休息去了。 翌日,他带着五十名精骑返回狄道,三日后便回到了狄道都护府内。 不出意料,都护府内果然积攒了许多事情等待他处理。 “剑南道的杨复恭想贩卖一批口马给我们,但俞从晖、王焘他们都看过了,这批口马都是剑南道遭灾的饥民,而且都是老弱妇孺,没有成丁的青壮。” “妇孺还好说,也能充实陇右人口,但老弱就……” 都护府内仪门处,高进达一边说着,一边跟在刘继隆身后向正堂走去。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刘继隆也走入了正堂,并来到主位入座。 “老弱若是有一技之长,也能接到陇右来。” 刘继隆呼出一口浊气,做出回应后继续说道: “剑南道除了杨复恭,难不成就没有人贩卖口马了?” 面对他的问题,高进达连忙道:“自然是有的。” “过去半个月,从锦州、文州、扶州等地迁入七百多口百姓,都是那些州县官员贩卖的。” 说到这里,高进达不免摇头道: “这白敏中昔日担任过宰相,又平定过党项,结果竟然以为凭借几本文书,就能遏制下面的州县官员。” “他想把口马贸易掐在手里,可各州县官员却不会同意。” 高进达似乎在感叹白敏中太过幼稚,但刘继隆却道: “他自然知道不可能遏制下面的官员,他此举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罢了。” 刘继隆说话间,崔恕上前为他泡了一壶茶,而他叩指以表感谢,拿起茶杯便抿了一口。 “除了剑南道的这件事,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有。”高进达颔首回应,紧接着继续说道: “张直方平定了会州的番乱,不过事后他带着天雄军和会宁军将叛乱的番人屠戮大半,致使会州人口凋敝。” “封尚书那边来了消息,估计这两个月是没有口马贸易了。” “另外朝中也有消息传出,说朝廷准备调封尚书入京为官。” 几条消息,除了张直方屠会州没让刘继隆感到意外,剩下两条消息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好在他早就在封邦彦、杨知温二人的帮助下,利用口马贸易所获来渗透山南西道的各州县官员。 即便朝廷更换了山南西道节度使,也无法挡住各州县官员继续与陇右贸易口马。 除非朝廷有魄力一口气更换全道官员,不然山南西道和陇右的口马贸易就永远不会停止。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情吗?”刘继隆有些疲惫,高进达与崔恕对视,相互摇了摇头。 刘继隆见状便起身道:“若是有事,留到明天处理吧,我先去休息去了。” “节帅慢走……” 二人作揖行礼,而刘继隆也返回了内院,并在内门见到了带着侍妾、奴婢们迎接他的封徽。 夫妻间几句寒暄,封徽便带他去洗漱更衣,与他好好休息去了。 倒是在刘继隆休息的同时,拓跋怀光的首级也在几日的疾驰中送抵了长安南衙。 令狐綯看了一眼拓跋怀光的首级,便皱眉令人将其合上,紧接着翻阅起了刘继隆的奏表。 其中内容,无非就是仰仗至尊与朝廷威名,作战如何艰苦,死伤几何,这才收复了鄯州,将番将拓跋怀光斩于郊外。 “半个月拿下鄯州,竟然说自己死伤三千余人?” 令狐綯脸色不太好看,只觉得刘继隆是把三省六部的官员当傻子来糊弄了。 不过即便他知道刘继隆是在糊弄人,却也没有选择揭穿,毕竟朝廷又不需要支付这些阵没将士的抚恤。 唯一的问题,就是刘继隆收复鄯州,如此功劳肯定避免不了犒赏。 这犒赏的数额太多,至尊会不高兴。 犒赏的太少,至尊也会不高兴。 想到这里,令狐綯有些头疼,不免想念起了被罢的裴休。 至少裴休在的时候,他会与至尊针对这些钱粮方面的事情商议,而不用自己亲自去做。 “卢相最近在做什么?” 令狐綯想到了卢钧,不免询问身旁官员。 只是面对他的问题,官员支支吾吾,最后还是看令狐綯皱眉,这才说道:“卢相称病休养多日……” “不过据坊间传闻,卢相似乎并未生病,而是常与亲友前往城南的别墅游玩……” “……”听到官员的话,令狐綯脸色黑的难看。 他在这里累死累活,结果卢钧居然还有心思去城外的别墅游玩? 他自然知道卢钧是不满没能获得‘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位,可他不能因为自己不满而称病,把三省的事情都丢到自己肩头吧? 令狐綯怨念十足,却不得不解决刘继隆收复鄯州这件事。 无奈之下,他只能起身前往了大明宫紫宸殿。 一个时辰后,站在紫宸殿外的他得到了传召。 待他走入紫宸殿的偏殿中,身为皇帝的李忱正在因为刚刚服用长年药而精神亢奋。 见到令狐綯,李忱红润的脸上浮现笑容:“子直来了啊?” 他称呼令狐綯的表字,而这种不稳重的举动,往往是他平日里不会做的。 对此,令狐綯不得不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长年药”。 尽管他不知道“长年药”有没有用,但他知道皇帝这种姿态很不正常。 想到这里,他只想赶紧解决陇右的事情,然后返回南衙。 “臣令狐綯,参见陛下,上千万岁寿!” “平身赐座!” 令狐綯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李忱也大方示意其平身并赐座。 “谢陛下!” 令狐綯坐在月牙凳上,交出刘继隆的奏表给了宦官,由宦官转呈给了李忱。 李忱接过奏疏后看了看,随后笑道:“这刘继隆竟然为了收复鄯州而死伤三千兵将,实乃可贺!” “……”听到他的话,令狐綯心里一紧,更加确定了‘长年药’不正常。 他张了张嘴,有意想要提醒皇帝,但最后还是担心惹皇帝不快而闭上了嘴。 话到嘴边,最后却变成了:“陛下,刘继隆此举无非是在表功,以此谋求朝廷犒赏。” “臣以为,朝廷大可不用理会,亦或者拨些钱粮将其搪塞过去便可。” 令狐綯说出自己的想法,同时提起了启用“郑朗”为相的事情。 “陛下,工部尚书郑朗以病辞官,乞请告老还乡……” 两件事情摆在眼前,李忱却并没有如往日般不快,而是语气兴奋道: “擢赏刘继隆三万匹绢帛,金银玉器各二十件,彩锦二十幅。” “至于郑朗,他既然身体有恙,那便准许其辞官,以太子少师衔在长安归养吧。” 李忱简单将两件事情定调,令狐綯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皇帝今日这么好说话,但也因此了解到了“长年药”的危害。 “既然郑朗身体有恙,那便以户部侍郎、判户部崔慎由为工部尚书、同平章事吧!” 李忱虽然吃药吃得有些亢奋,但思维却还是清晰的。 卢钧的事情,他已经从北司宦官的口中得知,既然卢钧不干活,那自然是要找一个能干活的。 不然仅凭令狐綯一个人,也难以撑起南衙如此庞大的体系。 “陛下圣明……” 令狐綯闻言松了口气,这些天他确实累得不轻。 “卿若无事,那便暂时退下吧。” 李忱似乎稍微镇定了些,令狐綯见状恭敬行礼,随后退出了紫宸殿。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离开大明宫,而是找人打探了太医院的情报,想知道皇帝服用“长年药”的频率。 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近些日子来,皇帝服用“长年药”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不由让令狐綯想到了那些因为服用丹药而驾崩的皇帝。 尽管长年药是汤药,但令狐綯总觉得不对劲。 只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继续这样查下去,只会对自己有害。 瞻前顾后再三,令狐綯还是没敢管这件事情。 半个时辰后,他返回了南衙理政,但他才刚刚坐下,便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你说碛西节度使张议潮想要请入京为官?” 令狐綯眉头紧皱,语气带着质疑。 站在他面前的吏部侍郎连忙颔首,上前递出请表:“这是请表,请您过目。” 令狐綯接过请表并将其打开,这才发现张议潮竟然真的请表入京为官了。 “您看……这份请表是否要……” 吏部侍郎小心翼翼开口,还没说完就被令狐綯打断: “这张议潮虽率义旅收复河西,但其早年却去过逻些,与许多番人牵扯不清,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他。” “他此举,恐怕是不满朝廷改任他官职,拆分河西所致。” “那……”吏部侍郎试探开口:“需要驳回吗?” “自然!”令狐綯不假思索应下。 虽说近些年来,时常有节度使被驱逐,跑到长安投靠朝廷的,但张议潮在河西威望甚高,既无兵卒驱赶,那为何要投靠朝廷? 令狐綯想要直接驳回张议潮的请表,但想了想后却道:“罢了,暂时留中。” “是……”吏部侍郎松了一口气,随后从令狐綯手中接过请表,慢慢退出了正堂。 在他离去后不久,令狐綯便先处理了刘继隆收复鄯州的事情。 他按照皇帝的口谕,令中书省起草圣旨并交由门下省审核,确认无误后由尚书省下六部执行发出。 如此一来,他手上的较为棘手的事情便解决了。 按理来说,他也可以舒缓一口气,回去好好休息了。 只是当他想起紫宸殿内那一碗碗长年药,以及皇帝服用长年药的状态后,他不免有些忧虑了起来。 倘若皇帝真的因为服用长年药而驾崩,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令狐綯不免觉得疲惫,忍不住想到了那位被刘继隆征召往陇右的好友……李商隐。 纵使二人政见不同而决裂,但他还是会时不时怀念昔日的时光。 “李义山,真不知你在陇右能做些什么……” (本章完) 第227章 暴徒末路 第227章 暴徒末路 “嘶……” “唏律律!!” 八月初,当军马嘶鸣声在桑科草原回荡,数千精骑会猎于此,目标直指草原之上的论恐热。 “吁……” “阿兄!先喂军马和乘马些豆料,把马力先恢复恢复。” “不然论恐热那厮跑了,我们也不一定能追上。” 李骥勒马休息间,曹茂先开口劝阻,陈瑛也作揖道: “李刺史,听曹参军的吧,即便我们的马不吃,尚都护他们的马也得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劝阻,而勒马眺望远处的李骥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观望远方许久后,这才颔首:“好!” 面对李骥的首肯,二人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这则军令传遍三军。 三天前,他们从河州凑足三千精骑后,便在李骥率领下驰出凤林关,往桑科草原进军。 与此同时位于廓州米川的尚摩鄢也出兵桑科草原,两军于昨日午后遭遇并汇合,今日才抵达桑科草原。 在吐蕃口口相传的神话中,桑科草原曾是英雄格萨尔王煨桑(祭天)的地方,也是他赛马称王登上王位之地。 吐蕃人在此半农半牧数千年,与中原关系十分密切。 早在两千多年前,生活在祁连山以南的羌人便是商王朝“四邦方”之一的臣属。 后来羌人加入周武王的联军,将商王朝推翻后,便以氐羌之名被周王朝称呼。 《山海经·海内经》说:“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氐羌,乞姓。” 后来氐羌变成了氐族与羌族,羌族又细分成了各种民族。 汉羌同源,而羌族又分出大大小小数十种民族,足迹遍布高原和大半个中南半岛。 当然,这种所谓同源,发展到如今,早已不被许多文人接纳。 毕竟吐蕃与唐的恩仇牵扯太多,双方都各自瞧不起对方。 哪怕是汉番混居的河西、陇右等人,也不敢说能够融洽的合作。 李骥对番人的态度,向来不是那么友好,毕竟对他来说,他年少时的苦难,都是吐蕃人带来的。 尽管刘继隆为其扫盲,传播其学识,让他知道了什么是阶级斗争,可他依旧对吐蕃人友好不起来。 当然,他也不会刻意为难吐蕃人,毕竟陇右军中的吐蕃人也不少,只是众人都能感觉到,他对汉人更为上心。 “桑科草原,算是这磨禅川中水草最好的地方了。” “如果论恐热没有迁徙,那他现在应该就在此处牧马,等待入秋后二次入寇。” 李骥沉声开口,随后与曹茂和陈瑛交代道:“曹茂你领前军侦查,陈瑛你领后军监督尚摩鄢。”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若是马失前蹄,被他们算计而遭伏,丢失名声是小,弟兄死伤为大。” “是!”二人应下,但心里都觉得李骥有些过于警惕了。 尚摩鄢与他们也相熟数年了,更何况他们父子与论恐热的仇怨,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尽管陇右要谋取廓州,但也不是没给他们活路,尚摩鄢他们也不至于和论恐热合谋联手。 李骥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总之他在外领兵,从不相信任何盟友,他只相信自己。 一个时辰后,李骥不管尚摩鄢等千余番骑的马力恢复如何,直接下令深入桑科草原,搜寻论恐热踪迹。 尽管他与论恐热没有仇,但论恐热在陇右及河西所做的事情,着实不配称呼为人。 能趁这个机会斩杀论恐热,为死在他手下的十数万百姓报仇,这便是李骥此次出征的最终目标。 为了防止翻车,李骥还向驻扎在洮州的尚铎罗发去了消息,让桃州的尚铎罗及叠州的厝本随时支援他。 桑科草原不算大,在四千精骑的搜索下,论恐热的踪迹很快就暴露在了李骥眼皮底下。 他驻扎在桑科草原的南部边缘地带,紧邻河流,地势较高,以便逃跑。 当李骥的队伍出现在东边的时候,论恐热便立即舍弃劫掠而来的牧群,带着不足千名精骑向着南边的黄河、洮河方向逃去。 “追!” 眼见论恐热如此警惕,李骥不假思索的选择了追击。 此行他们带了足够吃半个月的军粮,而论恐热逃亡方向又是南边,若是追击不到,也能前往松州、叠州补给粮草,不必担心断粮。 论恐热南逃路上,故意带着李骥他们经过许多小部落,意图用小部落来消耗他们。 然而面对李骥、尚摩鄢麾下四千精骑,这些少则百人、多则数百人的小部落吓得直接投降。 不仅是他们,而是整个磨禅川的部落得知刘继隆派兵围剿论恐热后,都争先恐后的向李骥投降,并提供了论恐热逃亡的消息。 不到两天时间,论恐热便渡过了洮河上游,往尕(gǎ)海湖方向逃去,逃入了多麦境内。 “刺史,他们就是从这里渡河逃亡的,这里还有马蹄!” 八月初五,洮河北岸的陈瑛向李骥汇报情况,李骥策马来到河边,下马后检查地上的马蹄印,随后又看了看洮河的深浅。 此地是洮河上游,水宽不过四丈,深不过五尺,但海拔很高,气温很低。 洮河虽然还没有结冰,但追击的李骥等人都已经换上了冬衣。 贸然蹚水渡河,进入多麦地界,很容易被多麦地界的吐蕃部落围攻。 多麦有上万番众的大部落和数千番众的中小部落,虽说他们凑不出多少精骑,但若是被缠上,便是陇右精骑也要掉块肉。 “阿兄,我们和尚摩鄢军中有四百多人生病掉队了,现在就三千五百多人,还要追吗?” 曹茂策马上前询问李骥,李骥却不假思索的点头: “节帅让我们取论恐热首级,便是论恐热逃亡逻些城,我们也得追!” 他这句话是夸大,但也表达了他的态度。 见状,曹茂开始招呼大军渡河,而尚摩鄢在这一路上也没有展露其它的心思,基本上是李骥叫他干嘛,他就干嘛。 蹚着冰冷刺骨的洮河抵达南岸后,李骥没有贸然追击,而是将南岸山上的灌木砍伐,准备将衣服裤子烤干后再南下追击。 等待的过程中,李骥召来了陈瑛和曹茂,对二人交代道: “按照节帅交代的,现在这里的海拔有些高了,如果有人生病,便派另一人护送他们前往洮州和叠州休养。” “若是兵马掉队不足三千,那我们就撤往叠州,请示节帅后再看看是否追击。” 当着大军的面,李骥自然要把态度表现得强硬些。 不过眼下他单独召见二人,便不用藏着掖着,而是把心里的想法交代了出来。 见状,曹茂与陈瑛松了口气,他们最担心李骥不顾掉队的兵卒,一个劲的埋头追击。 现在有了李骥这话,他们俩也安心不少。 李骥见他们作揖,当即便让他们安心下去休息。 两个时辰后,随着渡河兵卒将潮湿的衣服烤干,李骥这才下令继续向南追击。 虽说他们耽搁了两个时辰,但论恐热也早就跑不动了。 李骥率兵追击到尕海湖岸,便见到了一个被血洗的小部落。 百余口人被屠杀殆尽,女人被奸污后杀死,牛羊与青壮、老人和孩童被砍下了四肢,丢下了身躯。 “木炭还有些发温,应该走了不到一个时辰。” “继续追!” 面对陈瑛的汇报,李骥颔首下令追击。 不多时,他们便遇上了论恐热的哨骑,而哨骑见到他们后便开始向南逃命。 李骥他们紧追其后,但速度肯定是比不上轻装简行的哨骑。 追击半个时辰后,哨骑消失在前方的谷道中,但李骥可以确定双方距离不会太远。 与此同时,论恐热也得知了后方追兵的消息。 此时的他十分狼狈,尽管依旧大腹便便,但脸色枯败,发须白。 “该死的汉狗,竟然追了快三百里!”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我的命,既然这样,我看他们敢不敢进入多弥!” 论恐热恶狠狠开口,随后对身旁的两名小节儿指挥道:“告诉大军,我们进入同恰州,往多弥卫走。” “我要看看悉麻会不会让这支军队在他的地盘追击我!” 同恰州是吐蕃在多麦北部设立的一个州,当地驻扎着多弥卫府,卫府设在黄河河曲北岸,由九州六部之一的玛柯董氏镇守。 悉麻是多弥卫府现在的乞利本,手中至少有数万部众。 如果悉麻对境内的陇右军不管不顾,那他在当地的威望也将扫地。 论恐热想要祸水东引,而他身后的李骥,也在尚摩鄢的交代中,了解了同恰及多弥的情况。 “李刺史,我想我们应该暂时停下,派人去叠州,把消息传给厝本刺史,向刘节帅询问是否追击。” 尚摩鄢在疾驰起伏的马背上,大声提出自己的建议。 在他看来,把论恐热驱逐出磨禅川,便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对此,李骥只是看了他一眼,策马追击的同时冷淡道:“节帅让我取下论恐热首级。” 见他这么说,尚摩鄢便继续道:“那由我率军去多弥卫府和当地的乞利本悉麻谈判,让他交出论恐热。” 李骥听后马不停蹄,片刻后才缓缓道:“我只给你半天的时间。” “是!”尚摩鄢也不觉得被轻视,而是令十余名精骑将粮食、淡水等负重交给其他人,轻装驰往多弥卫府。 多弥卫府在黄河河曲北岸,位置差不多在后世玛曲县附近。 从尕海湖前往多弥卫府,需要穿过二十余里的西倾山。 论恐热倒是不管不顾的冲入西倾山中,而李骥则是不得不小心翼翼侦查,以免被多弥卫府的番人设伏。 原本他们快要追上论恐热了,如今却因为西倾山而耽搁了小半个时辰。 论恐热带兵走出倾山后,当即朝着多弥卫府靠近。 多弥卫府是一座小城,垒石筑成,东西四百多步,南北三百多步,能容纳的人口很少。 正因如此,多弥卫府外是东西二里,南北二里多的木栅栏,城墙与栅栏间生活着上万口人,养着数万牛羊在河曲放牧。 此地距离叠州合川县二百里左右,距离不远不近,所以城外还是有哨骑侦查的。 论恐热他们还没靠近多弥卫府,便被哨骑侦查得知,点燃狼烟。 不多时,四千多兵马从多弥卫府驰出,在黄河北岸的丘陵上,杂乱等待着敌军到来。 论恐热率领九百多精骑来到此地时,原本的凝重,瞬间转变为了轻视。 多弥卫府的四千多兵马,其中只有不到两千人身披铁甲,其余都是皮甲或皮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大。 远处的青稞已经收割,但草地上的牛羊却连绵数里,看得论恐热直流口水。 “大论……” 两名小节儿凑了上来,脸上浮现贪念。 论恐热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容残忍道:“再等等,等他们和陇右的兵马杀个你死我活,我们就从背后杀败他们,占据这里!” 见他这么说,两名小节儿纷纷露出笑容,眼里满是渴望。 远处,一名将领率领千余铁甲兵卒策马走出,论恐热也带人靠近。 双方见面后,多弥卫府的悉麻便呵斥道:“尚恐热,你竟然敢来多弥卫府!” 论恐热的“论”是他自己加上的,因此在吐蕃各地的乞利本眼中,他不过就是个“自封为论”的小丑罢了。 以前他拥兵数万时,还没人敢和他翻脸。 可现在他在磨禅川当了几年的丧家之犬,便是多弥卫府的悉麻,都敢直接呵斥他。 悉麻的态度,让论恐热有些难受,但为了击退后面的追兵,他还是献媚道: “我准备去逻些向赞普认错,但后面的追兵一直不肯放过我。” “他们从叠州和洮州追来,不仅要杀我,还要夺下多弥和磨禅川!” “我好心来告诉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说我。” 论恐热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悉麻见状皱眉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 论恐热连忙道:“不信你可以等等,最多两个时辰,后面的追兵肯定会追上来的。” “好,我暂时相信你。”悉麻点了点头,随后对身旁人吩咐道: “牵一百只羊过来,让他们先吃饱。” “是!”多弥的都护闻言应下,随后便带人去牵羊。 他们的对话声不小,论恐热听后,两颗黄豆大小的眼睛转了又转,心想悉麻真是愚蠢的可怕。 很快,一百只羊被牵到了两军阵前,并交给了论恐热他们。 多弥卫府靠近西倾山,不缺树木资源,因此论恐热麾下精骑,很快便把这一百只羊处理了。 期间他们并未脱甲,而悉麻送羊之后,便率军后撤数里,给双方预留了足够的距离。 一只烤羊腿被撒上粗盐,随便抹了两把后,便抬到了论恐热的面前。 这厮见状直接上手,抱着一整只羊腿开始胡吃海塞。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时辰后,北边出现了扬尘,而原本在西边三里外的悉麻也率军靠近了论恐热他们。 论恐热及其麾下九百余精骑吃饱喝足,眼见悉麻他们靠上来也不以为意。 论恐热召来两名小节儿,残忍笑道:“等会我们先对陇右的汉狗动手,别给悉麻谈判的机会。” “我们动手了,悉麻只能跟着动手,到时候悉麻一动手,你们就带人撤回来,让他们斗在一起。” “等陇右的汉狗撤军,我们就对悉麻动手,然后把多弥卫府抢到手!” “是!”两名小节儿难掩激动,而论恐热也将目光放到了战场上。 悉麻带着三千多兵马停在论恐热及其九百余精骑身后半里,做出让论恐热当马前卒的姿态。 对此,论恐热嗤笑,心里对算计悉麻更没负担了。 在他等待的同时,身旁的小节儿忽然道:“南边怎么也有扬尘?!” “嗯?”论恐热看去,果然见到南边也出现了大批扬尘。 “镇定!” 尽管论恐热心里也十分慌张,可他依旧表现镇定,这使得原本骚乱的队伍冷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东北方向和正南方向也出现了大批精骑。 东北方向的精骑数量最多,不少于三千人,而正南方向似乎只有不足千余精骑。 “三千甲兵打四千甲兵,不是没有胜算!” 论恐热安定众人,而这时追击而来的李骥瞧见南方竟然有打着自己旌旗的兵马,也不由得感到错愕。 好在这时南边队伍中脱离一支精骑,朝他们靠近而来。 不多时,他们持手书出现在了李骥军前。 “奉节帅军令,洮、叠、松三州出精骑八百,截断论恐热南下退路。” “尚刺史请李刺史动兵出击,不必顾忌那多弥那数千番人!” 伙长的话让李骥眼前一亮,他当即拔刀挥向多弥方向:“冲锋!!” “呜呜呜——” 号角作响,三千余精骑发起冲锋,没有半刻休整的时间。 与此同时,正南方向的尚铎罗等人也发起了冲锋。 见状,作为目标的论恐热正准备动兵却听到后方突然出现了骚动。 只见悉麻所率四千余兵卒,竟然也朝他们这里发起了冲锋。 一时间,论恐热陷入了死境之中。 “向南突围!” 论恐热及时反应,准备向南边突围,然而他麾下精骑面对如此情况,早就混乱不堪。 听从他军令向南突围的只有不到五百骑,而朝他们包围而来的兵马却多达七八千。 “杀!!” “嘭——” 三个方向的兵马将论恐热夹击,马匹嘶鸣,血肉碰撞。 只是一个照面,论恐热及其麾下精骑便被打乱。 “悉麻!你敢骗我!我杀了你!” 瞧见悉麻的大纛,论恐热怒吼朝大纛冲去。 悉麻见状刺翻论恐热麾下精骑,同时蔑视道:“你觉得你还能活下来?!” 他这话仿佛宣告了论恐热的结局,因为乱阵之中,斛斯光率领十余骑朝论恐热大纛冲去。 论恐热眼睁睁看着斛斯光挑翻自己麾下数名精骑,朝自己杀来。 他试图突围,却被李骥、尚铎罗、厝本、尚摩鄢、悉麻率兵所阻,只剩死路。 斛斯光杀到他身前,跃马提枪朝他杀来,脸上怒气斐然。 他试图抵挡,可双方交手不过三合,斛斯光便挑飞他手中长刀,一枪扎倒了他胯下马匹。 天旋地转间,他落马倒地,而斛斯光双腿夹住马腹,马蹄高高举起,在论恐热绝望的目光中狠狠落下。 “嘭——” (本章完) 第228章 欺软怕硬 第228章 欺软怕硬 “喔吼!!” 大中十年八月初十,昔日霍乱河陇,杀河陇丁壮,劓刖汉人,以槊贯婴儿为戏,使河陇五千里间赤地殆尽的论恐热在多弥卫府外兵败被杀。 李骥、斛斯光、尚铎罗、尚摩鄢、厝本、悉麻等三方势力,决定将论恐热昔日的暴刑用在他身上。 论恐热被割掉鼻子,斩断手足,掏空胸腹后死去。 其双手被多弥卫府的悉麻送往了吐蕃的逻些城,其双足被尚摩鄢带回廓州交给尚婢婢泄愤。 其躯体被李骥绑在十字木架上,充草自叠州往河州游行而去,沿途州县,不论番人还是汉人,都不约而同的拾取石块,投掷其躯体。 若非其头颅被李骥取下腌制,恐怕早就被石头砸得辨认不清了。 一个人能把汉人和吐蕃人都得罪到“食其肉、饮其血”的程度,不得不说是一种变相的成功。 “呵呵……多亏节帅料事如神,提前派尚铎罗和厝本说服悉麻,不然这论恐热估计能跑到波敢(阿坝)去。” 八月二十日,临州狄道都护府衙门内,高进达夸赞着刘继隆的手段,旁边的崔恕也笑道: “节帅此举,也是为河陇十数万百姓报了仇,日后威望更甚。” “只不过这悉麻竟然会同意对论恐热下手,这倒是出乎下官的预料。” 二人一前一后说着,反倒是坐在主位的刘继隆正在愣神。 待二人话音落下,刘继隆才渐渐回过神来:“不出奇,这论恐热先反吐蕃,又自立大论,甚至还想成为吐蕃的赞普,吐蕃人比我们更恨他。” “正因如此,我才料到他会南下,而非西逃。” “眼下吐蕃虽然内乱,但并非没有实力,只是无法抽出实力来对付四周的敌人罢了。” “对于悉麻而言,杀死论恐热,他将得到各支王系的支持,没有理由不动手。” “更何况,我也答应他,日后必然不会对他用兵,这个承诺于他而言更重要。”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二人道:“早上陈靖崇传回消息,说长安的圣旨已经在渭州由他代授。” “这次除了三万匹绢帛和一些金银玉器和彩锦外,便没有其它犒赏了。” “你们按照功劳,将这些东西都擢赏给今年出征的弟兄们吧,金银玉器和彩锦就赏给李骥他们。” “另外,论恐热既然被杀,那廓州的事情就得加快了。” “山南西道的口马贸易虽然暂停,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到时候和剑南道获得的人口一起迁入廓州和鄯州,要保障鄯州有三万百姓,廓州最少有两万百姓才行。” “鄯州和廓州有现成的三十多万亩熟地,每年能稳定上交五六万石税粮,得迅速恢复生产才行。” 刘继隆交代过后,崔恕主动作揖道: “上午兰州那边传来消息,据闻嗢末和甘州回鹘大军压境凉州,持朝廷圣旨要求凉州开放互市。” “索勋倒是同意开放互市,但张淮深不同意,并率军与甘州回鹘、嗢末交战,而索勋作壁上观。” “凉州嗢末和甘州回鹘虽被击退,但河西军也死伤不少,而且……” 崔恕顿了顿,刘继隆疑惑朝他看去,最后还是高进达接上话茬道:“张河西向朝廷请表,以年迈乞请入京为官。” 得知最后这件事,刘继隆也不由愣了下。 历史上是唐廷借张议潭去世的事情做文章,最后要求张议潮入京为质。 如今张议潭还活得好好的,结果却是张议潮主动要求入京。 显然,因为自己的缘故,唐廷加快了对河西的拆分,张议潮则是希望以这种条件来让唐廷信任河西归义军。 这种做法,在刘继隆看来有些愚蠢,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更何况张议潮对他有恩,他不好评价。 只是他很清楚,即便张议潮主动要求入京为质,唐廷也不会放过河西归义军。 唐廷想要对付自己,就必须先解决河西归义军,让自己变得孤立无援。 自己若是帮助河西,反而会让唐廷更加觉得两军关系密切。 如果他们对唐廷态度统一且强硬,那最差也能混到个河朔三镇的待遇。 只可惜,张议潮和张淮深都没有自己这么强硬,这让河陇二军暴露缺点,让唐廷看到了逐一击破的希望。 “张使君再这么打下去,河西的汉人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打光的。” 刘继隆平静着给出评价,而高进达与崔恕也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张淮深的军事能力没得说,问题在于河西的汉人太少了。 二十余万河西人口,汉人只占十万不到。 这几年张淮深虽然几次大破嗢末与回鹘,但嗢末和回鹘却有唐廷扶持,加上西域不断东迁的回鹘、嗢末人,他们的人口远远多于张淮深。 刘继隆不知道河西还有多少汉人,但这几年下来,张淮深的汉人口数肯定在不断下降。 没有汉人补充,河西的归义军便会渐渐掺入吐蕃、粟特和回鹘、嗢末、龙家等民族。 长此以往,河西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张使君希望能通过我们,从山南、关内、剑南等道迁徙些人口给他。” 高进达踌躇着开口,又担心刘继隆误会,急忙解释道:“不过我们也奇缺人口,因此这条……” “倒也不是不可以。”刘继隆打断了高进达,这让高进达与崔恕错愕。 不过刘继隆并非是要从自己身上割肉,而是有些人确实需要处理。 “陇右的罪犯有多少了?” 刘继隆询问二人,二人闻言对视,高进达缓缓作揖道:“三百四十六人。” 陇右律法虽然严苛,但能被称呼罪犯的人却并不多。 除非犯下杀人、强奸、苟且、出卖情报等重罪,才能被称呼为罪犯。 这些人中不少是唐廷的探子,剩下的则是自己犯了罪,杀了可惜。 正因如此,都护府把他们丢到了比较危险的矿区中采矿。 如今刘继隆开口,显然是要处理他们了。 “走三斜道和大斗拔谷道送往甘州,告诉张议潮,这群人最好充军先登,每人换二百斤上等硝石。” 陇右缺少上等硝石,直接买又不便宜,倒不如用这些罪犯来换些资源。 高进达与崔恕闻言,对视后纷纷点头,算是同意了刘继隆此举。 “李骥上报死伤没有?” 正事结束,刘继隆也询问起了此战死伤的问题。 崔恕闻言作揖道:“此次南下围剿论恐热,阵没七十六人,病没五十二人,残疾九十八人,折损三百一十三匹军马,五百七十匹乘马。” “若是算上收复鄯州,那两次战役总共阵没二百二百九十三人,病没五十二人,残疾二百六十三人,折损军马七百八十匹,乘马八百七十四匹。” “至于缴获,两次作战共缴获粮食三万四千七百余石,军马六百余匹,乘马两千余匹和挽马、耕牛各三千多头,另有四万多牧群。” 在一系列伤亡抚恤中,病没显得格外刺眼。 尽管刘继隆与李骥交代过高原行军的要点,可真正打起来,适应不了高原作战而病没的将士还是不少,这也是刘继隆不想攻占吐谷浑的原因。 陇右就十几万汉人,要想占据吐谷浑,兵卒和民夫必不可少。 即便最后能占据吐谷浑,死伤的汉口必然不少。 与其把有限的汉口丢到与吐谷浑的战争中去,倒不如韬光养晦,等待南诏与大唐撕破脸皮。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觉得,陇右似乎应该为日后大批人口迁入而囤粮了。 他目光看向高进达和崔恕:“现在我们四周的敌人都被解决差不多了,明年尚婢婢让出廓州后,我们便好好经营口马贸易,把陇右经营起来。” “是!”二人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还有向凉州出兵的计划。 凉州必须要拿下,但不能从张淮深手里拿。 以张淮深所面对的情况来看,不论张议潮是否离开河西,他都将陷入与沙州豪强的内斗中。 只要索勋拿下凉州,以他在会州的前科来看,凉州番人暴动便是板上定钉的事情。 届时,凉州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想要凉州安生,迁徙汉口依旧是重中之重。 先拿下凉州,然后在南诏与大唐的战争中谋求西川人口。 只要这两步成功了,后面的许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拿下凉州的前提条件已经凑齐,现在只等凉州内乱就行。 但是迁徙西川汉口这件事,却还需要他好好谋划。对外要扶持尚婢婢、尚摩鄢父子,对内要囤积足够安置百姓的粮食。 别的不提,单说安置百姓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起码要养百姓三年,才能在第三年做到收获。 按照大口每年五石,小口每年三石,平均每人每年四石的标准,十万口百姓就需要一百二十万石粮食,随着人口增加而依次翻倍。 虽然前两年,他们可以开荒种植麻、豆等产物,但荒地开熟后的产量不高,大头还是得都护府解决。 “现在都护府每年能积存多少粮食?” 刘继隆询问二人,其中高进达不假思索回答道: “发了军饷和俸禄后,大约能积存十五万石,各州县的粮仓都用于安置饥民,积存不多。” “上个月中,我还与崔参军算了算,各种粟麦粮食,积存不过二十六万石。” 陇右这两年来,每年迁入的人口不在少数,这些人口都需要都护府养到可以自给自足为止,耗费不少。 以陇右的结余税粮来看,每年只能吃下三万多人口,再多就得向百姓买粮。 不过迁入三万人口后,这三万人口将在后续六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开辟三十余万亩耕地,永久增加六万石税粮。 只是以刘继隆的判断来看,李忱这个皇帝恐怕活不了六年了。 他一驾崩,大唐和南诏也将宣告决裂,自己显然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慢慢屯垦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和崔恕开口道: “我准备在河州、兰州、临州、鄯州修建官仓,每个官仓最少要能积存五十万石粮食。” “我们这几年要做的,就是前往剑南道、山南道采买粮食,同时自己也注意积存粮食,尽快将这四个粮仓和各地州仓、县仓积满粮食。” 以唐代的储存手段,刘继隆所提及的这四个州,最少能藏粟九年,藏米五年。 至于陇南这些较为潮湿的地方,顶多藏粟五年,藏米三年。 这种“粟九五、米五三”的储粮手段,是这个时代官仓普遍的储粮标准。 有些不达标的官仓,甚至还达不到这个标准。 刘继隆倒是不要求能达到“粟九米五”的标准,只要粟米和小麦能存放六年就足够了。 “节帅,我们的粮食够吃,为什么要买粮?” 崔恕与高进达不解,刘继隆见状则是说道:“我们这位至尊,眼下已经四十有六了。” “大唐自顺宗以来,没有一位皇帝能活过五十岁。” “开国以来,能活到六十岁及以上者,也不过高祖、玄宗和德宗罢了。” “大中至尊如此年纪,迟迟不立储君,长安那边恐怕都在想着站队和争储。” “若是双方争论不出个结果,那距离乱世也快了……” 刘继隆倒是开门见山,高进达与崔恕听后点头。 毕竟自秦以来,历朝历代的国祚基本都在二百年左右,而大唐距离开国已有二百三十八年,已然超过了东汉和西汉。 更别提当下时局并不乐观,确实有乱世之象。 “若是能迁徙淮南那几十万口饥民过来,我们在乱世中便能自保了。” 高进达还在念想着淮南的那几十万饥民,刘继隆却摇头道:“几十万饥民还只是纸面上的,事实远不止这些。” “这……”高进达愕然,崔恕也有些错愕。 几十万饥民对于二人来说已经很多了,要是真的不止这些,那大唐恐怕真该亡了。 面对二人错愕的表情,刘继隆也只能摇头唏嘘。 唐廷毁于藩镇,却也因为藩镇而得以延绵,实难评价。 “不用管淮南的事情,反正现在山南西道的口马停了,既然停了,就把钱拿去剑南道买粮吧。” 刘继隆交代着二人,二人也渐渐回过神来,作揖应下。 虽说淮南饥荒、关中米贵,但剑南道的粮食却并不贵。 如果不是担心唐廷日后封锁,刘继隆也不会颁布那么多的开荒屯垦政策。 毕竟比起劳心劳力的开荒屯垦,做畜牧生意后从剑南道买粮更为便宜。 不过剑南道粮食便宜也就这几年了,等大唐与南诏撕破脸皮,剑南道的粮价便会飞涨,十几年后说是遍地饥民也不为过。 趁着剑南道粮价便宜,先积蓄满四个大官仓再说。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将此事交给高进达和崔恕了。 几日后,论恐热的首级送抵狄道,与刘继隆手写的请表一同送往了长安。 好在这两件东西送抵长安时,已经是八月二十,中秋过后,不然李忱还真的吃不下饭了。 事是好事,但好事也得看是谁处理的。 至少对于李忱而言,他并不希望论恐热死于刘继隆之手。 果然,随着他打开刘继隆的请表,他很快就看到了刘继隆对他与朝廷的吹嘘,无非就是仰赖陛下圣明,才得以诛杀此僚,为河西十余万百姓报了血海深仇。 吹嘘过后,刘继隆便开始哭惨,例如折损多少兵卒、多少军马等等,无非就是想着让朝廷犒赏。 一份请表,看得李忱额头青筋暴起。 好在他此时没有服用长年药,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在气愤之下,突然对刘继隆用兵。 “安抚为上……” 李忱深吸一口气,平复平复心情后才看向金台之下的众人。 除了令狐綯、卢均、王宗实、马公儒等熟悉的面孔外,还有一道较为陌生的面孔。 这是新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慎由,刚在中秋过后拜相,跻身诸相之一。 对于卢均和崔慎由,李忱没有过多的注视,而是将目光放到了令狐綯身上。 “陇右观察使刘继隆请表节度使旌节,请求朝廷下发犒赏与抚恤,诸卿何解?” 李忱话虽如此,目光却未曾挪动。 马公儒、王宗实等四贵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令狐綯余光扫过卢钧,却见他无视自己目光,一言不发。 见他如此,令狐綯心中难免怨气,而崔慎由则是开口道:“刘继隆如今已经收复陇右全境,与持节无异,不如赐予其旌节?” 由于请表中刘继隆表示自己收复鄯廓二州,诛杀论恐热,因此崔慎由等人都觉得他已经收复了陇右全境。 既然如此,他持节与否,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忱依旧不想赐予刘继隆旌节,所以他没有开口回应,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令狐綯身上。 对此,令狐綯只能深吸一口气道:“旌节断不能赐予,倒是可以多多赏赐,以此安抚其野心。” “卿以为,当犒赏几何?”李忱开口回应,这下众人都知道了皇帝的态度。 崔慎由急于表现,当即作揖道:“可按照昔日收复三州的规格进行犒赏。” “这恐怕喂不饱刘继隆的胃口。”令狐綯摇头否决,随后作揖道: “不如检校其兵部尚书、骠骑大将军、陇右都护府大都护、陇西县开国公,擢赏彩锦二百匹,织锦五百匹,绢帛十五万匹,金银玉器各五十件?” 经令狐綯这么说,李忱虽然有些肉疼,但也知道想要安抚刘继隆,就得付出那么多。 想到这里,李忱深吸一口气道:“便依卿之言起草圣旨。” “此外,朕听闻碛西节度使张议潮请表入长安为官,但其请表被留中,可有此事?” “回陛下,是臣下令留中的。”令狐綯先回答问题,随后解释道: “此举,难保不是张议潮试探朝廷之举,不如暂且观望。” “若是其有意入朝,自然会再三请表,届时再同意也不迟。” 李忱闻言颔首,接着皱眉道:“张议潮忠心可鉴,但张淮深意图不明,还需好好观察。” 令狐綯摸不准皇帝口中的观察是什么,想要请示,但又想到皇帝不会明示,因此只能作揖应下。 “臣遵口谕,定会好好观察河西张淮深之举动……” 审核有些晚,不好意思 (本章完) 第229章 蒸蒸日上 第229章 蒸蒸日上 “哈哈,节帅如今也是县公了!” “这算什么,看看这个……” “朝廷不给节度使旌节,结果还不是给了节帅都护府大都护的官职。” “这些绢帛织锦和金银玉器得值快二十万贯了吧?” “看卖往何处,若是卖往关内道,那肯定价值二十万贯了!” 九月初,陇右都护府正堂内,高进达等人看着从渭州送来的圣旨,每个人脸上都笑容难掩。 主位上的刘继隆也展露笑容,但不是因为擢升官职,而是因为又从朝廷身上薅了一把钱财。 尽管对于大唐来说,这些绢帛织锦不算什么,但却足够刘继隆做很多事情了。 “好了,等正月麻布织出,与这批绢帛一并贩往关内道,其它的彩锦、织锦和金银玉器就留下吧。” 刘继隆对众人开口,随后看向高进达道:“山南那边,阿翁给我送来书信,看样子今岁过后,他便要前往朝中为官了。” “阿兄评了洋州刺史,杨参军也被充为翰林学士,接下来应该就是阿翁了。” “他们调走后,我们的口马贸易必然会受阻,各州县刺史、县令的事情,你需要打点。” “这些织锦、彩锦和金银玉器,便交给你打点吧。” “此外,贩卖关内道所获钱财,半数与剑南道的杨复恭交易粮食,以剑南道的粮价,十几万贯能买三十几万石粮食了。” 唐廷对河西拆分成功,自然是要对陇右下手的。 只是直接下手的后果太大,因此要削弱刘继隆,必然先将其周围有利于他的因素给剪除才行。 山南西道的封敖、封邦彦、杨知温便是朝廷下手的目标。 不过陇右在山南西道经营这么久,可不是更换个节度使就能剪除的。 因此面对刘继隆的安排,高进达恭敬作揖,随后才道: “各州县刺史、县令都知道了封尚书要被调回京畿的事情,都想着在封尚书走前,安心的做一批口马贸易。” “眼下有好几批口马,都在从利州和兴州的方向进入陇右,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万二千余口。” “这批百姓,下官打算按照此前定下的规矩,先迁徙至鄯州。” “其它州县的官员若是见到还有州县官员与我们交易口马,必然会动心,争先恐后的做批买卖。” “后续的这些人口,再等开春后迁入廓州。” 高进达已经想好该如何继续口马贸易了,其建议让刘继隆颔首认可。 见刘继隆颔首,高进达也继续道:“剑南道那边,自从我们上次退回老弱后,白敏中和杨复恭倒是后退了些,这个月交易的两批口马,基本都是青壮,数量一千五百多人。” “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刘继隆轻笑。 白敏中和杨复恭始终控制着迁入陇右的人口,从双方开始贸易算起,从剑南道迁入的人口不过堪堪过万。 相比较之下,山南西道迁入的人口却已经突破四万了。 虽说各州县官员的利益已经和陇右捆绑一处,但封敖走后,各州县官员肯定不敢像现在一样,大张旗鼓的贩卖口马。 山南西道的口马贸易量无疑会降低,剑南道又因白敏中所阻而数量不多。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里,陇右的人口迁入速度不会太快,也不会太多。 这般想着,高进达与崔恕脸色都浮现难看,倒是刘继隆心里有底,并不着急。 “秋收的事情,还得你们多用心,若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大可说出。” 刘继隆对众人安抚着,见状高进达等人也先后作揖回应,随后离开了正堂。 见他们离去,刘继隆也返回了内院,见到了为他织布的封徽。 “衣服让下面人去弄就行了,你不用亲自动手。” 刘继隆靠近开口,封徽却恬静道:“人皆知郎君节俭,妾虽比不得郎君,但织些衣物却不成问题。” 让名门嫡女为自己织布,世人见到,恐怕会惊掉眼球。 刘继隆坐在封徽旁边,也一起上手织布。 他曾经有心改良织机,但奈何他没见过什么织机,自然也就没能成功。 虽说没能改良成功,但他也学了一手织布技艺,织出来的布匹,比封徽所织还要好。 “郎君还有什么不会的?” 封徽笑脸盈盈询问,刘继隆闻言却苦笑摇头:“不会的事情可太多了。” 见他如此,封徽也收起笑容,小心询问道:“郎君是因为阿翁要调入京城而忧虑吗?” “嗯……有点。”刘继隆点头承认,随后继续道: “剑南道那边,白敏中与杨复恭虽与我们进行口马贸易,但始终阻碍着,不让流入太多人口。” “继续让白敏中任职西川节度使,届时再来一名不相熟的山南西道节度使,陇右的日子恐怕就不如阿翁在时了。” 随着刘继隆解释,封徽也秀眉微皱,片刻道:“妾倒是有一计,但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刘继隆很好奇,封徽会说出什么计谋。 见他准许,封徽也开口道:“白敏中虽然是牛党要员,但也并非无人敢得罪他。” “妾便知晓一人,只要使君敢将陇右与剑南道的口马贸易之事告诉此人,此人定有办法上奏至尊。” “届时至尊即便不信,也不得不将白敏中调往他处。” “不过若是将此事捅出,那至尊难免会派人调查,届时若是查出陇右与山南西道的口马贸易,那便不好了。” 封徽的话让刘继隆深思,片刻后刘继隆才道:“倒是可以和山南西道停罢口马,等待白敏中调离后,再继续贸易。” “细君不用担心,大可将此人姓名告诉我。” 刘继隆很想知道,是谁能百无禁忌的弹劾白敏中。 面对他的急迫,封徽也笑着娓娓道来:“昔年至尊为万寿公主招聘驸马时,白敏中曾在弘文馆见到一人面目俊秀,遂向至尊推荐。” “此人虽只是弘文馆右拾遗,却也是状元及第、五姓名门出身,加之容貌俊秀,故此被至尊看重,择为驸马。” “不过,此人状元及第,又是五姓名门出身,自然已经有了婚约。” “白敏中举荐此人时,此人已经亲赴楚州将娶同为五姓的卢氏娘子。” “车驾行至郑州,为白敏中所发的堂帖追回。” “此人不敢违背至尊,只能无奈迎娶公主。” “婚后虽然琴瑟和谐,但他依旧怀念卢家娘子,故此深恨白敏中,常于至尊前告白敏中的状,但因其弹劾多为捕风捉影,至尊也未曾信任。” “若是郎君将证据交给此人,此人必然欣喜,断不会让白敏中继续担任西川节度使。” 封徽将这件事娓娓道来,听得刘继隆一愣一愣的。 五姓名门,状元及第…… 这两种出身,足够此人在官场平步青云,日后担任宰相也不是难事,结果现在被选为驸马,还被断了与五姓女卢氏的良缘。 虽说五姓七望在高宗、武周时期饱受打击,但安史之乱后,五姓七望又渐渐起势,因此迎娶五姓女,依旧是这个时代大部分男人的愿望。 此人既然是五姓男子,而卢氏又同为五姓女子,本该是段良缘,结果却被白敏中搅合,被万寿公主截胡了。 本来可以好好的娶五姓女,谁知道被塞了个活菩萨。 有新城公主和韦正矩的案例在前,对于这些名门子弟来说,娶公主跟被断了生路没区别。 一时间,刘继隆都有些同情此人了。 “这人是谁?” “范阳卢氏南祖的郑颢、郑奉正。” 随着他开口询问,封徽也老实交代了此人的姓名。 刘继隆听后啧啧:“我若是他,恐怕与白敏中不死不休。” “呵呵……”封徽也偷笑道:“正因如此,他必然会置白敏中于死地,且不会被收买。”“这倒是。”刘继隆颔首,随后起身道: “我这就去找高进达,让他派人把白敏中贩卖口马的情报交给郑颢。” “嗯,郎君慢去。”封徽笑着颔首,刘继隆见状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惹得她脸颊俏红后方才离去。 待他来到正堂,不多时便把封徽的建议告诉了高进达。 高进达听后眼前一亮:“若是如此,那我现在便知会西道诸州官员,暂停口马贸易。” “不急。”刘继隆安抚道:“先把已经在路上的一万多人安置好,然后再沉寂两个月。” “是!”高进达听后离去,急匆匆去操办此事去了。 往后一个月,高进达一边忙碌秋收的事情,一边忙碌知会山南西道各州县官员,确保万无一失。 待到十月中旬,随着陇右各州县粮食入库,各州县连带鄯州的图籍都交到了刘继隆的手中。 在十月末的常议上,刘继隆也见到了多日未见的李商隐。 他皮肤呈小麦色,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健康。 “义山倒是健康了不少,比刚来陇右时精神太多了。” “如何,组织公田开辟和夏秋两收是否辛苦?” 刚刚入座,刘继隆便点了人群之中的李商隐,李商隐闻言也笑着作揖道: “忙碌几个月,体验了百姓的辛苦后,便觉得身上这点忙碌不算什么了。” 过往李商隐在其它藩镇任职,大多都是做些参军和文书的事情,枯燥乏味。 这次来到陇右,虽然被丢到长乐县辛苦了几个月,可他也能看出,张昶和刘继隆是在锻炼自己,因此忙的不亦乐乎。 只是忙碌归忙碌,他还是觉得刘继隆在陇右执行的政策有问题,而且他也看出了刘继隆还想扩张的心思。 正因如此,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刘继隆,他这套政策在向外扩张时会遇到什么问题。 不过现在还是常议,他自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去说陇右政策的缺点,所以他与刘继隆寒暄几句后,便安静了下来。 刘继隆见状轻笑几声,随后开始让高进达等人汇报秋收和今年开辟公田、私田的进展。 “陇右治下十二州二十八县,共有熟田一百九十四万六十二亩,二年及一年生田七十一万四千余亩。” “今岁开辟公田三十七万四千余亩,私田七千六百余亩。” “今岁秋收共收获七十八万二千余石,其中鄯州、洮州、叠州、松州粮食尽数归库,除鄯州以外三州,明岁恢复正常赋税。” “眼下各州县仓中积存九十四万七千余石,州县库中金银铜绢布盐茶等杂物折色约六十七万贯。” “都护府治下有兵将一万八千人,官吏二千七百人,民二十六万四千二百余口。” “除此之外,还有教习两千余人,学子二万三千余人。” “度支军饷、俸禄、供学等费用后,仓中积存为三十二万二千余石,各色杂物约五十万贯。” “具体的度支内容,将会在稍后写在正堂黑板报上,诸位若有异议,可前去查看。” 高进达汇报完毕后,又继续说道:“各类杂物将在开春后贩往关内、剑南、山南等道。” “所获钱财,半数用于购入粮食,半数积存库中。” “以剑南道之粮价,应该能积满临州官仓。” 高进达话音落下,众人也没有议论,而是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刘继隆与众人对视间,坦然说道:“今岁封尚书有可能被调走,而南边的白敏中也会耍些手段,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只要我们内部不出现问题,这些外部的问题,都无法干扰到我们。” 他这话有些过于乐观,但在这种场面,肯定要说些乐观的话。 因此在他话音落下后,众人齐齐拍案赞同,紧接着刘继隆抬手示意李商隐。 “李别驾,说说国子监的事情吧。” 李商隐见状起身,对众人作揖后才道:“今年国子监引入七百二十七名境外官吏。” “这些官吏中,有五百七十二人在国子监任职,担任各州县小学教习。” “今岁国子监治下学子数量多达二万三千四百一十六名,总计二千四百三十七名教习。” “除境外那五百七十二名教习外,余下的教习,多数学识不深,教导学子识字还不成问题,但更高深的学识就不行了。” “今岁结束后,将有六千多名十五岁的学子毕业,而他们之中仅有一百七十六人被选入临州的大学,余者何去何从?” “下官以为,不如将教习中有学识者齐聚一处,继续教导这六千多名学子。” “只需三年时间,这六千多名学子起码能有朝廷六学生徒的水平。” “届时以此六千多名学子传道受业,必然要比眼下扫盲的速度更快。” 陇右引进的境外官吏不少,但有水平的确实不多。 好在没水平的那些人,相较于陇右的直白,也颇具学识,所以能充为教习。 陇右的学子数量不少,对于刘继隆为何培养那么多学子,李商隐也隐隐有些猜测。 别的不说,单说眼下在学的这两万多学子若是转化为官吏,那足够治理数百万人。 随着他深入了解陇右的政策,也渐渐了解了刘继隆野心的一角。 河朔三镇和淄青、淮西等镇虽然兵强马壮,但却未有陇右这般对朝廷具有威胁。 昔年李德裕就评价过河朔三镇的情况,他说“河北虽强,不能自立,需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 相比较之下,陇右则大有不同。 在李商隐看来,陇右人口虽寡,然自军而民纷纷自强,故刘继隆有自立之能。 放在几个月前,他可能会觉得就凭刘继隆这点人口和兵马,朝廷要想围剿,虽有阻力,结果却会不错。 而今看来,若是朝廷试图围剿陇右,那以朝廷的情况,说不定会被陇右拖垮。 当然,陇右也会被朝廷覆灭,可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兴许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如诸将那般冲动,而是一直隐忍着。 在李商隐看来,刘继隆年轻力壮,只要能忍住野心,日后之事还真的很难说。 只是他愈发察觉,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 天下若乱,刘继隆恐怕会挥师东进,难逢敌手。 大唐倾覆之日,距此不久矣。 李商隐虽然怨恨皇帝打压自己,但他对大唐的感情却很深,而刘继隆重用之恩,他也难以报答。 他在长乐这段日子很纠结,但当他见到刘继隆的时候,这种纠结便烟消云散了。 他已经四十三岁,而刘继隆不过二十三。 待刘继隆野心难以遮掩的时候,恐怕他早已埋骨他乡,何须为身后事烦恼呢? 正因如此,他看向刘继隆的眼神,只剩下了感激与欣赏。 倒是相比较他,刘继隆正在乐观的与众人讨论着日后的陇右。 “临州大学需要选生,但其它十一州的大学却不用。” “各州刺史应该在去年就修建好了各地的大学,那这六千多名学子就按照此前定下的规矩,由州衙出钱出粮,供养他们读到毕业为止!” 刘继隆同意了李商隐的建议,同时加大了对学子的投入。 只有把钱粮投入在他们身上,陇右才能在日后的乱世中取得稳定和发展,而不会重现五代。 刘继隆觉得自己既然来了,那起码要消除一些遗憾。 大唐倾覆后,理应是另一个文治武功不输大唐的存在,而非五代乱象…… (本章完) 第230章 乱象徒生 第230章 乱象徒生 “若是无事,各自退下吧。” 都护府正堂内,随着刘继隆将各类事情交代清楚,眼见众人没有其它想法,他也示意众人可以离去了。 “末将(下官)告退……” 众人纷纷起身,作揖之后依次离去。 秋收结束后,军饷、俸禄还需发放,高进达等人也十分忙碌。 待众人离去,刘继隆目光这才看向了未曾离去的李商隐。 “义山兄有事要与我说?” 刘继隆询问着李商隐,李商隐也毫不遮掩的作揖道:“小半年的学习,也算了解了陇右的不少制度与政策,因此有了些心得。” “但说无妨。”刘继隆颔首示意,李商隐也开口评论起了刘继隆在陇右所制定的制度。 对陇右而言,整套制度其实没什么问题,因为陇右没有那么多势力,加上刘继隆驱逐的对象是吐蕃人,所以他完全可以合理的收归所有土地来均分。 这套制度对陇右的发展极好,可若是要向外发展,那就有不少问题了。 “眼下节帅即将收复陇右全境,不知收复全境后,意欲何为?” 李商隐试探开口,刘继隆听后沉吟道:“至尊迟迟不立储君,而今又老迈,日后恐有祸事。” “当下之事,理应积蓄钱粮,兴修水利,迁入人口,保境安民。” 他自然不可能暴露其野心,因此他还是老一套的说法。 “若只是保境安民,何须让两万余学子懂文识字,熟知文章呢?” 李商隐摇头反问,同时说道;“这两万余学子修学,每年耗费不下十万贯。” “换做旁人,宁愿将十万贯自己挥霍,也不愿意用于境内少年修学。” “六七年后,这两万余学子若是毕业,节帅难不成要让他们回乡务农吗?” “可若是不误农,而将他们招募用以各州县治理,那恐怕足够治理数百万百姓。”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也明白李商隐看出了他的心思,但他依旧不承认,而是开口道: “我牧奴出身,昔年在河西时,张使君曾与我说过,懂文识字是庶族和名门才能供养的事情,与布衣毫无关系。” “我当时便说过,我想让天下的孩童都有书读,而不是让少部分人垄断知识。” “当时张使君说这不可能做到,而我说……总得有人去试试。” “如今来看,我虽然不能让所有孩童读书,但陇右十岁以上少年必然有书读。” “待他们长成,凭借懂文识字的技能,自然能凭借一技之长谋生。” 刘继隆说罢,李商隐不信道:“您会将他们放出去?” “若是他们想,我自然会。”刘继隆笑着点头。 李商隐与他对视,二人目光碰撞,最后还是李商隐忍不住道: “下官虽然不知道节帅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以此二万余读书人,足够运转一国。” 他此言并非说刘继隆可以凭借这些人取代大唐,而是说刘继隆有了自立的能力,这种能力是河朔三镇没有的。 哪怕河朔三镇拥兵数十万,辖民数百万,可他们却没有自立之能,而刘继隆有。 唐廷只要能好好探查陇右实力,其中有识之士者,必然将其视为大患。 只是可惜,刘继隆的手段和提防,使得唐廷对陇右的了解还浮于表面,例如曾经的李商隐。 在他们看来,陇右拥兵不足二万,辖民不过二十余万。 如此实力的藩镇虽少,却也算不得什么。 只要皇帝有决心,官员有手段,也并非镇压不了陇右。 当然,这是唐廷看来的,而对于了解陇右潜力的李商隐而言。 陇右足够和唐廷打一场持久战,哪怕陇右的结局好不了,但唐廷也必然要自食恶果。 “朝廷视我等为仇寇,依义山兄所见,朝廷对我陇右是何等态度?” 刘继隆没有回答李商隐的话,而是岔开话题,询问起了朝廷对陇右的态度。 对此,李商隐没有隐瞒,而是直接道:“势弱则安抚,势强则剿灭。” “说得好!”刘继隆笑着点头,并不因为其这么说而难堪。 不过叫好过后,他又继续询问道:“若朝廷势强,试图围剿陇右,义山觉得又会如何?” 二人的话题渐渐大胆了些,因此李商隐也不得不沉思盘算了起来。 唐廷的财政,李商隐虽然不知具体,却也能猜出大概,毕竟昔日他也与令狐楚谈及过这些问题。 唐廷要是想剿灭陇右,以当下的财政情况是万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围剿陇右前的第一步就是增加财政,而增加财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搜刮百姓。 问题在于,朝廷对百姓的搜刮盘剥已经不浅,从关中到山东,从河东到江南……不说饿殍遍野,却也能称得上遍地饥民。 短期加税,百姓们还能撑住,可若是长期加税,必然遍地起义。 想到这里,李商隐才缓缓开口道: “朝廷若是想要剿灭陇右,必然会增税,而后向陇右四周增兵。” “在下官看来,朝廷显然低估了节帅和陇右。” “朝廷若是想要围剿陇右,先不提良将,单说兵将就不该少于十万。” “以下官在东川的了解来看,征调十万兵马围剿陇右,每月所耗不下三十万贯,每岁接近四百万贯。” “以节帅对陇右的经营来看,即便朝廷征调十万兵马进逼,短期内也难以拿下陇右。” “只要日子拖长,淮南等地必然动乱,届时流民四起,哪怕拿下陇右,局面也不好控制……” 说到这里,李商隐又觉得自己把刘继隆说的太差,又找补道: “更何况即便拿下陇右,也未必能拿下节帅,节帅大可率兵撤往吐谷浑,占据吐谷浑自立。” “吐谷浑我是不会去的。”刘继隆将其打断,随后说道: “当今的这位至尊倒是想要对我动兵,但他决断不足,担心短期拿不下我,故此以安抚为主。” “即便后续有新君即位,也需要考虑清楚国库情况,才敢对我下手。” “不过陇右的位置确实重要,朝廷始终要对我下手,到最后就是看谁的战略定力更足罢了。” 陇右的位置太重要了,唐廷不可能放任不管。 陇右愈强大,关中愈不稳。 正因如此,唐初开国时,李世民才会在入主关中后,先对薛举动手。 现在的刘继隆相当于小号薛举,唐廷对他需要格外小心。 不过不管怎么样,唐廷始终还是会对他动手的,而他也一直准备着。 如今陇右许多城池关隘都是夯土包砖,即便唐廷从索勋那里获取了配重投石机的技术,短期也拿不下他。 只要唐廷短期拿不下他,他就有资本和唐廷和议。 当然,他更希望自己能挫败唐廷攻势,趁机夺取秦、凤诸州。 但战争爆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做到这一步。 “若是节帅与朝廷开战,那必然要谋求向外扩张,而节帅在陇右的制度,恐怕便不适用对外了。” 李商隐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刘继隆听后也颔首表示认可。 “这套制度,确实不适用其它地方,但那是以后的事情。” “兵法讲究因地制宜,理政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这点上,义山大可放心,我并非迂腐之人。” 刘继隆做出了保证,李商隐听后也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刘继隆自持天赋,故而听不进去任何建议。 现在看来,他还是看低刘继隆了。 刘继隆的气量,远比如今那位至尊高,高出好几个高度。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就没有什么能说的了。” “下官告退……” 李商隐起身作揖便要离去,刘继隆抬手拦住道:“义山可去找高长史,把俸禄先领取了再回家休息几日。” “谢节帅挂念,不过下官如今并不疲惫,恨不得现在便前往州衙理政。”李商隐笑着婉拒休假,随后朝刘继隆作揖,缓缓退出了衙门。 在他离去后,刘继隆也走出正堂,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 不多时,他重新整理了心情,朝着临州的大学走去。 依旧是朱红色的大门,只不过内里多出了五个班,多出了一百七十多名学子。 相较于那两万多学子,这座大学内的学子,才是刘继隆用心培养的学子。 思绪间,他抱着书走了进去,而与此同时,秦州上邽县的高骈也结束了秦州的常议。 秦陇二州,人口二十余万,以二州之力,便可敌刘继隆治下陇右。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真的打起来,高骈心里还是没有把握的。 正因如此,他在任的这四年,除了练兵以外,便是高筑城墙,将武山、伏羌、上邽等直面陇右各州的城池加固墙砖。 不仅如此,他还从索勋那里得到了配重投石机的图纸和技术。 他和刘继隆一样清楚,朝廷始终会对陇右下手的。 只是可惜,他等了四年都没能等到朝廷的旨意,而刘继隆却日渐强大了起来。 前些日子,他亲眼看着朝廷又送了十几万匹绢帛去安抚刘继隆,这让他渐渐看不到希望。 他如今即将迈入三十六岁,若是朝廷迟迟不对刘继隆动兵,那他只能在秦陇二州刺史的位置上待着,无功可升。 想到这里,他不由长吁道:“朝廷已经错过了围剿刘继隆的最好时机,现在的刘继隆,于朝廷而言,已经尾大不掉了。” 烛火飘零,坐在堂内的王重任、张璘、蔺茹真将及鲁褥月、梁缵等人闻言,纷纷沉默。 论恐热都被刘继隆传首长安了,可以说刘继隆已经把周边能威胁到他的势力都收拾了一顿。 现在再对刘继隆动手,反倒显得不明智了。 “这厮不老实,不然他是怎么平衡境内番口的?” 张璘忍不住开口,王重任也颔首道: “秦州治内番口不过四五万,我们光是平衡他们,便费了大量心力,真不知刘继隆是怎么治理境内如此多番口的。” “不一样。”高骈摇头道: “当初三州七关投降,本就是汉番豪强牵头的结果,朝廷自然不可能强征他们的土地,故此秦州境内的汉番百姓虽然回到了朝廷的怀抱,但终究没能得到确实的利益。” “那刘继隆在陇右横冲直撞,但凡有人不服管教,不是被打杀,就是被整治。” “他将土地让给了境内百姓,百姓自然拥护他。” “把土地给百姓?”张璘心疼道。 不止是他,在座所有人都露出了肉疼的表情,哪怕那些土地与他们之中大部分人无关。 “使君,若是朝廷不对刘继隆动兵,那我们……” 梁缵小心翼翼的询问,高骈也沉声道:“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长安运作了。” “接下来我们不用着急,安心等待便可。” 高骈终究要寻求出路,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坐在秦陇二州,就这样盯着刘继隆。 他想登上的舞台,必须要有足够的军功加持,而这点是秦陇二州给不了他的。 “会州情况如何了?” 高骈询问张璘,张璘闻言作揖道:“会宁的番口被屠了大半,听闻朝廷迁入三万余口党项、杂胡和汉口进入会州,但张直方那厮看着不像能好好治理会州的人。” 高骈闻言皱眉,随后想道:“若是番口和党项联合作乱,张直方必不能制,而我们倒是可以派兵助其镇压。” “若是镇压有功,倒也能更为名正言顺的调离此处。” 想到这里,高骈看向王重任:“密切关注会州的情况。” “是!”王重任作揖应下,而高骈的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在此期间,时间流逝,很快便来到了大中十年的最后一个月。 期间张议潮再度请表入长安为京官,但依旧被令狐綯留中,李忱对此也不管不顾。 倒是对于时常罢工的卢钧,李忱虽然没有擢授他想要的官职,却给他加太子少师衔,希望以此来让他振奋起来。 不过卢钧并未理会李忱,而是依旧称病不理政事,将事情都丢给了崔慎由、令狐綯去做。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他大半年了依旧如此,这就让令狐綯有些恼怒了。 冬至大朝会后,眼见卢钧依旧称病,令狐綯与崔慎由主动前往了紫宸殿,找上了皇帝上疏。 “陛下,卢相多病老迈,请罢其尚书左仆射职!” “陛下,臣附议!” 二人被卢钧折腾的不轻,在请罢卢钧这件事情上,达成了相同的意见。 对此,李忱也表示理解,同时不免埋怨卢均。 只是没授予他想要的官职,结果就这样视朝政为儿戏,这样的人,不用也罢。 “既然如此,那便罢卢均尚书左仆射职,检校其为司空、守太子太师吧。” “陛下圣明!!” 面对李忱的处理,令狐綯二人高声唱礼,而李忱也抬手道: “此事暂且不提,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调入京中一事,何时提上日程?” 随着刘继隆传首论恐热,李忱对他是越来越看不惯了。 如今河西已乱,是时候对刘继隆下手了。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暂不可急,不如缓明岁如何?” 令狐綯作揖行礼,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可李忱却皱眉道:“还要拖?” 他已经不想再拖了,只想快速剪除刘继隆羽翼,然后逼着他对朝廷动手。 令狐綯见他着急,当下也不敢拖了,只是开口道: “若是如此,那即日便可起草圣旨,以其在任功绩,暂且调入京中,担任尚书左仆射,以此安抚刘继隆如何?” 罢卢均尚书左仆射,擢升封敖顶替其官职,不仅恶心了卢钧,还让刘继隆挑不出理来,这便是令狐綯的处理方式。 李忱虽然不满擢升封敖,但考虑到如此才能让刘继隆挑不出理,故此也就颔首认可了。 令狐綯见状松了一口气,而崔慎由则是开口道:“陛下,户部侍郎萧邺在翰林久而无功,臣请罢萧邺翰林学士。” 崔慎由忽然请罢他人官职,这让李忱皱眉,反倒是令狐綯瞥了崔慎由一眼,似乎知道什么。 见状,李忱颔首道:“此事由崔相做主,崔相可前去操办。” “谢陛下,臣告退!” 崔慎由见状高兴,当即作揖退出了紫宸殿,而令狐綯却留了下来。 李忱目光看向令狐綯:“萧邺此人如何?” “回陛下,萧邺此人出身兰陵萧氏,为“九相世系”,不过为官多年,并无称道处。” 令狐綯如实回答,李忱闻言皱眉道:“崔相与此人有何过节?” “据闻,崔相与此人在翰林时互相积怨,不过崔相应该不至于因此小节而记仇才是。” 令狐綯缓缓交代,李忱眉头紧皱,沉吟许久后才道: “罢停卢均后,可有人选举荐?” “这……”令狐綯一时间想不出人选,李忱见状便开口道: “萧邺此人也算不错。” “臣知晓了。”令狐綯熟悉皇帝,知道皇帝是想拔擢萧邺来制衡崔慎由,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管是崔慎由还是萧邺,他们论能力都远不如白敏中和裴休。 与其任用这些人,倒不如重新启用白敏中和裴休。 当然,这些话令狐綯只敢在心里想想,说出来恐怕会触怒皇帝。 想到这里,他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而后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离去,李忱也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看向角落宦官。 “传太医李元伯携长年药入殿……” (本章完) 第231章 棒打鸳鸯 第231章 棒打鸳鸯 “唱……” “上千万岁寿!” 十年岁末,当唱礼声在大明宫紫宸殿上作响。 作为除夕前的最后一场常朝,百官们各有心思,但大多都是得过且过,想着除夕与元日休假放松之事。 不过对于少量试图向上攀爬的官员而言,卢钧被罢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都产生了别的心思。 正因如此,李忱才会特意在紫宸殿召开常朝。 高坐金台上,李忱身穿皇帝常服,面朝百官开口道: “常朝开始前,朕有旨意要宣读。” 群臣闻言,纷纷作揖受听,而李忱也继续道: “山南西道节度使封敖,在任累功,年事已高,朕欲以山南西道节度使、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上柱国、渤海郡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封敖为尚书左仆射,检校兵部尚书、权知吏部铨事。” 封敖受封得到了卢钧的左仆射,这让殿上许多臣工隐晦对视,各有揣摩。 封敖出身名门,素有文采,然深受武宗与李德裕重用,故此为皇帝所不喜。 换做平常,即便调入京中,也不会授尚书左仆射之职,想来此次得以建功,主要是托了刘继隆收复陇右全境的功劳。 “陛下,调封尚书入京任左仆射后,不知何人可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 一名紫袍官员站出作揖,他年纪虽大,却面容魁伟,语气从容。 在他站出来后,许多臣工都在观望,而李忱眼见有人质问自己,心底露出不喜,直到看清此人身份,这才强压心中不悦。 此人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户部尚书魏谟,是开国名相魏征的五世孙。 早在开成、会昌年间,魏谟与崔龟从便以“嘉言启奏,无忝正人”出名。 对于处处效仿太宗的李忱而言,重用魏谟,无疑是宣扬他气量恢宏似太宗的最佳人选。 因此即便魏谟在朝期间处处直言,李忱也都忍下性子,脸上和悦。 李忱的做法,使得许多官员对魏谟都小心起来,生怕被魏谟盯上。 如今魏谟站了出来,又是带着质问的口气,李忱心里已然有了准备。 “山南西道节度使与兴元尹的职位,朕倒是暂时没有想过,还得诸卿多多上心才是……” 李忱话音才刚刚落下,魏谟便不给面子的继续道: “既然没有人选,那理应让封尚书继续在山南西道任职,直到选出可以替换之臣工,方能调入京中。” 魏谟这话让李忱心里很不舒服,但在魏谟看来,这却很有必要。 他很清楚如今朝廷的办事效率,如果调入封敖而不委任新的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尹去接替封敖,那这个位置很有可能会空悬数月之久。 这样的官位空悬数月,这对朝廷和山南西道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损失。 “呵呵……” 李忱轻笑,笑容和悦道:“魏相所言极是,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魏谟闻言躬身作揖,随后开口道:“太子太师卢钧虽有失职,然其功勋愈著,年高望重,不如擢调其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 “魏相此言不妥……” 令狐綯幽幽开口,目光看向同为宰相的魏谟,义正言辞道:“如果臣工都如卢少师这般,得不到自己所想的官职便消极怠工,那朝廷还如何运转?” 魏谟闻言颔首,对令狐綯作揖道:“令狐相所言有理,然当下无甚好人选,唯有选卢少师顶替封尚书,不然便只能暂停封尚书调遣之事。” 魏谟对事不对人,他知道山南西道需要镇得住场子的老臣,所以一般人是不能调入山南西道的。 封敖资历足够,顶替他的人,要么极有能力,要么极有资历。 卢钧虽然态度有问题,可他在朝四十余年,遍历朝廷内外之职,其晚辈子弟大多都已位至台司,不管是能力还是资历,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及兴元尹都不成问题。 不过令狐綯被卢钧消极罢工给折腾了大半年,现在恨不得把他罢免丢回家乡,哪有让他任职的可能。 二人争论不休,李忱见状只能皱眉道:“封敖调入京中之事暂且作罢!” “陛下圣明……”魏谟作揖行礼,高唱圣明。 他不是没有看出皇帝在剪除陇右刘继隆的羽翼,正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所以他才阻拦。 在他看来,大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与其对付刘继隆,还不如想想如何改革税制,减轻百姓负担,加强朝廷收入。 刘继隆虽然占据陇右,可几年下来,朝廷对其犒赏不过四十余万贯,平均下来每年不足十万贯。 用十万贯来安抚刘继隆,保障陇右太平,关中不受吐蕃侵扰,这笔生意很划算。 相比较刘继隆,每年空耗朝廷数十、上百万钱粮的各镇兵马才是最应该处理的势力。 只是不等魏谟开口,李忱便起身道:“明天除夕,诸卿理应妥善处理家事。” “具体要务,待元日过后再议吧。” 显然,李忱是不想再听魏谟批判自己了,但他面上却依旧表现得十分和悦,不想落得个气量不如太宗的评价。 魏谟还想开口阻止,令狐綯却急忙道:“上千万岁寿!” “上千万岁寿……” 朝臣纷纷恭贺,李忱也随之走下金台,前往了偏殿。 魏谟见状,只能无奈退下,想着把这些年的问题写成奏表,待元日后上奏皇帝。 群臣开始退下,但令狐綯却留了下来。 待群臣走得差不多,令狐綯走入偏殿之中,果然见到了等待自己的李忱。 “陛下,魏谟此人屡次目无陛下,请陛下惩治!” 令狐綯看出李忱对魏谟不爽久矣,因此当即开口对他建议起来。 不过李忱始终要脸面,因此他没有同意,而是沉重眸子看向令狐綯: “元日过后,便宣布萧邺出任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事情吧。” “至于魏谟,其绰有祖风,名公子孙,我心重之;不应以常理待之。” 李忱说完,令狐綯便知道,自己今日弹劾魏谟的话,用不了三天便会传遍朝堂了。 皇帝想要外放魏谟,但却不能以他的意思外放,而自己弹劾魏谟的事情若是传出,日后皇帝再外放魏谟,那群臣便都以为是他令狐綯的意思了。 令狐綯心里发苦,却不得不应下:“臣领旨……” 见令狐綯这么懂事,李忱满意颔首,同时补充道: “卢钧之事,暂时压住不发,若是实在没有人选,再外放山南西道为使相便是。” “以他高龄,恐怕难以长期在任。” 使相是朝廷为了笼络那些跋扈节度使,以及功高臣子的手段。 无非就是授予他们同平章事的头衔,与宰相并称,号为使相。 李忱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如果山南西道节度使没有合适的人选,便把卢钧派过去顶上,同时给予他同平章事的使相头衔,以此安抚卢钧和他的门生。 反正卢钧年近八十,如此折腾过后,也难说还能活几年。 李忱想让令狐綯不要上心,令狐綯也心知肚明。 虽然心中不满,但他还是作揖表示赞同皇帝手段:“陛下圣明。” “好了,若无要事,暂且退下吧。” “臣告退,上千万岁寿……” 君臣对问间,李忱便让令狐綯退下了,而事情也如令狐綯预料的那般,他弹劾魏谟与卢钧的事情,很快便在南衙之中传开。 不过一个下午,便有南衙官员议论令狐綯弄权、媢贤之事。 令狐綯有苦说不出,只能忍住委屈,继续处理三省政务。 倒是在他处理政务的同时,长安长乐坊内,忙碌了一整年的郑颢总算回到了府邸。 不过在马车停稳后,他并未着急下车,而是靠在马车上假寐。 只是可惜,即便是假寐片刻的时间,他也不曾拥有。 “郎君、该下车了……” 车夫在催促,郑颢闻言皱眉,但想到车夫是万寿公主安排的,他只能忍下脾气:“知道了。” 郑颢压着脾气走下马车,结果却见眼前竟然是公主府,而非自己的府邸,他不免生气回头看向车夫。 他容貌生得俊朗,浓眉长目而高准,即便年近四十,却依旧风采不减当年。 然而面对他生气的目光,车夫却低头道:“此为公主请郎君小叙。” “知道了……” 郑颢本想发作,却在车夫说后沉声应下,转身向着公主府走去。辛苦一日,好不容易处理完堆积的政务,结果还得来公主府“上朝”,这让郑颢十分憋屈。 他站在公主府门前等待许久,直到嬷嬷传唤,他才得以走入府内,仿佛官员那般走入正堂。 正堂主位,万寿公主坐在其中,左右是家仆与嬷嬷,仿佛上朝一般。 “郑颢见过公主……” 《唐六典》中有记载:“皇姑封大长公主,皇姊妹封长公主,皇女封公主,皆视正一品。” 因此,即便万寿公主是皇帝长女,深受其喜爱,却也只能以公主称呼。 郑颢作揖行礼后,主位的万寿公主起身朝他走来。 “郎君辛苦了,这两日便是除夕与元日,郎君便在公主府内休息吧。” 万寿公主容貌清丽,年纪二十有七,与郑颢婚娶八年,却并未有子嗣。 如今年纪上来了,她也有些着急。 不过不等郑颢答应,便听见嬷嬷开口道:“公主,驸马留夜太多,未免不好。” 郑颢本想答应,结果听到嬷嬷这么说,顿觉憋屈。 “元日有大朝会,便不在公主府叨扰了。” 郑颢想拂袖离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待上一夜。 万寿公主见状黯然,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两人沐浴更衣,好不容易享受了两个时辰的鱼水之乐,结果郑颢在睡梦之中便感觉有人拍打自己。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嬷嬷那张老脸凑在面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起床。 郑颢无奈起身,却惊动了旁边的万寿公主。 万寿公主搂住他道:“这么早便要离去?” “这……”郑颢还未开口,便听到嬷嬷说道: “贪恋床笫之欢,传出去容易折损郎君名声。” 郑颢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憋着气点头,随后穿衣走出了公主府。 他前脚走出公主府,后脚公主府的大门便被嬷嬷关上。 此时不过子时(23点),作为五姓名门,荥阳郑氏的郑颢就这样站在公主府门前,感受着冷风在他脸上呼啸。 不知不觉中,他双拳攥紧,牙关紧咬。 好在马车及时到来,没有让他等太久。 “回府!” 他咬紧牙关说出这句话,而车夫也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没有反驳便驾车带着他回到了府邸。 他气势汹汹的走入府中,不多时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内,气愤的喝了两壶酒。 “在公主府受气了?” 一道声音幽幽传来,郑颢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在公主府内受到的委屈,手中力大,竟将酒杯捏碎。 脚步声急促响起,年近六十的郑祗德上前将郑颢手中碎片清理。 “阿耶……我……” 郑颢有些委屈的向其父郑祗德开口,只是不等他开口,郑祗德便道:“驸马生活便是如此,唉……” 叹气过后,郑祗德又安抚其郑颢:“公主心悦于你,未曾掺入立储事宜中,便已经是照顾你了。” 唐朝驸马最大的风险不是公主找情人,而是经常涉入政治,甚至连累驸马抄家灭族。 郑祗德本以为自己这番话对郑颢来说是安慰,却不想郑颢受了刺激,当即骂道: “若非这驸马身份,我早已成了宰相!” “如今不仅失了宰相之位,年近四旬却无子嗣,整日受那公主府嬷嬷脾气,莫不是要某断子绝孙乎?!” 以状元及第、五姓名门的出身,年近四旬都未担任宰相,甚至连自己的子嗣都没有。 想到自己经历的这些,郑颢又如何不气愤? 倘若当年他迎娶的是卢氏女,如今恐怕早就在相位理政久矣。 郑祗德瞧着郑颢生气,除了长吁短叹,却也不敢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性子怯懦无刚,不然当初也不会在白敏中三言两语间,便同意了郑颢与公主的婚事。 他知道郑颢对自己有怨,但他也实属无奈,谁让他们家被皇家盯上了。 “这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郑祗德小心开口,郑颢却生气直接推开了窗户,对外叫嚷道: “想要听什么?某皆说给你们!” “你这是干嘛?!”郑祗德被吓得不轻,连忙上前关上了窗户,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 “莫不是要某陪你同去否?” “某从未有这般想法。”郑颢双手攥紧,深吸几口气道: “夜深了,阿耶回去休息吧。” 瞧见郑颢这模样,郑祗德只能叹了一口气,随后摇头走出了他的院子。 在他走后,郑颢便无力坐在榻上,连喝酒的兴致都没有了。 他在榻上坐了许久,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他才将目光转向了屋门。 “郎君,有人请某将此物交给郎君,请郎君悦目。” “进来吧!” 听到屋外的话,郑颢只当是谁又给他送礼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屋门被推开,一名三旬左右家仆走入屋内,手里拿着一本用油纸包裹的文册,以及一袋沉甸甸的东西。 “是五郎啊……” 郑颢叹了口气,瞧着这位自己昔日的书童,随后又看向他手中的东西。 “郎君,这里有十两黄金,是外人白日在东市时,对某贿赂的钱财。” “某本不受,然此人所郎君继续此册,若是献给郎君,郎君必然欣喜。” “故此,某方才受了这些东西。” 五郎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经过交代,郑颢闻言皱眉,随后舒展道:“黄金便收下吧,你家细君前日生子,我便以此物作为纳吉吧。” “是……” 五郎应下,随后收起黄金,将油纸包裹的文册递给了郑颢。 郑颢将其打开,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而是询问道:“卢小娘子,近来如何……” “还是和原来一样,并未婚娶。”五郎低头说着,郑颢听后不是滋味。 他与卢氏青梅竹马,但卢氏小他七岁。 如今自己年近四十,而卢氏也三十有二了。 她至今未嫁,而自己却娶了公主…… 想到这里,郑颢鼻头一酸,有些伤感。 恰逢这时,油纸被拆开,其中文册也被他拿出打开。 原本还在伤感的他,随着文册被翻开,他的注意也全部放到了文册的内容中。 他瞪大眼睛,不断翻阅文册:“这是……” “郎君,怎么了?”五郎看着自家郎君激动的模样,不解询问。 郑颢不作回答,只是一个劲的翻阅文册。 不多时,他将文册合上,朗声笑道:“好好好……老狗你也有今日!” 他回头看向五郎,眼睛中闪烁光芒:“备车!我要入宫面圣!” “是!”五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家郎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他连忙派人去备车,而郑颢也连夜前往了大明宫。 寒风虽冷,可建福门外的郑颢却心情火热,手里死死攥着那本文册。 不多时,建福门缓缓开启,而郑颢也拔腿向内走去…… (本章完) 第232章 诸事皆顺 第232章 诸事皆顺 “还有何事启奏?” 夜半,紫宸殿内…… 当李忱缓缓抬头看向郑颢,语气十分平淡的询问时,郑颢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热情不再。 面对皇帝的平静,他不敢确定道:“陛下,白司空暗中与刘继隆逼良为奴,这难道不该处理吗?” 以郑颢的水平,他确实不该说出这种话,可他忍不住。 若非白敏中,他现在理应与卢氏女生儿育女,平步青云。 如今自己拿到了白敏中如此确凿的罪证,皇帝却轻飘飘带过,这与他所想的结果大不相同。 “夜深了,郑侍郎先回去休息吧。” “此事结果,待元宵过后,朕会给百官交代的。” 李忱眼眸深沉,语气依旧平淡。 郑颢见状,只能无奈作揖:“臣……告退!” 李忱就这样看着他退出紫宸殿,直到半刻钟后,他才将文册狠狠摔在桌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马公儒。 “给朕查清楚,这件事是真是假!” “臣领旨!”马公儒连忙应下,随后暗中派人前往剑南道调查。 对于陇右流入人口,李忱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一直都以为是封敖和刘继隆这对翁婿在眉来眼去,却不想白敏中竟然也掺和其中。 “这厮,莫不是在忌恨朕将他外调西川吗?” 李忱多疑的性格在此刻犯了,他怀疑白敏中是忌恨自己将他罢免外调,所以才会与刘继隆眉来眼去,以此报复自己。 “陛下,明日除夕……” 安排完西川的事情后,马公儒试探询问,李忱却不耐烦道:“草草过一场便是!” “臣领旨……”马公儒应下,随后缓缓退出紫宸殿去。 翌日,随着除夕到来,许多百姓都采买了不少产自淮南的“烟”。 由于关中竹子不足,所以近些年来,淮南的烟开始进入关中。 这些烟在拳头大小,装在竹筒中贩往关中,点火后慢慢燃烧并冒出白烟,最后发出噼啪声。 尽管价格昂贵,但对于长安之中的富贵人家来说,这点费并不算什么。 在烟爆竹声中,大中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大中十一年。 只是可惜,因为郑颢检举白敏中的缘故,李忱对不少往日的忠臣都起了疑心。 原本定好的许多事情,都被李忱以各种理由推迟。 元宵前夜,魏谟再度来到了紫宸殿,并见到了刚刚服食“长年药”的李忱。 面对李忱那异常红润的脸色,魏谟不免皱眉作揖道: “陛下,所谓丹药,无非术士哄骗君王罢了,若要长年,理应调养,而非服食丹药。” “呵呵……” 面对魏谟的谏言,李忱心里虽然依旧不喜,但依旧笑道:“这便是太医院给出的药食,而非丹药。” “魏相放心,朕并不贪图长生,只是时局紊乱,朕放不下心来,所以才会服食药食来调理。” “陛下……”魏谟还想劝解,可李忱却抬手阻止道: “明日便是元宵,魏相来寻朕,想必不是为了长年药而来的吧?” “陛下明鉴。”魏谟作揖行礼,随后才开口道: “近些日来,北司南衙不少官员暗自揣测上意,臣担心这样下去会引发党争,因此想请陛下在明日元宵佳宴时册立储君,以免国本不稳。” 魏谟说的还算收敛,毕竟有裴休这个前车之鉴,他也知道这件事十分敏感。 只是他觉得,皇帝如今四十有七,理应比去年时要宽心才对。 加上南衙北司争储风波越来越大,他担心会引发党争而国本不稳,所以才会前来谏言。 可惜,魏谟还是小瞧了李忱对权力的掌握。 面对魏谟的善意谏言,李忱不免想到了白敏中的事情,眼底闪过寒芒。 只是面上,他依旧和悦道: “储君之事,朕深思再三,依旧未曾拿定主意。” “朕答应魏相,岁末之前将储君之事定下。” 魏谟见状,只能无奈作揖:“若是如此,那臣无事了。” “嗯,魏相慢走。”李忱笑着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魏谟退出紫宸殿。 在魏谟走后,李忱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马公儒、王宗实。 二人被他看得发毛,却依旧不苟言笑的站在角落。 “宣令狐綯入紫宸殿。” 李忱声音发寒,二人连忙作揖应下。 半个时辰后,令狐綯急匆匆赶来紫宸殿,而李忱则是将郑颢带来的文册交给了令狐綯,示意他阅览。 令狐綯刚刚翻开文册,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倒不是因为白敏中和刘继隆“逼良为奴”而震惊,而是因为这本文册而震惊。 这本文册之中,白敏中与刘继隆私下贸易十余万口百姓,白敏中获得挽马与骡马,而刘继隆获得人口与粮食。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白敏中必然要被处置,因为他贸易人口的数量太大了。 “陛下,这本文册会不会是……” 令狐綯想说这是伪造的,但李忱沉声道:“朕已经派人去剑南道取证,用不了几日,便能将消息传回。” 李忱之所以敢现在通知令狐綯,是因为距离他派人去剑南道已经过了小半个月。 即便令狐綯向白敏中通风报信,白敏中也来不及收尾了,而他也能借此看清令狐綯是站在自己这边,还是更在乎他的党派。 李忱借此试探令狐綯,令狐綯也从一开始的慌乱,渐渐反应过来,于是连忙表演道; “陛下,此事若是真的,当论罪白敏中!” “如何论罪?”李忱平淡开口,令狐綯却坚定道: “此举若是坐实,请罢白敏中官职,放其归乡!” “不能杀吗?”李忱眯了眯眼睛,令狐綯却支吾道: “若是要杀,以此罪证恐怕不够……” 他话音落下,李忱没有回应他,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李忱才缓缓开口道:“此事若是坐实,不论事情大小,罢白敏中成都尹、西川节度使。” “至于西川节度使和成都尹人选,便暂定魏谟吧。” 李忱要借调离白敏中的机会,把魏谟调往西川。 尽管魏谟得罪了他,可魏谟足够正直,调往西川也不会结党营私,定然不会与刘继隆同流合污。 至于白敏中要如何处理,那还得看看这本文册上的内容有几分属实。 “臣领旨……” 令狐綯作揖应下,心里发苦。 他知道,若是白敏中这件事坐实,那自己恐怕会担上妒忌魏谟,将其调离的恶名。 只是这种事情他若不做,那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只能硬着头皮照做了。 待他退下,往后几日他都在关注着北司及大明宫门。 他有心派人打探白敏中的事情,但想到皇帝的态度,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二月中旬,马公儒派往西川的探子返回了北司,将搜集到的情报汇成册子,由马公儒交给了李忱。 李忱坐在殿内翻阅文册,马公儒则是汇报道: “白司空确实与刘继隆有‘逼良为奴’之举,但数量却并未有此前文册所说那般多,具体数量难以推算,但大致不超过两万。” 听着马公儒的汇报,李忱脸色平静,但对文册翻阅的速度,却显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于他而言,十余万和两万没有区别。 白敏中既然知道朝廷要收拾陇西,那就不应该与刘继隆有什么瓜葛。 什么编练骡军、马军……都是借口! 他既然做了这种事情,就说明他已经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李忱合上文册,冷声开口道:“起草圣旨,以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白敏中徙任江陵尹、荆南节度使,仍旧保留同平章事一职。”“此外,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魏谟充剑南西川节度事大使,兼成都尹,管内观察处置统押近界诸蛮及西山八国云南安抚等使。” 尽管很想处理白敏中,但李忱也知道,白敏中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若是强行拔除,必然要损害朝廷利益。 将他徙往荆南节度使,依旧保留其使相的身份,这已经算是自己对他的宽大处理了。 “臣遵旨……” 马公儒在心底松了一口气,随后作揖应下,将此事传往了南衙。 不多时,南衙的令狐綯便知道了这件事,他为白敏中的下场松了一口气,同时依照宫中的旨意,命三省起草、检阅圣旨,由门下省发出。 三月初,身处成都的白敏中得知了自己突然被调任的事情,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猜出了些东西。 正因如此,他急忙召见作为监军的杨复恭。 “司空!” 杨复恭急匆匆走入府衙,府衙内充满了收拾东西的家仆。 不多时,他来到了内堂,见到了一身常服的白敏中。 六十五岁的白敏中,此时虽然被徙任他处,可他却依旧精神,并不因为这件事而丧气。 “子恪来了?” 白敏中见到杨复恭,当即示意他入座。 杨复恭连忙作揖,而后入座道:“司空,听说您被徙任荆南,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白敏中摇了摇头,随后笑道: “大概是与刘继隆的贸易被朝廷知道了。” “定然是那群人检举的!”杨复恭咬牙切齿,而他所说的那群人,便是西川军中的北司将领。 毕竟在他看来,刘继隆没有检举白敏中的嫌疑。 白敏中虽然限制着迁入陇右的饥民,但一年下来起码还能有个几千人。 现在换成魏谟,以魏谟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刘继隆恐怕连几千饥民都难以获得。 不止是他,就连白敏中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们将这些事情归到了西川军中北司将领的身上。 “好了,不必烦恼。” 白敏中安抚着杨复恭,轻声笑道:“我在西川为官四年,为西川编练千二百精骑、五千马军、八千骡军,又修复西陲、北境多处关壁,西川防御,已然固若金汤。” “魏申之此人我了解,他为人刚正,必然不会与刘继隆苟且,但西川吏治不堪,州县官员恐怕早已被刘继隆收买。” “魏申之即便有心阻拦,却也阻挡不住。” “好在老夫留下了这些骡马精兵,若是日后刘继隆作乱,也能御敌于关壁以北,不至于被入寇境内。” 对于刘继隆,白敏中的态度是既要合作,又要提防。 他本欲是想编练三千精骑,两万马军和骡军,以此增强西川军实力。 只可惜目标还没完成,他便要徙任荆南节度使了。 “那魏申之若是来了西川,你必然要好好提醒于他,将南边戎州、嶲州等处关隘修葺。” “如此一来,西川便能固若金汤。” “南边?”杨复恭错愕,反应过来后作揖道: “您是担心南诏会作乱?” “嗯……”白敏中揉了揉眉心,随后叹气道: “南诏自掳掠成都工匠人口后,技艺便不输于朝廷,加之二十余年休养,国力增强。” “那南诏王丰祐正直壮年,颇有心计。” “眼下朝廷国库空虚,而南兵多不修兵戈。” “倘若丰祐作乱来犯,安南、黔中、剑南恐有兵祸,故此需早防。” 白敏中的判断倒是没错,杨复恭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连忙颔首:“司空放心,下官必然会提醒魏相的。” “嗯!”白敏中颔首:“有你提醒,老夫就不担心了。” “至尊让某即日出发江陵,某不好逗留剑南,因此便只能把担子放在你肩头了。” “某明日出发江陵后,只能劳烦你多操劳些了。” “只留刘继隆那边,你将事情与魏申之说清楚,他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二者关系。” “好了,事情便是这些,我也不好继续留你,你先去忙吧。” 白敏中交代的很着急,杨复恭也知道他是担心牵扯到自己,因此起身朝廷作揖。 “希望日后还能与司空共事。” “会有的。” 二人寒暄几句,随后便见杨复恭退出了内堂。 翌日,白敏中带着家仆数十人,在西川军二百精骑的护送下前往江陵任职。 与此同时,同平章事的魏谟也走傥骆道南下剑南。 刘继隆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 “荆南节度使,看来这些东西还不足以扳倒他啊。” 陇右都护府正堂内,刘继隆看着手中情报,脸上表情严峻。 堂内,高进达、张昶、崔恕、李商隐等人表情虽然不如他严峻,却也好不到哪去。 荆南节度使管辖荆州、澧州、朗州、峡州、万州、归州等地,范围相当于后世湖北的荆州、宜昌和重庆万州一带,人口四五十万。 从管民数百万的西川节度使徙往管民数十万的荆南节度使,是升是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白敏中被调走本是好事,可接替他的人是魏谟,这就成坏事了。” 李商隐简单与众人说了魏谟的情报,众人听后表情凝重,反倒是刘继隆揉了揉眉头道: “过刚易折,更何况这魏谟常年在北方任职,如今又老迈,说不定适应不了剑南道的气候。” “好在阿翁那边暂时没有调入京中,加之白敏中事情落幕,我们也就能放开手脚从山南西道迁入人口了。” 刘继隆还是比较乐观的,虽然他对这个魏谟没有什么印象,但他本来也就不指望剑南道能流入太多人口。 他派俞从晖等人打探过,白敏中的骡军和马军已经编练好了,如今差的不过是精骑,而精骑对于西川军只是锦上添,并不是刚需。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这档子事,白敏中也不会迁入太多人口给陇右,所以他才会施展计谋,把白敏中调走。 白敏中一旦调走,以西川军那群虫豸的手段,那一万六千多精锐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他们带废的。 这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魏谟虽然擅长谏言,可却不擅长领兵,与白敏中这种组织军队平叛的官员不同。 白敏中在西川留任越久,刘继隆日后掠夺西川人口的计划就越困难。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张昶:“廓州的事情如何了?” “回节帅,陈瑛和曹茂已经带兵接管廓州了,尚婢婢把汉口中善于制作的工匠给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万余六百汉口。” “此外,他们在磨禅川的洮河上游筑城,陈瑛派人打探过,城池不大,位于洮河河谷间,通体垒石,易守难攻。” 张昶回禀刘继隆,而对此,刘继隆也并不意外。 工匠不过数百人,尚婢婢带走也就算了,能留下一万汉口就足够。 更何况有论恐热在草原被李骥突袭的例子在前,尚婢婢自然会选择更南边、更复杂的地形筑城。 届时若是自己翻脸,尚婢婢和尚摩鄢也有足够的时间撤往多麦。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既然他迁徙到洮河上游,那就开放洮州和叠州市场给他。” “二十匹马换一套甲,亦或者换一百斤铁。” “其余的商货,就按照我们昔日在山丹与他互市时的价格继续贸易。” “他要是想成为多麦、维西之主,那就早点动手,先把磨禅川统一再说。” 刘继隆话音落下,李商隐便接茬道:“节帅,若是此僚日后兵马强盛,伺机入寇我陇右,又该如何?” “他不敢……”刘继隆自信回应,随后目光放在案上。 “更何况,有比陇右更富裕的地方等着他……” (本章完) 第233章 摩鄢野心 第233章 摩鄢野心 “杀!!” “唏律律——” 草甸之上,苍穹低垂,千余精骑如烈风般掠过无垠的草海,踏碎了沉寂的岁月。 昔日一座寨堡都在火光中哀嚎,身披甲胄的马步兵举着火把,焚毁了一座座寨堡,浓烟滚滚,卷入滚滚尘埃。 烈焰吞噬着木质的围墙,熊熊火舌仿佛要舔舐天际,将这片高原的悲鸣燃烧殆尽。 堡内番民惊慌失措,呼救声在风中飘散,无人能应。 任何试图抵抗的身影,都将在精骑的短兵下化作亡人。 孩童的哭泣声,妇人的哀求声,老人的叹息声,都被马蹄声无情地践踏。 被俘的番民如同牲畜般被捆绑,由少量精骑押送南下,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那些悬挂着“没卢家族”旌旗的寨堡,却仿佛得到了免死金牌,幸存者们紧闭门窗,祈祷着战火不会蔓延到他们的家园。 精骑队伍中,尚摩鄢目光冷漠,手中的马鞭上沾满了鲜血。 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却是波澜不惊,因为这是他在壮大没卢家族的过程,是通往荣耀的道路,哪怕要踩着无数的白骨。 “西边有消息了吗?” 尚摩鄢冷声询问身旁节儿,节儿闻言连忙行礼道: “西边的那六个寨堡都被攻破了,百姓正被押送南下。” “现在的磨禅川,只剩下归顺我们的八个小部落。” 节儿的话,让尚摩鄢脸上浮现了一缕笑容。 不过这时,南边却有轻骑驰来,不多时便来到了尚摩鄢身前。 “都护,尚使君来磨禅城了!” 闻言,尚摩鄢瞳孔一缩,转头对身旁节儿说道:“你带着二百精骑押送他们南下,我现在一百精骑返回磨禅城。” “是!”节儿行礼应下,尚摩鄢见状抖动马缰,朝着南边的磨禅城赶去。 磨禅城位于洮河上游北岸的某处河谷间,距离洮州路程二百里左右,距离南边的多弥卫府也是二百里的路程。 自三月南下以来,尚婢婢、尚摩鄢、尚摩曳父子三人便带着两万余番众落户此地,接着开始了铁与火的征途。 昔日磨禅川存在着十七个部落,而今只剩下了八个,余者都因为不服尚婢婢他们,被尚摩鄢领兵征服。 尚婢婢将那些被灭部落的草场分给了那八个小部落,并制定了一套税收体系。 每个部落设置千户一人、百户十人,部落的人口由磨禅城派税官统计,千户每年要按照人口数量上交牧群。 每年每个部落有一百匹马的定额税,除此之外根据户口数量,每户上交一只羊。 这是对于八个部落的税收,至于磨禅城的税收则是另一套制度。 尚婢婢将俘获的人口牛羊登籍造册,以都护、千户、百户、十户来管理番民。 他将番民分为农户和牧户,农户负责开垦荒田并耕种,牧户只管放牧。 农户每年需要上交一半的粮食收入,牧户则是以十户长为税官来收税。 每十户发马二十匹,羊百只,而后每年交马一匹,羊十只。 在这套粗糙的制度下,尚婢婢竟然将磨禅城的番民管理的十分不错,磨禅城也渐渐矗立在了磨禅川,成为了磨禅川的中心。 “唏律律……” “都走开走开!” 嘈杂的正午,尚摩鄢连夜从北边赶回磨禅城。 矗立在河谷间的磨禅城外,数千名农户正在开垦荒地,驯化黄牛。 他们开垦出的荒地,已经有两千亩之多。 按照这样的速度,入冬前他们起码能开垦出三千亩荒地。 尚摩鄢看了他们一眼,便朝着远处的磨禅城疾驰而去。 磨禅城垒石而成,城墙周长四里,高一丈六尺,厚二丈,足够容纳近万人在其中生活。 城外不远处有栅栏围成的军营,不过其中兵卒并不多,因为大部分兵卒都在北边平叛。 尚摩鄢策马进入城内,城内错落无数石屋,垒石为墙,搭上屋顶木架后,再盖上草根与泥土坯成的屋顶,一间不大的屋子就成了,能够容纳一户人家在其中生活。 能住在城里的,基本都是军卒的家属和将领的家眷。 三个多月的时间,磨禅城内已经盖起上千座屋舍,成为了磨禅川最为坚固和庞大的城池。 磨禅城的衙门也是垒石为墙,但用的木料更多,使得它偏近汉家风格。 尚摩鄢在下马石前下马,走过正门与大门,随后便来到了占地不小的正堂。 足够容纳上百人的正堂里,尚铎罗正在与尚婢婢议事。 尚铎罗坐在左首位,而尚婢婢坐在主位,旁边站着尚摩曳。 “阿爸!我回来了!” 尚摩鄢走入正堂,对主位的尚婢婢作揖,随后目光看向尚铎罗。 “节帅派你来的?” 他与尚铎罗关系不错,也就没有那么客套。 尚铎罗闻言点头,解释道:“节帅派我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如何,另外距离入冬也不过三个多月了,你们如果要互市,我和厝本也好早点从岷州、武州调遣物资。” 尚摩鄢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后坐在右首位,目光看向尚婢婢。 尚婢婢知道他的心思,于是主动问道:“北边的那几个部落,都平定了?” “都平定了!”尚摩鄢点头,随后解释道: “我们在路上就算过了,有四千六百多个男丁,五千二百多个女人和一千四百多个孩子。” “另外还有两万多匹马和一万多头牛,六万多只羊。” 闻言,尚婢婢稍微算了算,便点头道: “这么算来,磨禅城内外就有四万七千多口人,三千六百多精骑甲兵和三十多万牧群了。” 他们父子毫不避讳尚铎罗,因为他们需要让刘继隆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 除此之外,也是为了接下来的互市做准备。 想到这里,尚婢婢看向尚铎罗:“我们的人口增加了很多,我能拿出四千匹马和三万只羊来交换甲胄与粮食。” 四千匹马就是二百套扎甲,三万只羊就是三万石粮食。 两万石粮食对于磨禅城来说,足够吃三个月的时间。 这些粮食加上他们去年从廓州带走的粮食,足够他们撑到明年五月。 只要明年再蛰伏一年,他们应该能积攒到四千甲兵精骑,从而南下多麦,对多麦地区的小部落进行扫荡,而这才是获取牛羊马匹最快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我就启程回洮州,让人先把甲胄和粮食准备好了。” 尚铎罗听后,果然起身准备告辞。 见状尚婢婢抬手示意,尚摩鄢起身对尚铎罗行礼:“我送你。” 二人对视后点头,一起向外走去。 待他们走远,尚摩曳却突然开口道:“阿爸,我也想领兵打仗……” “……”尚婢婢诧异看向尚摩曳,随后摇头道: “这件事,你还是与你阿哥商量吧,阿爸现在不管军事了。” “是……”尚摩曳眼神闪烁,而尚摩鄢也护送着尚铎罗走出衙门,上马往城外走去。 二人在马背上交谈,尚铎罗对尚摩鄢建议道: “还是得往南边的多麦动手,多麦大小部落数十上百,以你们的实力,就是多弥卫府的悉麻都不是对手。” “依我之见,你们不如些牛羊,贿赂逻些城的几派贵族,让他们把悉麻调走,然后你们入主多弥卫府,拿下整个多麦。” 吐蕃虽然内乱,可逻些城的号令依旧好使。 悉麻如果走了,那尚摩鄢他们也能避免一战。 悉麻如果不走,也能凭逻些城号令将悉麻打作叛臣,对悉麻动手。 “我知道!” 尚摩鄢沉着点头,随后询问道:“尚铎罗,你现在和我是什么关系?” “……”尚铎罗略微皱眉,随后才道:“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我希望日后你能帮我。” 尚摩鄢借杆往上爬,同时安抚道:“我不会与节帅为敌,我要的是多麦和维西,乃至整个多康六岗。”“只要节帅能扶持我,我一定投桃报李。” 他用上了他不擅长的成语,尚铎罗闻言松了口气道: “放心,节帅无心吐蕃,但如果你要表忠心,我觉得可以把你的儿子送往洮州。” “有我在洮州,你的儿子不会有事,而且还能让节帅看到你的忠心。” “更何况,你的儿子在这里,只能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但是去到洮州,他能进入官学学习,懂得更多东西。” 尚摩鄢的长子是在山丹出生的,如今不过六岁。 因此对于尚铎罗的建议,他思考过后摇头拒绝道: “黎怀的年纪还太小,等他十岁的时候,我会考虑把他送到洮州的。” “也好!”尚铎罗颔首表示认可,同时说道: “不要想着背叛节帅,拓跋怀光和论恐热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朝廷想要对付节帅,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闻言,尚摩鄢急忙解释:“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与节帅为敌。” “只是我想知道,如果我能拿出足够多的马匹,节帅会不会给我足够多的甲胄?” 尚摩鄢很着急,他知道甲胄打造速度不快,因此他担心刘继隆会限制与他的甲胄贸易。 对此,尚铎罗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放宽心: “我可以告诉你,你不用担心甲胄的事情。” “虽然节帅刚刚设置了廓州镇,有了甲胄的缺口,但之前俘获的论恐热、拓跋怀光等部众甲胄却没有动。” “这些甲胄加起来有近三千套,都在洮州修葺。” “只要你能提供给节帅足够的黄牛、挽马和乘马、军马,节帅可以一口气把这三千套甲胄卖给你。” “不过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按照节帅给出的价格,拿出那么多牛羊马匹。” 尚铎罗话音落下,而此时他们也走出了磨禅城。 “我走了,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瞧着远处等待自己的百余名精骑,尚铎罗交代一声后便策马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尚摩鄢思考过后返回了衙门,并见到了尚婢婢和尚摩曳。 他还未坐下,便见尚摩曳开口道:“阿哥,我想领兵!” “嗯?”尚摩鄢诧异看向他:“你之前不是不喜欢领兵打仗吗?” “我现在觉得该为阿哥分忧了。”尚摩曳嬉皮笑脸的说着。 见状,尚摩鄢颔首道:“等秋收从洮州换回二百套甲胄,我亲自募兵二百交给你。” “谢阿哥!”尚摩曳笑着行礼,尚摩鄢则是看向尚婢婢: “我刚才询问过尚铎罗,节帅没有抑制我们的想法。” “只要我们能给出足够多的马匹,节帅就能不断卖给我们甲胄。” “我想在明年把挽马都卖给他,这样最少能换回两千套甲胄。” “到时候我们在开春训练,入秋前南下扫荡多麦的那些部落,凭借五千多甲兵,就算是悉麻也不敢阻拦我们。” “届时我们不仅能将势力扩张到多麦,还能凭借俘获的马匹将这五千多人都训练成骑兵,而挽马也可以卖给刘继隆。” 尚摩鄢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能让他们迅速壮大的道路,而尚婢婢听后却皱眉。 “达磨赞普被刺杀后,我们就陷入了内乱,许多工匠都在内乱中被消耗。” “现在一套甲胄的价格,和刘继隆给出的价格差不多。” “你确定他会一口气卖一两千套甲胄给我们?” “你别忘了,如果我们有五千多精骑,那陇右便会有风险,你确定……” “我确定!” 尚婢婢的话还没说完,尚摩鄢便果断回复,同时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和节帅为敌?” “这……”尚婢婢兴许是年纪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尚摩鄢。 对此,尚摩鄢则是自信开口道: “我们去陇右,只能撞个头破血流。” “可我们如果南下,不仅能在两年内占领多麦,还能继续南下夺取维西,甚至夺取整个多康六岗。” “到时候我会把康(昌都)拿下,让摩曳驻守在那块富庶的地方!” 面对他的自信,尚婢婢露出满意的笑容,尚摩曳也嬉皮笑脸的行礼:“多谢阿哥!” 父子三人就这样达成了决定,而返回洮州的尚铎罗,也将他此次前往磨禅城的经历,以及与尚摩鄢交谈的内容写成书信,派人送往了狄道。 书信抵达狄道时,陇右驻长安的进奏院,也将长安近来发生的大事通过书信传了回来。 不仅如此,俞从晖、王焘等牙商也将剑南、山南等道的消息传给了他。 如此一来,刘继隆手里便掌握了三份情报。 “尚摩鄢的野心还是太小,如果他孤注一掷,应该能在两年内拿下多麦,进军维西。” 主位上,刘继隆先把尚铎罗的书信放在桌上,接着对堂内的高进达等人开口道: “从岷州运粮三万石前往洮州,许尚铎罗便宜行事。”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刘继隆接着拿起长安的书信,继续说道: “萧邺拜相,而他与崔慎由有旧怨,令狐綯则是善于自保,想来除了令狐綯以外,其它几个人在相位都待不久。” 话落,他放下这封信,展示俞从晖等牙商利用三仙楼搜集的情报说道: “魏谟在四月入蜀,随后对西川北境诸州考功,惩处了文州刺史王会。” “如此舟车劳顿,不出预料在五月初染病,至今未愈。” 他将最后一封书信放下,目光扫视众人,接着开口道:“现在已经是六月十四,距离秋收也不过两个半月了。” “四大官仓已经蓄满一个,接下来每年蓄满一个,而后不断更换陈粮,便是我们该做的事情。” 四大官仓可容纳二百万石粮食,每个容积五十万石。 如今蓄满一个,主要是因为从剑南道买粮,以及夏粮存入的结果,距离刘继隆蓄满四大仓及十三州、县仓的目标还十分遥远。 “山南西道口马贸易进行的如何了?” 刘继隆看向曹茂,曹茂闻言作揖道:“自二月恢复以来,过去五个月共迁入一万二千四百余口。” “毕竟朝廷已经注意到这边,迁入的速度自然不如此前。” “这些迁入的百姓,分作两部分,分别安置到了兰州、鄯州和廓州。” “如今鄯州有口二万,兰州二万八千,廓州一万九千。” “三州汉口已然盖过番口,因此接下来口马迁徙何处,请节帅定夺。” 曹茂反问刘继隆,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闻言,高进达先开口道:“陇右十三州中,河州人口最多,宕州人口最少。” “即便如此,宕州人口也接近九千五百口。” “宕州地形崎岖复杂,不适合迁入太多人口,而诸州以河临渭兰四州平原最多,其中兰州人口不过二万八千余。” “兰州人口六成人口在五泉,而北边的广武虽然经过此次迁徙,但人口堪堪破万,还是太少。” “下官以为,可着重迁徙人口至兰州广武。” 陇南虽然资源丰富,可适合耕种的地方却不多,只能是旱涝保收,而北边的几个州则不同。 除了鄯州和廓州以外,河临渭兰四州的河谷平原都比较多,不然也不会被称为陇西粮仓。 四州的人口,经过刘继隆的不断迁徙,早在去年就恢复到了开元年间的盛况。 如今四周人口接近十二万,远超开元盛况,开辟的耕地也多达一百四十余万亩。 即便如此,四州却还有足够广袤的河谷平原可供开垦。 高进达的建议不无道理,因此刘继隆考虑过后也点头同意道: “趁朝廷没把阿翁调入京城,我等理应积极迁入人口,以此充实陇右,将陇西的耕地尽快开垦出来。” “节帅英明!”高进达等人闻言纷纷作揖,刘继隆则是摇头道: “奉承的话就不用多说了,陈瑛刚从北边带回四十余万钱帛,这些钱帛得用到实处才是!” (本章完) 第234章 仓有硕鼠 第234章 仓有硕鼠 “狗脚王秋!!” “滚出容州!滚出容州!” 大中十一年五月,由于军饷逾期半月未发,岭南容州(广西容县)军的数百牙兵在都虞侯来正的怂恿下,将容管经略使王球驱逐出境。 消息传回长安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七日,南衙令狐綯、崔慎由、萧邺等宰相为了尽快平定动乱,决定派新上任的安南经略使宋涯为容管经略使,前往容州平叛。 宋涯得知朝廷政令,当即效仿河南道忠武镇的黄头军,令兵卒戴黄帽训练,同时派出参军前往容州,打探容州军态度。 容州数百牙兵拥护都虞侯来正为经略使,向朝廷请表,而宋涯表面答应,实则加强训练,准备在练兵结束后,出兵平定容州军乱。 “便依宋涯所言,一年内必须镇压这些乱兵!” 七月中旬,当李忱得到经略使宋涯奏表后,他当即同意了宋涯的请表。 对于他来说,河北三镇和淄青诸镇已经令其头痛不已,而陇右的刘继隆也小动作不断。 这种时候,朝廷如果连小小的容州军都镇压不了,指不定会闹出多大乱子。 因此对于容州数百牙兵造成的兵乱,他难得采取了强硬态度,为的就是想维持朝廷强势的表面。 不过宋涯调任容管后,安南的位置便空出来了,此事急需解决。 正因如此,李忱目光看向殿内诸臣。 “宋涯调往容管,不知何人可镇安南?” 面对皇帝的询问,令狐綯几人面面相觑,商议过后才作揖道: “晋州刺史王式,可镇安南。” “陛下……”内枢密使马公儒闻言作揖道: “这个王式,早年似乎与王守澄相交甚密,这……” 与当年一样,南衙诸相依旧举荐了晋州刺史王式,而身为四贵的马公儒也如当初的王宗实那般,说出了王式过往的经历。 李忱虽然心里膈应,但想到安南历年来动乱不止,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过往之事不用再提。” “既然王式有此才能,便以晋州刺史王式为安南都护、兼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经略招讨处置等使。” “陛下圣明……”听到举荐的人终于落地,令狐綯几人总算缓了一口气。 朝廷不是没有人才,只是许多人才都与李德裕、王守澄等人有牵连,而皇帝最忌讳提起这两人,故此才导致许多人才不得重用。 以王式在晋州安抚百姓,抵御鞑靼的才能,安抚安南百姓,抵御洞蛮应该不成问题。 安南和容管的事情敲定,李忱也舒心不少,接着开口道: “尚书左仆射封敖理应调入京中,朕欲以太子太师卢钧为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刘继隆和封敖在山南西道的那些事情,自然是瞒不过李忱的。 他不仅知道刘继隆在山南西道买卖人口,还知道他与灵州朔方军的刘潼也眉来眼去。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忍不下去。 他可以安抚刘继隆,但前提是刘继隆不再壮大。 现在刘继隆比起几年前,势力壮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倘若再不剪除他的羽翼,日后想要解决他就困难了。 封敖需要处理,刘潼也需要。 “罢刘潼朔方、灵武、定远等城节度使,改湖南观察使,着其驰驿赴任。” “以唐持检校左散骑常侍、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节度、灵武六城转运使等。” 李忱沉声开口,群臣皆知他是在剪除刘继隆四周羽翼,纷纷作揖称圣明。 如此一来,刘继隆四周相熟的官员全部更替。 刘潼更换为唐持,白敏中更换为魏谟,封敖更换为卢均。 没了这些人与他眉来眼去,李忱倒要看看,这厮还如何发展壮大。 当然,这些人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主菜还是河西。 “朕听闻安西副都护张议潮数次乞请入朝,闻其年迈,便准其入朝,授右神武统军,赐长安永业田三千五百亩,于宣阳坊赐宅第一区,加官为司徒。” “着河西防御使张淮深兼领安西副都护,尽早收复四镇,届时当以其为四镇留后。” “凉州刺史索勋,备虏有功,今擢授河西观察使。” 李忱的话让众人心惊,张议潮几次乞请入朝,无非是想让朝廷信任张氏,毕竟张议潮的兄长,张淮深的父亲张议潭还在长安呢。 结果现在张议潮是入朝了,可张淮深却只得到了一个安西副都护的名头,连四镇留后和碛西节度使旌节都未曾获得。 不仅如此,凉州刺史索勋还擢升为了观察使,而观察使与防御使本该由一人兼领,而今却分作两人。 索勋与张淮深平起平坐,伊州和甘州、沙州又分别被李渭、李仪中、李恩把持。 三方僵持之下,河西绝不可能留有余力来支援陇右的刘继隆。 这般过后,刘继隆算是彻底被孤立在陇右了。 想到这里,众人唏嘘之余,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继续放任刘继隆发展,这等于在朝廷床榻之侧趴有猛虎,难以入眠。 好在秦陇二州在手,有陇山相隔,好似有铁笼囚禁猛虎。 猛虎再凶,不得出,唯死尔。 众人收敛心神,而长安的圣旨也很快传遍了关内、剑南、山南等道。 陇右留置长安的进奏院,也很快将这条消息传回了狄道。 朝廷的做法,无疑激起了陇右诸将的众怒。 七月末,陇右十三州刺史先后请入临州议事,刘继隆也同意了。 待十三人抵达临州时,已经是八月初七午后了。 “嘭——” “他娘的头,狗脚朝廷这是明摆着要把我们孤立困死。” “要我说,就得给朝廷看看我们的拳头!” “陇右最富庶的地方是秦州,我看我们应该趁机向朝廷索要秦州,若是朝廷不给……” “娘贼的,受这群腌臜货的鸟气!” “反了算了,看看他那神策军厉害,还是我们陇右厉害!” “反了!” 都护府正堂,李骥等人骂骂咧咧,李骥、斛斯光、厝本等人更是直言要动武。 陇右人口不足,唯靠山南西道迁入人口。 现在临近陇右的三个道都被更换主官,显然是朝廷针对他们。 如果陇右无所表示,那岂不是让天下看笑话? 李骥他们骂骂咧咧,陈靖崇、高进达、崔恕、曹茂、李商隐等人也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了解的情报更多,所以除非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要不然他们说不出与大唐为敌这种话。 李骥他们毕竟脾气大,高进达他们也没想着劝阻,只是等刘继隆出面安抚他们。 好在刘继隆没让他们等太久,不多时刘继隆便带着两名兵卒出现在正堂,而原本喧闹的正堂也瞬间戛然而止。 “我一路走过来,最吵的就是正堂,怎么不吵了?” 刘继隆眉头微皱,目光扫视众人。 “节帅,这狗脚朝廷这么对付我们,我们难道不反击吗?” 斛斯光受不得气,作揖行礼,率先发难。 厝本见状也连忙跟着作揖:“节帅,我们的一切都是您给的,只要您开口,我们立马出兵夺回秦州,占据陇山。” “没错!”李骥也对刘继隆作揖道: “高骈虽有实力,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收复秦州,拿下陇山,依靠火药和投石车,即便朝廷举十几万神策军杀来,我们也有信心挡住他们!” “节帅……” 李骥、斛斯光、厝本他们正值青壮,最受不得气,更看不得刘继隆受气。 在他们看来,朝廷不让他们发展的更好,那就把朝廷收拾一顿,等朝廷知晓他们厉害,自然会和议收兵。 不过对于刘继隆来说,现在还不是和唐廷翻脸的时候,哪怕他心里也憋着气。 原因无二,唐廷要想继续维持下去,就必须在某些底线问题上足够强硬。 因此在面对一些出头鸟的时候,即便打不过,唐廷也会咬牙把这些出头鸟按死。 面对刘继隆这种体量的藩镇,和议和招抚是行不通的,这只会让其他藩镇看轻朝廷,届时烽烟四起,现有的局势就维持不下去了。 原本陇右还有河陇吐蕃牵制,现在连论恐热都被刘继隆干掉了,那就只能限制陇右,避免刘继隆继续壮大。 如果刘继隆忍下这口气,那朝廷的威望也将提升,事后必然会给予他一定好处,以此来安抚他。 想到这里,刘继隆走上主位坐下,沉声开口道:“我们的人口刚刚突破三十万,三十万百姓好不容易安居乐业,你们就要重启战火,你们是怎么想的?”“节帅……”李骥忍不住上前作揖道: “不是我们想带着百姓们重启战火,只是这狗脚朝廷欺人太甚!” “他们自己安抚不了饥民,我们出钱安抚,难不成这也有错?” “他们要是能让天下百姓吃上饱饭,那我们即便有心招抚饥民,也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 “对!”斛斯光也跟上作揖道: “说到底,还不是朝廷不得人心,我们起兵是顺应民心!” “荒唐!”刘继隆皱眉呵斥三人,随后才道: “起兵?你们起什么兵?” “别忘了,我们是陇右归义军,而不是得了势就逞能的草寇!” “朝廷虽然限制我们,但毕竟几次支援钱帛给我们,对我们有义。” “我们若是起兵,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 刘继隆把三人说的哑然,毕竟唐廷前后给了陇右几十万贯的钱帛,不管目的是什么,但东西确实到了他们的手上。 眼见他们三人说不出话,刘继隆也宽和了脸色,随后开口道: “天下局势如此,动乱在即,我知道你们都能感受到,但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朝廷更换官员,难不成就能遏制我们?” “魏谟上任快三个月了,可剑南道每个月还不是有数百饥民迁入陇右?” “剑南道如此,山南道能好到哪去?” “我们仍然在发展,只是不如以前快罢了。”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你们不用担心,属于我们的机会,很快就会到了!” 刘继隆发展到如今,可不是为了给谁当臣当狗的。 他之所以忍住脾气,主要还是知道枪打出头鸟,而陇右的底蕴更不足以当这只出头鸟。 唐廷虽然虚弱,但会昌中兴的老底还没吃干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陇右也不算骏马,顶多算马驹。 等南诏这个外敌与唐廷撕破脸,而内患的起义和叛乱将大唐力量消耗差不多,那时候才是他们登上舞台的时候。 “我同意你们来狄道,就是为了骂服你们,你们如果有谁不服,可以站出来和我辩驳,谁能驳倒我,我就同意造反!” 刘继隆瞧着众人,直白的把自己目的告诉了他们。 不过面对刘继隆的直白,众人却显得十分拘束,都不敢与他辩驳。 他们知道自己辩驳不过,也不敢与他辩驳。 眼看他们不开口,刘继隆冷笑着从案上拿出了一本册子,丢在地上道: “这是高长史今早交给我的册子,上面记载了临州十二名贪墨税粮的官吏姓名。” “马成、陈靖崇、李骥、张昶,这上面还有你们几个人的老部下呢……” 刘继隆这话像是调侃,但众人都知道,他这话更像是嘲讽。 “临州三百多名官吏,一下子就抓出了十二名贪墨税粮的官吏,这说明什么?” “去年我就问过了,我们之中有没有我在话本里写的那些贪官墨吏?” “当时你们都和我保证说没有,结果现在稍微一查,就查出了十二个人。” “我都不知道,如果真的和朝廷打起来,会有多少人在后面捅自己人的刀子。” “不对……他们不是捅自己人。” 一席话,将众人说的脸红,其中李骥几人更是把头埋低,根本不敢去捡文册,更不敢看里面的内容。 “怎么?不敢看?” 刘继隆起身走出桌案,捡起文册后将其打开对众人示意。 “你们猜猜看,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来贪墨税粮的?” 刘继隆拍拍文册道:“你们觉得他们蠢,实际上他们聪明得很!” “一亩地一石粮的产出,本该收粮二斗,结果他们收二斗半,把衙门的二斗交了上去,自己留下半斗。” “这还是我在临州发现的情况,真不知道其它十二个州是什么情况。” “要是每个州都有十二个这种人,那岂不是说陇右二千八百官吏里,有起码一百五十六人在干贪墨税粮,盘剥百姓的事情?” “怎么,才从奴隶变成几天的布衣,现在就把自己当成主人,想当过去的吐蕃贵族了?!” 他把文册合上,朝着众人看了一圈,见他们把头埋到怀里,恨不得变成鹌鹑。 “朝廷想限制我们,这是必然的,也是我们肯定会经历的。” “我们如果沉不住气,那才是中了朝廷的计策。” “朝廷的吏治如此腐败,即便长安的朝臣有心限制我们,却也得想想他们能不能管住他们下边的人。” “我们和朝廷如果真的为敌,那比的不是前线谁的将兵更勇猛,而是看谁后面捅刀子的自己人更少。” “我们现在才多少官吏,多少将兵,多少百姓?” “现在是官吏贪墨税粮,后面是不是将领喝兵血,吃阵亡弟兄的抚恤,吃孤身弟兄的绝户?!” “节帅!”李骥忍不住起身道: “弟兄们不会这么做的……” 对于陇右诸将而言,喝兵血和吃孤身弟兄的绝户,这几乎是他们的红线。 当初他们跟着刘继隆从河西出发,大部分汉卒都是孤身,他们阵亡后,活下来的许多人都忘不了他们。 正因如此,吃孤身兵卒的绝户这种话,单是说出来都让他们受不了。 “怎么,受不了了?” 刘继隆冷哼,将文册丢到案上:“你们倒是还能记得那些孤身阵没的弟兄,但你们下面的人能记得吗?” “今年中元节,我听说不少将领和官吏都告假了。” “是真的有事告假,还是心里有鬼?” 众人表情各异,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刘继隆见状,目光看向曹茂说道:“曹茂!” “在!”曹茂下意识站了起来,而刘继隆开口道: “你自己从军队、衙门中选二百人,即日成立都察院。” “你和你麾下这二百人不用做别的,就给我巡访陇右各州县军队、百姓,直到把我说的那些人都揪出来为止!” “是……”曹茂嘴里苦涩,他知道自己接了个得罪人的差事,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必须有人做。 自己和李骥、马成他们相交最久,许多将领也都认识自己,所以这件事由自己来办最好。 他作揖应下,缓缓坐回椅子上,而李商隐见众人不开口,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道: “节帅,这十二个犯了事的……” 他话还没说完,刘继隆便冷眼正视他,让他将下面的话憋回嘴里了。 不过他也清楚,刘继隆这是在保护他,因为这种话不应该由他开口。 只是众人都不开口,他才想着开口来着。 “都不开口,让义山这个后来的开口,然后一起针对他?” “节帅,我们不是……” 刘继隆质问众人,众人连忙辩解,但刘继隆却打断道: “知道你们都舍不得,但这件事必须要有着落。”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背负身后,死死攥紧。 “犯事这十二名官吏连同其家眷,尽数走大斗拔谷道迁徙河西!” 陇右都护府人口图籍: 六万二千五百三十八户,二十九万四千三百三十四口。 临州:五千四百五十四户,二万七千二百一十六口 河州:七千四百一十二户,三万四千九十五口 岷州:七千二十六户,三万一千六百四十二口 渭州:六千八百二十四户,二万九千四百五十七口 兰州:六千三百二十二户,二万八千七百口 成州:五千二百户,二万四千八十五口 武州:四千八百二十三户,二万二千四百七十一口 鄯州:四千七百一十六户,二万九百六十五口 廓州:三千九百五十二户,一万九千三百口 洮州:三千八百六十户,一万八千七百七十七口 叠州:二千八百三十五户,一万四千六百五十二口 松州:二千六百六十二户,一万三千五百二十口 宕州:一千四百五十二户,九千四百六十口。 (本章完) 新年抽奖活动公布 新年抽奖活动公布 新年抽奖于凌晨0点截止,中奖的月票编号如下: 99,104,173,278,290,365,387 685,883,1006,1040,1100,1484 1529,1936,2097,2113,2303,2470,2665 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活动礼品:一等奖二十份(价值58的春节档电影票) 兑奖截止时间为1月15日,中奖的宝子们请注意兑奖时间,加群联系管理兑奖 (本章完) 第235章 刀尖对内 第235章 刀尖对内 “唏律律……” 秋收时节,百姓们高兴收割着粟米,而衙门的官吏也在兵卒的护卫下,带着一辆辆挽马车来到城外。 陇右人口不多,百姓大多都在城内居住,城外耕种,只有少量人口大州会在城外不远处设立乡村。 作为陇右人口第二的岷州,自祐川县向溢乐县的五十里路程中,便设有一个大乐乡,下辖三个村。 大乐治所为大乐村,这个村子设立于四年前,而另外两个村子都是去年设立,安置的也都是山南西道迁入的百姓。 大乐村的百姓不同于另外两个村,它的百姓都是从和政县分出的百姓,今年是三年蠲免后的第一年,也是收取税粮的第一年。 正因如此,大乐乡民团的校尉、旅帅、队正、伙长等基层乡吏都凑到了一起。 陇右施行的是民团制度,这样有利于集合开垦公田,也比较方便分粮。 事实证明,这个制度在短期确实不错,例如大乐乡就设民团一个,治三村二百余户,其中大乐村八十九户,有旅帅一人、队正两人、伙长九人。 村内屯垦,以旅帅下令,队正传递、伙长召集,男丁外出开垦公田、女眷在家制作麻布。 开荒期间,粮食由民团校尉、旅帅前往县仓取粮,每月一趟。 取粮过后,粮食由县衙直白监督校尉发给各旅、各队、各伙、各户。 三年开荒结束后,民团编制依旧保留,但是不再向县仓取粮,而是在每年夏收、秋收两季缴纳税粮,正如当下的大乐村一样。 “张直白!” 隔着老远,大乐村口的一名四旬壮男便上前迎接起了这支来自县衙的税粮队伍。 两名直白,二十辆马车,二十名甲兵,这就是来大乐村征收税粮的队伍。 “王校尉……” 被称呼张直白的人让队伍停下,随后下车对这名四旬壮男作揖,显然双方十分熟悉。 客套过后,张直白看向远处等待秋收的八十九户大乐村百姓,随后点头道:“可以开始收割了。” “是!”被称呼王校尉的大乐乡民团校尉连忙作揖,转身便开始吆喝众人收割粮食。 与此同时,二十名兵卒也将挽马车上的东西搬了下来。 两张桌椅,上百个口袋,以及一大一小两个“官斗”。 把这些东西摆好后,那二十名兵卒便留下五人看守甲胄,其余人下田帮助百姓收割粮食。 田间是收割粮食的百姓和兵卒,乡道上是坐着观望的两名直白和大乐乡的校尉、旅帅等六人,以及看守甲胄的五名兵卒。 面对坐在椅子上插科打诨的直白及民团校尉、旅帅们,看守甲胄的兵卒向他们投来鄙夷之色,但不为所动。 远处村子一片祥和,大部分都是土坯搭茅草的土屋,屋子外用树枝编个篱笆,在院内养着衙门发给的家禽。 两个时辰过去,田间大片粟田被收割处理,粮食被装袋堆放路旁。 一名妇人挑着扁担从村里走来,不多时走到桌椅面前,将挑着的饭食摆上。 一碟炒肉,一碗炖鸡,一碟炒白菜和几碗米饭,这就是每桌桌上摆好的饭食。 “这又是杀鸡又是杀羊,你们这真是太浪费了。” 两名直白见状,不免打趣起来,脸上笑容很浓,手也不自觉拿上了碗筷。 王校尉见状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诸位大老远来到我们这里收取税粮,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准备的。” 不知是不是与衙门打了太多交道,这个如老农般的王校尉,脸上也竟然多出了市侩和献媚。 只是这一切对于两名直白来说十分受用,他们岔开话题,开始讨论大乐乡其它两个村子如何。 六个人坐在一桌,其它两个村的校尉时不时插两句话。 至于另一桌,则是摆给那二十名兵卒吃的。 田间,兵卒中地位较高的一人皱眉开口道:“五五换班,早吃早过来帮百姓们把活干完!” “是……” 在他的吩咐下,二十名兵卒开始交替吃饭,但他们吃的很快,吃完便回到田间干活,只留下五名守护甲胄的兵卒。 从日上三竿到黄昏,两名溢乐县的直白与大乐乡的四名校尉、旅帅都在闲聊,而大乐村的百姓却只收割了村内两成的粮食地。 见状,王校尉开始安排两名直白去休息,并让人准备好了晚饭。 他们的晚饭同样丰盛,烤羊肉是必不可少的,而炖鸡汤也是喝的有滋有味。 往后五天,他们都是如此,每天无所事事,直到第六天村民收割结束,他们才开始干活。 袋子上写有各户的姓名,因此各户百姓只需要把自己粮食摆好,等着过斗称重便是。 他们依次上前,将自己的粮食倒在大的官斗之中。 大斗外写有“一石”,而大斗倒满便表示有一石粮。 大乐村的村民是第一次缴纳税粮,也不知道其中门道。 他们把粮食倒满后便准备停下,却见张直白皱眉呵斥道:“继续倒,必须得堆高才行!” “啊?”村民不解,却最终胆小怕事,还是将粮食倒得堆起。 见状,张直白满意点头道:“一石!” 他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另一面直白开始在文册写写画画。 其余村民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反倒是兵卒队伍中有人经历过扫盲,因此皱眉道: “这大斗不是一石?多出来的怎么办?” “都嘘声,看他们怎么做!” 闻言,众人纷纷沉默,而张直白当即看向王校尉他们。 只见王校尉他们开始干活,将大斗多出来的那部分扒进另一口口袋,直到官斗内的粮食与官斗齐平,他们才停止动作。 随后他们将官斗内的粮食装入另一袋,让那户村民继续倒粮。 如此反复几次后,张直白最终开口道:“刘全,家中六口,熟地三十八亩,荒地七亩,大中十一年秋收粮食三十五石,缴粮七石。” 他话音落下,王校尉他们开始帮忙分配,从刘全家那三十五袋粮食中扛出七袋装车,事后示意刘全将剩下二十八石粮食带走。 刘全与其家人的目光看向两名直白身旁摆着的两袋粮食,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悻悻离开。 “娘贼的,这两袋粮食不交给衙门,也不还给这人,摆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几名兵卒错愕开口,伙长则是眼神示意他们闭嘴。 不等他们继续开口,那两名直白与王校尉等人又开始称重粮食,手段与之前如出一辙。 他们从清晨称重到黄昏,县衙派来的二十辆马车上已然装满粮食,村内的晒场上则依旧摆放着一大一小俩堆粮食。 大的那堆还有二百多袋,袋子上写着“大乐乡税粮”等字眼。 小的那堆,堆放着八十多袋粮食,袋子上没有写任何字眼。 做完这一切,张直白带着另一名直白,以及民团的王校尉及三名旅帅找到了率领这二十名兵卒的伙长,笑着作揖道: “曹伙长,规矩我懂,这边的粮食,弟兄们可以一人带走一袋,剩下的我们六人与您一起平分。” 张直白指着不远处那堆小的粮食,与曹伙长笑吟吟的打着商量。 曹伙长闻言笑了,但不是高兴,而是气笑了。 “您们这手段倒是挺熟练的,想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额……” 张直白有些尴尬,随后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他开口,曹伙长便直接动手将他按翻在地:“娘贼的,我算是知道节帅为什么这么痛恨你们了!!” 他一开口,其余二十名兵卒尽数动手,将另一名直白及其余的王校尉等人按倒在地。 张直白他们还没搞清楚情况,便见两名兵卒按住试图挣扎的王校尉,破口骂道: “别动,老子们是都察院的!”呼吸之间,张直白脸色惨白,他急忙向曹伙长解释:“曹伙长!我糊涂!是我糊涂!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啊!” “第一次?”曹伙长气笑了,第一次如果都能这么熟练,那他在河州抓的那些人简直就是蠢货。 “不用解释了,等着被驱逐河西吧!” “对了,某是都察院曹茂!” 曹茂将张直白绑了起来,连夜拷问后,带人将岷州户司录事赵荃拿下,接着顺藤摸瓜,将与之相关的三十二名官吏拿下。 八日后,岷州贪污官吏的名册被交到陇右都护府,交到了刘继隆的案头。 “贪墨官吏及家眷发配河西,让郑处和酒居延交接好,硝石不能少,不够就用马匹和香料换!” 刘继隆没有杀他们,而是本着废物利用的道理,将他们发配去了河西。 话音落下,他放下文册,目光扫视堂内众人。 在他眼里,有人心有余悸,有人心中惶恐,还有人百感交集。 他瞧着他们那复杂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是生气。 “这才一个半月的时间,河州和岷州就被查出七十八名贪污违纪的官吏,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刘继隆质问众人,众人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临州官吏贪腐的事情发生后,曹茂便按照刘继隆说的,从军队、官吏队伍中选择了二百人,并组建了刘继隆口中的都察院。 都察院没有别的工作,主要巡察陇右全境,探访民生,主抓官吏和军队的贪腐卡要等问题。 面对愈发严峻的外部环境,刘继隆做的却是主抓内部,而曹茂的足迹,也从临州扩大到了整个陇右。 事实证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一旦陷入安逸之中,便会开始滋生许多不该有的心思。 曹茂在河州、岷州明察暗访一个半月,前后抓捕七十八名贪腐违纪的官吏,而河州和岷州的官吏数量也不过才六百七十多名。 超过一成的比例,让刘继隆乃至高进达等人都感到了后怕。 “我们这样的情况,拿什么去和朝廷叫板?” 刘继隆忍不住质问众人,高进达、张昶、李骥等人仿佛哑巴了,纷纷闭着嘴,没敢先开口。 望着他们,刘继隆忍不住教训道:“打仗凭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民心。” “我们之所以能两年拿下河临渭兰等四州,并不是我们有多么骁勇善战,而是陇右的民心在我们身上。” “我们许多人的出身都不好,可以说大部分都是此前吐蕃贵族马鞭下的奴隶。” “我之前想着,大家出身都不好,都有过被奴役的经历,起码会有些同理心。” “大家好不容易翻身,应该是想着如何带着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想着怎么盘剥压榨这些没享受几年太平时光的百姓。” “如果我们也变得和昔日吐蕃贵族那般喜欢盘剥百姓,欺压百姓,那我们在陇右的治理又怎么能长远?” 刘继隆苦口婆心说着,高进达不得不硬着头皮作揖道:“节帅,此事是我等失察。” 他话音落下,崔恕、张昶、李骥等人纷纷作揖,而刘继隆却摇摇头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 “我们收复陇右全境,为了能够好好治理各地州县,因此从军队之中挑选了不少脱离文盲范畴的兵卒和将领在地方担任官吏。” “尽管他们都接受了半年乃至三年的扫盲教育,但在思想上却没有跟上现实的脚步。” “他们觉得以前受难,现在当官作吏了,就可以好好享受了,这种思想在安逸的环境下不断滋长,也将成为我们治理陇右的隐患。” “面对这种风气,我们必须强力整顿,要用实际行动告诉队伍里有这种思想的那些人,贪腐违纪是底线,一旦踩了底线,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我再次重申一遍,河州、岷州及往后诸州贪腐的官吏连同其家属,一同迁徙河西!” 刘继隆再次开口重复了自己的决定,而他这一开口,便是数百人要被迁离河西。 倘若剩下的十个州也是如此情况,那陇右便要向河西迁徙上千口人。 要知道,自从唐廷更换封敖、白敏中和刘潼以来,陇右从境外迁入的百姓还不足两千。 如今却要迁走上千人,刘继隆心里也极为不舍。 只是不舍归不舍,他更清楚遏制不住这股歪风邪气的后果是什么。 陇右军能打胜仗,全赖民心与开明的制度。 倘若吏治腐败,那就会影响到军队,到最后说不定真的有人敢喝兵血,贪墨上阵弟兄的军饷。 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那时候牺牲的就不是一千人,而是成千上万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物理消除这些人只是开始,真正应该做的,是要用思想武装整个队伍。 关于这点,刘继隆已经在准备,但现在还没有成功。 “我这么做,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刘继隆询问眼前众人,众人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见气氛如此僵硬,刘继隆只能自己打圆场笑道:“说嘛。” “你们如果都不说,那我的身边就没有人敢说真话了,到时候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怎么解决问题?” 李商隐几人有些适应不了刘继隆这么快的转变。 前一秒还狠辣迁走一百多人,后一秒就笑呵呵的让他们提意见。 他们不知道刘继隆是真的让他们提意见,还是打着试探的心思来甄别他们。 换做以前,他们肯定会有什么说什么,但随着陇右吏治的事情被揭开,他们的心思也越来越杂了。 “节帅,我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把他们的家人也迁去河西!” 憋了半天,最后还是与刘继隆最相熟的张昶先开口。 在他开口后,高进达几人也如开闸放水般,提出了各自的建议。 “自上次的事情发生过后,衙门内人人自危,眼下秋粮在即,许多官吏都担心做得不对,就被戴上贪墨的帽子,被赶出陇右。” “这样下去,大家都不敢做事了。” 高进达说出自己观察下的担心,崔恕也附和道:“节帅,军中也有这种担心。” 刘继隆见状点头,目光看向李商隐:“义山你觉得呢?” “下官……”李商隐踌躇片刻,最后才道: “下官觉得,确实没有必要牵连家人,毕竟我们迁入人口也不容易……” 四人说完,刘继隆皱眉叹气道: “正因为迁入人口不易,所以我才不能让他们胡搞乱搞。” “如果只是处理他们个人,那如何能够威慑其余蠢蠢欲动的人?” 他这话说罢,高进达等人欲言又止,却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担心我矫枉过正。” “这样吧,我会亲自写一篇文章,好好解释我这么做的原因。” “这篇文章,你们在之后拓印到各州县衙门及军营的黑板报上,我相信大部分弟兄看后,都能理解我的用心。” 刘继隆和颜悦色的与他们交流,这让他们四人放松不少。 他们最担心刘继隆因为这件事情,一杆子把许多人都打死,并开始猜忌起他们。 好在刘继隆的气量依旧,不仅猜到了他们所想,还愿意做出解释。 见此情况,他们也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看看,刘继隆会写出什么文章来回应陇右全体。 刘继隆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当天回去后,翌日便写好了文章,并让人贴在了狄道城内的都护府、州衙、县衙及军营黑板报上。 上午街道停电,耽搁了更新,不好意思,二更估计一点半前写好 (本章完) 第236章 河西惊变 第236章 河西惊变 “节帅!我们知错了!” “王县丞,我们真的知错了,您向节帅求求情吧!” “我们愿意去河西,只求把亲人留下!” “曹参军!曹参军……” 十月初,在河州与岷州被抓的贪腐违纪官吏及其家眷被百余名精骑监督并发配河西的时候,刘继隆所写的《陇右治安疏》发表于各州县衙及军营的黑板报。 文章开篇便点明了陇右归义军之所以能走到如今,公平公正的原因,并解释腐败违纪行为产生的原因。 在这其中,抱团行为是队伍中违纪行为发生的重要祸因。 这些抱团的人,只能看见局部利益,看不见陇右的利益,他们总是能以各种借口来特别强调他们自己的辛苦,从而解释自己违法乱纪的行为,总希望使全体利益去服从他们的个人利益。 他们为了个人利益,就会拉拢一些人,排挤一些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对盘剥百姓毫不客气。 这种风气如果不遏制,那以后他们就敢为了自身利益去侵占基层官吏和兵卒利益。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要严抓严打,为的就是保护百姓、基层管理和基层兵卒的利益。 文章末尾,刘继隆着重交代了陇右内部的关系,决不能搞门客、门宦、门附那一套。 正因为有了这种人身依附关系,所以都察院才会一查就是一串人,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种拉帮结派搞内斗,联合其它官吏将领搞违纪行为的,刘继隆也给出了相应的惩罚。 轻者举家流放河西,重者处死…… 随着文章从临州扩散到其余诸州,陇右军的优越性也随之展现了出来。 尽管军中文盲比例还很高,但每伙兵卒中,起码有接近四成人是懂文识字,能够读写刘继隆这种“白话”文章的。 不仅如此,刘继隆也责令各州县衙门,派他们将《陇右治安疏》内容反复讲解给军中兵卒听。 尽管还有许多人无法理解,但少量人还是了解了,刘继隆这段时间为何严抓贪腐,祸及家人的行为。 为了全体兵卒、官吏、百姓的利益,贪腐违纪的这群人,只能严重处理。 哪怕有人因为其相熟之人牵扯其中而唏嘘,但总体来说,他们还是能够理解这种做法的。 毕竟陇右全体军民脱离奴隶身份才几年,往日的经历还记忆犹新,当刘继隆把贪腐的这群人比作昔日的吐蕃贵族时,任何人都能回忆起自身昔日的经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在短期内感同身受。 随着时间变长,诱惑越来越多,腐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对于这点,刘继隆只能等临州大学的那些学子毕业,才能做出后续处理与安排。 与此同时,那些被流放的贪官污吏及其家属,也被送抵了甘州山丹。 负责接收他们的官吏在接收完成后,当即便把消息传往姑臧。 消息送抵姑臧时,张淮深所面对的局面并不算好。 “他是把我们这里当做他的监牢了啊……” 姑臧衙门内,张淮深看着甘州传来的书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带来消息的酒居延也作揖道: “这次陇右迁来了三百二十名汉口,都安置在山丹,男的充军,家眷务农。” “我们手里的上等硝石没有那么多,只运往了一万三千余斤,剩下的用马匹偿还了。” “此外,甘州的李仪中将税粮截留四成,只运了六成来凉州。” “这还是您派都万孟坐镇山丹县后的结果,若是没有都万孟那一千二百山丹军,李仪中恐怕会将甘州视作自己的私产。” 酒居延的话让张淮深眉头紧皱,而坐在左首位的张淮涧闻言不满道: “刘继隆的胃口也太大了,每送来一个人就要二百斤上等硝石。” “我们在伊肃二州的人口本就不多,加上伊州的索忠顗阳奉阴违,开采硝石的压力基本都在肃州上。” “肃州本就是番多汉少的地方,如果番人暴动,那我们连硝石都拿不出来,刘继隆恐怕更不会迁徙人口给我们了!” “够了!”面对张淮涧的抱怨,张淮深皱眉喝止,随后说道: “朔方节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西川节度使先后更替,恐怕都是朝廷对付他的手段。” “如此情况下,他以汉口向我们换些硝石,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除了他,还有人会愿意迁徙汉口给我们?” 河西与陇右,如今可以算是抱团取暖了。 张淮深不想把刘继隆也给得罪了,到时候河西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准备从姑臧、嘉麟、番和三县迁徙三千汉口前往肃州,以此稳定肃州局势。” “这件事情就交给淮涧你去办,你亲率五百精骑护送这三千汉口前往肃州。” 虽然很不情愿,但张淮涧还是起身作揖道:“是!” 见他应下,张淮深继续看向酒居延:“鄯州刺史是郑处,你与他关系不错,倒是可以书信往来,让郑处在刘继隆面前说说话。” “我知他不容易,但若是可以,还请多迁些汉口过来。” “只要他迁入人口,上等的硝石不是问题,另外我们也可以贩卖骏马、黄牛、香料与他贸易。” 张淮深的想法和刘继隆一样,就是相互合作,重新开辟丝绸之路。 哪怕因为西域动乱,贸易量不如盛唐时,但也足够他们两方吃饱了。 “我会写信给阿兄,让他从瓜沙伊肃四州调来足够多的香料,你让都万孟盯紧,别让李仪中坏了事情。” 张淮深注视着酒居延,酒居延闻言点头: “只要说明这批商货是陇右所需,李仪中必然投鼠忌器,不敢与刘使君为敌。” 酒居延对李仪中还是很了解的,李仪中对刘继隆还是比较畏惧的。 只要把商货打上陇右的旌旗,李仪中必不敢动。 “好,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张淮深颔首交代清楚,随后便准备起身去城内走走。 只是就在这种时候,张淮满却急匆匆走入正堂,脸色紧张道: “索勋带人来了,队伍中还有刚刚抵达赤水城的长安天使!” “……”听到这话,张淮深感觉到了不妙,也想到了有可能发生什么事。 “走!” 他沉声带着众人向外走去,不多时便带着百余名精骑来到姑臧北门,与城门外率领二百余精骑的索勋对峙。 索勋这段时间可以说春风得意,尽管他没有从朝廷那里获得七千五百兵额的军饷,但朝廷还是将原本五千赤水军的军饷运给了他。 虽说军饷不足,但索勋却能通过贸易来赚取钱粮。 昔日会州的牙商被他带到了凉州,现在靠贩卖商货来解决多出的两千五百名老卒军饷。 不仅如此,他还向张淮深索要粮秣,而张淮深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供应他少量粮食。 身为伊州刺史的索忠顗,则是几次运送粮食到凉州给索勋。 虽说索勋短时间内还无法渗透到凉州几座城池内,但他如今一件事情的促成,使得他距离占据凉州更近一步。 马背上,索勋眼见张淮深走出,当即看向身旁的天使,二人对视过后,天使立马举起圣旨。 “安西副都护张议潮、河西防御使张淮深接旨!” 圣旨宣读的声音响起,纵使张淮深再怎么不愿意,却还是不得不下马作揖。 “门下,闻安西副都护、碛西节度使、四镇留后张议潮年老体弱,故召其入朝,授右神武统军,赐长安永业田三千五百亩,于宣阳坊赐宅第一区,加官为司徒。” “另着河西防御使张淮深兼领安西副都护,尽早收复四镇,以其为四镇留后。” “凉州刺史索勋,备虏有功,今擢授河西观察使。”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天使将圣旨内容三言两语宣读完毕,张淮深却冷脸直起身子,没有接旨的意思。 天使见状有些尴尬,目光看向索勋。 索勋见状也厉声呵斥道:“张淮深,圣旨在前,尔竟不恭,莫不是要造反?!” “闭上你的臭嘴!”酒居延与张淮满冷声呵斥,索勋闻言瞪大眼睛,右臂抬起。 道路尽头,数千甲兵缓缓靠近姑臧,而酒居延也连忙拿出木哨吹响。 “哔——” “呜呜呜!!” 刺耳的木哨声响起,姑臧城内当即涌出精骑,而城头马道上也站起一排排甲兵,号角动天。 两军对峙,天使额间落下冷汗,索勋却仰仗朝廷,半步不退。 半个时辰后,张淮深身后站有千余精骑,三千余甲兵。 若是算上马道上的甲兵,数量至少六千多。索勋身后的精骑虽不足千人,甲兵却有六千多。 两方沉声对峙,只是不等双方动手,西北方向便扬起了狼烟,引起了无数人注意。 “西北升起狼烟了!” “肯定是胡杂趁机入寇!” “娘贼的,索勋你竟与胡杂串通!” 姑臧城北,河西军骂声不断,索勋却冷笑道:“嗢末与回鹘本就是朝廷臣属,受本使节制!” “张淮深抗旨不遵,行为如同叛逆,我看你们有谁和他站在一起,届时朝廷出兵讨击不臣,你们都是叛逆!” 威胁过后,索勋又忽然放缓道:“不过,若是尔等现在有人弃暗投明,那本使必然会对至尊奏表,为尔等开脱!” 索勋话音落下,河西军中不少中下层将领面面相觑。 以张氏子弟,还不足以统帅上万河西军,因此不少将领都是沙州吴氏、李氏、曹氏和甘州崔氏等豪强庶族出身。 “使君,动手吧,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酒居延压声催促,张淮深眉头微皱,他吃不准对天使动手的后果。 可如果他不动手,那无疑在气势上被索勋压一头,届时河西不少家族都将倒向索勋。 这些豪强别的不提,见风使舵的能力绝对一流。 他们能在吐蕃治下配合吐蕃治理河西汉民,自然不会抗拒索勋入主河西。 “使君!” 酒居延着急催促,张淮深见状也紧咬牙关,准备拔刀作战。 “臣张议潮,接旨……” 关键时刻,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纷纷看去,而河西军也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身穿常服的张议潮骑白马而来,虽不满六旬,却两鬓斑白,面容疲惫。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姑臧居住,等待朝廷回应自己的请表。 今日姑臧城内甲胄窸窣不断,他便知道,自己的请表有了回复。 只是他不知道,朝廷回复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为何会让河西军骂声不断,隐隐要爆发冲突。 他先开口应下圣旨,随后策马来到天使面前,翻身下马作揖,试图接过圣旨。 朝廷所派天使见状错愕,最后还是在身旁索勋拉扯中反应过来,将圣旨重新宣读一遍。 将圣旨内容听完后,张议潮不动声色接过圣旨,随后对索勋与天使开口道: “老夫不日即将入京,但在入京之前,还需要告诉二位一件事。” 天使怯懦无刚,迟迟没有开口回应。 见状,索勋只能强撑着气势开口:“敢问司徒还有何事?” 张议潮的本事,索勋是亲眼见证过的。 若非他知道张议潮不可能与朝廷为敌,他也不敢率军入主凉州,与张淮深对峙。 好在对方接旨,不日便要调入京城。 待他走后,区区张淮深、刘继隆,拿什么和有着朝廷扶持的自己争? 先取河西,再下陇右,这便是索勋的野望。 在索勋这般作想的时候,张议潮也平静开口道; “我军不日将西征收复西州,因此需要调遣兵马,迁徙其家眷前往伊州,劳索使君等待。” 索勋闻言松了口气,听到前半段,他还以为张议潮要自己出兵,好在只是调遣凉州军。 凉州军若是调走,他入主凉州的可能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索勋不紧不慢颔首道:“司徒放心,有某镇守凉州,回鹘、嗢末定不敢犯!” 他倒是足够自信,张议潮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摇头上马,转身示意张淮深离去。 张淮深眉头紧皱,却还是跟上了张议潮,而酒居延与张淮满则是咬牙切齿:“撤!” 很快,凉州大军撤回城内,而索勋也带着麾下兵马撤回赤水城。 两方罢兵后,酒居延等人心里憋着一股气,可凉州军中不少豪强却心思活络起来。 他们都在猜测张议潮为什么离开河西,同时揣测着张议潮走后,张淮深会如何治理河西。 这个问题不止是他们好奇,酒居延他们同样好奇。 “你们在门口等着!” 张议潮走入衙门内堂,张淮深黑着脸吩咐酒居延二人,随后紧跟着走入内堂的书房中。 他走入书房时,张议潮已经坐在主位,而张淮深见状攥紧拳头道: “叔父,您若是不拦着,我刚才定然斩下索勋头颅!” “然后呢……”张议潮反问张淮深,不等他开口,便直接说道: “然后索忠顗带着剩下的索氏子弟割据伊州,李恩、李仪中、李渭借口我们杀害天使自立?” “此外,索勋麾下七千多甲士,就算你杀了他,我军还能剩下多少人?” “届时甘州回鹘、凉州嗢末南下,西边狼烟四起,淮满和景翼他们能坚守沙州多久?” “你操作不慎,河西转瞬间分崩离析。” 张议潮说出张淮深杀害索勋后的局面,可张淮深忍不住反驳道: “索勋必然要入主凉州,我们与他迟早一战。” “与其拖延,不如趁我现在还年轻,重新扫平一遍河西!” 张淮深胸中豪气不减,他有自信率领万余甲兵横扫河西。 “横扫过后,你如何治理河西?” 张议潮质问他,张淮深却道:“大不了,我也像刘继隆那般,自己培养读书人!” “你还有那么长时间培养读书人吗?”张议潮继续质问,这让张淮深不知道如何回应。 河西可不是陇右,刘继隆在陇右遇到过最强的敌人,不过是三州联盟的尚延心罢了。 可是河西北边的二十余万众的甘州回鹘,十余万众的凉州嗢末,西边还有安西回鹘和土浑等敌人。 河西稍微动荡,他们就会如野狗般冲上来分食河西。 河西的局面,注定了张淮深没有时间和钱粮培养读书人,只能把钱粮用于军队。 “大不了,我求助刘继隆!” 张淮深咬牙开口,这让张议潮表情黯然。 如果张淮深是这种想法,那把他留在河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你可愿意随我去长安……” 张议潮忽然开口,张淮深愣了愣:“您去长安,不是为了让朝廷信任我吗?” “我若是去了,您还有去的必要吗?” 张议潮闻言沉默,片刻后才道:“河西的事情已经成了死局,朝廷不愿意迁入人口,即便我们连战连捷,也救不了河西的百姓。” “唯有去长安说服朝廷,河西才能有一线生机,但我没有把握。” “你的性子不适合主政河西,我担心你日后会……” “叔父!”张淮深咬紧牙关,眉眼坚毅: “我们好不容易解放河西百姓,若是我走了,那与逃兵有何区别?” “我即身死,也不会离开河西,您不必劝我了!” 见他这么说,张议潮沉默了。 张淮深见他不说话,当即转身准备向外走去,可张议潮却拦住了他。 “凉州若是事不可为,你便举兵迁徙汉口前往瓜沙甘肃,保持与陇右鄯州的联系就足够。” 张议潮给出了他的办法,张淮深听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在他走后,张议潮看向书房内的地图,目光在陇右和河西打转。 他知道,自己走后,张淮深守不住凉州,凉州最终会被索勋所占据。 只是索勋也无法成为凉州的主人,凉州的主人从长远来看,只能是那个人的。 “刘继隆,你我也好久不见了,是时候见一面了……” (本章完) 第237章 故人西来 第237章 故人西来 “唏律律……” 冬月中旬,河陇之地已然飞雪,然西川之地却丹桂飘香,枫叶如火,山间层林尽染,一片斑斓。 大江穿过成都平原,江面上渔舟唱晚,欸乃一声,摇曳生姿。 成都城外,百姓们沿着护城河向外搭建屋舍,渐渐演变为集市,最后将成都城彻底包围起来。 这些集市搭建得随意,摆摊贩卖的东西也是五八门。 虽是寒冬,却并不寒冷,甚至因为突然出了太阳而略微燥热。 集市外围,大批衣衫褴褛的百姓齐聚官道两侧,基本都是南边受灾的饥民。 这些饥民眼见官兵骑马而来,纷纷避让官道两侧,但官兵却勒马停下,对他们叫嚷道: “传魏使君消息,城外受灾百姓可自发前往青城县,府衙已经在青城县设置粥棚。” “此外、都江堰清理淤堵河道,修扩成都府通往翼州官道,每日米二升,只招八千人,先到者得其位!” “我来!我要去!” “我也要去!给条活路吧!” 随着官兵话音落下,原本还心惊肉跳的饥民,当即便踊跃起来。 只是官兵并不理会,宣读消息后便调马离去。 饥民们见状,即便腹中饥饿难忍,却还是硬着头皮往青城县方向走去。 尽管还有六十余里的路程,可前往青城他们就能活,还能领到工粮。 想到这里,成都四周得到消息的饥民纷纷朝着青城涌去,其规模延绵十余里,足有数万人之多。 随着他们离开,成都城外集市的治安瞬间提高,商户们也不再担惊受怕。 传信的兵卒策马返回成都城内,穿过城门甬道,来到了干道之上。 干道上行人络绎不绝,或挑担,或提篮,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与城外那数万衣衫褴褛的百姓仿佛相隔两个世界。 城内干道延绵,好似看不到头,而干道左右辅道四通八达,辅道左右小巷蜿蜒曲折。 各坊市集熙熙攘攘,商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 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摊位,丝绸、瓷器、茶叶,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各国商贾讨价还价,争吵声、笑声、议论声交融在一起,热闹非凡。 数百名骑马官兵来到成都府衙门前,下马后将消息汇总报往府衙内。 府衙占地广袤,不仅有官衙、膳馆、牢狱,还有成片的园景绿植。 负责此事的官员穿过这些园景,很快来到府衙正堂,将事情汇报结束。 “使相,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城外数万饥民也在往青城迁徙而去。” “好……咳咳咳!” 咳嗽声传来,坐在正堂主位的魏谟举手遮嘴,忍不住咳嗽好几声后才舒缓停下,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水。 待他放下茶杯,他也不得不感叹道:“这陇右炒茶倒是方便,味道也十分不错。” 话落,他目光看向堂内,但见几名将领与十几名官员安安静静等待他说话。 见他说话,左首位的杨复恭先作揖道: “使相,虽说饥民需要安置,可眼下当务之急是修建南边的关隘。” “如今把钱粮用于安置这数万饥民,那修建关隘的事情怎么办?” 杨复恭说罢,许多将领也开口道: “不如把饥民迁往戎州和嶲州、黎州,把他们安置在那里后,再发粮食给他们,同时让他们修建关隘?” “对啊,这么做既安置了他们,又解决了关隘修建的难题。” 将领们自以为提出了个好计谋,杨复恭却皱眉道: “今年受灾的百姓,都是长江、雒水、涪水两岸的百姓,从北边把他们迁徙到南边去,这七百多里路,得布置多少粥棚?” “恐怕还没把人迁徙到嶲州,府库的钱粮便用去七七八八了,更别提安置他们这几万人最少用粮几十万石,这笔粮食从哪拿出来?” 杨复恭反问将领,同时也在询问魏谟。 唐代官员百姓都以岷江为长江源头,因此今年因为洪涝而受灾的百姓,多是成都以北的州县。 各州县报上来的受灾百姓多达七万,而这些还是能统计到的,统计不到的更多。 魏谟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咳嗽道:“严查各州县官员,以防他们与刘继隆私联,贩卖百姓为口马。” 杨复恭无奈应下,堂内许多官员则是面面相觑,眼神闪烁。 自魏谟封闭陇右口马贸易算起,已然过去四个月之久。 前面三个月,北边的口马贸易确实被严抓严打,一时间河清海晏,魏谟的病情也稍微好转了些。 不过秋收过后,蜀中大雨十余日而不歇,洪涝危害严重,七万百姓无家可归,纷纷集聚成都。 魏谟也不是没想过办法,他先是把南边受灾的百姓安置去了戎州和黎州,然后再转头准备安置成都北边的百姓。 不过这时,长安催促西川起运钱粮,魏谟虽然请表,但皇帝仅给予了蠲免遭灾州县明年赋税,今年依旧要起运。 无奈之下,魏谟还是起运了钱粮,同时将用于修建南部关隘的钱粮挪用到了赈灾事宜上。 可惜钱粮有限,只能解决部分饥民的问题,更多的饥民还是在北边受难。 眼见府衙迟迟没有拿出解决的办法,各州县衙门的官员都担心饥民集聚后引发叛乱,因此私下贩卖口马前往陇右。 这件事被魏谟知道后,魏谟只能拖着病体,在成都城内号召富户募捐赈灾。 奔波大半个月,魏谟算是凑足了二十万石赈灾粮。 现在魏谟要将粮食用于赈灾,那自然就不能让北边各州的官员做这种乱纪之举了。 只是他也明白,不少官员都被刘继隆笼络而尝到了甜头,北边几万饥民中又有不少属于黑户。 这些黑户的下场,大概率是被卖往陇右,而他若是遭有心人检举,恐怕也会落得个失职的罪名。 “罢了……” 魏谟长叹一口气,随后目光继续放到杨复恭身上说道: “今年遭了灾,唯有把百姓安置好,才不会引发民乱。” “南边的几道关隘,明年再修也不急。” 杨复恭略微皱眉,却见魏谟继续道: “我已经向东川借粮三十万石,到时候把南边那三万多饥民安置好后,明年正好能以他们来修建关隘。” “是……”见魏谟安排好,杨复恭只能皱眉应下。 见他应下,魏谟颔首表示满意,随后便开始讨论如何安抚百姓,以工代赈来解决灾民后续的安置问题。 思绪飘远,受灾的并非只有西川,也有多山区的山南西道和东川。 不同的是,东川受灾情况并不严重,但山南西道就不行了。 山南西道受灾面积比西川更广,受灾人口更多。 正因如此,刚刚赴任的卢钧干脆拒绝了朝廷要求山南西道起运钱粮的要求,而是请表先赈灾,再根据结余钱粮起运。 三川与长江两岸受灾的情况最严重,十几万饥民已经被卢钧安置好。 但兴州、利州、凤州等州的受灾百姓还未安置,加上临近陇右,因此有不少官员请卢钧派人监督这三州官员,以免饥民被他们贩卖陇右。 只是对此,卢钧的态度和魏谟的态度就大不相同了。 面对书房内两名官员的建议,卢钧不紧不慢的练习书法道: “你们有证据吗?” “额……这……没有。” “朝廷出旨意了?” “没有……” 卢钧把二人问得哑然,见状他才缓缓道:“既然没有证据,也没有出现此类言论的弹劾与旨意,那你们担心什么?” “这……” 两名官员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硬着头皮道: “可朝廷让我们来山南西道,不就是为了遏制刘继隆吗?” “糊涂……” 卢钧轻飘飘呵斥此人,随后漫不经心道: “要遏制,但不能把他遏制死。” “真到了毫无生路的时候,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 “到时候狗急跳墙,老夫还没什么事,你们几人恐怕要被朝廷下罪平愤。”这话,旁人说,这两名两名官员不会相信,可偏偏是卢钧说的,因此他们便被卢钧吓住了。 瞧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卢钧继续道: “只要朝廷没有这方面的旨意,你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朝廷真有旨意下来,也有老夫为你们顶着,不必担心。” 卢钧安抚南边十几万百姓,是因为这些百姓无处可去,如果不安抚就会爆发动乱。 可西边三个州紧邻陇右,只要官府不阻拦,这些饥民恨不得跑到陇右乞食,根本不用官府贩卖他们。 官府贩卖他们,只是能从中获利,所以才积极,而非是见他们吃不起饭才大发慈悲送他们去陇右。 口马贸易这笔钱,卢钧自然不会收,但他也不会阻止下面的人收。 真到了朝廷问罪的时候,卢钧大可以说百姓自发逃亡陇右,便是至尊也没其他办法。 以至尊这种步步紧逼的做法,倘若真的逼反了刘继隆,那自己也能凭借此次纵容,让刘继隆对他心生好感,不至于举兵迁怒山南西道。 这般想着,卢钧转身洗了洗手上墨迹,最后瞥了一眼二人:“还不走?” “下官告退……”二人连忙作揖,随后退出了书房。 他们离开后,便依照卢钧的吩咐,不再紧盯西边三州的情况。 西边三州的刺史,本就是昔年封敖拔擢的官员,与刘继隆利益牵扯十分深厚。 眼见卢钧没有盯着他们,他们刚好将三州境内的饥民迁往陇右,私底下还放出消息,说三州开设粥棚。 待四周饥民来到三州境内,他们又放出消息,声称陇右招垦,百姓但凡迁往陇右,便能得到耕牛粮食及农具。 他们没有将百姓作口马贩卖,而是对其逃亡陇右的行为不加阻拦。 正因如此,陇右诸将担心的困境并未出现,尽管迁入人口不如封敖在任时,却也并不算少。 “蜀中洪涝以来,从三州逃来的饥民有多少了?” 兰州五泉县城头,刘继隆身穿冬衣,眺望北方皑皑白雪。 站在他身后的窦斌看向身旁李商隐,李商隐也毕恭毕敬作揖道: “按照今早的消息,山南西道三州逃亡而来的百姓有七千六百余口,剑南道贩卖而来的百姓有三千三百余口。” “高长史将剑南道的百姓安置在松州,山南西道的百姓则是准备迁徙去河州。” 李商隐说罢,刘继隆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从府库中取一千两黄金送往三州,私底下交给三位刺史。” “此外,三州有品秩的官员也都送份礼,从府库度支。” “是……”李商隐先把事情应下,随后继续说道: “曹参军已经巡察到松州了,现在只有宕州、武州、成州、渭州这四个州没有巡察。” “洮州、叠州、松州这三个州违纪的贪官墨吏倒不多,仅抓获十五人。” “嗯”刘继隆颔首应下,心想三州贪官污吏之所以这么少,恐怕是因为人口不多,加上收复不久所致。 经过这次严抓严打,许多人必然心有余悸,杀鸡儆猴的效果是起到了,但还得长期坚持才能威慑他们。 这般想着,刘继隆转身看向城内,只见五泉城内的百姓自发上街,清扫自家门前雪。 他们大多穿着厚实的冬衣,冬衣里填充的基本都是鸡鸭绒,而羊绒都是用来填充军袄,鹅绒则是专供有品秩的官员。 尽管这种分配方法很不公平,但世界也是如此,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 刘继隆敢于打杀贪官污吏,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他给足了这些人足够的生活物质。 单拿官吏中作为吏的直白来说,每名直白每年俸禄为十二石米,一匹绢,两匹布,还有十担柴和二十斤油、盐、酱、醋、茶等物资。 这还只是俸禄,除此之外还有五十亩职田。 单说职田的产出就足够在交税后养活七口人,如果加上俸禄就更别提了。 这种滋润的情况下,这群人还去盘剥百姓,刘继隆不杀他们何以泄愤。 军卒的待遇与直白差不多,而有品秩的官员和将领就更别说了。 俸禄和军饷、职田都按照《唐会典》中内容发放,永业田则是按照陇右的规矩,按照开垦公田数量,平均分配给所有军民官吏。 那县衙之中六司的从九品官员来说,年俸五十二石,绢帛布匹及柴油盐酱醋茶等物都是直白的两倍,而职田则是二百亩。 以职田税收后的产出,加上都护府给出的俸禄来算,一名最低从九品官员的年收入,大概在一百二十贯左右。 直白和兵卒的收入,大概在四十贯,工匠的收入大概在三十贯,百姓收入大概在十五贯。 当然,这其中大头还是耕地产出,都护府发给的俸禄只占其中三成。 这就是府兵制的好处,兵卒和直白靠租地都能吃饱。 不过这种制度是不可持续的,毕竟耕地是有限的,而耕地的开垦是缓慢的。 这种制度,只适合国家上升期,一旦到了土地兼并的时候,这种制度就不适用了。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会限制公田买卖,而公田禁止买卖这项制度,必然会得罪除底层以外的所有阶级。 日后是否要更改,这得等他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时候才能知道。 至少在陇右来说,这套制度暂时没有什么问题,陇右能开垦的耕地还有很多,只要吏治不腐败,陇右的上升期能有近百年。 “呼……” 刘继隆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窦斌:“兰州情况还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 “节帅哪里的话,我都是按照章程来做事,衙门给的够吃,干嘛要去抢百姓的吃。” 窦斌笑呵呵说着,笑容带着憨厚,眼睛却十分精明。 这很正常,憨厚是举止,精明是性格。 如果他不够精明,怎么能治理下面那些精明的官吏? 贪官要奸,清官比贪官还要奸,只有这样,清官才能制住贪官。 “如果他们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刘继隆五味杂陈,窦斌却没有附和,因为他要是附和并传了出去,那必然要得罪很多人。 刘继隆也没有指望他会回应自己,而是看向李商隐:“走吧,明天就回临州。” “是!”李商隐作揖应下,然后跟着刘继隆向五泉县衙门走去。 “节帅!” “那是节帅啊?” “对啊,那就是节帅!每年的夏衣和冬衣,都是节帅发给我们的。” “节帅长得真俊啊……” “以前在河东,他们说相由心生,我看也就是节帅这种神仙人物才能如此慈悲照顾我们。” “对对对……” 街道上,许多百姓朝着刘继隆作揖行礼,先后称呼他。 一些后迁入的百姓没见过刘继隆,因此错愕打量刘继隆,小声询问旁边人。 得到旁边人的肯定后,他们便开始评价刘继隆的外貌。 以貌取人,这种行为是两个陌生人见面后最直接的评价方式。 “外面冷,都早些扫雪回家吧,开荒等雪化了也不迟!” “诶……” 刘继隆对四周聚集起来的百姓交代着,百姓们也乖乖的点头称是。 当然,他们的脚是不自觉跟着刘继隆走的,直到刘继隆走入五泉衙门内,他们才意犹未尽的回了家。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便有轻骑疾驰进入城内,来到衙门后翻身下马,急匆匆往正堂跑去。 他抵达正堂时,刘继隆他们才刚刚坐下,等待稍后吃饭。 “窦刺史!” 轻骑气喘吁吁跑来,睫毛上沾满冰霜。 他在正堂外作揖行礼,深吸一口气后才汇报道: “广武县来了消息,张河西要入京赴任,走的是兰州道!” 闻言,窦斌与李商隐下意识看向刘继隆,刘继隆也眯了眯眼睛…… (本章完) 第238章 野望凉州 第238章 野望凉州 “晚辈刘继隆,见过张河西。” “起来吧……” 冬月初十,刘继隆在五泉县城门外见到了张议潮。 相较几年前,张议潮老迈许多,两鬓斑白的同时,脸上皱纹也增加不少。 他身着紫袍,头戴幞头,腰间配有革带,并不奢华。 护送他入京的队伍,是由张淮铨、张淮鼎为首的十余名儿孙,以及百名身披扎甲,一人双马的精骑。 这些精骑脸庞稚嫩,没有携带家眷,大概是孤儿出身,随张议潮入京后,便要在京中安家落户了。 在他们拱卫的车队里,不少女眷孩童伸出头来观望,小声议论着刘继隆长相。 他们过往都听着刘继隆的事迹,如今见到刘继隆,只觉得他比那些传闻中还要厉害。 在他们打量刘继隆的同时,张议潮也在打量刘继隆。 瞧着身长六尺逾,气度恢弘的刘继隆,张议潮依旧不吝称赞道:“不愧是我河西汉儿!” “河西夸赞了。”刘继隆自谦行礼,张议潮见状看向五泉城,感叹道: “如此坚城,即便我率军来攻打,恐怕也多半铩羽而归。” 他这话倒不是谦虚,而是五泉县被刘继隆、耿明、窦斌经营的太好了。 城池周长四里,高两丈四尺,厚三丈,整体夯土包砖,十分坚固。 别说张议潮来攻,就是刘继隆带着火药来攻打,一时半会恐怕也拿不下。 “如此城池,整个陇右也只有寥寥七座罢了。” 刘继隆实事求是的交代,毕竟以陇右的人口和生产力,每年所烧制的砖头都十分有限。 正因如此,这么些年过去,除了几座重要的关隘外,整个陇右也只有狄道、五泉、渭源、陇西、盘堤、抱罕、盐井这六个县做到了整体的扩建并夯土包砖。 其余的二十几个县,虽然也经过扩建,但大部分还是夯土结构,包砖还需要等待五年时间才行。 张议潮也并不惊讶,而是轻笑颔首道:“走,让我看看你将这五泉经营得如何了。” “河西里面请。”刘继隆侧过身子,示意让张议潮坐上马车。 可张议潮却笑道:“我虽老迈,但骑马比坐车更适合我。” 见状,刘继隆为他安排骏马,而他自己也乘上一匹骏马。 由于刘继隆交代过,加上五泉驻扎甲兵千人,因此张议潮的整支队伍都被放入城内。 穿过长长的甬道,展现在张议潮等人面前的,是干净整洁的街道,以及刷上白石灰,铺上灰瓦片的沿街屋舍。 五泉虽然做不到狄道那般青砖灰瓦,但土屋灰瓦却还是能做到的。 不止是五泉,可以说是整个陇右大部分城池,都已经做到了土屋灰瓦的生活,不用再铺设茅草。 哪怕刚刚收复不久的鄯州和廓州,如今也在向着土屋灰瓦靠近。 事实证明,在吏治清廉,分配相对公平的情况下,带领所有人迈入新生活,并不是那么困难。 分配问题,永远是任何事情中最难的问题。 这个问题,刘继隆在陇右交出了一张接近完美的答卷。 “节帅!” “节帅身边的是谁?” “不知道,不会是节帅的阿耶吧?” “没听说过节帅还有阿耶啊……” “都小点声,再议论节帅的家事,老夫叫兵卒把你们抓走!” 街道两侧,许多少年人议论着张议潮的身份,然后被旁边的老翁驱赶。 少年人们笑声爽朗,身上整洁干净,这让张议潮及张淮铨、张淮鼎等河西赶来的人十分惊讶。 河西的吏治虽然有腐败,但也并不严重,对百姓的税收也并不重。 可由于河西四周都是强敌,因此他们只能不断招募兵卒,守卫家乡。 如今的河西有接近二十万百姓,但其中有一万七是兵卒,还有两千多官吏。 以二十万人,养着和陇右差不多的军吏队伍,加上回鹘、土浑、嗢末时不时入寇,河西的百姓自然没有好的环境来发展生活。 这些年来,河西的耕地没有太大的增长,人口也在不断下降。 正因如此,对于生活在河西的张议潮等人来说,陇右百姓的生活,可以说让他看到了他想象中的“盛世”。 “你的事情,我大部分都从酒居延那里听来了。” 张议潮一边骑马,一边看向刘继隆,眼神中带着欣赏。 “均田亩、供学而发衣食,所谓贞观开元、也不过如此。” “当初我应该把淮深调往伊州,让你坐镇凉州的。” 此话一出,二人身后的张淮铨、张淮鼎等人皱眉,却不得不承认这话是事实。 如果刘继隆坐镇凉州,那以凉州的兵马和钱粮,他绝对能更快的收复陇右。 不仅如此,他也能强硬的回应朝廷,张议潮和张淮深也不会那么累。 如果事情没有出错,现在的归义军,理应掌握整个陇右道,甚至出兵收复了西州,驱逐了回鹘与嗢末。 举陇右道五十余万民力,足够养兵四万,与河朔三镇平起平坐! 只是可惜…… 可惜这些事情只能想想,因为事情已经被他们错过了。 如今刘继隆自立门户,一家人分作两家人,再想合并为一家,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张淮铨与张淮鼎忍不住叹气,而刘继隆却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河西过誉了,某不过仗着运气,这才拿下陇右,将陇右治理好罢了。” 他这番言论说罢,张议潮忍不住笑道:“运气?” “倘若这一切都是运气,那你无疑是天眷之人。” 这话有些不妥当,毕竟天眷之人只能是天子,所以李商隐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倒是刘继隆没有反驳,而是顺着说道:“某能活到如今,已然是天眷了,这点河西倒也没说错。” “呵呵!” 二人对视轻笑,接着沉默走向衙门。 不多时,待他们抵达衙门后,张议潮父子的家眷都前往了衙门的寅宾馆休息,就连守卫也交给了河西的这一百精骑。 安置好他们后,张淮铨与张淮鼎就要护送张议潮去正堂,不过张议潮却摆手道: “你们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有牧之庇护,安危无忧。” “是……” 二人也不傻,知道自家阿耶是准备说些他们不能听的事情,当即便作揖离去了。 至于刘继隆会不会对自家阿耶动手,他们却是想都没想过。 自家阿耶毕竟是刘继隆的恩主,他倘若对自己的恩主动手,不仅会得罪河西,还会被天下人耻笑。 以刘继隆之才,不至于连这些都想不到。 二人安心离去,张议潮则是转身朝刘继隆等人走去,不多时便走到跟前。 “走吧,我们去正堂,我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张议潮示意他先走,刘继隆见状颔首在前面带路。 几十步的距离,二人没有开口,而他们身后的李商隐、窦斌也只是跟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待四人走入正堂,刘继隆主动走到左首位,对张议潮道: “河西乃我恩主,理应坐上位。” 李商隐与窦斌见状皱眉,张议潮却爽朗笑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便坐坐上位。” 他也不拒绝,而是直接坐到了主位,目光看着李商隐等人,又看了看刘继隆。 刘继隆见状对李商隐二人示意道:“你们先去理政,一刻钟后再来。” “是……” 李商隐与窦斌作揖应下,也不担心张议潮对刘继隆不利。毕竟刘继隆的勇猛河陇皆知,张议潮要是想对刘继隆动手,那与找死无异。 眼见二人退下,张议潮这才开口道:“我是主动请表入京的。” “某知道……” 刘继隆眼眸沉着,心里叹气的同时,表面回答。 张议潮见状眼神黯淡道:“朝廷对我归义军不信任,而你日渐壮大,朝廷便更不放心。” “朝廷不敢先对你下手,便只能先对河西下手。” “如今我离开河西入京,本是想劝淮深离去,好给你施展手脚的机会,可他不愿离去,我便只能先入京了。”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眼神闪烁,猜到了他话里的意思。 张议潮、张淮深是他的恩主,他自然不可能对恩主下手。 如果张议潮带着张淮深,乃至整个张氏离开河西,那河西必然分崩离析。 可若是张议潮与张淮深离去,自己也就不用顾忌这份恩情,待河西分崩离析,便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平河西。 届时河陇之地尽归他所有,可养民五十余万,养军四万有余,与河朔三镇平起平坐。 与此同时,张氏也脱离河西,能在长安享受太平。 如此局面,不仅保全了张氏,也让刘继隆势力得到了增长。 以张议潮和张淮深对刘继隆的恩情,刘继隆势力越强,朝廷对二人便会越好。 即便日后与刘继隆撕破脸,也可以用张议潮叔侄做后手,派他们招降刘继隆,亦或者和谈所用。 反正以他们收复河西的功绩,朝廷是不可能对他们动手的。 张议潮之所以会做出这种选择,恐怕是看出了如今河西局势复杂,他年纪日渐增长,担心让张淮深接任河西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刘继隆不知道历史上的张议潮是否是这么想的,但至少在如今,他的这个想法对自己很有利。 可惜,张淮深誓死守卫河西,这让他的计划落空了。 或者说,这个计划落空了一半,还有一半落地了。 “眼下局势复杂,朝廷不信任我们,自然不会迁徙人口充实河西。” “淮深军略足可称雄,但谋略不足,极易遭人暗害。” “不过有你在陇右,加之淮深对你之恩情,我想他即便留下,也应该性命无忧。” 张议潮眼神复杂看着刘继隆,不等刘继隆开口,他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我与淮深说过,倘若河西生乱,让他先稳定瓜沙甘肃四州,然后谋求伊州。” “至于凉州……” 张议潮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向刘继隆:“你觉得凉州局势会如何?” 刘继隆没有遮掩,毕竟张议潮也算是和他推心置腹了,自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回鹘势大,嗢末也不容小觑,加之土浑不断骚扰沙州。” “不出某的预料,张使君是无法坐镇凉州,只能返回沙州坐镇。” “只是索勋在旁,而他麾下又无良将能坐镇凉州,抵御索勋,因此他必然会迁徙凉州部分汉口去稳定瓜沙甘肃四州。” “这么做也好,至少凉州汉口迁入后,以四州番口的数量,定然是乱不起来的。” “只是这么做之后,凉州被索勋占据,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若是索勋以迁入汉口作为要挟,张使君恐怕会让出东边的昌松,乃至姑臧。” “届时索勋得朝廷帮助,加上索忠顗、李恩、李渭、李仪中等人帮助,必然会趁机谋夺嘉麟与番和。” “凉州丢失,只是时间问题,张使君大概只能守住四州。” 刘继隆分析过后,接着又安抚道:“这其实也是好事。” “保凉州就必然会丢失肃州,肃州丢失,瓜沙伊三州丢失也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驻跸凉州,就必然与索勋开战,倘若两败俱伤时,回鹘与嗢末南下入寇,那连凉州和甘州也会丢失一个。” “加上凉州与朝廷接壤,而朝廷要对付我,就必然要断绝我与河西联系,所以朝廷也会在凉州捣乱。” “到最后,河西六个州,没有一个能保住。”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凉州丢给索勋,断绝河西与朝廷的联系。” “长此以往,朝廷便会忘记河西,而河西也就可以不受朝廷挑拨了。” “凉州汉口数万,若是迁入四州,舍弃凉州番口,明面上实力削弱,但实际上却增强了力量。” “只要张使君不想着东顾,加之没有其它干扰,那他这一脉足够坐镇四州,击退所有来敌。” 说到这里,刘继隆看向了眼前的张议潮。 尽管局势发生了变化,可张议潮的想法依旧没变。 朝廷如果一直不信任河西归义军,那还不如主动从凉州撤回甘州,断绝与朝廷的联系,让朝廷忘记河西还有个河西军。 如此一来,凭借从凉州迁入的汉口,张淮深在四州的统治也将更加稳固,而河西归义军内部也将不再受到朝廷挑拨。 到时候李仪中、李恩、李渭这些人即便有别的心思,也会因为失去朝廷支援而泄气。 加上张议潮已经带着他这一脉的人离开河西,河西归义军内部便只剩张淮深这一脉,所有人只能支持他。 如此一来,内部不出问题,张淮深还真的能好好统治四州,而外部的嗢末和回鹘虽然强大,却也拿张淮深没有办法。 可以说,张议潮已经为张淮深铺好了路,只要不出现意外,张淮深最差都是四州之主。 汉人只要内部不出现问题,外敌很难攻入其中。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想到了历史上的归义军。 历史上张淮深最后身首异处,主要还是因为内部出现了问题。 首先就是朝廷迟迟不授予他河西节度使旌节,导致内部索氏、李氏并不服他。 恰逢黄巢攻入长安,张议潮之子张淮鼎逃回河西,而这人能力不足,极易被架空,所以被索勋利用,最后张淮深身首异处,张淮鼎成为傀儡后病死,索勋成为河西之主。 好在李氏也不服索勋,加上河西豪强更愿意接受张氏领导,所以李氏扶持张淮鼎的儿子张奉承,并将索勋杀害。 李氏本想着挟张奉承以令不臣,结果张奉承不甘做傀儡,之后清洗李氏,重新执掌河西权柄。 结果张奉承没有张议潮、张淮深的军事能力,四处树敌,最后被回鹘兵临城下,签订城下之盟后抑郁而终。 张奉承的子嗣毫无才干,曹议金便顶上成为了归义军节度使,张氏归义军也变为了曹氏归义军。 想着历史上归义军的结局,刘继隆也只能是唏嘘。 张议潮的安排没问题,毕竟他也没想到,黄巢会在他死后没几年攻入长安,结果张淮鼎还逃回了河西,让河西本就不稳的内部更加不稳。 可以说,即便朝廷没有授予张淮深河西节度使旌节,但只要张淮鼎不回河西,张淮深都不会有事。 偏偏是黄巢攻入长安,张淮鼎逃回河西,这才导致了张淮深的死亡。 当然,这是历史上张淮深之死的经过,而非如今。 刘继隆虽然不知道黄巢日后是否会攻入长安,但他清楚,只要自己不死,河西归义军内部那群人就不敢杀张淮深。 张淮鼎是否逃回河西,都害不死张淮深,更别提索勋比历史上张狂多了,也没有谋害张淮深的机会。 “你说的不错……” 张议潮的声音将刘继隆拉回现实,他看着张议潮,张议潮也承认道: “我这般安排,淮深大致是无忧了,但凉州必然会被索勋,亦或者朝廷夺取。” “依你之见,索勋或朝廷占据凉州后,凉州具体会如何?” 他质问刘继隆,刘继隆也不假思索道:“索勋无能,若是张使君迁徙河西汉口离去,索勋等不到朝廷迁入汉口,便会因为苛责番口而引起动乱。” “加之朝廷养虎为患,回鹘与嗢末必然会南下,而索勋要么败退回关内道,要么就是兵败身死,而凉州将被回鹘或嗢末所占据。” 刘继隆说出自己的判断,可张议潮却摇摇头,这让刘继隆皱眉。 “河西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他的询问,张议潮轻笑抚须:“凉州……” “将为你所占据!” (本章完) 第239章 局势纷乱 第239章 局势纷乱 “……” 衙门正堂中,随着张议潮话音落下,堂内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刘继隆眼神闪烁,他知道张议潮的意思,但他还需要好好试探。 “河西,您的话……某听不明白。” “哈哈……”张议潮忍不住笑道: “你如果听不明白,你就不是刘继隆了” 他爽朗的笑了几声后,缓缓收起笑容,接着才开口道: “凉州不管是落到索勋还是朝廷手里,最后都会被胡虏占据,届时淮深虽然可以凭借大斗拔谷道和三斜道获得你的支援,但这两条谷道能运送的商货物资太少,他的局面依旧不稳固。” “可若你入主凉州,必然要荡平白亭海和居延海的胡杂,届时胡杂西迁,淮深便只需要抵御沙州来犯之敌便可。” “有淮深在西边为你牵制安西回鹘、土浑等外族,你也能将心思更好的放在东边。” “你如此怜惜名声,淮深有恩于你,你若害他,必然背负背主骂名,我不相信你会对淮深动手。” 张议潮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从始至终,刘继隆虽然几次对河西动过心思,但都没有对张淮深动手。 毕竟背主骂名可不好听,而且张淮深对他的拔擢之恩,他也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张淮深虽然不是个雄主,但却是个名将、良将。 刘继隆更想拿下河西,说降张淮深为自己征战。 他麾下将领虽然多,但万乘之才却并不多。 如果有张淮深帮自己,那自己也就不用几次亲临战场了。 只是可惜,他了解张淮深,张淮深有自己的骄傲,不可能为自己做事。 正因如此,刘继隆想过最多的,就是拿下甘凉,让张淮深在瓜沙肃三州为自己守边。 现在经过张议潮这番手段,瓜沙甘肃必然稳固,但凉州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甘州留给张议潮也无妨。 沉思良久,刘继隆眼神闪烁,难得交代道: “朝廷日后必然会对我用兵,届时您如何自处?” “……”张议潮闻言皱眉沉默,他不知道刘继隆为什么这么笃定。 对此,刘继隆也不可能告诉张议潮,他日后准备趁着南诏与唐作战,趁机掠夺西川人口的事情。 不过他心里清楚,朝廷视蜀中为禁脔,而自己若是掠夺西川人口,那朝廷必然容不下自己。 毕竟他要掠夺的人口,可不是几万、十几万这样的数量,而是几十乃至百万的数量。 经过掠夺,西川虽不至于破败,却必然疲敝,朝廷肯定接受不了。 哪怕朝廷能够接受,却也得考虑考虑其它藩镇。 倘若自己掠夺西川人口不受处罚,那以后其他藩镇有样学样,这天下还不乱套了。 正因如此,朝廷必然会在事后找自己算账,以此维护自己的威严。 当然,这种事情还得看皇帝对自己手中的大唐是否了解。 如果是李忱这厮,刘继隆敢肯定,他不会轻易对自己用兵。 但是接下来即位的是唐懿宗,而他性子可不如李忱能忍,连南诏也是说打就打,更何况自己。 不过只要自己掠夺了西川的钱货人口,以此将陇右充实,那即便朝廷来犯,他也丝毫不虚。 要打就打,趁机能占领不少地盘,打到朝廷与他议和为止。 这么想着,刘继隆对张议潮作揖道:“凉州,某必取之!” “甚好”张议潮颔首轻笑,脸上浮现满意之色。 “凉州若是落到你的手里,比落到胡杂手中好太多了。” 他话音落下,当即便起身作势向外走去,而刘继隆见状也起身跟上。 接下来,两人没有继续说什么,直到他将张议潮送到寅宾馆,张议潮才先开口道: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说罢,他上下打量刘继隆,满意道:“我此去长安,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到你。” 他的语气中,透露着唏嘘与不安。 刘继隆虽然心中有许多意见,但张议潮毕竟是他的恩主与长辈,所以他也没法说什么。 “河西去了长安后,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日后必然能与某再见。” 虽然刘继隆心里也知道,两人大概率是见不到了,但他却不能直说,因为这世间的变故实在太多,没有人能预料到一切。 哪怕就是历史的走向,也早就因为刘继隆的蝴蝶翅膀而面目全非了。 “走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张议潮转身离去,背影佝偻,脚步一深一浅。 刘继隆瞧着他走入寅宾馆,直到身影消失不见,随后他才返回了内堂休息。 翌日,张议潮走五泉东边的官道前往原州,而刘继隆也在送走他后南下狄道。 他抵达狄道的时候,已经是冬月十五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里,陇右内部也并未出现什么动荡和变化。 曹茂还在带着都察院的官员巡察陇右诸州,查抓贪官污吏。 刘继隆则是在狄道教学、理政两不耽误。 高进达负责人口迁徙,崔恕负责军队物资调遣,而李商隐则是负责临州政务,以及陇右治学的事情。 陇右的局势虽然不如以前,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相比较之下,离开了张议潮后的河西局势,倒真的动荡了起来。 由于沙州仅有王景翼、王景之、张淮溶等人坐镇,而凉州距离伊州、沙州太远,因此张淮深只能移镇甘州。 不过在移镇甘州前,他还需要做足准备。 “使君,您若是走了,索勋这狂徒肯定会趁机入主凉州!” “没错,使君!” 姑臧衙门内,张淮涧与张淮满先后对张淮深说着,坐在主位的张淮深也颔首道: “叔父走了,我若是要治理河西,必然要移镇。” “当下局面,我理应移镇沙州,其次瓜州,最次肃州。” “只是沙州太远,而瓜肃二州人口不足,因此我只能暂时移镇甘州。” 话音落下,他深吸一口气,脑中浮现张议潮对他的交代,随后继续道: “我准备在开春后,先一步迁徙昌松、姑臧汉口前往甘州和肃州。” “这次迁徙,由我领兵前往甘州,淮满你率兵护送前往肃州。” 面对张淮深的这番话,三人知道,张淮深这是要放弃凉州了。 他的选择令三人十分难受,汉口虽然迁走了,可耕地却带不走,更何况甘州还有李仪中。 “使君,李仪中在张掖耀武扬威,我们怎么移镇张掖?” 酒居延询问张淮深,张淮深冷声道: “李仪中外强中干,此次我率凉州五千兵马驰往甘州,他若是作乱,定斩不饶!” 张淮深这话,倒是让三人脸色好看不少。 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张淮深解决,不然迁徙人口,只能是好事办坏事。 “使君,番和与姑臧两万汉口,迁徙他们去肃州和甘州,他们怎么生活?” 张淮满询问张淮深,毕竟两万人虽然年纪大小不一,但起码需要十万石粮食才能吃饱。 按照耕地产出,这起码需要十二万亩耕地,才能在交税的同时,解决自己的口粮问题。 甘州已经开垦出来的土地,基本都有了归属,所以这两万汉口只能自己开荒。 开荒期虽然可以种麻种豆,但这些东西不能吃,而且开荒期的产出也不会高,只是能弥补少量缺口罢了。 养两万汉口三年,这就是三十万石粮食,整个河西的税粮也不过四十万石,舍弃凉州后,恐怕连三十万石都凑不齐。 由于战事频发,各州县仓就没有满过,仓中仅有三十万石。 其中,有十四万石是还没有发下去的军饷,四万石是未发下去的俸禄,能用的只有十二万石。 虽说足够明年度支,但失去凉州后,他们要怎么解决军饷缺额的问题? 张淮满想不到,不代表张淮深想不到。 因此面对张淮满的询问,张淮深深吸一口气道: “凉州是不能留了,迁徙汉口后,我准备收复西州,与于阗、仲云、葛逻禄交好,从他们手中获取香料后,与刘继隆贸易。” “即便大斗拔谷道和三斜道不好走,但是低价贩卖香料,以香料换取粮食还是问题不大。” “我们要的量不多,朝廷也没有封闭与陇右的商道,刘继隆完全可以和西川、东川买卖粮食。” 张淮深不想留在凉州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唐廷来干涉他,毕竟他已经对唐廷死心,早就不奢望什么河西节度使旌节了。 自从他们与大唐交流以来,内忧外患频频发生,只有断绝与唐廷联系,用雷霆手段降服内部不稳因素,他才能让河西归义军恢复原有的平稳。只是如此,却还是不够,所以他需要扯虎皮,而这个“虎”,便是陇右的刘继隆。 利用与陇右的贸易来威慑河西野心之徒,同时也能让他们看到河西能发展下去的希望。 哪怕陇右迁徙河西的人口不多,贸易量也不大,但始终能给人一种希望。 想到这里,张淮深虽然有些傲气,但却不得不开口道: “稍后我修书一封,酒居延你派人送给刘继隆。” “是!”酒居延作揖行礼,张淮涧却突然道: “节帅,这样还不如请刘继隆入凉,以凉州为条件,围剿索勋!” “对啊!”张淮满眼前一亮: “反正凉州都不是我们的了,不如把它让给刘继隆,让刘继隆和索勋打个昏天暗地!” 二人想法很好,可张淮深冷哼皱眉道:“你们当刘继隆是什么无能之徒吗?” “索勋军中有天使,即便不曾伤害天使,但只要天使向长安奏表,此举皆为叛乱。” 他伸出手揉揉眉心,只觉得事情太多太杂,顾虑也实在太多,他的精力渐渐跟不上了。 如果能有人为他出谋划策,这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随后摆手道:“下去把事情先办好,凉州我也不会立马撤走,起码要等到来年秋收。” “是……” 张淮满与张淮涧无奈退下,酒居延则是等待张淮深把手书写好后,拿着手书走出衙门。 他将手书交给十余名轻骑,让他们前往了兰州。 轻骑走后不久,索勋便知道了消息。 “张淮深莫不是去找刘继隆了?” “他是刘继隆恩主,他如果请刘继隆入凉,那我们……” “刘继隆要来就来,还怕他不成?” 赤水城衙门内,索勋坐在主位脸色铁青,而堂内的天使,凉州别驾王端章与兵马使王守文、吴煨却各执一词。 王端章毕竟是天使,对于陇右归义军的事情知道的更多,也知道连朝廷都不敢轻易对其下手,自然投鼠忌器。 王守文虽然言语保守,但也并非惧怕刘继隆,只是不想埋骨他乡。 唯有吴煨,他并不畏惧刘继隆,反而想要见识见识刘继隆手段。 面对三人各不相同的态度,索勋黑着脸道: “这刘继隆,单打独斗我不如他,可行军布阵却另说。” “我倒是不怕他,只是担心他来之后会占据凉州,打乱我的计划。” 见他这么说,三人也对他高看一眼,而他则是继续道: “向朝廷请表,让朝廷安抚刘继隆。” “如果朝廷能安抚住刘继隆,那我最迟两年内,便能夺下凉州,为朝廷拓土!” “好!”王端章连忙点头,索勋见状也起身作揖,转身向内堂走去。 王端章起身去起草请表,王守文与吴煨却走出了衙门。 二人在衙门门口翻身上马,不紧不慢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马背上,王守文对吴煨交代道:“二郎,我们来这里只是赚钱,可不是卖命。” “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妻子,到时候真的打起来,别太拼命。” “放心吧!”吴煨安抚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想着入主凉州,主要也是为了钱粮,毕竟凉州十万百姓,随便搜刮点,都足够你我吃饱喝足了。” 王守文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戍期只有一年了,何必为了索勋卖力?” 二人都在想和明年戍边结束后回乡,毕竟他们积攒了不少钱财,回乡后也足够衣食无忧了。 二人不再言语,只是安静等待着索勋行动。 不多时,数十名轻骑护送奏表出城,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都为此准备的时候,河西各州县官员也因为轻骑的加急,从而得知了张议潮入京为官的消息。 对此,各州县官员态度各不相同,其中李渭、李仪中父子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张议潮走了,河西局势肯定要乱起来,你我父子虽然留镇甘州,但甘州比邻鄯州和凉州,如果张淮深求助刘继隆,那我们……” 甘州张掖县衙门内,李渭来回渡步,并不看好二人的结局。 面对他的这番话,麾下镇兵两千的李仪中也颔首道:“我虽然有两千兵马,但张淮深兵马更多。” “如果张淮深请刘继隆入河西,那事情确实会变得复杂。” “不过我了解张淮深,他恐怕舍不下脸面求助刘继隆,即便求助,也大概是贸易往来,不太可能是直接出兵。” “况且刘继隆从张淮深手中拿走兰州,虽然并非他主动,但有这个隔阂在,我不相信他们可以相处和洽。” 话音落下,李渭却皱眉道:“即便没有刘继隆,但以张淮深的性格,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依我之见,还是与你叔父他们联系,请你叔父出兵帮我们。” “我们李氏联手,足够抵御张淮深,甚至夺取瓜沙甘肃四州!” 李渭倒是极有野心,不过李仪中却皱眉道:“叔父他们恐怕不会支持我们。” “我们只要甘州,其它三个州可以交给你叔父。”李渭夸夸其谈,自觉瓜分四州的建议不会遭受拒绝。 见状,李仪中只能点头同意,而李渭也向沙州传去了消息。 在消息传往沙州的同时,张议潮入京为官的消息,也从凉州送入了长安。 消息送抵李忱面前时,他正准备服用长年药,故此惊讶得连药都忘记服用了。 “你说什么?” 金台上,李忱眉宇紧皱,眼神与语气却十分惊讶。 殿上,马公儒如实重复道:“凉州传来消息,张议潮接旨入京,不过走的是兰原官道。” “看样子,似乎是想在离开河陇前,与刘继隆交代些事情。” 原本惊讶的李忱在听到第二句话后松懈下来,缓了一口气道: “莫不是假意接旨,实际准备与刘继隆密谋别的事情?” “这……”马公儒迟疑片刻,顿了顿后摇头道: “大概率不会,毕竟以张议潮表现来看,他本有机会将索勋剪除,但他并未这么做。” “此外,这张议潮不仅入京为官,还带着其家眷入京,没有留其家人在河西任职,恐怕是决定舍弃在河西一切入京了。” 马公儒话音落下,李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确实没想到张议潮竟然不是试探,而是真的要入京,并且带着全家人都来京城了。 这种决定代表着什么,李忱不相信张议潮不懂。 倘若出了事,那张议潮一脉便会被一网打尽,断子绝孙。 面对这种情况,他竟然还是来了,这说明他对朝廷确实忠心。 想到这里,李忱只能咳嗽道:“关西神将,果不虚传。” “只可惜他虽有心,但那张淮深却无意,不然那张淮深也应该入京为官。” “若是如此,朕定然不会少了张氏富贵,只可惜……” 李忱给自己想了借口,但马公儒听后却哑然。 要是张议潮和张淮深都入朝,届时河西必然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昔日皇帝所得意的“河西成果”,也必定荡然无存。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张议潮和张淮深这对叔侄何来富贵一说? 当然,这种事情,马公儒也就在心里想想,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反正张氏叔侄不管怎么做,皇帝都有自己的看法。 即便他们做了忠臣之举,也有无数理由将他们的举动说成居心叵测,何必解释。 “好了,对张议潮的那些宅邸田亩,早些置办,莫要让他心寒。” 李忱缓缓开口吩咐,马公儒也连忙应下,随后退出了紫宸殿。 在他走后,李忱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拿起玉碗,将碗内长年药服用殆尽。 与此同时,张议潮入朝的消息也传递开来。 有人为其高兴,有人为其惋惜,还有人依旧鄙夷他,认为他是投靠吐蕃之叛臣坏种。 总之不管这些人怎么看,张议潮依旧在各色目光下前往了长安…… (本章完) 第240章 飞鸟在囚 第240章 飞鸟在囚 “窸窸窣窣……” 腊月中旬,敦煌县内扫雪声不断,虽然难得出了太阳,可城内却气氛压抑。 张议潮入朝的消息传到了沙州,而对于许多支持张议潮的小族、百姓来说,这个消息令人难过。 不过对于那些早就有野心的人来说,这倒是他们的一个好机会。 对于这些人,张淮溶、王景翼、王景之等人虽然有心节制,但终究能力不足。 沙州、瓜州、肃州等地阳奉阴违的官员越来越多。 伊州的索忠顗更是连阳奉阴违都懒得装了,干脆不理沙州政令。 正因如此,作为沙州李氏家主的李恩也不免升起了别的心思。 这种心思,在李渭书信送抵时,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好在这种时候,李明振开口点醒了他。 “阿耶觉得,李仪中和索勋能是张淮深的对手?” 李氏院中某处书房内,在李恩对着李渭寄来书信发愣时,一道声音响起,李明振从外走来。 他如今十八岁,还有半个多月便十九岁了。 张议潮带兵移驻甘州时,他便知道河西要乱了,因此请辞了在山丹的官职,转任到沙州,担任敦煌县令。 当初李恩还极其不悦,但现在看来,李明振目光始终长远,比他这个为人父的要厉害多了。 “怎么,你猜到信里的内容了?” 李恩耐住性子询问李明振,李明振却不着急回答,而是走入书房后坐下,缓了口气后才继续道: “无非就是想拉着您搅乱河西局面,做着割据一方的美梦罢了!” “美梦?”李恩皱眉:“事不可行?” “自然”李明振没有遮掩,而是开门见山道:“河西局面比之前复杂多了。” “别的不提,索勋和李渭、李仪中能是张淮深的对手?” “索勋军中有天使,张淮深不一定会动手,但对付毫无靠山的李渭和李仪中,却还不是手拿把掐?” “更别提张淮深对刘继隆有恩,我观刘继隆不像恩将仇报之人,若是张淮深有难,他不可能不管。” “哼……”李恩不满冷哼道: “那刘继隆都割据陇右,自立门户多久了。” “他如果真能记住恩情,早就出兵帮张淮深驱逐索勋了。” “我早就说过,这些布衣出身的,偶得高位之人,大多都忘恩负义,这刘继隆恐怕也只是伪装得好罢了。” 李恩对刘继隆意见很大,不仅是瞧不起他的出身,更是因为他心里莫名嫉妒刘继隆。 一个牧奴出身的家伙,怎么就坐上如此高位了? 李明振对自家阿耶的想法心知肚明,因此他不紧不慢为自己泡了一杯茶,接着缓缓解释道: “刘继隆没有出手,是因为他也身为人主,不可能用自己麾下兵卒性命来帮张淮深稳固统治。” “可若是有利可图,能够壮大其势力,还能帮助张淮深,那您觉得他会如何?” “什么意思?”李恩直接询问,李明振却摇头道: “事情还没发生,我也不敢笃定。” “不过我可以笃定的是,一旦张淮深舍弃凉州,那李渭和李仪中一定会被拿来杀鸡儆猴。” “您若是觉得你能联合他们抵挡张淮深麾下近万兵卒,与四州张淮满等忠心张氏之人,那我便不再阻拦您的美梦。” “换而言之,您若是觉得您做不到,那我建议您现在就立马表态支持张淮深。” “……”李恩沉默,李明振见状又慢悠悠说道: “眼下正是雪中送炭的最佳时机……” 闻言,李恩眼前一亮,但却又立马流露出不甘。 李明振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还是继续道:“您不甘也没用。” “就算您与李渭、索忠顗能将他击退逼走,但您别忘了,他身后还有刘继隆这条退路。” “倘若他带兵投靠刘继隆,届时刘继隆便能以张淮深河西防御使的名义讨击不臣。” “那刘继隆,便是朝廷都需要小心应对,更何况我们?” “以我李氏与他恩怨,他便是趁机将我李氏灭族,也无人敢为我等声张。” 李明振虽然没有得罪过刘继隆,但他阿耶李恩却得罪过刘继隆。 此外,李渭实际上也得罪过刘继隆,只不过后来用利益将刘继隆捆绑罢了。 如果双方真的翻脸,李明振可不认为刘继隆会放过他们。 “你的意思是……” 李恩虽然瞧不起刘继隆,但心里还是深深忌惮他的。 “我说过了,表明态度,对张淮深雪中送炭!” 李明振举杯抿了一口茶,为李恩描述着蓝图。 “您若是对其雪中送炭,您与他的恩怨也将一笔勾销。” “加上我娶了张使君的女儿,算是张淮深妹夫,张李二氏的关系也将更紧密。” “李氏与索氏称霸河西,和李氏与张氏称霸河西,并无任何什么区别。” 李明振不断为李恩洗脑,几次过后,李恩最终做出了决断。 “你派人给李氏子弟送去消息,告诉他们,配合张淮深政令。” “至于李渭那边,我自然会回信给他,拒绝此事的同时,劝说他们归顺张淮深。” 李恩说出自己的安排,李明振听后眼睛笑眯起来:“如此一来,沙州李氏,方能成为河西李氏。” 父子二人对话结束,回信的轻骑往甘州疾驰而去。 李恩也不再托病休息,反而是前往沙州衙门理政,用行为力挺张淮深。 张淮溶等人虽然疑惑,但还是把李恩的转变写成书信,派人送往了凉州。 时间推移,消息扩散…… 在李恩决定站队张淮深的同时,张议潮的队伍也抵达了长安城金光门外。 尽管李忱没有亲自迎接张议潮,但他为张议潮安排的迎接队伍却官职不低。 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萧邺,率领二十余名正六品以上官员在金光门迎接张议潮,其中也包括左散骑常侍张议潭。 “二郎,这是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萧相,这位是……” 张议潮下马,张议潭便上前为他介绍萧邺等人。 张议潮虽然听着并作揖,但目光却在自家大哥身上。 张议潭年长张议潮十三岁,故此年七十一岁。 尽管头发有幞头遮掩,但张议潭此时却眼神浑浊,脚步不稳,需要旁人搀扶才能行走。 张议潮就这样看着张议潭为他介绍完所有人,随后才道:“阿兄辛苦了……” “没有…没有……” 张议潭脸上浮现笑容,而旁边的萧邺也及时作揖道: “至尊知张司徒到来,早早便命人建造好宅邸,并将张常侍的宅邸也迁往了宣阳坊与张司徒为邻。” “此外,陛下还赐下永业田三千五百亩,职田一千亩,令擢敦煌县侯,食邑在长安外千户。” “至于您的十二位子嗣,也都授予了中散大夫的俸禄。” 兴许是觉得有些脸红,因此李忱提升了对张议潮的赏赐。 如今张议潮有右神武统军的实职,另有检校司徒、金紫光禄大夫、柱国等散阶勋爵。 这些官职勋爵的俸禄加起来,起码能折色一千五百贯,加上永业田和职田、食邑的产出,年收入起码在四千贯左右。 不仅如此,他的十二位子嗣,也都得到了正五品年俸二百石的中散大夫之位。 尽管只是散阶,并且没有职田和永业田,但二百石的俸禄也不少了。 诸子依靠他在府邸中生活,将俸禄用来日常用度,倒也大致足够了。 这般想着,张议潮不紧不慢作揖行礼:“谢至尊隆恩,劳萧相奔波。” “想来张司徒也十分劳累,不如今日前往宣阳坊宅邸休息,三日后再入宫中面圣如何?” 萧邺笑呵呵的说着,张议潮也没有拒绝,毕竟他也没有做好面见皇帝的准备。 “多谢萧相关心……” 见张议潮同意,萧邺又与他寒暄几句,随后才带着数十名官员离去,留张议潭与张议潮队伍在金光门外。 对于张议潮带来的那百名精骑,这自然是不能尽数进入长安的,哪怕他是藩镇入京也不行。 这群人的归属,萧邺早就安排好了。 “二郎,让淮铨带着十个人护送家眷与你前往宣阳坊便足够,余者便随我这家仆在城外休息吧。” “萧相在你永业田、职田旁边修建了一座别墅,可派他们在别墅生活休整,放好甲胄后,再入城中。” 河西有自己的进奏院,但准许的甲士数量也极少。哪怕河西这种藩镇,也只准许十人披甲入京罢了。 这些事情,张议潮在这些年与张议潭的书信中早就了解了。 正因如此,张议潮听从了张议潭的吩咐,让张淮铨带十名精骑护送家眷进入城内,张淮鼎带着剩余九十名家眷跟随张议潭的家仆前往城外别墅。 一切做好后,张议潮便搀扶着张议潭走上马车,二人共乘一车。 长安城外遍布集市,已经十分繁华,更别提城内了。 别说河西的精骑与张氏子弟及其家眷,便是张议潮也不免感叹其繁华。 不过当他目光看向街道时,心里却不免唏嘘起来。 纵使是长安这种奢繁的地方,也有百姓穿着破衣烂衫在街头讨生活。 看到那些百姓,张议潮脑中不免浮现他在兰州看到的那些画面。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张议潭却大概能猜出些,不免安慰他道: “长安本就如此,只是我们沉浸在古人诗词中太久,才误以为此为人间天堂。” “嗯……”张议潮应了一声,随后看向张议潭,叹气握住他的手道: “近七年未曾见到阿兄,未曾想阿兄竟然如此……” “呵呵……”张议潭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道:“人都会老的。” “对了!”张议潭似乎想到什么,不免说道: “刘继隆倒是有心,先前我出府时便见到他的人守在你府邸乌头门前,带来了不少东西。” “牧之吗?”张议潮苦笑一声,摇头叹气道: “本以为他不会如此世俗,却不想已经在长安准备好了。” “呵呵。”张议潭笑着抚须,忍不住道: “在这长安吃穿用度不比沙州,你子女孙儿众多,到处是需要钱的地方,收下也好。” 几年时间,长安的朝廷把张议潭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也渐渐看开了,所以才能活到如今。 张议潮听着他这番话,当下也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车外。 车外,无数百姓与少量兵卒,以及部份官宦子弟正在打量他们这支队伍,目光都停在精骑胯下马匹上。 河西军马,大多都是与大宛马配种后的二三代骏马。 尽管不如大宛马,但比起关内道、河北道、河东道的所谓骏马还要高大雄伟。 在这个时代,宝马如车,受人追捧。 张议潮也通过张议潭了解过这些事情,所以他也为子嗣做了些准备。 “阿兄,这几日你找人为我买一片草场,我这次带来了十匹种马,日后培育骏马后,可贩卖用于养家。” 张议潮“市侩”说着,张议潭也笑道:“我还以为你没给自己留什么东西呢,好好好……” 他脸上的笑容是欣慰,而张议潮却苦笑道: “来了长安,便不能麻烦淮深他们,得想办法自食其力才行。” 他来之前,只知道长安给他准备了官职和三千五百亩耕地,并不知道还有职田和其它物产。 加上他想让河西与长安断绝联系,因此自然要谋求长远之道。 “关中的私人马场不少,大多都在渭北,不过价格不便宜。” “十匹种马,起码能配几百匹骏马,最少需要万亩草场才行。” “你若是不嫌远,不如派人去北边华原置办草场,费恐在五千贯左右。” 长安地价不便宜,哪怕华原县距离长安百里开外,万亩草场的也需要数千贯。 张议潮听后唏嘘,显然是没准备那么多钱财。 张议潭见状笑道:“无碍,我这些年积攒了些俸禄和赏赐,你若是钱财不足,我便与你共买草场,日后贩马为生。” “好!”张议潮闻言笑着点头,明明已经五十八岁,可在张议潭面前,他却难得“年轻”起来。 对此,张议潭也笑着带他来到了宣阳坊,同时为他介绍道: “这宣阳坊是长安城内万年县衙所在之地,毗邻东市,价格昂贵。” “若非你要来,我也住不到这般坊市,更别提更换宽大的宅邸了。” 张议潭解释同时,张议潮也在观看长安宣阳坊门的繁华。 其间行人多穿织锦绢帛而不见布衣,显然都是长安富贵之人。 “你我皆为三品以上官员,不必在坊市道路内拥挤,可在坊墙开乌头门。” 张议潭说罢,他们的马车也绕过宣阳坊大门,走了二百余步后停下。 张议潮扶着张议潭下车,二人出现在一座宅邸面前。 宅邸正门外插有十二支长戟,长戟上挂有“张”的短旗。 “这门楣好气派!” 张淮铨忍不住下马夸赞,张议潭也呵呵笑道:“这座宅邸有一百五十二亩,其中亭台楼阁尽有,大小屋舍八十余间,算是宣阳坊数一数二的宅邸了。” 张议潭话音落下,便见远处一辆马车驶来,马车旁还插有“陇右”的旌旗。 马车停稳,一名身穿浅绯色官袍的官员下车,连忙朝张议潮作揖。 “陇右押衙杨信,见过张司徒……” “见过杨押衙。”张议潮倒是作揖回礼,而杨信见状局促道: “某是山丹兵卒出身,以前也是司徒麾下兵卒,前些日子得了节帅军令,方才知道司徒来了长安。” 在他说话间,两名兵卒从马车内走下来,怀里抱着两个小箱子。 “今日司徒乔迁之喜,此乃节帅所送贺礼,劳司徒收下。” 杨信话音落下,两名兵卒便递上了箱子。 “这还是……” “淮铨,还愣住干嘛,收下吧。” 张议潮本想婉拒,但张议潭却打断了他,示意张淮铨上前收下。 张淮铨本以为自家阿耶不会同意,但是见伯父开口,当即带着两名兵卒上前收下了两个小箱子。 见状,杨信作揖道:“司徒舟车劳顿,这些日子必然忙碌,某过几日再来叨扰司徒。” “有劳了。”张议潮对杨信作揖,这让杨信连忙回礼,随后带着兵卒驾车离去。 待他们走后,张淮铨便急匆匆打开了两个小箱子。 只见两个小箱子内装满了铜钱,上面还摆放着拇指大小的整整二十根金条。 这份价值,便不低于两千贯。 “看来无须我与你联手开办马场了……” 张议潭满意抚须,张议潮却叹气道:“牧之现在处境为难,取他钱财,我心难安。” “呵呵……”张议潭却笑道: “若非你扶持,他起码要蹉跎好几年,便当是收回些恩情吧。” “当初他在长安置办进奏院时,也派人给我送过钱财,你也不必难受。” 张议潮没有言语,只是眉头紧皱。 张议潭见状,当即岔开话题,与他说了些入宫的礼仪,然后示意张淮铨带着钱财与家眷进入府内。 由于张议潭什么都置办好了,因此张议潮带来的家眷都能立即入住,不用置办什么。 日暮,一场家宴在府内举办,笑声在张议潮耳边回荡。 哪怕当初不舍河西的张淮铨、张淮鼎等人,此刻也喜笑颜开。 他们失去了权力,但也不用再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长安的繁华,远超他们的想象。 如此繁华,他们必然要深入体会。 至于河西的那些事情,他们早已忘记了。 瞧着他们如此,张议潮不免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他们二人,而是选择了张淮深。 只是一想到张淮深,张议潮便忧心忡忡,不知他情况如何。 他的目光越过家宴众人,却只能瞧见局限府中的部分天空。 这局限的天空,让他感觉自己成为了被囚禁的飞鸟。 他举杯饮下,百感交集间,目光看向不远处刘继隆送来的贺礼,心头苦涩又释然。 “牧之,河西是好是坏,便由你决定了……” (本章完) 第241章 年复一年 第241章 年复一年 “臣张议潮,贺上千万岁寿……” “赐座!” 腊月末尾,当张议潮的唱礼声在紫宸殿响起,李忱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张议潮。 张议潮五十有八,比李忱大十一岁。 在李忱看来,他姿貌中等,但眉宇极具威严,气势甚至比旁边的令狐綯、崔慎由、萧邺等三相四贵还要强。 哪怕是统领左神策军的王宗实在面对张议潮时,也很难在气势上将其压倒。 他的气势,不是刘继隆那种锋芒毕露的气势,而是好似长剑在鞘,动则即出的气势。 无意之间都能有如此气势,这才是能够带领河西百姓推翻吐蕃统治的人物。 不过即便这般人物,也终究落到了自己手上。 想到这里,李忱舒然,脑中早早想好的说辞,也在此时说出: “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长角。窦融河西之故事,见于盛时;李陵教射之奇兵,无非义旅。” “卿率义旅,收复河西,可谓关西神将,如今得见,但觉雄壮!” “若天下能多出几位如卿般人物,大唐何愁不盛?” 他为张议潮戴上了高帽,张议潮却面色如常,毕恭毕敬作揖道: “收复河西,乃河西百姓一心同体之结果,非臣一人之功。” “臣已年迈,故入京为官,将河西之事授予臣侄张淮深,观察使索勋。” 张议潮提起了张淮深和索勋的事情,其中张淮深在前,索勋在后。 前者代表他扶持的人,后者代表朝廷扶持的人。 二者共存,也代表张氏与朝廷可以共存。 如此简单的表达,李忱及紫宸殿内诸臣自然能听懂。 不过李忱没有开口,而是笑着与张议潮对视。 张议潮在为张淮深争夺河西节度使旌节,可李忱不想给。 在他看来,张淮深与索勋二人都名不正言不顺的在河西掣肘,加之北边甘州回鹘与嗢末制衡,这样的三角关系才能稳固。 “陛下,河北道急报,成德军王绍鼎病卒,军中推举其弟王绍懿为留后,请表节度使。” 令狐綯岔开了话题,而李忱也收回目光,略微皱眉道:“王绍懿此人如何?” “此人气度宽大,军民无不推举,对朝廷十分恭敬。” 令狐綯说罢,李忱颔首道:“容朕考虑……” 话音落下,他继续看向张议潮,而他与令狐綯的对话,无非就是在给张议潮下马威罢了。 关于河朔三镇,张议潮早就与张议潭在书信中聊过了。 河朔三镇中,若是论经济人口,则是以魏博见长,光人口便有三百多万,其次是成德镇一百九十余万,幽州一百四十余万。 不过单说军事,魏博镇牙兵虽然名声在外,但魏博的军队构成和其他两镇不同,骑兵少,步兵为绝对主力。 尽管其巅峰时有兵众十万的说法,但却在建中之乱中损耗非常严重,士众死者十之七八,基本已经消耗光了生力军,进入了总动员阶段。 如果不是河北局势突变,唐廷在分割成德问题上处置不力,使得幽州朱滔、成德王武俊三万五千大军南下救援田悦,魏博镇恐怕会被马燧、李抱真的八万联军荡平。 正因如此,建中之乱后,魏博镇没有参加过大的战事,哪怕重新募兵补员,镇内却渐渐养成了“保卫家乡可以,出境打仗不行”的特点。 如果以防守本土为目的,魏博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差强人意,非多个雄镇联手,一般无法奈何。 若是出镇作战,那战斗力就一泻千里了。 相比较魏博,如今的成德则是局面稍好,但也远不如曾经。 在安史之乱结束后的格局中,河朔三镇中军事实力最强的就是成德。 不过随着成德镇挑起建中之乱,战后成德镇的遗产便被易定、新成德,沧景三镇瓜分,成德也沦落到只有四州的地步。 尽管成德镇依旧有四五万兵马,但其实力早已不如曾经。 不同于成德、魏博两镇常以防御战为主,幽州基本是境外作战,且出兵数量非常雄厚。 哪怕幽州镇几次对官军重拳出击,甚至在惬山一战中把官军主力马燧、李怀光打的大败,但幽州镇和朝廷还是有相同利益的。 这个相同的利益,就是面对北方少数民族袭扰。 中晚唐的幽州镇,虽然对朝廷来说是一块难以染指的化外之地,但幽州镇却也独自承担起了替大唐守边,防御契丹、奚的艰巨任务,这才是幽州镇常年保持十万规模军队的首要原因。 长期在血与火中锻炼的幽州军队,其军队战斗力和数量都不是甘于安逸的成德、魏博可比的,其战斗力为当之无愧的河朔第一。 不过军事实力最强大的幽州,由于边防的特殊形势,以及极其不稳定的政治局势,无法有效发挥出其全部实力。 统治最稳固的成德镇,限于本身实力的寡弱和军队规模较小,自保有余,争锋不足。 经济最发达的魏博,本身具有争夺天下的实力,却由于其极端的权力结构,使得本镇军人没有向外扩张的主观意愿,最后在历史的快速变化中逐渐沉沦。 也正是由于这种局势,导致了河朔三镇内部的相对均势,使得河朔三镇在多次大洗牌中,始终没有发生一镇被另一镇彻底吞并的情况。 就地缘来讨论,三镇能相互依存是有道理的,而比较之下,河陇就不太行了。 不提高原上的吐蕃、土浑,单说草原上的回鹘、嗢末,以及内部的番口、龙家等问题,就足够牵制河陇不少精力。 加上河陇人口不过五十余万,体量太小,疆域太大,整体来说是自保有余,开拓不足。 若非有张议潮、刘继隆、张淮深这三个军事强人支撑,河陇全境根本无法收复。 如今张议潮走了,河陇少了一个军事强人,只剩下刘继隆和张淮深,二人的压力也自然而然会变大。 不提别的,凉州必然会让给索勋,而索勋的能力也不足以控制凉州,凉州最后还是得落到嗢末或回鹘手上。 如果刘继隆无法收复凉州,那张淮深会走入死局,刘继隆也是同样。 不过对于刘继隆的能力,张议潮没有半点怀疑。 刘继隆缺的,只是一个让朝廷挑不出理来的借口罢了。 等张议潮迁走汉口,番口必然作乱,胡虏必然南下,而索勋要么东逃关内道,要么身死凉州。 索勋不论死还是逃,都将给刘继隆一个收复凉州的机会,而朝廷也根本挑不出理来。 想到这里,张议潮心里有了想法,不免作揖道: “陛下,凉州汉口稀少,请陛下移民实边,以免凉州丢失。” “这是自然……”李忱闻言眼神微眯,顺杆上爬道: “张副都护不日便要收复西州,而西州胡杂众多,必然要迁入百姓,移民实边。” 李忱心想迁徙人口可以,但张淮深必须去收复西州。 问题在于,只要张淮深离开凉州,跑去西边收复西州,那凉州必然为索勋所获,而朝廷也可以在之后调离赤水军,逼索勋献出凉州。 如此一来,朝廷便切断了陇右和河西的主要联系通道,三面包夹陇右的刘继隆。 不过李忱也清楚,张议潮理应能看出这点,所以他大概率不…… “陛下圣明!” 张议潮颔首作揖,这让李忱及令狐綯等人纷纷错愕。 他们可是知道张议潮经过了兰州,说不定见到了刘继隆。 既然如此,那就是说二人关系不错,更别提刘继隆还派人给张议潮送礼了。 不过二人关系既然不错,那张议潮为什么会同意张淮深离开凉州? 众人不清楚,但李忱多疑的性格却让他在此刻怀疑,索勋会不会也是张议潮扶持的人选。 如果是这样,那即便索勋占领凉州,河西陇右依旧铁板一块,迁入人口只会增长其实力。 想到这里,李忱试探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卿操办此事,命张副都护收复西州。”“臣遵旨!”张议潮不卑不亢应下,李忱见状有些失了方寸,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既然如此,张司徒便先去操办此事吧。” “臣告退,上千万岁寿……” 张议潮果断应下,起身便向外退走。 待他离开,不等李忱开口,萧邺便诧异道:“陛下,张议潮此举,实不应该。” 崔慎由见状也表现道:“朝廷扶持索勋,是希望索勋夺取凉州,然后由朝廷派人接管凉州,阻断河西与陇右主要联系。” “张议潮是刘继隆恩主,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让朝廷拿下凉州,刘继隆将被三面包夹,如鸡蛋入手,随意拿捏。” “莫非……”崔慎由顿了顿:“莫非是张议潮去陇右与刘继隆商议何事,事情未能如愿,故此报复刘继隆?” “陛下,臣以为崔相所言极是。”马公儒、王归长二人作揖行礼,纷纷附和崔慎由的猜想。 李忱虽然狐疑,但如果不是这样,也无法解释张议潮为什么要陷刘继隆入绝地。 倒是令狐綯觉得崔慎由说的不对,但他也不知道张议潮为什么帮着朝廷对付刘继隆。 只是皇帝没有询问他,他也没有必要站出来说不同意见。 想到这里,令狐綯附和道:“不若看张淮深是否会让出凉州,若是真的让出凉州,那必然要迁徙人口充实凉州,以免凉州番口作乱。” 令狐綯倒是提醒李忱了,索勋之前在会州对番口强压,以至于他出兵凉州没多久,凉州就发生番乱,差点害得张直方身首异处。 不过这件事情,终究是因为索勋带着军队前往了凉州,如果他没有前往凉州,当地的番口也乱不起来。 “索勋前番导致会州番人作乱,而凉州番人众多,是否会引起番人作乱,丢失凉州?” 李忱虽然心里有数,但还是忍不住询问众人。 王宗实闻言作揖道:“索勋手中有甲兵七千五,凉州汉番口数以四六分成,想要作乱,并非那么容易。” 他话音落下,马公儒却作揖道:“陛下,五千赤水军的戍期只剩一年,是否要从其他地方再调五千兵马进入凉州?” 面对马公儒的询问,李忱皱眉看向萧邺,萧邺闻言踌躇道: “关内道此前已经招募过一批赤水军,加之许多饥民安置会州,如今实在是抽调不出兵马。” “听闻西川编练了一万五千新军,不如从西川调遣兵卒北上?” “不行!”马公儒拒绝,他早就将西川兵马视作禁脔,哪里愿意调西川兵马北上。 萧邺被打断也不生气,而是继续道:“若是如此,那便只能从天平军、淄青、徐州等地调遣兵马了。” 令狐綯听后沉吟道:“第一批兵卒便是从天平调遣,如今应该从淄青、徐州调遣了。” “这……”听见令狐綯这么说,崔慎由无奈站出道: “淄青距离遥远,若是要调遣五千人前往凉州,所耗钱粮恐怕不小。” “至于徐州武宁军……” 崔慎由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众人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徐州武宁军本来朝廷保卫运河生命线的一支精兵,后来唐穆宗想裁军,武宁军就不干了,把原来的节度使赶走,拥立本土将领王智兴为节度使。 王智兴担心自己被驱逐,然后就抽调武宁军中的精锐组建了一支人数在两千人的牙兵,号银刀军。 王智兴调走后,银刀军逐渐桀骜自满,武宁军历代节度使都不敢对付他们,他们也随之更加骄傲。 节度使到任,必须请银刀军吃酒吃肉,还要对银刀军众人恭敬,倘若不恭,动辄驱逐节度使。 不到二十年时间就驱逐了好几任节度使,跋扈非常。 朝廷要是真的从武宁军调遣五千兵马去凉州,那银刀军肯定会趁机作乱,说不定还要驱逐节度使。 想到这里,令狐綯也觉得头疼,末了不免试探道: “陛下,调新卒戍边,其费用非常。” “臣闻赤水军中,皆以王守文、吴煨等五百天平老卒为首,不如犒赏其余兵卒半年军饷,犒赏王守文等五百人两年军饷,让其再戍十年如何?” 李忱闻言皱眉,但想了想,既然能节省一批钱粮,那也没有必要浪费更多。 “此事便由诸卿操办,切勿出事……” “臣等领旨。” 令狐綯等人领旨,李忱见状也继续询问道:“会州情况如何了?” 萧邺闻言主动开口作揖道:“朝廷自关内道迁徙三万余口百姓进入会州,其中不乏党项、沙陀等悍勇之民。” “会州刺史张直方招募两千新卒与旧军编练,置会宁军二千五百人,所需钱粮甲胄,皆已置办,陛下无须担心。” 萧邺这般说着,李忱闻言满意颔首: “待张淮深移镇他处,便命索勋拿下凉州,届时将索勋调入长安,委派他人坐镇凉州。” “那索勋若是不应,即刻调走赤水军!” “臣等领旨。” 令狐綯等人纷纷作揖,随后便见李忱起身,纷纷躬身唱礼,送离李忱。 待李忱走远,他们也各自散去,并不着急解决凉州赤水军的事情,毕竟还有一年戍期。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张议潮也前往尚书省、门下省商量张淮深西征的事情,并与三省官员起草圣旨。 待圣旨确认无误,南衙交入宫中,经李忱点头后送往河西。 把此事落定后,张议潮便被人带着前往了右神武军。 右神武军属于北衙六军之一,与神策军不是一个体系。 所谓北衙六军,主要是羽林、龙武、神武三军,每军分左右两军,故此号称北衙六军。 羽林军编制是四千人,左右神武军与左右龙武军的编制都是三千人,六军加起来共有一万人。 不过六军里有不少富家子弟在军籍上挂名,军纪特别差,战斗力也很弱,所以没什么大用。 张议潮如今担任右神武统军,麾下有一千五百名兵卒。 虽说来长安是为了让朝廷信任他,干不干活不重要,但张议潮还是在解决了河西的事情后,带着张淮铨等人前往了右神武军。 如他们预料的那般,右神武军军纪废弛,军中大部分都是挂名的富家子弟。 对此,张议潮也不纵容,而是向李忱请表,请求整顿右神武军。 “整顿右神武军?” 紫宸殿内,李忱听着王宗实的汇报,不免暗自点了点头。 他对北衙六军的羸弱虽有不小的怨言,但北衙六军固然无能,却能安置不少勋贵子弟。 李忱并不想当这个恶人来处置他们,但如今有了张议潮,倒是可以借助他的手,整顿整顿右神武军。 不过这支军队还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想到这里,李忱目光看向王宗实: “你那弟弟王宗会也闲赋够久了,让他去右神策军监督张议潮练兵。” “是!”王宗实果断应下,他可不会放过这种增强自己实力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对李忱作揖后退出紫宸殿,不多时便召来了王宗会。 他在紫宸殿前广场上与王宗会对视,冷声道:“那张议潮要整顿右神武军,陛下让你担任监军。” “他要怎么整顿,你别插手,等他整顿好了,自然有人会罢黜他的官位,届时你提拔一人,牢牢掌握这支兵马。” “是!”王宗会眼前一亮,当即应下。 “去吧。”王宗实颔首示意他离去,王宗会也急忙转身向宫外走去。 对于他们来说,什么关西神将、河西义旅,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眼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而储君之位依旧高悬,他们也该为自己好好谋划了…… (本章完) 第242章 谋求西进 第242章 谋求西进 “噼里啪啦……”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在少量鞭炮与大量的爆竹声中,大唐迈入了大中十二年。 对于天下人而言,不管是大中十年还是大中十一年,各地州似乎都不太平,不是洪涝就是干旱。 当然,这些事情并非不可处理,只是碍于各地军费度支太大,无法挪用赈灾,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若是某处容易安生,其传播速度便会极快。 遭了灾的百姓,也会自发传播迁徙,总比留在当地等死要好。 “听闻陇右招抚饥民,发农具耕牛和粮食,开荒三年免税,仅收商税与田税,不收杂项。” “真的?” “真的,不过陇右的商税和田税有点高,开荒期过后要交两成粮食作赋税。” “两成还多啊!没有杂税就行!” “陇右不会逼我们借钱还债吧?” “没听说过,但陇右不好去,听说各地设关,不让去陇右。” “那怎么办……” “唉……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逃入陇右就能看到许多粥棚,沿着粥棚走,就能得到安置。” “有粥?!” “娘贼的,再继续待着就要被饿死了,我宁愿在路上饿死,也不愿意在这里饿死!” 自正月元日开始,蜀中多有流言,大多是描述陇右富庶,官吏宽善。 若是放在平日,这些流言还没有什么,只是随着西川、东川、山南西道等处赈灾力度渐渐减小,饥民难忍之下,只能啃食树皮野草,想办法向陇右逃去。 西川百姓大多逃往松州,东川与山南西道百姓则是逃往成州、武州。 流言沿着长江向下,江南西道、淮南道沿江各州县饥民也常常听到这些流言。 少量饥民沿着江河往陇右走去,但更多的则是走官道。 各州县官员担心饥民动乱,纷纷推诿,驱赶饥民离开本州县,而各道节度使也是相互推诿。 正因如此,许多饥民被驱赶过来过去,最后干脆加入了山上的盗寇。 盗寇没有吃的,便只能劫掠州县四周乡村,淮南的治安因此动乱,身为节度使的崔铉也忙的焦头烂额。 这种情况下,身处陇右的刘继隆,反倒是迎来了自己的长春季节。 “元宵还没过去,成武松三州便有近千饥民逃入境内,还得是节帅这法子好用啊。” 正堂内,高进达笑着对桌上文册记录,崔恕、李商隐、张昶等人也各自在正堂一角理政。 刘继隆坐在主位编写书籍,众人看了看,发现都是简体字后,便不再继续往下看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曹茂从堂外走来,隔着老远便作揖叫嚷:“节帅,某回来了!” “是曹参军回来了啊。” “曹参军元宵欢乐啊……” 高进达与崔恕对曹茂打招呼,李商隐也隔着老远作揖,只有刘继隆和张昶低头做事。 待曹茂走入堂内,刘继隆这才放下笔,抬头看向他道:“如何?” “十三个州都巡查结束,涉事官员二十七位,直白四百五十二人!” “除了大雪封山前送往甘州的那一百多名官吏和四百多家眷,眼下还有三百一十六名官吏及一千三百多名家眷。” “节帅,这群人都要等着大斗拔谷道解封后送往甘州吗?” 曹茂询问刘继隆,刘继隆听后平静道:“尽数送往河西,另外这批人用来换取香料和军马,每人值钱二十贯。” “如果没有钱,就定下香料、炒茶、马匹、黄牛等商品的价格,先卖给我们,再交易这批人。” 西域传入的香料有许多,例如郁金香、龙脑香、沉香、异香名宝、黑沉香等…… 这些香料在产地不贵,传入西域后也不能算名贵,但通过河西流入中原后便价格倍增。 陇右本身产麝香,每两值钱数百乃至数千,具体看卖往哪里。 对于香料,刘继隆向来是贩往长安的,每年仅此一项,便能收获数千贯钱财。 之所以这么少,主要还是因为陇右的麝香产出不多。 正因如此,半个月前张淮深来信后,刘继隆便回信同意了与河西的贸易事宜。 陇右完全可以靠少量的人口贸易和粮食贸易,从河西获取大量香料,然后将香料卖往长安,从各道买入各种绢帛、织锦、瓷器和漆器。 张淮深手中有一百多担香料,每担重百斤,虽然价格不一,但运往长安贩卖,起码能价值十几万贯。 这十几万贯拿去买瓷器、漆器和织锦、绢帛后,完全可以翻一倍卖给张淮深。 张淮深没钱也没事,用马匹来交换就行。 反正等他倒手卖往西域,他起码能赚三成,将两人的生意越滚越大。 “节帅!” 刘继隆正在思考的时候,曹茂已经作揖退下,陈瑛则是急匆匆走了进来。 “听闻您要暂停与关内道的贸易?” 陈瑛着急走入正堂作揖询问,刘继隆见状也颔首解释道: “也不是暂停,只是需要挑选贸易品类了。” “炒茶、麻布依旧是大头,但其中炒茶要有定额,毕竟现在我们与尚婢婢他们开了互市,他们那边每年与我们定额五千担炒茶。” 随着尚婢婢他们入主洛门川,炒茶也成为了他们必要的物资。 陇右的茶田经过几次扩展,如今占地近三万亩,岷州、宕州、武州一带都是茶山。 这三万亩茶山归三千多户百姓管理,每年能产出四万到六万担,每担茶换粮二石,成本在九百钱左右。 这些茶如果运往关内道贩卖,每担茶叶价格在两贯左右,在巴蜀就只值一贯四左右。 如果是贩卖给尚婢婢他们,那就是一担茶换马一匹,而一匹马贩往巴蜀就值六贯。 尚婢婢的五千担茶就是五千匹马,卖到西川就是三万贯钱。 这些马都是骟过的,也不怕西川凭借这些挽马来发展自己的马场。 “节帅,贩往关内道的炒茶应该定额多少?” 陈瑛询问起刘继隆,刘继隆听后也思考了片刻,随后说道:“暂定两万担。” “至于剩下的,那就贩往山南西道和京兆吧。” 尽管关内道买茶价格更高,但涌入的茶叶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两万担茶,也就够三十几万人喝一年,而关内道一百五十多万人口,倒也适合饥饿贩卖,把炒茶价格炒高点。 除此之外,自己也该谋划河东道、河北道和河南道了。 “陈瑛,你这次去关内道后,暂时不用着急回来,可以去河东道和河北地看看,联系一些愿意成为陇右道牙商的商人来陇右。” “我准备在每个州选一名牙商,专营陇右炒茶。” 刘继隆说罢,陈瑛连忙作揖行礼:“节帅,那关内道贩卖商货后的钱粮呢?” “你留下两成,剩下八成运回来就是。”刘继隆回应过后,陈瑛便没有任何问题的离去了。 在他走后,高进达这才开口道: “按照今年府仓中的情况来看,光炒茶一项,便能度入十二万贯,麻布与井盐最少二十万贯。” “加上与河西商定好的香料,以及联系俞从晖他们买入的那些商品,我们最少能存入五十万贯。” “河西也应该能赚几万贯来缓解军费度支。” 高进达倒是算账算的厉害,刘继隆听后也开口道:“和去年一样,拿出一半买粮,把兰州的官仓蓄满粮食。” “另外等陈瑛运回的这笔钱粮抵达兰州后,立马从中取出七千贯,给兴、凤、利、文、扶、龙、翼等州刺史送去。” 对于刘继隆来说,送礼不了多少钱,只要送对人就行。 至少就当下来看,临近陇右这南边七个州的刺史都没问题。 只要他们长期在任,陇右的人口问题就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准备继续处理政事,但这时内堂方向走来兵卒,高兴的朝他作揖:“节帅,夫人请您去内堂。” “何事?”刘继隆眼见兵卒笑的那么高兴,显然是知道了有什么事情。兵卒见刘继隆询问,当即也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害喜’的话了。” 闻言,刘继隆眼前一亮,当即起身朝内堂走去。 在他走后,高进达、李商隐等人也面面相觑,抚须轻笑。 封徽与刘继隆成亲这么久,如今总算是怀了子嗣。 不管生下的是男是女,这起码证明刘继隆身体没有问题,这就足够了。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前往了内院,见到了刚刚诊完脉的医官。 “如何?” “节帅,夫人确实害喜了,估计今年八月便能诞下子嗣。” 医官见到刘继隆,当即起身作揖行礼,将封徽的情况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听后舒缓一口气,他娶妻纳妾两年半,总算是有了动静。 尽管他确定自己不会吃丹药,也不会乱搞来损害自己身体,但他也不知道他能活多久。 尽管他早就让军医们研究外科和内科,但医疗条件摆在这里,能活七八十的人始终是少数。 他如今二十有五,倘若五六十岁就驾崩,那他必须现在就留下子嗣才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看向封徽,坐下安抚道:“不必担心,惠民药局那边接生和照顾孩子都很有经验。” “呵呵……”封徽笑道:“妾倒是觉得,郎君比妾更为担心。” 刘继隆闻言跟着笑了笑,封徽见状也看向张嫂:“张嫂,时候不早了,带王医官去膳馆吃了午饭再回去吧。” “是”张嫂笑呵呵应下,然后带着王医官退出了内堂。 在他们走后,封徽取出一封信递给刘继隆:“这是刚才阿翁送来的书信,我还没看就害喜了,你现在看看。” “好”刘继隆颔首接过,尽管封敖已经调入长安,但以晚唐官员争斗的尿性,封敖这种“武宗旧臣”背景的官员,始终会被外放。 正因如此,自己也不可能对他的事情置之不理。 这般想着,刘继隆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的将内容看完。 其中内容,大部分是关于张议潮和朝廷的谋划,以及封敖对陇右未来的担心。 “你告诉阿翁,便说我这些日子十分忙碌,脚不沾地,你也鲜少能看到我,若是见到我,必然会将书信的事情告诉我的。” “为何这么说?” 封徽略微不解,毕竟她几乎每日都与刘继隆在一起,刘继隆即便留宿西厅,也会回到内堂卧房休息。 正因如此,封徽得知自己害喜后,便想着帮刘继隆再纳些侍妾,避免刘继隆自己没了新鲜感,在外面找人。 她主动找人,总比让刘继隆自己或他下面的人瞎找要好。 “你按照这么说就行。” 刘继隆轻笑着回避了这个问题,毕竟凉州的事情至关重要,只能是他与张议潮、张淮深三人知道,多一个都不行。 “好吧。”封徽颔首应下,随后开口道: “妾如今害喜,郎君若是有所需要,便去西厅暂且住着。” “此外,妾害喜的事情也会告知阿翁,让阿翁与阿兄他们为郎君寻些新的侍妾。” “这倒不必。”刘继隆摇摇头,他觉得内院里有四个女的已经足够多了。 不过封徽却笑道:“郎君不让妾寻,妾总会担心有旁人为您准备。” 她在点刘继隆,别忘了西厅的那陈、郭、胡三位娘子是怎么来的。 刘继隆听后也不觉得尴尬,爽朗笑道:“那便寻两个吧,两个足够了。” “好。”封徽见刘继隆如此,当即也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刘继隆搂住她,开始为她讲一些话本故事。 与此同时,刘继隆在年后所写的那封信,也通过兰州送抵了凉州姑臧。 张淮深将其看后焚毁,酒居延与张淮满不免询问道: “使君,刘节帅是怎么说的?” “刘继隆不会拒绝了吧?” “没有。”张淮深摇头,随后看向二人说道: “刘继隆已经答应我们贸易了,等大斗拔谷道积雪融化,鄯州的郑处就会与我们贸易。” “焉支山比大斗拔谷道融化早些,我们届时提前领兵前往甘州,先把李仪中父子解决。” 有刘继隆相助,张淮深也算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舍不得凉州,但凉州失陷是时间问题。 他宁愿把凉州交给刘继隆,也不愿意留给索勋和回鹘、嗢末等人。 更何况刘继隆在信中也提及了不少合作,例如他得到凉州后,会与自己联手北伐回鹘、嗢末。 回鹘与嗢末,单独一个与自己为敌,自己根本不惧。 只是现在的问题在于,北边有甘州回鹘和凉州嗢末,东边有唐廷干扰,西边有西域回鹘,西南还有土浑捣乱。 纵是他有办法击退这些势力,可他麾下将领的能力不足,但凡有一人兵败,对河西而言都是不得了的损失。 把凉州让给刘继隆,然后解决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那河西军的北方和东方就安全了。 加上甘凉官道宽阔,更运送的物资也更多,届时河西也不会因为钱粮不足而窘迫。 叔父已经为自己想好了这么多退路,自己必须好好经营河西,决不能出错。 “对了使君,李恩那厮是什么意思?” 张淮满询问张淮深,张淮深闻言皱眉。 他自然知道张淮满说的是什么事情。 三日前,李恩的书信从沙州送来,其中内容无非就是劝自己以河西百姓为重,李氏会举全力帮助自己稳定河西,如何如何…… 对于他的这些话,张淮深是不太相信的。 除非李恩在自己解决李渭、李仪中父子时安分守己,不然李恩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使君,我们若是真的迁徙人口去瓜肃二州,那索勋……” 酒居延皱眉开口道:“他阿耶可是还霸占着伊州呢。” “我早就有了打算。”张淮深深吸一口气道: “我会用让出凉州作为条件,让索勋写信给索忠顗。” “只要索忠顗让出伊州,我就会让出昌松给索勋。” “等王景翼接管伊州,索忠顗前来凉州,我则是让出姑臧。” “等伊州到手,我便把嘉麟汉口迁徙瓜州、番和汉口迁徙伊州。” 他话音落下,张淮满与酒居延面面相觑,不解道:“为何要迁徙人口去伊州?” “您真的要收复西州吗?”酒居延质问道。 “嗯!”张淮深颔首回应,同时解释道: “收复西州,不仅是叔父交代的,也是刘继隆与我们合作的条件之一。” “西州人口近五万,虽然大部分都是异族,但那毕竟是五万人口。” “况且收复西州之后,沙州便不会遭受北边来的袭扰,只需要防备南边的土浑就足够。” “届时我坐镇沙州,不论驰援西州还是甘州都游刃有余。” 西州是丝绸之路北道的一个要点,即便刘继隆和张议潮不开口,只要张淮深有实力,他都会谋求收复西州。 毕竟现在摆在他四周的局面,似乎只有西进这条路了。 东边他是不会再触碰了,自从他们东归开始,似乎就没有遇到过好事情。 有刘继隆在凉州阻断,他也不用担心内部遭受挑拨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对二人开口道: “整顿兵马,开春后西进甘州!” (本章完) 第243章 福祸相依 第243章 福祸相依 “选王式入安南,果然没有选错。” 二月中旬,紫宸殿内难得出现赞赏之言。 李忱坐在金台上,手里拿着一份奏表,而奏表的主人正是昔日几次不得用的王式。 王式被派往安南已经好几个月了,不过真正抵达安南却是去年腊月的事情,距今不过两个半月。 彼时安南的局面紊乱,前任安南都护李涿为政贪暴,对安南治下的长山蛮十分苛刻,经常以一头牛给盐一斗的低价,强行买卖长山蛮手中马、牛。 蛮酋杜存诚聚众讨要说法,又被李涿派兵镇压,导致安南群蛮怨怒。 恰逢安南峰州西北林西原,原上有防冬兵七千,但缺衣少食,甲胄不全,所以需要旁边的七绾洞蛮协防。 七绾洞蛮的酋长名叫李由独,常助朝廷戍守林西原。 李涿镇压群蛮的事情发生后,李由独便接受南诏招抚,在南诏授意下,入寇安南。 李涿不能制,故此被调离安南。 原本朝廷是让宋涯去驻守安南的,结果容州军乱,宋涯被调任容管,所以才轮到了王式担任安南都护。 眼下容州军乱还没解决,所以安南是没有什么外援的,只能靠王式来平定局面。 王式抵达安南后,这才了解安南局势为什么这么杂乱。 安南都护治下兵马虽多,但早就被当地豪强推选出来的将领视作部曲,平日里难以调动。 能接受王式调动的,只有八百多名甲胄不齐的老弱。 因此,王式没有着急解决西北的蛮乱,而是沉下心来练兵。 彼时安南兵卒被豪强将领所占据,其中佼佼者便是安南都校罗行恭。 罗行恭麾下有甲兵二千,依附他的其他豪强将领麾下也有两千余甲兵。 王式只有甲胄不全的八百羸弱兵卒,罗行恭等人却有四千余甲兵。 若以旁人来看,王式在安南必然举步维艰,然而事实证明,最好的计谋就是直来直往。 正月十五,王式以朝廷旨意召罗行恭等人至都护府,待罗行恭等人抵达后,王式掀案以百余名甲兵控制罗行恭等人,召集全城兵马,在全城兵马面前令人杖其背,将其罢黜至南部文阳县(老挝北汕)。 城中兵马见状,不敢轻举妄动,而王式趁机提拔自己八百军中骁勇善战者,很快便控制了安南都护府治下这四千多精锐。 仗着手中近五千精锐,王式一边安抚境内州县官员及偏远武将,一边命人以树节为栅,包围交趾城。 不仅如此,他又命人在栅外掘取堑壕,堑壕外种植竹子,致使南蛮无法迅速袭击交趾城外的集市。 奏表中,王式表示他仍在继续练兵,一旦长山蛮入寇,他必然能将其击败。 末尾,王式希望朝廷能准许他释放占城、真腊两国的质子,通好外交,以便他能专心对付长山蛮。 对于他所说所做的这些,李忱表示十分满意,所以才会不吝夸赞。 毕竟安南局面紊乱多年,如今王式抵达不过两个半月,便把安南局势摸透并安抚下来,可见其大才。 “陛下,南诏挑拨长山蛮与朝廷关系,野心可鉴。” “臣请旨令西川、东川、黔中等地节度使、观察使多设关隘,以免日后南诏入寇。” 令狐綯对时局分析还是有一套的,南诏既然敢煽动长山蛮袭击安南,那说明对方已经做好了入寇的准备。 算起来,大唐与南诏已经保持了二十八年的互不侵犯。 这么长时间的平安无事,并非南诏敌不过大唐,而是当年南诏王劝丰祐年幼,加上西川由李德裕镇守,不易侵犯。 如今二十八年过去,劝丰祐年四十有一,安南内部问题都被其压制,剩下的部分问题则是需要外扩。 正因如此,大唐与南诏撕破脸皮恐怕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忱也颔首说道:“既然如此,便如卿所言,多设关隘,提早备敌。” “陛下圣明……” 令狐綯等人不免又是一阵吹捧,但此时李忱却咳嗽了两声,使得众人纷纷安静。 他这次咳嗽的十分猛烈,哪怕盲人都能听出不似作假。 不等众人开口,李忱喝了口茶后渐渐平复,缓了缓后才开口道:“朕欲建御楼肆赦,诸卿以为如何?” 御楼肆赦,字如其意,无非就是在御楼肆赦有罪官民。 这个御楼可以是现有的城门楼,也可以是新建的御楼,大致看皇帝如何选择。 不过以李忱的意思来看,显然是准备筹建新的御楼,而如今大唐的财政并不好,根本拿不出钱粮来弄御楼肆赦的事情。 正因如此,哪怕是令狐綯这种习惯观望的人,此刻也不免开口道:“御楼所费甚广,事须有名,且赦不可数,臣以为……” “朕还需要什么事出有名吗?”金台上的声音将令狐綯打断,令狐綯抬头看去,只见李忱脸色不悦,这让他心里咯噔。 皇帝的养气功夫极好,平日即便再不悦,也不会把表情摆在脸上,可如今皇帝已然在明面不悦,令狐綯自然不敢继续反驳。 只可惜,令狐綯是闭嘴了,但旁边的崔慎由没有: “陛下未建储宫,四海属望。” “若举此礼,虽郊祀亦可,况于御楼?” 崔慎由这话说出,本是为了拍李忱马屁,但他不知道李忱此时身体已经初见端倪,服用长年药的次数也每日剧增。 因此崔慎由这话说出后,李忱下意识便怀疑上了崔慎由。 他认为有人泄露了自己的情况给崔慎由,而崔慎由这话也是在隐晦催促他早点立储。 想到这里,李忱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崔相言之有理,此事暂且作罢吧。” 话音落下,他起身便往偏殿走去。 崔慎由却并不知道皇帝心理活动,还以为自己谏言得到了认可,故此高兴作揖唱声:“上千万岁寿……” 这话一出,更是令李忱心里烦躁,只当崔慎由是在暗讽自己身体不行。 他加快了离去的脚步,而令狐綯及崔慎由等人见状也退出了紫宸殿。 在他们走后,王宗实走入了偏殿之中。 李忱目光瞧见他,当即沉声询问:“近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王宗实闻言愣了愣,回忆片刻后才道:“若说事情,恐怕就是张司徒整顿右神武军,裁汰了不少富贵子弟。” “近来弹劾他的奏章不少,但都被内枢密使压下了。” 李忱闻言也不追问,只是颔首不语,低头处理起了朝政。 不过在他处理的同时,他咳嗽的频率却很高,每次咳嗽,他都会隐晦看向王宗实,但王宗实老神在在,没有半点不对。 在他担心自己身体之余,同在陇右的刘继隆却感觉精神充沛,只因最近喜事不少。 “都不要挤,好好排队,不管排多久都有肉粥,谁敢插队,检举者前进,插队者重新排队!” “不够再来……” “不要挤!” 同样是二月中旬,剑南道与山南道的饥民涌入更多,从元日到如今,已经涌入三千多人,大多都是妇孺与青壮,难见老弱。 不过这也不奇怪,对于老弱而言,草皮树根根本无法消化,他们还没走到陇右境内,便大半饿死了。 反倒是妇孺有青壮庇护,只要走入陇右地界,吃上一顿粟米粥,那基本就能活到安置地。 狄道并不接纳饥民,但这里是饥民北上的中转站。 这批饥民,大部分都被安置到了鄯州、兰州。 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开垦二州土地,也是为了方便日后向凉州移民。 “南边涌入陇右的饥民还有很多没来得及统计,不过以如今的情况来看,至少到秋收之前,饥民都会不断涌入陇右。” “朝廷不愿让我们以口马贸易获得人口,却不想现在根本不用进行口马贸易。” “节帅果然乃天眷!” 高进达几人与刘继隆站在狄道西门楼前,刘继隆在俯视城外的饥民,高进达则是感叹陇右的运气。 不过不等刘继隆回应,旁边的李商隐便开口道: “如今朝廷吏治腐败,百姓苦不堪言,数万里疆域唯有陇右丰衣足食,百姓自然踊跃来投,此乃民心。” “义山说的是。”刘继隆附和了李商隐的话,他并不相信什么天眷的言论。大唐传国二百四十年,吏治腐败是很正常的事情。 即便吏治不腐败,可朝廷为了维持那庞大军费,自然是不得不加税的。 这样的环境下,百姓如果还不自谋生路,那就只能等着被盘剥而死了。 “听闻淮南的饥民甚众,已然难以统计。” 崔恕也趁机开口,同时不免惋惜道:“若是能把这些饥民都带来陇右就好了。” “别想了。”高进达苦笑打断道:“朝廷即便是看着他们饿死,也不会把饥民交给我们的。” 闻言,李商隐也颔首道:“若是我们邻近淮南,估计淮南道的官员会放任百姓涌入境内。” “只可惜,我们与淮南中间隔着山南东西两道,不提白敏中,单说卢钧也不会同意数十万饥民途径山南西道的。” 卢钧虽然有些摆烂,但摆烂不是犯蠢。 哪怕刘继隆送钱,他也不可能让淮南的饥民涌入境内,毕竟没人能保证饥民在饥饿状态下还能理智。 到时候几十万饥民沿途劫掠,那他可就真成罪人了。 对此,刘继隆也心知肚明,他对众人安抚道: “不用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了,眼下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安抚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饥民。” “吃下两道北逃的饥民,我们的实力便能上升许多。” 刘继隆这话赢得众人认可,毕竟两道饥民十数万,哪怕只逃入陇右一成,都足够陇右吃个饱了。 “节帅!” 远处,张昶骑马冲上马道,随后朝着这边冲来,在抵达众人面前及时下马,十分高兴。 “怎么了,这么高兴?” 刘继隆看向张昶,张昶则是把马缰交给旁边的兵卒后,急忙作揖道: “节帅,洮州传来消息,尚婢婢利诱逻些城的那些贵族,让他们调离了悉麻和他的部属,并擢授尚摩鄢为多弥卫府乞利本。” “尚摩鄢率两千余精骑、甲兵南下接管多弥卫府,让叠州准备好两千套扎甲和五万石粮食,五月十五互市。” “看样子,他是准备拿多麦的那些小部落开刀了。” 张昶十分高兴,毕竟尚摩鄢劫掠的牛马羊群都要拿来贸易,陇右转手一卖,最少能赚一倍。 刘继隆听后也颔首:“早该如此。” 如今已经大中十二年,他可没有时间等着尚摩鄢慢慢发展。 他要的就是尚摩鄢以战养战,将多麦及维西、波敢等地迅速拿下,与南诏建立联系。 等南诏和大唐翻脸,尚摩鄢就能和南诏联合入寇西川。 尚摩鄢只需要牵制西线的西川兵,以南线西川兵的实力,必然挡不住养精蓄锐近三十年的南诏兵马。 待到西川危难时,自己也就可以挥师南下,以驰援西川作为借口,将西川人口资源掠回陇右。 不过想要尚摩鄢牵制西线西川兵,甚至让西川增兵西线,以尚摩鄢眼下的实力还做不到。 “陇右各处军械坊,每年产出如何?” 刘继隆询问崔恕,崔恕闻言作揖道:“眼下有军械坊二十八座,军械工匠七千六百余人。” “每年制甲四千二百余套,各类军械七千件,火药十六万七千四百余斤,各类攻城器械及守城器械,都维持在二千八百的数量。” “另外节帅,陈济通说工匠们试出了威力更大的黑火药,比我们现在所用的黑火药威力要大不少。” 崔恕的话让刘继隆精神一振,他闻言看向张昶:“你和崔恕跟我一起前往火药厂。” 说罢,他转头看向高进达和李商隐:“与尚婢婢他们贸易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是!”众人应下,不多时便见刘继隆与崔恕、张昶三人率领百余精骑往火药厂赶去。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抵达了火药厂,而火药厂明显扩宽了不少。 与其说是火药厂,不如说这里是一座城池。 火药厂有六百甲兵常驻,内有工匠三百六十人,家眷一千三百多人。 刘继隆他们抵达后,陈济通连忙来迎接。 “我听说火药威力提升了?” 刘继隆高兴下马询问陈济通,陈济通连忙笑着回应道:“提升了,节帅您请。” 他在前面带路,带着他们往火药厂深处走去。 火药厂修建在山脉沟壑间,南北不宽,东西狭长。 经过陈济通的扩修,如今东西距离近二里,分属东西两个城池。 西边是工匠及家属的生活区,东边是制作火药和实验火药的区域。 众人穿过生活区后,不多时便见到了正在干活的工匠们。 由于硝石、木炭、硫磺都在外面加工后运输进来,因此工匠们只需要将原料制作为火药,亦或者实验就行。 火药的产量,刘继隆已经在崔恕那里听到了,所以他没有询问。 “赵三郎,弄两斤新式火药和老式火药去东边的校场!” “是!” 赶路期间,陈济通叫住一名年轻人,交代过后继续带着刘继隆他们去到了实验用的校场。 校场东西长一百步,南北宽五十步。 由于经常实验,所以校场上修建了许许多多的石墙和夯土墙。 刘继隆等人下马后,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了火药。 陈济通命人去布置,至于他本人则是和刘继隆解释道: “节帅,老式的黑火药是一硝二磺三木炭,新式的火药是一磺二炭三硝石。” 陈济通话音落下,刘继隆心里咯噔。 由于配方过于接近,刘继隆不免怀疑起自己把黑火药的顺口溜背错了。 “你确定这能用?” “节帅您看,马上就能实验了。” 刘继隆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陈济通,陈济通则是作揖示意远处的校场。 果然,不远处的两名工匠已经将新老两种黑火药塞入敦实的夯土墙中。 二人把引线留的很长,点燃后便小跑离开原地,跑出五十步外后才等待起来。 “轰——” 不多时,两道沉闷的雷鸣声作响,校场上顿时升起扬尘,遮蔽众人视线。 “走吧!” 刘继隆示意众人跟上,不等他们走近,扬尘便渐渐息下,露出两道各不相同的夯土墙。 两道夯土墙各厚一丈,高一丈、宽一丈,可以说是个四四方方的正方体。 经过火药打坑引爆过后,一面被炸出深一尺,直径三尺的大坑,一面被炸出深二尺余,整面被炸得坍塌。 这时不用陈济通开口,刘继隆也知道是自己记错了火药配方。 “这新式火药只是更换了比例?” 刘继隆询问陈济通,陈济通接着解释道:“还对硝石做了处理。” “怎么处理?”刘继隆询问,而陈济通解释道: “之前的硝石被捣碎为粉末后掺水熬煮,取出硝沫后加入火药之中。” “如今则是用泉水添入铁锅中,下硝百斤,烧三煎,然后下小灰水一斤烧制。” “这样烧制过后,热水在顶、泥沫沉底,净硝在中。” “只要把净硝取出,添入硫磺与木炭中,这火药威力就会变大了。” (本章完) 第244章 各有盘算 第244章 各有盘算 “小灰水是什么?” 火药厂校场内,在陈济通解释了硝石如何处理后,刘继隆不免询问起了其中未曾听过的材料。 “小灰水就是用草根树皮烧制的灰尘掺水。” 陈济通解释着,而刘继隆听完,心想这似乎和自己之前说过的提纯差不多。 只不过自己是让工匠熬煮硝石粉末,而新的提纯方式是在熬煮同时中加入草木灰。 草木灰里的元素挺多的,说不定中和分析出了干净的纯硝。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好奇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是刚才那个赵三郎的阿耶赵尉想出来的,他是太和九年被朝廷从淮南调往西川的工匠。” “去年蜀中洪涝,他举家逃难进入陇右,经过几次核查,确定其没有问题后,他才被带入了火药厂干活,然后献上了这个方法。” “据他说,淮南那边制作烟时,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只是由于烟昂贵,都是达官显贵采买,所以还没人把烟用来打仗炸矿,而且淮南的烟也没有我们火药的威力大。” 刘继隆如今才知道淮南竟然已经有了黑火药。 不过内地硝石质量不佳,净硝产量不高,所以才限制了淮南黑火药的发展。 相比较之下,自己倒是靠着河西与西域,能够不断采买便宜的上等硝石,自然能大方的用来制作火药。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陈济通交代道:“已经生产出来的老式黑火药,现在起全部用来炸矿。” “生产更换为新式火药,另外崔恕你记下。”刘继隆看向崔恕: “擢授工匠赵尉火药厂主事,置正九品上,俸禄、职田一并发给,再赏钱百贯!” “谢节帅!”陈济通连忙为赵尉感谢,同时开口道: “节帅,若是制作新火药,那硝石的需求就变大了,而且净硝也需要人手……” 刘继隆颔首安抚他:“这些事情我会去办,你不用管,你只管研究火药和制作火药。” “对了,火炮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想到了火炮的事情,但陈济通摇头道:“我们的人弄不出您说的那些东西,弄出来也是坑坑洼洼的,根本不敢用来放火药。”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有些惋惜,心想冶铁技术不行,兴许长安那边能有技术达标的工匠,但朝廷肯定是不会把工匠交给自己的。 饥民和工匠可不同,别的不说,刘继隆至今都没有得到朝廷制作陌刀、明光铠及其它武备的技艺。 正因如此,陇右才以扎甲、横刀、长枪为主。 不过这些问题对陇右影响不大,配重投石机加黑火药,足够对付眼下的局面了。 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让陈济通记下后,他便走出火药厂,返回了狄道城。 他依旧在临州忙碌着教学的事情,因为只有把临州的事情做好,才能把思想工作做好。 时间进入三月后,李忱罢崔慎由,以防备南诏为理由,调其前往东川担任节度使。 这一举动,使得群臣更不敢轻易提及立储问题。 与此同时,剑南道与山南西道的饥民不断流入陇右,李忱得知后,呵斥卢均与魏谟失职。 魏谟上疏请罢夏粮起运,以夏粮赈济饥民,李忱不许。 消息传回时,已经是三月中旬,对此魏谟十分无奈。 “如果不能截留夏粮赈灾,青城附近的五万多饥民和南边的三万多饥民要怎么赈济?” 西川衙门内,杨复恭询问魏谟,魏谟闻言扫视众人道: “若是不能赈济,饥民必然生乱,想来这也不是诸位愿意看见的。” “不若我等自筹钱粮,只要能坚持到秋收就行。” 魏谟这话说完,堂内官员脸色一变。 谁不知道西川富商都已经被借光了,如今肯定不会再借粮食了。 既然如此,摆在他们面前的,恐怕也只有官员自筹了。 “老夫愿意变卖府中器皿,捐粮二千石。” “我愿意捐粮五百石。” “我愿意捐五十石……” “某愿意捐八十石……” “某……” 魏谟发起号召后,杨复恭立马表示愿意捐粮五百石,至于其他官员则是从十几石到几十石不等。 待堂内数十名官员话音落下,所筹粮食不过三千二百余石。 这点粮食,顶多够那些饥民吃半个月。 “朝廷既然不管,还不如将一些饥民当做口马贩卖给陇右,得了钱财后,再买粮赈济灾民。” “对啊,哪怕卖一半,救活一半,也比全都饿死或作乱要好吧?” 眼见自筹粮草杯水车薪,生怕魏谟再让他们出钱的官员们,竟然开始主动倒向了陇右。 “你们……” 杨复恭忍不住瞪了眼众人,他可是知道这群人有多富裕的。 诚然他捐的也不多,但这已经是他明面上能拿出的最多粮秣了。 如果他再拿多些,恐怕会被朝廷注意,南衙北司的官员都会弹劾他贪腐。 为了保全自身,他只能捐五百石。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子恪留下。” 魏谟忽然开口,众人心知肚明,纷纷松了一口气。 “我等告退……” 来时拖延,走时匆匆。 瞧着这群人那丑恶的模样,杨复恭攥紧拳头,待众人走后,杨复恭立马作揖道: “使相,某愿意私下再捐二千石!” “不够的……”魏谟摇了摇头,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时不时咳嗽。 巴蜀的气候,确实让他这个北方人十分难受,肺病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八万饥民若是处理不好,必然会引起民变。” “咳咳……他们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我已经决定将饥民中的青壮作口马引往陇右,所贩钱粮,一作赈灾,二作修葺关隘之费用。” “只是这件事,还需子恪你走一趟。” 魏谟说出这番话时,脸上的惨白更重。 他此生清廉正直,没想到临老却要做这种事。 杨复恭有些不忍,但魏谟接着道: “此行若能救活八万饥民,也算是我为官在任最后一件善事吧,咳咳……” 他目光看向杨复恭,杨复恭也知道西川不能乱,因此只能躬身作揖:“下官……领令!” 他作揖退下,事后马不停蹄向北疾驰。 待他赶到临州狄道时,却已经是四月初二。 他被带到都护府正堂,而刘继隆早就在此等待了。 高进达、李商隐、崔恕、张昶、曹茂等五人目光看着他,他也当即作揖道: “西川有饥民,此事节帅应该知道。” “下官此次前来,不是来追问逃入陇右饥民之事,而是为了口马贸易而来。” 刘继隆虽然没有猜到杨复恭的目的,但隐隐也知道西川需要钱。 本以为是粮食贸易,结果却是口马贸易。 想到这里,刘继隆眼神闪烁:“杨监军何解?” 眼看刘继隆还在装傻,杨复恭深吸一口气道: “西川饥民近十万,若是不拨钱粮赈济,饥民迟早生变。” “使相有好生之德,故此希望能贩卖口马筹措钱粮,以赈饥民。” “虽以口马贩卖为由,然实则以赈济饥民为根本。” 刘继隆见状颔首,随后询问道:“莫不是要以老弱作口马?” 他在调侃白敏中此前贩卖老弱作口马的事情,杨复恭也自然知道,但他面色如常,养气功夫极好。 “魏使相以饥民为根本,深知老弱走不到陇右,故此以青壮作口马迁入陇右,还请刘节帅定个价钱。” 刘继隆确实想要人口,眼见杨复恭开门见山的着急模样,当即开口道:“赈济饥民,此为善举,而饥民流入陇右,某自当保境安民,使他们安居乐业。” “魏使相善举,某也有心助其一臂之力。” “不如这样如何,某愿意男三贯,女二贯的价格买卖口马,杨监军以为如何?” 西川遭遇灾情不假,但由于累年存粮,西川各大粮商却没敢哄抬粮价。 西川的粮价,如今是每石米五百钱,比往年略贵不到一百钱罢了。 以刘继隆开出的价格,一个男人能卖出六石米,女人四石米。 如果西川贩卖两万青壮,就能得到十二万石粮食,足够让剩余六万多饥民吃到秋收。 杨复恭闻言也知道刘继隆给出了良心价,因此也没有讨价还价,而是直接说道: “既然如此,还请节帅押运钱财前往松州,下官自然会安排饥民走翼州进入松州。” “好!”刘继隆应下,随后示意杨复恭请便。 杨复恭也没有逗留,转身便离开了都护府,骑马着急赶回成都。 在他走后,高进达这才开口道:“西川饥民如此多,节帅为何不压价?” “不必。”刘继隆摇头道: “这是个好机会,没有必要为了那几千贯耽搁时间。” “更何况魏谟此举若是被朝廷所知,恐怕他这西川节度使也做不下去了。” “这件事,还是早些敲定比较好!”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曹茂:“山南西道没有表态吗?” “没有。”曹茂摇头道: “山南西道的饥民虽然也多,但卢钧截留秋粮来赈济灾民,灾民最多的三川之地已经安抚下去了。” “北边的灾民不过一两万,有的已经被各州县安置好,其余的则是逃入了陇右。” “从今年元日算起,过去三个多月,光是山南西道便逃入三千八百余名百姓,剑南道更是逃入七千余口。” 曹茂说罢,高进达作揖询问道: “节帅,从剑南道采买的这些百姓,也如之前一样安置在兰州吗?” “嗯,安置在兰州广武县。”刘继隆颔首回应,同时说道: “凉州那边传来消息,张使君准备举兵六千,于四月十五日移镇甘州。” “稍后我写书信一封,曹茂你派人走大斗拔谷道送往甘州,告诉李仪中,交出甘州之后,可持我书信继续在张使君麾下任职。” “倘若负隅顽抗,不提张使君兵马,陇右这边也会出兵进攻甘州。” 凉州就在眼前,刘继隆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张淮深越快移镇甘州,唐廷那边对索勋的疑心就越重。 没有唐廷迁入人口,索勋在凉州的统治便是昙一现,转瞬崩塌。 不管索勋是死是逃,对于自己而言,这都是入主凉州的机会。 哪怕汉口已经被张淮深迁走,但对于自己而言,凉州那几十万亩熟地更为重要。 只要拿下凉州,他就能迁徙百姓在凉州开垦驻兵。 日后掠走西川人口后,也能有个安置的地方。 开垦熟地,可比开垦荒地轻松便宜多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继续说道:“府库中还有多少钱帛?” 他之所以询问,是因为陈瑛北上还没押运钱财回来,而且距离发下半年军饷也不过两个月了,他可不想弄得没钱买人。 “节帅放心,府库之中尚有十二万贯钱及价值六万贯的金银。” 高进达开口安抚了刘继隆,刘继隆听后颔首道:“把钱运往松州,十二万贯足够买四五万饥民了。” “魏谟既然是为了赈济饥民,想来不会贩卖很多。” “是!”高进达应下,刘继隆见状便遣散了众人,返回内堂看了看封徽情况后,便转头去了临州大学。 他在临州大学继续讲课,而代表他的书信也由轻骑带往了鄯州,准备走大斗拔谷道前往甘州张掖,招降占据张掖的李渭父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间便到了四月十五日。 这一日,张淮深在番和集结两千精骑,四千甲兵,集结一万民夫和一万四千多民夫家眷向甘州进军。 大军旌旗招展,向着焉支山迈进。 不过与此同时,张淮满却率甲兵五百,驻守住了昌松城,没给索勋抢占昌松的机会。 索勋也不着急,毕竟张淮深只要移镇,他后面机会多的是。 更何况此时有件事令他感到棘手,为此他和作为天使的王端章十分焦虑。 “王守文与吴煨麾下的五百天平老卒十分悍勇,若是知道朝廷不让他们回乡,必然会煽动赤水军作乱。” “以使君麾下这二千五百精锐,恐怕难以制止他们。” 赤水城衙门内,王端章十分焦虑,冷汗在额间直冒。 对此,索勋面色阴沉,心里也知道王端章所说属实。 五千赤水军距离戍期只剩八个月,倘若他们要提前走,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将其阻拦。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走了,那自己占据河西,西讨张淮深,南伐刘继隆的计划就破灭了,说不定连回鹘与嗢末都敢来他头上踩一脚。 想到这里,索勋黑着脸看向王端章:“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们,等张淮深移镇甘州再看。” “此外,劳请王天使向朝廷阐明凉州当下情况,请朝廷先迁徙发配足够的汉口来助我。” “若是有足够的汉口和甲胄,即便赤水军东归,我二人也能在汉口之中招募骁勇善战者。” “好!”王端章没有主见,胆小怯懦,故此索勋说什么,他基本都一概照做。 二人没有知会王守文与吴煨,便先将朝廷的旨意藏了起来。 在他们做着谋划的时候,在秦州坐了几年冷板凳的高骈也忍不住了。 他并不知道刘继隆与张淮深、张议潮的算计,他只知道自己三十有七,如今还只是一个秦陇刺史,天雄军节度使,这与他预期不符。 正因如此,他召集了军中将领,齐聚上邽衙门之中。 堂内,高骈坐在主位,而左首分别是张璘、梁缵、鲁褥月,右首则是王重任、蔺茹真将等人。 面对众人,高骈也开口道: “这些日子,我已经向长安施了不少力气,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今日召诸位前来,主要是想询问诸位,倘若某调离秦陇,诸位是否还愿意随某前往他处?” 高骈话音落下,张璘立马作揖: “使君这是什么意思,某与使君从神策军中走出,使君前往他处,某自然跟随!” “某亦是同理!”梁赞与王重任也纷纷作揖附和。 见状,高骈将目光投向了蔺茹真将和鲁褥月。 鲁褥月和蔺茹真将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此次常议的目标正是二人。 鲁褥月倒是表态的很快,毕竟在他看来,只要高骈是高升,那跟着他也没有问题。 至于已经安定下来的部众,愿意走的就跟着走,不愿意走的另说。 “我自然要跟着使君,不管使君去哪,我都紧跟使君。” 鲁褥月作揖行礼,但又补充道:“不过我麾下部众,不少人都不愿意离开秦州,我也只能试着劝说。” “好!”高骈满意颔首,目光投向蔺茹真将。 蔺茹真将见状,沉默片刻后才道:“我理应跟着使君离开,不过刘继隆曾杀我主,不报此仇,我心难安。” 高骈见状眯了眯眼睛道:“蔺茹都护大可放心,这刘继隆不安分,日后必然生乱。” “换做旁人,不一定能制住他,届时朝廷还得征调我们来讨伐他,不愁没有报仇的机会。” 高骈此言说罢,蔺茹真将也不再犹豫:“既然如此,我愿意跟随使君前往他处。” “好……”高骈笑着叫好,随后对众人举杯: “诸位如此高义,我敬诸位一杯!” “使君高义……” 众人举杯回应,而高骈心里也十分舒服。 只要自己能带走一部分兵马作部曲,朝廷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高骈嘴角轻挑,只觉得高升之日就在明朝…… (本章完) 第245章 多疑者虑 第245章 多疑者虑 “唏律律……” “先把城外没有种上作物的耕地种上粮食!” “农具不够的就开口!” “窸窸窣窣……” 四月末,随着气温升高,祁连山的积雪也被灼热的阳光融化,化作高山雪水流入河道之中,蜿蜒向北。 被弱水与丹水包围的张掖城,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城池四门紧闭,城头甲兵无数。 城外耕地上,数万百姓正在不紧不慢的播种作物,开垦耕地。 远处,两千精骑与五千甲兵已然在耕地范围外扎营,将张掖包围的如铁桶般,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阳光下,七千兵马身上的扎甲闪着寒光,呼声焦躁,仿佛要将天空都震裂。 “张淮深,他竟然真的动兵了!” “他不要凉州了?!” 城墙上,李渭、李仪中二人脸色铁青,他们没想到张淮深竟然会舍弃凉州。 此刻的他们无比小心,生怕四周兵卒为了张淮深暴起。 张掖城头的守军们也紧张注视着城外的动静,他们并不清楚,往日的张使君,为何会摆出攻城的架势。 毕竟在此之前,河西归义军都是一致向外,从未内斗过。 他们惶恐不安,想要询问李渭父子,却又因为身份悬殊,只能隐晦询问自家伙长、队正。 张掖城内的队正及以上官员,早就被李渭父子更换成了自己人。 饶是如此,这些所谓的自己人,如今同样惴惴不安。 “使君,这是刘节帅的信使,刚从祁连城过来的。” 城外营盘内,随着都万孟声音在牙帐响起,帐内的张淮深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 那是一名队正,而他见到张淮深的同时,当即作揖道: “张使君,某奉节帅之令,前来帮助使君招降李渭父子,这是招降书。” “我家节帅说了……” 队正递出招降书,将其内容说了出来。 张淮深见状颔首,但并没有接过。 “不必看了,刘继隆我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他要帮忙,那都万孟你就带着这位兄弟去招降李渭父子吧。” 张淮深话音落下,都万孟连忙作揖:“末将领命!” 见状,他带着这名陇右军队正离开营盘,沿着官道骑马走向张掖东门。 与此同时,时刻关注城外的李渭父子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都万孟没有贸然靠前,而是在距离张掖东门五十步距离的地方勒马。 “两方交兵不斩来使,但我们与李渭父子恩怨太大,我就不陪弟兄你过去了。” 都万孟对陇右队正解释,队正也理解,当即策马上前,来到东门二十步外的护城河对岸。 他抬头仰视城楼前的李渭父子,但他并不认识二人,只以为是城内将领。 “某奉陇右都护府刘大都护之令传信,劳李使君派人取信!” “刘继隆?” 李渭与李仪中脸色难看,二人没想到刘继隆和张淮深竟然还没有撕破脸皮。 尽管他们知道山丹那边与陇右贸易的事情,但贸易是贸易,出兵是出兵。 刘继隆在河陇地区威名极盛,尤其在他斩杀论恐热后,那威名几乎与解放河西的张议潮平起平坐。 得知刘继隆派人前来,城内守军士气不免有些萎靡。 李仪中见状咬牙:“派人去取信!” 左右闻言,当即派人出城取信。 不多时,刘继隆的手书便出现在了李仪中面前。 他将书信打开,脸色阴沉的看完所有,随后递给自己父亲。 李渭看完,心中虽然生气,但也知道刘继隆今非昔比,倒是没敢出声谩骂。 “我家节帅说了,若二位愿意投降,可凭此书信保住官职,张使君也不会为难诸位与城内兄弟。” “倘若二位冥顽不灵,陇右二万兵马已经聚兵鄯州,只需十日便能兵临张掖城下,劳二位好好想想!” 李渭两人还没开口,城外的队正倒是如大喇叭般把信中内容说了出来。 闻其言,张掖东门守军顿时骚乱,各自交头接耳。 “刘节帅与张使君关系那么好,如果真的出兵,我们怎么挡得住啊?” “李使君他们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都是归义军的人吗?怎么突然变这样的?” “莫不是李使君他们……” 四周流言不断,李渭与李仪中脸色难看。 李渭虽然治理甘州近四年,但甘州的家底是张淮深与刘继隆积攒起来的,更别提民心了。 得知李渭父子要与张淮深、刘继隆为敌,除了少量李氏子弟,其余人纷纷摇摆起来。 “阿耶,如果刘继隆真的出兵,我们肯定挡不住。” “更何况叔父站在张淮深那边,我们和他为敌,根本讨不得好。” 李仪中在看到刘继隆来信的时候,便已经想着投降了。 李渭闻言,咬牙切齿道:“若非李恩短视,瓜沙甘肃四州必然为我李氏所有,竖子无能!” 他在埋怨李恩,毕竟他原先的想法是让李恩拿下沙州,然后两人招抚瓜州和肃州,举四州兵力和张淮深对峙。 如今李恩倒向张淮深,而他只有张掖一座城,自然不可能与张淮深为敌。 想到这里,李渭不甘道:“开城……迎张淮深!” “是!”李仪中连忙作揖,召集张掖城内官员聚集张掖城东门外。 不多时,李渭派人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了陇右的那名队正,而队正也将李渭等人的决定转告了都万孟。 半个时辰后,都万孟领一千甲兵聚集东门外,先一步进城控制四门,随后才通知张淮深前来接管张掖。 张淮深得知消息,当即带着凉州、山丹的剩余六千兵马入驻张掖。 在经过城门时,他的目光停留在李渭与李仪中身上。 二人倒是脸皮厚,李渭对张淮深作揖: “使君要来,只需书信一封即可,为何摆出如此架势?” “下官先前不知,还以为是北边的回鹘又南下了。” “好在刘节帅书信为证,下官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面对李渭的所作所为,张淮深倒是很想把他就地正法。 不过考虑到刘继隆书信内容,担心自己动手毁坏刘继隆信誉,这才停手说道: “倒是某考虑不周了……” “未曾未曾……” 李渭与李仪中自然不敢承认,而张淮深见状冷哼,当即接管了张掖城,将隶属李氏的那些将领纷纷罢黜。 李渭与李仪中二人也被禁足家中,挂着刺史的名头,却什么也做不了。 处理好他们,张淮深这才召集了都万孟等人在衙门正堂商议。 “令城外百姓继续在城外耕种作物,勿要耽误农时。” “此外,我们带来的两万百姓,留一千户安置张掖,剩下三千多户分别安置肃州与瓜州。” “此事,由都万孟你率两千精骑,三千步卒亲自操办,我会派快马将消息传往沙州,令王景翼镇瓜州,王景之镇肃州。” “令瓜沙肃三州,各出步卒五百,民夫二千,由你统帅驰往伊州。” “传信给索勋、索忠顗父子,让索忠顗交出伊州,届时我会把姑臧和昌松交给索勋。” “六月初一前,倘若索忠顗依旧不让出伊州,你立即率军攻城!” 张淮深话音落下,都万孟立马作揖行礼:“末将领命!”在他行礼过后,张淮深深吸一口气道: “稍后我手书一份,你派人送往鄯州,向刘继隆表达谢意。” 张掖能那么轻松拿下,主要还是刘继隆那封招降信的功劳。 于情于理,张淮深都得好好感谢。 更何况,如今甘州稳定,余下瓜沙肃三州也自然稳定。 虽然伊州还没有收复,但走西域南部的商道,也能沟通仲云、于阗、葛逻禄等势力,从他们手中获取香料。 张淮深手上虽然也有上万亩茶田,但用作贸易来换取香料,显然还是太少了。 西域需要的是中原的瓷器、丝绸和漆器,这些东西需要刘继隆采买贸易,才能到张淮深手上。 因此他这封信里,除了感谢之外,便是贸易的事情。 不多时,他挥笔写下手书,并交给城外的鄯州轻骑送回鄯州。 在轻骑驰往鄯州之余,张淮深留在甘州做好百姓迁徙的后勤事宜,而都万孟则是带着百姓迁徙瓜州与肃州。 甘州被拿下的消息传回沙州时,已经是五月初二。 李明振带着消息走入府中后,李恩也悄然松了口气。 “幸好当初听了你的话,若是刘继隆真的出兵,我李氏恐怕要被连根拔起了。” “不过就张淮深此番手段来看,他是真的要舍弃凉州,退入五州了。” 李恩说罢,李明振却摇头道:“非也。” “虽说张淮深舍弃了凉州数万番口,但阿耶您别忘了,西州的番口可不比凉州少。” 李恩皱眉,沉吟道:“你是说,张淮深会出兵西州?” “自然!”李明振笃定道: “此前张河西还在时,便想过出兵西州,只是苦于西州与瓜州距离遥远,安宁麾下部众近万,而沙州、伊州、瓜州民夫不足,不足以支撑大军西征。” “如今张淮深迁徙一万数千口进入瓜州、伊州,而凉州必然还有汉口。” “他既然要舍弃凉州,自然不会将汉口留下,而这些汉口自然要安置到西边。” “若是张淮深将这些汉口安置到伊州,那大军西征的民夫数量便足够了。” “届时,哪怕张淮深不想西征,张淮溶等人也会煽动他西征。” “等他拿下西州,就可以连接丝绸之路的北道,而沙州又能连接南道。” “如此一来,加上甘州的两条谷道,他便能以香料养军,还能背靠刘继隆获得少量人口。” “此事若成,张淮深的地位恐怕比昔日的张河西还要稳固。” 李明振分析得当,李恩听后也连连点头。 “如此也好,此次我们帮扶张淮深,张淮深虽然不喜我们,但始终需要依仗我们治理河西。” “张一李二,倒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李恩说罢,当即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尽是满意之色。 在他们觉得满意的同时,得到消息的张淮溶、王景翼、王景之等人也行动了起来。 伊州的索忠顗与凉州的索勋也得到了张淮深的书信,父子间相互派出轻骑送出书信,都想得知对方的想法。 在河西局势稍稍安定的同时,索勋与王端章的奏表也送抵了长安。 不过此时,长安并没有心思处理凉州的事情。 四月九日,岭南都将王令寰率牙兵哗乱,囚禁岭南东道节度观察处置等使杨发,岭南牙兵请表王令寰为岭南东道节度使、观察使。 岭南的消息还未传到长安时,其它地方又出了事情。 湖南都将石载顺率牙兵哗乱,驱逐湖南观察使韩悰,杀都押牙王桂直,牙兵请表石载顺为观察使。 两份兵乱的消息送抵长安时,不过五月初十。 李忱得知消息,脸色铁青难看,急召群臣于宣政殿议事。 待李忱坐在主位,令狐綯率先开口道: “陛下,湖南、岭南二贼作乱,必不可轻饶,理应出兵荡平!” “陛下,臣附议!”萧邺也附议开口,而身为四贵的马公儒见状,当即作揖行礼道: “陛下,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麾下有精兵数百人,号为“捕盗将”,不如派其征讨湖南乱兵?” 王归长见状也同样作揖:“陛下,可令容管宋涯立即出兵,平定容州乱兵后,再出兵平定岭南乱军。” 对于作乱的牙兵,唐廷向来是三种态度。 面对河朔三镇是一种,面对昔年淄青分裂出的天平军、淄青军、泰宁军又是一种态度,剩下的其它州则是最后一种态度。 前者妥协,中者软中带硬,后者则是十分强硬。 正因如此,面对容州、湖南、岭南三地的乱兵,朝廷态度向来强硬。 毕竟连这些武力不强的藩镇都无法压服,怎么让河朔与淄青诸镇服气? “陛下,臣举荐秦陇刺史,天雄军节度使高骈为岭南节度使,诏发成武游奕军随其南下平叛湖南、岭南。” 忽的,王宗实突然走出作揖请表,而殿内群臣听后,令狐綯也竟然附议道: “陛下,高千里有大才,若是能节制成武游奕军南下,也不失为妙计。” “陛下,臣附议。”萧邺也跟随附议。 见状,李忱思考片刻后才道:“高骈若调离秦陇,不知何人可接替?” “泾原节度使李承勋素知兵,不如以其为秦陇刺史,天雄军节度使。” 令狐綯不假思索的提出建议,李忱听后也颔首道:“好,便如卿所言。” 话音落下,李忱也无心再议,当即便准备起身。 好在这时王宗实连忙作揖行礼道:“陛下,河西观察使索勋、凉州别驾王端章奏表安西副都护张淮深征募凉州数万汉口西征西洲,如今凉州疲敝,请表朝廷徙饥民入凉州。” 若非王宗实,李忱都把凉州的索勋给忘记了。 不过当他听到张淮深真的带兵西征后,他下意识便开口询问道:“张司徒在否?” “陛下,臣右神武统军、检校司徒张议潮听谕!” 身穿紫袍的张议潮主动开口,李忱目光看向他,随后询问道: “张副都护为何征募凉州数万汉口西征?” “回陛下……”张议潮躬身行礼,接着解释道: “自凉州往西州去,路程二千余里,其中一千五百余里有甘肃瓜伊四州可提供粮草。” “不过大军行至伊州后,距西州尚有五百余里路,而西州回鹘部众数万,若要出兵收复西州,非五千兵而不可。” “伊州二县不过七千余口,男丁不过两千余,如何能供给五千大军粮草辎重。” “即便其余诸州出粮,伊州也凑不足相应的民夫。” “吾侄淮深,奉陛下诏而收复西州,必当竭心尽力。” “故此,唯有征募凉州数万汉口,方能收复西州……” 张议潮把事情解释清楚,群臣纷纷颔首,可李忱却眯了眯眼睛道: “索观察使请表徙民,不知张司徒如何看待?” 张议潮没有停顿,直接回礼道:“凉州番口数万,如今无汉口掣肘,长此以往,必然生乱。” “臣以为,不如将山南、剑南、关内等道数万饥民,尽数徙往凉州,如此方能使凉州平稳。” 他的建议没有问题,哪怕令狐綯等人也挑不出来。 毕竟要稳定一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移民实边。 只是他这番言论在李忱看来,仿佛是在设套,为的就是让朝廷迁徙人口进入河西。 “索勋为朝廷扶持,与他为敌,他为何要为索勋说话?” 李忱脑中闪过许多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还是索勋投靠朝廷,张淮深移镇这些事情,都是张议潮早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朝廷不断迁徙百姓进入河西。 毕竟河西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人口。 数万饥民对于其他地方不算什么,可对于河西,那还真是久旱逢甘露。 想到这里,李忱眼神闪烁,却突然觉得口渴难耐。 他知道,他该服用长年药了,不然他肯定会咳嗽,让群臣知道他生病的事情。 “此事,容朕思虑,退朝!” “上千万岁寿……” 感受着咽喉的瘙痒,李忱连忙起身,在群臣唱声中,急忙走出了宣政殿。 张议潮躬身行礼后起身,目光与不远处的张议潭对视,各有深意。 (本章完) 第246章 加税平叛 第246章 加税平叛 “轰——” 时至六月,陇西山中雷鸣不断,烟尘使得四周山林蒙上一层白灰。 这是岷州与临州交界处的山林中,而这些不断作响的雷鸣声,则是工匠与民夫在扩修官道的结果。 为了日后的防御反击作战,刘继隆命令各州利用火药来扩修官道。 陇右原本的官道,大部分是两丈宽,少量是一丈宽。 如今经过刘继隆下令,所有官道都必须修出三丈宽。 正因如此,如今整个陇右地界,基本被火药爆破的雷鸣声所覆盖。 好在扩修的官道都是对内的,距离边境遥远,所以也不怕被唐廷探查。 某处官道上,刘继隆坐在马背上眺望远处渐渐熄灭的扬尘,而他身后是崔恕与曹茂。 二人此时正在汇报唐廷与河西的情报,其中最令刘继隆在意的,还是高骈的调走。 “高骈带着四千多成武游奕军与八千多家眷南下,沿途要平定湖南兵乱和岭南兵乱,然后担任岭南节度使。” “新到任的秦陇刺史、天雄军节度使是原来泾原节度使的李承勋。” “如今成武游奕军被高骈带走大半,秦陇二州只剩一万天雄军和一千五百成武游奕军。” “李承勋抵达秦州后,便把成武游奕军并入天雄军,额外又招募四百多人。” “眼下秦陇的天雄军有兵额一万二,其中骑兵不足两千。” 曹茂汇报过后,刘继隆这才开口道: “带着这么多番人南下岭南,高骈这厮是带他们去找死?” 西北和岭南的气候有多大,刘继隆比高骈清楚多了。 这个时代岭南的气候,与后世的中南半岛差不多,甚至还要闷热。 高骈带去的那批人,但凡能活下三分之一,都算老天开眼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摇摇头,懒得管高骈的死活。 反正他离开陇右,换了个不知名的李承勋来秦州,这对于陇右而言是件好事。 “秦陇的事情暂且观察着,如果天雄军有扩军的迹象,立马告诉我。” “是!” 曹茂回应刘继隆,而崔恕眼见刘继隆没有继续说话,当即汇报道: “张使君让我们准备足够的瓷器、漆器和丝绸。” “各种香料的价钱也定下了,只有长安香料价格的三成,我们倒手一卖就能赚七成。” “另外,瓜沙甘肃四州都已经安稳,张使君派都万孟带两千精骑、一千五百步卒和两万百姓前往瓜州和肃州安置。” “安置过后,应该就准备出兵收复伊州了。” “伊州人口不过七千多口,两个县的守军不过八百人,索忠顗只有献城这一条路。” 崔恕说罢,刘继隆整理了思绪,随后开口说道: “河西的事情不用管,只需要盯着凉州就行。” “另外迁徙兰州的人口,安置的如何了?” 他把话题引向人口,崔恕听后沉默,曹茂则是接上话茬: “兰州治下五泉有两万七千口百姓,在河谷平原布置了三个乡,十八个村。” “北边的广武县,原本只有八千多百姓,基本都是番口。” “如今两年不到,先后迁入一万三千多人,人口二万二千四百余口,土地被二次分配,人均五亩二分。” “以当地的情况来看,起码能开垦五十万亩,足够养活五万百姓。” 说到此处,曹茂顿了顿,接着说道:“山南西道这个月以来,基本没有什么人口流入了。” “剑南道那边,杨复恭倒是在和我们做口马贸易,每日贩往松州的口马不少于一千。” “至前日,杨复恭前后卖了一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口,基本都是青壮健妇。” “这些人口中,还有九千多人没有得到安置。” “敢问节帅,这些人,也要向广武安置吗?” 曹茂询问刘继隆,刘继隆不假思索的点头。 见状,曹茂不再询问,而刘继隆也开口道:“卖了这么多人,杨复恭手上的钱,起码能买七八万石粮食了。” “现在他们还没停下口马贸易,恐怕俞从晖那边消息属实,魏谟不仅需要赈灾,还需要筹措钱粮来修葺南边的关隘。” “估计再卖个几千口人,他们就能凑够修葺关隘的钱粮了。” “松州那边买入的人口,依旧按照我说的,尽数安置到广武。” “倘若广武县仓粮食吃光,便从河州和鄯州的州仓调粮,不能动官仓的粮食。” “另外河西那边所需的货物都准备好,再筹措二万石陈粮送给张淮深。” 刘继隆没有忘记当初张淮深借粮给他的事情,如今他手中粮草充足,虽然还远远没有达到目标的二百万石存粮,但送些陈粮给张淮深,还当初借粮的恩情也无妨。 反正随着河西与陇右的香料贸易开展,陇右将会获得一笔额外的收入。 这笔收入若是用来买粮,蓄满另外两个官仓不成问题。 当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趁早拿下凉州。 想到这里,刘继隆调转马头:“回狄道!” 在他的示意下,众人调转马头,往狄道折返。 为了及时拿下凉州,刘继隆从各镇抽调单独抽调一军。 十二军三十六团,二千四百精骑与四千八百步卒在兰州五泉县集结操练。 尽管刘继隆有指挥万人的能力,但军队之间需要磨合。 正因如此,刘继隆在五泉县筑练兵台,命张昶前往五泉操练大军,而他则是在狄道教书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封徽的身体。 六月中旬,封敖与封邦彦各自从长安、山南东道送来了两名侍妾。 四名侍妾不论才艺还是容貌都十分拔尖,不过刘继隆心思都在凉州,根本无心男女之事。 时间进入七月,首先是都万孟将百姓安置在瓜州和肃州,以此平衡了两个州番口过多的问题。 其次便是伊州的索忠顗交出伊州与五百河西归义军,带着索氏的三百部曲从河西草原横穿而过,带着家眷抵达了凉州。 都万孟率军接管伊州,张淮深得知消息后,当即命酒居延与张淮涧率三千凉州兵马迁徙番和、嘉麟人口前往沙州与伊州。 七月十五日,索勋终于入主凉州,将凉州较为重要的官职都授予了索氏子弟。 与此同时,索勋再度与凉州别驾王端章向长安请表迁入人口。 消息传到长安时,长安却再度乱成了一锅粥。 “乱兵!乱兵!怎么又是乱兵!” 七月末,咆哮声与打砸声从紫宸殿的偏殿内传出,偏殿内的三相四贵纷纷嘘声。 李忱脸色略微苍白,明明才是早秋,可他身上已然穿上冬装。 漆器与瓷器被摔碎于地上,殿内十分狼藉。 见状,李忱渐渐冷静下来,养气功夫极好的他很清楚这不是自己往日的性格。 刚才他看见奏表时,只觉得整个人无比燥热,故此才打砸了这些东西。 如今冷静下来,他不免后悔起来。 不过皇帝不可能有错,因此他没有解释,只是将目光瞥向桌案上的奏表。 六月初六,江西军乱,都将毛鹤逐江西观察使郑宪。 七月初八,宣州都将康全泰作乱,率牙兵驱逐宣歙观察使郑薰,郑薰逃往扬州,得崔铉庇护。 一年之内,四镇牙将作乱,四镇节度、观察等使,一人被囚禁,三人被驱逐,这无疑是在打朝廷的脸。 关键在于,这些牙将驱逐观察使及节度使后,纷纷请表自己为新的观察使与节度使。 难不成在他们看来,朝廷已经软弱到任凭牙将驱逐节度使而不敢镇压的程度了吗? 想到这里,李忱深吸一口气,目光冷冽看向众人。 令狐綯、萧邺,以及新擢升为相的夏侯孜,还有位置不变的王宗实等四贵。 “朝廷的威望已经跌落如此了吗?”李忱质问众人,众人闻言纷纷行礼:“陛下息怒……” 话音落下,令狐綯首先表态道: “陛下,牙将莽撞,故此才以为驱逐节度使及观察使,便可得到朝廷擢授观察使等官职。” “此等歪风邪气,必须扼杀于摇篮之中,避免其余藩镇有样学样。” “臣以为,光禄卿韦宙之父韦丹曾为江西观察使,治理有方,军民至今怀念,不如以韦宙为江西观察使,诏发邻道兵以讨乱兵。” “邻道?”李忱微微皱眉,令狐綯解释道: “此前本欲调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麾下兵马入湖南平叛,而今湖南与岭南平叛事宜既然交给高千里,那不如派徐商出兵,协助韦宙平定江西叛军。” “至于宣州,陛下可诏令淮南崔使相征讨叛将康全泰。” 令狐綯虽然不常开口,但能在大中年间相位稳固,其身上也是有些智谋的。 在他三言两语间,江西与宣州叛乱的事情,便得到了解决的办法。 李忱听后颔首,深吸口气道:“下诏,以崔铉兼宣歙观察使,即日出兵平叛。” “另外,以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随崔铉平叛后留任宣州。” “陛下英明!”令狐綯等人见状纷纷唱声,李忱见状,也觉得原本的焦躁症状平静不少。 他渐渐冷静下来,而此时王宗实也连忙上前作揖: “陛下,凉州奏报,安西副都护张淮深挥师西征,河西观察使索勋率兵入驻凉州诸县,请表迁徙人口,以实凉州。” “……”听到这话,李忱当即皱眉。 他忘不了张议潮对此事的支持,因此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阴谋。 “张议潮、张淮深与索勋有旧怨,如今却配合撤出河西,让出凉州由索勋驻守,诸卿以为如何?” 李忱询问众人,众人听后,马公儒率先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索勋入凉州之事恐有诈,王端章恐遭其收买,不如另派官员巡察如何?” “陛下……”同为四贵的王归长也站出来作揖道: “即便没有诈,也不应该留索勋此等反复之徒坐镇凉州。” “臣建议,下诏令张直方率军入凉州,与王端章配合后,下旨调索勋入朝为官!” “陛下,臣附议。”四贵之一的王居方也站出来附议,这让孤立无援的王宗实怒从心起。 他将目光投向令狐綯,却见令狐綯老神在在,没有开口的意思。 “陛下,索勋此人确实反复无常,理应防范。” 萧邺倒是开口了,但也并不支持索勋坐镇凉州。 王宗实目光移向夏侯孜,却见夏侯孜踌躇道:“陛下,此事需从长计议……” 不是众人小心,而是张议潮态度着实反常,加上索勋反复无常的事迹早就流传长安,他们自然需要小心防备。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只要张淮深和刘继隆不对索勋出手,索勋完全可以凭借手上七千五百名甲兵掌控凉州。 “陛下,倘若刘继隆得知,率军北上抢占凉州,那朝廷数年之功,便尽作无用了!” 王宗实只能把刘继隆扯了进来,但他话音落下,马公儒便冷哼道: “若是刘继隆敢出兵攻打索勋,那朝廷正好有借口平叛!” 王归长闻言也附和道:“听闻刘继隆派人传流言于剑南、山南等道,甚至流传至江西、淮南,其目的便是引诱百姓前往陇右。” “三日前,西川节度使魏谟、东川节度使崔慎由联合奏表百姓逃亡陇右一事,陛下龙颜震怒。” “倘若刘继隆出兵攻打索勋,此举如同叛乱,朝廷可派兵马讨之!” 马公儒与王归长这话倒是说进李忱心坎里了。 刘继隆在陇右日渐强盛,朝廷几次制裁都不起作用。 长此以往,等到刘继隆羽翼渐丰,到时再动手,反倒有些迟了。 不过刘继隆行事稳妥,以至于朝廷没能抓住他的把柄。 加上国库情况不佳,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如今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差,若是把刘继隆留给儿孙处理,恐怕会祸及子孙,波及自己的名声。 这般想着,李忱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人言刘继隆有天日之表,恐有野心。” “倘若刘继隆果真觊觎凉州,朝廷自然要出兵。” “不过眼下国库空虚,若是刘继隆动兵,朝廷恐怕没有足够的钱粮应对。” 万般事情,最后还是在“钱”上打住。 令狐綯很清楚,皇帝是想加税,但又不想亲自开口。 毕竟天下情况在此,各地饥民不断,淮南盗寇更是数以十万。 时局如此,倘若再贸然加税,恐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想到这里,令狐綯老神在在,假装听不懂皇帝言论。 萧邺、夏侯孜见令狐綯不开口,当即也沉默起来。 这般情况下,马公儒倒是主动作揖道: “陛下,若是刘继隆兵乱而国库空虚,关中恐有危。” “臣建议增加盐茶等杂税,只需供关中及京西北八镇兵马数月之用,便能应对刘继隆之乱。” 令狐綯闻言,心里暗自摇头。 刘继隆现在还好好在陇右待着,把他当做加税借口,刘继隆即便不反也要被逼反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皇帝,好在皇帝虽然愤怒,但也知道此举容易把刘继隆逼反,因此他否决道: “刘继隆尚未叛乱,怎可以此等借口来征收杂税?” “臣糊涂……”马公儒也果断认错,而李忱见状看向萧邺。 “萧相,以卿之见,该以如何?” 萧邺眼见跑不过,当即为李忱算了一笔账。 “陛下,朝廷岁收虽广,然常费少三百余万,有司唯远取后年方乃济。” “今诸道用兵,月费度支钱一百余万贯,仅关中与京西北八镇便度支四十余万。” “若要筹措数月之用,唯有加盐茶杂税,亦或加税三厘。” 萧邺是给出办法了,关中神策军和京西北八镇,每个月要用四十余万贯。 这还是在镇内养兵的情况,倘若出兵,费用说不定能翻一倍。 朝廷如果要收拾刘继隆,起码要积蓄几个月的军费,那就是二三百万贯。 在河北普遍不交税的情况下,这等于从大唐每个百姓身上搜过一百多钱。 萧邺的本意是让李忱知难而退,却不想李忱思考过后,竟然忍不住点头道: “诏令天下诸道,以赈济剑南饥民为由,加税三厘。” 令狐綯、萧邺、夏侯孜三人闻言心里叹气,但马公儒与王居方、王归长等人却连忙作揖:“陛下圣明!” 李忱轻微咳嗽几声,只觉得喉咙再度瘙痒难耐,摆手道: “待秋收税收入府库中,尽数积存,待日后河陇有变,再行拨给。” “臣领旨……” 萧邺无奈行礼应下,随后便跟着令狐綯等人退出了偏殿。 在他们退出之后,李忱目光也看向马公儒等人:“你们也退下吧,另外召太医李元伯携长年药入内。” “臣等领谕。” 马公儒等人纷纷退下,并为李忱传召了太医李元伯。 与此同时,朝廷要加税的消息也传遍了朝野。 加税三厘,若是天下太平时,倒也能收到近百万贯。 可如今淮南大饥,百姓流离失所,而岭南、湖南、江西、宣州各处兵乱。 这三厘税是否能满足朝廷的胃口,那还是两说。 倘若各道又有遇灾害者,这三厘税恐怕都征收不上来。 对此,有人叹息,有人茫然,有人依旧不理,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本章完) 第247章 天灾人祸 第247章 天灾人祸 “淅淅沥沥……” 绵绵细雨中,七里亭乡的百姓被衙门的兵卒叫到了晒场。 数百户人家的男丁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乌泱泱聚集在晒场中,却无一人敢有怨言。 所有人都看着前方台子上的十余名撑伞甲兵,为首之人则是身穿浅绿官袍的健壮官员。 远处,被雨打湿的旗帜上写着“徐州彭城县七里亭乡”。 “至尊有旨,今岁秋收加税九厘,今告四方,可有人不解?!” 官员站在雨伞下耀武扬威,雨中的百姓们闻言也不敢抱怨。 见状,官员满意点头:“等这场雨停下,各家各户立即收割粮食,本官届时会派兵前来收缴税粮!” 他话音落下,满意带着甲兵们前往不远处的马车,乘车离开了七里亭乡。 百姓们看着马车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这才抱怨起来。 “加税九厘,这得多交多少税粮啊?” “不知道……” “知道又能如何,反正到时候他们还是会想办法让我们交杂税。” “唉……交多少税,怎么交,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他们鲜少掌握算术,故此朝廷说加税,他们向来只知道掏钱免灾,哪里知道加几厘该是多少。 相比较他们,七里亭乡的几名耄老则是面面相觑,随后聚集到了乡内一所还算富庶的院子中。 “衙门说加税九厘,这税到底是算租,还是两税和杂税都算?” “如果是都算,每亩地起码要多交二百来钱。” “算下来,你我之家,要多交十几贯啊……” “淮南大饥,我们河南也不好过,如今朝廷又要加税,怕不是……” “交税倒还好说,可这细雨下了三日,汴河和泗水都漫出河道来了,倘若继续下去,恐怕颗粒无收。” “到时候我们倒是有家底,可乡上和乡野的那些人家,又有几个有家底?” “没错,如果他们遭了灾,到时候交不上税,恐怕会落草为寇,落难的还是我们。” 几名耆老相互交流着,眉宇间尽是忧愁。 唐朝的税收制度较为复杂,但总体来说,初期由于施行均田制和府兵制、租庸调制等制度,百姓负担还是比较轻的。 不过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府兵制和均田制开始崩溃,百姓负担渐渐加重。 不久之后,安史之乱爆发。 在财政不济的情况下,唐廷又开始施行两税制,百姓负担沉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贪官污吏们又在两税定额之外巧立名目,敲诈勒索,设置如“间架税”、“除陌钱”等等杂税。 许多官吏为了得到升官提位,在正税之外横征暴敛,沉重的苛捐杂税,使劳苦人民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地。 正因如此,如七里亭乡这种地方,百姓起码要拿出收入的五成交给朝廷,只能说勉强苟活度日。 如今朝廷又要加税,加上老天似乎也不赏饭吃,几位颇有家资的耆老也不免担心起了时局。 “若是真的活不下去,为了避免有人铤而走险,我等还是得设些粥棚,派发些粮米才是。” “是极是极……” 耆老们倒是清楚,百姓穷没事,可如果百姓没饭吃,那他们这些富户就要遭难了。 众人商议完毕,当即各自行礼散去,各回各家。 在他们回家的同时,刚刚离去的彭城官兵也在马车中聊了起来。 “王押衙,朝廷不是说加税三厘吗?怎么成九厘了?” 第一辆马车上,一名青壮官兵质问那官员,被称呼王押衙的官员闻言轻嗤。 “庞大郎,你还是太年轻了。” “这朝廷三厘税,是肯定要征收的。” “只是朝廷吃饱了,我们难道就不吃?” “即便我们不吃,牙将们和州官们难道不吃?” “这九厘税啊,三厘弟兄们分了,六厘交给牙将和州官们。” “州官、牙将们吃饱了,才能安全把三厘交给朝廷啊。” 王押衙说着,同时对众人道: “我好不容易抢来这七里亭乡的差事,你们可不要说漏嘴。” “这七里亭乡有四百多户百姓,起码能加税得到八百多贯。” “这八百贯有七成交给牙将和州官,剩下的二百多贯就弟兄们十几人一起分了。” “这具体分下来,弟兄们每人都能得到半年军饷,这来钱可比吃饷快多了!” 王押衙目光扫视众人,众人纷纷点头,其中两名年长的牙兵开口道: “怎么能平分呢?” “对啊,如果不是王押衙带我们来,我们哪里能有这机会。” “依我看啊,弟兄们每人拿十贯就行,剩下的交给王押衙为大伙打点。” “没错没错……” 车厢内附和声不断,那王押衙也十分受用。 整个车厢里,唯有那庞大郎惴惴不安,其余人都十分高兴。 见状,王押衙也安抚道:“庞大郎,你刚刚加入银刀军,不知道我们的规矩也正常。” “只是回城之后,你切记别乱说话,若是被牙将和州官们知道了,即便我和弟兄们不罚你,其它的牙兵也不会容你。” “嗯,我记住了,押衙放心。”庞大郎连忙点头。 见状,王押衙满意颔首,随后带着一行牙兵返回了彭城县内。 布告四方的事情是结束了,可由于大雨还没停下,所以秋收还得推延。 牙兵们回城等待,而徐州各乡村的农户也在等待。 “淅淅沥沥……” 秋意渐浓,可徐州的天空却似裂开了口子,连绵的细雨开始渐渐转变为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无情地打击着田间作物。 那些地里刨食一辈子的老农,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虑,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恐惧。 他们蹲在家门口,双手抱膝,目光空洞地盯着雨幕,似乎在寻找着一丝放晴的希望。 乡间的老柳树在风雨中摇曳,仿佛在为农民的困境哀泣。 偶尔有几声鸟鸣穿透雨幕,却也显得如此凄凉。 只是大雨不曾停下,河道里的河水甚至漫出河道,往田间冲去。 “铛铛铛……” 铜锣作响,全乡男女老少都被叫到了田间,试图将水引往他处。 可雨实在太大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作物被浑浊的大水吞没。 “我的粮食啊!!” “额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响彻雨幕中,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生路断绝,却无法阻止眼前一切的发生。 “嗡嗡……” 忽的、一名老农听到了嗡嗡的声音,他本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耳鸣,但下一秒他便听到了无数哀嚎声。 “发大水了!逃啊!!” “发大水了!” “快跑!跑到九里山上去!” “跑啊……” 雨幕如帷,水汽蒸腾,洪水沿着泗水与汴河的河道席卷而来,如咆哮的野兽,带着泥土和树枝的腥味,无情冲向了七里亭乡。 那摧枯拉朽的力量,在呼吸间吞没七里亭乡。 树木如断枝落叶般被连根拔起,随波逐流,成了暴怒河流中的漂泊之物。 屋舍如同土堆,一栋接一栋地倒塌。 屋舍、树木这些无法移动的东西在洪水中颤抖、沉没,最终被无情吞没。 家园在转瞬间化为乌有,但没有人能在此刻关心这些,所有人都在忙着逃命。 距离七里亭乡最近的九里山成为了众人求生的目标,所有人争先恐后的逃往九里山。 逃亡队伍中,那些年迈体弱者,在这肆意的灾难面前显得格外无助。 不少人亲眼看着他们被滚滚洪流卷走,挣扎的双手成了绝望的符号。 恐慌的呼喊声在风雨中弥漫,七里亭乡的百姓携老扶幼,慌不择路地向九里山逃命。 他们的脚步在泥泞中艰难前行,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恐惧与不安。 水位不断攀升,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的立足之地。 他们不敢回头,只敢向前,哪怕前方是未知的恐惧。雨声、风声、水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的脑袋都空白了,只知道往九里山逃去。 事实证明,逃亡的不止是他们,还有七里亭乡四周的村落百姓,乃是东边十余里外的彭城百姓都在向九里山逃亡。 洪峰过境,哪怕是彭城这样的城池,也极难有落脚之地。 大水泛滥,漂没整个彭城,有人逃亡九里山、有人躲在城内的屋顶,还有的人跑上城墙马道。 洪峰过后,大水依旧积漫五尺高,无人敢下水,只能绝望的等洪水退去。 有人力竭坠入水中,被洪水吞没,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洪水带走,还有的人已经痴傻,只知道往高处跑去,抓住高高的树冠不肯松手。 几日后,洪水退去,大地平白高出两尺,所有的作物与大半屋舍被洪水带来的淤泥埋没。 彭城与七里亭乡只是此次灾害下的缩影,其范围远超受灾者想象…… “铛……铛……铛……” 大中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当常朝开始,许多臣工的脸色都随着山东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而变得难看。 “入班……” 伴随着鸿胪寺卿的开口,百官纷纷入班,而李忱也铁青着脸走上了宣政殿的金台。 待他入座,鸿胪寺卿当即开口唱声,百官入座。 “陛下,山东诸道加急,河南、河北、淮南三道大水泛滥,徐州、泗州水深五尺,漂没民户数万家,百姓受灾者数十万……” 作为宰相的令狐綯,面对这样大的自然灾害,自然是不敢沉默无语的。 他主动开口提及了这件事,而这件事出现的节点也让身为皇帝的李忱成为了众矢之的。 “陛下,此乃上天警示,请陛下罢黜加税之政!” “臣附议……” “请陛下罢黜加税,蠲免受灾三道赋税,赈济三道百姓!” “陛下……” 随着令狐綯话音落下,庙堂上许多臣工纷纷作揖请奏,直指李忱加税之政。 李忱脸色如常,可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攥紧,恨不得将所有把过错推到他身上的大臣弄死。 “荒谬!” 庙堂上,一道呵斥声响起,李忱心里感激望去,却见是张议潮站了出来,他脸色立马变黑。 “陛下加税与否,与洪灾有何关联?” “倘若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要以数十万百姓生存来警示陛下,而非用其他办法?” 李忱倒是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是张议潮力挺自己。 “陛下,张司徒所言甚是。” 令狐綯也连忙表态,同时对群臣扫视道:“眼下洪灾刚过,理应讨论赈灾事宜,而非谁的过错。” “陛下,臣附议蠲免三道受灾州县赋税,另拨粮五十万石赈济灾民,责令各地节度使赈济灾民!” 令狐綯自然是清楚国库的情况,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示意拨五十万石粮食来赈灾。 闻言,群臣面面相觑,纷纷对令狐綯投来鄙夷目光。 五十万粮食对受灾的数十万百姓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说到底,赈灾还是推到了各地节度使、观察使身上,朝廷只是出小头搏名声罢了。 令狐綯也清楚自己的做法不行,但他不在意群臣怎么想,只要皇帝高兴就行。 “卿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便依照卿所言赈灾,勿要让朕之子民再受伤害!” 李忱说的冠冕堂皇,而这也代表令狐綯又站对了。 群臣闻言纷纷唱声圣明,李忱也简单安慰了群臣,随后宣布了散朝。 散朝之后,张议潭与张议潮并排向外走去,张议潭眼见群臣不与他们凑在一起,当即低声道: “二郎,你为何在殿上开口?” 张议潭很好奇张议潮为何做出头鸟,张议潮闻言却摇头道: “我若不开口,如何为至尊推脱?” “如此灾情,倘若群臣怪罪至尊,至尊必然要将罪责推脱。” “此次征税,目的为谁,你我心知肚明。” “即便至尊不会把罪责推脱至陇右,但此次加税因其而起,陇右必然遭之迁怒。” “如今罪责被推,至尊只会忙于赈灾,而不是紧盯陇右,牧之也能稍微缓一缓了。” 张议潮话音落下,张议潭连忙点头,随后与张议潮走出了宫门。 在他们走出宫门的同时,返回紫宸殿的李忱也宣布了取消加税的旨意。 尽管张议潮为其开脱,但本就迷信长生的他,对天灾示警这套说法还是有些相信的。 毕竟几个月内三道受灾,四镇皆乱,容不得他不信。 不过对于他让各道、州赈灾的旨意,各道州的态度却各不相同。 许多州本就遭灾,秋粮收不上来,根本没有钱粮赈灾。 对于朝廷的旨意,他们是有心无力。 河南道藩镇众多,天平、淄青、泰宁、忠武、忠义、宣武、义成等镇都有自己的饥民需要解决。 地势较高的几个镇即便没有受灾,也趁机抬高粮价,根本没有出手帮其他藩镇的想法。 河朔三镇外的河北诸镇也根本没有伸出援手的心思,不仅没有赈灾,还趁机抓饥民贩作口马。 一时间,三道盗寇横生,老弱者饿殍遍野。 大批饥民涌入河东、山南东道、江南东西等道,使得各道粮价飞涨,百姓忍饥受饿者难以计数。 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命令“捕盗将”驱赶逃入山南东道的饥民,同时派出二百捕盗将随江西观察使韦宙前往江西平叛。 河南诸镇逼良为奴,大肆贩卖口马前往他处。 淮南道的崔铉虽然开放府库赈灾,但府库中钱粮相比较需要赈济的百姓,可谓杯水车薪。 好在此时他兼领宣歙观察使,故此将大批饥民放入江南,以饥民做民夫,率大军南下征讨宣州叛乱的都将康全泰。 在东境受灾严重的情况下,西境情况倒是渐渐由危转安,尤其是剑南道的西川。 “咳咳咳……” 成都府衙内,魏谟的咳嗽声持续不断。 他坐在主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东边不太平,西川也不能置之不理。” 魏谟看着手中文书,抬头看向杨复恭等人,咳嗽道: “饥民都安置好了吗?钱粮是否足够?” “回使相,都安置好了,钱粮充足,修建关隘的钱粮也筹措齐全了。” 杨复恭回应同时,魏谟便点头道: “既然已经筹措足够,那就暂停与陇右口马贸易吧。” 他话音落下,不少官员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暗叹一门生钱路子被断。 杨复恭与魏谟也瞥见了他们的行为,但并未揭穿。 “老夫准备派商贾贩秋粮往江淮去,届时即便没了陇右贸易支撑,也足以积存钱粮。” “至于陇右口马停罢一事,便由子恪你派人送信告知刘继隆吧。” 魏谟给剑南道安排了另一条退路,众人闻言虽然心里依旧想着利用口马贸易赚取钱财,却始终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反正魏谟病入膏肓,估计也管不了他们。 只要他们做的小心谨慎,便不怕魏谟发现。 想到这里,诸臣老神在在,唯有杨复恭在认真执行魏谟的政令。 “既然知晓,便都散去吧。” 魏谟驱散众人,随后在众人离开之余留住杨复恭。 待众人走远,魏谟才咳嗽着开口道: “我重病缠身,已经请表乞休,请朝廷另派能臣接任西川之职。” “倘若你还能留在西川监军,必要好好提醒接任之人,定要严防死守,不让陇右获取更多人口。” 尽管魏谟利用口马贸易赚取了许多钱财,但他初衷还是为了赈济西川饥民。 如今西川饥民已经得到安置,只要接任之人按照他与白敏中的路线走下去,西川绝对可以算得上固若金汤。 “使相放心,下官定不辱命。” 杨复恭已经是第二次被委任如此使命,他眼神坚定应下,魏谟见状惋惜叹了口气,随后示意他退下。 待杨复恭退下,魏谟这才在家仆的搀扶下,一深一浅的返回内堂休息。 与此同时,杨复恭也将魏谟的政令传往各州,停罢与陇右口马贸易…… (本章完) 第248章 枕戈剚刃 第248章 枕戈剚刃 “哇……” 八月尾巴,在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中,已经二十有五的刘继隆,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是小郎君!” “哈哈,郎君与女子,各有好处,不必强求!” 内堂卧房中,张嫂高兴抱着清洗干净的婴儿来到刘继隆面前。 刘继隆没有接过,他担心自己把小家伙弄坏,因此只是爽朗笑着,小心翼翼的凑近观察。 不得不说,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并不好看,和小老头一样。 张嫂见刘继隆不抱孩子,当即抱着孩子去称重,随后笑呵呵的说道:“节帅,小郎君重七斤八两。” “呵呵,让太医院的人在东厅弄个育婴堂,每日安排六人三班倒,好好照顾着。” 刘继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情淡漠,他虽然高兴,但也没有高兴到冲昏头脑。 对于如何照顾孩子,如何保护孩子不会夭折,这点他早就在几年前教导了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刘继隆在陇右开办的惠民机构,取诊金而不取药费。 除了面向陇右百姓治病外,惠民药局也负责培养医生,研究疾病和药理。 这个时代,汉人在医学上的造诣,肯定是远远高于世界各种文明的。 饶是如此,汉人在内外科上却并没有形成体系的培养制度。 刘继隆筹办的惠民药局,便初步形成了内外分科的培养制度。 各县惠民药局每年招收一定数量的学徒,学徒必须从小学毕业,随后根据其兴趣分科。 学徒俸禄是每月六斗米,基本只能保证基本的吃食。 五年学成后,便能算作医生了,每月俸禄二石。 到这里后,他们可以自己选择前往军队还是留在当地惠民药局。 前往军队后,便会成为军医,需要跟着军队上战场,每月俸禄二石外,还享受兵卒的军饷待遇。 留任惠民药局后,只享受惠民药局医生待遇,每年岁末接受医官考成,以免医术倒退。 若是医术精湛,便能进入都护府担任医官,官职品秩从从九品到正七品不等。 实际上,在这个大病治不好,小病不用治的时代,惠民药局的支出并不大,八百多名留任医生,每年俸禄支出也不过二万石罢了。 相比较之下,军队中的军医需求就比较高,开支也就比较大了。 陇右军中,有正兵二万一千六百人,军吏一千二百人,军医一千四百人,合计是二万四千二百人。 每年的军费度支,光粮食就要发三十五万石,其它柴油布盐酱醋茶等物更是不用说,折钱后约二十四万贯。 算上衙门官吏、国子监教习、惠民药局、养济院等开支,陇右每年度支在四十万贯左右。 在此情况下,光凭陇右那五税一的税收,基本是养不活整个都护府的。 更别提陇右还在进行口马贸易、粮食贸易,这些只出不进的大头了。 正因如此,刘继隆也可以说是脚不沾地。 正如当下,他才看完张嫂把孩子送走,后脚他就走进了卧房内。 卧房内的婢女们正在端离血水,几名负责接生的嬷嬷与女医也在照顾封徽。 刘继隆没敢凑上前,只是隔着两三步询问道:“细君?细君?” 他小声询问,但封徽并未回应。 她此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瞧得刘继隆有些后怕。 女医见状小声提醒:“节帅,夫人刚刚劳累,一时半会恐怕醒不过来,您不如还是去东厅等着吧?” “好!”刘继隆秉着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的原则,不舍的看了看封徽。 好在她虽然没有动静,可呼吸却十分均匀,不像有事的样子,刘继隆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走出卧房,当即见到一名嬷嬷在外等待。 “节帅,高长史请您去外院正堂。” “好,我这就去。” 刘继隆应下,随后提醒道:“若是细君醒了,立马派人告诉我。” 他眼见嬷嬷应下,随后才抬头走向了外院正堂。 待他抵达时,高进达、李商隐、崔恕、曹茂等人已经在此等待许久了。 “节帅,夫人她……” “母子平安,不用担心。” 刘继隆回应众人,随后便坐在主位。 主位案上已经摆上了许多文册和书信,这些都需要刘继隆处理。 “节帅,这些都是东边和南边、西边送来的消息,您恐怕得看看。” 高进达作揖行礼,刘继隆颔首后,当即将这些东西一份份阅览。 眼下已经是八月末,其中魏谟停罢口马贸易的事情,已经通过杨复恭的书信告诉了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倒是不觉得奇怪。 魏谟虽然正直,但却并不迂腐,并且很有政才。 西川饥民在他的治理下得到妥善安置,加上秋税收入府库,西川钱粮即便起运长安,剩下的钱粮也足够西川大修南部关隘了。 东川饥民本就不多,加上崔慎由到任太晚,不等他做出安排,许多饥民便被官吏联手贩卖陇右。 山南西道的卢钧虽然不管事,但在赈济灾民这方面还是很上心的。 加上北部饥民逃入陇右,山南西道整体承平,府库中积蓄的钱粮,足够安置受灾饥民。 正因如此,涌入陇右的人口,也从每日上千人,变成了每日十数人。 “七个多月时间,光山南西道就逃入一万四千二百余人,口马贸易流入三千四百五十一人。” “东川口马贸易流入五千七百六十五人,逃入九千四百余人。” “西川口马流入一万九千四百五十七人,逃入七千二百余人。” “在口马这一项上,衙门便度支了七万六千余贯。” 眼看刘继隆合上最后一本文册,高进达略带感慨的汇报了口马与人口逃入陇右的情况。 七个月下来,逃入陇右的人口在六万左右,直接让除宕州以外的廓、洮、叠、松四州人口破两万。 此外,兰州人口破五万,河州、岷州人口破四万,成、武、兰三州各破三万。 尽管今年的户口图籍还没落实,但陇右人口是必然突破三十七万了。 只是可惜,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每年都有,至少巴蜀已经十数年没有遭遇如此大的灾情了。 “现在口马和人口流入情况如何?” 主位上,刘继隆也知道这种情况可遇不可求,因此他询问起了饥民安置好后的人口流入情况。 曹茂闻言,当即起身作揖道: “每个月流入的口马数量不过三四百人,逃入陇右的百姓更少,不过一百多人。” 根据曹茂所说,如果长期维持这个数量,陇右每年从境外获得的人口也不过四五千人。 即便算上陇右百姓繁衍的人口,想要突破四十万人口,最少还需要两三年的苦功。 念想此处,刘继隆没有着急,而是对崔恕询问道: “俞从晖、王焘等人的商货运抵没有?” “昨日刚刚运抵,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运往河西了。” 崔恕恭敬回答,刘继隆听后皱眉:“先运到鄯州,另外从府库中再拨钱十万贯,交给他们继续采买商货。” “等明年开春,一并贩往河西张使君处。” “是!”崔恕应下,而高进达也开口道: “陈瑛带去关内道的队伍,倒是先带回了二十八万贯钱财,不过朔方军和会宁军都不愿意贩卖口马给我们。” “想来是朝廷往会州迁徙了不少汉口和党项胡口,关内道已经没有什么汉口口马了。” “此外,陈瑛眼下应该前往河东了,不知道进展如何。” 面对高进达的担心和忧虑,刘继隆倒是并不在意。 陈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即便遭了难,他也能跑回来。 眼下最令他在意的,还是凉州那边的情况。 回鹘与嗢末迟迟没有对索勋下手,而索勋治下的赤水军也没有骚动。 如果不是唐廷没有对凉州迁徙人口,刘继隆都差点觉得唐廷是真的准备扶持索勋立足于凉州了。“岷州、洮州、叠州、临州、廓州、兰州各自再抽调一军兵马前往五泉集结。” “距离赤水军戍期结束不过四个半月了,我们得做好准备,不能错失良机。” 刘继隆对众人吩咐着,众人纷纷作揖应下。 凉州对于陇右而言,不仅是次于陇西粮仓外的一大粮仓,也是驯养骏马的好地方。 拿下凉州,河西与陇右的贸易量会翻好几倍,陇右也将有更大的战略纵深。 只要凉州内乱,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必然会想办法南下,即便与唐廷撕破脸皮也无妨。 反正唐廷根本管不住朔方、天德等军牙商走私,他们也不怕唐廷制裁。 现在陇右只需要等回鹘与嗢末行动,他们就能光明正大的拿下凉州。 “今年支出如此多,还能否蓄满另外两个官仓?” 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高进达闻言摇头道: “算上您刚刚准许的十万贯,府库中有四成钱财都压在商货上了。” “明年交给河西后,虽然能获得不少香料,但最少还有七成货物需要河西解决。” “好在这些货物不愁卖,应该在明年秋收前就能换回香料,运抵祁连城。” “至于蓄粮,恐怕只能蓄满半个仓。” 河西的底子很厚,但都在与回鹘、索勋、嗢末的争斗中被消耗差不多了。 如今的河西,只能靠刘继隆先支援一批货物,然后才能将货物贩往西域,拿出足够的香料来回款陇右。 如此几次过后,河西和陇右的情况都会变好。 哪怕丝绸之路已经因为战乱而残破,但也足够河西和陇右吃个油光满面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不着急,只是对高进达安抚道: “无碍,等明年秋收后再蓄粮也不迟。” 他话音落下,熟悉朝廷做派的李商隐却作揖道: “节帅,话虽如此,但朝廷今年加税之举,恐怕是针对我等。” “若不是三道发大水,逼朝廷不得不罢黜加税之政,恐怕我等已然遭到朝廷逼迫了。” “下官以为,我等应该早做打算。” 李商隐说罢,崔恕与高进达、曹茂纷纷点头附议。 刘继隆听后并不着急,而是看向崔恕:“尚摩鄢的情况如何?” “极好!”崔恕不假思索回应,接着补充道: “他从叠州获得两千套甲胄和粮食后,立马将多麦地区的大小部落压服,至少名义上各部落都臣服于他了。” “眼下即将入冬,如果他不准备再兴兵事,那应该很快就会送信来临州,乞请互市粮食。” 尽管眼下高原之上还有许多河谷能耕种粮食,但粮食的产量却已经下来了。 加上冬季很有可能爆发白灾,因此尚摩鄢若是真的拿下多麦全境,那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牛羊贩卖陇右,以此获得更多的粮食。 事实证明,崔恕没猜错,因为众人刚刚讨论到此处的时候,正堂外便急匆匆跑入一名校尉。 “节帅,叠州厝本刺史急报!” “呈上来!” 刘继隆目光看向崔恕,崔恕也轻笑掩饰其心中窃喜。 待刘继隆拿到厝本派人送来的急报并打开时,其中内容,果然与崔恕说的大差不多。 “和你说的一样,尚摩鄢以黄牛三千头,牦牛七千,河曲马一万二千匹,羊群七万互市,希望互市粮食七万石,扎甲一千套,军械各一千,茶一万担。” 刘继隆说罢,将厝本发来的急报放在桌上。 按照当初定下的价格来说,这些牧群足够换上述所说的物资,所以刘继隆也没有犹豫。 “这些牧群吃下后,除了牛马外,剑南、山南等道是否能吃下这七万多只羊?” 刘继隆在意的,是临近陇右的这些道、州,能否吃下那么多只羊,毕竟他们上半年才卖了上万匹挽马及十万羊群。 高进达听后却道:“应该能吃下,即便吃不下,也能在陇西养着,等来年再贩卖。” “不过尚摩鄢这次贩卖这么多牛羊马匹,恐怕是把他围剿各部所获都拿出来了。” “此次交易若是达成,他麾下便有七千甲兵精骑。” “有尚婢婢为他坐镇后方,他恐怕明年就要南下,对维西之地的西山八国动手了。” 维西八州,也就是西山八国,指的是成都以西高原上的八个羌人部落。 当然,西山八国从唐初发展到如今,早就不止八个部落了。 真的要论据,大概有一十四个部落,每个部落都修建有自己的城池,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他们的统治范围,从北边的药弥到南边的大渡水,人口不算多,只有数万之众,但位置易守难攻,不易攻打。 对于西山八国,刘继隆还是有些熟悉的。 毕竟川西美景,他前世也没少去逛,因此对于当地的情况,他也大概知道。 尚摩鄢想要拿下此地,死伤恐怕不会少。 不过拿下此地后,他就能一路南下,与南诏的香城郡接壤。 以尚摩鄢如今的实力,即便拿下维西之地,也难以取代西山八国,给西川西境造成更大的威胁。 因此在高进达担心尚摩鄢坐大的时候,刘继隆反倒觉得尚摩鄢实力不济。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生意照常做。” “告诉尚摩鄢,要想更好的统治多麦,他的心得更狠些才行!” 多麦广袤,如果尚摩鄢能狠心解决那几个大部落,拉出十几万牛羊马匹与陇右贸易,那他的甲兵很快就能突破万人。 届时,他能够更多的本钱南下统治维西,与南诏贸易。 待大唐与南诏闹翻,对南诏进行贸易封锁的时候,陇右就能靠着尚摩鄢这条道和南诏贸易。 只要南诏攻入西川腹地,届时自己就能出兵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收敛了心神,与众人简单商议后续事宜后,便返回了内堂去照看封徽去了。 倒是在他游刃有余的时候,身处凉州的索勋眼巴巴等待许久,却始终没能等待朝廷的帮助。 “狗脚朝廷!我就不该信他们!” 姑臧城衙门内,索勋气得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 自伊州走入凉州的索忠顗见状,当即皱眉低喝道: “沉住气,想想为什么朝廷没有出手。”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不想让我坐镇凉州!”索勋咬牙切齿。 见状,索忠顗起身渡步,随后摇头道: “不对,这件事肯定有别人在阻碍,不然朝廷即便再不满,也不至于一个人也不送来。” “对了……”索忠顗看向索勋,随后余光瞥向四周,压声道: “赤水军的戍期已近,朝廷可有回应?” “未曾!”索勋攥紧茶杯,将茶杯捏碎,扎伤了自己的手都不曾发现。 索忠顗闻言也没心思关注他的伤势,只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倘若他们营啸而走,那我们恐怕拦不住他们。” “我走河西草原来时,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对我们态度不善。” “如果赤水军走了,他们必然会南下劫掠凉州,甚至抢占凉州。” “这件事,你必须立即奏表朝廷,让朝廷知道此事十分重要,必须立即解决。” 索勋听着不耐烦道:“我已经奏表好几遍了,狗朝廷就是不回应!” “那就把事情往大了说!”索忠顗一咬牙,干脆道: “你就说,赤水军牙将王守文、吴煨对戍期极不满意,有心挥师向东。” “我就不信,朝廷会放任五千甲兵横行关内!” 索忠顗说罢,索勋眼前一亮,马上起身道: “好,我立即操办这件事,另外向朝廷要兵要甲。” “哪怕赤水军走了,我也能训练新兵,守住凉州!” “糊涂!”索忠顗恨铁不成钢,他顿足几下后才道: “你对番口过于苛刻,凉州番口对你态度不善,你发甲胄与军械给他们,不是让他们造反吗?” “你就在奏表中写……罢了!还是我来写吧!” 索忠顗无奈于索勋眼高手低,只能亲自写了一份奏表,然后让索勋去找王端章,让王端章带着奏表返回长安。 此事如果不解决,那么他们几年的谋划都将在四个月后化作齑粉…… (本章完) 第249章 设伏于衙 第249章 设伏于衙 九月月半,当急促的脚步声在大明宫内响起。 刚刚服食长年药而稍微舒服些的李忱便听到了敲门声,为此不免皱眉:“何事?” “陛下,凉州别驾王端章急报!” 马公儒的声音在外响起,李忱闻言起身道:“进来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马公儒呈着一份奏表走入偏殿,随后将奏表呈上。 李忱穿着中衣,还未解下幞头。 他轻描淡写的将奏表拿过,却在片刻后皱眉道: “此事不是让群相们解决了吗?怎么拖到了现在?” “传召令狐綯、萧邺、夏侯孜三人入宫!” “是!”马公儒应下,随后派人传召三人。 李忱拿着奏表等了一个时辰,困意连连,却又始终不能入睡,惹得他心头恼火。 待令狐綯三人赶来,他这才将奏表丢到三人面前: “此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为何会闹出如此动静?” 令狐綯三人被紧急召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眼看皇帝语气不对,令狐綯躬身捡起奏表,翻阅后皱眉作揖道: “陛下,此前府库空虚,故此臣等决意在秋粮入库后再起运钱粮。” “凉州赤水军的犒赏,已经于半个月前起运,最迟在十月初十就能运抵凉州。” “这索勋夸大其词,无非就是为了人口与甲胄军械。” “臣以为,所谓天平军老卒煽动赤水军作乱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即便天平牙兵十分跋扈,可令狐綯等人宁愿相信天平牙兵,也不愿意相信索勋这种反复之人。 李忱听后揉了揉眉心,脑中不免想到了张议潮。 思绪片刻后,他这才开口道:“发京畿道囚犯至凉州充军。” 京畿道人口三百万,加之数年未解囚,少说也有千余囚犯。 这千余囚犯若是充军,也是不俗战力,关键看索勋如何驱使。 李忱想看看,索勋到底会如何对待这批囚犯。 若是留下充军,那张议潮带给自己的困惑就能解开。 若是送给张淮深,那索勋必然就是张议潮的棋子。 想到这里,李忱精神放松,摆手道: “凉州之事,务必上心,切不可重蹈覆辙。” 他所说的重蹈覆辙,自然就是泾原兵变一类的事情了。 毕竟赤水军有五千人,倘若他们真的杀回郓州,那肯定要在关内道作乱。 关内道的情况,众人皆知。 尽管京西北八镇各自扬言彪悍,但从当初围剿党项不利就能看出,京西北八镇虽然不至于武备松弛,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万一真的被赤水军打败,那朝廷的脸面就真的被藩镇踩在脚下了。 这般想着,三相也连忙作揖行礼,随后带着奏表退出偏殿。 是夜,南衙北司合议后,决定依照旨意发京畿道一千二百四十六名囚犯充军凉州。 张淮铨被授右神武军都将,率二百右神武军,押送囚犯与相应甲胄、军械前往凉州。 王宗会作为监军接到了这个监督的苦差事,但事情若是办好,他兴许也能进入神策军中担任要职。 “朝廷为何会选我前往凉州?” 司徒府上,年过三旬的张淮铨在接旨过后,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待天使离去,他便着急看向了自家阿耶张议潮。 张议潮还在沉思,旁边的张淮鼎便道:“如此得了个官职,大兄难道不开心?” “只怕是烫手山芋。”张淮铨有些不安。 相比较眼高手低的张淮鼎,他这个大兄性格上始终有些平庸怕事。 张议潮也知道张淮铨性格,因此在事情想通后,他便开口道: “之所以选择你,恐怕是想看看我们与这索勋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张淮鼎不解道: “若是有机会,某恨不得把索勋碎尸万段!” 在张淮鼎看来,他们之所以从河西来到长安,都是因为索勋背叛河西归义军。 尽管初到长安时,张淮鼎被长安的繁华遮蔽了双眼。 可随着在长安居住时间越来越长,他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 河西虽然没有长安繁华,但他张淮鼎在河西时,谁人见了不称呼一声“小张使君”? 即便他没有刺史官职,但河西军民也都因为他阿耶而敬重他。 倒是来了这长安,旁人根本不知晓他是谁,也顶多称呼他“张郎君”。 加之长安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精贵,就他那点散阶的俸禄,根本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想到这里,张淮鼎就恨不得把索勋的脑袋砍下来。 “此事你无需担忧,即便你受了难,也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张议潮安抚着张淮铨,这点张淮铨倒是相信。 虽说索勋与张氏为敌,但看在张议潮的面子上,他倒也不可能为难自己。 “倘若出了事情,大不了往南边跑!” 张淮鼎倒也精明,知道刘继隆势大而尊敬其父,故此提了个好建议。 张淮铨闻言看向张议潮,却见张议潮也点了点头: “二郎说的有理,你若真的遭了难,便往南边撤军,想来无人敢于为难那刘牧之。” “是……” 见状,张淮铨只能自认倒霉的点头,随后在张议潮的吩咐中,前往右神武军挑选了二百精锐。 圣旨宣读不到三日,长安的官员们便已经将一千二百余名囚犯和二百多辆挽马车准备好。 九月二十正午,张淮铨与王宗会便率领二百右神武军抵达了金光门。 秋风猎猎,旌旗作响,长枪如林,甲胄鲜明。 不得不说,经过张议潮训练,原本如草包般的右神武军,倒是也有了几分模样。 二百右神武军虽然依旧算不得精锐,却也能穿戴甲胄,驾车行军,井井有条。 要知道北衙六军在此前堪称废物,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连甲胄都穿不上,即便穿上了也气喘吁吁,不能作战。 这些兵连长安本地人都看不起,平时更是搞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动,为长安百姓视为禁军耻辱。 如今被张议潮操训几个月,竟然能负甲驾车行军,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进步。 金光门楼前,王宗实俯视着这二百右神武军队伍,心头不禁想到了剩余一千三百右神武军。 “长此以往,这张议潮恐怕还真能将右神武军训练出彩……” 想到这里,王宗实不免对张议潮起了想法,心头升起将对方拉拢到自己阵营的想法。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否决了这种想法,只因皇帝警惕归义军太甚,若是自己与之牵连,恐怕会受牵连。 “可惜啊……” 惋惜一声,王宗实便转身离去,而张淮铨等人也渐渐隐没于天边。 在张淮铨他们出发之时,长安城也断断续续收到了东边和南边的捷报。 九月末,淮南节度使崔铉率军攻克宣州,斩叛将康全泰及其党四百余人。 崔铉奏表宣州已平,请辞宣歙观察使。 李忱得知后,准其请辞宣歙观察使,着其返回淮南坐镇。 十月初,朝廷以宣州团练使温璋为宣歙观察使,温璋奏表宣歙二州涌入淮南饥民十余万,宣歙二州不能制,请截留秋粮赈灾。 几日后,岭南节度使高骈奏表湖南军乱已平,叛将石载顺及其党四百二十四人被平。 江西观察使韦宙奏表江西军乱已平,斩叛将毛鹤及其党五百余人。 韦宙奏请留山南东道捕盗将二百人于江西,以季友为都虞候,以此重新编练江西军。 容管经略使宋涯率黄头军百人入容州,杀乱首都虞侯来正,以谋叛罪上奏。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容州、江西、湖南、宣州等四处平乱被平,仅剩岭南叛军一处。 加之高骈南下速度迅捷,岭南军乱被平指日可待。 面对重新“太平”下来的时局,李忱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连带着身体都好了些。 只是在他身体初愈的时候,会宁军节度使张直方也接收了朝廷派给凉州赤水军的钱粮,护送王端章及钱粮送往姑臧。十月下旬,凉州已然飞雪。 尽管还没有达到远近白茫一片的景象,但白毛风与大雪的环境,还是让驻守凉州的兵卒怨声载道。 “娘贼的,这大雪纷飞,朝廷的调令怎么还不下来?” “不会要守到年关去吧!” 吴煨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姑臧军营响起,他走入牙门之中,抖落身上的积雪。 王守文在牙门内坐着,面前放着一个火盆,时不时往里面添柴。 听到吴煨的话后,王守文揉了揉眉心,在对方坐下后才开口道: “我这几天眉头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能有什么事情?”吴煨大大咧咧的反问,同时说道: “这姑臧城内只有一千会宁军,可赤水军却有两千。” “不对……”王守文打断道: “赤水军确实有两千,但是你别忘了,这其中除了我们天平的五百老兄弟外,剩下一千五都是关内道的募兵。” “郓州的两千五百弟兄,都被调往嘉麟、番和、昌松三个城池去了。”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光凭我们这五百弟兄,可不一定真能闹出什么动静。” 吴煨闻言也反应过来了,随后皱眉道:“应该不至于吧?” 他话音落下,牙门外便小跑进入一名校尉。 “牙将,东门有兄弟传来消息,王端章、张直方带着一千会宁军和两千民夫,一千多车钱粮在东门和索刺史交接。” “一千多车钱粮?!” “你没看错?” 二人闻言站了起来,眼底流露贪婪之色。 只是片刻后,二人眼神又渐渐清澈起来。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闹事情。 他们戍期在即,没有必要节外生枝。 更何况他们这六年赚的钱粮也不少了,带着这些钱粮回家,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般想着,王守文和吴煨坐下。 “知道了,若是有别的异动,及时告知我们。” “是!” 校尉退下,王守文看向吴煨:“快回家了,别节外生枝。” “放心,我比你还急着回家呢。”吴煨笑了笑。 尽管二人没有妻女子嗣在家乡,但对于汉人来说,回家二字仿佛烙印在血脉中。 即便家乡已经没有了任何亲人,但回去能看到儿时记忆里熟悉的街道、屋舍,这就足够了。 二人沉默下来,可姑臧东门的索勋父子却没有沉默。 “张使君,眼下风雪大,不如等风雪停下再走如何?” 索忠顗笑呵呵的对张直方作揖行礼,张直方却瞥了一眼后方的车马。 那一千多辆正在装卸的马车,装的可都是留赤水军再戍三年的钱粮。 对于王守文和吴煨等人,张直方简直不要太熟悉。 他心里十分清楚,再戍三年的消息传出后,赤水军中的五百天平老卒肯定会趁机闹事,而早就想着回家的两千五百郓州籍贯的赤水军,也会盲从跟随二人。 索忠顗之所以留下自己,可不是因为什么白毛风和大雪,而是想让自己留下给他撑场面。 他与这对父子没有恩情,只有仇怨,干嘛要帮他们。 想到这里,张直方直言不讳道:“会州事务繁重,我就不久留了。” 见他这么说,索忠顗的脸色并不好看,而索勋也皱眉道: “这两千民夫,是朝廷派给凉州的人口吗?” “自然不是!”张直方皱眉反驳道: “朝廷已经给凉州派了一千二余名青壮死囚,现在还在路上。” “这两千民夫,可都是朝廷迁徙会州的百姓,还请索使君不要胡乱认亲!” 张直方这话把索勋说的怒目圆睁,试图上前与他讲理,好在索忠顗将其拦下。 见状,张直方也有些后怕,冷哼一声后便道:“早些把钱粮卸下,某也该回会州了!” 说罢,他抬腿走上马车,而索勋与索忠顗则是用吐蕃语交流起来。 “这个杂种,如果不是我还需要仰仗朝廷,必然砍了他的狗头!” “沉住气!” 索勋依旧脾气大,索忠顗倒是能沉住气。 眼看着马车卸空,张直方带人立马离去,索勋沉声道: “朝廷运来了十二万贯钱和三千匹绢帛,用这些东西,应该能说动他们。” “未必!”索忠顗皱眉开口: “这样,你召王守文、吴煨前往衙门议事,就说朝廷的旨意下来了。” “我暗中在衙门埋伏二百甲兵,倘若他们来到后不服朝廷调令,我们立马动手,先解决他们两个,再动手收拾剩下那四百多天平老卒。” “五千赤水军中,只有这五百天平老卒难以节制,只要把他们解决,事情就好办多了。” 索忠顗话音落下,索勋连忙点头:“我现在就去办!” “好!”索忠顗应下,随后父子二人分头行动。 半个时辰后,待索忠顗准备就绪,索勋立马派人通知了王守文、吴煨、王端章三人前往姑臧衙门。 消息传到牙门的时候,吴煨与王守文也没有多想,带着十余名护卫便前往了衙门。 在他们抵达衙门的时候,王守文却发现衙门门口的甲兵比平常多了一伙。 见状,他对吴煨压低声音道:“我有不好的预感,等会进去,你不要开口,一切看我眼色。” “好!”吴煨即便迟钝,却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二人话音落下,这时甲兵放行,他们十余人走入衙门。 随着他们穿过长道,正门面前却又出现一伙甲兵将他们拦住。 “王牙将、吴牙将,圣旨在内,请护卫留步。” 吴煨在看王守文眼色,毕竟二人穿着常服,并未披甲执械。 倘若走入衙门后出了事情,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问题,王守文也想到了,但他们已经走到这里,现在再折返,岂不是更为可疑。 想到这里,王守文示意甲兵留下,随后与吴煨跟随甲兵走入正门,绕过影壁后来到正堂。 堂内,索勋坐在主位,索忠顗坐在左首位,王端章坐在右首位。 整个正堂,包括正堂外的院子内外都没没有人。 看似没有问题,但随着二人走入堂内,见到脸色不正常的王端章时,王守文立马确定有诈。 他没有着急,而是依旧保持平日里的跋扈。 “索刺史,听闻朝廷运来了钱粮,派来了旨意?” 他先询问钱粮,再询问旨意。 闻言,索忠顗轻笑道:“王牙将猜的不错,朝廷确实带来了钱粮和旨意,不过这旨意嘛……” “寒冬腊月,弟兄们在凉州等了那么久,今年白毛风那么大,肯定走不了。” “这一等,便要等到来年开春,不知中间耽搁的钱粮靠谁发放?” 王守文质问索勋,话里话外直指钱粮。 索忠顗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钱粮之事好说,今日请二位前来,主要还是说这旨意的事情。” “实不相瞒……唉!”索忠顗叹气道: “我等本以为朝廷会调兵马接替诸位,不曾想朝廷……” “什么意思?”王守文皱眉询问,王端章见状磕巴道: “朝廷的意思是,请赤水军再戍三年……” “荒唐!!”王守文直接站了起来,而索勋也眯眼将手放到桌上。 坐着的吴煨可以看到,桌案下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他担心王守文看不到,可王守文早就看到了。 正因如此,王守文才会继续陪着他们演戏…… (本章完) 第250章 凉州兵变 第250章 凉州兵变 “王牙将不要着急,朝廷也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诸位,因此朝廷派来了钱粮。” “城外十万贯钱及三千匹绢,都是朝廷的犒赏,此外军饷也正常发给。” 姑臧衙门内,索忠顗自认为看清王守文贪财,故此提出了钱帛犒赏之事。 果然,在他提出钱帛犒赏后,王守文这才露出笑意,但紧接着又严肃道: “凉州近八千兵马,若是要分下去,不知道……” “牙将哪里的话,这些钱帛都是朝廷给赤水军的赏赐,自然有二位牙将吩咐。” 索忠顗这般说着,同时继续道:“此外,我索氏愿意出钱二万贯给天平的弟兄们,安抚安抚弟兄们的思乡之情。” “那就多谢索使君和索刺史了。”王守文闻言喜笑颜开,对着二人作揖。 同时他看向吴煨:“老吴,还愣着干什么呢,两位使君都拿家底来安抚弟兄们了,你摆什么架子?!” “多谢二位使君。”吴煨也挤出了一个微笑,但在众人看来,吴煨显然有些不情愿。 有着吴煨承托,王守文可以说情愿太多了。 见状,索勋有些不耐烦,但索忠顗却笑道: “好好好……” “稍后我便派人将钱帛送抵王牙将府上,由牙将明日带人把钱帛发下去。” “不过朝廷这举动,会不会让弟兄们……” “不会!”王守文拍着胸口保证道: “天平的弟兄善解人意,有我安抚,必然闹不出乱子。” “只要天平的弟兄不乱,其它人就乱不起来。” “好!”索忠顗闻言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王牙将多多费心,请赤水军的弟兄们再戍三年。” “三年之后,我与索防御使,必然向朝廷奏表,送诸位回乡!” 索忠顗站起身来,以茶代酒。 王守文与吴煨见状,当即也倒茶以茶代酒,回敬索忠顗。 接着,众人寒暄几声,随后索忠顗便让王守文与吴煨回去了。 在他们走后,索勋见状眯了眯眼道:“会不会有诈?” “不会!”索忠顗倒是十分自信: “王守文贪财之徒,我们给了如此多钱帛,他必然不会作乱。” “只要安定他们,以明年凉州收获,必然能筹集你我父子麾下二千八百牙兵军饷。” “更何况朝廷已经押运一千二百囚犯来凉州,届时我们稍微训练这批人,便有四千精锐。” “到时候再募一千番军,即便赤水军要走,我们也能守住凉州城。” 索忠顗话音落下,索勋与王端章二人也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看来,赤水军在戍三年的事情,基本已经结束了。 不过在他们自以为是的时候,王守文却与吴煨一路说说笑笑的回了家。 他们来到王守文的府上,接着王守文脸色一变,当即驱使十余名天平老弟兄守住各处,自己带着吴煨走入正堂。 “老吴,你是要继续戍边谋财,还是回乡?” 王守文坐下询问吴煨,吴煨还没有从王守文的转变中走出,故此愣了下。 待他反应过来,他这才脸色难看道: “当初说好三年,现在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 “天知道到底还有几个三年,万一朝廷一直不派人来,难道我们都要客死他乡不成?” “钱财我已经赚够了,现在我就想回家!” 吴煨不想要钱,只想回家,毕竟他年近四十,三年之后就四十二了。 如果朝廷再来两三个三年,那他真的要埋骨他乡了。 王守文见他如此,当即也点头道: “你说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更何况弟兄们不比我们两个,我们两个倒是孑然一身,但弟兄们的家人都在郓州。” “倘若迟迟不能回乡,即便我们用钱粮安抚,难免有弟兄不服。” “我可不想在某天夜里,被自己弟兄提刀砍了头颅。” 王守文确实爱财,但他也知道天平老卒是什么尿性。 倘若他们真的站到索氏父子那边,天平的老弟兄们可不会顾及以前的情面,不趁夜哗变宰了自己都算好的。 想到这里,王守文咬牙道:“我们若是想回去,便只有两条路。” “南边是刘继隆的地盘,就连朝廷都畏惧刘继隆三分,我们自然不能走南边。” “北边是京西北八镇所驻扎的关内道,穿过关内道后,走入河中、河阳后,经过义成,便能回到郓州。” “我们来时你也瞧见了,京西北八镇地广人稀,想要围剿我们也不容易。” “只要我们不走泾原、邠宁、鄜坊,而是走更北边的朔方、夏绥进入河中,朝廷就不会管我们。” “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派人向朝廷请表,就说我们只想回乡。” “朝廷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只能放我们回乡!” 王守文想的很好,吴煨短于谋,所以点头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郓州的弟兄只有三千人。” “我们难道带着三千人回去?能回去吗?” 吴煨有些担心,王守文却道: “当年泾原军五千人就能打下长安,我们现在有三千人,难道还不能回乡吗?!” 闻言,吴煨也渐渐安下心来,但末了还是说道: “这件事,还得与军中弟兄们好生商量才行。” “这话好说!”王守文点头道: “你换上弟兄们的甲胄,带着两个弟兄去军营,我留下接收钱粮,迷惑索氏父子。” “若是军中弟兄愿意归乡,你趁夜派人前往嘉麟和昌松、番和,把郓州的弟兄都集结起来。” “只要弟兄们抵达姑臧,我们立马焚毁赤水军旌旗,改称天平军回乡!” “若是弟兄们不愿意,就当无事发生,咱们继续戍三年边!” 王守文说罢,吴煨点头回应,随后找到一名与自己体型相似的弟兄换了甲胄,带着两人走后门前往军营。 半个时辰后,数百会宁军带着钱帛来到王守文府上,王守文令人将钱帛带入府内,与押运钱财而来的索忠顗周旋。 吴煨来到军营,当即召集五百天平弟兄来到牙门。 伙长及以上的将领走入衙门,吴煨当即把事情与众人说了。 话音还未落下,便听有人叫嚷道; “某已经三十六了,再拖下去就四十了!” “对啊,我六年未见妻儿,倘若再待下去,恐怕妻儿都不认识我,与旁人跑了!” “不要钱,我们要回家!” “对!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一时间,众人喧闹,好在今日白毛风与飞雪掺杂,才未惊动众人。 吴煨将众人安抚,随后开口道: “若是想要回乡,仅凭我等五百人,实力必然不济,必须联合其他二千五百郓州弟兄才行。” “传我军令,今夜入夜后,选三人乘快马前往昌松、番和、嘉麟三城,令三城的郓州弟兄将各城挽马掠走,连夜赶来姑臧。” “先抵达的弟兄暂时在城外等待,带足御寒布匹。” “待三城弟兄抵达,我们一起举兵焚毁赤水军旗,改称天平军回乡!” 吴煨说罢,目光扫视众人: “今夜开始,军营不得出一人,我亲自在营门守着。” “如果有弟兄不愿意回去,便当不知道此事便可。” “凉州缺少汉人,即便我们受了难,你们日后也还能留下,不必担心。” “但若是有人试图告密……” “嘭——” 吴煨发作,拔刀斩断桌案:“告密者犹如此案!” 闻言,众人心头一凛,随后都沉下了脾气。 随后,吴煨穿戴普通士卒甲胄前往营门驻守,目光冷冽。 他用粗布遮着面,会宁军与关内道籍贯的赤水军兵卒也都认不出他。众人一如往常,直到夜半,三匹快马冲出城去,往番和、嘉麟、昌松疾驰。 快马疾驰后,最先抵达嘉麟。 吴煨选择的快马都是在参军二十年以上的老卒,因此他们十分谨慎。 他们等到白天才以索勋的名义入城,用赤水军的符节来到军营后,当即找到了郓州籍贯的老卒们。 老卒们听后无不愤慨,听到有天平老卒带头哗变,当即举手支持。 天平老卒见状,命他们看好营门,莫要让人告密,随后等待番和的驻兵率先行动。 番和紧邻甘州,城内驻扎一千郓州老卒和五百会宁老卒。 正因如此,当轻骑第二日带着消息来到番和时,番和城内郓州老卒纷纷鼓噪起来。 折冲都尉索竲不敢制,只能率会宁军拱卫衙门与粮仓。 一千郓州老卒抢夺城内数千军、乘、挽马,将军营内数千石军仓劫掠一空,在天平老卒的率领下出城向嘉麟撤去。 待他们走远,索竲连忙派人乘衙门内那十余匹乘马绕道驰往姑臧。 十月三十日,一千郓州老卒率军趁夜包围嘉麟,嘉麟城内动乱。 八百会宁军拱卫衙门,五百郓州老卒煽动五百关内道赤水军劫掠所有马匹,粮食出城与城外郓州老卒汇合,朝着姑臧驰往。 是夜,两千五百赤水军抵达姑臧城外,焚赤水军旗鼓噪。 吴煨、王守文二人趁机打开城门,乱兵拥吴煨、王守文为主,改称天平军,趁机劫掠姑臧。 “朝廷无道!不守约定!” “把所有马匹和粮食都带走!” “窸窸窣窣……” 是夜,甲片声窸窸窣窣在城内作响,两千天平军与两千赤水军遍布大街小巷。 索忠顗警惕性最重,事发之后他立马召集能召集到的会宁军齐聚衙门,身披甲胄叫醒了索勋。 “赤水军作乱!最少三四千人!” 索忠顗的话,让刚爬起来的索勋瞪大眼睛:“不是已经谈好了吗?!” “我们中计了!”索忠顗气愤道: “现在只有守住衙门,然后和王守文他们谈判!” “索勋!滚出来!滚出来!!” 索忠顗话音未落,衙门外边传来了铺天盖地的叫骂声。 索忠顗见状稳住索勋:“你先穿甲,我带人去看看!” 话毕,他带着十余名甲兵往外走去。 当初张议潮修建姑臧衙门时,将衙门也作为城池来修建。 正因如此,乱兵并未攻入衙门,而索忠顗也走上了衙门的围墙,居高临下质问道: “王守文,你为何不守信用?!” “不守信用的是朝廷!” 王守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火光照亮众人,一道身影身穿细鳞甲隐匿于乱兵之后。 风雪太大,索忠顗根本看不清那人是不是王守文,只能凭甲胄判断。 此刻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数千甲兵,而衙门内仅有不到六百会宁军,其余会宁军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城防,大概率都被控制住了。 “索忠顗,某看你对我等还算尊敬,当下便不与你弯弯绕绕了!” “现在立刻打开衙门粮仓,我们只图回乡,无意占据凉州。” “你把粮仓打开,我们只取一半的粮食。” “如若不然,我们四千多人现在就动手,看看谁先死!” 王守文威胁的话不断传来,索忠顗听后眼神闪烁。 此时,索勋也穿戴甲胄来到了围墙上。 他眼见府外竟然有这么多甲兵,他当即问道:“王守文,你把嘉麟和番和怎么了?!” “我们只取粮食,城池依旧在你麾下部将手中!” 王守文的声音传来,不等索勋消化,他继续道: “索勋,我再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如果你不开仓放粮,我们一盏茶后就进攻!” 王守文的话让索勋又怒又恼,他回头看向自家阿耶:“当初我就说该直接动手宰了他!”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事情。”索忠顗不耐烦回应,随后道: “衙门粮仓内还有一万七千余石,分七千石给他们如何?” “不行!”索勋不愿意退让,索忠顗见状却质问道: “那你用什么办法把这三四千乱兵安抚下来?” “我……”索勋没有办法,索忠顗见状直接对外道: “王守文,府内仅有一万四千石粮食,我愿意派人抛下七千石粮食给你。” “城内挽马骡车你愿意带走也可以,希望你我不复相见!” 军营内有军仓,军仓的粮食足够乱兵吃大半个月,因此索忠顗不认为王守文他们会在他们交粮后占据凉州。 如果他们想要凉州,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闹事。 由此可见,他们恐怕是真的想要回乡,索取粮食也不过是想要回家罢了。 “好!” 风雪中,王守文的声音传来,乱兵们也渐渐安定下来。 见状,索忠顗转头吩咐道:“把府库中粮食取出一半,从墙头抛下!” 他说的很大声,是故意说给王守文等人听见的。 在他说完后,他立马小声补充道:“只取七千石!” “是……”几名索氏将领见状,无奈作揖退下,随后派人将一袋袋粮食从粮仓中运出,从围墙马道上抛下。 下面的乱兵退让,在粮食被抛的差不多时将挽马车运来,把粮食搬上车去。 从子时闹到天明,整个姑臧城内百姓不敢出门。 直到天明,七千石粮食才被装车结束,而王守文也在风雪后叫嚷道: “我们现在出城,倘若你们敢向朝廷派出快马,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此外告诉王天使,我等只想回乡,倘若朝廷阻拦,便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王守文话音落下,挽马车被驱赶离去,随后风雪中的甲兵也渐渐消失。 “狗杂种!!” 眼看王守文退走,索勋这才破口大骂,随后看向索忠顗: “阿耶,集结诸城兵马,我要宰了王守文和吴煨!” “冷静点!”索忠顗咬牙提醒,随后指着姑臧城质问道: “你是要争一口气,还是要做凉州的主人?” “我们只有两千八百甲兵,你能带多少人去追击他们?” “倘若胡虏得知消息南下,你能守住凉州吗?”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等王守文他们远离凉州,然后迅速去会州把那一千二百死囚接过来。” “只有把他们训练好,我们才能守住凉州!” 索忠顗对索勋一顿痛骂,索勋这才渐渐从愤怒中走出来。 望着白茫茫的白毛风,索勋忍不住怒吼:“额啊!!!” 吼声被白毛风遮掩,索忠顗则是看向脸色苍白的王端章。 王端章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已经结束的事情,竟然会闹成兵变。 “王天使,劳请您为我父子写下奏表,就说叛将王守文、吴煨率赤水军作乱被我父子驱逐。” “叛军已向会州而去,请朝廷派兵围剿叛军,另派钱粮兵马驰援凉州,以免胡虏南下,凉州丢失!” 索忠顗话音落下,王端章连忙称是,随后前往衙门正堂写下了奏表。 冷静下来的索勋也开始按照索忠顗的布置,派人尾随叛军,看他们到底撤往何处。 一日后,王守文等人前往昌松,将城内一千郓州老兵将昌松军仓及挽马车、乘马掠走,三千天平军与两千关内道的赤水军就这样踏上回乡之路。 索勋派轻骑尾随他们,他们却不以为意。 他们按照王守文的建议往朔方军与会宁军之间穿过,而索勋得知消息,当即派轻骑将赤水军叛乱的消息传往了会州,向长安传去…… (本章完) 第251章 四方动乱 第251章 四方动乱 “窸窸窣窣……” 寒冬北风中,身处灵盐二州的朔方镇可谓寒冷。 在这种时节里,来自陇右的麻布与绢帛成为了穷人与富人御寒的必备之物。 哪怕是朔方节度使唐持的身上,穿着的绢帛也是陇右所贩。 元和十五年进士出身的唐持,眼下刚过六旬,发须依旧乌黑,素有美髯公的美名。 自他到任朔方以来,朔方镇的口马贸易被他快刀斩乱麻的终止。 没了口马贸易,朔方镇便只能用牧群和牛马来与陇右做生意。 在这方面,陇右的条件并不比朔方差,因此朔方的财政度支明显下降。 为了筹措将士们御寒的衣物,唐持几乎把府库都搬空了。 眼下好不容易解决一切,唐持难得清闲,因此便在正堂理政间隙,作画陶怡起了情操。 他在绘画寒梅,每一笔都下得极为慎重。 只是这种节骨眼上,急促的脚步声从正堂外传来,好在唐持笔力非凡,连忙停顿并放下画笔,这才避免的一幅画被毁。 “使君!” “何事?” 面对前来禀告的牙将,唐持不喜不悲,没有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 牙将并不知道唐持刚才作画的事情,只是着急禀告道: “鸣沙县有急报,凉州有官兵出现并强占渡口,眼下正在渡河,数量数千,皆披甲乘马。” “你说什么?!” 唐持不复平静,而是皱眉询问:“既然说是官兵,难道没有看到他们的旌旗?” “看到了,不过……”牙将迟疑,顿了顿后才道: “有赤水军的旌旗,也有天平军的旌旗!” “天平军怎么会在这里?” 唐持错愕,但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定是凉州出了事情!” “此事需要奏表朝廷,另外再派轻骑往凉州探查。” “此外,勒令灵盐各城紧闭城门,不得与这支兵马有任何联系!” “是!”牙将听后退下,唐持则是立马手书奏表,派人往长安送去。 朔方镇虽然是天宝十镇之一,但其经历令人唏嘘。 对于朔方军而言,他们曾是朝廷的肱骨,他们也认为自己必然是朝廷永远的肱骨,然而他们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地位,因为朝廷从未将他们视为肱骨。 早在安史之乱初期,朔方军就受到了朝廷的猜忌。 唐廷一方面设立宦官监军,另一方面又频繁调换主帅,无论是郭子仪、李光弼还是仆固怀恩都未能逃过唐廷的猜忌,而这种猜忌心理在叛乱结束之后也并未缓解。 仆固怀恩、李怀光等将领,大多都倒在了这种猜忌下。 正因如此,唐廷在拆解朔方军这件事情上,向来十分卖力。 京西北八镇中大部分就是拆解朔方军后的结果,而朔方军即便被拆解,也依旧被唐廷猜忌,兵额长期受到限制,仅能保持五千常备军。 因此面对数千甲兵突然出现在朔方境内的情况后,唐持能做的只有闭门不出,打探消息。 他的这番做法,也是王守文和吴煨等人早就预判到的结果。 “快渡河!” “筏子再弄结实些,把马匹和粮食都运过去!” “都小心些……” 当喧闹声在黄河两岸的鸣沙渡口作响,黄河东岸的鸣沙县已经紧闭城门,城头守军严阵以待。 渡口处集镇被兵卒劫掠一空,但凡能吃的、能用的都被抢走,而百姓早已逃入鸣沙县。 坐在集镇某处酒肆中,王守文痛快喝了一碗羊汤,擦了擦嘴的同时,与对面的吴煨交流道: “京西北有十镇,不过会州的张直方是个无能之徒,秦州的李承勋距离我们遥远,能威胁到我们的,只有此前的八镇。” “朔方只有五千兵马,如今我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先一步渡过黄河,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和我们为敌。” “等我们大军渡过黄河,我们就可以往夏绥方向前进,然后走朔水渡过黄河,前往河中!” 王守文话音落下,吴煨沉稳反问道: “如果朝廷派泾原、邠宁、鄜坊三镇阻拦我们怎么办?” 旧京西北八镇,分别是凤翔、泾原、邠宁、鄜坊、朔方、夏绥、天德、振武等八镇。 八镇实力如排名,从强到弱。 凤翔镇统辖凤翔府,守卫清水河谷南侧出口及渭河河谷东侧出口,是关中地区的西大门,也是昔年吐蕃进攻对象之一,军力一般在三万左右。 泾原镇驻防泾、原二州,守卫清水河谷与泾河河谷通道,兵力一般在两万左右。 邠宁镇统辖邠、宁、庆三州,为二线防御力量,为凤翔、泾原提供后备支持,常备兵力在两万左右。 鄜坊镇统辖鄜、坊、延三州,负责支援北部夏绥、灵盐的战事,由于位置比较靠近内线,所以军力在六千左右。 朔方镇统辖灵、盐二州,保证后套平原及环江、洛水两条河谷通道的安全。 尽管朔方军位于边疆,可由于朝廷的猜忌,因此朔方军兵力仅在五千左右。 夏绥镇统辖夏、绥、银三州,负责防备党项,支援黄河三套,兵力同样在五千左右。 天德镇统辖丰州,兵力一般在三千左右。 振武军统辖胜州、麟州,兵力也在三千左右。 可以说,整个京西北八镇,大部分都是从朔方军中拆解而来。 如今增设了会宁镇和秦州镇,其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七千。 除此之外,还有京畿之地的十几万神策军和北衙六军等禁军。 当然,这是大唐在西北的纸面实力,实际如何,无从得知。 毕竟对于大部分节度使而言,哪怕是纸面实力,二十几万大军也足够威慑所有人了。 加上会昌中兴的余晖还历历在目,各地节度使虽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明面上挑衅朝廷的人却还是少数。 不过对于王守文、吴煨等经过诸镇防区的天平军老将而言,京西北八镇并非他们各自吹嘘的那么厉害。 至少就他们夺下鸣沙县而朔方军迟迟没有动静来看,朔方军的警惕性早已不如当年。 王守文的想法,就是穿过兵力较少的朔方镇、夏绥镇,绕开京畿道后渡黄河经过河中、河阳后回到郓州。 吴煨则是担心,他们在穿过朔方、夏绥二镇的时候,朝廷不接受他们的请表,而派出诸镇围剿他们。 对此,王守文并不担心:“你当初也看到这几个镇的兵马是什么鸟样了。” “如今我们有甲有马,光骑兵就有三千,难道还怕他们?” 三千郓州弟兄来到凉州的,六年时间没学会别的,单说马术可谓精湛。 加之他们从凉州掠走的大量军马、乘马和挽马,组建三千人的骑兵,并不夸张。 “可你别忘了,我们军中还有两千弟兄是关内道的弟兄。” “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关内道了,如果他们要走,那我们怎么办?” 吴煨隐晦看向正在渡河的兵马,王守文听后开口道: “他们要走的就放他们走,但是甲胄和马匹得留下,可以多发笔路费给他们。” “只要有甲胄和马匹,这回乡路上,你还愁找不到盗寇入伙?” 吴煨眼前一亮,他倒是没想到还能拉盗寇入伙。 不过一想到盗寇的战力,他当即皱眉道:“若是朝廷真的要围剿我们,这些盗寇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 “哼!”王守文冷哼轻笑:“拿来当马前卒足够了!” 他将盗寇视作马前卒,这让吴煨点头附和。 二人寒暄两个时辰,很快便定下了具体的计划。 在他们定下计划的时候,五千兵马有条不紊的渡过黄河,不少人已经到了家乡,准备辞行。 王守文也没有杀他们,而是如约定般让他们留下甲胄与马匹,每人发钱二十贯后与他们告别。 告别之余,王守文还让他们混不下去就来郓州找他。 关内道兵卒们虽然连连称是,但心里都不以为意,唯有郓州的老兄弟将王守文视作头领。 他们开始按照计划的向夏绥奔赴,而这已经是他们哗变出走的第六天。 索勋的消息走入会州,送往长安,而紧邻会州的秦州、兰州也得到了消息。 张直方、李承勋二人派出塘骑,全镇戒严。 兰州得到消息后,立马派出轻骑,将消息传到了临州。 “果然乱了!”十一月初五,刘继隆看着兰州刺史窦斌所写的手书内容,忍不住深吸口气,目光看向高进达等人: “命令张昶,带兵前往广武驻训,我不日便将前往广武。” “此外,让窦斌派出轻骑去打探凉州情况,待胡虏入寇,立马把消息传回广武!” 刘继隆吩咐过后,众人纷纷作揖应下,而高进达也在应下的同时询问道: “节帅,虽然赤水军哗变了,但胡虏真的敢南下占据凉州?”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刘继隆反问高进达,高进达闻言哑然。 见状,刘继隆对高进达、李商隐等人解释道: “张使君虽然迁徙了大量工匠,但索勋手下也有数量不少的工匠,而凉州产粮产铁,对嗢末和回鹘诱惑极大。” “如果嗢末与回鹘得知了凉州兵变的消息,他们定然会挥师南下。”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索勋逃亡或死,然后借朝廷名义,出兵收复凉州,让朝廷说无可说!” 对于凉州,刘继隆最为眼热的还是那数十万亩可直接耕种的熟地。 如今他引入六万百姓,但这六万百姓都需要他养着,最起码养三年才能自给自足。 可若是他拿下凉州,这六万百姓就能直接产出粮食来反哺他。 比起苦哈哈的开荒,直接种熟地才是刘继隆想要的。 若非不想被朝廷抓住把柄,刘继隆都想现在就出兵,将凉州这片土地收入囊中。 深吸口气,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 “接下来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最快速度探明胡虏与索勋争斗之成败,最后获利!” “是!”高进达众人应下后纷纷起身离开衙门正堂。 刘继隆见状,当下高兴的来回渡步。 在他渡步之余,密切关注凉州局势的白亭海嗢末杜部也探明了凉州的最新情况。 数十匹快马冒着白毛风北上,最后与其它几支队伍汇合,成群后涌入白亭海。 他们穿过延绵数里的帐篷,最后在一顶硕大的牙帐前停下。 打头的两名都督翻身下马,急忙走入牙帐内,抱胸下跪。 “大汗,凉州的官兵内斗兵变,有四五千人出走,现在城内只剩下两三千人了!” 年迈的杜噶支听到这条消息,那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渐渐冒出光亮。 “好!机会终于来了……” 他话音落下,帐外走入一名将领。 “耶耶,我听说了!” 杜论悉伽走入帐内,眼神激动。 杜噶支闻言,当即站了起来,深吸口气道: “传我军令,整个部落拔营向南,我要在开春前拿下凉州,耕种凉州那肥美的熟地!” “是!!” 将领们纷纷应下,没有人提出反对之声。 一时间,延绵数里的帐篷开始拆解,所有东西都装在了勒勒车上。 嗢末杜部的男女老少都骑着马,驾着马车开始南下,规模遮天蔽日,连白毛风都被马蹄声震散。 时间在推移,得到消息的也不只是嗢末杜部,还有远在居延海的甘州回鹘。 如同嗢末人所用手段一样,甘州回鹘也早在张淮深移镇后,加大了对甘州和凉州的侦骑。 事实证明,张淮深退到甘州后,焉支山以西五个州的实力都得到了增强。 哪怕是昔年人口不足万人的瓜州、肃州,如今人口也接近两万,汉番均衡。 河西归义军治下人口尽管只剩十四万,但其中汉口占六,而番胡占四,另有一万七千余汉兵分驻五州。 尽管势力范围和人口比以前更少,但却更加凝实了。 加上张淮深几次北征嗢末、回鹘,因此称勒等人虽然实力远超曾经,却也不敢轻易对甘州动手。 如今凉州兵变的消息传至居延海,作为甘州回鹘大汗的称勒,当即便精神了起来。 “噼啪……” 牙帐内篝火噼啪作响,帐内十八名都督目光整齐划一,直指大汗称勒。 称勒虽然老迈,但也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杜噶支那个野狗一样的家伙,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甘肃五州被张淮深经营的和铁桶一样,即便啃下其中一个州,张淮深也会率兵反扑。” “倒是凉州,张淮深既然退出,肯定不打算回来了。” “索勋这个反复的小人,也不会有什么外援。” “杜噶支肯定会去争抢距离白亭海最近的姑臧和昌松。” “既然如此,我们就南下占据番和与嘉麟。” “只要能抢占这两个县的熟地,部落就能安心繁衍人丁了!” 耕地资源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 甘州回鹘西迁十余年,但由于缺少农具和丰富的开荒、积肥手段,白亭海四周虽说开垦了上万亩耕地,产出却很低。 每年七八千石的产出,只能保障贵族及其亲眷能稳定获取谷物,其它的甲兵和部众只能食用奶制品。 前些年唐廷开放粮食与铁器,这才让甘州回鹘不再担心吃饭的问题。 虽然通过走私能保障谷物摄入,但这种不稳定的买卖,始终让回鹘众人心里不安稳。 如果能得到番和、嘉麟的二十余万亩耕地,以及城内的一些工匠,那甘州回鹘便能就此稳定下来,能够不断繁衍壮大。 正因如此,面对称勒的这番言论,帐内所有都督都抱胸行礼,以示认同。 “好!” 称勒缓缓点头,目光看向都督之一的庞特勒。 “庞特勒,你带着你本部八千部众留守居延海,其余十七部随我南下。” “是!”庞特勒没有反对,哪怕他知道称勒是在打压自己。 见状,众人纷纷起身,号召部众拔营南下。 身为都督之一,未来甘州回鹘大汗的黠利在经过庞特勒身旁时,还略带嘲弄的开口道: “庞特勒,我会在番和给你留几千亩熟地的。” “那就多谢你了。”庞特勒也不生气,轻笑回应后,便看着黠利与众人离开。 他独自走出牙帐,不多时便见到了自己麾下的两名将军。 “都督,他们都说我们留守,其它部落南下,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督,我们干嘛要留守这种寒冷的地方?!” 两名将军莽撞询问,庞特勒并不着急,而是颔首道:“先回去牙帐再说。” 见状,两名将军保护着他返回牙帐,而此时牙帐内已经聚集了八名千户。 “先坐下!” 他招呼众人入座,随后在众人入座后才开口道: “这群人让我们留守,以为南下是抢便宜。” “他们莫不是忘记了,凉州的南边还有刘继隆!” 庞特勒话音落下,一名将军见状开口道: “可是洪池岭和乌鞘岭被大雪遮蔽,凉州想要出兵,就需要绕道会州。” “等刘继隆反应过来,他们早就带兵拿下凉州了。” “是啊,即便不能占据凉州,也能掳掠凉州人口。” 另一名将军附和起来,其余千户也纷纷点头。 对于她们来说,凉州的人口也是种宝贵资源,但这也是对他们而言。 “你们在意凉州人口,刘继隆可未必在意。” 庞特勒缓缓开口,众人面面相觑,并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见状,庞特勒也没有解释,只是对众人说道: “等着吧,这次南下的那些部落肯定讨不了好。” “等他们损兵折将回来时,我们就会成为最强盛的那一部!” (本章完) 第252章 后知后觉 第252章 后知后觉 “加急!都滚开!!” 大中十二年十一月十二,当轻骑进入长安,带来的却不仅仅是凉州的消息,而是凉、会、秦、灵、盐等数州的加急。 无数加急摆在李忱案头,每一份都份量沉重。 “混账……” 望着这些加急所写的内容,李忱咬牙切齿,但面色依旧如常。 满朝文武,谁都能乱,唯独他不能自乱阵脚。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宣政殿上文武百官。 “河西观察使索勋奏表加急,驻凉州五千赤水军兵变作乱,劫掠凉州各县仓库,举兵东进。” “会州刺史张直方奏表加急,五千赤水军绕过会州,进入灵州。” “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节度唐持奏表加急,叛军拥骑三千,步卒二千,初五渡鸣沙,初十已入盐州,朔方军请援。” “叛将王守文、吴煨奏表河西防御使索勋苛待兵将,欺诈戍兵,二将无奈,率兵东归回乡。” 李忱把这一件件加急的奏表内容给大致说了出来,百官闻言,面面相觑。 三千精骑,两千步卒,这放在任何一处地方,都是不小的战力了。 整个天下,除了陇右、河西、幽州、成德四镇外,其它藩镇也很难说能独自凑足那么多精骑。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带着几千精骑南下的高骈。 “陛下,赤水军将士思乡情切,故此举兵东归,其情可解,不如招抚后将其放归家乡?” 宣政殿内,很快便响起了招降服软的奏言。 对此,李忱也在第一时间想过,但他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赤水军作乱和其他牙兵作乱可不同。 其它牙兵在南边作乱,还能以天高皇帝远做借口,但赤水军可是在凉州作乱,还作势要穿过京西北八镇防区。 如果真让赤水军成功,那岂不是说明京西北八镇防御形同虚设吗? 如果朝廷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其它藩镇面前,那这些藩镇会不会升起别的心思? 想到这里,李忱脸色一黑,而令狐綯也很快猜到了上意,当即开口遏制道: “荒唐,赤水军此举如同谋逆,倘若不加以制止,那各镇戍兵,日后恐怕都将以思乡情切为由,胡乱哗变归乡!” “正是!”萧邺也附和道: “朝廷已经拨下十余万贯钱帛犒赏赤水军,然赤水军领了钱帛还不死心,竟然劫掠凉州各县仓库,还想要东归郓州?” “朝廷若是置之不理,到时候天下戍兵有样学样,天下岂不是乱成一锅粥了?” 二人话音落下,夏侯孜跟着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贼兵虽号称精骑三千,但凉州军马早就被安西张副都护带走西征,即便留下不少军马,数量也不会多。” “依臣之见,贼兵所谓精骑,恐怕是以乘马、挽马充作军马,以此壮大声势,威吓各镇。” “臣以为,可调秦陇天雄军、泾原军、凤翔军、邠宁军围剿叛军,断不可如其愿!” “此外,当命朔方军、天德军、振武军、会宁军、鄜坊军、夏绥军严防死守,坚壁清野,不给叛军一点补给的可能!” 夏侯孜提议围剿的诸镇,兵力基本都在一万以上,而防守的诸镇,兵力都在一万以下。 显然,他也担心让兵力弱小的诸镇出击遭到重创后,容易守不住各州县城池。 正因如此,他才会建议调四个兵力过万的大镇主动出击。 只是对此,李忱却有些犹豫不定。 “调集如此多兵马,朝廷府库中钱粮是否足够?” 闻言,夏侯孜作揖行礼道:“秋粮刚刚征收入库,眼下府库中钱粮尚有六十万可挪用。” “陛下!”萧邺闻言继续作揖开口道: “臣以为,可征召党项平夏部拓跋乾晖南下驰援。” 萧邺话音落下,不少河东出身的官员,也纷纷奏表: “陛下,臣举荐云州守捉使朱邪赤心!” “陛下,沙陀素强,朱邪赤心麾下数千精骑强横无比,区区叛军,轻易可平!” 打仗就有军功,有军功就可以擢升。 面对皇帝决心对五千叛军用兵的想法,群臣纷纷提出建议,都试图分一杯羹。 此情此景,李忱也渐渐放松下来,但末了还是看向庙堂一角。 “张司徒以为如何?” 李忱询问起了张议潮,这让群臣纷纷安静下来。 对此,身穿紫袍的张议潮皱眉站了出来,声音沉稳给人一种安全感。 “陛下,臣对平夏部、沙陀部并不了解,不过凉州马匹众多,即便是乘马,也好过关内的军马。” “加之王守文、吴煨所部三千郓州老卒在凉州驻扎六年,精通骑射,思乡情切。” “臣以为,二人麾下五千人中,有两千人皆为关内道籍贯。” “眼下不应着急围剿,而是应该等那两千关内道籍贯的戍兵离队,随后再举兵围剿。” 张议潮的提议没有问题,不过他让李忱等待,这就让李忱有些不舒服了。 叛军在关内道横行,晚一天围剿,就会让一些藩镇以为朝廷无力节制。 正因如此,对于这五千叛军,李忱的是半点都不想等待。 他微微颔首,随后缓缓开口道:“同平章事夏侯孜,充邠宁、夏绥、朔方、党项等处节度观察、招讨等使,即日领旨出征平叛!” “臣接旨,上千万岁寿……” 夏侯孜没想到平叛的事情落到自己的肩头,但他也没当回事。 只要京西北八镇配合,加之党项平夏部出兵,他不怕灭了王守文这五千人。 闻言,张议潮、张议潭二人在心底叹气摇头,只觉得朝廷要吃大亏了。 与此同时,李忱也继续开口道; “河西观察使索勋奏请朝廷驰援戍兵,以免胡虏南下,诸卿何解?” “陛下,臣以为索刺史此举夸大其词!” “区区胡虏,怎敢与我上国为敌?” “索刺史无法节制赤水军作乱,此为一罪,理应惩处!” 李忱开口后,群臣纷纷声讨起了闹出赤水军兵变的索勋。 李忱见状,当即满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罢免索勋河西观察使之职,暂留凉州刺史。” “此外,命右神武军都将张淮铨率二百右神武军及一千二百戍兵入凉州,改姑臧军驻姑臧。” 他话音落下,张议潭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张议潮。 只见张议潮眉头紧皱,显然是没想到朝廷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挑拨河西各部关系。 张淮铨要是真的领兵驻扎姑臧,那肯定会和索勋闹出矛盾。 显然,皇帝是不想在解决赤水军兵变的时候,给索勋整合凉州的机会。 张议潮沉默不语,李忱眼见他没有动静,不多时便宣布了散朝。 待百官散朝,不少官员纷纷投来目光,而张议潮却带着张议潭离开了宣政殿。 在他们走出后,张议潮这才开口道:“我去右神武军,阿兄你派人送信,让大郎不要着急去凉州。” “为何?”张议潭不解。 对此,张议潮看向他,眼神情绪复杂:“凉州有变,刘继隆也该入主凉州了。” 在他话音落下之余,彼时的凉州也终于迎来了嗢末南下的队伍。 “窸窸窣窣……” “唏律律!!” 北风呼啸间,十数万人马南下,即便隔着白毛风与数里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那不断移动的马群。 身披扎甲的索忠顗、索勋父子正守在姑臧城头。 偌大的姑臧城,仅剩一千甲兵驻守,连城墙都站不过来。 “征召所有男丁上城墙!” 索勋厉声开口,几名校尉连忙跑下马道,前去操办。 索忠顗脸色并不好看,他对索勋开口道: “我们有两千八百甲兵,如今一千八百都散落在其它三座城池。” “如此情况,我们恐怕守不住其它几座城池,干脆死守姑臧,等待朝廷援兵!” “来不及了!” 比起心计手段,索勋不如索忠顗,但论行军布阵,索忠顗远不如索勋。 正因如此,当面对堂堂之阵的时候,索忠顗的所有手段都失去了效果。 索勋目光眺望远方的嗢末部众,随着他们渐渐靠近,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是倾巢南下,比前两次南下规模还要大。” 遮天蔽日的十余万嗢末部众渐渐合拢,随后将姑臧城包围。 他们距离姑臧城二百步开外扎营,而索勋见状当即开口道: “把城内所有投石机都架好,另外让所有妇孺去建造新的投石机。”索忠顗按照他的安排,将城内的所有男丁妇孺安排清楚,但紧接着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使君!” 一名校尉急匆匆赶来,隔着数步作揖,气喘吁吁道:“神鸟坊有番丁闹事,已经被索刺史派人按下了!” 索勋闻言皱眉,随后下令道:“告诉阿耶,凡有闹事者,尽数斩首!” “这……”校尉迟疑,随后犹豫道:“刺史说,外敌在前,理应安抚城内番口。” “谁是观察使?!”索勋怒吼质问他,校尉连忙作揖退下。 “使君!” 不多时,又有校尉前来禀告,索勋冷眼看着他,而校尉也作揖道: “胡虏包围了北、南、西三处城门,唯有东门没有包围。” “哼!”索勋冷哼道:“胡杂还会围三缺一?” “不必理会,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拿下姑臧城!” “是!”校尉退下,而城外的嗢末营盘也在时间推移中成型。 姑臧城头搭建了三十余台小型投石机,城内街道上还搭建了六十台配重投石机。 不仅如此,诸如狼牙拍、塞门刀车等等守城器械,基本都被索勋用上了。 这其中不少是张淮深留下的,毕竟太过沉重,不好拆卸,便没有带走。 如今他倒是为索勋做了嫁衣,不过索勋宁愿没有这层嫁衣。 “呜呜呜——” 时间流逝,从十二日午后到翌日清晨,随着号角声在城外作响,嗢末人从南边山谷中砍伐树木,建造攻城器械。 他们缺少投石机、弩车等技术,因此只能用云车和撞车来攻城。 很快,数十辆撞车开始前进,数百上千的人背负兽皮包裹的沙土,躲在撞车身后靠近。 索勋没有贸然使用投石机,而是对城头守军招呼道: “等他们填河的时候,用弓弩箭矢招呼!” “投石机等待哨声,哨声一响,立马反攻!” 安排结束,索勋走到了北门,而北门作为嗢末主攻的方向,足有上万嗢末人在组织攻城。 不过他们甲胄不全,其中甲兵不过千人,其余城门甲兵更少。 索勋召集二百索氏子弟集结北门甬道内,准备挫败嗢末进攻后开展反攻。 “呜呜呜——” “杀!!” 号角声与喊杀声在甬道外响起,城头的甲兵开始用弓弩招呼城外嗢末人。 城内的番丁被索忠顗率二百甲兵监督运送守城物资,操作投石机反攻。 对于许多没有甲胄的嗢末人来说,凉州军的弓弩箭矢无疑是致命的。 杜噶支命令老弱带沙土填河,而这些老弱大多死在弓弩箭矢下。 他们的尸体也被抛入护城河中,顷刻间便填出了一条可以渡河的道路。 “呜呜——” 号角声拉长,北门外的撞车、云车开始行动,朝着这条由尸体与沙土堆积而成的道路进军。 “哔哔——” “杀!!” 哨声作响,投石机开始反攻,而北门也忽的打开。 索勋率领二百甲兵冲出城门,目标直指那条刚刚填起来的道路。 投石机不断抛石,每块石头砸落,总能砸死两三个人,使得四周人畏惧而后退。 “不准退!!” 杜论悉伽率领一千精骑在后督战,但凡有人后退,便会遭遇他们屠戮。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人只能硬着头皮冲向那唯一的渡河通道,而杜论悉伽也命令其它人趁机填河,试图创造好几条渡河通道。 索勋带领二百甲兵守在目前唯一一处渡河通道上,二百人结阵反击,那些持械进攻的嗢末人被砍翻、刺倒,鲜血将护城河映红。 面对二百重扎甲的甲兵,两千多老弱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消耗他们的体力,吸引他们的注意。 渐渐地,二百凉州军感到了体力不支,而索勋见状,当即下令撤往城门处。 “撤回城内!” 索勋看到了许多地方都有嗢末人在填河,因此便知道城外不可守。 他们开始后撤,而杜论悉伽见状,当即开口道:“唐军要撤回城内,咬紧他们!” 在他指挥下,传令的精骑不断来回传递军令,旌旗不会挥舞,号角与哨声此起彼伏,极具节奏。 对于常年在草原上讨食的嗢末人来说,这些旗语与号令、哨令,早就刻在了他们脑中。 他们一股脑的咬紧索勋等部二百甲兵,试图跟着他们冲入城内。 但对于索勋来说,一切都在掌控中。 随着他们退入甬道,沉重的千斤闸在呼吸间落下,硬生生砸死三四个嗢末人。 其余几十名嗢末人只觉得眼前一暗,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见索勋他们退出甬道,而城内番丁开始推动塞门刀车,朝着他们快速逼来。 “额啊!!!” 塞门刀车在几十名番丁的推动下,将布满厚实长刀的刀车推入甬道内。 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求饶恕与长刀插入体内的声音不断作响。 鲜血流了一地,如河水般慢慢向城门内外流去。 一些嗢末人试图抬起千斤闸,可不等他们行动,千斤闸上方的几个缺口开始流下黑乎粘稠而刺鼻的液体。 不等嗢末人反应,大火从缺口燃起,在呼吸间将所有沾染液体的嗢末人引燃。 凄厉的惨叫声搭配不断奔跑求救的火人,那残忍的场景将无数嗢末人逼退,他们往外逃去,却遇到督战队将他们处决。 嗢末人推动的云车抵达了城下,云梯被搭在女墙上,云梯上的倒勾死死卡住,使得云梯无法被推倒。 嗢末人沿着云车爬上云梯,不止一次的试图冲上城头。 索勋他们没能休息太久,便要冲上马道,帮助三面城墙马道上的袍泽击退嗢末人。 喊杀声不断,时不时就能看到尸体如下雨般从城头坠落城内外。 面对甲兵,无甲的嗢末人如纸一般单薄,但他们却能耗费甲兵体力。 眼看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弱,杜论悉伽抬手下令:“先登准备!” 随着他话音落下,北门外突然出现三百扎甲兵,他们在号角吹响的同时,朝着城头发起进攻。 马道上的索勋左劈右砍,呼吸间杀死好几名嗢末人。 不等他缓口气,便见到三百试图攀登云梯的嗢末甲兵。 “擂石滚木,冷水招呼!” 随着他声音响起,数百名番丁走上城头,开始将手中水桶内的冰水倒向那些嗢末甲兵。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被浇上一桶冰水,那感觉让嗢末的先登甲兵忍不住发出惨叫声。 擂石、滚木、冷水不断招呼,杜论悉伽只能看着自己的先登被击退。 他沉着镇定,并不因为先登被击退而难受,反而冷静看着嗢末人不断攻城。 与此同时,远处有轻骑策马而来,疾驰来到杜论悉伽面前。 “大汗有令,今日进攻暂停,请您率部转攻昌松!” “好!” 显然,杜噶支意识到了凉州并非那么好攻破,尤其是这垒石而起的城墙,更是要比其他城池坚固太多。 他准备先拿下昌松,然后再来姑臧打持久战。 杜论悉伽得到军令,当即鸣金收兵,等待明日拔营转攻昌松。 “铛铛铛铛……” 鸣金作响,嗢末人如潮水退去,留下无数尸体。 由于是冬季,不用担心爆发瘟疫,因此索勋让人将尸体丢到城外,不必理会。 他站在城楼前,双手虎口迸裂而缠上纱布,整个人因为脱力而不断发颤。 他的目光紧盯城外嗢末人,呼吸沉重。 这一刻,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张议潮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前往长安,而张淮深为什么会移镇甘州。 凉州已经成为死地,远不是他这种底蕴不足的人能占据的。 想到这里,索勋伸手撑住女墙,头也不回的对身后招呼: “叫我阿耶过来,我有要事与他商量……” (本章完) 第253章 西北动荡 第253章 西北动荡 “大郎,胡杂开始向东派兵,恐怕是要进攻昌松!” 索忠顗来到北门城楼时,他几乎满身血污,可见其它两道城门战况惨烈。 眼见索忠顗到来,坐在椅子上不停发颤的索勋这才开口道: “阿耶……我们中计了……” “凉州是死地,我们得突围才行……” 索勋反应过来,可索忠顗早已猜到。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没想到赤水军会兵变!” “现在城外刮着白毛风,即便我们放出狼烟,其它几座城池也接收不到。” “城内军马不过三百,即便我们想要突围,也恐怕难以成功。” 索忠顗面如土色,索勋闻言强撑站起道:“难不成我要死在这里?” “不会……”索忠顗脸色难看,但依旧摇头道: “嗢末人再厉害,也不敢直接杀你这个河西观察使。” “造反是一回事,杀官就是另一回事了……” 索忠顗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索勋也听出来了。 “我不会把我的命交给这些胡杂来决定,大不了带兵突围。” “从这里到会州乌兰县也不过四百余里,我且战且退,我就不信他们能拿下我!” “你何必着急?”索忠顗连忙安抚道: “我们才将坚守不到一日,今日死伤不过四十余人,反观胡杂死伤起码两三千人。” “长此以往,嗢末未必有决心拿下姑臧,而我们还有张淮铨、王宗会那一千四百援军!” “更何况我们早已送出奏表,朝廷应该在派兵援助我们的路上了!” 索忠顗对朝廷始终还是抱有念想的,但索勋却很清楚,朝廷无利不起早,更何况赤水军兵变,估计朝廷自己都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来管他们? “再坚守几日,等他们出动甲兵,将其甲兵消耗些许,我们就突围!” 索勋咬牙安排,索忠顗见状松了一口气。 长夜漫漫,姑臧城内数千番丁被发动搬运擂石、滚木,而城外的杜噶支则是杀羊宰牛,犒劳嗢末部的男丁,派出精骑守夜。 翌日,白毛风依旧在吹,杜噶支也下令继续进攻姑臧城。 铁与血的厮杀依旧,风中的三辰旗却摇摇欲坠。 呼啸的白毛风将人呼出的热气吹散,喊杀声几乎要震散天穹的乌云。 嗢末人如潮水般,一阵又一阵的发起进攻,而姑臧城内的凉州军,却在索勋父子的率领下,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来敌。 从十四日厮杀到二十日,白毛风并未变小,两方却在几日拉锯中死伤不轻。 数以千计的嗢末人尸体堆积在姑臧城下,将护城河都填满。 营盘内,哀嚎声络不绝耳。 “大汗,什么时候派出甲兵?!” “是啊大汗,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下姑臧?!” 牙帐内,几名将领正在请命出动甲兵。 对此,坐在主位的杜噶支如病虎般扫视几人,咳嗽着开口道: “暂停攻城,先好好休整几日。” “等杜论悉伽拿下昌松,我们集结全力拿下姑臧。” “记住,不要包围东门,给他们逃走的机会,别把朝廷得罪死。” “是!”几名将军异口同声应下。 不多时,他们退出牙帐,开始带着部众好好休整,准备着下一阶段的强攻。 眼见他们没有发起进攻,姑臧城北门楼前的索勋也松了口气。 双方交锋四日,姑臧城内的凉州军仅存不到八百。 尽管阵亡将士的甲胄被换给了其他汉口,但姑臧城内汉口少的可怜,能充当壮丁的也不过百余人。 继续这样厮杀下去,姑臧城恐怕坚持不到开春,就要宣告被破。 索勋的手指在发颤,那是这几日握刀高强度厮杀而带来的后遗症,不知要休养多少年才能恢复如初。 “窸窸窣窣……” 甲片声作响,索忠顗带着数十名甲兵走入城楼,眼见索勋安然无恙,他松了口气。 “我尝试派兵去会州求援,城外的嗢末人不曾阻拦,看来是想逼走我们。” 索忠顗解释局面,索勋闻言却轻嗤:“也有可能在吸引我突围,在远处设伏击杀我。” 对于他的这番话,索忠顗没有反驳,而是沉声道: “嗢末人分兵已经两日,想来昌松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今早白毛风小了些,我试图放出狼烟,如果西边番和、嘉麟的守军能见到狼烟,说不定会派兵驰援……”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显然没有底气。 毕竟西边两座城池的守军不过一千三百人,哪怕他们前来驰援,也无法对十数万嗢末人造成什么影响。 想到这里,两父子沉默下来,这一沉默,便是整整两天时间。 接下来的几日,杜噶支不再进攻姑臧,而是包围等待杜论悉伽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甘州龙首山一带的烽燧堡也派出了轻骑,将一则重要军情向张掖禀报而去。 轻骑冒着风雪抵达张掖城内,在衙门前下马呈出军情,经衙门守卫带入正堂。 “使君,龙首山的烽燧堡传来消息,甘州回鹘大举南下,沿着龙首山向东边行军,恐怕是准备入寇凉州!” 李明振带着军情走入甘州衙门,而张淮深正在正堂理政。 当他听到这则消息,他当即抬头看向李明振。 自从他移镇甘州后,李明振便毛遂自荐,担任了甘州刺史。 这甘州刺史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李氏的头上,不过李明振娶了张议潮的女儿,也算是张淮深的堂妹夫。 加之二人熟悉多年,张淮深对他倒没有那么大敌意。 他从李明振手中接过军情,用刀切开火漆后,迅速将其中书信内容看了清楚。 情况比李明振说的还要详细,甘州回鹘几乎是举全部南下,并且是故意来到龙首山,向自己示威。 “胡杂也敢放肆!” 张淮深冷哼一声,随后便对李明振吩咐道:“召集瓜沙甘肃四州精骑于张掖,准备一个月的军粮。” “您这是要驰援凉州?”李明振错愕,但张淮深却摇头: “我对凉州没兴趣,也不想帮索勋的忙,但我知道一件事……” 张淮深目光看向正堂外院中积雪道:“凉州一乱,刘继隆便要动身。” “等刘继隆出兵收复凉州,我们便出兵截断胡虏后路,让他欠下人情。” “更何况这次出兵,也能重创这群胡杂,方便日后驱逐他们!” “是!”李明振明了,当即作揖应下,快步走出衙门,向各州发出军令。 张淮深见他走出衙门,当下拿起毛笔,继续埋头理政,但握笔的手却更有力道了。 窗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整个河西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中。 相比较河西,陇右的情况稍微好些。 但较大的风雪,也让陇右与灵州、盐州等地的三仙楼失去了联系。 “节帅,风雪太大,灵州和盐州等地的飞鸽恐怕飞不过来。” 崔恕急匆匆走入都护府正堂,而此时刘继隆依旧一身常服。 “无碍,算算脚程,那群乱兵应该进入盐州境内了。” “他们想要回家,只能沿着朔水前往黄河,在黄河结冰期渡过黄河,抵达河中后前往河阳。” “长安那边可曾有消息传回来?” 刘继隆沉稳询问,崔恕听后摇头道:“风雪太大,飞鸽使用不了,长安要传消息,只能派轻骑传递,最少七日。” 崔恕说话间坐回位置上,而他身旁的李商隐主动开口道: “节帅,倘若朝廷要镇压乱兵,您觉得……” “那就丢人了。”刘继隆不等他说完就说出结果。 “王守文和吴煨两人没有跟着索勋挑衅张淮深,是因为他们只是来戍边赚钱,而不是来拼命的。”“如今钱赚够要回家了,朝廷却不让他们回家,所以他们才会众志成城的哗变东归。” “倘若朝廷要对他们动手,那以天平老卒的性格,恐怕会与朝廷直接翻脸。” “即便朝廷征召京西北八镇与河中、河阳、义成三镇围剿叛军,但这群久不征战的藩镇,又有几人是天平军对手?” 刘继隆话音落下,高进达却道:“可天平军也没在河西打过仗,与他们别无二样。” “别无二样?”刘继隆拔高声音,笑着看向高进达: “河西别的不多,良马冠绝诸道。” “天平军抢了凉州那么多马匹东归,加上六年训练弓马娴熟,除非征召沙陀、党项精骑,不然就只有幽州、成德等镇精骑能对付他们。” “当然,朝廷若是征召我去平叛,我倒是不介意亲率大军前去平叛。” 刘继隆嘴角露出笑意,心想朝廷要是真的敢征召他去平叛,他不带回十几万人口都算他手下留情。 战争才是检阅一支军队的真正标准,如今的天下,即便是魏博和成德两镇,刘继隆也不觉得其战力能有多么彪悍。 但是常年位于边塞的幽州卢龙镇,以及大同镇,这些地方的战力自然不用过多赘述。 思绪间,刘继隆目光看向崔恕:“趁着朝廷围剿叛军,我们趁机入主凉州。” “再从诸镇抽调精骑,凑足五千精骑,以便拿下凉州后,对胡虏追击驱逐。” “是!”崔恕应下,李商隐见状继续询问道: “节帅打算何时出兵?” “等凉州的事情尘埃落地,就是我们率大军出击的时候。” 刘继隆眯着眼睛回答,李商隐却迟疑道: “可若是事情尘埃落定,那胡虏是否会依托坚城据守?” “若是如此,那我军即便拥有火药,想要攻入城内也不是一件易事。” “自然不是易事。”刘继隆先肯定,随后再解释道: “凉州粮秣都被张淮深运走了,百姓和城内仓库的粮食又被叛军劫掠。” “如今索勋手中粮食已然不多,倘若迟迟等不到援军,他自然会率军突围。” “胡虏虽有粮食,可距离夏粮产出还有大半年,不等他们吃到夏粮,我便率军围城。” 话音落下,刘继隆又安抚众人道:“凉州已经是我囊中之物,你们不用担心。” “只是我若领兵收复凉州,恐怕短期无法回来。” “临州大学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但都护府上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多多上心。” “此外,崔参军要紧盯关内道与多麦地区情况,一旦有变,立即告诉我!” “是!”众人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也起身返回了内堂。 与此同时,东进的天平军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妙。 他们渡过黄河后,一路没有遭遇官兵的围堵,军中的关内道籍贯兵卒也不断脱离队伍。 当他们进入夏绥镇境内时,军中仅剩郓州籍贯的三千精骑,以及八百名关内道老卒。 这八百名关内道老卒在进入夏绥镇后,便派人找到了王守文,说出了他们的顾虑。 “牙将,弟兄们担心田节度使不同意弟兄们结束戍期,劳请牙将带弟兄们走一遭夏州!” 宥州朔水河畔,数名将领包围王守文,朝其作揖请求。 对此,王守文自然没有拒绝。 不过十二天,他就带着天平军进入了宥州境内,距离夏州也不过五十里路程。 夏绥军管四州十二县,而兵马仅有六千人,平均下来,每个县不过数百兵卒。 他相信只要自己带着大军兵临夏州治所的朔方县城下,夏绥节度使田在宾必然会礼遇自己,准许自己麾下八百弟兄回乡。 这般想着,他带着大军与长长的车队向夏州朔方县靠近。 在他们移动的同时,夏州的塘骑也将他们的动向汇报到了朔方县。 夏绥节度使田在宾在得知消息后,当即便有些慌乱起来。 他在衙门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道: “这王守文突然朝朔方行军,莫不是要为难于我?” “城中仅有精骑二百,甲兵八百,我恐难御敌。” 田在宾在担任夏绥节度使前,本是在长安城内领右金吾卫将军这等闲职。 本以为党项已平,夏绥宥银四州节度使的位置必然闲散,不曾想竟然遇上了叛军哗变作乱。 想到这里,田在宾有口难言,而此时身为田在宾麾下幕僚的王群却站出来作揖道: “使君何必担心,莫不是忘了寅宾馆还住着一位贵人?” “贵人?”田在宾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陇右的陈押衙?” “没错!”王群连忙点头,随后解释道: “这陈押衙每年与我夏绥贸易十余万匹粗布,倘若您出了事情,那这笔买卖岂不是又要重新和另一人开始详谈?” “下官以为,王守文等人戍边凉州六载,不可能不知道刘继隆威名。” “不如请陈瑛派人出城询问他们意图,若是路过,便让他们加快脚程离去便是。” 王群说罢,田在宾却有些踌躇道:“我食朝廷俸禄,倘若不能御敌,那……” “使君此言差矣。”王群见他踌躇,当即为他开解道: “使君乃流官,而夏绥兵少将寡,朝廷也下旨让夏绥坚守城池,等待援军,何有御敌之言?” “倒也是。”被王群这么开解,田在宾当即松了口气,随后对王群道: “此事便劳烦王参军了,若是能请动陈押衙,我将另备薄礼感谢。” “使君放心,下官必定马到功成。” 王群作揖退下,随后便前往了衙门的寅宾馆。 此时寅宾馆外由三十余名陇右甲兵接管巡防,每个人都可称虎背熊腰,巡视时也常侧身巡视,而这是多年练就的本领。 倘若有人袭击,侧身更为方便拔刀御敌。 正因如此,自他们入驻以来,节度衙门内都安全了许多。 “王参军……” 甲兵中队正朝王群作揖,王群见状笑道:“某有事叨扰陈押衙,不知陈押衙可曾用过午饭了?” “正在食用。”队正说罢,侧过身子示意道:“参军请。” “多谢。”王群笑着在对方带路下走入寅宾馆,来到某座小院面前停下。 “押衙,王参军有事求见。” 队正对内作揖开口,不多时院内便传来声音:“快请入内!” “是!”队正看向王群,做出请的手势。 见状,王群作揖回礼,随后走入院中,见到了从主屋内走出的陈瑛。 “陈押衙……” “王参军……” 二人相互作揖行礼,随后直起身子走入主屋。 由于事情紧急,因此王群没有耽搁,坐下后便对陈瑛开口道: “想来押衙也知道凉州兵变的事情。” “如今那伙乱兵便在朔方城西南三十余里外,恐怕黄昏便能抵达朔方城下。” “某此次前来,乃是想借押衙身后刘节帅威名,派人打探乱兵用意。” “若是押衙同意派兵驰往,某家使君愿备厚礼感谢。” 王群话音落下,陈瑛便略微皱眉。 他不想掺和这场浑水,但如果放任乱兵不管,倘若他们真的进攻朔方,把田在宾赶走,那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布匹路线就会遭到破坏。 想到这里,陈瑛点头道:“既然如此,某现在便派出一伙精骑驰往,看看这伙乱兵用意为何。” “谢押衙出手相助。”王群作揖感谢,陈瑛则是召来了队正,让他派一伙精骑去打探王守文等乱兵的用意。 不多时,一伙陇右精骑出城而去,直奔王守文等乱兵队伍…… (本章完) 第254章 阴差阳错 第254章 阴差阳错 “驾…驾……” 寒冬之中,三千精骑骑在挽马、乘马背上,旁边还牵着军马。 他们将八百步卒拱卫官道中间,八百步卒驾驭挽马车,马车上放置多余的甲胄与粮食。 三千八百人的队伍拉长数里,在京西北大地上横行无忌。 与此同时,一伙精骑从东北方向疾驰而来,不多时便与天平军的塘骑碰面。 他们驻足停下,朝着百余步外的天平军精骑挥舞旗语。 前方探哨的天平军精骑见状,当即挥舞旗语回应,同时向后禀告王守文。 前军塘骑距离队伍十里有余,所以当王守文得知消息时,已经是两刻钟以后。 “吁……” 王守文先行勒马,随后皱眉问道:“你确定是陇右的旌旗?” “确实是陇右的旌旗,当初弟兄们在赤水军时,曾经见过陇右轻骑持旌旗入姑臧城送信。” 都将开口解释,王守文听后沉吟片刻,随后才道:“传令三军原地休息,把陇右的人带上来。” “末将领命!”都将调转马头离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天际边。 吴煨得知三军休息,当即从后军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休息了?” 他胯下马匹在原地打转,被他用手安抚几下后才老实。 王守文见他来了,当下也没有隐瞒,直接把陇右军出现此地的消息告诉了他。 吴煨听后,沉思片刻便开口道:“听闻陇右的牙商足迹广泛,会不会是陇右的牙商?” “有可能,暂且等着看看便是。”王守文颔首附和,随后与吴煨在原地等待。 半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黑,王守文干脆令大军原地扎营。 在他们扎营后不久,一队天平精骑便带着一伙陇右精骑走入营盘内,见到了坐在马札上的王守文与吴煨。 “陇右都护府兰州镇五泉军六团二旅三队队正任思汉,见过两位牙将!” 毕竟是陇右出身,尽管只是队正,但任思汉行起礼来,仍旧不卑不亢。 见状,王守文倒是有些欣赏:“听说陇右伙长及以上的武官都懂文识字,不知道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任思汉回应道。 见状,王守文与吴煨对视,眼底都闪过诧异之色,但很快恢复正常。 “尔等为何出现在夏州?”吴煨扮做黑脸,质问众人。 任思汉不卑不亢作揖,随后解释道:“本是随陈押衙前往河东,如今返回陇右,临时在夏州歇脚。” “今日押衙得夏州所托,特意派我等前来询问两位牙将用意。” 见问出结果,吴煨看向王守文,王守文也松了一口气。 兵临城下交谈虽然效果很好,但若是田在宾小肚鸡肠,那这八百夏绥出身的弟兄不免会被针对。 如今能先把事情谈好,这倒也方便些。 这么想着,王守文也开门见山道: “夏绥节度使田在宾,我等并不熟悉,不过刘节帅名声在外,我等倒是信任刘节帅麾下陈押衙。” “实不相瞒,我等哗变,只为回乡。” “而今队伍中关内道籍贯的弟兄,大多都已经回乡落户,如今仅剩这八百多夏绥银宥四州的弟兄没有回乡。” “弟兄们不熟悉田使君,故此想让我出面与田使君会面,请田使君莫要为难我这八百弟兄和其家眷。” 王守文说罢,任思汉闻言不免点头,暗道这王守文虽然市侩,却极讲袍泽之情。 “若是如此,那某这就返回朔方,将此事告知某家押衙,请押衙做证,为八百戍兵讨个公正。” “那就多谢任队正了!” 任思汉说完,王守文立马看向旁边的一名都将,都将从怀里拿出一吊钱递给任思汉,笑道:“弟兄们跑一趟,买些酒喝,暖暖身子。” “多谢!” 任思汉作揖回礼,随后转身上马,带着十余名陇右精骑离去。 待他们离开营盘,吴煨才开口道:“他们的军马和河西差不多,甚至还要好些。” “不止……”王守文深吸一口气道: “你瞧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放在老天平里也是好手。” “倘若陇右军的兵卒都是如此,那恐怕比幽州卢龙军还要骁勇善战。” 二人口中的老天平军,便是昔年淄青齐莱诸地平卢淄青节度李师道麾下的平卢、淄青军。 当初李师道与吴元济作乱,唐宪宗诏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诸镇前往讨伐李师道。 李师道被其部将所杀,淄青齐莱诸地被一分为三。 至于幽州卢龙军,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初朱泚、朱滔可是凭借幽州卢龙军直接称帝的存在。 尽管事后失败,但朝廷也没能对朱滔如何,还是朱滔自己郁郁寡欢而死。 陇右军能得到王守文如此高的称呼,足可见其战力彪悍。 “有陇右的人出面,这八百弟兄应该能安然回乡,即便朝廷有旨意,田在宾也不会报复他们。” 王守文对吴煨交代着,吴煨闻言点头道: “别的我不管,反正郓州的弟兄必须回郓州。” “那是自然!”王守文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关内道这两千赤水军下场如何,王守文心知肚明,但他并未揭穿。 他拉上关内道的赤水军回乡,本来就是以壮声势。 如今他们已经进入夏绥境内,最多六七日,便能抵达与河中交界处。 到时候渡过河中,经过河阳与义成,他们就能返回晖州了。 朝廷虽然没有回应他们的请表,但也没有派兵来围剿,想来事情应该是尘埃落定了。 王守文乐观想着,殊不知距离夏州数百里的地方,唐廷已经开始集结军队,准备狠狠收拾他们这支叛军了。 关中北部丘陵沟壑众多,不易集结大军。 正因如此,各镇兵马的速度并不快。 直到王守文他们进入夏州境内时,夏侯孜也不过刚刚进入坊州,开始集结各镇军队。 正因如此,田在宾才会担心王守文进犯夏州。 好在随着陇右精骑返回朔方县,田在宾这才知道了王守文的意图。 “不知田使君准备如何对待这八百兵卒及其家眷?” 衙门正堂,陈瑛询问身为节度使的田在宾。 毕竟他打着自家节帅名义弄来情报,若是因为田在宾而折损自家节帅威名,那他自然不干。 田在宾也知道陈瑛的主意,因此他商量道:“不知陈押衙如何看待?” 闻言,陈瑛思考过后才道:“这八百戍兵在凉州经过三年操训,虽然不敢称精锐,但其中弓马娴熟者也不少。” “依某所见,不如将他们编入夏绥军中,裁汰些老弱。” “他们犯了事情,若是田使君庇护,他们自然对田使君感恩戴德。” 陈瑛没有点破,但田在宾却听得清楚。 他虽然是夏绥四州节度使,但夏绥军中关系盘根交错,不是他能插手进去的。 眼下有八百训练有素的牙兵送上门,只要他收下,他手中就有八百忠心耿耿的牙兵。 日后行政布策,也就不用看夏绥军中老军头的脸色了。 想到这里,田在宾立马笑道:“是极是极!” “既然如此……”田在宾看向王群,随后说道: “你派人前往叛军营盘,告诉他们明日正午接收那八百夏绥兵卒。” “这群人回来后,将他们的家人接到朔方县居住,另分田亩给他们的家人耕种。” “是!”王群作揖应下,田在宾接着看向陈瑛,笑着说道: “此事若成,夏绥诸州口马,全凭陈押衙处置。” 夏绥四州的口马数量可不少,足有一两千人。 尽管田在宾不会出钱送给陈瑛,但只要能买口马带去陇右,陈瑛就心满意足了。“如此,那便感谢使君了。” 陈瑛作揖行礼,田在宾见状也急忙让庖厨上菜。 一场宴席展开,两个时辰后才渐渐散去。 翌日,田在宾带着王群、陈瑛及陇右兵卒来到朔方县城南门楼前等待。 从正午等到午后,南边渐渐出现数百近千的队伍。 他们身穿布衣,赤手空拳而来,将甲胄军械尽数交给了王守文。 见状,田在宾眼神示意,王群连忙派轻骑出城探查。 轻骑向南探查四里,便在朔水河畔见到了向东行军的三千天平军。 没了八百兵卒驾车,他们只能让一千人下马驾车,其余人以及披甲在马上行军,警惕十足。 轻骑尾随他们走了十余里,眼见他们没有设伏的意思,这才派人返回朔方,将消息告诉了田在宾。 田在宾得知消息,当即派人送出帐篷和粮食给这八百老卒,安置他们先在城外休息,等天平军抵达一百里外儒林县后,才能放他们入城休息。 关内道的老卒们也不闹事,而是安安静静的听从田在宾吩咐,这令田在宾十分满意。 尽管这八百老卒有哗变的案底,可态度却比夏绥军那些军头好太多了。 自己拥有了这八百老卒,那些军头也不敢对自己张牙舞爪了。 想到这里,田在宾又在衙门设宴,与陈瑛摆宴数日。 在他们摆宴之余,脱离了关内道兵卒的天平军也速度飞快,所有兵卒归乡似箭。 两日后,他们抵达百里开外的儒林县,并沿着朔水继续向南进军。 与此同时,他们的动向也在经过夏绥军的汇报,摆上了夏侯孜的案头。 由于地形问题,诸镇兵马集结缓慢,直到十一月十七日,夏侯孜才堪堪集结到了邠宁镇的六千甲兵。 十八日,随着王守文他们进入地形复杂的绥州,他们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而夏侯孜也在派人打探他们渡河的目标。 二十日,泾原、凤翔两镇一万四千兵马,抵达延州治所的肤施县,距离王守文等叛军不足三百里路程。 “窸窸窣窣……” 肤施县外,营帐在河谷中延绵数里,火光冲天,沟壑间的树木被砍伐大半,光秃秃的,十分难看。 值夜的甲兵还在巡逻,远道而来的泾原等镇兵马则是早早睡下。 牙帐内,作为围剿叛军的主帅,宰相夏侯孜坐在主位,其麾下左右则是凤翔节度使蒋系,泾原节度使陆耽,邠宁节度使郑助及监军马明光。 “天雄军何时抵达?” 帐内,夏侯孜一边根据地图来判断叛军位置,一边询问帐内其余兵马使。 “半日前传来消息,已经抵达奉先县,起码还有三日才能抵达此地。” “平夏部可曾传来消息?”夏侯孜闻言继续询问,兵马使见状继续回应。 “平夏部已经接下圣旨,其部少头领拓跋思恭已经率军南下至儒林县,三千平夏精骑可随时从后方对叛军发起进攻。” 闻言,夏侯孜吐出一口浊气,随后安排道: “告诉李使君,命他率两千天雄军精骑往集结延水县集结。” “命平夏部拓跋思恭率军尾随叛军,等待我军军令从后方发起突袭。” “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前往延水县!” 夏侯孜有条不紊的安排,可这时凤翔节度使蒋系却质疑道: “我军从这里前往延水县,最少需要三日时间。” “叛军每日行军五十余里,同样只需要三日就能渡过黄河。” “敢问相公,若是如此,那届时叛军逃入河中,我军是否要入境河中?” 蒋系的问题把夏侯孜问住了,不过夏侯孜也没有慌乱,而是直接开口道: “此事是老夫考虑不周,不知诸位如何看待?” 他倒是开门见山,但三人听后脸色为难,最后还是蒋系开口道:“可派骑兵今夜先行,北上阻击叛军于朔水汇入黄河处。” “我三军骑兵有一千五百,足够阻击叛军!” 他倒是十分自信,陆耽闻言却道:“我部骑兵几日奔波,尚未休息,眼下恐怕无法疾驰延水。” 蒋系闻言皱眉,不满道:“泾原比之我凤翔还要遥远乎?” “凤翔地势平坦,而我泾原沟壑众多,自然遥远。”陆耽义正言辞。 见状,夏侯孜打断道:“既然如此,明日卯时三军精骑先行。” “是……”陆耽没敢和夏侯孜闹事,而是老实应下了。 夏侯孜见他同意,当下对座下兵马使道:“既然如此,那便催促平夏部拓跋思恭,请他在我军精骑截断叛军前路时从后方杀出。” “末将领命!”兵马使作揖应下,随后很快吩咐下去。 夏侯孜见安排妥当,当即便示意三名节度使退下休息。 四个时辰后,军中一千五百精骑在兵马使来崇的率领下,往朔水汇入黄河口疾驰而去。 同时,驻扎肤施县的一万八千五百甲兵与三万民夫开始向延水县进军。 消息传至长安,李忱只是让令狐綯等人多加注意,而他则是在紫宸殿内服用常年药,以此来治疗自己的头痛及咳嗽之症。 时间流逝,两日时间一晃而过,王守文及吴煨等三千精骑带着甲胄与钱粮沿着朔水南下。 不过当他们行军至平城境内的时候,王守文也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当大军来到平城与南下的岔口时,王守文勒马皱眉道:“先停下!” “怎么了?”吴煨因为这几日的太平而放松了警惕,可王守文却指向前方道: “从这里沿着朔水南下,大概三十余里就能抵达河口,但现在时节太早,黄河恐怕还没上冻。” “那又如何?”吴煨不解道:“大不了造个浮桥过河便是!” 黄河并不算宽,加上如今冬季,只要造出浮桥,想要渡河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对此,王守文摇头道: “前面那个河口我问过关内道的弟兄,他们说地势险要狭长,极易被埋伏。”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告诉兄弟们改道平城县,走平城县南下延川、延水,走永和关进入河中!” “好,听你的!”吴煨点了点头,随后便传令三军。 毕竟都是郓州六年的老弟兄了,三千天平军对于王守文临时改道的举动并未表露意见,只是改道向平城县走去。 他们渡过十余丈宽的朔水,随后向着西南方向的平城县进军。 正因如此,他们与兵马使来崇的一千五百精骑错过。 待他们抵达平城县时,平城县紧闭城门,不明叛军为何绕道进入平城。 眼见他们在平城县城外扎营,县令王俊臣派人往延川送去消息,而他则是继续在城内观望。 只是可惜,他派出的那人骑着骡子出城没多久,就被城外的天平军塘骑抓住,送到了营盘内的王守文面前。 “牙将,这田舍郎鬼鬼祟祟的连夜出城,身上还有烫着火漆的书信!” 两名天平军押着一名直白进入牙帐,还递上了一封烫着火漆的书信。 王守文见状,当即拔出腰间的短刀,把火漆拆开后拿出书信。 一目十行间,他这才知道朝廷已经将他们视作叛军,准备在延州境内围剿他们。 “娘贼的,朝廷这群狗官竟然把我们打成了叛军!” “什么?!” 王守文话音落下,牙帐内外的兵卒纷纷惊愕。 “去请吴牙将过来!!” 王守文开口,当下就有人跑去找吴煨,而吴煨得知消息,连靴都顾不得穿上,赤着脚便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吴煨狼狈跑来,王守文见状递过书信:“朝廷把我们打作叛军,今日准备在黄河口对我们动手。” “若不是我临时改变主意来到这平城县,还不知道这群狗官竟然如此歹毒!” “那怎么办?”吴煨顿时没了主意,甚至有些慌乱。 反倒是王守文看向吴煨及后续跟来的几名都将,咬牙道: “娘贼的,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他们死!” “官兵的精骑都在朔水,我们现在连夜杀去延川,教狗朝廷知晓我天平弟兄的厉害!!” (本章完) 第255章 延川惨败 第255章 延川惨败 “咕咕……” 寒风之中,兵马使来崇所率的一千五百精骑埋伏于朔水涌入黄河河口。 刺骨的寒风刮在他们脸上,冻得人骂娘。 “这群叛军怎么还没有到这里?!” “娘贼的,爷都快冻成冰了!” “唏律律……” 嘈杂的声音在芦苇中响起,尽管身上裹着毡子,却依旧挡不住寒风钻入其中。 从午后等到黄昏,再到如今黑夜,哪怕兵马使来崇并未打过什么硬仗,却也渐渐反应过来了。 “娘贼的,这群叛军难不成在北边扎营了?” 来崇长得普通,心中猜测之余,不免准备开口派塘骑前去侦查。 只是不等他开口,北边的谷道就渐渐出现了一道火光。 “来了来了!” “都闭上嘴,等待哨声!” 三镇精骑纷纷闭上嘴,等待合适的时机发起进攻。 “这是塘骑,不急……” 来崇眯着眼睛判断,而那道火光也在距离他们百余步外的官道上闪烁行走。 待他们经过芦苇丛,来崇看着队伍中旌旗,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毡帽、皮裘、褐衫、长筒靴,棕色扎甲…… “不对!” 来崇瞧着对方那充满异族风格的装扮,当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派人个人去问问,其余人准备。” “如果他们是敌军,闻哨动手!” 来崇还是谨慎,而芦苇丛中当即也走出一名甲兵。 “谁!!” 随着甲兵走出芦苇的声音响起,那十余名异族骑兵当即张弓搭箭,瞄准了芦苇丛。 他们的语言与官话不同,走出的甲兵见状以官话开口道:“你们可是天平军?” “天平军?我们是平夏部的!” 口音浓重的官话响起,闻言甲兵错愕,连忙大声道:“你说你们是平夏部的?那天平军呢?” “我们正在找他们,你们是南边的官军?” 甲兵故意大声叫嚷,使得来崇他们得知了对方身份。 “娘贼的,怎么回事?!” 来崇起身向外走去,其余精骑见状,纷纷将躺下片刻的马匹扶起,大批走出芦苇丛。 平夏部的精骑见状警惕,直到甲兵开口解释:“我们是凤翔三镇的官兵,在此设伏。” “叛军呢?” 得知对方身份,两方异口同声询问,都在询问叛军去向。 见状,来崇急忙上马,策马来到平夏部精骑面前:“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尾随他们南下吗?” “我们此前在他们后方三十里尾随,结果跟到后方十里外发现其踪迹消失了。” 平夏部的精骑解释着,而来崇听后错愕,随后反应过来:“前方十里处不是去平城县的官道吗?” “娘贼的!这群叛军往平城县去了!” 来崇看向平夏部精骑:“去请你们的头人过来,算了……我们过去!” 来崇得知天平军往平城进军,当即就想到了前往延水集结的官军。 他一边示意要前往平夏部主力驻兵处,一边回头吩咐身旁都将:“派出轻骑,渡过朔水后南下延水,告诉相公,叛军往平城方向改道了!” “是!” 十余名轻骑开始试图夜渡朔水,而来崇带着一千四百余名精骑往十里外向平夏部精骑集结。 两方兵马在不到两刻钟后会面,平夏部的精骑虽然衣着还带有党项人的特征,但他们早已学着汉人束发,外貌与汉人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平夏部有三千精骑南下参战,率领这支兵马的将领是平夏部的少头人拓跋思恭,年不过十六岁。 拓跋思恭虽然在汉人中还没成丁,但身姿中人敦实,光看外貌如二十出头,皮肤黢黑。 二者碰面,来崇倒也没摆什么架子,而是直接用马鞭指着平城方向道: “叛军肯定改道渡河前往平城了,我们现在必须立即渡河!” “好……”拓跋思恭这次南下,主要还是想替朝廷办事,赚个名声和官职。 得知来崇是凤翔镇左厢兵马使,当下便以来崇为首,回头用党项语交代几声后,带着精骑与来崇所部精骑渡河。 在他们渡河之余,夏侯孜倒是率领三镇马军、步卒来到了延川县。 延川县位于几条河流汇合的河谷间,但此处河谷并不宽阔,东西不过百步,南北不过二里。 三镇一万八千五百余兵马抵达此处后,当即将城外所有空地占据。 饶是如此,却还是不足够扎营。 对此,夏侯孜只能命人连夜搭建浮桥,渡过十余丈宽的延川水后,来到东岸继续大营。 一万八千五百兵马由此被河流一分为二,支撑大军来往的只有一座一丈宽的浮桥。 西岸扎营泾原、凤翔二镇兵马,东岸扎营邠宁镇五千余兵马。 夏侯孜、蒋系、陆耽、郑助及马明光等人纷纷入驻延川县衙寅宾馆。 延川距离延水还有四十余里路,但道路并不好走,哪怕三镇兵马都乘坐挽马车、牛车和骡车,也需要一整日才能抵达延水县。 抵达延水县后,他们就能与河中的永和关封锁黄河。 想到这里,夏侯孜心想距离平叛结束也不远了。 倒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院外却传来求见声:“相公,马监军求见。” 闻言,夏侯孜略皱眉头,心想赶了一天路还来叨扰,确实有些烦躁。 “请马监军进来吧。” 夏侯孜走出卧房,心想还好自己没有更衣。 待他坐在主位,马明光也在甲兵带引下走入院内。 见到夏侯孜,马明光便主动作揖道:“相公,北边来崇迟迟未曾传来消息,计划恐有变。” “没有消息传来?”夏侯孜闻言,当下也有些坐不住了,皱眉开口道: “延水县那边没有消息?” “没有……”马明光摇头,夏侯孜见状又问:“平城县呢?” “没有……” 马明光的话,让夏侯孜瞬间清醒了,他目光看向甲兵:“去请几位使君前来!” 甲兵作揖应下,当即退出小院,去附近院子将三镇的使君请来。 蒋系几人已经睡下,突然被叫醒,脸色自然不好看。 不过随着夏侯孜告诉他们,北边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时,三人也不免皱紧了眉头。 在他们皱眉之际,夏侯孜开口说道: “渡黄河的官道就那几条,即便他们绕道,有平夏部拓跋思恭麾下三千精骑,也定能将其拿下。”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城外军营理应警惕,因此老夫想请一位使君在城外坐镇。” 夏侯孜倒是有些警惕,闻言的蒋系三人却心里叫苦。 这种寒风刺骨的季节,不能在屋舍休息,还得去城外牙帐中烤着篝火,未免有些遭罪。 不过夏侯孜都提出来了,他们自然不敢反驳。 “某愿意出城坐镇!” 凤翔节度使蒋系主动作揖行礼,夏侯孜见状松一口气:“好,那就有劳蒋使君了!” 在他这么说的同时,蒋系便主动退出院子,而陆耽及郑助、马明光三人也紧随其后,离开了院子。 做好一切安排后,夏侯孜也终于能够休息。 简单洗漱后,他便在卧房陷入梦乡之中。 时间在流逝,从亥时(21点)到寅时(3点),城外军营迎来第二次换值。 夏侯孜睡到寅时四刻(4点),便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安排人烧热水准备洗漱。 与此同时,来崇派出的精骑也沿着黄河南下,在同一时间抵达了延水县。 延水县的将领得知消息,当即为他换马,派他前往延川汇报军情。 然而从延水到延川这四十里路并不好走,即便是轻装疾驰,也需要两个半时辰才能抵达。 入冬后的北方天亮渐晚,但即便如此,当时间来到辰时(7点)后,天色也渐渐开始蒙蒙亮了起来。 夏侯孜传令三军拔营,军令在两刻钟后传遍延川水两岸,三军开始收起营盘栅栏与帐篷,这使得延川县外情况一览无余。 在他们拔营的同时,北边五六里外的山丘上,一伙塘兵将他们的行为看在眼里,当即沿着山脊向北边走了四五里,随后才慢慢退下山去。 山下密林处,藏着这伙塘兵的乘马。 他们上马向北疾驰,不过两刻钟便向北疾驰六七里。 他们渡过延川水,来到东岸后,便见有两条谷道通往两道山谷中。 沿着南边的谷道走入二三里,便见数千甲兵裹着毡子,盖着帐布便席地而眠。 远处还有数千匹军马、乘马及上千辆挽马车。 “如何?” 他们被带到数名将领面前,而那将领赫然是昨夜还在平城县的王守文及吴煨。 他们此刻眼白布满红血丝,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牙将,他们一个时辰前刚刚拔营,大军被延川水分为两边,估计还在渡河。” “他们的塘骑往北放了五里,估计是军中轻骑不足,只能放这么远。” 伙长递出地图,王守文接过后查看,倒吸一口凉气道: “狗朝廷,为了围剿我们,到底征召了多少兵马?”“哼!”吴煨冷哼,语气中满是怒意: “管他多少兵马,趁他渡河,我们现在刚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王守文合上地图,冷声开口道: “留二百弟兄看护挽马车及甲胄,其余弟兄上马渡河,准备南下收拾这群狗脚官兵!”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些还在休息的天平军被一一唤醒,所有人怀着一股怒气上马。 不多时,两千八百余名上马的天平军化作精骑,出山谷、渡延川河,朝着南边埋头疾驰。 巳时(9点),延川县东岸的邠宁镇五千余官兵开始带着一万民夫先行南下。 西岸的泾原镇兵马及一万民夫率先渡河,但此时仍有大半兵马在西岸。 上万甲兵及万余民夫还在等待渡河,因此原地埋锅造饭,准备吃口热乎的再前往延水县。 夏侯孜、蒋系、郑助、马明光四人在城外凤翔镇驻地来回走动,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与此同时,东岸有一伙轻骑朝反方向疾驰而来,抢占浮桥后渡河,引起泾原镇兵马破口大骂。 “娘贼,吃屎了催这么急!” “你是哪镇的兵马!” “田舍郎的,瞎了……” “军情加急!我看谁敢再骂?!” 轻骑话音落下,泾原镇兵马也不敢再骂,而是乖乖让出一条道给他们渡河。 待他们渡过延川水,他们便朝着大纛直奔而去。 不多时,他们在夏侯孜等人附近勒马驻足。 “相公!” 伙长急匆匆下马小跑而来,在夏侯孜三五步外作揖: “来兵马使与平夏部精骑未能围堵到叛军,叛军渡过朔水,往平城县方向改道而去。” “果然……” 闻言,夏侯孜及郑助、蒋系等人露出凝重表情,夏侯孜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了刺耳的哨声。 “哔哔——” 哨声从远方传来,非常急促的在呼吸间吹响好几次。 “敌袭!” “穿甲!泾原镇的弟兄穿甲!” “凤翔镇穿甲!!” 两镇兵马使及牙将们率先反应过来,放声叫嚷。 得知敌袭,凤翔镇及泾原镇兵马连忙开始相互穿戴甲胄,而民夫们却慌乱不已,四处奔逃。 “娘贼的!谁再敢乱跑,全数宰了!” 奔逃的民夫被官兵拔刀挥砍斩杀,而反应过来的夏侯孜等人连忙对视。 “民夫率先渡河去东岸,以免冲撞我军军阵!” “在北边列挽马车阵,叛军都是精骑,无法越过车阵。” “把昨夜北边搭建的浮桥拆毁,立即!” “嗡隆隆……” 夏侯孜的吩咐还没说完,河谷间便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在河谷间回荡,如闷雷般威吓,无论是官兵还是民夫,此刻都脸色刷白。 西岸北边的官兵还在试图穿甲,却见北边扬尘升起,精骑从扬尘中冒出头来,沿着三镇兵马昨日渡河搭建的木桥冲来。 “杀!!!” 喊杀声在河谷回荡,此刻北边的官兵已经顾不得穿甲,纷纷往西侧山脊逃去。 逃不过去的就往东岸逃跑,跳入冰冷刺骨的延川水,试图游到东岸。 “杀!杀!杀!” 王守文、吴煨等将领一马当先,率领近三千天平军精骑由南向北,如箭矢凿入已经拔营的三镇营盘内。 “往山上逃!!” “穿甲!穿甲!” “阵脚不要乱!穿甲!!” 官兵已经乱作一团,哪怕兵马使、牙将及都将们不断招呼穿甲,可对于官兵而言,天平军的精骑已经冲到了眼前,根本没有穿甲的机会。 精骑如洪流撞入官兵之中,无数官兵往山脊逃亡,亦有跳入延川水中。 王守文、吴煨等人率领天平军一路砍杀,朝着延川县杀去。 “保护相公!” “相公,快渡河!” “不,先回延川县!” 包围夏侯孜的官兵也乱作一团,各有己见。 夏侯孜虽然也脸色煞白,但他知道不能耽搁,更知道延川县与死地无异,当机立断: “渡河!去东岸!” 见他开口,数百穿甲官兵簇拥着他与蒋系、郑助、马明光等人前往东岸。 浮桥上拥挤了不少民夫和挽马车,甲兵们见状挥刀砍杀民夫,将挽马车推入延川水中,紧急护送夏侯孜抵达东岸。 来到东岸后,他们能更直观看到天平军对官兵的屠杀。 延川水内挤满了官兵,但部分官兵水性不好,而河水冰冷刺骨,不等他们游到岸边,便因为失温而被河水冲走。 一时间,河上溺水者无数。 岸上,许多官兵试图爬山逃亡,但天平军的锋锐不减,一路砍杀南下,距离夏侯孜先前大纛处不过里许。 见状,夏侯孜只觉得脖颈一凉,来不及感叹自己差点受难,便见马明光急忙开口: “砍断浮桥,速速砍断浮桥!” “不能砍,我镇官兵还在西岸!” 蒋系、郑助二人连忙阻止,而夏侯孜见状看向西岸情况,但见逃过来的官兵正在穿戴甲胄,南边的官兵也在穿甲准备北上驰援。 “不必砍断甲胄,将甲兵集结此处,接应渡河官兵!” 夏侯孜还算镇定,于是蒋系与郑助急忙将穿戴甲胄的甲兵凑在一起,在渡桥东岸列阵。 乱阵中,王守文瞧见了移动到东岸的大纛,但他没有着急突袭夏侯孜,而是不断在东岸砍杀溃兵。 马背上的天平军,将他们在凉州所学骑射尽数施展。 “额啊!!” “救我……救我……” “我投降!我们投降!” 额啊…… 数千官兵及上万民夫亦或被砍杀,亦或被射杀,还有逃入山林,溺死水中者无数。 即便有投降者,也大多被天平军马蹄践踏,或者钝兵砸碎了脑袋。 夏侯孜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脸色惨白,蒋系和郑助也勉强维系起了东岸的数千官兵和上万民夫。 他们列阵渡桥东岸,眼睁睁看着本镇官兵被屠杀大半。 不止是他们,就连镇中兵马使及牙将们都脸色惨白。 自刘继隆崛起算起,六七年的太平让泾原、凤翔等镇官兵失了彪悍。 换做昔年,他们纵使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被天平军当猪狗屠宰。 不到半个时辰,西岸还能站着的官兵屈指可数,而王守文与吴煨等人策马来到渡桥对岸。 凤翔、泾原等镇官兵见状纷纷列阵,后排甲兵取长弓搭箭,准备随时反击。 王守文及吴煨见状后退二十余步,眺望东岸官兵布置。 大约两千多官兵聚集在东岸,只敢列阵防守,不敢渡河抢救官兵。 王守文扫视己方,并不见天平军受到多少死伤。 见状,他心中生出股豪迈之气,顿时觉得官兵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河西的嗢末、回鹘等胡虏厉害。 “对面可是夏侯孜!” 王守文胆大上前,策马对东岸叫嚷道: “尔等庙堂虫豸,三言两语间便让我等弟兄在凉州戍边六年。” “如今我们只不过要求回家,尔等竟然设计伏击我等。” “如今突袭杀你几千人,好教你知道我天平军弟兄厉害。” “所谓凤翔、泾原等镇不过猪犬,如何敌得过我等猛虎?!” “劝尔等安分守己,奏表我二人为郓州、濮州刺史,我等便不与尔等结仇。” “如若还想设计陷害我等,必将尔等屠杀殆尽,以尔等血肉下酒!” 王守文的声音在河谷间回荡,夏侯孜、蒋系等人脸色涨红。 不等他们有所回应,王守文调转马头,率领精骑往北撤退。 两名精骑离去前,还在渡桥西岸插上了一块木牌。 待他们疾驰走远,夏侯孜这才黑着脸派甲兵取来木牌。 “木牌上写着什么?” “这……这……” 木牌被取到夏侯孜面前,取牌官兵支支吾吾。 见状,夏侯孜生气上前拽过木牌,但见牌上四字…… 【官兵免送】 (本章完) 第256章 火烧河中 第256章 火烧河中 “贼兵改道,昼夜行军一百里,奇袭延川。” “官兵遭袭,死难溺水者七千余,贼首王守文、吴煨走入延安。” “贼军请表贼首王守文为郓州刺史,吴煨为濮州刺史……” “够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得知官军延川惨败消息的李忱喝止了马公儒对军报的诵读。 他缓缓睁开眼睛,宣政殿上文武百官纷纷低头,不敢吱声。 “四镇兵马,两万余人,光精骑便六千余。” “如此局面,竟被贼军三千人打出惨败!” 李忱铁青着脸:“如今贼军南下走入延安,距离长安不过五百里。” “朕倒是想问问诸卿,莫不是要让贼军打入关中?” “臣等惶恐……” 令狐綯、萧邺见状作揖行礼,百官纷纷依附。 见状,李忱黑着脸道:“朕不想听你们口中所谓惶恐,只想知道怎么剿灭叛军!” 四镇兵马围剿三千叛军,结果被打出了个延川惨败,丧师七千余。 此等消息若是传出去,诸镇会如何看待朝廷? 莫不都以为朝廷已经弱不禁风,连小小叛军都收拾不了,更不要谈诸镇了? “陛下,此役之所以惨败,乃是诸镇精骑未曾集结,加之军中缺马放出塘骑,才被叛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叛军之所以南下走入延安,也是知道了其身后有平夏部及三镇四千余精骑追赶,这才南下延安。” “如今平夏部精骑与官军兵马移镇延水,尚有精骑四千五百,甲兵万余。” “加之天雄军两千精骑已经抵达丹州,贼军唯有渡河东逃这一个机会。” “臣请命,以河中节度使崔玙率军北上,设重兵于马斗关及隰(xi)州,阻截叛军渡河。” “另请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率精骑驰往乌仁关,驻守渡口关隘。” “此二关严防,而诸县死守,届时朝廷大军从延水南下,必然能将叛军围剿于延安一县之地!” 萧邺侃侃而谈,李忱听后却冷声道:“既然如此,召回夏侯孜,请派萧相北上节制诸镇!” “额……臣……” 眼见派自己北上节制诸镇兵马,萧邺当即有些支吾。 “臣并未领过兵,恐辜负圣眷……” 李忱脸色更黑几分,但令狐綯此时站出来打圆场道: “陛下,臣以为,不如以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为讨击使,节制诸镇兵马围剿叛军。” “陛下,臣附议!”萧邺急忙附议。 不止是二人,就连朝中许多官员都纷纷附议。 仅延川惨败看来,夏侯孜着实没有领兵才能。 如果不是他擅自派出精骑,使得官军主力马匹塘骑不足,那官军也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李承勋在此前担任的官职就是泾原节度使,事后才调往秦陇担任天雄军节度使。 由他节制诸镇,平夏部、天雄军及泾原军都不会不服。 至于凤翔镇和邠宁镇,前者在延川惨败中损失惨重,后者无领兵才干,不至于为难李承勋。 这般想着,李忱也只能点头道:“擢授天雄军节度使为凤翔、泾原、天雄、邠宁四镇讨击使。” “前些日子,西川魏使相称病乞休,朕始终找不到人选代替。” “如今同平章事夏侯孜既然无需操劳兵戎,便以同平章事调任西川节度使,成都尹。” 一场战败,葬送了夏侯孜的仕途,因此调往西川成了使相。 以皇帝的性子,夏侯孜恐怕是难以回到朝中了。 想到这里,令狐綯不免惋惜,心想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李忱也站了起来,群臣纷纷唱声送礼。 待李忱离去,百官先后退朝,而朝臣队伍中,张议潮与张议潭二人沉默不语,直到走出大明宫,登上马车后,二人才交谈起来。 “两万多官兵,竟然被三千叛军打得丧师七千。” “我倒是不曾想到,这王守文和吴煨竟然有此等本事。” 张议潭抚须感叹,张议潮闻言则是摇头道: “并非他们厉害,只是诸镇官兵承平日久,不如此二人在凉州戍边警惕罢了。” “如今朝廷让李承勋担任讨击使,此二人若是还不变通,恐怕真的会被围剿延安。” “不过相比较这些,我更在意凉州那边的情况。” 张议潭与张议潮入朝都是为了河陇太平,如今凉州动乱虽然是计划中一环,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因此张议潮还是有些担心的。 对此,张议潭伸出手安抚他道:“无碍,有淮深与那刘继隆在,区区胡杂,不成气候。” “但愿吧……”张议潮叹了口气,而张议潭也询问道: “淮铨那边可曾传来消息?” “嗯!”张议潮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 “他眼下率军在乌兰城外驻兵,并未前往凉州。” “不过此举并非他主意,而是那监军王宗会得知胡虏南下围攻凉州,不敢前往凉州。” “这样也好。”张议潭松了口气: “王宗会是王宗实族人,倘若是他下令驻兵不前,即便朝廷知道,也不会怪罪淮铨。” “届时凉州事情尘埃落定,淮铨也就能返回长安了。” 交谈间,马车回到了宣阳坊,二人各自走下马车,返回了府邸。 只是在他们返回府邸之余,长安的旨意也发往了延、丹二州。 与此同时,延安城外的天平军营内,王守文与吴煨等人也在讨论下一步。 “如今我们被朝廷打作叛军,众兄弟说说,是回郓州,还是寻一处地方投靠?” 牙帐内,王守文询问众人,其中一名将领见状作揖道: “我们本来就是为了回家,为了回家不惜哗变。” “如今朝廷即便把我们打作叛军又如何,官兵也不过如此,根本无法阻拦我等回乡!” “没错!”另一名将领见状也附和道: “听说河北、河南、淮南发了大水,几十万人受难,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的父母弟兄?” “我们军中有甲胄,如果能回到郓州,到时候振臂一呼,就不信河南没有前来投军的!” 两人说罢,众人纷纷点头认可,王守文也看向吴煨:“大郎,你觉得呢?” “娘贼的,自然是回家!”吴煨咬牙道: “我等被打作叛军,又有几人敢于收留?” “即便找到某处角落占山为王,但是没有百姓支持,弟兄们死一个少一个。” “倒不如趁机回乡,就像赵三郎说的一样,振臂一呼,河南道不知有多少受了难的百姓前来投靠!” “好!”听到众人意见统一,王守文见状开口道: “如果要回家,我们必须兵贵神速,今夜熄火动身,明日正午就能抵达黄河。” “即便黄河未曾结冰,但我们准备了那么多羊皮筏子,不怕渡不了黄河。” “只是前往河中后,恐怕那河中已然得了朝廷旨意,届时必然会阻截我们!” 王守文话音未落,众人便鼓噪道: “怕甚,大不了一路杀回家去!” “没错,官兵也就那样!” 见状,王守文点头道:“那就说好了,今夜熄火,趁城中官兵不曾发现,留下营帐迷惑他们,大军趁夜前往黄河。” “好!”众人纷纷叫好,王守文见状也吩咐他们各自散去。 两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黑,两千九百多存活下来的天平军开始熄火偷渡,直到向东走出三里后才敢点燃火把,沿着官道向东南前进。 由于此时夏侯孜正在延水整顿败军,因此一路上倒是没有人阻拦他们。 翌日清晨,当延安县的县令看到天平军营盘久久没有动静,这才大胆派出人前去查看。 得知天平军留下营盘后消失,他立马派人骑驴向延川、延水等县传去消息。 从延安县前往最近的黄河渡口,一共有八十余里。 但是从延安县送消息去延川和延水,距离分别是八十里和一百二十里。 正因如此,当延水县夏侯孜得到消息的时候,河中镇马斗关已经传来消息,叛军在马斗关下游渡口试图横渡黄河。 马斗关官兵仅六百步卒,不敢前往阻击。夏侯孜得知消息,当即派拓跋思恭、来崇二人走延水进入永和关,试图南下阻击叛军。 只是相比较他们的速度,天平军的速度更快。 拓跋思恭和来崇刚刚渡过黄河,来到永和关。 南边的天平军就已经渡过了黄河,在马斗关下游一处浅滩集结,走隰州进入晋州。 河中节度使崔玙得知消息,当即开始集结河中兵马北上。 夏侯孜还没开始行动,便被天平军打乱了计划。 待他整顿大军南下时,朝廷的旨意已经抵达延水,他被罢讨击使,即日南下前往西川任职。 丹州的李承勋成为讨击使,不仅能够节制四镇兵马及平夏部,也能进入河中围剿叛军。 然而丹州距离延水二百余里,李承勋身边只有两千天雄精骑。 为此,李承勋只能急调延水大军归凤翔节度使蒋系统辖,要求蒋系渡过黄河,沿着永和关走入晋州。 李承勋则是率领两千精骑南下渡过龙门关,与河中府的崔玙联合北上。 届时,四镇兵马与河中兵马一南一北,一东一西夹击叛军于晋、绛二州。 军令传往诸州,隰州境内诸县严防死守,不得让叛军从吕梁山脉中走入河晋盆地(临汾盆地)。 李承勋的军令下达后,渡过黄河的王守文等人,确实遭遇到了抵抗。 “砸!” “嘭嘭嘭——” “城塌了!!” “把豁口堵上!把豁口堵上!” 十一月二十五日,天平军在王守文率领下东渡黄河,在隰州大宁县遭到阻击。 大宁县内官兵仅四百,但由于地势狭长,城池占据了东出的官道,因此只能强攻。 李承勋本以为大宁县能挡住叛军三五日,以此为五镇兵马集结获取时间。 然而对于在凉州戍边六年的天平军而言,他们在凉州戍边六年,除了练就骑射本事外,其次的本事就是修建配重式投石机。 在配重式投石机的狂轰滥炸下,大宁县那本就不高的夯土城墙在一昼夜的时间内垮塌,天平军冲入大宁城内,举起了屠刀。 血与火中,大宁城被破,四百官兵尽数被杀,城中居民死难者半。 王守文、吴煨释放囚牢中二百罪犯,充入军中随军驾车东进。 二十八日,天平军攻破蒲县,战火将蒲县点燃。 与此同时,北边三镇步卒才渡过黄河,抵达永和县,想要走出吕梁山脉,还需要最少七日。 南边的李承勋急招平夏部的拓跋思恭、兵马使来崇等人南下,与河中兵马在太平县汇合。 大军汇合后,李承勋先行渡过蒲水,在蒲水东岸设防。 腊月初一,天平军走出吕梁山脉,进入河晋盆地北部的晋州范围。 王守文将两千精骑派出二十里打探消息,仅留八百精骑和四百充军的罪犯守护辎重车。 腊月初三,呼声焦躁,叛军与官军主力在临汾县北部隔着蒲水对峙。 平夏、河中、泾原、凤翔、邠宁等镇旌旗在蒲水东岸招展。 六千五百精骑在大军两翼压阵,中军为河中镇五千甲兵。 蒲河西岸,两千八百天平精骑与四百余河中囚犯组成的叛军同样意气风发。 王守文与吴煨率军打穿关内道、已然来到河东道。 关内道的四镇步卒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若非李承勋指挥得当,四镇与平夏部精骑估计还在黄河以西。 “兵马雄壮,难怪相公不是他们对手!” 蒲水东岸,李承勋眯着眼睛打量河对岸的天平精骑。 乘马在其身旁的河中节度使崔屿闻言冷哼:“眼下我军近四倍于叛军,本官不信他们还能叫嚣!” 李承勋没有理会崔屿的话,河中的兵马确实不错,但缺少足够的精骑,在平原上作战,很难在叛军手中讨好。 好在自己集结了诸镇精骑,如今精骑数量是叛军两倍,足够围剿叛军。 “娘贼的,官军哪来的这么多精骑?!” 天平军阵中,吴煨及其余将领难得产生了畏惧。 他们此次东归,在延川击败两万官军,随后横渡黄河,连续攻破大宁、蒲县。 如今只需要渡过蒲河,南下进入河阳,便能沿着黄河返回家乡。 可眼前官军阵势,显然不是当初在延川击败的那支兵马所能比的。 “节帅,他们兵力是我们四五倍,这仗怎么打?” 一名都将询问王守文,王守文见状也面色犹豫。 “先扎营……” 王守文犹豫再三,还是不知道怎么与对岸的官兵作战,只能扎营想办法。 但是他也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们越不利,因此他必须快些想出办法来。 夜里蒲水两岸火光通明,东岸是官军,西岸是叛军。 但从火光来看,官军营盘是叛军的四五倍。 王守文黑着脸前来查看,败兴而归。 他返回牙帐,召来诸将商议道:“眼下官军在东岸设营,兵力是我们四五倍。” “后方还有蒋系一万多官兵在朝着晋州开拔而来,最多六七日便能抵达临汾。” “现在我召集大家,主要是想办法,看看有什么办法渡过蒲水,南下返回河南!” 王守文话音落下,帐内寂寂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始终提不出办法来。 好不容易提升的士气,在今日瞧见李承勋等六千余精骑的时候遭到了打击。 “就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吗!” 王守文来了脾气,忍不住质问众人。 吴煨他们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见状,一名小将忍不住站起身来。 王守文见他脸生,想了想后才想起,这人是被他从囚军中提拔起来,负责管理那四百囚军的都将。 “你说!” 王守文也不抱有什么期待,摆摆手示意他开口说话。 这都将闻言作揖道:“军中有那么多甲胄钱粮,我们为何不招募兵马,与官军决战呢?” 闻言,王守文露出失望之色,天平军的老将也开口嘲讽道: “我们是叛军,又有几人会接受招募?” “为何没有?”都将反驳道: “这一路走来,难道大兄们没有发现,这河东道内胡杂遍地,朝廷官员不得民心?” “倘若节帅愿意发出钱粮募兵,那四周胡杂必然来投,而我军中俘获的数千套甲胄也能派上用场。” 都将话音落下,王守文眼前一亮:“你继续说!” 闻言,这名都将感激作揖,随后解释道: “这河东胡杂,大多都是过去几十年时间里从关内道迁入的,数量十余万。” “大中六年时,河东节度使李业就曾纵使吏民侵掠杂胡,妄杀降者,引起北边骚动。” “尽管后来因卢钧安定下来,但卢钧、魏谟调走后,胡杂又遭官吏侵害,怨声载道,饥寒交迫。” “这些胡杂平日里牧羊为生,马术精湛,只要为他们穿上甲胄,那就是天生的骑兵。” “节帅若是愿意散出钱财,必然有大批胡杂来投,兵力超过官军也不算什么!” 闻言,王守文站了起来,来回渡步后才道: “我拔擢你为天平军左厢兵马使,由你派人招募胡杂。” “军中钱粮甲胄,尽由你分配!” 都将闻言跪下,浑身颤抖激动道: “末将定不辱命!” (本章完) 第257章 蒲水两岸 第257章 蒲水两岸 “投天平,均田地,发钱粮,胡汉昌!!” “投天平,均田地,发钱粮,胡汉昌!!” 大中十二年腊月初三,王守文、吴煨被天平军将士拥簇为天平军节度使,郓濮二州节度使。 王守文采纳大宁县死囚朱淮的建议,散布口号,以每月十贯的军饷向四周胡杂发出招募。 河东道胡人以牧马放羊为生,数量十余万,常年被各州县官吏欺辱,终年下来连衣裳都换不起,积年饥寒交迫。 得知王守文募兵,不少被迁入河中的鞑靼、党项、吐蕃、回鹘等胡人前来投军。 不过五日,从军者数千,其中不乏自带马匹者。 眼看王守文在西岸声势愈发壮大,讨击使李承勋还没有着急,河中节度使崔屿却着急了。 “还要等几日?” “再等几日,叛军兵马恐怕就要与我军相当了!” 蒲水东岸,崔屿在官军牙帐内质问李承勋。 李承勋闻言却并不着急,而是示意他坐下,同时解释道: “四镇步卒已经抵达汾西境内,距离此地不过百里,最迟两日就能抵达此地。” “届时我五镇兵马集结,仅步卒便有一万七千余,何惧叛军?” 李承勋这般说着,崔屿却道:“话虽如此,但若是继续放任叛军不管,陛下定然会治罪于我!” 崔屿比谁都清楚,河中境内的胡杂为什么会如此积极响应叛军号召。 说到底,还不是他们这些官吏盘剥太过,早就引起了民愤。 见状,李承勋只能安抚道: “他们虽然攻破了大宁县和蒲县,但俘获的钱粮有限。” “如今虽然招抚数千胡兵,但又能维系几日呢?” “我们暂且将他们包围,待他们粮草耗尽,必然要试图突围。” “届时用不了多少力气,我们就能收拾他们。” 话音落下,李承勋又补充道:“至于河中的事情,崔使君不必担心。” “届时我会派人告诉朝廷,河中胡杂蓄意谋反,因此与叛军勾结。” “幸得崔使君相告,某才能率兵将胡杂镇压此处,使河中幸免于难!” 见李承勋承诺,崔屿的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当即作揖道: “如此,那便多谢讨击使了……” “呵呵,无碍……” 眼见崔屿不再着急,李承勋笑着为崔屿倒上一杯茶,示意道: “这是陇右的炒茶,虽然不如其他茶艺,却胜在回甘清甜。” “此次我率兵讨击叛军,未能带来太多,崔使君可以尝尝。” “若是喜欢,那等平叛结束,我返回秦州之后,自然会派人采买送到崔使君府上。” “好……”崔屿无心品茶,只是在李承勋稳坐泰山的时候,心想如何收拾叛军。 倒是在他想着收拾叛军的时候,蒲水对岸的叛军营盘内,王守文却带着吴煨等人与军中所招募胡人欢悦。 “短短五日,便有四千余胡人来投,继续下去,我军亦不比官军差!” 王守文精神大振,望着热闹的军营,开怀大笑。 见状,吴煨适时提醒道:“话虽如此,但军中俘获的布匹、甲胄都消耗一空。” “钱财倒是充足,但粮草仅能维持大军一月所用,若是继续招抚大军而无所获,那我军……” 吴煨话音落下,王守文见状笑着拍拍他: “大郎,你担心什么?” “别忘了,你我手中有那河陇投石机,只要我们有心攻城,这河东夯土城墙如何挡得住我们?” “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北边的蒋系、陆耽、郑助等人。” “本以为还要练兵几日,不过现在看来,这些胡人只要穿上甲胄就是战兵。” “你想做什么?”吴煨眼神闪烁,王守文见状冷哼道: “既然他们不让我们渡河,那我们就把河中搅乱!” “今夜我带三千精骑北上,绕到蒋系等人身后。” “你留三百轻骑监视李承勋、崔屿动向,随后带着其余兵马南下进攻太平、正平、稷山、龙门等县!” “届时不管是蒋系南下,还是李承勋渡河,我都能从背后袭击他们!” 吴煨闻言脸色一喜,随后上下打量起王守文: “王郎,倒是没想到这才多久,你就变得如当年李节帅(李师道)一般了。” “哈哈!”王守文哈哈大笑,接着拍在吴煨身上: “我不是李节帅,是你兄弟,郓州须昌县的王郎!” 吴煨见状露出笑容,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安排大军分兵。 不过在决定分兵后,王守文驱散了诸将,特意将吴煨叫到一旁。 相比较先前说分兵时,此时的王守文多了些谨慎。 不等吴煨开口,王守文便低声道: “倘若李承勋派精骑杀去,你不用管那些胡兵,带着天平的老弟兄突围去沁水县。” “那你……”吴煨错愕看向他,王守文道: “放心,我自有办法突围!” 闻言,吴煨情绪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 是夜,王守文每隔半个时辰派出五百精骑小心出营,然后派一百精骑摸黑返回营盘,让蒲水对岸的塘兵误以为是己方塘骑来回奔走。 待翌日天明,王守文已经带着三千精骑向西十里,沿着吕梁山脉一路北上,寻觅一处山坳后躲入其中。 待到正午,吴煨拔营南下,命令军中兵马在挽马车上扎草人,保持队伍旌旗数量,以此迷惑李承勋。 得知叛军南下,崔屿立马找到了李承勋。 “叛军南下,恐怕是钱粮不足,准备南下攻城了!” “我已经知晓!” 崔屿走入帐内时,李承勋已经换上甲胄。 待他话音落下,李承勋立马做出安排: “我将率领天雄、平夏两部五千精骑南下。” “若是叛军攻城,我会伺机渡河击之。” “劳崔使君率凤翔三镇一千五百精骑及河中五千步卒在此等待蒋系等人南下。” “我已经派人快马告知蒋系,届时他会南下接应大军渡河。” “崔使君你只需要带着大军南下,我自然会北上与主位会师。” “待五镇兵马会师,便是叛军死路之时!” 李承勋简单安排好后,便率领拓跋思恭等五千精骑沿着蒲河南下。 与此同时,分布在蒲水西岸的各地轻骑也在将叛军动向传给崔屿,再由崔屿传给李承勋。 腊月初五,王守文从吕梁山寻小道走入山中,吴煨率兵包围太平县。 李承勋得知吴煨、朱淮二人包围太平,本想太平县城高厚实,能阻挡数日,可以借机拖延时间,等蒋系南下。 “砸!!” “嘭嘭嘭——” 腊月初六,吴煨与朱淮仅用一夜时间,便连夜打造出了十余台投石机。 他们将投石机抵近城墙,以五十步的距离不断投石。 彼时太平县内有守军五百,加之太平县内人口众多,因此李承勋并不担心太平县陷落。 “派出军中八百精骑,将方圆二十里内百姓全数抓来,驱使他们为我军修建投石机,填护城河!” 太平县外牙帐内,吴煨有条不紊的指挥,朱淮则是负责前线监军。 在八百精骑与四千多胡兵的进攻下,太平县的夯土城墙脆弱不堪,仅仅一昼夜便缺口破损。 得知天平军围攻太平,太平四周及南边的胡人北上投军者甚众,即便每日强攻太平县,天平军数量仍旧快速壮大。 被抓获的数万百姓以砂土填平太平县护城河,朱淮率四千多胡兵推动云车、井欗等攻城器械发起强攻。 腊月初七申时二刻(15:30),太平县被攻破,城内守军投降。 吴煨、朱淮洗劫城中富户,将仓库充入军中管理,军中兵卒每人发钱十贯后南下正平。 消息传到李承勋手中时,已经是当日入夜后。 “娘贼的,这群叛贼定然是在索勋手里学到了河陇投石机!” 得知太平县被攻破之后,李承勋立即决定改变计划,向西以东后,由稷山县渡过蒲水,向东进攻吴煨。 “使君,崔使君有军情传来。” 不等大军拔营,便又有军情从北边传来。 李承勋皱眉示意都将开口,但见都将说道:“白日午后,凤翔、泾原等镇兵马走出吕梁山,正在汾西县南部休整。”“蒋使君传来军情,大军明日便能抵达临汾南部,后日就能接引东岸大军渡河。” “好!”李承勋精神一振,打了这么多天,总算听到好消息了。 见状,他立马吩咐道:“传令蒋使君、崔使君,让他们派出精骑,警惕南边叛军,以免叛军趁其半渡击之!” “是!”都将应下,事后见李承勋不再安排,当即准备退走。 不过在他退出不久后,便另有都将走入牙帐。 “使君,朝廷派出轻骑前来询问,何时能全歼叛军!” 闻言,李承勋心里有些烦躁。 这几日里,朝廷每日要发两三批轻骑前来询问自己。 尽管己方兵力远胜叛军,但如今叛军深得河中胡杂民心。 具体能几日剿平叛军,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想到这里,李承勋还是深吸一口气道: “告诉朝廷,河中胡杂拥护叛军作乱者数万,叛军兵力已经与我军相当。” “剿灭叛军,短则半月,慢则月余!” 他话音落下,都将却愣了愣。 叛军数量明明只有八九千人,怎么如今能与己方相当了? 不过他只愣了片刻,便回应称是,并退出了牙帐。 朝廷的轻骑带着军情返回长安,而李承勋也传令三军,准备明日向西移军一百二十里后渡河,入驻稷山县。 其实此时他距离正平只有不到三十里,但三十里修建浮桥并渡河肯定无法在一天内完成,而太平县与正平县距离不过三十余里。 以叛军的速度,最迟明日正午就能包围正平县,所以自己只能绕道更远的稷山县。 此外,他还要看看叛军是真的想要包围正平县,还是准备渡河来到蒲水东岸。 因此明日他必须在正平县南岸观望叛军动向,然后趁着夜里驰往稷山县,渡河后在后天初九清晨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他这般想的同时,吴煨、朱淮却在扎营的同时,不断接到四方来投的胡兵。 翌日清晨,二人拔营南下,兵力壮至八九千人,被抓百姓近五万众。 午时二刻,二人率军抵达正平县,同时见到了在正平县南岸眺望北岸的官军精骑。 “娘贼的,他们倒是来得快!” 吴煨与朱淮在大军包围正平县时,策马来到蒲水北岸眺望南岸的官军。 李承勋所率五千精骑,其中两千隶属天雄军,三千属于平夏部。 这两部精骑,毕竟是边疆及少民的披甲精骑,比起凤翔三镇精骑数量更多,战力更为彪悍,便是吴煨和王守文也深忌之。 吴煨收回目光,向西看向正平县。 蒲水并不宽,不过二三十丈罢了。 但由于东岸始终有官军精骑,担心被半渡而击的吴煨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渡河。 他本想夺下正平县的渡口,结果此刻正平县渡口火光冲天,正平县的官军已经在他们到来前,将渡口船只尽数焚毁。 他们想要渡河,就只能搭建浮桥。 不过东岸的李承勋一直观望,他们根本没办法从容搭建浮桥。 即便搭建了浮桥,也未必能冲过去。 想到这里,吴煨冷静下来,想到了北边守株待兔的王守文。 “哼!”吴煨轻哼,随后看向朱淮: “正平县内甲兵不过八百,口不过四万,如今我军有兵近九千,所抓民夫数万。” “今日由你监督民夫修建投石机,我率大军抓捕正平县四周百姓!” “是!”朱淮作揖应下,调转马头后开始指挥胡兵,监督民夫修建投石机。 蒲水南岸的李承勋见状,脸色铁青道: “观叛军数量不下八千,裹挟之百姓数万之众。”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拓跋思恭闻言作揖道: “使君不用担心,我平夏精骑骁勇善战,只要使君一声令下,我必然率军取下王守文首级!” “好!”听到拓跋思恭这般稳定军心的话,李承勋面露笑意。 “白日在此扎营迷惑他们,同时向四周征募百姓,让他们穿上战袄在营中迷惑叛军,使他们不敢渡河。” “待到夜间,我军精骑走南边绕道稷山县,而后突袭叛军。” 李承勋吩咐结束,当即命令拓跋思恭率精骑去四周征召壮丁。 不过对于平夏部而言,这个差事可以说是肥差。 他们可不管征召,而是见人就抓,见人就抢。 一时间,蒲水两岸的百姓都遭了难。 北边被叛军抢,南边被官军抢。 至黄昏以前,拓跋思恭抓获上万壮男,无数牛羊车马。 李承勋见状也没说什么,而拓跋思恭也十分上道,将抢来的钱帛尽数交给李承勋。 李承勋十分满意,便没有提及他劫掠的事情。 南边的军情在李承勋的授意下发往长安和临汾,消息送抵临汾时,已经入夜。 尽管已经入夜,可临汾南部数里外的蒲水两岸却灯火通明。 赶在黄昏前,凤翔节度使蒋系便率军抵达临汾,于西岸扎营,与崔屿一同派兵连夜搭建浮桥。 站在蒲水河畔,冷风吹起崔屿身上的罩袍,而他则是皱眉道: “正平县的守将是谁?” 站在他身旁的骑将闻言作揖道:“回使君,乃是末将家中四郎王重荣。” “竟然是你家四郎?”崔屿错愕,随后背负双手来回渡步道: “这就不好办了……” 他身旁骑将乃是汾州刺史王纵之子,石州刺史王重章之弟的王重盈。 王纵是河中骑将出身,如今六十有三,膝下育有五子,长子王重章、二子王重简,三子王重盈、四子王重荣,五子王重益。 其中王纵与王重章讨平回鹘有功,分别被派往灵州、威州担任刺史。 不过由于刘继隆异军突起于陇右,朝廷为了增强西陲兵马,便将这父子二人调回了汾州、石州担任刺史。 王氏其余四子中,王重简留在河中府中担任马步兵马使,而年纪较小的王重盈与王重荣则是凭着勇力担任军中牙将。 最小的王重益跟随其父前往汾州赴任,并未有什么官职。 可以说,王氏是河中近年来较为出名的庶族。 倘若使王重荣失陷于叛军中,那崔屿难免要与王氏产生间隙。 王重盈显然知道崔屿的担忧,因此他连忙作揖道: “使君不必担心,我家四郎勇冠三军,贼军纵使攻城犀利,一时之间也无法拿下太平县。” “更何况讨击使已经率军暗度陈仓,准备横击贼军。” “即便太平失陷,我家四郎亦能杀出万军之中!” 崔屿不知道王重盈这话是在拔高王重荣,还是在安抚自己。 总之有了王重盈这话,他也不用担心与王氏产生间隙了。 因此他看向王重盈道:“好,此战过后,本官定然向朝廷请表你二人功劳!” “末将多谢使君!”王重盈作揖行礼,崔屿见状则是看向还在修建的渡桥。 “此间事便交给牙将你了。” “使君放心,明日天亮前,末将定然与西岸官军修好渡桥!” 眼见王重盈十分认真,崔屿也满意的点头离去。 在他点头离去之余,距离此地二十余里外的吕梁山中,一伙塘骑也摸黑走入某处河谷内。 待他们走入山中,这才见到了远处稀疏的篝火。 那篝火被密林遮掩,若不是他们走入河谷四五里,也无法轻易发现。 他们被带到篝火面前,而篝火对面坐着的,正是隐匿山中五日有余的王守文。 “节帅,官军在三个时辰前南下扎营,正在接引崔屿等部兵马渡河!” 塘兵汇报后,王守文身后两名都将立马作揖: “节帅,趁着这个时候出兵吧!” “没错!” 面对二人催促,王守文并不着急。 他的脸色在篝火照耀下阴晴不定,但语气却十分平静。 “不急,三个时辰搭不好浮桥,我们现在好好休息,明日等他们南下行军松懈时再出兵!” (本章完) 第258章 正平大捷 第258章 正平大捷 “放!” “嘭嘭嘭——” 腊月初九日,伴随着正平县外喧闹,三十余台投石机在民夫的操作下,对正平北门发起了进攻。 沉重的投石砸在城头,女墙崩碎,守城的壮丁与甲兵争相奔走。 见状,马背上的吴煨看向朱淮,朱淮拔刀下令:“填河!!” 随着他一声令下,被叛军抓获的数万百姓开始背负砂土冲锋,试图将砂土抛入护城河内,填平护城河。 “五十步方才放箭,想想太平县的下场,看看城外那群人的下场!” “如果你们贪生怕死,被胡杂屠杀的就是你们的家人!!” 正平县城头,作为马步军牙将的正平守将王重荣正站在城楼前沉稳下令。 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左右,但身材中上魁梧。 他站在门楼前,也不避让投石。 守城甲兵及壮丁见他这般,纷纷升起了勇气不断以箭矢招呼那些试图填河的百姓。 即便有人胆小不敢冒头,但王重荣却并未嘲讽他们,而是走到他们身前,抢过弓箭后,明目张胆的站着对外射箭,随后将弓箭丢给那些胆怯之徒。 “贼军不过如此,有何可惧?!” 在他的鼓舞下,即便怯懦之徒,也敢冒头往外射三箭。 正因如此,叛军驱使的百姓迟迟无法填平护城河。 见状,吴煨有些沉不住气,目光看向朱淮:“把所有民夫都派上,后退者死!” “是!”朱淮作揖应下,随后策马道:“末将亲率甲兵督战!” 吴煨没有阻止,而是看着朱淮策马出阵,率领两千甲兵出阵督战。 军中数万百姓被驱赶,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一时间,两军之间死者无数,大多都是身穿布衣的百姓。 死难者数以千计,余下百姓见状纷纷退缩,却被督战队砍杀。 “前面那么多尸体,蠢材!举着尸体向前冲!” “额啊……” 哭嚎声与叫骂声在阵前作响,被逼无奈的百姓们,只能冒着箭雨上前,几人一组,试图用尸体挡住箭矢。 然而在如此距离下,一具尸体根本挡不住箭矢。 挽弓七斗的甲兵,往往一箭就能射穿两三个无甲百姓。 尸体越堆越多,无数尸体倒入护城河内,最后将护城河染成血红色。 “放!” “嘭嘭嘭——” 投石机还在不断发作,夯土夯实的城墙在面对河陇投石机时,始终那么的脆弱。 攻城不过开展一个时辰,正平县的好几段女墙就被砸垮,城墙也出现了垮塌。 正如崔屿所想的那般,正平县并不是什么坚固的城池,更别提城外叛军还是城内守军十倍以上。 “甲兵随我上前,将尸体抛入护城河内!!” 朱淮眼看百姓成不了事,当即率领甲兵上前,将那数千具尸体不断抛入护城河内。 “放箭!放箭!!” 城头,王重荣险些被投石砸中,但他临危不乱,仍旧站在城楼前指挥守军反击。 箭如雨下,偶尔有倒霉的甲兵被射中后拖下去,但大部分甲兵依旧在举盾甲兵的掩护下,将尸体不断抛入护城河内。 随着护城河不断被填平,后方的吴煨也不再耽搁,当即举刀: “冲车、云车!”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侥幸逃回来的百姓,又在督战甲兵的驱使下,无奈推动攻城器械发起进攻。 朱淮率兵撤了下来,依靠攻城器械不断推进。 城头的弩车与投石机不断反击,摧毁的攻城器械寥寥无几。 伴随着‘嘭’的声音作响,云车被重重撞在城墙上,而梯子也被放倒,勾住了女墙。 幸存的百姓成为了牺牲品,他们被驱赶攻城,而守军为了守城,只能将擂石、滚木不断抛下。 叛军用百姓的性命消耗城内的守城器械,对此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兴奋。 数万百姓被消耗大半,死者数万,血水成河。 即便是寒冬,可正平县城内外空气依旧透露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吴煨派出精骑,继续抓捕四周百姓,而朱淮则是借着百姓尸体堆砌而成“梯子”攻城。 投石机不顾百姓死伤,不停地对准某处缺口狂轰滥炸。 砸中城墙的投石很多,但被砸死的百姓更多。 他们只是在家中正常务农,便被叛军威逼裹挟而来,在战场上因为一支箭矢、一块石头而草草结束自己的一生。 城内的百姓同样,他们在城内本分生活,因战火燃起而被抓了壮丁,在城头做那放箭投石的工作,最后被城下的叛军以箭矢或投石机结束生命。 “铛铛铛……” 从清晨到正午,随着叛军鸣金收兵,遗留在正平县城下的百姓尸体多达万具,而城内死难的壮丁也数以千计。 城中百姓几乎家家戴孝,但这却并不能阻止官军抓壮丁守城。 起先是每户抽一丁,如今却成了每户抽两丁。 如果叛军还不能击退,那即便未成丁的中男和健妇,也要被抽上城头守城。 “哔哔——” 与鸣金声作响的,还有西边的哨声。 “娘贼的,我就知道!” 阵上,吴煨脸色铁青,他想过李承勋故作疑兵后偷袭他们,但他没想到李承勋竟然等着他们攻城收兵时再出兵。 “六阵!!” 吴煨调转马头,率先带领中军移动。 各处旗兵开始挥舞旗语,而轻骑也开始争相奔走,传递军令。 胡兵并不精通六阵,因此吴煨让他们守在天平老卒身后。 只要老卒阵脚不动,后排的胡兵就能顺势反击。 只是可惜,王守文留给吴煨的老卒太少了。 他带走的三千精骑中,有两千人是天平精骑,一千是胡骑。 留给吴煨的只有七百多老卒,而七百老卒在这样规模的战争中,显然撑不起场面。 “使君,六阵结不起来!” 朱淮刚刚撤下战场,眼见本阵依旧骚乱,他也不免着急了起来。 见状,吴煨咬牙道:“娘贼的,向南边的蒲水靠去!” “嗡隆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便见西边大批天平军塘骑撤了回来,而远处扬尘高升,显然有大队精骑在疾驰。 “朱淮,集结所有轻骑!” 吴煨见状,当即便准备在战事不利的时候抛下这些胡兵。 朱淮毕竟是死囚,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有自己的小聪明。 眼见吴煨如此安排,他当即便知道吴煨想要做什么,因此集结轻骑准备随时突围。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西边便出现了官军的旌旗。 正平县内的王重荣见状,当即呼喊道:“朝廷的援兵到来,众将随我杀出城去!” “杀!!!” 大批甲兵走下马道,将北门打开后向外杀去。 一时间,天平军阵脚动乱,而李承勋见状毫不犹豫的冲向叛军。 平夏部的胡骑见状,张弓搭箭后朝天平军散射而去。 天雄军精骑策马冲到阵前三十步,张弓搭箭,将举枪的天平军胡兵射倒,使得胡兵阵脚出现破绽后,当即冲入其中。 “嘭——” “嘶鸣!!” “额啊!” “砰!” 战马嘶鸣,血肉碰撞,长枪断裂。 尽管此处天平军有九千人之多,但其中披甲者不过四千余。 外围举枪的胡兵大多穿着战袄,只要前排枪兵被骑兵弓箭面突击倒,后排的枪兵几乎没有能够反击的手段。 精骑冲锋间,天平军外围的无甲长枪兵便被箭矢收割,死伤千余。 不等天平军后续甲兵反击,官军与平夏部的精骑又迅速突围撤走。他们开始绕着天平军张弓搭箭,以箭矢射杀那些无甲兵卒。 渐渐地,天平军士气低落,而吴煨见状并不着急。 直到长枪兵被消耗一空,吴煨才命人吹响号角,向外厮杀而去。 “杀!!” 天平老卒们有序跟随吴煨冲杀,而其余披甲的胡兵却只知道埋头跟着大纛冲杀。 眼见天平军垂死犹斗,李承勋立马率领精骑向外散去,不给天平军短兵交击的机会。 见此情况,吴煨下令向南边的蒲水撤去。 甲兵步步为营开始撤退,而活下来的百姓则是四处逃亡。 李承勋率领精骑跟上,以箭矢骚扰天平军。 待他们退到河畔时,天平军仅存七百余精骑,三千余甲兵。 余者不是逃跑被俘就是被杀,而李承勋一方死伤精骑不过二百余,尚有四千余精骑。 “背靠蒲水列阵,骑兵先渡河!” 尽管寒冬刺骨,可吴煨依旧下令渡河。 不过二十丈的蒲河,若是在夏季,这并不算什么,但如今是冬季。 天平军的老弟兄们有些迟疑,但在吴煨的催促下,一伙轻骑还是连忙骑马跃入河水中,试图渡河。 蒲河入冬后水深不过六七尺,对于身骑凉州高头大马的天平老卒而言,渡河并不困难。 随着这伙塘兵渡河,他们当即打下木桩,绑上绳子,引导其余天平老卒渡河。 与此同时,远处观望的李承勋坐不住了,他当即看向拓跋思恭: “全军下马用步弓放箭!” “末将领命!”拓跋思恭应下,随后率领余下精骑下马,为步弓搭上弓弦,在七十步外结阵放箭。 “放箭!” 吴煨也下令放箭,但是军中弓箭有限,只能守着蒲水还击。 七百余天平精骑先行渡河,随后是吴煨、朱淮等人率领的轻骑。 这些轻骑基本都是胡骑,数量几百人不等。 “他们的骑兵怎么只有这么点?” 远处的李承勋察觉到了不妙,而拓跋思恭见状却道:“他们的箭矢用光了!” “不急,他们只剩这千余人,即便想要突围,也无法走入泽州!” 在他们话音落下时,正平县方向正在走来大批甲兵,不多时便来到了官军阵后。 “河中马步军牙将王重荣,参见讨击使!” 王重荣被带到李承勋面前,李承勋见状颔首道: “某知道你,眼下正有大功等待你!” “请讨击使示下!”王重荣眼神闪烁,而李承勋却以马鞭指向蒲水北岸的数千叛军: “叛军精骑已经逃亡南岸,如今结阵杀过去,北岸叛军自然溃败!” “末将领命!”王重荣心知李承勋要自己破阵,只要叛军阵脚被破,这数千叛军就亡了。 “结六阵!!” 王重荣接下军令后,当即率领正平县五百余甲兵开始结阵杀向胡兵。 不过短短百步距离,王重荣只用了一盏茶时间便杀到叛军面前。 北岸的叛军大多都是被临时招募的河中胡杂,他们没有经过训练,只是穿上了甲胄,仗着甲胄去打家劫舍罢了。 如今没有了吴煨的指挥,他们在面对王重荣等五百余名官兵步卒时显得乏力。 见状,刚刚渡过蒲水的吴煨立马下令道:“往泽州沁水方向突围!” “可是王节帅他……” 朱淮想说什么,吴煨呵斥道:“此为王节帅军令!” 朱淮闻言心中骇然,随后立即指挥兵马跟随吴煨向东北方向的翼城突围。 北岸的李承勋见状冷哼:“哼,不过千余残兵,能跑掉吗?” 拓跋思恭见状,当即策马上前:“讨击使,不如令我率本部精骑追击。” “不必……”李承勋可不会把功劳让给拓跋思恭,他目光越过拓跋思恭,看向自家族侄。 “三郎,你率天雄精骑追击而去,记住别让他们逃入河阳!” “是!”李承勋族侄李执义应下,当即率领不足两千的天雄军渡河,率军朝着吴煨等人追杀而去。 与此同时,北岸的胡兵骚乱一团,李承勋见状举刀:“一个不留!!” 号角作响,三千平夏部精骑发起冲锋,在王重荣等甲兵配合下,将河北岸的三千天平胡兵斩杀殆尽,获甲三千。 李承勋率军入驻正平县休息,命令拓跋思恭及王重荣打扫战场,而他负责书写捷报。 一个时辰后,战场打扫完毕,王重荣带着文册来到正平县衙门正堂作揖汇报道: “回禀讨击使,此役我军杀贼三万,甲首三千!” 王重荣显然是把被叛军裹挟杀死的百姓也算入战功之中,但李承勋看后却开口道: “不对吧……” “嗯?”王重荣有些紧张,心想是否是李承勋不喜这么做。 只是他多虑了,因为相比较他,李承勋更想要军功。 “我记得我军与贼军大战时,贼军不是溃逃两万余众吗?” 王重荣错愕,他没想到李承勋连逃走的百姓都不放过。 见状,他当即点头道:“确实逃走了两万余贼众。” “嗯!”李承勋颔首道:“这两万贼众就交给你处置了,我记得都是叛乱的胡杂。” “是!”王重荣松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对胡杂下屠刀,他倒是没有什么负担。 他作揖退下,在退出衙门时看向衙门,似乎看到了坐在正堂中的李承勋。 “屠杀胡杂倒是不算什么,但屠杀百姓之举,某定不会做!” 年轻气盛的王重荣这般想着,当即点齐兵马,以缴获而来的马匹配以正平县官兵,出城追杀那所谓叛乱的胡杂。 在他点兵出城之余,在城外检查的拓跋思恭也皱眉返回了衙门内。 “讨击使,城外战死马匹大多都是矮小的挽马,数量不过两千余,俘获的乘马和军马也不过八百余匹。” “白天突围逃遁的叛军精骑不过千余,与叛军此前在关内道时数量对不上,您看……” 拓跋思恭按照自己查到的情况汇报,不过李承勋闻言却不以为意,低头写着捷报的同时说道: “贼军一路从关内道杀来,想来是路上死伤不少精骑。” “这八百余乘马和军马,算上白日逃走那千余精骑,算起来也就两千多了。” “说不定在路上便死伤数百乃至千余精骑,不然就凭他们,如何能够快速拿下大宁、蒲县及太平县呢?” 李承勋说罢,笔锋顿了顿,随后抬头看向拓跋思恭: “此次作战,平夏部军功卓越,本使会向朝廷请表平夏部功劳。” “今日缴获的二百余车钱粮中,平夏部可以带走三成,但是军马与乘马、挽马需要留下。” “这是自然!”拓跋思恭心道此人贪得无厌,但由于还需要他为自己表功,因此不得不应下。 见状,李承勋也点头道:“过两日,翼城方向就应该传来捷报了。” “此次讨平叛军过后,我会请表朝廷将平夏部设为镇兵,以少头人你为节度使。” “多谢讨击使。”拓跋思恭心想此人最少拿钱办事,心里松了口气。 见状,李承勋将写好的捷报吹干,随后派人送往长安。 与此同时,他也派人告诉北边的崔屿、蒋系、郑助等人,叛军在正平县遭受惨败,余部逃亡翼城。 四镇步卒可在临汾扎营等待朝廷旨意,封赏后各自返回本镇。 做完这一切,李承勋召来了城内出名的一些舞姬,在正平县衙内为军中诸将设宴。 倒是带着他军情的轻骑连夜北上,赶在天亮前将军情送抵崔屿、蒋系等人手中。 “竖子安敢!!” 看见军情的崔屿众人脸色不变,但心里暗骂。 李承勋把讨平叛军的地点设在正平县,而他们这一万八千多人却在临汾县与太平县之间。 如此一来,即便他们有功,也只是微末功劳,无法与李承勋相提并论。 众人忙碌一个多月,风尘仆仆数百里,最后落得个微末之功,心里自然是不服的。 但李承勋既然讨平了叛军,他们再怎么不服也没用。 崔屿、蒋系、郑助、马明光四人心里不爽,但还是将军情告诉了三军。 风尘仆仆一个多月的三军得知消息,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但只要朝廷愿意犒赏,这点不舒服也不算什么。 简单消化过后,大军便接受了叛军已被讨平,唯有余部逃亡翼城,不日灭亡的消息。 一时间,军营守备松懈,那种压在众人心头的不安感也渐渐褪去…… (本章完) 第259章 大中始乱 第259章 大中始乱 “放开我!!” “嘿嘿嘿……” 初九入夜,由于叛军被讨平,松懈下来的四镇兵马也开始寻觅起了乐子。 有的选择好好休息或踢球饮酒,有的则是前往四周祸害乡里。 在这其中,负责外围侦查的塘骑无疑获得了更大的活动范围和空间。 正因如此,他们往往分出两三人在外侦查,其余人走入乡村寻欢作乐,凌辱民女更是常态。 但凡有人不愿,当即将其打作叛军余孽,抓捕为奴。 正是因为松懈的军纪,致使了今夜官军防守格外空虚。 一千五百精骑勉强能布防军营南北十里,崔屿、蒋系等人自然知道官兵的行径,但对于他们来说,适当让兵卒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 倘若惹恼了牙兵牙将,再引起一场兵变就不好了。 在他们的纵容下,此夜军营四周寻欢作乐的官兵不在少数。 时间推移,夜色渐深…… 随着营盘的寻欢作乐声渐渐变小,时辰已经来到了丑时(1点)。 在所有人都无比困乏的时候,嗡嗡的声音却从北边一路南下。 听到这些声音的外围塘骑本以为是苍蝇蚊子,但片刻后这些塘骑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拿起木哨吹响。 “哔哔——” 刺耳的哨声本该呈阶梯传向中军,但不知是某处环节出了问题,哨声并未快速传回军营,而是吹响了无数阵后才得到回应,向南传递。 “嗡隆隆……” “敌袭!!” “敌袭!!” 沉闷的马蹄声从北边传来,临汾南部军营内乱成一锅粥。 有人喝醉未醒,有人睡眼朦胧,还有人被突如其来的哨声吹出噩梦,忍不住叫嚷。 这种叫嚷在军营内此起彼伏,但很快便被经验老道的牙将们喝止镇压,这才未能引发营啸。 “穿甲!都穿甲!” “窸窸窣窣……” “敌袭穿甲!” “哔哔——” 叫骂声、甲片声、木哨声…… 各种声音在耳边回响,所有人紧急穿甲,哪怕是那些已经醉醺醺的兵卒也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 “哪来的敌袭?” 崔屿穿着中衣,披着大衣便走出了牙帐,而军营内乱作一团,所有人都跑出帐篷相互穿甲。 在混乱的环境中,军营北方的木哨声越来越近,临时凑起来的甲兵被指挥向北边驻队。 可是局势太混乱,帐篷与帐篷之间到处都是穿甲的官兵,根本做不到预期那般快速前往北边驻队。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在北边作响,数千骑兵举着火把冲向营盘。 “列阵!!” 军营北边数百名甲兵试图依靠军营外围的木栅栏、拒马来御敌。 然而面对他们的列阵,数千精骑却绕着军营驰骋起来。 就在越来越多甲兵向北边聚集的时候,这数千骑兵张弓搭箭,朝着军营内放箭。 火箭如雨,瞬息之间落入营盘之中,点燃帐篷、草垛等物,火光冲天。 即便官军守住了营门,避免被精骑突入营内,但冲天的大火让营内更为混乱。 “出营!结阵!” 崔屿、蒋系、郑助、马明光等人各自节制本镇兵马,向北门突围。 两千余甲兵率先冲出营门,在营门外列阵御敌。 “这是被击溃的叛军精骑?!” “不对,数量怎会如此之多!” 崔屿错愕,蒋系见状也急忙道: “他们放火箭将我们从军营内驱赶而出,肯定是为了突袭我们。” 不等他话音落下,崔屿连忙下令: “结六阵,阵脚不要乱!” “接应营内兵卒出营列阵!” 在崔屿的指挥下,先走出军营的甲兵开始结阵,但更多被困在军营内的官军则是遭受着火焰与箭矢的威胁。 “额啊!!” “灭火!” “不要管火势,从北门出营!” “北门人太多了,往东门突围!” “不要挤!” “救我……” 冲天的火光下,有人被困而活活窒息而死,还有的死于践踏中。 成批的官军逃出军营,除了少量官军穿戴甲胄,其余大部分都没有着甲。 正因如此,早就在外等待的王守文当即下令:“放箭!” 箭如雨下,那些没有着甲的官军被天平精骑射杀。 对于那些试图结阵的官军,天平精骑更是短兵交击,在其阵未能结成时破阵践踏。 “额啊……” “唏律律!!” “嘭……” 军营四门中,除了北门外的数千甲兵在崔屿的指挥下稳住阵脚,其余东西南三门逃出的官军在王守文的扰乱下,犹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被天平精骑轻易收割。 “李承勋这狗鼠辈!安敢欺我!” 看着大火冲天的军营,崔屿破口大骂。 “眼下当务之急是结阵自守,向讨击使求援!” 监军马明光连忙催促,而崔屿见状立马指挥大军结大六阵固守。 由于大军混乱,他们身边骑兵数量不多,加之南边全是叛军精骑,因此崔屿没有着急派出精骑。 “放箭!” “举盾!” 一攻一防,箭如雨下。 蒋系、郑助等人在亲兵护卫下,狼狈躲避箭矢。 “待撤回临汾,我必弹劾此獠!!” “李承勋这叵耐杀人的田舍汉!” 二人破口大骂,但却无济于事。 一万八千余兵马,竟因李承勋之军情而折损数千。 四人仕途因李承勋假传军情而毁,局面已然不死不休。 “吁……” “节帅,官军在北门结阵,兵马不少于万人!” “节帅,我们是否要伺机冲杀?” 厮杀数阵后,官军军营除北门外,已然尸横遍野,鲜血注洼。 王守文气喘吁吁勒马停下,他身旁几名兵马使纷纷作揖汇报情况。 闻言,王守文略微思考,随即抬手道:“不管他们,先派人护住渡桥,待军营中大火熄灭,俘获甲胄与钱财往沁水撤去!” “是!”诸将纷纷应下,随后眼看着大火渐渐熄灭,当即将被大火融化的那些金银铜钱尽数运走。 除此之外,保全完好的甲胄也被俘获,纷纷装上挽马车后带走。 渡过蒲水后,王守文命人斩断崔屿等人修建的浮桥,留五百甲兵护送挽马车向南行军,他自己亲率剩余两千多精骑向东南直奔翼城而去。 待到天明时分,崔屿与蒋系、郑助、马明光等人派出数百精骑,确认王守文撤走后,这才整顿兵马,派人收敛被袭杀将士尸首。 “杀!!” 正午时分,翼城地界上数千骑兵交缠一处,来回拼杀。 “叛贼何走!” 李执义率一千八百余精骑与一千四百余名天平军精骑纠缠交战。 吴煨、朱淮担心李执义后方有追兵,只能边战边撤。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翼城,翼城城内的六百河中马步兵也乘马出城,列阵翼水(浍河),背靠渡河木桥。 翼水为蒲水支流,水宽七八丈,如今结冰不过三五日,冰层并不算厚,想要不染湿身体渡河,唯有经此木桥渡河。六百马步兵下马结六阵,将木桥层层守卫。 边打边撤的吴煨、朱淮见状,当即顿感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娘贼的,与这群狗官兵拼了!!” 吴煨知晓本部已经是疲惫之师,自然无法冲过六百马步兵所结六阵。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驻马与身后的追兵交锋,多少一名官军算一名。 “驾!杀……” 吴煨催促战马,举枪朝着李执义等天雄精骑杀去。 瞧他率领六百多天平老卒杀去,朱淮却止步不前,眼见四周五百多胡骑动摇,心里不免活络起来。 “倘若负隅顽抗,我朱淮今日恐怕要葬身此处。” “既然如此,何不率军杀了这吴煨,以此将功补过?” 想到这里,朱淮当即就准备集结河中胡骑动手。 不曾想,不等他动手,西北方向便出现扬尘。 “援军吗?” 朱淮将手握紧长枪,然而不等他动手,便见打着天平旗号的骑兵从扬尘中冒出头来。 吴煨欣喜若狂:“王郎!!” “弟兄们,王郎来了!” 吴煨叫嚷,四周天平老卒士气一震,而朱淮也连忙收起心思,叫嚷道: “杀退官军,拿下翼城!!” “杀……” 一同动摇的胡骑们眼见王守文率军到来,当即佯装坚定,纷纷朝着天雄军精骑杀去。 天雄军的骑将李执义见状,当即调转马头:“撤!撤回曲沃!” 霎时间,双方角色转换,天雄军成了被追击的一方。 天平军会师追击书吏,天雄军落马死者数以百计。 独守木桥的河中马步兵见状连忙往翼城撤退,但是却被王守文注意。 王守文率军调转马头,将翼城马步兵连杀三阵,仅有百余人逃入城内。 不等城门关上,王守文率军冲入翼城,将翼城官兵尽数捕杀,劫掠翼城府库及城内富户。 “我只给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后,大军立即动身前往沁水!” “是!” 王守文在城内街道上对身旁将领吩咐,随后调转马头看向吴煨。 “大郎……” “王郎,我…我无能!” 吴煨眼见能够休息,当下便低头对王守文认错。 王守文见状询问过程,尽管对于吴煨丧师九千的结果有些不满,但毕竟是他在战前让吴煨率老卒出逃,因此他只能压下不满情绪,安抚其道: “此事是我交代的,自然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话音落下,他看向朱淮说道:“你能率军突围而不变,我果然没看错人。” 夸赞之后,他不等朱淮开口,便与二人交代道: “眼下尔等败亡消息,应该才传遍四周不久。” “趁此机会,我军收没翼城财物,一鼓作气冲入河阳,不给河阳集结兵马的机会,走入魏博,以钱帛贿赂魏博境内卫州刺史,趁机走入天平!” “眼下河南饥民甚众,只要我等散发钱粮,必然能聚集兵马,拿下郓州。” “届时再向朝廷请表,不怕朝廷不同意!” 王守文还是想着坐大后向朝廷请表,而这也是安史之乱后,诸镇牙兵心里对出路的大概想法。 见惯了河朔、淄青等镇牙兵驱逐节度使后请表留后的戏码,王守文也以为朝廷会以自己为郓州刺史为结果,将这场闹剧结束。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位于正平县的李承勋也才刚刚得知昨夜的临汾之战,也知道了崔屿等人对他的弹劾。 “荒唐!叛军已经被我讨平大半,不过千余骑兵,如何能突袭临汾?!” 正平县衙内,李承勋生气拍案,但心底却隐隐后怕。 他想到了拓跋思恭昨日的那番话,因此连忙看向拓跋思恭: “拓跋头领,你昨日说阵上军马、乘马数量不足,可是真的?” “估计是末将看错了……” 拓跋思恭当然不可能承认,如果他承认了,那岂不是坐实了崔屿等人的弹劾。 “哼!这崔屿坐拥万八精锐,竟然被不足千余叛军残寇所袭,如今还想把战败之因推到本使头上!” 李承勋冷哼一声,反驳了崔屿口中,北边有数千叛军精骑的言论。 不过他也知道,叛军估计还有精骑藏匿于他处,不然自家侄儿还在追击的贼军精骑,为何会突然从翼城方向出现在北边的临汾方向。 只是这种事情,他自然是不能承认的。 他已经向长安发去捷报,倘若崔屿此言坐实,那他先前的捷报就成了笑话。 李承勋的想法还没有落地,衙门外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多时,王重荣带着一份军情走入衙门:“讨击使,曲沃传来军情,请您阅览!” “交上来!” 得知曲沃传来军情,李承勋心里渐渐不安。 果然,当军情被他打开,其中内容便是李执义讲述了率军追击叛军精骑,然后被北边出现的精骑夹击的事情。 不仅如此,翼城被叛军攻破,城内情况不明。 李承勋脸色难看,随后当着众人面将军情丢入香炉中焚毁。 “李执义传来军情,有千余精骑从临汾杀来,与叛军余寇合兵后将其击退,翼城被攻破。” 他隐瞒了北边那支精骑的数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正平打出的大捷看起来分量沉重,不至于把报捷闹成笑话。 “叛军如今聚集两千余精骑于翼城,恐怕走向沁水,走入河阳镇。” “王牙将,你派轻骑走绛县前往河阳镇,请河阳韦节度使阻拦叛军前往河南道!” “末将领命!” 王重荣眼神闪烁,随后作揖退出衙门。 在他离去后,拓跋思恭见状询问道:“讨击使,朝廷并未准许我们进入河阳,您看……” “我现在就向朝廷请表!”李承勋连忙解释,随后手写奏表,派人送往长安。 在奏表送往长安之余,翼城的王守文果断率军走入泽州,进入河阳镇。 因为并未得到讨击平叛的旨意,泽州刺史并未出兵阻拦,而是加急将军情送往孟州。 河阳三城节度使乃是深受皇帝信任的韦澳,他于去年被外派河阳,担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孟泽怀等州观察使。 消息送抵孟州河阳时,韦澳还在理政。 “不是说叛军被讨平了吗?” 韦澳抬头质问眼前人,河阳左厢兵马使闻言作揖道: “昨日送来的消息中,确实说叛军在正平惨败,已经被朝廷讨平。” “只是不知,这被讨平的叛军为何会出现在我河阳。” 见兵马使这么说,韦澳当即起身来回渡步。 “王兵马使以为,本使是否要率军讨平叛军?” “这……”王兵马使见状迟疑,随后作揖道:“末将以为,不如请示朝廷。” “……”韦澳闻言皱眉沉默片刻,接着询问道:“叛军如今到哪了?” 王兵马使不敢怠慢,当下解释道:“叛军已经抵达沁水,并未与我军为难。” “李讨击使已经在往翼城集结兵马,看样子是准备等到朝廷旨意,随后入境河阳讨击叛军。” 李承勋讨击叛军的范围在凤翔、邠宁、泾原、河阳、天雄等镇境内。 如今叛军走入河阳,他自然是要请示朝廷的。 尽管这样做很耽搁时间,可规矩摆在这里,倘若他不遵守,未免会闹出事情来。 按照规矩,韦澳也可以讨击叛军,但若是交战不利,朝廷是不可能为河阳镇表功的。 正因如此,王兵马使才不愿意与叛军为敌,而是想着趁早驱赶叛军前往魏博或义成等镇。 王兵马使不愿意与叛军交战,韦澳一介文人,自然是没有领兵打仗能力的。 倘若折损河阳镇兵马,那他的仕途恐怕也就止步于此了。 想到这里,韦澳沉吟片刻后,还是对王兵马使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本使立即向朝廷请表,劳请王兵马使派轻骑侦查叛军动向。” “使君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王兵马使闻言也松了一口气,随后在韦澳示意下走出衙门。 不过等他走出衙门,走上马车后,他却对车夫吩咐道: “派人告诉天平军的叛军,趁朝廷旨意下来前,尽早离开河阳镇!” “是……” 车夫应下,随后驾车护送王兵马使回家,再派轻骑传出消息。 与此同时,王守文等人也急忙向东行军,准备穿过泽州后,派人贿赂魏博镇卫州兵马后走入郓州。 (本章完) 第260章 凉州失陷 第260章 凉州失陷 “铛…铛…铛……” 大中十二年腊月十五日,在晨钟作响间,群臣纷纷来到紫宸殿上常朝。 “入班……” 在鸿胪寺卿的唱礼声中,南衙北司等官员纷纷入班,脸色十分难看。 昨日的几份奏表将群臣心情挑拨,几间沉浮。 先是李承勋奏表正平大捷,引得南衙北司官员纷纷松懈。 再到崔屿、蒋系、郑助、马明光四人联合弹劾李承勋假传军情,以致官军临汾惨败,南衙北司官员纷纷试想对策。 不等他们想清楚,却又接到了李承勋解释的奏表,声称击破崔屿等部精骑不过千余人,实乃崔屿四人志军不严,方才给了叛军机会。 如今叛军余寇不过二千余骑,皆走入河阳,李承勋请表入河阳讨平叛军。 李承勋用来解释的奏表还没冷下来,昨夜子时又有奏表从河阳发来。 河阳三城节度使韦澳奏表朝廷,称叛军三千余骑走入泽州,请问朝廷是否需要河阳镇兵马讨击叛军。 前后一昼夜,南衙北司被河东道的军情折磨不轻。 现在他们对河东道的情况完全摸瞎,毕竟李承勋奏表大捷,但崔屿、韦澳等人又奏表叛军尚有数千精骑。 既然如此,李承勋口中的大捷是真是假? 一时间,迷雾眼前,群臣疲惫。 “贺……” “上千万岁寿!” “平身!” 伴随着鸿胪寺卿提醒,群臣称贺,而走上金台并坐下的李忱则是回应平身。 待群臣坐回月牙凳上,李忱这才开口道: “几日前,讨击使李承勋奏表正平大捷,称讨平叛军部众三万,甲首三千,仅有千余骑逃亡翼城。” “河中、泾原、邠宁、凤翔等镇节度使听信捷报,故此遭遇贼军精骑夜袭,丧师八千余。” “监军马明光弹劾李承勋假传军情,李承勋称贼寇北面留有余兵千骑,而今叛贼会师后仅骑兵两千余。” “贼军破翼城,走入河阳,河阳三城节度使韦澳奏表贼军三千余骑,往魏博逃亡,请表讨击。” 李忱将时间线梳理,随后开口道:“这叛军走入关内道后,朕记得他们不久便仅剩精骑三千。” “如今讨击近两月,朝廷兵马折损一万七千余,而贼军依旧猖獗,兵力甚至多出数百骑。” “劳请诸卿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此处,李忱咽喉有些许瘙痒,很想咳嗽。 只是担心群臣看出他身体虚弱,故此强行忍下。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令狐綯主动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贼军走入河中后,煽动河东胡杂参军,因此壮师三万余。” “讨击使李承勋正平大败叛军,叛军东逃也属事实。” “只是诸将不曾想到,叛军在北边留有后手,这才夜袭到了朝廷兵马。” “以臣之见,夜袭临汾官军的叛军精骑数量应不下两千,而南边逃亡的叛军精骑应该在千余左右。” “李讨击大捷属实,崔使君等人所言也没有错。” 令狐綯将事情疏解,但最末那句话却形同虚设。 李承勋与崔屿等人必然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招致大败。 李忱紧皱眉头,萧邺站出来作揖道:“陛下……” “如今诸镇兵马连败两场,士气不可用,臣以为当遣散诸镇兵马返回驻地,留平夏部精骑,另置讨击使围剿叛军。” 萧邺这话说完,令狐綯便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不如请裴使相节制宣武、义成、昭义、河阳四镇兵马,讨击叛军。” “此外,叛军既然想要走入魏博,那可勒令魏博何弘敬御敌于镇外。” 夏侯孜、李承勋两人都指挥不当,加上叛军走入河北、河南。 此地有威望节制诸军的,也只剩下当初劝李忱立储而被罢黜宣武的裴休了。 突然听到裴休的名字,李忱心里有些不喜,但他也知道,如今河南河北两道中,适合节制诸镇讨击的,只剩下裴休一人。 如果继续耽搁,等叛军走入魏博,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里,李忱只能开口道:“同平章事、宣武军节度使裴休,充任赤水叛军讨击行营都统制置等使,节制宣武、昭义、河阳、义成、天平诸镇。” “陛下圣明……” 眼见李忱同意,群臣纷纷称其圣明。 不过在讨击使人选选定后,眼下又有一件要事需要李忱解决。 “陛下,此前府库中挪用六十万贯钱帛已经消耗一空。” “如今凤翔诸镇散兵归镇,另需数十万贯犒赏,而河南河北诸镇官兵讨击叛军,也许钱粮。” “度支艰难,已无钱粮发放,劳请陛下圣裁……” 主管度支的蒋伸站出来开口,李忱听后脸色一黑。 国库都空了,还让他圣裁,他能怎么圣裁? 眼下情况,唯有加税这一条路可走,但七月的水灾历历在目,如果这次加税后再发灾情,那岂不是又要怪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李忱沉默不语,目光却看向令狐綯与萧邺。 萧邺见状,当即上前作揖道:“陛下,半月前甘州回鹘、凉州嗢末等部叛乱,南下入寇凉州,凉州求援。” “南边安南驱使土蛮入寇安南,交趾钱粮不济。” “加之叛军进入河北,这一东一西、一南一北等三件兵事,皆需要钱粮解决。” “臣以为,当下唯有加增税三厘,方能解决此间情况!” 萧邺重提增税一事,群臣听后面面相觑,不敢打断,也不敢反驳。 毕竟眼下局面,如果再不增税,那东西南北总要有一个地方出事。 对此,李忱只能开口道:“河北、淮南、河南三道刚刚发了灾,民生还未恢复。” “此次加税,便以其他诸道为主吧!” “陛下圣明!”听到李忱的话,萧邺松了一口气。 只要朝廷同意增税,哪怕没有河北、河南及淮南三道,光凭江南东西两道和巴蜀三川、河东等道,也能筹措数量不少的钱粮了。 “钱粮筹措后,调天雄、会宁、朔方等镇兵马驰援凉州,务必保住凉州!” “臣领旨……” 李忱话音说罢,令狐綯连忙应下,而李忱见状,也觉得咽喉瘙痒得实在难忍,当即起身离开金台。 在群臣“上千万岁寿”的唱礼声中,李忱走入偏殿,等待群臣散去后,这才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他咳嗽的声音沉重而漫长,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不仅如此,严重的咳嗽过后,他的头也隐隐作痛,唯有服用三剂长年药后,方才见到好转。 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不免惨白,好似没了生机般。 李忱瞧着自己在铜镜内的脸色,忍不住看向太医李元伯: “李太医,这长年药真等保朕长年至七十岁吗?” 李忱看向年逾八十三岁的李元伯,忍不住询问起来。 李元伯闻言,当即开口道:“回陛下,臣就是服用长年药,才能活到如此年纪。” “如今陛下咳嗽,乃是长年药发作,开始通过咳嗽来排除陛下体内的浊气。” “只要陛下能挺过这关,莫说七十,便是百岁也是指日可待!” 李元伯那童颜鹤发的形象,搭配他八十三岁还健步如飞的体态,这倒是由不得李忱不相信。 见状,他也只能放下自己心中疑惑,颔首道: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臣告退……” 李元伯退出紫宸殿,而与此同时,朝廷也分别向诸道下发旨意。 先是裴休担任讨击赤水叛军讨击使,节制诸镇的旨意。 其次就是除河北、河南、淮南外加税的旨意。 由于这些税是临时加征,因此加税必须在圣旨抵达各处后一月内交齐。 京畿、都畿、河东、关内四道得知消息最快,纷纷开始筹措此次三厘税。 尽管朝廷只征收三厘,但这三厘税落到各道州县后,却在不同程度的往上增长,以此百姓负担更为沉重。 在朝廷筹措钱粮之余,裴休在接到圣旨后开始集结宣武、义成两镇兵马北上,令天平军严防黄河两岸。 腊月二十五日,裴休在郑州集结义成、宣武两镇精骑二千,马步官军二万,等待魏博何弘敬严防后,逼叛军走向河阳镇的怀州。不过他终究慢了些,因此圣旨传到魏州时,王守文等人已经贿赂魏博治下卫州兵马,走过了最艰难的太行山,来到了河北平原上。 朝廷旨意抵达魏州后,何弘敬命令诸将驱逐王守文等人。 王守文趁黄河结冰渡河,走入滑州后被宣武镇黄头军阻击,丧胡骑三百后逃入天平境内濮州,号召濮州饥民作乱。 裴休得知消息,派昭义军、平夏部南下,河阳镇依旧驻守河阳,他亲自率领宣武军、义成军、天平军围剿王守文。 在三军大动,试图彻底包围濮州的时候,“铛铛”作响的钟声也宣告时间走入大中十三年。 “铛铛铛……” 长安的钟鼓声响起片刻后,便有轻骑狼狈从金光门冲入长安城内,朝着北司狼狈赶去。 王宗实刚刚更换新衣,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中尉,凉州急报……” 王宗实闻声回头,略皱眉头:“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初二再说?” 话音落下时,他也看清了来人的脸色,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中尉,凉州城破,河西观察使索勋率二百余骑逃入会州。” 家仆的话让王宗实瞳孔紧缩,不敢置信道:“这才被包围一个多月,城池怎么就破了?!” 家仆不敢耽搁,连忙拆开书信递出: “回鹘、嗢末聚众近三十万南下,仅精骑甲兵便八千有余。” “河西防御使索勋及刺史索忠顗,别驾王端章奋力突围,方才逃入会州。” “如今回鹘占据嘉麟、番和二县,嗢末占据姑臧、昌松两城!” “索勋急请朝廷派兵,趁机收复凉州!” 闻言,王宗实破口大骂:“叵耐杀人的田舍汉,丢了凉州还好意思提收复!” 天知道他为了让索勋入主凉州,耗费了多少钱粮。 如今赤水军作乱不过两个多月,凉州竟然就丢了。 且不提他损失的钱粮,单说陛下会如何看待自己,这就让王宗实心中恼怒。 “进宫,我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王宗实交代一声,随后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在喜庆的元日这天,入宫告诉皇帝这则坏消息。 一个时辰后,当王宗实跪在紫宸偏殿外,硬着头皮将凉州丢失的消息告诉李忱后。 坐在偏殿内的李忱忍不住剧烈咳嗽十余声,安静片刻后才开口道: “凉州既然丢失,那就暂时不用着急收复了。” “眼下先把安南和濮州的事情解决再说,此事你派人转告诸位相公。” “臣领谕!”王宗实连忙应下,随后缓缓站起身来。 在他起身离去后,偏殿内的李忱才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在马公儒的搀扶下走到窗边。 “陛下,凉州真的不收复了?” 马公儒刚才可是听到了一切,心里忍不住有些惋惜。 李忱闻言瞥了他一眼,缓缓道: “等朕渡过此关,收拾了安南与濮州的土蛮、叛军后,再动兵收复凉州也不迟。” “稍后你草拟一封圣旨,派给西川的夏侯孜和东川的崔慎由,让他们加修关隘,小心提防南诏。” 马公儒闻言小声道:“陛下,您是担心南诏……” “嗯!”李忱应下,眉头紧皱着看向窗外被扫雪干净的大明宫: “若无南诏挑拨,黔中道獠人和安南的土蛮,为何会在此时作乱?” “无非是看本朝烽烟四起,想着趁火打劫罢了。” 话音落下,他将手从马公儒小臂上拿开,仿佛恢复了生气般走回桌案背后,埋头处理政务。 倒是在他埋头理政的同时,距离此地千余里外的广武县城却十分热闹。 元日过后,广武县城外上万身穿冬衣的兵卒正在绕着广武县城慢跑。 远处,三千余精骑也在训练马术,磨砺武艺。 这种时候,一伙轻骑从南边五泉方向疾驰而来,经过检查后走入南门,进入城内。 相比较当初,如今的广武县在去年被扩大了三倍。 饶是如此,城内屋舍依旧拥挤,许多百姓甚至在空地上搭建帐篷,在帐篷内起居生活。 轻骑策马越过他们,直奔广武县衙而去。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便在县衙内堂响起。 “节帅,东边的事情闹得不轻啊,北边凉州也终于丢失,朝廷又加税了!” 曹茂急匆匆走入内堂,不多时便见到了刘继隆,以及坐在内堂里与刘继隆喝茶的张昶、窦斌、马成等人。 “娘贼的,凉州终于丢失了!” “东边的事情?” “王守文那伙乱兵还没被剿灭?” 堂内,马成率先开口询问,而曹茂也在走入其中,将军情交给刘继隆后,绘声绘色的与众人讲起了东边的事情。 从临川之战讲到王守文走入河东,再到正平惨败,临汾大捷,走入魏博,死守濮州等事。 “如今朝廷让裴休集结昭义、河阳、宣武、义成、天平等镇官兵围剿他们,我看他们这次大概是要死在濮州了。” 曹茂对王守文等人的结局十分笃定,毕竟裴休虽然不及白敏中,但也不是夏侯孜和李承勋能碰瓷的。 夏侯孜和李承勋会因为轻敌而中计,但裴休可不会。 更别提昭义、宣武诸镇官兵齐聚濮州,就凭王守文那三千骑和几千饥民,能坚守三个月都算不错了。 “节帅,朝廷为了围剿他们,还特意加税三厘了!” “另外您肯定想不到,索勋那厮竟然从凉州逃入会州,把凉州丢给了胡杂!” 曹茂坐回位置上,探出身子与刘继隆说出其它重要的事情。 得知索勋逃亡,张昶、马成等人纷纷看向刘继隆。 “节帅,索勋逃亡,那我们……” “不急。”刘继隆缓缓开口,随后继续道; “索勋才逃亡,我们就急于出兵收复凉州,这未免有些太难看。” 闻言,张昶忍不住道:“可如果我们继续等着,等几个月后朝廷收拾了王守文他们,肯定要回来收复凉州。” “收复凉州?”刘继隆忍不住轻嘲道: “朝廷几次加税,早就把百姓搞得饥苦不堪。” “如今再度加税三厘,你们以为百姓真是什么都不做的牲畜,任由他们割肉放血吗?” “依我看,今年之内,四方必有动乱,届时朝廷根本不顾上凉州。” 他话音落下,随后起身用手指向身后悬挂的河陇地图,将手放在洪池岭的方向。 “我们不用着急,等到三月洪池岭的积雪融化干净,我们再出兵收复凉州。” “不过区区王守文之徒,竟然把整个北方闹得如此不安定,看来朝廷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刘继隆之前就知道李忱手中的大唐很虚弱,一直在吃过去的老本。 只是他没想到,就王守文他们这种乱兵,竟然都能一路打穿关内道和河东道。 尽管这其中存在部分节度使不想生事而放水的因素,但从夏侯孜和李承勋讨击两个月都没能灭了王守文所部来看。 日后陇右若是真的与朝廷产生争斗,凭借陇右地势和坚城利兵,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唐廷打到谈判桌上。 此外,唐廷此役死伤如此多精骑,短期内是恢复不过来了。 以王守文与官军的几场交战来看,诸镇的马军与骡军不足,行军速度平均在每日四十到五十里之间。 相比较他们,如今陇右军的行军速度在八十里左右。 这还只是常规行军速度,如果是急行军,那还能更快。 以快打慢,这向来是刘继隆的拿手好戏,但这种打法的前提是本部骑兵、马步军装备足够多的军马、乘马和挽马。 眼下陇右的马场能稳定提供这些上中下等马匹,但刘继隆还是不满意。 不过等他们拿下凉州,并且将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手中的牧群抢到手后,凉州的马场将提升到陇右马场的程度。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身坐下,目光扫视众人道: “准备准备,三月出兵凉州!” “此役,我不仅要收复凉州,还要将北边的甘凉草原变成我汉人的牧马地!” (本章完) 第261章 北征凉州 第261章 北征凉州 “平三厘,等贵贱、均贫富!” “朝廷无道,今举义兵,平我浙东百姓苛捐杂税,均平贵贱贫富!” 大中十三年,随着朝廷加税三厘的旨意传往四方,各地州县的贪官污吏趁此机会大举盘剥,不出意外引发了起义。 正月二十日,浙东象山乡野富户裘甫将家财变卖为兵器,宴请乡内百姓。 待酒过三巡,裘甫将三厘税的事情告知乡间百姓,百姓愤慨,拥簇裘甫起义。 翌日,裘甫率领数百乡野农户,一举攻克象县。 拿下象县后,裘甫命人开仓库,分粮食,以“平三厘,等贵贱、均贫富”为口号,号召浙东百姓起义。 一时间,响应者数千人,裘甫选出壮士,编练为军,向宁海县进军。 得知消息,浙东观察使郑祶德一边上报朝廷,一边调集浙东数千唐军集结,与此同时还招募新兵五百人,派正将沈君纵、副将张公暑、望海镇将李珪等三人围剿叛军。 正月二十八日,裘甫拿下宁海县,延续“开仓库,赈百姓”的策略,随后向剡县(今嵊县)进军。 消息传抵长安,李忱急令郑祶德平叛。 郑祗德得到旨意,为了防止农民军占据剡县,又派讨击使刘苏、副将范居植等人配合台州二千余唐军,在唐兴县阻击农民军。 双方大战于唐兴县桐柏观,农民军击破唐军,唐将范居植败死,刘仅以身免,农民军一举攻克了剡县。 裘甫命人开府库,招壮丁,浙东农民军发展至一万余人。 至二月末,浙东农民军尾大不掉,郑祗德急忙招募民勇训练成军,试图围剿裘甫所率农民军。 与此同时,赤水军讨击使裴休率领诸镇兵马包围王守文于濮州,王守文开放府库,招募饥民数万,编练成军,几次突围而不得出。 高骈率军讨平岭南镇叛军,麾下精骑仅存两千,余者大多逃亡或病逝路上。 安南王式击退土蛮,并致使占城、真腊等国,皆复通使,以贸易兴安南。 南诏见安南局势稳定,当即挑拨安南百姓驱逐王式,被王式派兵镇压。 三月初,度支蒋伸奏表,三厘税征收一百二十余万贯,皆用以犒诸军。 对此,朝野上下各有争议,都觉得因为这一百二十万贯三厘税,引得浙东农民起义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对于这种马后炮般的奏表,李忱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当下他只知道,除了凉州丢失外,其余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这就足够了。 只是在他觉得足够的同时,陇右的旌旗如赤色云层般向着凉州飘去。 乌逆水畔,晨雾朦胧,四千陇右精骑铁甲闪闪,蹄声轻踏在那雪水融化过后湿漉的泥土上,激起片片泥。 八千马步兵身穿红色战袄,分别乘坐于四千辆挽马车上,凛然肃立。 两万民夫驾驭挽马车,亦或载着甲兵,亦或载着粮食与农具、器械。 整支队伍脸上写满坚毅与疲惫,他们顺着乌逆水,向着远处的山岭行进。 刘继隆骑在一匹黑鬃烈马上,身穿甲胄,外披罩袍。 他一手握马缰,一手握马鞭,目光如炬,扫过队伍。 他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站在官道旁,目光坚毅看着陇右的军民们,就是对陇右军民士气最大的提升。 远处,洪池岭在望,山岭间隐约传来鸟鸣声,仿佛在欢迎这支队伍的到来。 张昶在节制前军、马成节制后军,而窦斌则是督管塘兵,负责陇右军附近三十里的侦查。 曹茂、李商隐二人紧紧跟在刘继隆身后。 “这兵马调度,钱粮辎重及军吏管理,都需要你们二人格外注意。” 刘继隆说罢,他当即忽略曹茂看向李商隐: “曹茂这厮倒是在这几年学了不少,倒是义山你刚刚接触,还需要好好用心。” “某必然用心学习!”李商隐笑着作揖回应。 于他而言,他可以感受到,刘继隆是真的在教导他东西,想让他独当一面。 对于蹉跎四十余年的李商隐而言,在陇右这几年是他最充实的时候。 刘继隆不像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节度使,刘继隆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文章和名声,还想在他提升后委以重任。 正因如此,这几年时间里,李商隐先后接触了乡野的开荒屯垦,县衙的民生治理,还有州衙的各项政务。 如果说几年前的他,只会写些民生疾苦的文章。 那么如今的他,便能因地制宜,写出极好的治民策论。 刘继隆虽然比他小二十岁,但在做人做事这方面,他却是除自己父亲与令狐楚等长者外,唯一倾囊教导自己的“长者”。 正如当下,李商隐刚刚回应后,刘继隆便解释道: “文章写得团锦簇,能够治理民生,这还远远不够。” “政治、军事两头抓,两头硬,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这几年义山你在民生治理上已经了解许多,但军略还十分不足。” “我不怕打击到你,你在我这里,如今顶多能算个旅帅。” 刘继隆实话实说,李商隐听后也谦虚承认道:“能节制百人,这还是节帅这些年教导的结果。” “我李义山枉活四十五载,唯有在陇右这几年,方才知晓何谓做人,何谓做事!” 李商隐能如此干脆的承认自己不足,也是从刘继隆身上学来的。 刘继隆不仅每日三省吾身,也会让麾下高进达、崔恕、曹茂等人指出他的不足,随后与对方就事论事的辩论,直到辩论出最好的方案为止。 正是在他这种自谦的直白的作风率领下,整个陇右的风气也向来以直白与自谦为主。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刘继隆对李商隐笑着说道:“这次收复凉州后,我会暂时在凉州待一段时间。” “但是凉州最后的归属,还是要到你和曹茂、陈瑛三人手中的。” 他对李商隐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安排,李商隐对此自然激动,但紧接着便感觉到了肩头的压力。 “眼下收复凉州后,我准备从广武迁徙四千户百姓,安置在凉州。” “义山你如果有什么建议,也不用着急说出来,等我们收复了凉州,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好好走走凉州各处,到时候你在给我一个章程便是。” 刘继隆并不催促,而是在交代过后,给足李商隐准备的时间,以及思考如何治理的时间。 李商隐点头应下,随后主动岔开话题道: “节帅,您之前说过,我军的整体行军速度在七十里到八十里之间,而朝廷在四十里到五十里之间。” “这快慢之间,是否就藏着料敌先机的窍诀?” 见李商隐感兴趣,刘继隆也当即与他聊了起来。 这是陇右军北上的第二天,也是他们需要渡过乌逆水,走入洪池岭的时间。 洪池岭极易设伏,所以刘继隆有着很多可以讲解的东西。 对于曹茂而言,这些东西他早就跟着刘继隆学过。 但是对于李商隐而言,这却是他第一次有人手把手教他带兵打仗的体验。 刘继隆所讲的行军打仗,不同于大部分将领和兵书所讲的东西。 李商隐接触的那些节度使,通常只会告诉他……将领应该怎样思考问题,决断的时候注意什么,战局的把控,投入兵力的时机之类的问题, 但是刘继隆所讲的,是告诉他如何建设一支军队,如何挑选士兵,如何做好军队的组织规划,迎战时的队列选择,如何行军扎营等等。 可以说,刘继隆讲的这套,只要听课的人认真听了,那即便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夫,按照他这套来,也能当好一个伙长。 李商隐以前务虚,而今务实,因此对于刘继隆这套,他是恨不得把一个字掰成两个字听。 即便大军渡过乌逆水时,李商隐都寸步不离的跟着刘继隆,更别提吃饭了。 “这乌逆水也不深,收复凉州后,还得在这里修建石桥才行。” 乌逆水北岸,刚刚渡过河水的刘继隆与李商隐交代着。与此同时,负责塘兵的窦斌也接到了前方塘兵的消息,策马来到刘继隆身旁作揖道: “节帅,前方的乌城堡已经废弃好几年了,应该是李仪中撤往甘州去后,便没怎么管过了。” “嗯”刘继隆应了一声,随后对其交代道: “先安排一伙弟兄带三个月的粮食上去驻扎,等到收复凉州后,扩兵到一队。” “是!”窦斌应下,随后调转马头前去安排。 与此同时,刘继隆目光看向后续跟来的张昶道: “此地距离昌松还有一百里左右,眼下还是正午,行军三十里后扎营。” “明日走七十里包围昌松,三日内将城池挨个收复。” “末将领命!”张昶同样作揖应下,接着转身与军中都尉、校尉吩咐起来。 此次北征大军,不论兵卒还是民夫,所有人都十分冷静。 似乎在他们看来,收复凉州就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十分简单。 两个时辰后,陇右兵马行至洪池岭较为开阔的一处地方,旋即开始扎营。 李商隐期间自然是跟随张昶、窦斌学习起来。 即便日后他在凉州有陈瑛、曹茂帮忙,但他自己也要能做到基本的“知兵”才行。 他从黄昏看到入夜,直到大军造饭成熟,他这才与曹茂一同端着饭菜走入牙帐内。 “如何了?” 刘继隆瞧他意犹未尽的模样,当即询问起了他。 李商隐闻言回应道:“这行军扎营的学识还有很多,我看了两日,却还是有许多地方吃不透。” “相较治理民生,我实在觉得还是打仗更难些。” “若是可以,日后我想让大郎从临州大学毕业后,先参军学习兵事。” 对于他的话,刘继隆颔首点头道:“打基础是比较重要,我对陇右官员们子嗣的要求,向来是三年兵卒,三年农户,三年直白。” “当然,能做到这个标准的孩子还是少数。” “最近我也听到不少话,有人觉得我这套让他们的娃娃吃苦了,太繁琐。” “这三年三年又三年的制度,把他们的娃娃都熬到二十七八岁去了,日后再提升,年纪上也困难。” “但我觉得我们的娃娃要是想治理好百姓,能更好的带兵打仗,这个三年三年又三年是必须的。” “不仅要当三年兵,还要当三年吃苦耐劳的兵,这样才能学到知识,知道兵卒和农户、直白的不容易。” 刘继隆对李商隐坦露自己的想法,也说出了自己想法的不容易。 对于刘继隆这套,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节帅您的安排是有道理的,但人生毕竟没有那么长时间,三个三年就是九年,九年还在没有品秩的流外打转,官员们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李商隐委婉说着自己的意见,刘继隆听后询问道:“那你是怎么看待你家那两个娃娃的。” 李商隐来到陇右后又生了一个孩子,长子李衮师如今十二岁,刚准备上临州大学。 次子李白老,刚刚四岁,距离就读小学还有三年时间。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李商隐放下碗筷,表明态度道: “其它人家我管不了,不过大郎与二郎,我还是希望他们稳扎稳打,不要像我早年一样,太好虚无。” 李商隐前四十年基本都是在旁人吹吹捧捧和朝廷打压中度过的,他知道吹捧和打压的滋味,也知道好虚无的结果。 正因如此,他更倾向让孩子们贴向实际。 刘继隆听后,满意点了点头,同时点到了不在场的马成。 “马成的那几个娃娃,今年结束后就要从临州毕业了。” “我听说他是想让他家那个大郎,让马懿那个娃娃从军。” “要我说,从军是好的,但还是得脚踏实地。” “临州大学毕业的这批娃娃,我准备都留在身边,做我的亲卫,由我先看一年,然后再外放到凉州来,当两年开荒的屯垦兵。” 开荒屯垦无疑是很苦的,不仅要训练,还要开荒地,基本属于半兵半农。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把他们打磨的脚踏实地,让他们好好体验这五年所学的东西,感受老百姓的不容易。 “三年结束后呢?” 李商隐忍不住询问,刘继隆也接着说道: “三年半兵半农结束后,如果他们还有心为官,那就继续担任三年基层的直白,感受感受这群没有品秩,做事不容易的直白生活。” “我们的衙门里,现在有批人,躺在以前的功劳簿上,每天就是想着把事情糊弄过去就行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们也是有过功劳的。” “只是他们不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把自己的事情丢给新的直白,自己糊弄着,还要时不时对百姓小偷小摸。” “这种行为是不行的,是要被改正的。” “那应该怎么改正?”刘继隆反问众人,不等他们开口,他便继续道; “我想了想,就应该从今年这批毕业的学子开始,一点点改正他们。” 陇右的问题有很多,很多都是一脉相传的弊病。 这些弊病,甚至都不需要衙门内的官吏去大唐各州县学习,他们就能无师自通,把这些弊病带到衙门里、军队里。 面对这些弊病,刘继隆需要好好整治。 他既然做好了打破一片黑夜的准备,就不能让另一片天同样陷入黑夜。 哪怕这片天日后依旧会变黑,但他起码要让众人知道,有太阳的白天是个什么样。 只要有人见过白天,日后总会有人会向往它,毕竟天不能总那么黑吧? “您说的这些太远,我还是想把眼前过好。” 李商隐苦笑回应,刘继隆则是看向曹茂:“曹茂,你呢?” “我?”曹茂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只是不等他开口,张昶和马成、窦斌的身影走入了帐内。 “节帅,都检查好了,没有问题!” 三人走入帐内作揖,刘继隆颔首道:“坐吧。” 三人坐下后,刘继隆又把目光看向马成,把他刚才那番话和马成说了一遍。 马成听后连忙道:“节帅,您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听您的,如果没有您,我现在还在酒泉讨食呢。” 刘继隆听后看向张昶和窦斌:“你们呢?” “节帅,我家大郎才五岁呢。”张昶实话实说: “不过您能带出曹茂,大郎按照您说的走,错不了!” 窦斌憨厚笑道:“节帅,我家孩子刚上临州的大学,您知道。” “嗯,那我明白了。”刘继隆扫视五人,随后看向曹茂询问道: “曹茂,你呢?” “节帅,我还没娶妻呢……” 曹茂面露尴尬,张昶等人哄堂大笑。 刘继隆见状颔首:“明白了。” “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临州第一批毕业的学子,就按照我说的办法来吧。” “诶!”众人纷纷回应,刘继隆见状也埋头继续吃起了饭,席间无言。 待到众人吃饱离开,刘继隆则是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将河陇地图平铺在桌上,开始比划了起来…… (本章完) 第262章 势如破竹 第262章 势如破竹 “唳……” 三月初五,积雪融化后,凉州渐渐恢复绿意,遍地草场。 野兔在草原上撒欢,苍鹰在空中掠食,瞬息间扑击,将野兔抓上天穹后抛下摔死,随后落地啄食其尸体。 在大唐将注意力放到濮州和浙东的时候,得到凉州的嗢末、回鹘人可谓翻身把歌唱。 凉州那七八十万亩熟地被他们种上了粟米,数十万牛羊随意啃食草原,不再受到约束。 昌松城内,嗢末部的族人占据了所有屋舍,将城内俘获的吐蕃人视作奴隶,动则打杀。 他们的行为,让昌松城内的番口意识到一件事。 相比较吐蕃与嗢末,归义军更把他们当人看…… “番奴,动作快些!” “啪!” 嗢末的胡兵挥鞭打在城内番民的身上,催促着他们修葺城墙。 他们忍耐着马鞭抽打,只能埋头修葺城墙。 大风猎猎,马道上的嗢末旌旗不断激荡作响。 箭楼上的胡兵感觉到眼睛朦胧,等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却见远方飘来一片红云。 他仔细眯了眯眼睛,呼吸渐渐粗重,瞬息间抓起木哨吹响。 “哔哔——” “城外出现敌军!” “哔哔——” 哨声与叫嚷声打破了昌松城内的平静,无数番民眼底闪烁起了光芒,试图向外看去,知晓是谁前来。 哪怕是曾经他们视作恶毒的索勋,此刻都能显得格外可爱。 只是不等他们看清,胡兵们就驱赶着他们走下马道。 与此同时,嗢末城内大批胡兵穿戴甲胄,从各处街道涌上城墙。 只是两刻钟的时间,城头站立三千余名披着扎甲的胡兵。 他们身上的扎甲,有的是嗢末人自己打造的,有的是缴获的凉州军甲胄。 拿下姑臧与昌松后,嗢末人迎来了自己最强盛的时候……甲兵八千,控弦五万。 如今的他们,根本不担心唐军来援。 不过当他们看清包围昌松城的敌军时,城头许多胡兵脸色骤变。 “簌簌……” 三辰旗中隐藏的“刘”与“陇右”等字眼出现,即便嗢末人看不懂,但驻守此处的那些嗢末将领却能看懂。 “派出轻骑,是陇右的刘继隆!!” 昌松城都督杜槐节连忙下令,获得军令的轻骑立马从城下向西门奔走,试图突围报信。 数十名轻骑冲出西门,向着西边姑臧城疾驰而去。 对于他们,将昌松渐渐合拢的陇右马步兵并未行动。 不过不等他们冲出包围圈,数量更多的精骑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 膘肥体壮的河陇大马上,驮载着虎背熊腰的陇右精骑。 数百精骑堵住了他们的前路,不等他们开口投降,便是一阵箭雨落下。 马匹嘶鸣间,马背上的嗢末轻骑被甩下马,马失前蹄而翻滚数下后重创而死。 杜槐节派出的数十名轻骑,只是眨眼时间便被数百陇右精骑包围,尽数被俘。 “这嗢末人还真觉得拿下凉州后就天下无敌了?外围竟然连哨骑都不放!” 待陇右大军包围昌松城,张昶策马走到刘继隆身旁,冷声吐槽起了嗢末人对待外部局势时,那轻视的态度。 对此,刘继隆隔着二百余步眺望昌松城,心中想到昔日自己说降昌松城的经历,片刻后才回应道: “他们毕竟才起势十余年,没有底蕴和足够的雄才。” “这种小族即便起势,距离衰败也不过几十年罢了。” 刘继隆向来不把嗢末放在眼里,这不仅仅是因为嗢末是个新生民族,更重要的是嗢末没有什么雄才。 历史上,嗢末作为河西第一个对归义军撕破脸的民族,嗢末确实从归义军手中夺去了凉州。 不过他们夺走凉州后没几年,凉州再度被张淮深收复。 即便几年后张淮深遇刺身亡,嗢末再度占据凉州,但与归义军争夺凉州的嗢末部,还是不可不免的因为下场太早而消耗太多人口。 正因如此,嗢末在后续的河西争雄中被六谷吐蕃击溃,再度逃亡到了北部的草原上。 这一次,他们连白亭海都没能保住。 底蕴太浅薄,贪念太重,下场太早,最终导致了嗢末未能在河西延续统治,最后淹没在历史之中。 相比较他们,甘州回鹘下场稍晚,即便也和河西有所争斗,但甘州回鹘有西域回鹘各部不断输血,因此问题不大。 如果没有党项的异军突起,说不定河西最后还真的归属回鹘了。 只可惜,这些始终是原历史的遗憾,而非刘继隆的遗憾。 他如今既然来了,那不管是甘州回鹘还是凉州嗢末,留给他们的只有西迁和灭亡这两项选择。 “大军不必扎营,组装盾车进攻,今夜进入昌松休息!” 刘继隆眼眸沉着,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张昶、马成、窦斌、李商隐、曹茂等人闻言作揖:“末将领命!”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数十辆挽马车被推到阵前并组装。 昌松城头的杜槐节见状疑惑:“远道而来就攻城,我倒要看看你带来了多少台投石机!” “来人,把武库中的投石机带出来!” 攻破凉州后,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都获得了刘继隆留在河西的配重式投石机技术。 尽管这项技术不如刘继隆到陇右发展后的绞盘配重投石机技术,但放在这个时代也足够先进。 不论是称勒还是杜噶支,他们都认为他们获得了足够攻守城池的先进技术,却不曾想这项技术是谁带来的。 “进!!” 昌松城外呼声焦躁,二十台盾车与十台渡桥组装完成。 随着张昶挥动手中令旗,三百陇右甲兵推动盾车与渡桥开始进军。 与此同时,城内的嗢末人才刚刚把投石机运出来,还未组装。 “五十步放箭矢,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在没有投石机的局势下渡河!” 杜槐节对昌松的城防无比自信,哪怕此时的昌松城墙还有多处豁口,但也不是冲车能撞破的。 他如曾经的拓跋怀光那般,将陇右军的盾车视作冲撞城墙的冲车。 箭如骤雨,不断朝着三百甲兵射去。 箭簇与甲片碰撞,除了带来凹陷外,鲜少能射穿甲片。 即便偶尔有箭矢射穿甲片,但扎甲背后还有锁子甲和战袄。 正因如此,三百甲兵虽然被射成了刺猬,但他们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势。 只要低着头,埋头推动攻城器械,箭矢很难重伤他们。 “推!!” 渡桥被推入护城河内,冲下河水后,直接搭在了护城河对岸。 推动盾车的甲兵们见状钻入盾车内,在盾车内拥挤的推动着盾车。 如此距离,箭矢已经对他们产生威胁了,而钻入盾车则是能保护住他们不受箭矢干扰。 一辆辆盾车渡过那两丈宽的护城河,随后登陆昌松城下。 “嘭!” 待盾车撞在城下,嗢末甲兵开始倾倒石脂,丢下火把将盾车点燃。 蒙上一层湿牛皮的盾车并未被焚毁,而是在缓慢燃烧着。 “把城墙凿出爆破口,快!” 感受着那呛人的味道,盾车内的甲兵手忙脚乱的开始对昌松城墙开凿。 二十辆盾车,有的在过河时翻倒水里,有的则是被石脂和擂石、滚木重点招呼,最后能撞在城墙上的,只有十二台。 它们并排撞在昌松城下,随后开凿夯土城墙。 “哔哔——” 随着一声声木哨声响起,准备就绪的盾车也越来越多。 “哔哔——” “呜呜呜——” 待十二台哨声作响,号角声也随之传来。 所有甲兵点燃火绳,随后从盾车尾部举盾跑出盾车,向着城外本阵逃去。 “逃了逃了!” “狗汉奴逃了!”“哈哈哈哈哈……” 城头的嗢末人还在嘲笑“逃跑”的陇右兵卒,城楼前的杜槐节也将长刀收鞘,面露不屑。 “部落里把刘继隆传的和神明一样,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汉奴罢了!” 他还在洋洋得意,陇右军的兵卒们却头也不回的跑出六七十步外。 “看看,他们落荒而逃的样子,刘继隆恐怕要气得把他们督战阵斩了!” “哈哈哈哈……” “轰轰轰——” 杜槐节的笑声还没结束,他便突然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雷暴作响。 扬尘在瞬息间笼罩了整个昌松城,并以极快的速度向外四散扩去。 那些“逃跑”的陇右兵卒也被掩盖,但不等扬尘吹到刘继隆他们面前,便被凉州凛冽的大风吹散。 “额啊……” “咳咳……” “救救我!我被埋住了!” “救人!” “我的手!我的手!” “都督!!” 待扬尘被吹散,昌松城墙被炸出了一道宽十余丈的大豁口。 即便隔了二百步,刘继隆却依稀能听到那些凄惨的叫声和求救声。 “节帅,这新火药就是比老的威力大,才一千二百斤就能把城墙炸成这个样!” 张昶激动看向刘继隆,而窦斌、李商隐和马成则是瞪大眼睛,还未从震惊中走出来。 众人之中,唯有已经见识过黑火药攻城威力的曹茂才勉强镇定。 对此,刘继隆沉着道:“不要耽搁了,趁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立即攻城!” “是!”张昶作揖应下,马成等人也反应了过来。 “进攻,先登县衙者拔擢三级!” 随着张昶挥舞令旗,城外的八千陇右马步兵立即结阵进军。 由于陇右军爆破的地点距离城门楼太近,作为昌松守将的杜槐节在第一时间便被炸死掩埋,以至于昌松城的嗢末兵马指挥混乱。 待陇右军已经杀到城下,他们才勉强在那豁口处结阵数百人。 一千二百斤黑火药的威力确实吓人,若是面对夯土包砖的坚城时,威力兴许还没有那么大。 但是面对夯土修建,还没来得及包砖的昌松城而言,这十余丈城墙被炸飞炸塌,想要攻入城内易如反掌。 嗢末人以弓箭、长枪对敌,而陇右军则是以外围长枪、刀牌,内线弓弩招呼。 一时间竟然将左右两段城墙上的嗢末人打得抬不起头来,而正面的嗢末人更是从原本占据坍塌城墙高地,被陇右军推入城内。 相比较虎背熊腰,严守纪律的陇右军,嗢末军更像是穿上甲胄的猴子,消瘦得撑不起甲胄。 两军对阵,长枪碰撞间,手持丈三长枪的陇右军,对阵持枪九尺的嗢末军,即便长枪没有碰撞,也能先一步捅穿他们的面颊。 嗢末人的打法五八门,而陇右军的打法却显得十分笨重。 以堂堂之阵,长枪如丛戳去,如丛收来,向前推动,无往不利。 只是交锋两刻钟不到,嗢末军就彻底从豁口败入城内。 进入城内之后,陇右军内的弓弩手切换为长枪,结阵向左右两边城墙杀去。 他们在马道上结阵,将嗢末人从马道上推走,坠落城下不可计数。 “陇右的刘节帅杀来了!帮忙啊!!” 城内的番民见到三辰旗,比见到他们曾经的信仰还要激动。 他们为陇右军引路,恨不得亲自提刀杀死几个嗢末人。 在他们的引路下,陇右军有序分散,以队为单位,每五十人沿着各条巷子突袭干道上的嗢末人,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在此情况下,嗢末虽然还有两千余甲兵,但颓势已显,败亡不过朝夕之间。 与此同时,刘继隆他们走入城内,登上了城楼。 李商隐眼见吐蕃人与陇右军那团结的模样,当即感叹道: “这世间果然如节帅所说,兴亡无非都是百姓受苦。” “百姓若是同仇敌忾,些许嗢末贼寇,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在此之前,李商隐不敢相信,番汉百年仇恨间,番人竟然会帮着汉人收拾其他人。 哪怕他在陇右已经感受到了番汉团结的力量,但他始终认为那是番人被打服了才会这般。 可如今来看,昌松番人与绝大部分陇右军都不相熟,如今却能同仇敌忾,可见刘继隆说的很对。 “不管番人还是汉人,无非都是遭受盘剥的可怜人罢了。” “他们所求不多,只是希望能吃口饱饭,不受官吏盘剥而已。” 刘继隆望着昌松番人与陇右军同仇敌忾的场景,心里无比欣慰。 如何化解河陇番汉百年矛盾? 文化认同是最强的手段,但在此之前,还得消除双方间隙。 嗢末与回鹘的入侵,就是消除双方间隙的最好机会。 只有让凉州的吐蕃人认识到,吐蕃与嗢末和回鹘都是一样后,他们才会由衷认同陇右军的入主。 只要有了这种认同感,接下来再传播文化,让番人学汉话、写汉字,认同番人与汉人同宗同源后,河陇才会真正的稳定下来。 “杀……” 残阳如血,昌松城的嗢末人已经独木难支,三千甲兵被杀千余人,剩余两千不到的嗢末人选择了投降。 对于投降的嗢末人,刘继隆也没有为难他们。 对于没有自己文字和语言的嗢末人,同化他们可比同化吐蕃人容易太多了。 昌松城内人口四万多,比当初巅峰时还多,但这四万人基本都是吐蕃人和嗢末人。 除此之外,昌松西南方向的草原还有两万多嗢末牧民。 刘继隆没有着急去俘虏他们,而是沉下心来,示意大军好好休息,明日开拔收复姑臧。 “今日昌松如此容易的收复,除了我军火药犀利外,主要还是昌松城墙还未包砖。” 昌松衙门内,刘继隆坐在主位与众人总结此战。 “明日大军前往姑臧后,姑臧比较昌松就要难打许多了。” “姑臧经过张使君、索勋等人修葺,城墙内部夯土垒石而成,外部包砖,易守难攻。” “当初若非嗢末以十万众强攻,加之索勋兵少,嗢末也无法那么容易就能拿下姑臧。” “明日我军包围姑臧后,先以投石机进攻,将包砖破坏后,再以黑火药炸开夯土城墙。” 刘继隆交代结束,这时一名军吏也走入堂内,李商隐见状起身接过文册,翻阅后递给刘继隆道: “算好了,仓库之中有价值七千多贯的钱帛香料,另外还有两万三千余石粮食和七千多斤的肉干。” “城内另有三千余头黄牛及四千余匹马,牧群在南边放牧,唯有围剿俘获,才能知道具体有多少数量。” 李商隐说罢,刘继隆简单翻阅文册后看向曹茂: “传信兰州,让高进达、崔恕派兵迁徙广武四千户百姓前往凉州,一千户安置昌松,余者送往姑臧。” “此外,从兰州官仓运粮十万石前来。” “是!”曹茂作揖应下,刘继隆也合上文册后看向马成: “马成,明日你率一千兵马驻守昌松,另外从两万民夫中征募兵卒,只要愿意当兵的,我们都欢迎。” “末将领命!”马成果断作揖应下。 见状,刘继隆看向窦斌:“明日卯时,你率精骑先行出发,将我军行军路上三十里范围侦查清楚。” “我率大军于辰时出发,让乘车的弟兄多休息一个时辰,吃了早饭再走。” “末将领命!”窦斌同样作揖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摆手道: “好了,赶了一天路,又耗费半日强攻拿下长松,明日还得驰往姑臧,你们也都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我等告退……” 张昶等人确实累了,因此在刘继隆开口后,他们也不曾耽搁,当即退下休息。 不过在他们退下时,曹茂却留了下来,对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两个时辰前五泉传来消息,陈瑛回来了。” “回来了?”刘继隆颔首道:“回来正好,让他把事情交代好,然后来凉州任职吧。” “是!”曹茂笑着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目光下转身走去。 在他走后,刘继隆将目光放到面前桌案上,摆在他的眼前的,还有凉州的姑臧、嘉麟、番和三城。 唐廷内部混乱,江南与河南更是因为王守文和裘甫而乱成一锅粥,无暇东顾。 “乱些好,越乱越能浑水摸鱼……” (本章完) 第263章 兵临姑臧 第263章 兵临姑臧 “咕咕…咕咕……” 入夜,不知名的鸟叫声在姑臧城内作响。 昔日空了大半的姑臧城,如今不仅每座院子都住满了人,城外帐篷更是沿着城墙根搭了一圈。 放在张淮深治凉时,姑臧城入夜后就要宵禁,但眼下的姑臧城内布满篝火,街头巷尾充斥着大量嗢末人。 他们载歌载舞,杀羊宰牛,好不快活…… 不过就在这种局面下,姑臧城东门外却疾驰闯入十余名轻骑,直奔衙门而去。 一刻钟后,轻骑抵达衙门,很快将探查得知的军情汇报上去。 杜论悉伽住在昔日凉州衙门的主薄厅,得知消息后,当即往内院走去。 待他来到内院时,十几名吐蕃女子正围着内堂门前的篝火堆载歌载舞。 杜噶支年级虽大,却左右各自搂着两名吐蕃女子,脸上笑容浓重。 “耶耶!” 杜论悉伽快步走向杜噶支,三步外行礼道: “昌松方向三十余里外有部众放牧时听到了雷鸣声,隔着老远还见到了打着三辰旗和陇右旌旗的骑兵。” “昌松那边今日也没有传回消息,我担心是刘继隆打过来了!” “嗯?”杜噶支闻言收起笑脸,拍了拍两名吐蕃女子后,身子向前探道:“派出轻骑没有?” “我刚刚进来前,已经派出去三支了。”杜论悉伽解释着,同时说道: “我来告诉您,主要是想集结四周放牧的部众,把牧群和部众带入城内,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也能趁势突围。” “突围?”杜噶支面露不喜,拍着扶手道: “这个姑臧城可不比其它城池,我们凭借牛羊和城池坚守,最少能守六七个月。” “到时候凉州入冬,刘继隆只能退回陇右,怕他做什么!” “召集各部返回凉州,发动全城所有人,连夜去收割城外的牧草!” “这……”杜论悉伽觉得自家耶耶似乎太自信了。 眼下不过三月初,牧草还没长成,加上那么牧群那么多,即便能挤入城内,但又能有多少牛羊能吃到新鲜牧草。 没有牧草,几十万牛羊被饿死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罢了。 想到这里,杜论悉伽看向杜噶支,只见杜噶支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搂住了那两个吐蕃女子。 显然,自家耶耶已经被坚固的姑臧城给蒙蔽了双眼。 他口中的集结几十万牛羊入城,恐怕是打着屠宰后制成肉干的想法。 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城内对木炭的需求,毕竟吃肉干可用不着热水。 以凉州的气候,风干牛羊肉并不困难。 想到这里,杜论悉伽皱眉走出了内院,按照自家耶耶的安排,派出了十余支轻骑去召唤各部。 一夜无眠,翌日清晨,距离姑臧较近的几个部落已经来到了姑臧城外,不过他们正在农田以外的地方放牧。 伴随着他们的家眷涌入城内,原本就已经挤满人口的姑臧,显得更为拥挤。 杜论悉伽还没走到正堂,便听到了争吵声。 “屠杀了牧群,即便能撑到冬季,但来年我们吃什么?” “没错!要我屠杀牧群,我宁愿返回白亭海去!” “现在可以种地了,还放什么牧?” “说得好听,如果明年刘继隆又来呢?到时候种不了地,吃什么?” 听见争吵,杜论悉伽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抬腿走入正堂,见到了阴沉着脸的自家耶耶,与各部都督。 堂内几个部落的都督,都不同意屠宰牧群,只有少数两三个部落同意屠宰。 杜论悉伽朝他们看去,很快就知道他们同意的原因。 这几个部落人口不多,牧群也不多,屠宰牧群对他们损失不大。 相比较他们,其余人的反应就比较强烈了。 杜噶支阴沉着脸,眼看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当即开口道; “你们要是不愿意守凉州,那就滚回白亭海放牧吧!” 他这话说出后,杜论悉伽心里咯噔,当即便知道坏事了。 “哼!走就走!” “我们也走!” 呼吸间,四五个人瞬间站了起来,立即向外走去。 对于他们来说,拿下姑臧和昌松后,他们并没有获得杜噶支所说的那么多好处。 如今粮食还没种下,就得和陇右的刘继隆打一仗。 他们宁愿回到白亭海放牧,也不愿意在这里和刘继隆打仗。 更何况现在白亭海没有什么部落,他们回去后也不用像曾经那样,管控着牧群和草场了。 “耶耶!” 杜论悉伽眼看自家耶耶糊涂的做法,当即起身试图劝说。 不曾想杜噶支见他这样,当即瞪了他一眼:“你如果不同意,那你也滚!” “我……”杜论悉伽没想到自家耶耶会这样对自己,而其他几部要走的头人见状,当即也开口道: “杜噶支,我看你是疯了!” “哼!你几十个孙子里,只有杜论悉伽有些才能,你居然要驱赶他?” 眼见这群人嘲讽自己,杜噶支怒道:“我能带出一个他,就能带出更多的他!” “现在我有了姑臧,凭借这座城池,我能接任索勋曾经的地位,向唐廷要求开市!” “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回白亭海放牧去吧!” 所有人看着杜噶支,如同白天见鬼般沉默。 在入主凉州前,杜噶支脾气虽然有些大,有些自以为是,但平常还是比较冷静谋划的。 入主凉州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自以为是了。 众人看着他,心道杜噶支老了,也开始渐渐糊涂了。 想到这里,众人失望离去,而杜论悉伽则是站在原地,脸色涨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眼见一下子走了五六个部落的都督,杜噶支冷静下来后也有点后悔,不过碍于面子,他并未认错。 杜论悉伽就这样在原地站了两个时辰,眼睁睁看着那些部落的都督来了一批又一批。 大大小小二十八个嗢末部落的都督,最后走了十三个部落,留下了十五个部落。 见状,杜噶支下令各部收集牧草,迁徙牧群入城。 离开正堂后,杜论悉伽越想越不是滋味。 自从自己成年独掌三千帐以来,自家耶耶还从未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呵斥自己。 若非自己能有今天全靠耶耶,他还真想率部一走了之。 这么想着,他就想要去军营看看自己的部众。 不过这时,他身后却追来了一人。 一名将军拦住他,随后行礼道:“杜论悉伽都督,大汗让您献出两千帐的符节,以示惩戒。” “惩戒?!”杜论悉伽错愕,随后咬牙道: “什么惩戒,我做错了什么?” “这个……”将军脸色有些尴尬,见状杜论悉伽越过他,走出衙门后策马向着军营走去。 将军见杜论悉伽离去,当即回到正堂向杜噶支汇报。 杜噶支本来是想着试探试探杜论悉伽,原因是他最近渐渐喜欢上了他的十七子,杜论悉伽的叔叔杜论乞禄。 杜论悉伽是他已经去世长子的长子,也就是他的长孙。 原本他是想着培养杜论悉伽,可是随着他的十七子杜论乞禄长大,他不免偏向了这个小儿子。 现在简单试探,就把杜论悉伽逼出了原形,这让杜噶支心里渐生怨气。 “走吧,他要走就让他走!” 杜噶支冷哼道:“你现在去军营,把那两千帐留下,除了他阿耶的那一千帐,别的都不能带走!” “是!”将军闻言连忙应下,随后带人去军营阻拦。 不出意料,他们抵达军营时,杜论悉伽正在号召他麾下三千帐的部众与他返回白亭海。 将军到来后,当即打断了杜论悉伽的号召。 “大汗有令,杜论悉伽麾下白牛帐、青牛帐被剥夺,只剩白马帐!” 将军的话让杜论悉伽脸色难看,白马帐的将军是杜论悉伽父亲的老臣,见状连忙行礼: “杜论悉伽都督,即便所有人抛弃您,白马帐也不会抛弃您!” “好!”杜论悉伽脸色阴沉,随后看向青牛和白牛两帐的将军。两名将军见状低头沉默,避开了杜论悉伽的目光。 “苏禄槐,我们走!” “是!” 白马帐的将军苏禄槐闻言转身,当即指挥白马帐的五百精骑与五百轻骑带领家人与牧群,跟随杜论悉伽撤退。 白马帐作为杜论悉伽的亲信,基本都居住城内。 尽管各部都在撤出凉州,但姑臧城内撤走的贵族并不多,所以白马这一千帐的兵马和其四千余家眷有序撤出姑臧城,紧跟杜论悉伽的身影撤向北方白亭海。 一些部落眼看杜论悉伽都撤走了,当即也跟着撤退,并紧跟杜论悉伽左右。 他们的本意是想着不被其他大部落吞并,但事情传到姑臧衙门后,十八岁的杜论乞禄当即找到了杜噶支。 “阿耶,我听说杜论悉伽带着其他的部落北上白亭海,要自立成为新的嗢末大汗,这是不是真的?” “嘭!!” 听到杜论乞禄的话,杜噶支愤怒的掀翻桌案: “我说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决然,原来是早就有准备!” 见状,杜论乞禄连忙上去安抚杜噶支:“阿耶您放心,就算他们都走了,我也不会离开您!” 杜论乞禄与杜噶支长得极为相像,因此杜噶支才会偏心向他。 加上他嘴甜会说话,杜噶支这才消了火气,随后看向杜论乞禄道: “现在还不确定刘继隆是否会攻打姑臧,即便他来了,我们也不用担心。” “姑臧城池高大坚固,我们手中又打造有七十多台投石机,即便他举陇右数万兵马来攻,也拿不下姑臧城!” “是!”杜论乞禄不在乎自家阿耶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赶走了杜论悉伽,他就将成为姑臧的主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欣然看着杜论悉伽北上。 一时间,留守姑臧的嗢末人只剩八万余众,北上者仅四万众。 杜噶支见状,当即安排人试图摧毁姑臧城东渡过马城河的石桥。 不过石桥坚固,并非那么好拆毁的。 见状,杜噶支便命令众人在马城河石桥西岸设置羊角墙、营垒来御敌。 所有投石车搬往城东,精骑全部散出去,阻止陇右精骑寻找他处渡河。 在嗢末八万余众及城内两万余名番人的修建下,一座夯土垒砌,南北长三十步,东西进深二十步,高六尺、厚一丈的营垒在一个下午便得以筑成。 营垒并不大,但用来守桥的营垒,倒也用不了那么大。 马城河石桥宽不过两丈,长不过十五丈,以此营垒守桥,足够给陇右造成伤亡。 “唏律律……” “哔哔——” 战马唏律从远方传来,紧随而来的还有木哨声。 木哨声响起的同时,穿甲坐在姑臧东门楼前的杜噶支站了起来。 站在他的身旁的杜论乞禄也向外眺望,试图看到陇右军的踪迹。 “精骑都放出去了吗?” 杜噶支询问起杜论乞禄,而他也点头称是。 “好!” 杜噶支点头道:“只要陇右没有渡河立锥之地,便只能攻桥。” “以马城河为防,我们能从容收割西岸的牧草。” “那些走了的蠢材,还以为我真的毫无准备,真是愚昧!” 杜噶支说出了他的计划,无非就是把刘继隆挡在马城河以东,然后收割西岸牧草来养城内的牧群。 只要守住马城河,他们就能依靠牧群活到入冬,还能从容耕种西岸的耕地。 至于怎么守住马城河,这则是要看那七十二台投石机的威力如何了。 想到这里,杜噶支看向了那宽阔马道上搭建起来的七十二台投石机。 每台投石机身旁守着五十名嗢末人,另外还有数万嗢末人在刚才修建营垒时,将马城河靠近姑臧城一段的河石运到了城内。 陇右军想要寻找合适的投石,只能往祁连山方向搜寻,而这也间接耽误了他们攻城的频率和时机。 想到自己的种种安排,杜噶支稳坐钓鱼台,就这样安静等待着陇右大军到来。 时间约莫过了两刻钟,随着刺耳的哨声不断传来,杜噶支放到东岸的上千轻骑开始纷纷撤回。 他们从容跃过石桥,经过营垒,随后冲入城内。 城外的数万嗢末人也在他们返回的同时,开始先后涌入城内。 由于杜噶支将甲兵控制在自己本部,因此除了杜论悉伽带走五百精骑外,其余甲兵基本都在他手中。 一千五百精骑沿着马城河向南北巡哨,三千甲兵驻守东城墙根,数千轻兵在东城马道上操作投石机。 随着数万人有序沿着四座城门走入城内,东门背后的一千甲兵率先出城,进入守桥营垒。 这一件件事情,在半个时辰内结束。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也渐渐出现了一层贴地的火红云层。 凉州的大风在吹动,陇右军的三辰旗与赤色旌旗在猎猎作响。 大军如长龙从远处掠来,两刻钟后兵临马城河东岸。 从姑臧东城墙到马城河东岸,距离足有一里,因此陇右军率先在马城河东岸驻队,紧接着开始结成六阵。 被陇右军庇护的民夫们开始在东岸扎营,而陇右的精骑则是从南北方向驰来。 显然,陇右军已经探明杜噶支在马城河西岸的布置,而刘继隆也决定按照杜噶支的安排,将石桥作为主攻目标。 三千精骑作塘骑外放四周,一千精骑拱卫本阵马步兵。 由六千八百名马步兵列阵而成的六阵,在马城河东岸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所有的挽马车被民夫们迁走,一座军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建成。 “张使君倒是把这姑臧营建的不错,只是苦了我们了。” 马背上,刘继隆的目光沿着石桥看向那座临时修建起来的营垒,随后跃过营垒,看向了姑臧城。 经过张淮深、索勋的经营与修建,周长八里的姑臧城整体包砖,高二丈三尺,厚三丈有余。 如此坚城,即便使用黑火药爆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 “节帅,这营垒紧邻石桥,如果用黑火药爆破,恐怕会波及石桥……” 张昶看到了紧邻石桥修建的营垒,小心开口提醒。 刘继隆闻言颔首,他在看到营垒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不仅如此,以他的目力,远处姑臧城头那一排排凸出的虚影,恐怕是搭建起来的投石机。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知道了攻打姑臧的难度,不过他并不着急。 “先把军营搭建起来,然后在此搭建三十台投石机。” 刘继隆调转马头离去,临走前交代一声。 张昶作揖应下,随后留在原地指挥三军备敌。 窦斌、李商隐及曹茂跟上了刘继隆的脚步,而与此同时的姑臧东城楼前,杜噶支也在俯视打量陇右全军情况。 “瞧这模样,精骑不少于两千,甲兵不低于六千,民夫最少两万。” 杜噶支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能以民力疲敝的陇右,拉出近万大军征讨凉州。 陇右的事情他知道不少,尤其是论恐热焚掠诸州,以枪挑婴儿为戏的事迹更是流传四方。 尽管论恐热已经被刘继隆所杀,首级也献往长安,但陇右想要恢复如初也并非那么容易。 他还以为刘继隆率军北上,顶多能拉出六七千人。 如今看来,起码有万余人,毕竟他拿下昌松后,还需要兵卒驻守昌松,以防昌松的胡番作乱。 “阿耶,这刘继隆竟然能拉出这么多甲士!” 杜论乞禄如杜噶支一样,在见到陇右军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尤其是看到陇右甲兵在烈阳下列六阵两刻钟还纹丝不动后,他心里不免有些动摇。 杜噶支与他有着同样的想法,那就是陇右军绝不是此前索勋麾下凉州军所能比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继续投向马道上的那七十二台投石机。 此次能否守住凉州,还得看这七十二台投石机能否建功。 倘若不成,他也只能率军突围了…… (本章完) 第264章 东征北讨 第264章 东征北讨 “唏律律……” 入夜,马城河东岸军营横亘,与西岸的营垒相隔不过二百步,营内火光通明。 “西岸的营垒紧邻着石桥,想要攻打并不容易。” “不过对此,我早已有了安排。” 牙帐内,刘继隆侃侃而谈,随后看向曹茂:“把东西带上来。” “是!” 曹茂起身应了一声,走到牙帐门口对甲兵交代几句后,转身走回位置上坐下。 众人没等太久,两名甲兵就抬着一件器物来到帐内放下。 摆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球型的木质蹴鞠。 它与蹴鞠形状相当,只是大了几倍不止。 刘继隆上前将这东西的木栓拔出,随后将这东西拆开。 东西拆开后,一个球型成了两个半圆物体,而中间是空心的,可以放入东西。 刘继隆蹲下用手拍了拍道:“这东西叫做发机飞火,主要是在木球内放置火药包,点燃引线后用投石机抛出。” “只要抛入营垒内,就足够对营垒内的嗢末军造成伤害,即便落在石桥上,也不会破坏到石桥。” 镂空的木质球体加上火药包,这其实就是晚唐杨行密攻打豫章的发机飞火。 不过由于火药配置不对,所以发机飞火被投石机抛出后,只能焚毁帐篷和屋舍,不能做到炸开。 相比较下,刘继隆所做的这个东西就能炸开,而这个木质的球体也将在火药爆炸后化作木屑,对四周敌军造成极大的杀伤。 这玩意的威力对石桥来说不算大,不足以撼动石桥和城墙,但能辅助陇右军攻城。 当然,还有一种威力更大些的做法,那就是直接投掷炸药包,把敌人震死。 不过这么做,火药消耗会非常快,而且容易破坏到石桥。 正因如此,刘继隆选择用威力较小的发机飞火。 “节帅,明日我主攻!” 张昶当即请命,而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人和他争抢。 不等刘继隆开口,窦斌就附和道:“节帅,我督塘兵,把主攻交给张使君吧。” 刘继隆见状应下,随后看向张昶:“姑臧不要着急打,明日先把营垒拿下,然后我军移营去西岸。” “姑臧城头有不少投石机,估计杜噶支等人已经获得了配重投石机的技术,你拿下营垒后,不要急于进攻,先试探出他们的投石机进攻范围再说。” “节帅放心!”张昶作揖应下。 见他沉稳,刘继隆点头赞赏,接着起身道: “都下去休息吧,明日还有恶战等着我们呢!” “我等告退……” 众人纷纷起身,在刘继隆注视下退出牙帐。 待他们走后,刘继隆也走到牙帐屏风后面休息了起来。 一夜过去,时间来到三月初七。 张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将他们从昌松带来的三千多只羊屠宰炖煮,让军中弟兄与民夫们吃了顿好的,有了力气后才派人搭建投石机,同时沿着马城河南北,掘取能用到的投石。 不得不说嗢末人力充沛,故此把河石收集的十分干净。 从清晨到正午,两万民夫才堪堪收集四十余车,向南北各自走出五里有余。 好在时间短暂,嗢末人也只能清理到这种程度,因此向民夫继续向外搜寻后,河石也渐渐多了起来。 眼见已经找寻到河石,张昶当下便出甲兵来操作投石机。 尽管刘继隆已经说过,‘发机飞火’威力有限,不会损坏石桥,但张昶还是很小心。 从军九年的他,早已不再毛躁,而是渐渐沉下心来,稳扎稳打。 “放!” “嘭嘭嘭——” 在张昶的指挥下,三十台投石机仅配重三百斤,用三十斤投石尝试定点。 三百斤的配重下,三十斤投石抛出百步之遥,跨过陇右军前空地,越过石桥,大部分飞过营垒,砸到了后方。 “减配五十斤,继续用三十斤投石!” 张昶眼看没能定好距离,继续让众人操作投石。 相比较前次,这次的距离就好了很多。 三十台投石机抛出的三十斤投石,大部分都落入了营垒之中,但由于嗢末人早有防备,因此并未造成太大死伤。 “哼,看来他们的投石机和我们的差不多。” 城楼前,杜噶支望着陇右军的试探,当即冷哼道: “他们以为投石就能攻破营垒,却不想想,我们当初吃了他们投石机那么大亏,我怎么可能会不吸取教训?” 杜论乞禄见状也献媚道:“阿耶你让我准备的那么多堑壕和厚木板,就是为了防备投石机吧?” “嗯!”杜噶支颔首应下,随后看向杜论乞禄,交代道: “虽然有堑壕和厚木板,但若是投石数量太多太重,那也是不行的。” “不过我昨夜已经向嘉陵派出了轻骑,把此间情况传给了称勒他们。” “大唐有句俗语,叫做唇亡齿寒。” “称勒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一定会出兵帮我们。” “我们只要坚守三五日,那刘继隆见到称勒大军到来,必然会退去!” “阿耶英明!”杜论乞禄毫不吝啬的赞赏,杜噶支也渐渐自大起来。 倒是在他们父子交谈的时候,张昶满意点头道:“记住这个配重和投石重量。” “好了,现在逐步增加配重和投石,直到以最重投石打到那营垒为止!” “是!” 张昶麾下都尉连忙应下,随后指挥甲兵为投石机配重,不断试点并校正。 从三百斤配重到四十斤巨石,再到五百斤配重和六十斤巨石…… 投石机手层层加码,一直加到了一千五百斤配重和一百斤巨石后,投石机手们才开始停止。 “使君,这就是这些投石机最大的配重的投石重量了,刚好能打到一百步外的营垒。” “好,动手吧!”张昶颔首下令。 一刻钟后,随着所有准备就绪,伴随投石机阵地的都尉一声令下,三十台投石机瞬间行动。 “嘭嘭嘭——” 三十颗百斤投石越过石桥与空地,狠狠砸在了马城河对岸的营垒墙上。 城内的五百甲兵顿时钻入土道内,等待投石结束后再冒出头来。 对此,陇右军则是以每刻钟三轮投石的速度,不断进攻营垒墙壁。 这墙壁毕竟才夯实不过两天,因此在接受了两个时辰的轰炸后,正面的城墙垮塌大半,已经能看到营内情况了。 见状,张昶继续下令投石半个时辰,直到时间来到酉时(17点)才停下。 三月的凉州要到戌时四刻(19:30)才渐渐天黑,而今日阳光明媚,天黑的兴许还会晚些。 正因如此,张昶没有下令休整,而是吩咐道:“减轻配重,更换发机飞火!” “是!”都尉应下,在不到一刻钟时间里减轻所有投石机配重,将配重降低到二百五十斤后,换上了三十斤重的发机飞火。 发机飞火中的木球重十斤,火药包重十五斤,另外还有五斤铁砂,总重三十斤。 “点火,放!” 当张昶开口,三十名伙长纷纷将发机飞火的引线点燃,随后打开机关。 在绞盘释放的声音中,三十颗发机飞火被投出,划过长空后落入马城河西岸的营垒之中。 营垒内的嗢末甲兵纷纷躲入土道中,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后,这才纷纷爬出土坑。 不过当他们爬出土坑后,当即就听到了“嗤嗤”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在燃烧。 “这是什么?” 有人好奇看向了发机飞火,不少人上去用脚试探着踢了踢,发现是木头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 “轰轰——” 霎时间,雷鸣作响,铁砂与木屑飞溅,靠得较近的一些嗢末甲兵被打穿了没有甲胄防御的手脚及面部,惨痛哀嚎起来。 “额啊!!” “将引线剪断一寸,再次投放。” 张昶对投石机的都尉交代完后,当即转头开口道:“兰州镇、河州镇兵马准备!” 令旗挥舞,阵中兰州镇和河州镇的一千六百名甲兵准备就绪。 “放!” 一盏茶后,投石机再次发动,三十颗发机飞火被抛出,集体落入营垒之中后,先后爆炸起来。 “哔哔——”“杀!!!” 哨声作响,两镇兵马齐出,沿着马城河石桥杀向对岸营垒。 “怎么会突然打雷?!” “营垒内怎么回事?!” 姑臧东城楼前,杜噶支脸上写满惊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有雷声,也不知道营垒内为什么会升起一阵阵硝烟。 面对未知的东西,他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不止是他,对于迷信的吐蕃人和嗢末人来说,刘继隆趁雷声进攻的做法,宛若神助。 “象王显灵了!” “刘象王发怒了!” 城头上的不少嗢末人都想起了高原之上各部对刘继隆的称呼。 他们说刘继隆是象王转世,象王发怒代表着上天发怒,而上天发怒的代表就是雷声。 “猪犬的东西!不过就是两道雷声罢了!” 杜噶支眼见己方士气不振,当即踢翻了旁边跪倒的嗢末甲兵,随后看向杜论乞禄: “你带五百甲兵去驰援城外营垒!” “是!”杜论乞禄心里也害怕,但他更清楚,没有了姑臧城的他会是什么下场。 “杀!!” 百步距离,对于披甲的两镇精锐来说,并不算长。 在陇右训练时,披甲慢跑三里是常规操作,其次就是五里。 尽管跑完后,喉咙如火烧般难受,但这也锻炼出了他们的突袭能力。 眼下,他们在跑出百步后登上石桥,几次呼吸间便结阵冲到了马城河西岸的营垒前。 营垒内的惨叫声还在耳边回荡,少量甲兵在营垒豁口处结阵防守。 呼吸间,两军兵锋交错,长枪碰撞。 陇右军在短距离奔袭后,阵脚不乱,稳如泰山般撞进嗢末防线。 那由三百余名嗢末甲兵构成的坚固防线,却在陇右军结阵进攻的同时,宛若豆腐般被捅破。 杜论乞禄甚至还没来及率军出城,城头的杜噶支就见到了陇右军杀入营垒内的场景。 “杜论乞禄,回来!回来!” “鸣金收兵!” 杜噶支一边呼唤杜论乞禄,一边下令收兵。 在两镇精锐的面前,嗢末人根本不具备守桥的实力。 “铛铛铛……” 鸣金声响起,还未出城的杜论乞禄连忙收兵,而城外营垒中的嗢末甲兵也开始撤退。 他们的撤退十分粗糙,原本还能结阵撤退,但被两镇精锐杀败一片又一片后,他们当即将撤退演变为了溃逃。 数百人转身逃跑,来不及逃跑的嗢末甲兵则是被两镇精锐收割。 待两镇精锐解决了他们后,前排疲惫的甲兵有序留下打扫战场,而后排的精锐立马扛着长枪就发起追击。 从营垒跑到姑臧城门,距离超过三百步。 哪怕是轻装简行,也需要跑两三分钟,更别提嗢末人集体负甲了。 他们还没跑出去一百步,就被两镇精锐追上屠杀。 “投石机!!” 杜噶支连忙下令投石机进攻,而早已准备好的投石机也开始行动。 “放!” “嘭嘭嘭——” 瞬息间,进攻路上的两镇队正、伙长等人纷纷吹响木哨:“撤退!!” 没有片刻犹豫,两镇兵马迅速撤退,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投石击中。 十余名精锐当场身亡,二十余名受伤,被旁边的袍泽拖拽着离开战场。 最终,驻守营垒的五百嗢末甲兵,仅有一百七十六人逃入城内,余者尽没。 在他们逃入城内后,杜噶支脸色惨白。 陇右军兵卒表现的战力,于他们而言,简直如有神助。 “使君,胡贼的投石在一百八十步左右,投石应该有七八十斤!” 撤回营垒的两镇精锐中,兰州镇某名都尉向刚刚过桥的张昶汇报情况。 “辛苦了,此次算你们两镇先登,集体记功一次,先登的军、旅、队、伙,各自报上来。” “是!” 张昶的话让都尉十分激动,四周的两镇精锐闻言也如打了鸡血般。 拿下营垒,就让他们集体拔擢一品秩,每年的军饷起码增加好几石,更别提后续的犒赏了。 想到这里,众人都恨不得再冲一阵,拿下姑臧城。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姑臧城那整体包砖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的。 “召集民夫在西岸修建军营,南北四百步,东西一百五十步,留下五十步搭建投石机!” 张昶的军令传达,而东岸牙帐内休息的刘继隆在听到喊杀声渐渐变小时就知道,马城河防线估计是拿下了。 “节帅,西岸营垒拿下,张郎君正在指挥民夫搭建营垒呢!” 曹茂速度很快,刘继隆思绪才落下,他便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激动汇报着战事进度。 刘继隆听后点头,随后对曹茂吩咐道: “把牙帐移到西岸吧,破城估计也就是这三五日罢了。” “告诉窦斌,派出一千精骑包围姑臧南北西三面,杜绝嗢末外逃的可能。” “另外再派五百精骑向嘉麟探索,看看杜噶支有没有勾结称勒,让称勒驰援他。” “是!”曹茂作揖应下,转身走出牙帐。 见他离去,刘继隆也整理了自己这一路所写的书册,装好后便看着兵卒们走进来,为他迁徙牙帐。 与此同时,得知己方死伤的杜噶支也不免暴怒。 “五百人依靠马城河驻守,还有营垒相助,就守了不到一天就丢失,你们是蠢货吗?!” 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百七十六名甲兵,杜噶支心痛不已。 他不是心痛那三百多条人命,而是心痛那三百多套甲胄。 姑臧的甲胄产量,每个月也不过五十多套,而今一下子就丢失了三百多套。 一想到他需要费大半年来打造这批甲胄,他的心就阵阵刺痛。 当然,比起这三百多套甲胄,今日更让他后怕的,是陇右军的纪律与战力。 这样的敌人,城外还有六七千人。 如果他们开始攻城,在攻城中也展现出今日的纪律与战力,姑臧城绝难守住。 呼吸间,他不免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从杜论悉伽的话,放弃姑臧,北上白亭海。 “阿耶!” 忽的,杜论乞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杜噶支循声望去,但见杜论乞禄急匆匆走来,脸上写满焦急。 “阿耶,陇右派出千余精骑,将南城、北城、西城给堵死了!” “猪犬的刘继隆!”听到杜论乞禄的话,杜噶支气急。 哪怕他当初围攻索勋,也施展了围三阙一的手段,而今刘继隆干脆断绝了所有生的希望。 他敢这么做,就说明他并不把城内嗢末人放在眼里,打定主意要把嗢末灭族。 杜噶支心里愤怒之余,不免感到悲痛,而杜论乞禄更是带上哭腔: “阿耶,我们突围吧?” 听到这话,杜噶支看向杜论乞禄,眼底失望道: “四处都被刘继隆堵上,我们如果不能立即突围,后面就会被刘继隆的精骑咬死。” “现在我们只有坚守姑臧,等待称勒他们出兵驰援。” “唇寒齿亡,我们如果灭亡了,下一个就是称勒。” 杜噶支不免有些失望,此刻的他也承认自己是老眼昏了,竟然会舍弃杜论悉伽,选择杜论乞禄这个软弱的家伙。 嗢末将在他手中衰败,但好在他还有杜论悉伽。 “杜论悉伽,你日后会比耶耶做的更好,嗢末会在你手中继续强盛起来的。” 此间感叹的杜噶支,或许想不到,他们这群胡杂的敌人并不仅有刘继隆,还有西边的张淮深。 (本章完) 第265章 姑臧烟火 第265章 姑臧烟火 “唏律律……” “救我……我愿意投降,我愿意……” “噗嗤!” 残阳如血,无数嗢末人的尸体倒在了返回白亭海的路上。 鲜血汇聚成血洼,最后流入马城河内,将马城河彻底染红。 “使君,杜论悉伽那混厮跑的还挺快,这么多人说不要就不要,带着几千人就往居延泽跑去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酒居延策马来到一辆嗢末勒勒车前。 车上,甲胄染血的张淮深正在拿着一块胡饼,一边咀嚼,一边观看地图。 “无碍,反正回鹘残部到时也会逃亡居延泽,我们在居延泽还会有一战。” 张淮深的话引起酒居延感叹:“我们若是能一战毕其役就好了。” “呵呵,不过是多打两场仗的事情罢了。”张淮深轻笑道: “嗢末人的数量不止这些,估计其余的都被刘继隆截住了。” “嗯!”酒居延点头,随后好奇道:“您是怎么知道刘节帅会在三月初出兵的?” “他不是向来这样吗?” 张淮深反问酒居延,酒居延闻言错愕,片刻后笑道:“倒也是。” 眼见他知晓,张淮深深吸口气道:“我们也算捡了他的便宜。” “这俘获的十几万牛羊,算是能解决今年军需度支的燃眉之急了。” “等收拾了回鹘,再出兵居延泽一趟,届时我们四周的敌人就只剩南边的土浑和西边的回鹘了。” “收复西州之后,我们也就能好好休养生息,恢复恢复人口了。” 张淮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而酒居延也紧接着说道: “东边乱成那个样子,听闻王守文等人兵变导致河东、河南流民遍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若是能将那些流民迁徙到河西,我们只需几年时间,就能把西域四镇给收复,坐实您四镇留后的身份了。” 酒居延有些惋惜,如当年的陇右诸将一般。 对于急缺人口的地区,那些不被朝廷视作百姓的流民,却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得的存在。 但凡河西能迁入十几万汉口,张淮深都能凭借这些人口,将昔日的安西、北庭收复。 只可惜,在人口问题上,他们与陇右产生了矛盾。 加上地理问题,他们只能从陇右手中获取人口,自己是无法获取人口的。 但好在刘继隆迁徙人口也算狠辣,哪怕那些人口都是贪官污吏、作奸犯科之徒,但对于河西来说,他们不怕这群人犯事,就怕没有人。 反正这些人被充军后,大多都活不了几年。 精骑与甲兵轮不到他们,他们只能充当民夫。 “使君!” 在张淮深沉思时,远处一名都尉策马而来,朝着他作揖道: “此役阵没了一百三十二个弟兄,负伤二百四十六名弟兄,剩余二千六百二十二名弟兄。” 闻言,张淮深深吸一口气,有些惋惜,但最后还是决断道: “派一百二十二名弟兄护送负伤的弟兄和尸体,以及此役俘获的嗢末人、牧群返回甘州。” “剩余弟兄在此扎营,杀羊五百犒军,明日南下,打探嘉麟、番和情况。” “是!”都尉作揖应下,调转马头安排去了。 待他走后,张淮深看向酒居延:“你现在派一伙弟兄南下姑臧,把此间情况告诉刘继隆。” “若是他还要收复嘉麟与番和,那我们在北截断回鹘退路。” “如此一来,回鹘残部即便逃亡居延海,也逃不了多少人。” “若是他停止进军,那我们就打道回府,好好消化此役战果。” 张淮深毕竟不知道陇右人口情况,即便他对刘继隆治理的手段有自信,但在他看来,陇右人口也不过二三十万罢了。 从兰州出兵到此,所需民夫也不是一个小数量。 若是收复嘉麟、番和不利,陇右极有可能受损。 此次河西出兵,主要是配合陇右作战,决不能喧宾夺主。 比起陇右,河西的体量更小,对损兵折将的承受更低。 因此刘继隆不打,他便只有撤回河西。 “末将领命!” 酒居延作揖应下,调转马头离去。 瞧着他离去,张淮深也看向了远处十数万的牧群,脸上不免浮现笑容。 从索勋入主凉州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那么畅快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看向了南边。 “刘继隆,莫要让我失望啊……” 显然,他还是想着重创回鹘,而这少不了刘继隆的帮忙。 对此,刘继隆也有相同的打算。 “派出一伙精骑去甘州,告诉张使君,我们已经出兵收复了凉州姑臧、昌松。” “若是他想打击甘州回鹘,眼下将是个好机会,让他派兵去居延海守株待兔。” 三月初八清晨,刘继隆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精骑去通知张淮深。 战事如此顺利,远超他想象。 这并非陇右太强,而是嗢末与甘州回鹘太弱。 不管是兵员素质,还是训练和纪律,他们都太弱了。 正因如此,刘继隆根本不用施展什么计谋,直接以堂堂之阵横压过去,便能此战胜利。 只是话说回来,姑臧城对于陇右军来说,还是有些棘手的。 若是刘继隆舍得麾下将士性命,倒是能迅速拿下。 不过陇右每名士卒都是他精心训练培养的结果,他自然不会以陇右将士的性命换取时间。 于他而言,即便称勒举部前来,也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走出牙帐,看向了晴朗而湛蓝的凉州天空。 整座军营正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昨日没有用完的羊骨被用来熬汤,把胡饼掰碎后浸泡其中,撒上些香料,味道别说多好吃了。 “节帅,饭食来了!” 曹茂、李商隐带着几名甲兵到来,甲兵还端着热腾腾的饭食。 “来得好,我也有些饿了。” 刘继隆轻笑走回帐内,从甲兵手中接过羊汤胡饼时,也不免对其笑着道谢。 甲兵被刘继隆这句道谢说的满脸涨红,恨不得冲上姑臧城去,杀几个嗢末人给刘继隆下酒。 毕竟对于整个陇右而言,刘继隆的威望能与不少人的信仰齐平,甚至更高。 要不然高原之上与河湟之地,也不会传出刘继隆是明王、象王传世的流言了。 “如何,把姑臧四周和昌松附近都看的差不多了吧?” 牙帐内,刘继隆询问李商隐,李商隐对此也点头道: “看了不少,这凉州并未如我所想的那般荒凉,反倒是草肥水美,不仅适合放牧,更适合耕种。” 依靠着祁连山的雪水,凉州这块地方的人口注定少不了。 除非遭遇蒙古屠西夏那种事情,不然依靠祁连山,凉州少说能养活二三十万人。 当然,要是能好好经营当地水利,养活四五十万人也不出奇。 刘继隆急于收复凉州,为的就是日后方便安置剑南道人口。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对李商隐问道:“今日,临州可有消息传来?” “确实有!”李商隐不假思索回应,随后解释道: “高长史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那夏侯孜走入西川后不久,魏谟病逝。” “相比较魏谟,这个夏侯孜虽然什么都管,但盯得并不紧。” “正因如此,半月前的松州、宕州、武州都出现了许多口马贩子。” “三州先后交易获得七百多人口,眼下高长史已经派人将他们迁往凉州了。” 夏侯孜出自谯郡夏侯氏,虽说在朝中担任宰相,但从他被王守文打得大败就能看出,他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干。 如今遭遇罢黜,外放西川,他更是有些萎靡,将军政交给了杨复恭等人帮忙处理。 整个西川,除了杨复恭还有点掣肘陇右的想法,其余人都是在想着和陇右做生意。 西川的黑户太多,只要刘继隆出得起钱,他们就交得出人。 想通这里,刘继隆沉声道:“不管西川的那些口马商人有多少口马,我陇右尽数要了。”“是!”李商隐先行应下,随后才道: “这些口马商人,身后恐怕都是西川在任的那些北司官员……” “不必理会,我们只要人口。”刘继隆不以为意。 唐廷现在把注意力都放在江南和河南了,不把王守文和裘甫收拾好,他们是没可能把注意重新放回河陇的。 趁他们不关注自己,先行拿下凉州,再与张淮深联手将甘州回鹘、凉州嗢末驱逐,将北边的敌人暂时赶走,让四周环境太平下来。 只要环境太平下来,加上张淮深收复西州,将西域丝绸之路南北道打通,届时自己就能以香料贸易来采买人口、粮食,进而扩军。 两万大军足够守住陇右,但再加上一个凉州就不行了。 等香料贸易走上正轨,扩军势在必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把碗里食物吃的差不多了。 与李商隐等人闲聊几句后,他便走出牙帐,前往西边观望作战。 辰时三刻,在刘继隆抵达前线的时候,张昶已经带着两千甲兵准备就绪。 三十台投石机矗立在营盘面前,与二百五十步外的姑臧城对峙。 每台投石机的配重箱都被装满石块,张昶准备用五十斤投石先试试情况。 眼见刘继隆示意他进攻,张昶当即看向身旁几名都尉:“投石机进攻,把墙砖砸垮后,盾车与火药包上前招呼。” “末将领命!” 几名都尉连忙作揖,随后开始指挥兵卒操作投石机。 “放!” “嘭嘭嘭——” 五十斤投石划过长空,基本都砸在了姑臧城的东城墙上。 尽管投石机沉重坚固,但砸在城墙上,并未造成什么太大威胁。 “阿耶,他们进攻了!” 城楼前,杜论乞禄着急忙慌的对杜噶支行礼。 见状,杜噶支起身道:“我们移镇去北门楼,先让他们打几轮,看看还会不会出现昨日那硝烟雷鸣之景。” “是!”杜论乞禄闻言连忙护送杜噶支撤往北门楼。 在他们前往北门楼期间,陇右军的投石机再度发作两轮,而杜噶支也在进入北门楼后对杜论乞禄吩咐道: “招呼城头的七十二台投石机反击,逼他们用昨日那手段!” “是!”杜论乞禄应下,转头吩咐人去传递军情。 一刻钟后,东城马道上的七十二台投石机开始运作。 相比较陇右军手中的绞盘配重式投石机,他们手中的投石机虽然也有配重,但缺少了绞盘,所需人力更多,场地更大。 “砸!” “嘭嘭嘭——” 机关被砸下,随后革带包裹着四十斤的投石机,向城外的陇右军投石机阵地发起进攻。 一时间,投石在空中交错,各自砸向了姑臧城与陇右军。 “躲避!” 张昶厉声开口,所有甲兵纷纷跳入了投石机身旁的堑壕中,紧紧贴着堑壕。 好在姑臧城的投石没有砸到阵地上,而是砸在了距离阵地十几步外。 后方的张昶见状,当即开口道:“换发机飞火!” “是!” 兵卒们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将发机飞火摆上投石机,用革带包裹好后并点火后,朝着姑臧城投掷而去。 由于有人点火过早,好几颗发机飞火在落入城内之前便炸开了。 “轰轰轰——” 宛若雷鸣的声音再度作响,这让不少嗢末人知道了,昨日的雷鸣并非有神明帮助刘继隆,而是陇右军的一种进攻手段。 只是不等他们议论这件事,剩余的二十余颗发机飞火飞入城内,接二连三的爆炸起来。 “轰轰轰”的雷鸣不断,飞射的铁砂与木屑将不少在街道上躲避的嗢末部众炸伤炸死。 不仅是他们,马道上的几台投石机也被炸毁严重,不少甲兵面部遭受重创。 “继续!” 张昶眼见作战有用,连忙下令本阵甲兵不断使用发机飞火。 “更换三十斤投石,换上三十斤投石!” 被打懵的嗢末都督反应过来后,当即指挥甲兵们更换更轻的投石,以此试图打的更远。 两方相互进攻,一方躲避落石,一方躲避发机飞火。 雷鸣声在凉州东城就没有停下过,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受伤。 与此同时,陇右军麾下的甲兵也有被投石砸伤砸死者。 瞧着一名名甲兵被担架运回营垒内,刘继隆思考片刻后,当即看向曹茂: “命人往黑火药包与细面粉包绑在一起,称重五十斤后留足火绳。” “是!”曹茂不明白刘继隆为什么要用珍贵的面粉和黑火药绑在一起,但面对刘继隆的军令,他向来只有执行这一条路。 在这个时代,面粉依旧珍贵。 粗面粉往往用来制作胡饼,而细面粉才能用来制作细面条。 除了元日这种节日外,即便狄道城内的烈属都很难获得细面粉。 哪怕元日,每户也顶多能领取个两三斤罢了。 烈属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普通百姓了。 此次出征,军中也不过带了十石细面粉罢了,不过一千二百斤。 战事从辰时打到未时(13点),随着烈阳高照,不少人额头都出现了汗水。 与此同时,简单赶制出来的六十个火药面粉包被摆到了阵前。 “张昶,投石机阵地前移五十步,把这六十个火药包投入城内!” 刘继隆沉声开口,张昶闻言连忙举起马鞭:“投石机前移五十步!” 尽管此时前移阵地,就得冒着被嗢末人投石招呼的危险,但张昶还是坚定听令。 “嘭嘭嘭——” 一刻钟时间,三阵投石从姑臧城头飞来,当场阵没者十余人,负伤者三十余人。 刘继隆憋着一口气,眼看着阵地前移并固定好后,立即让张昶使用这些火药面粉包进攻。 三十台投石机,有两台在前移过程中被摧毁,但剩余二十八台依旧能用。 随着二十八台投石机将点燃火绳的火药面粉包投掷,它们划过长空,落入了姑臧城。 无数嗢末人抬头看去,而这时火药包的火绳燃尽…… “轰轰轰!!” 比先前更为猛烈的雷鸣声响起,但与此不同的是,此次爆炸过后没有飞出铁砂,而是在瞬间产生了二十多道呈蘑菇云状腾空的火焰。 这些火焰在呼吸间点燃了姑臧城内那些屋舍的茅草顶,好几条街同时起火。 “走水!走水了!!” “救火……” 汹涌的火势在瞬息之间弥漫开来,城内顿时火光冲天。 “娘贼的,加个细面粉就能着火?!” 张昶骂骂咧咧,脸上却十分兴奋,他转头招呼:“继续,把剩下的火药包都抛出去!” “是!!” 甲兵们也十分激动,而曹茂却看向刘继隆,激动道:“节帅,这火药加细面粉的威力那么大?!” “嗯!”刘继隆颔首应下,毕竟后世可是有不少人用鞭炮炸面粉,结果炸出了一朵朵“小蘑菇云”。 用鞭炮都能炸出那种效果,更不用提三十斤的黑火药了。 只是可惜,细面粉价格不便宜,不然用来搭配黑火药攻城拔寨,那还真是无往不利。 望着燃起大火的姑臧城,刘继隆不免感叹起了生产力。 “节帅!” 与此同时,远处有一伙精骑策马而来,急忙在刘继隆面前勒马停下。 一名校尉在马背上对刘继隆作揖:“节帅,嘉麟方向集结十余万回鹘胡杂,于巳时(9点)向姑臧开拔而来,距离此地恐不足二十里!” 刘继隆轻嗤,并不把所谓十余万回鹘人放在眼里。 “来得好,正好一并收拾了!” (本章完) 第266章 毕功于役 第266章 毕功于役 “救火!救火!” “把孩子们带去城西,男人和女人一起来灭火!” 熊熊烈火在姑臧城内燃烧,几条街道的屋舍被大火波及,嗢末的男人与女人正在焦急地传递着水桶,试图扑灭那愈演愈烈的火焰。 马蹄声与人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使得城内十分混乱。 由于屋舍不足,因此不少人选择在街道上搭建帐篷,而这些油腻腻的帐篷在大火的席卷下,迅速被无情的火舌吞噬,化为一片焦黑。 老人们拉着孩子逃离火焰范围,男人们则拿起水桶和湿毯子,勇敢地冲向火海,试图扑灭大火。 浓烟滚滚,炙热的空气让人窒息,许多沾上大火的人正在试图求救,但他们的形象让四周人无比害怕。 一个个火人冲出火场,直到承受不住火焰的灼烧而倒下。 望着那凄惨的场景,北门楼的杜噶支脸色惨白,杜论乞禄也双目无神。 “神明啊!为什么刘继隆能掌握天雷和地火?!” 杜噶支忍不住质问上天,但滚滚浓烟遮蔽了太阳,使得杜噶支认为自己遭到了神明的抛弃。 在他们看来,那突然出现的雷鸣声和大火,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天雷地火。 在这样的手段下,城内嗢末人的士气跌到了低谷。 与此同时,随着大火蔓延,大量嗢末人被抽调前去灭火,而东城头的投石机很快将投石消耗一空,只能被动挨打。 相比较他们,陇右军的投石机则是在投掷火药面粉包后,更换了五十斤的投石,继续进攻着城墙。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刘继隆、曹茂与李商隐策马走出军营,对结阵的陇右军有序下令。 “兰州、河州、鄯州三镇兵马留下攻城,其余军镇兵马,向姑臧西城门移动!” 伴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城东的一千精骑与四千余名甲兵向姑臧西城门移动而去。 他们的行动,很快被城头的嗢末军传到杜噶支耳边。 杜噶支闻言不敢相信:“称勒这次居然来的这么快!” 自从嗢末拿下半个凉州后,嗢末与甘州回鹘便属于相互看不惯的情况。 正因如此,即便有着唇寒齿亡的教训在,但杜噶支还是不相信称勒会行动的如此迅速。 不过事实证明,称勒比他更适合当大汗,也更有决断。 在杜噶支还不肯相信的时候,称勒已经率领着十几万大军,渐渐靠近姑臧城。 十几万人如潮水涌向姑臧,三千精骑打头,六千披甲马步兵紧随其后。 其余十几万回鹘人,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 他们之中有老人,有青壮,甚至还有健壮的妇女。 不过对于战争而言,老人与青壮、妇女射出的箭矢并没有什么不同,都足够射杀一名无甲的敌人。 “阿多,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来救杜噶支?” 马背上,已经留起胡须的黠利对马背上的称勒询问。 对此,称勒则是开口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意思是没有了嘴唇的保护,牙齿就会因为寒冷而损坏。” “刘继隆这个狗奴,趁着我们拿下凉州,以收复凉州的名义入侵凉州。” “如果我们不把他打疼,他就会一直在东边骚扰我们。” “趁此机会,把他打回陇右,然后我们才能联合安宁、庞特勤、仆固俊他们入侵河西。” 称勒的计划很详细,黠利闻言点头道:“我们这么多人,番和还有一千精骑和三万多众,不怕收拾不了刘继隆!” “不……”称勒摇了摇头,随后开口道: “我带着这么多人前来,也是在做两手准备。” “如果我们无法击败刘继隆,那就只能北上返回居延海。” “番和那一千多精骑和三万青壮,是我为了保护孩童们先行北上的后手。” 称勒的话让黠利愕然,他没想到自家阿多竟然会想着输。 对此,称勒瞥向黠利,看穿了他的想法,同时冷哼道:“作为大汗,必须保证部落不会受到重创。” “唐人对于这种没打仗就先想战败的事情很小心,但我们不行。” “我们是生活在马背上的部落,只要保全人和马,我们随时都能重新再来。” “当初黠戛斯和唐廷联手进攻我们,我们之所以还能留下几十万众,就是因为我们撤退的足够及时。” “这一点,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 称勒向黠利上了一课,黠利也连忙点头称是。 当然,表面答应是表面答应,实际是否记住则是另说。 “哔哔——” 忽的,前方天空中响起了鸣镝声,称勒沉声道:“我们的哨骑与陇右的哨骑遇上了。” “这里距离姑臧还有十五里,看来姑臧已经完全被包围,杜噶支这个家伙还真是没用!” 称勒暗骂,同时下令道:“大军行军五里后休息半个时辰恢复马力,黄昏前抵达姑臧即可!” “是……” 在成了的军令下,回鹘人如同黑色的潮水,汇聚在广袤的草原上。 马蹄踏碎了寂静,尘土飞扬间遮蔽太阳。 马嘶声、鸣镝声,旌旗猎猎作响声交织一处,难以形容,只觉得让人热血沸腾。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的气息,每个人的心跳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加速。 草原上的风,不再是温柔的吟唱,而是狂野的呐喊,它卷起沙尘,仿佛在为这场战争鼓噪。 时间在推移,一个时辰缓缓过去,姑臧城东的战事还在继续,城内的嗢末人艰难扑灭了火势,继续使用投石机开始了反击。 不过在此期间,他们的投石机被摧毁十余台,仅剩五十多台投石机还能正常运转。 对此,张昶也下令更换投石为发机飞火,试图将城头马道上的嗢末人扫荡一空。 “轰轰轰——” 即便相隔二里,但城东发机飞火的声音依旧能传到城西。 此刻的城西,刘继隆率军在护城河西岸驻守,身后是渡河的石桥。 四千二百甲兵与一千精骑在此处结阵驻兵,远处还有精骑不断朝此地聚拢。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三千精骑与四千二百甲兵在此驻兵,远处的地平线上也渐渐出现了一股黑色浪潮。 那股浪潮从北边蔓延到南边,恨不得从祁连山脉中钻出。 嗡嗡的马蹄声不断作响,扬尘升腾,浪潮不断靠近。 当甘州回鹘的旌旗清晰可见,七千多陇右军已经被那无边无际的人马包围。 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李商隐不免有些露怯的看向刘继隆:“节帅,这起码有十余万众吧……” “我们被这群胡杂包围了……”曹茂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止是他们,而是大部分将士都在这么想。 哪怕甘州回鹘军中披甲者与己方数量相差不大,可那十余万骑马持弓的甘州回鹘人却不是空气。 一时间,众人心头有片刻压抑,刘继隆却戴上铁胄,轻笑道:“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精骑两翼,听从我号令,步卒结六阵,前五排换弩,余者尽数换步弓。” “弩手去贼八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闻哨而放箭!” 刘继隆沉声下令,霎时间四千二百步卒开始移动结阵,并将长枪放在地上,更换弓弩。 四千二百步卒即成弓弩手,精骑则是分至两翼。 眼见陇右军行动,回鹘阵中的称勒倒吸口凉气道: “听这声势,城东还在交战,而此地竟然能有数千精骑与甲兵,刘继隆到底在陇右养了多少兵马?” 昔日疲敝的陇右,竟然能养这么多兵马,这是称勒不敢置信的。 只是现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阿多,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黠利询问称勒,称勒闻言道:“六千马步兵马下结阵,以步弓放箭,看看谁带来的箭矢多!” 嘉麟距离姑臧不过三四十里,称勒自然自信己方箭矢数量比刘继隆多。 随着黠利领下军令,六千马步兵下马结阵,当即更换步弓与陇右军隔百步对峙。 眼见无人放箭,黠利下令大军前进三十步。 “哔哔——” 在回鹘大军前进路上,陇右军中响起木哨声,弩手开始扣动扳机,反应过来的黠利也急忙吹哨,命令大军射箭反击。 一时间,弩矢与箭矢在上空交错,不断碰撞后射入两阵之中。 经验丰富的陇右兵卒纷纷低下头,但依旧有不少兵卒被箭矢射中手臂。 与之相比,回鹘人遭遇的死伤则是更偏多些,毕竟陇右军所用的蹶张弩,皆是以脚踏弩上弦,威力比擘张弩更大。 正因如此,挨到弩矢的回鹘兵纷纷闷哼,龇牙咧嘴还算轻的,不少人中矢后纷纷栽倒。 “轻骑上前干扰,马步兵换成长枪破阵!” 称勒眼看己方弓弩不如陇右,索性不再试探,而是发起了总攻。 “呜呜呜——”号角声作响,霎时间十几万回鹘人结阵靠向陇右军。 即便被箭矢反击落马,但他们也没有停下,而是靠近至五十步后,大军开始呈梯队朝着陇右军放箭。 十余万人结成二十余个梯队,每队兵马射完一壶箭后撤下,后方接替。 称勒此举,无非就是想用箭雨压制陇右军,让他们无法对正面的六千回鹘马步兵造成伤害。 “贼至三十步内,即弩手舍弃蹶张弩,络膊持枪对阵,前五排弓手更换擘张弩!” 刘继隆的军令在有条不紊的传达至各军镇团队,哪怕四周不断有同袍因为回鹘人箭矢而受伤,他们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反击和准备。 “哔哔——” 随着哨声作响,前阵弩手立马将蹶张弩收起,更换长枪对阵。 与此同时,五排弓手更换用手上矢的擘张弩,等待对敌。 “节帅,我们现在被压着打,这样不是办法啊……” 李商隐有些慌张,但依旧持弓在马背上朝回鹘人反击,脸色惨白向刘继隆询问。 刘继隆闻言却笑道:“义山,你在马背上披甲射箭的模样,可比你在桌案前提笔的模样俊朗多了!” 李商隐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刘继隆还有心思朝他开玩笑。 “节帅,您……” 李商隐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胸口一沉,待他低头,立马看见一支箭矢插在他胸口。 霎时间,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冷汗直流。 不等他怀疑自己要死的时候,刘继隆伸出手将箭矢拔出,他这才发现箭矢只是卡在了甲片间。 “这箭簇不行,但挽弓的人不错,居然能在百步外命中你。” 刘继隆看着这质量下乘的箭矢,摇了摇头后将箭矢丢在一旁地上,目光看向军阵前方。 只见回鹘人的六千马步兵已经靠近不到二十步,而刘继隆见状也沉声道: “贼与我前阵交锋后,弓弩手弃弓弩而持刀棒,即做战锋与前队向前奋击而随!” “节帅?!” 李商隐与曹茂瞪大眼睛,他们没想到刘继隆还要反攻。 “我说过,回鹘人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刘继隆拔出旁边插着的铁枪,一阵熟悉感传来,只是铁枪的重量比以前轻了许多。 他知道,这不是铁枪变轻了,而是自己更为健壮了。 望着长枪,他不由得感叹道:“昔年我在山丹时曾说,我未壮,壮则天下变!” “而今我已长成,便先拿这回鹘试试刀锋!” 话音落下,他振臂一呼:“吹号角,破阵便在此时!”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军令也随着旗兵传递各团。 阵上四千步卒更换长枪与斩马刀、大棒,奋力向前方冲去。 前排作为战锋的长枪兵气沉丹田,鼓足一口气后并排发起冲锋。 “杀!!” 喊杀震天,回鹘一方六千甲兵显然没想到大阵在前,陇右军居然转守为攻。 计划被打乱,称勒脸色一白,急忙道:“结阵驻守!结阵驻守!” 不用他开口,回鹘的六千甲兵也知道该如何做。 可问题在于,有这种意识的甲兵始终是少数,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少甲兵即便驻足,却来不及沉气驻队。 正因如此,两军碰撞间,不少回鹘甲兵被对阵冲来的长枪挑翻,回鹘甲兵前阵一触即溃。 他们用性命告诉了众人,谁是鸡蛋,谁是石头。 “杀!!” 左右回鹘轻骑见到有机可乘,当即发起冲锋,想趁着陇右军阵脚不稳,一举冲垮他们的军阵。 “随我杀!” 称勒也反应了过来,即便步卒受挫,可他们还有精骑,并且能趁此机会击垮陇右军军阵。 回鹘人发起了总攻,但此刻刘继隆也集结了三千精骑。 陇右的甲兵在正前方挡住了回鹘甲兵,并趁势奋击厮杀,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率领精骑,挡住四方如潮水冲来的回鹘轻骑。 “大丈夫建功就在今朝!!” 刘继隆振臂一呼,三千精骑如离弦之箭,分别朝着甲兵左右两翼冲去。 “杀啊!!” 不管是李商隐还是曹茂,他们都是第一次作为将领冲锋,更别提面对的还是己方数十倍的回鹘人了。 冲锋的那一刻,他们脑中一片空白,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回鹘人已经近在眼前。 “嘶鸣——” “杀!!” 霎时间,喊杀声与碰撞声、挤压感、马蹄声和马嘶声充斥着所有人耳膜。 陇右精骑毫不意外的冲垮了试图偷袭的回鹘轻骑,但这只是第一波。 就在李商隐他们试图调转马头再杀一阵时,却见号角声依旧吹响,代表刘继隆的大纛依旧朝着前方冲锋。 此时此刻,刘继隆的眼中是那三千披甲的回鹘精骑。 对于陇右军而言,轻骑无法撼动他们的阵脚,但精骑不同。 有甲兵配合破阵,回鹘的精骑便能趁机攻破阵脚,而这是他不允许的。 “杀!!” 刘继隆朝前方空气刺出长枪,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有三千随他冲锋的陇右精骑。 “刘继隆!你这个狗奴!” 冲锋路上的称勒也见到了朝他冲来的陇右精骑,忍不住破口大骂。 眼看陇右精骑朝他不断靠近,此刻的他回想起了当初袭击张掖时,被张淮深与刘继隆支配的场景。 只是此时此刻的姑臧城外没有张淮深,而他也将击破刘继隆,以此洗刷自己当年的屈辱。 “杀!!” 想到此处,称勒奋勇刺出弯刀,所率三千精骑不顾一切向前冲锋。 在两军碰撞的瞬间,所有人只觉得脑中空白,仿佛风停了,四周无比安静。 “嘭——” “嘶鸣!!” “额啊!” “咳咳……” 瞬息之间,人仰马翻,战马嘶鸣,长枪断裂,感触剧痛。 两军攻入对方阵中,锋矢破碎,回鹘精骑想着冲出后调转马头,发起二次冲锋。 陇右精骑则是发挥人高马大的长处,左右奋击,试图在瓦解敌军兵锋后,尽全力杀死能见到的一切回鹘人。 乱阵中,刘继隆无疑是格外显眼的存在。 所有回鹘精骑都试图斩将夺旗,但在面对他们时,刘继隆却从容不迫,一杆铁枪左突右进,挑动八方。 跟在他身后的李商隐、曹茂等人,只见前方落马者无数,根本没有人能越过刘继隆来袭击他们。 乱阵间,回鹘精骑死伤无数,陇右精骑也死伤不少。 “呜呜呜——” 忽的,远方传来号角声,所有人为之一愣,都以为是对方的援军来了。 厮杀的间隙间,刘继隆向着号角方向瞥去,只见号角由北方传来,扬尘不断。 他心里一沉,但很快振奋起来。 “不管回鹘人来多少援兵,尽数宰了便是!” 思绪间,他抓住铁枪狠狠砸在某名回鹘精骑的头顶,铁胄弯曲变形,几乎要把此人头颅砸入胸腔内。 “呜呜呜——” 号角声不断靠近,扬尘也距离越来越近。 在无数人的余光一瞥中,出现的并非是回鹘的旌旗,而是以河陇归义军为代表的三辰旗。 马背上,匆匆赶来的张淮深震撼于十数万人的厮杀,但他更多的是激动。 不止是他,河西归义军的两千余精骑皆是如此,甚至有不少人因此而手脚冰凉。 来不及休息,张淮深举起长枪,振臂高呼: “剿灭胡虏,就在今朝……杀!!” “杀——” (本章完) 第267章 姑臧大捷 第267章 姑臧大捷 “张淮深!!” 乱阵中,匆匆率领精骑突出陇右精骑包围圈中的称勒向北眺望。 三辰旗与“张”、河西等旌旗猎猎作响。 哪怕称勒再怎么老眼昏,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被河、陇两军包圆了。 “轻骑掩护马步兵撤退上马,向嘉麟撤军!” 对付一个刘继隆就已经用了称勒所有手段,饶是如此,却依旧被刘继隆压着打。 如今又来个张淮深,昔年张掖惨败还历历在目,称勒自然不想让这么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以甘州回鹘近万甲兵的实力,若是杀到西域去,至少也能抢占大半个西域,没有必要在这里白白丢掉性命。 “杀!!” 冲锋路上,张淮深热血沸腾。 此刻的他不再受到唐廷掣肘,也不用再与河西豪强虚与委蛇。 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烦恼忧愁,唯有厮杀。 两千五百河西精骑一头撞入那十余万轻骑之中,如虎入羊群般,将阻挡在前的所有轻骑斩杀。 回鹘的甲兵开始后撤为精骑解围,刘继隆不想己方精骑有所死伤,于是主动放走了那些回鹘精骑,带领陇右精骑向北厮杀而去。 他们一南一北,瞬间将十余万回鹘轻骑杀成两段,并成功会师。 “刘继隆!” “张使君!” 相隔数年,两人再见时,却不想是这样的场景。 马匹交错间,仅是简单的击掌动作,便填补了这么多年的间隙。 “我派出轻骑南下,不过还没有得到你的回信,就探到称勒东进。” “倒是不曾想到,你竟然把这十几万回鹘人压着打!” 张淮深脸上笑容洋溢,语气也忍不住的拔高,可见其有多高兴。 刘继隆比他稍微冷静些,但也爽朗笑道:“得张使君解围,今日必要让这些胡杂葬身此处!” “好!” 张淮深调转马头,接着说道:“你我两军不曾训练,便不与一处作战,各自厮杀,看谁所杀胡杂更多!” “好!”刘继隆沉声应下,随后便见张淮深抖动马缰,向着南边厮杀而去。 “节帅……” 交错间,刘继隆见到了酒居延,酒居延也见到了刘继隆。 酒居延脸色高兴,眉宇间却十分复杂。 他不后悔留下跟随张淮深,也为刘继隆今日成就感到高兴。 饶是如此,他心里依旧觉得对不起刘继隆。 “去吧,好好厮杀!” 刘继隆爽朗一笑,随后回头看向李商隐、曹茂等人。 二人还未从刚才紧张的厮杀中走出来,不然曹茂也不会不和酒居延打招呼。 “如何,是否清醒些?!” 刘继隆的声音将二人唤醒,二人醒来后左右张望,咽了咽口水:“自然” “好,那继续厮杀,直到将眼前胡杂尽数杀光!” 刘继隆抖动马缰,举枪向前厮杀而去。 陇右精骑跟随他的大纛继续冲锋厮杀,不管挡在前面的是青壮还是老弱、健妇,总之挡住他们的都是敌军。 这点,称勒当初南下争抢他们汉家土地时,就应该想过。 “杀!!” 两支精骑在十余万轻骑间厮杀搅动,而称勒则是率领两千余精骑突出重围,来到战阵之外。 “黠利,你先率二百精骑返回嘉麟,告诉嘉麟和番和的人向北边居延海撤军!” 称勒看向身旁黠利,黠利此刻十分狼狈,左臂血流不止,不知道被谁挥刀砍伤。 即便伤痛难忍,但他依旧咬牙点头:“阿多,我在居延海等您!” “去吧!”黠利挥动马鞭打在黠利的马匹臀上,马匹立即驰出阵中,二百精骑跟随黠利向西撤去。 与此同时,黠利也看到了刘继隆正率领精骑试图突袭撤退路上的回鹘甲兵。 “刘继隆……” 他咬牙切齿,随即放下马鞭,拔出弯刀:“跟着我,保护马步兵突围!” 马蹄再次响动,他们继续踏上了厮杀的道路。 “轻骑向居延海撤退!” “哔…哔…哔…” 悠长而富有节奏的木哨声响起后,轻骑们开始向着西北方向撤退。 他们如潮水撤退的路上,张淮深率军不断追杀他们,期间瞥了一眼刘继隆方向。 眼见他兵锋正盛,便没有留下与他作战,而是不停追杀那逃走的十万回鹘轻骑。 随着轻骑如潮水退去,还能留在战场这块“浅滩”上的兵马,只剩不足五千的回鹘马步兵,以及三千多的陇右甲兵,还有双方那两千余的精骑。 三千多陇右甲兵奋勇追击,前方三十步外就是正在撤退的回鹘马步兵。 但凡有人抓住战场上逃逸的军马,他们便立即翻身上马,逃出队伍。 远处留下的马群已经乱了,这让他们想要突围变得困难。 “嗡隆隆……” 马蹄声作响,刘继隆率精骑由北向南发起冲锋。 “结阵!” 马步兵都督下令,四千余马步兵当即结阵。 与此同时,后方追击而来的三千多陇右甲兵从后方与他们碰撞交战,回鹘马步兵阵脚当即不稳。 “哔哔——” “西侧防备!” 阵中,陇右军步卒内有人吹哨提醒,西侧所有甲兵立马气沉丹田,稳住阵脚。 “嘶鸣!!” “嘭——” “额啊……” 碰撞与哀嚎声不断传来,称勒试图突袭陇右步卒侧翼的想法宣告失败。 他没有料到陇右军步卒的反应会那么快,几个呼吸间结成的军阵就会如此稳固。 他这口牙彻底啃在了石头上,崩碎一地。 相比较之下,刘继隆所率精骑在步卒帮助下,轻松冲垮回鹘马步兵的军阵。 瞬息之间,他们将四千余回鹘马步兵凿穿,一分为二。 “杀向大纛!” 刘继隆振臂一呼,没有纠结着失去了马匹的回鹘马步兵,而是在凿穿军阵后,毫不犹豫的冲向回鹘精骑。 呼吸间,称勒头皮发麻,他们来不及撤走,便被刘继隆所率精骑突入阵中。 刘继隆左冲右突,几个呼吸间杀到大纛之下。 没有片刻犹豫,刘继隆跃马刺出长枪,试图挑落称勒,生擒此僚。 称勒年老,来不及反应便被挑落马下,而刘继隆也挥枪砸断大纛。 “称勒已死,降者不杀!!” 刘继隆振臂高呼,同时挥枪挑落几名试图围攻他的回鹘甲兵。 称勒匆忙爬起,但是跟随刘继隆的陇右精骑杀入阵中,将大纛断处团团包围。 称勒不得出,只能仰视刘继隆。 刘继隆在马背上俯视他:“称勒,好久不见!” “刘继隆……”称勒深吸口气,随后拔出弯刀试图自刎。 刘继隆挥枪挑飞他手中弯刀,随后笑道:“曹茂,把他绑起来!” “得令!”曹茂激动不已,下马一脚踹翻还试图反击的称勒,用绳子将他捆结实后,把他丢上马背。 与此同时,陇右精骑还在厮杀,同时向四周回鹘人招降。 其中投降者不在少数,但更多的精骑则是策马逃亡。“曹茂、义山,此地交给你们了!” 刘继隆吩咐一声,随后带领精骑朝先前轻骑逃亡的方向追杀而去。 残阳如血,黄昏下的姑臧城西躺满了尸体,数以万计。 城楼前,杜噶支脸色惨白,他亲眼见证了称勒被杀败俘虏的场景。 他不是没有试图率军从其余三处城门突围,但刘继隆给窦斌留下了一千精骑,而窦斌则是率领一千精骑不断围追堵截。 嗢末与回鹘因凉州而起贪念,也因凉州而受重创。 杜噶支踉跄着走向面朝城内的一方,望着挤满姑臧城的嗢末人,他心里已然有了想法。 这八万多嗢末人,恐怕再也无法返回白亭海了…… “放!” “嘭嘭嘭——” 沉闷的投石声不断作响,哪怕天色渐黑,张昶依旧率领三镇兵马对东城狂轰滥炸。 东城马道上的投石机被摧毁大半,仅有二十余台还能不断反击。 陇右军的投石机也被摧毁只剩十八台,但不同的地方在于,陇右军可以派人去北边祁连山下砍伐树木,制作更多的投石机。 但城内的嗢末人想要制作投石机,却没有足够的木料。 正因如此,随着时间不断推移,战争正在倒向陇右军。 “杀……” 喊杀声在黑夜里响起,无数试图逃亡的回鹘人,正在被河西、陇右等精骑追杀。 回鹘人马力耗尽后,只能在原地放牧好几个时辰,让马匹啃食青草,缓慢恢复马力。 相比较之下,陇右与河西精骑只需要让马匹休息半个时辰,为它们擦擦汗,喂食一两斤豆子就足够。 刘继隆、张淮深他们不知道自己追击了多远。 他们只知道,随着月亮高悬黑夜正当空时,他们才渐渐停下,在地上铺上层毡子便席地而眠。 待到天明,所有人继续上马,向着居延海方向追杀而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大股逃亡的嗢末人,他们二人才决定收兵。 不过刘继隆是要返回姑臧城,而距离他三十余里外的张淮深则是要前往西边,准备在西边守株待兔。 “告诉张使君,稍后我会派人去三泉眼子给他送粮,请他派精骑接收粮草。” 得知张淮深的想法后,刘继隆对河西军派来的塘骑交代起来。 “末将领命!”河西军塘骑不假思索的应下,随后被刘继隆礼送上马。 十余名塘骑向西北方向驰去,而刘继隆也看向了身后的陇右军。 两千余人面露疲惫,所有人的身上都沾染了不知道谁的鲜血。 鲜血干涸为血垢,看着十分狼狈。 李商隐在几个呼吸间眨了好几次眼,显然已经困得不行。 以他四十六岁的年纪,刘继隆都担心再继续熬下去,他会猝死在马背上。 曹茂倒是瞪着眼睛,不过眼睛里布满血丝。 “曹茂,你为义山牵着马缰,义山你自己把自己绑在马背上,让曹茂带你回去吧。” 刘继隆吩咐起来,但李商隐却摇头道:“若是如此,倒不如现在返回姑臧,在军营里好好休息。” “更何况……”李商隐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道: “姑臧一战,某也收获良多,脑中藏诗无数,若是睡过去,恐怕醒来便没了兴致。” “趁此返回,将诗写下后,再行休息也无碍……” 见他坚持,刘继隆轻笑道:“看来,你又要作几首边塞诗了。” 自李商隐来到陇右,先后作出六十余首诗,基本都是五言七言的诗体。 不同于昔年的情爱、咏史、咏物等题材,在他陇右的诗词基本以边塞将士辛苦,百姓艰难,治理民生感慨等诗词。 刘继隆不知道这些诗能否保存到千年以后,但至少李商隐的存在,让陇右在晚唐诗词中出现的频率日渐走高。 “既然如此,走吧!” 他抖动马缰,率领两千余精骑一路南下,顺带俘虏了不少回鹘人。 一夜时间,他们杀出七十余里外,南下路上俘虏近两万回鹘人。 待他们返回姑臧城外,却已经是初九午后了。 窦斌率领五百余精骑策马前来迎接刘继隆,刘继隆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却是示意道: “你率领麾下精骑,带着这些被俘的回鹘人去南边招降那些放牧的回鹘、嗢末部落,俘获他们的牛羊。” 窦斌闻言在马背上作揖道:“节帅,我若率领精骑驰往他处,那姑臧城附近就没有精骑巡哨了……” 他看向刘继隆身后那些疲惫的陇右将士们,显然不觉得这些袍泽还有精神巡哨。 对此刘继隆轻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被俘的回鹘人有那么多马匹,大不了从民夫中挑选些弟兄,让他们放哨五里就足够。” “那……末将领命!”窦斌颔首应下,随后召集南边还在包围姑臧城的另外五百精骑南下招降回鹘、嗢末等放牧的小部落。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派人指挥昨夜好好休息的甲兵前往各处城门驻守,杜绝杜噶支逃离姑臧。 做完这一切后,他与李商隐他们返回了营垒,倒下后便陷入了沉睡中。 即便在梦中,他也依旧在马背上奋勇杀敌,几次遇险将他惊醒,但都在确定四周没有危险后继续沉睡下去。 待他醒来,却已经是子时(23点)过后。 “节帅,您醒了?” 听到牙帐内的动静,帐外四名兵卒走入其中,见到刘继隆醒来后,一名兵卒连忙走出去,另外三人则是上前为刘继隆脱下那沾满血垢的甲胄。 若非刘继隆陷入沉睡,他们早就动手把刘继隆这身甲胄与衣物脱下了。 甲胄脱下后,又有几人端来浴桶,将浴桶倒入滚水与凉水,随后将干净衣服放下,把染血的衣服与甲胄带了出去。 甲胄肯定是要清洗的,不过刘继隆不止一套甲胄,另一套战袄与甲胄已经摆在了帐内。 刘继隆刚刚睡醒,还有几分浑浑噩噩。 待他梳洗干净,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与胸前有不少小伤口,基本都是箭矢所伤,但并不致命。 饶是如此,他还是召来了军医,为他用酒精消毒后,才换上了衣物与甲胄。 “节帅!” 帐外响起了张昶的声音,刘继隆将自己整理好后,披着还有些湿哒哒的头发开口道:“进来吧!” 张昶闻言走入牙帐内,见到刘继隆时咧嘴道:“节帅,您这样也挺好看的。” 刘继隆被他无语到了,要不是张昶身后还跟着李商隐和曹茂,他多少要问候问候这混厮。 “义山休息好了?” 刘继隆看向李商隐,关心询问之余,李商隐也笑道:“终究是年纪大了,休息不过三个时辰便醒了。” 曹茂闻言也开口道:“我也刚醒不到半个时辰。” 二人说话间入座,几名兵卒也来到牙帐前作揖道:“节帅是否要现在用膳?” “都吃了没?”刘继隆询问众人,见除了张昶外的两人摇头,他当即开口道: “上三份膳食,另外给这混厮上四两酒,不能多也不能少。” 他指着张昶说道,张昶闻言喜笑颜开。 等待膳食的同时,刘继隆看向张昶:“叫你派人给张使君送去的粮食,送去了没有?” “送去了,五百石粟米,一百石豆子和二十石石炭。” 张昶汇报着,同时说道:“按照时间来算,差不多已经送到了。” “嗯”刘继隆应下,随后询问道:“俘获的俘虏可曾点数?” 张昶见状,干脆一口气汇报道: “点数了,一万七千四百六十七人,窦斌带走了五百人,基本都是青壮。” “此外,昨日一战中,我军折损精骑七百五十四人,步卒一千二百四十九人,损失乘马三千二百六十三匹,军马二千一百五十六匹。” “军中伤者为一千八百四十七人,其中二百五十七人致残。” “虽然俘获三万三千四百二十二匹马,但这些马匹质量太差,基本都是下等马,只能充做挽马。” “能做乘马的不到两千匹,军马更是不足四百匹。” “若是窦斌那厮南下找不到回鹘人的牧群,那我们此役就损失太大了……” 张昶报出的这一串串数字,代表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能作战的还有多少人……” 刘继隆沉声询问,张昶似乎早有准备,沉吟道:“精骑能战者,不过二千九百四十六人。” “步卒能战者,不过四千八百二十六人,另有昌松一千人。” “若是算上此前收复昌松,则军中阵没二千余八十七人,另有残者二百八十五人,伤者一千余五十一人。” (本章完) 第268章 再落孙山 第268章 再落孙山 “……” 自张昶将战损情况说罢,帐内气氛不禁沉重起来。 毕竟摆在陇右军眼前的,还有姑臧、嘉麟、番和三座城池。 即便回鹘出逃,嘉麟和番和能兵不血刃拿下,但姑臧是始终要打的。 拿下姑臧后,他们又将死伤多少? 如今已经阵没超过二成弟兄,临州凤凰山上也将多出二千余八十七座墓碑。 “此役阵没者,烈属搬入狄道城居住,让州衙派人修建砖瓦院落,另授烈属抚恤田百亩,牛五头,粮五十石及麻布十匹,伤残者同样标准。” “参与此役者,除承诺的破阵、夺旗等拔擢外,另授钱十贯,牛二头,布十匹。” 刘继隆承诺下达后,张昶等人纷纷作揖:“节帅高义!” “赏功罚过,本是如此。”刘继隆沉声道: “此间抚恤及犒赏,明日传告三军,莫要让人污了抚恤及犒赏!” 他此言,显然是担心有人喝兵血,吃绝户。 哪怕曹茂麾下的都察院不断巡察各州,但刘继隆还是不放心。 唯有把烈属接到临州,在他眼皮底下,他才能放下心来。 思绪此处,刘继隆也想到了那姑臧城。 他迫切想要拿下姑臧,但与将士的性命相比,姑臧还能往后放。 “曹茂、李商隐,你二人率一千精骑,两千甲兵驰往嘉麟、番和。” “贼若遁走,你等入驻城池回禀即可,贼若停留,自当包围城池,等到我攻破姑臧。” “至于姑臧如何攻打,暂且用投石机进攻,大军包围。” 刘继隆说罢,李商隐与曹茂、张昶纷纷作揖。 不过事后张昶又询问道:“节帅,如果杜噶支要投降,那怎么办?” 城内嗢末部众不少,如何处置他们,成了摆在众人眼前的问题。 凉州虽然有六七十万亩耕地,但那都是刘继隆留给移民此地汉口的。 昌松那边已经有胡番四万余口,而姑臧城内人口在此前阵上观,恐不低于十万。 这么多人口,光养活他们,就足够消耗七八成耕地,更别提后续的移民了。 对此,刘继隆也开口道:“此间事,我自然也十分困扰。” “不过嗢末毕竟是放牧的,只要他们无甚闹事者,衙门便可将俘获牧群交给他们放牧。” 刘继隆自然也痛恨那些杀死自己麾下将士的敌军,但他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河陇的环境,注定不可能物理消灭一个民族。 这并非说做不到,而是没有必要。 十万嗢末人固然很多,可只要把他们打散到各州,想要同化他们并不难。 同化之后,陇右会获得十万人力,每年能多开垦十几二十万亩荒地。 如今陇右有二十余万口汉人,即便收容这十万嗢末人,也能稳住他们。 待到自己掠夺西川人口的计划成功,这点嗢末人就更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沉声道:“先行攻城,待拿下姑臧再论也不迟。” “是!”三人作揖应下,而此时兵马们也端来了膳食。 张昶拿着那装满四两米酒的酒壶,小心翼翼的浅尝着。 刘继隆三人面前则是各自摆放着炙烤好的羊排、羊腿,以及羊骨汤泡出的饭食。 这羊肉比较柴,显然是野外的黄羊。 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刘继隆他们便解决了桌前饭食,三人各自退下休息,而刘继隆则是饭饱过后,回到床榻前假寐了两个时辰。 待到卯时,军营内开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着甲声,刘继隆也起床来到军营某块空地上磨炼起了武艺。 李商隐与曹茂率军离营,朝着嘉麟城行军而去。 他们离去后,陇右军在姑臧便只剩九百余精骑,两千八百甲兵和一千伤兵了。 当然,还有随军的一万八千多民夫。 这些民夫在城西打扫战场,将俘获的甲胄收集清洗,尸首焚毁。 陇右军阵没将士的尸首被装入骨灰坛中,回鹘人的死守则是就地焚毁。 时至正午,刘继隆没有等来曹茂和李商隐的消息,反倒是等来了张淮深的消息。 “禀告刘节帅,张使君在三泉眼子驻兵,昨夜嘉麟、番和方向有胡杂北上,被我军截杀甚众。” “两万余番口被截下,我军所俘回鹘人近四万,甲兵不少五百,但仍有余者逃亡居延海。” “张使君传令凯旋,命标下传此书信于节帅您……” 牙帐内,眼看着河西军的塘兵向自己汇报军情,并趁机呈上一封书信,刘继隆当即示意张昶接下。 张昶将书信接下后拆开,确认没有问题后,转呈给了刘继隆。 其中内容则是张淮深写给刘继隆的邀请信,邀请他入秋后出兵居延海,将逃亡居延海的回鹘残部清扫干净。 那两万番口和四万回鹘人,他大概是要带回甘州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不意外,只是提笔写下一封书信,答应了张淮深的邀请,并说自己会出精骑两千配合他。 “把这封信带给张使君,另外还请告诉张使君,此间事,某必当回报。” “标下领命!” 塘报从刘继隆手中接过书信,随后被张昶派人礼送出帐。 待他走后,张昶看向刘继隆:“节帅,您准备怎么回报张使君?” 刘继隆闻言深吸口气道:“河西所缺,无非粮食与人口。” “人口我们也缺,自然不可能给他们。” “昔年他借我粮食,如今又来助我,我便送些粮食助他收复西州吧!” 粮食对于陇右而言,虽然需求很大,但可获取的地方太多了。 山南西道和剑南道都产粮食,有钱就能买到粮食。 反正凉州收复后,凉州官道便会成为河西与陇右的主要贸易路线,届时无数香料都将通过此地贩往他处,陇右也能从中获利。 买卖几万石粮食送给张淮深,这并非什么难事。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张昶:“姑臧情况如何?” “今早他们眼见我军分兵,试图从北门突围,但被北门守桥兵卒所阻,未能成功。” 张昶回应一声,随后便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投石机却在不断进攻,而阵上的投石机数量也来到了四十台之多,并且还在不断搭建。 刘继隆与张昶来到阵上,但见姑臧东城城墙上的不少墙砖碎裂脱落,但整体依旧无恙。 “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我们的城防是否需要加强。” 刘继隆眺望姑臧城墙说着,张昶自然点头附和。 夯土包砖的方式都大差不多,论坚固程度,姑臧城与陇右境内那几座坚城差不多。 借助进攻姑臧的机会,倒是可以看看陇右自己城防的缺陷。 二人如此作响,同时南边也不断有回鹘、嗢末等小部落带着牧群北上。 由于突围匆忙,黠利根本没来得及带走太多牧群。 他们从居延海带来的牧群,大多便宜了陇右军。 时至黄昏,西边也传来了消息。 嘉麟、昌松两城空无一人,李商隐已经带精骑五百入主嘉麟,曹茂率另五百精骑往番和赶去。 两千甲兵休整一夜,明日返回姑臧。 如此一来,整个凉州仅有姑臧没有被拿下了。 刘继隆并不着急,而是依旧陈兵包围姑臧,没有贸然强攻。 在他陈兵包围姑臧的同时,东边的大唐也动乱渐大。 时间进入三月后,浙东的裘甫与官军几次交战,接连取得胜利。 浙东观察使郑祗德心有不甘,不断募集壮勇,派沈君纵、张公署等将领率军三千,主动出击。 三月初十,双方大战于剡县之西。 彼时剡县城西有三条溪水,裘甫在三溪之北布阵,却在三溪之南暗设伏兵,并在溪水上游加以壅塞,使溪流浅可涉渡。 双方开战不久,农民军便佯败引唐军追击。 唐军渡河过半时,裘甫派人挖断壅塞,三溪水汹涌而来,以至唐军甲兵漂没,溺死者无算。 沈君纵、张公署等唐军将领急忙指挥大军后撤,裘甫趁机指挥在溪南埋伏的农民军及时出动。 浙东唐军被围歼,唐将沈君纵、张公署仅以身免。 三溪大捷以后,农民军威风大震,附近的流民和小股农民军,纷纷参加裘甫领导的义军,裘甫麾下兵马达三万余人。 三月十二,裘甫发布檄文,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建年号罗平,以刘胜为谋主,刘庆、刘从简为副帅,积极屯储粮食、制造器械,准备夺取两浙。 得知此事后,观察使郑祗德仓皇派出轻骑,请长安派浙西镇海军、宣歙宣州军、福建威武军出兵驰援。 消息传至长安,李忱不得不紧急召开常朝。“两浙是朝廷赋税命门,此贼竟敢建元,定不能饶!” “当发镇海、宣州、威武等军入浙西围剿此贼!” “是极是极!” 面对裘甫造反,不论南衙北司,都一致认为应该镇压。 毕竟对他们来说,百姓叛乱这种事情是绝不容许的,更别提叛乱的地方还是大唐的钱袋子了。 假若裘甫占据两浙,那必然会影响朝廷的度支,更别提裘甫还有可能凭借两浙之富庶招兵买马了。 想到这里,就连金台上的李忱都不断咳嗽道: “咳咳咳……此事……便请几位相公拿个…咳咳……拿个主意吧!” 此刻的李忱病态难掩,尽管他对外宣称是风寒,但他那苍白的脸色令人担忧。 饶是如此,群臣却不敢提出质疑,因为但凡质疑皇帝病因的人,大部分都被外放了。 所有人只能忽略皇帝的疾病,将话题放在江南和河南上。 “郑观察围剿叛军数月,竟然数月都未曾拿下叛军,恐不知兵。” “臣以为,不若派名知兵的将领前往浙东,同时征发淮南、浙西、福建三处兵马围剿此僚。” 令狐綯主动开口行礼,而主管度支,刚刚成为同平章事不久的蒋伸闻言也作揖道: “臣以为,不如请崔使相节制三军,镇压此僚!” 李忱闻言,心里虽然不喜崔铉作为,但崔铉此前在处理宣州军上十分得体,因此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思索片刻后,他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二位相公所言。” “此外,河南道叛军王守文占据濮州日久,裴使相为何迟迟未能将其镇压?” 李忱在担心裴休养寇自重,令狐綯闻言倒是难得为人开解道: “陛下,濮州城池高大,叛军又蛊惑濮州百姓与朝廷为敌,故此才久久不曾拿下。” 对于令狐綯的解释,李忱并不满意,因此他咳嗽道: “五月前,朕希望听到濮州叛军被镇压的消息……” 话音落下,李忱还想说什么,但紫宸殿门口却传来急报。 班值宦官见状接下急报,走入殿内作揖:“陛下,徐州传来急报。” “念……咳咳!” 李忱一边咳嗽一边示意,宦官见状打开急报,诵读道: “彭城官吏奏表武宁节度使康季荣不恤士卒,士卒噪而逐之。” 徐州武宁军屡次驱逐节度使,众人早就习以为常,因此也没有太大反应。 李忱听后深吸一口气,强压咽喉的不适道:“以左金吾大将军田牟为武宁节度使,另贬康季荣于湖南。” “陛下圣明……” 望着眼前诸臣歌颂的模样,李忱强撑道:“事既如此,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陛下,河西观察使索勋、凉州刺史索忠顗,凉州别驾王端章奏表,请朝廷派军收复凉州。” 萧邺走出来作揖奏表,李忱听后却沉声道:“此三人丢失凉州,竟还有脸向朕……咳咳!” 难以压制的不适感让李忱咳嗽,令狐綯见状作揖道: “陛下,三人为朝廷戍边,实有功,然凉州暂不可复,不如另外委派官职?” 令狐綯在隐晦提醒李忱,三人毕竟是帮朝廷做事的。 尽管凉州被胡虏夺走,但他们也算完成了隔绝河西与陇右的任务。 若是兔死狗烹,日后各藩镇还有多少人会帮朝廷办事? 李忱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令狐綯点破后,他便无奈摆手道: “罢了,贬索勋为黔州刺史,索忠顗任黔州长史,王端章任黔州别驾。” 黔州是黔中道人口前三的中州,但即便如此,人口也不过二万余。 加之当地南蛮、西南夷与汉人杂居,不易治理,常被视作化外之地。 可以说,李忱算是将三人打发了,日后恐怕也不会再启用。 令狐綯见状也十分满意,并不打算继续为三人谋取利益。 至于王宗实,他不杀索勋三人就算好了,根本不可能为三人开口。 “好了,诸卿退下吧。” 李忱眼见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当即起身走向偏殿。 尽管他依旧强装无碍,但他的步伐却十分不稳,身体情况如何,众人可见。 待他走入偏殿,群臣这才先后离开紫宸殿。 在这其中,张议潮显得忧心忡忡,而张议潭则是脸上笑意浓重。 待二人离开了大明宫,登上马车之后,张议潭才主动道: “二郎如此忧心,莫不是担心陛下身体?” “嗯……”张议潮点了点头,随后才道: “郓王与夔王,二人我都有幸见过。” “郓王言行举止十分谨慎,但我听群臣所说,郓王如此做派已然持续十余年。” “如此压抑,若是得以解放,恐会放纵……” 张议潮见过郓王李温,在他看来,李温行事小心,这显然是环境过于压抑的结果。 这样的人在史书上并不少见,但他们大部分都会在压抑解除后,忍不住放纵起来。 大唐如今的局面,若是迎来一个放纵的天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夔王呢?”张议潭忍不住询问,张议潮则是摇头道: “夔王好华服,虽得陛下宠爱,但毕竟年纪尚幼。” “若是陛下此次无碍,夔王兴许还能展露才能。” “若是陛下……” 张议潮没有继续说下去,张议潭听后却轻笑道: “二郎你就是想得太多,倘若看开些,似我这般,哪还有那么多值得忧愁的事情?” “今日那索氏父子被贬至黔州,我便瞧着高兴,待会回到了府上,记得与我对饮两杯。” 张议潭笑声爽朗,驱散了张议潮眉宇间的不少担忧。 “大兄放心,今日必然好生陪大兄饮酒。” 张议潮作出回应,与此同时张议潭却开口道:“停车!” 车夫闻言立马停下马车,张议潭将马车帘子掀开,张议潮十分不解:“大兄?” “呵呵,杨押衙倒是好兴致啊。” 张议潭对外笑道,而张议潮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只见陇右的押衙杨信正在与一三旬男子下车,准备走入西市。 被抓包的杨信反应过来后,当即笑着作揖道: “常侍莫要打趣我了,我乃是为了招呼旧友,方才来的西市,平日里可不会过来。” “旧友?”张议潭看向杨信身旁那三旬不得意的男子,那男子感受到目光,当即也作揖行礼道:“参见常侍。” “呵呵,小友为何皱眉?” 张议潭年纪大了,就喜欢与年轻人交谈,杨信平日就不少去他府上。 面对此人不得意的表情,他也好奇询问了起来。 杨信见状说道:“常侍,我这旧友科举未中,我正欲开解他。” “哦?”张议潭闻言打量了眼前男子,随后爽朗笑道: “小友无需如此,老夫观你体态健壮,即便科举不成,也可从军出头,不必拘泥于一道。” “谢常侍劝导,某确实不准备继续科举了……” 男子丧气说着,而张议潭见他如此颓丧,当即也不再劝说,只是摇摇头看向杨信。 “好好玩乐吧,不然到了老夫这般年纪,想玩可就没有机会了,哈哈哈……” 张议潭拂袖示意车夫驾车,车夫见状抖动缰绳,驾车继续往府邸赶去。 杨信与男子先后作揖送离他们,这才与男子说道: “黄郎君,刚才那是我们归义军的张司徒和张常侍,就连我家节帅都对他们敬重有加。” “张常侍既然说了你从军会出头,不如你就从了我,去陇右从军吧!” 能被杨信称呼为黄郎君的,自然只有备战科举三年的黄巢了。 只是他的三年备战,却如笑话般未曾上榜。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颓废,即便面对杨信的招揽,他也兴致缺缺。 “某此间思绪紊乱,参军之事容后再议吧。” “如今河南道兵灾混乱,某只想回家看看阿耶与耶耶,确定他们平安无事,然后在其膝前尽孝。” “好!”杨信也不扫兴,当即说道: “既然思绪紊乱,那就喝酒清醒清醒,我可是答应了陈瑛那厮要好好招待你,可不能让他觉得我怠慢了你。” “走!去杨柳阁,点十个小娘子为你助助兴!” (本章完) 第269章 擒二汗王 第269章 擒二汗王 三月,在唐廷派遣崔铉节制兵马南下围剿裘甫的时候,裘甫也并未坐以待毙。 三月二十四日,裘甫率领麾下起义军三万,对浙东其余各县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势。 起义军兵分三路,不到十日时间,先后攻克衢州、婺州(金华)、余姚、慈溪等处。 起义军所到之处,贪官污吏皆斩、义军开放官仓,以此平抑粮价,是以浙东百姓,皆以裘甫为首。 由于国库空虚,李忱下令淮南节度使崔铉自筹钱粮。 不过由于去年七月的水患,淮南道眼下也是饥民遍地,根本筹集不到钱粮。 正因如此,崔铉只能从两浙之地募集钱粮,而两浙之地常年为朝廷盘剥,百姓早就苦不堪言。 一时间,两浙之地百姓逃亡,群盗四起,拥护裘甫的起义军日渐增多。 与此同时,河南道的裴休聚兵六万强攻濮州,王守文坚守濮州数县。 两处战乱,极大牵制了唐廷的精力,以至于唐廷无力向西。 莫要说凉州,便是陇右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正因如此,刘继隆率军从容包围凉州大半个月,杜噶支几次投降,都被刘继隆所拒。 不是刘继隆不想接受投降,而是杜噶支根本没有投降的诚意。 “哼,这厮还想在白亭海继续放牧,莫不是觉得,我与那索勋水平相当?” 四月初二,姑臧城外搭起了数以万计的帐篷,从广武迁徙而来的百姓正在进行春耕。 刘继隆站在官道旁,远远眺望姑臧城,手里还拿着杜噶支的投降书。 杜噶支愿意投降刘继隆,但前提条件是刘继隆准许他率部北上白亭海放牧。 为此,杜噶支愿意每年向陇右都督府上缴三千匹马,五千头牛。 “杀了他,城内的牧群也是我的!” 刘继隆合上投降书,头也不回的递给了身旁的窦斌。 窦斌接过后作揖道:“节帅,南边十几个山谷都找遍了,应该没有其它牧群了。” “此役光是南边的俘获,便有四十余万牧群,这些胡杂的牧群还真多!” 窦斌咽了咽口水,刘继隆则是看向那些从广武迁徙而来的百姓。 “稍后你派人去问问义山,凉州城外的耕地耕种如何了?” 在他交代的同时,窦斌作揖道:“李刺史刚才与末将说过,凉州六十四万余亩耕地,已然耕种大半。” “都护府那边有消息传来,五月之前,应该还有三千多剑南道移民会迁入凉州。” “此外,都护府起运二十万石粮秣,运抵十九万三千六百五十四石。” “眼下凉州有汉口二万四千三百五十七,胡番四万二千一百六十一。” 偌大凉州,仅剩六万多人口。 若是算上姑臧城内的那十万嗢末人口,数量便达到了十六万,比凉州鼎盛时还多出五万余口。 不过这大半个月里,张昶不断用面粉与火药包引燃城内建筑,死难者恐怕不少。 城内还有多少人,这个问题恐怕连杜噶支都回答不了。 “告诉张昶,继续用投石机进攻,没有我的军令,不得使用火药包爆破城墙!” “末将领命!” 刘继隆交代过后,便继续指挥起了姑臧城外的一万多汉口春种。 与此同时,姑臧城东的阵地上,张昶却带着三千甲兵不断操作投石机进攻。 摆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夯土包砖的雄伟城墙,而是墙砖垮塌七八,裸露夯土的废墟。 从南到北,二里长的城墙垮塌二十余处,小的一两丈,大的五六丈。 尽管各处豁口还有一丈左右的墙根,但只要刘继隆同意使用火药包,张昶有信心在半个时辰内将城墙炸开。 不过他得到的军令是围着打,因此他便没有着急攻城。 他与窦斌二人,一个负责打,一个负责围。 在他们的围打之下,城内的杜噶支突围数十次而不得出,先后四次请降被拒。 “唏律律……” 当窦斌骑马返回城西并来到阵前,张昶下意识问道:“节帅怎么说?” “老样子!”窦斌翻身下马,走到张昶身旁后,拿起桌上的竹筒便将其打开,痛快地喝了口凉茶。 “还是这凉茶好喝啊!” 窦斌擦了擦嘴,笑呵呵看向张昶:“此役过后,张头威望又要拔高了。” “这种话日后就别说了。”张昶皱眉打断他,窦斌见状也识趣闭上了嘴。 尽管刘继隆在禁止在都护府内搞山头主义,但军队中的关系十分复杂,不是那么容易纠正的。 张昶、陈靖崇、李骥、耿明、马成等五人跟随刘继隆最早,但能形成山头的,只有张昶、陈靖崇和李骥这三个老人。 除此之外,便是尚铎罗、高进达这两人。 耿明、马成虽然各自坐镇河州与成州这两处重要的地方,但并没有形成山头。 前者的耿明将军政与生活分开,即便有人想要依附他,他也会果断闭门谢客。 后者的马成倒是有这个心思,但马成能力不足,加上其五十有四的年纪,跟随他的将领并不多。 相比较之下,李骥、张昶、陈靖崇都曾独领一军,张昶更是最早跟随刘继隆的将领。 正因如此,不少人都在走张昶的门路,而张昶倒也没有像耿明那样闭门谢客。 对于老熟人、老部下,他还是能帮就帮。 窦斌是张昶的老部下,所以他才会提前祝贺张昶。 不过见到张昶不喜,他自然不会继续吹捧,而是改变话题,与张昶聊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二人闲聊之余,姑臧城内的杜噶支也在漫长的等待中心灰意冷。 四月初十,姑臧城被包围的第三十七天,杜噶支终于认命。 他不再提出任何条件,而是选择了直接投降。 尽管城内还有数万部众和十数万牛羊,但他们的牧草及豆料已经吃完,继续坚持也撑不了多久了。 相比较死守到最后,杜噶支宁愿拿着手头这为数不多的筹码,给自己换一个好的未来。 “嗢末杜部头人……杜噶支,向陇右大都护请降!” 初十正午,杜噶支赤膊上身,背负荆条,口衔铜钱向陇右军投降。 刘继隆赶来时,他已经跪了两刻钟的时间,土地都被跪出了两个浅坑。 刘继隆瞥了一眼,不知道感叹土地太软,还是他的膝盖太硬。 “起来吧。” 刘继隆在马背上示意他起身,杜噶支见状在嗢末部几名都督的搀扶下起身。 几名都督为他解绑荆条,披上衣服,而刘继隆则是开口道: “我会请表朝廷,敕封你为休屠县男,领从五品上骑都尉,赐宕州宅邸一座,田五百亩,牛百头,羊千只。” “你的几个儿子和投降的都督们,也会得到从六品上飞骑尉的勋位,各有院落一座,田百亩,牛二十头,羊百只。” 杜噶支毕竟投降了,而且刘继隆也需要用他来安抚嗢末人,所以给个爵位和散阶是必须的。 宕州那地方最适合用来监视人,把他们集中宕州安置,也比较方便监视。 相比较投降带来的牛羊,那点俸禄和田亩牛羊的赏赐,根本不值一提。 “大都护仁德,末将拜谢大都护!” 尽管心里恨不得杀了刘继隆,但现实中,杜噶支却不得不向刘继隆下跪,并表现得心悦诚服。 不止是他,就连嗢末的那十余名都督,以及杜噶支的十几名孩子也是同样。 对此,刘继隆继续说道:“对了,称勒也被俘了,你若是有时间,倒是可以去说降他。” 话音落下,刘继隆不顾他们反应,调转马头便离开了城门。杜噶支等人愕然,他们没想到称勒被刘继隆俘虏了。 如今回鹘虽然被黠戛斯和大唐打得西逃,但放在其他地方,回鹘依旧是一股巨无霸的势力。 甘州回鹘、安西回鹘、庭州回鹘、西州回鹘…… 四支回鹘之一的甘州回鹘大汗就这样被俘,也难怪称勒不愿意投降。 他要是投降,那就相当于给其他回鹘诸部起到了一个表率作用。 日后刘继隆对其他几部回鹘用兵时,另外几部的头人都会因为他称勒而觉得“投降刘继隆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有人开头,后面的人就能有样学样了。 杜噶支暗叹刘继隆手段歹毒,但又不免叹气想到,若非刘继隆手段如此,他们恐怕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刚才刘继隆许诺的那些待遇了。 尽管那些待遇与他们曾经的地位相比不值一提,但败军之将,又有什么资格提待遇呢? 杜噶支的那口心气被刘继隆打压下去了,不止是他,其余嗢末将领皆是如此。 在他们投降后,张昶率军入城,接管城门后,请李商隐率军吏为城内嗢末人登籍造册。 由于城内的屋舍都被张昶用面粉与火药包焚毁差不多,所以近几日死难者的尸体都无柴可焚。 张昶入城后,当即命令城内存活的番民收拾尸体,将尸体抬出城去焚毁,以免出现瘟疫。 不仅如此,登籍造册后的嗢末人也在他的监督下清理姑臧城内废墟。 数万屋舍化作废墟,想要重建起来,最少要砍秃一片山林。 战争破坏的不仅仅是百姓所享受的太平,还有自然和环境。 “虽说陇右准许砍伐树木,而且凉州南部树林繁多,但砍伐还是得有度才行。” “南边的那些树林,命人插牌分置为二十块区域,每年开放一块区域,准许百姓与衙门进入区域砍伐树木。” “每月初一,征募民夫前往南部种植树木,不要竭泽而渔。” 刘继隆与李商隐讨论着南部祁连山脚下的广袤树林,如此绿意盎然的景象,即便放到后世气温回暖时,也根本没有机会在河西走廊任何一处看到。 “节帅此举高瞻远瞩,下官佩服。” 李商隐没想到,刘继隆竟然连如何砍伐树木都要定出章程,不免有些佩服。 其实过往朝代不是没有官员想出类似的办法,只是由于操作难度太大,费力不讨好,因此没有形成制度。 “义山你去过中原和关中,你说说看,关中和中原的植被如何,是否能见到成片的树林?” 刘继隆没有去过这个时代的中原,所以不免询问起了李商隐。 李商隐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道: “下官曾在不少手札中看过,曾经的关中绿意盎然,山林延绵,巨木随处可见。” “只是经过秦汉南北的战事,如今的关中只剩一些小树林,成片的树林只能在秦岭附近才能看到。” “如陇右山林中的巨木,更是早已绝迹于秦岭中。” “中原与关中情况相差不大,虽有树林,但大多都是小树林,且时常有人砍伐。” 面对李商隐所说,刘继隆暗自点头。 他记得河南、河北一带的树林,大概是从晚唐开始变得稀少,等到明代时,甚至有人从江南北上京城,沿途千里不见树林。 后世的中原和河北、江南能有那么高的绿化,主要还是气候变化和植树造林等政策的结果。 气候环境是主要原因,其次是人为因素。 百姓需要柴火,而石炭开采不易,价格昂贵,所以百姓只能偷偷砍伐树木。 唐代的百姓还算好,出门就有树林可以砍伐,但等到一千年后的清代,千里无林的情况下,就只能用秸秆来烧火煮饭。 贫苦的人家在秸秆烧完后,便只能吃冷水泡饭,能吃热饭的都是富户。 想到这里,刘继隆想起了自己手中的火药,因此他不免对李商隐交代道: “百姓砍伐树木,皆是为了烧火做饭。” “府衙未将火药用于采矿前,每年需要发动数千工人下井开采石炭,一年所得产量不过数十万斤。” “如今以火药开采石炭,每年所用工人不过两千,所得石炭却足有近百万担。” “百姓以米一斗,便可换得一担石炭,可用半月而无需砍伐树木。” 一担为百斤,百万担也就是一亿斤。 听上去很多,但实际折算后不过五万余吨,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小型煤矿三五天的产量罢了。 即便如此,却已经足够陇右四十余万百姓全年所用。 刘继隆与李商隐说这些,主要是想告诉他,重视凉州煤炭的开采。 李商隐并不愚笨,相反十分聪明,因此他在刘继隆话音落下后便接茬道: “节帅您的意思,是让下官大力开采凉州的矿藏?” “嗯……”刘继隆颔首道: “凉州现在有那么多人口,其中不少是胡、番。” “我想让你将这些胡番中的青壮编作工人,凉州的矿井那么多,只要有充足的人力物力,不愁开采不出东西。” “当然,若是有汉口想要当工人,这也未尝不可。” 工人在陇右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尤其是矿工。 每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及工钱加起来,差不多值钱十五贯,足够养活五口人。 正因如此,工人在陇西和陇南也算香饽饽。 广武迁徙而来的百姓在迁徙前,已经在广武生活了近一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陇右工人的待遇。 一旦凉州衙门招募工人,胆大者自然愿意当工人,而不是面对土地刨食。 “话虽如此,但节帅……” 李商隐犹豫片刻后才作揖道:“下官在临州时就看过不少矿井的账目。” “质量稍好些的矿井,每个工人每年能采出价值二十贯的金银煤铁。” “但是质量稍差的矿井,每个工人所能采出的矿石,也不过堪堪能填补其工钱罢了。” “下官担心凉州金银煤铁的质量不行,到时候……” “到时候我给你兜底!”刘继隆笑着打断了李商隐,并亲自表态为他站台。 对此,李商隐只能深吸一口气,作揖的同时忍不住道: “下官过往所见节度、观察等使君,大多以权谋私,境内若有矿井,其收入大多为使君所得,而工人所得甚少。” “唯有节帅反其道而之行,散钱粮予工人而取小利,故而长久。” “天下若是能得节帅所治,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与刘继隆相处数年,李商隐的心态也在渐渐倒向他。 不是刘继隆有多大魅力,而是在这不正常的世道下,出现了刘继隆这样一个正常的人。 跟烂人在一起久了,就会想要向着烂人倒去。 跟正常人在一起久了,自然也就渐渐恢复正常了。 如今的李商隐就恢复了正常,他脑中不再拥护他所谓的大唐,而是觉得这天下就该刘继隆这样的正常人来治理。 只是对于他的期望,刘继隆却摇了摇头: “如今盘子小,我这个洗碗工还能把盘子擦得干干净净。” “日后盘子若是大了,这盘子不免就难擦了……” 面对刘继隆的擦盘子理论,李商隐轻笑道: “这盘子只要有人擦,始终会干净的,总比当下没人擦,反而还污秽这盘子要好吧?” “那倒是……”刘继隆爽朗一笑,对于这点,他还是有自信的。 这时代都他娘的这么黑了,他就算再胡搞瞎搞,也不至于更黑吧? 思绪间,刘继隆向南仰望祁连山,脑中忽然闪过内容,旋即开口道: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祁连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本章完) 第270章 苍龙垂老 第270章 苍龙垂老 “义山,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一首六盘水读罢,刘继隆回头看向李商隐。 李商隐闻言轻笑:“平仄虽有瑕疵,但情景交融、刚柔相济,不失好词。” “若下官没有猜错,这首词应该是用汉乐府中‘清乐、平乐”,这两个乐调所作。” “确实!”刘继隆并不掩饰,李商隐颔首轻笑,不再评价。 刘继隆以为自己的改动让这首《清平乐·六盘山》成了下品,故此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毁了这首词。 只是在他暗叹之余,李商隐却在回味词中内容。 于他而言,诗词无疑是作者内心所释放的情绪。 正因如此,对于刘继隆所作的这首词,他的关注全在两个地方上……长城,苍龙。 大唐也曾修建长城,但在李商隐看来,刘继隆熟读史书,他所指的长城,恐怕不是一般的长城。 他所指的长城,恐怕是昔年刘武周攻占大唐发祥之地的北都太原,逼得高祖及太宗所修长城。 结合“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这句,李商隐精神不免一振。 在他看来,刘继隆是在想像刘武周一样,威压朝廷,再擒住苍龙。 所谓苍龙即太岁,方士以太岁所在为凶方,因称太岁为凶神恶煞。 刘继隆所表达的,恐怕是指如今天子为恶龙,当擒之。 整首词解析下来,直译为白话,无非就是: 长空高阔白云清朗,南飞的大雁已望到了天边。 不登临北都长城的人绝不是英雄,算下来已征战了二万。 祁连山上雄峰再拔,烈烈西风漫卷着红旗。 今天我长绳之武装紧握手中,何日才能将那蒋家狂龙捆缚? 李商隐思绪振奋,在他看来,刘继隆是在向他表态,表达争夺天下的态度。 他能见到这种态度,说明刘继隆已经将他视作自己人。 想到这里,李商隐连忙作揖表态:“义山愿随节帅征战天下!” “嗯?” 刘继隆不懂李商隐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但本就有这种想法的他还是点头道:“如此甚好。” 李商隐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随后跟着刘继隆返回了城门处。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百余名军吏正在为嗢末人登籍造册,如今已然登记两成有余。 刘继隆返回城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窦斌率五百精骑,护送杜噶支、称勒等人前往宕州。 至于后续的嗢末人也会在登籍造册后,打散至各州放牧,在放牧的过程中慢慢开垦荒地为生。 此次登籍造册耗时半月有余,城内嗢末与番人一边登籍造册,一边在姑臧进行春耕。 有了这批人,尽管春耕时间过晚,但凉州的熟地,还是春耕了七八成。 春耕结束后,嗢末与番人总数也查了个清楚。 凉州共有吐蕃三万八千六百余口,嗢末七万七千三百余口,以及被俘回鹘二万一千一百余口。 若是算上后续迁入的汉口,数量总计为一十六万四百余口。 陇右都护府治下本有三十八万余口,算上新增的十三万胡番,人口突破至五十一万口。 汉胡番比例虽然不至于失衡,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稳定。 对此,刘继隆迁徙两万回鹘、一万吐蕃、五万嗢末人前往成州、武州、渭州、兰州及岷、叠、洮、廓等州。 每州平均迁入一万口胡番,另外不断从剑南道、山南西道钱进行口马贸易,将这些买入的百姓迁至凉州。 做完这一切后,刘继隆令张昶率军分批次迁徙这八万胡番进入陇右地区,又令曹茂率领八百精骑,一千步卒留驻凉州,另外招募一千六百精骑,两千步卒。 随着陇右都护府势力范围扩大,军镇制度也将随之改变。 原本的军镇制度是一镇三军九团十八旅三十六队一百八十伙,总计兵力一千八百人。 经过更改后,军镇制度成为一镇三军九团二十七旅八十一队四百零五伙。 每镇战兵为四千余五十人,此外另置军吏旅、军医旅及伙头旅,总计兵员为四千五百人。 都护府新置凉州镇、河西镇,分管凉州及北部休屠泽、白亭海。 理论来讲,都护府治下十四镇,战兵五万六千七百人,总计六万三千人。 不过考虑到如今的陇右并没有那么大的防务压力,因此除了成、武、松、凉、临、渭等六镇扩编外,其余八镇依旧保持原来的编制。 算上都护府的军吏,十四镇兵马总计四万二千。 仅仅收复一个凉州,陇右兵力便翻了近一倍。 尽管还不及天宝年间鼎盛时的管兵七万五千,但若是紧急按编扩军,至少也能拉出六万三千兵马。 不过那个时候,恐怕就是陇右最为艰难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刘继隆得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这四万二千兵马的军饷。 正因如此,丝绸之路的事情被提上了议程,刘继隆手书写给张淮深,让其派遣牙商沟通仲云、于阗等国,走丝绸之路南道贩卖香料。 此前积压在兰州的商货,也正在转凉州运往甘州。 刘继隆亲自坐镇凉州,期盼在入秋前,将重开丝绸之路南道后的第一笔生意做成。 与此同时,陇山以东的大唐却陷入了混乱之中。 由于钱粮不足,裴休与崔铉二人并未能如期讨平王守文、裘甫两部叛军。 裴休将王守文限制在濮州,崔铉将裘甫限制在浙东台州、明州、处州、婺州等处。 五月初十,淮南军都将王竟淮鼓噪淮南牙兵,要求崔铉犒赏三军,以解将士思乡之情。 崔铉与之和谈,希望讨平裘甫后再行犒赏,淮南牙兵听闻崔铉不发犒赏,因此止步于越、睦二州。 裘甫抓住机会,趁机南下攻破温州。 消息传回长安,因疾病而半月不曾上朝的李忱,也不得不拖着病体组织起了常朝。 “陛下,淮南兵马跋扈,如不满足其犒赏请求,崔使相恐难节制。” 宣政殿上,宰相兼度支的蒋伸面容忧愁开口,而李忱也咳嗽着询问道: “朝中果真没有钱粮了?” “回陛下,仅有十余万钱帛。”蒋伸无奈回应: “此等数量,恐无法满足淮南兵马所需。” “即便夏粮收入,其数也不过二百万。” “百官俸禄度支过后,存数恐不过三十万……” 相较于庞大的军费度支,百官俸禄的度支根本不值一提。 李忱闻言,当即询问道:“此间事,可还有办法解决?” “回陛下……”蒋伸踌躇片刻,随后才道: “此间事,唯有加派赋税,不然无法镇压裘甫之乱。” “加税?” “又要加税吗?” “百姓疾苦,若是继续加税,那……” 蒋伸话音落下,殿上顿时响起了细微的议论声。 即便那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宣政殿的结构不断放大。 “百姓疾苦,朕心实不忍。” 李忱面上痛苦,好似难以决断。 蒋伸见状沉默不语,百官也是缄口不提,这让李忱尴尬当场。 “咳咳……” 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目光看向萧邺与令狐綯。 萧邺也没有好办法,令狐綯只能叹气走出:“陛下,若是不能速速平定裘甫之乱,那两浙夏秋两季赋税都无法起运京畿。” “届时朝廷钱粮不足,依旧还要加税。” “臣以为,暂时苦一苦百姓,加夏税六厘,以此讨平裘甫、王守文之流。” “待到贼寇讨平,此间六厘及原先的三厘赋税,皆罢黜便是。” 经令狐綯开口,百官们面面相觑,两相抉择之下,不得不朝李忱作揖道:“请陛下决断!” 李忱咳嗽几声,随后看向蒋伸:“蒋相公以为如何?” “这……”蒋伸很想说百姓恐怕承受不住加税六厘带来的后果,毕竟他很清楚下面的官吏是什么德行。 朝廷加税六厘,他们恐怕敢加税二分。 届时百姓逃亡,群盗四起,此后果恐怕难以收尾。 只是话到嘴边,他还是不得不考虑现实,点头应道:“若是如此,事当行之。” “嗯”李忱点了点头,随后颔首道: “既然如此,便加税六厘,另外加盐铁酒茶等税九厘。” “陛下圣明……” 百官唱声,李忱这才满意退下朝去。 他返回了紫宸殿,而十五岁的夔王李滋早就在此等候,身后还站着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等四贵权宦。 王宗实护送李忱返回殿内,见到此等场景后,脸色顿时一沉。 只可惜皇帝在侧,他不好发作。 他只能看着夔王走上前来,扶着李忱向偏殿内走去。“阿耶,我为您熬了清肺去火的药膳。” “还是四郎有心呐……” 李忱感叹着自家四郎,随后被其接入偏殿中休养起来。 王宗实想要跟着进去,却被马公儒拦住:“王中尉还是守好紫宸殿吧,偏殿内有夔王殿下服侍。” “哼!”眼见三人铁了心要拦自己,王宗实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不过他没有离开大明宫,而是找来了刚刚返回长安的王宗会。 由于东线战事吃紧,张淮铨及王宗会所率的右神武军兵马只能撤回长安。 王宗会没想到自己此行结果居然是在会州吃了大半年的风沙,心情着实郁闷。 眼见王宗实脸色难看,他当即作揖道:“大兄。” “嗯,你去郓王府上告诉郓王,他若是不想丢失金台,便早些来紫宸殿照顾陛下起居。” 王宗实冷脸对其交代,同时又不忘补充了夔王李滋获得马公儒、王居方、王归长及右神策军中尉王茂玄的支持。 王宗实这么做,是想告诉李温,如今的局面有多不利于他。 如果不想丢失金台宝位,就必须用心做事,取得皇帝垂爱才行。 王宗会听后也知道局面有多糟糕,因此连忙应下,火急火燎的前往了郓王府。 尽管李忱偏爱夔王李滋,但对于李温却也不差。 郓王府修建的富丽堂皇,仅是一座府邸,便足够数千将士一年所用,更别提府内的金银珠宝了。 “李滋如此急于献媚,无非就是为了金台宝位。” “马公儒、王归长等人该死!” 郓王府某处偏殿内,李温当着王宗会的面,对李滋及其身后的马公儒等人骂骂咧咧。 相较于在外谨言慎行,府内的他,总算能释放不少天性。 压抑太久的他,不敢在李忱面前有所放肆,只能在府中放肆。 不过他也只是放肆片刻,随后便对王宗会作揖道:“劳王公辛苦一趟,此间事吾已知晓,当下便前往紫宸殿。” “嗯”王宗会颔首点头,随后嘱咐道:“殿下最好带些止咳的药膳前往,陛下所患,恐乃肺症。” 他不敢说是肺病,因为皇帝很忌讳旁人说他生病。 在他看来,他眼下正在渡过太医李元伯所说的难关。 只要难关渡过,他便能长命百岁,继续掌握着大唐的最高权柄。 “劳王公操劳了。” 李温再度作揖,此时一名身穿华服绫罗的女子也带着两名婢女走上前来,婢女手中各自拿着两幅字画。 “王公操劳,听闻王公喜爱吴道子字画,此乃吾特意准备,劳请收下。” “这怎么使得?” 王宗会根本不懂什么字画,但他知道,吴道子的字画很值钱,价值千金。 这两幅字画的价值,起码值两千贯。 “王公若是不收下,吾何颜面请王公为吾奔走?” 李温佯装生气,而王宗会也见好就收,当即接过字画:“恭请不如从命,只是劳殿下破费了。” “只要王公喜欢,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李温对王宗会作揖,王宗会见状附和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应下了。” “殿下急于入宫,若是下官车马为马公儒等人鹰爪所见,难免会玷污殿下名声。” “下官先行告退,待下官走后,请殿下切勿忘记入宫。” “王公慢走。”李温对王宗会彬彬有礼,王宗会十分受用。 待到王宗会离去,他这才收起表情,叹气看向华服女子: “此间事难为,四郎得阿耶欢心,即便我有意争夺,恐也难成。” 女子闻言摇头:“若是殿下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何谈让他人相信您呢?” “妾身已经准备好了药膳,只要殿下走一遭紫宸殿,便知道至尊对您心意了。” 李温踌躇,但不等他开口,便有一名四尺七八寸的女童走来,拉住他袖角扯了扯。 “阿耶得活……” 女童声音稚嫩,李温听后连忙蹲下,脸上笑容慈祥幸福,不同于往日的小心翼翼。 “既是囡囡开口,那阿耶必然得活。” 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女同的脸颊。 女童长得粉雕玉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长睫毛,好似会说话般,令人喜爱不已。 “我带着囡囡去吧。” 李温看向女子,女子颔首道:“也好,至尊喜欢囡囡,您带她去也好。” “嗯!”李温闻言抱起囡囡,笑着说道: “囡囡,阿耶带你去见耶耶,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说话才行。” “嗯,囡囡知道……” 女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驱散了李温这些日子的压抑。 似乎每次瞧见自家囡囡,他都会感受到自己被幸福所包围,忘记那一切糟心的事情。 “走,去见耶耶咯……” 他抱着囡囡向外走去,父女笑声不断传来,哪怕是乘车前往大明宫的路上,两父女也有消遣打趣的方式。 简单的扮鬼脸,他们都能玩大半个时辰。 一路走走闹闹,待到马车被建福门禁军拦下,李温这才对囡囡嘘声: “要入宫了,囡囡得乖些。” “嗯!”囡囡点头回应,随后牵着李温的手走下马车。 囡囡高到李忱胸口,虽然不过十岁,但由于长得粉雕玉琢,初见容貌,因此很讨得宫中妃嫔及皇帝的喜欢。 便是禁军兵卒见了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恨不得自家闺女也如此。 李文刚牵着她的手前往紫宸殿,不多时便来到殿前。 “郓王殿下携县主求见!” 马公儒眼见李温带着囡囡前来,当下暗道不妙,但并不敢阻拦,只能通传。 “大郎和囡囡来了啊,进来吧……” 偏殿内响起李忱的声音,李温闻言,连忙牵着囡囡走入偏殿之中。 殿内,李滋正在喂李忱吃药膳,这让李温觉得手中药膳没了意思。 不等他反应过来,囡囡便松开他的手,一路小跑向李忱而去。 “耶耶,囡囡许久不见耶耶,好想耶耶!” 囡囡投入李忱怀抱,李忱闻言,顿时觉得咳嗽好了许多,心都快化开了。 “诶,囡囡既然想耶耶,怎么那么久不来见耶耶啊?” 李忱把囡囡抱在腿上,随后看向李温:“是不是你阿耶不想让你见耶耶啊?” 李温闻言汗流浃背,但囡囡却摇头道:“不是的……” “听闻耶耶生病了,阿耶这几日都在佛堂为耶耶祈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囡囡想让阿耶多休息,这才没有麻烦阿耶。” 囡囡的话,让李忱多看了李温两眼,而囡囡也继续道: “阿耶骗囡囡,他说耶耶生病了。” “喔?耶耶不像生病的样子吗?”李忱来了兴趣。 要知道自从他生病以来,脾气喜怒无常,但凡有人说他生病,他都会从重处理,甚至将奴婢打死。 但在囡囡口中,他却能和善的讨论生病的事情。 面对他的询问,囡囡摇头,双手放在李忱脸上,向上摸去:“耶耶没有生病,耶耶头上长角了。” “长角?”李忱伸出手摸了摸,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哪里会有角?” 囡囡却仿佛计谋得逞般笑道:“因为耶耶是龙!” “你这丫头……”被囡囡这么打趣,李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不少,顿时慈祥看向李温: “你这厮,倒是教得她一口糊涂话。” 李温见状连连点头,李滋则是眉头微皱,而马公儒等人脸色十分难看。 “耶耶,囡囡给您变个戏法。” “好,你变给耶耶看看……” “变!” “哈哈哈哈……” 银铃般笑声在偏殿内回响,李忱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身强力壮的时候。 (本章完) 第271章 大中群盗 第271章 大中群盗 “杀!” “嘭嘭嘭——” 六月夏末,在陇右走上正轨,大唐疲于讨平叛军的时候。 西川以西的西山之地却燃起了战火,多弥卫府之主的尚摩鄢挥师南下,号称十万大军,进攻西山。 东女、哥邻、白狗、逋租、南水、弱水、悉董、清远、咄坝……等九国联合驻守北部平康城。 八国部众十余万,甲兵却不足六千。 尽管依靠地势坚守,但尚摩鄢来势汹汹,平康城危在旦夕。 倘若平康城被攻破,尚摩鄢便将势如破竹,占据西川之地。 东女国派轻骑向成都求援,而轻骑抵达成都时,却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西山的事情,老夫已经知晓,你先退下吧。” 正堂内,身为西川节度使、成都尹兼同平章事、西山八国观察使的夏侯孜摆手驱散东女国使者。 使者无奈,只能退出正堂,而夏侯孜也在他离开后,目光看向杨复恭等人。 “西山诸国,昔年曾降于朝廷,此后吐蕃势大、南诏兵盛,竟又叛去。” “而今遭尚摩鄢入寇,这才想到了朝廷。” “那尚摩鄢号兵众十万,而我西川仅兵六万余,其中有三万人还需要防备南诏及刘继隆。” “依老夫之见,此事可传往朝廷,依至尊裁断。” 对于西山和尚摩鄢的争斗,夏侯孜根本就不想管。 且不提西川没有多余的钱粮,即便有,他也不想去管。 击退了尚摩鄢,大唐不会获得西山一块土地。 若是没能击退尚摩鄢,反倒交恶于他,使得他有借口入侵西川。 自己才经历了延川惨败,若是再惨败于西川,那真不知要如何面对朝廷。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这十二个字就是夏侯孜如今的真言,他宁愿毫无政绩,也不希望犯错。 他的态度,也是西川大部分将领的态度。 在这种团结一致下,倒是杨复恭闻言皱眉道: “若是要奏表朝廷,这一来一回便是近一个月,届时就算至尊派遣出兵,恐怕也没有时间了。” 见他这么说,众人十分无语。 他们想要的就是拖时间,好让西山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被解决。 对于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结果杨复恭非要挑出来。 他这么挑出来,夏侯孜就不得不表表态度了。 “西山诸国地势险峻,又有坚城重兵,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就被攻破呢?” “不过杨监军所说也有一番道理,不如这样吧……” 夏侯孜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继续道: “成都府内尚有五百精骑,五千马军。” “老夫请杨监军率五百精骑及三千马军驰往翼州,等待圣旨送抵后,立马驰援西山。” “此外,老夫听闻这尚摩鄢与刘继隆曾有交情,不如请杨监军书信一封,让刘继隆出面调解如何?” “刘继隆恐怕不会出面。”杨复恭皱眉回应,同时作揖道: “不过领兵翼州之事,下官接下了。” “如此甚好。”夏侯孜十分满意,伸手抚了抚须。 杨复恭见状领了符节,事后便带着东女国使者率三千五百兵马驰往翼州而去。 夏侯孜也书信送往了长安,但是书信送抵长安时,已经是六月中旬了。 对于西山诸国的事情,朝野上下都显得十分漠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和关东。 时间进入六月以来,皇帝病情加重,半月未曾视朝。 自皇帝不曾视朝后,南衙北司的争斗愈发明显,所有人都在忙着站队。 与此同时,由于朝廷加税,荆南、山南、剑南等道百姓负担沉重,亦或逃亡陇右、亦或聚啸山林。 令狐綯、萧邺、蒋伸等人为了这些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加税所得的夏税近三百万贯,不管是讨平王守文之乱,还是围剿裘甫,都有了充足的钱财。 经过裴休的经营,濮州大量百姓逃亡,仅有不到二十万与王守文坚守城池。 随着一个个县城被拔出,王守文、吴煨等人仅率八百精骑及三万兵众据守濮阳。 濮阳北边是黄河,其它三个方向则是屯驻重兵,结壕而围。 濮阳城内近八万百姓,每日消耗都是个天文数字,尤其是柴火。 正因如此,被包围的第二十天,濮阳城内兵众就陷入了无柴可烧的地步,唯有推到屋舍,取木焚烧才能吃上一口热饭。 “粮食还没吃完,柴火反而要没了……” 濮阳衙门内,吴煨忍不住开口说道。 对此,已经擢升的朱淮也看向主位的王守文作揖道: “节帅,我军还有三万余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尽力突围!” “是啊!” “突围吧……” 诸将纷纷支持突围,因为继续驻守濮阳,只有死路一条。 对此,王守文何尝不知? “我也想突围,可我军三万兵众,拥甲者不过三千。” “官军在外,拥甲者六万有余,另有平夏部、宣武、义成、昭义等镇近六千精骑在外巡视。” “我军若是突围,恐怕……” 王守文没有细说,但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这样死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朱淮有些着急,而王守文却道: “我听闻裘甫在两浙闹得动静极大,若是他能击败崔铉所率兵马,届时朝廷必然会调兵驰往两浙,而我军也就可以伺机突围了。” “那要多久?!”朱淮瞪大眼睛,其余人也抱怨道: “城内的屋舍被推倒大半,最迟半个月,我们恐怕就得拆城楼和城门了。” “是啊,城门都拆了,那不如决一死战,也总比在这里受窝囊气要好。” “唉……” 面对抱怨,王守文也十分无奈。 若非裴休精明,他又怎么可能被困在濮州? 昔日三千精骑死伤无数,仅存不足八百人。 倘若能突围成功,以河南、淮南遍地流民的局势,事情大有可为。 可问题在于,他们几次突围不得出,白白浪费了大好局势。 想到这里,王守文就不禁攥紧了拳头。 “都退下吧!” 吴煨瞧出王守文的不甘,当即开口让众人退下。 众人见状抱怨着离开,待走出正堂,不少人纷纷看向朱淮。 “朱左厢,要是节帅和吴使君拿不出主意,那我等该怎么办?” 面对被困濮阳的局面,哪怕是昔日天平军的老兄弟都不免有些忐忑,更不用说军中还活着的老天平军不足三百,如今都在城头驻防。 能围住朱淮问出这话的,不是河东胡将,便是濮州后起之将。 他们把河东出身的朱淮拥为头领,希望朱淮能给他们指条明路。 朱淮心里虽然有了想法,但他还不敢说出来,只能安抚众人道: “放心吧,两位会想出办法的,真到想不出的时候,我自然会与诸位说的。” 话音落下,朱淮便与众人走出了衙门,各自返回了府上。 与此同时,距离濮阳二十里外的滑州卫南县城外,身为宣武军节度使的裴休正坐在牙帐内,安静聆听着帐内各镇节度使的汇报。 待诸将汇报结束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道: “濮阳二十里内皆是我军兵马,加之城外树林尽数被伐,叛军最多坚守一月,便要耗尽柴火而食冷饭。” “久食冷饭者多病,不出三月,叛军必败!” 裴休老神在在,而坐在帐内的宣武、义成、昭义等镇所派出的将领纷纷向裴休道贺。 至于各镇节度使,基本都在前线维持包围圈,严防死守叛军突围。 在诸镇将领看来,讨平王守文的功劳,足够让裴休重回长安,再度担任宰相了。 若是在裴休这里混个脸熟,日后也方便调往他处,亦或者升任本镇节度使。 对于众人的马屁,裴休不以为意,他在意的是朝廷此次加税而引发的民变。 此外,他听闻皇帝许久未曾视朝,恐怕身体出了问题。 若是皇帝能安然渡过此关,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皇帝因此……那问题就大了。 李温与李滋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便又是一场大的灾祸,而大唐已经经不起灾祸了。 王守文之乱和裘甫之乱,彻底打乱了朝廷在河陇、河南、两浙的布置。 加上朝廷加税,群盗四起,如今的大唐已然露出颓势。 若是再有外敌来犯,局势必然难以把控…… 想到这里,裴休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在他叹气的同时,南衙北司的矛盾也日渐凸显,就连张议潮、张议潭及其子嗣都在拉拢之列。 为此,张议潮趁张议潭生日这天组织了场家宴,为的就是讨论此事。 “去西厅玩去,阿耶们有事情要聊,你们好生玩去吧。” 驱散了十几个三代的娃娃后,张淮铨这才走入内堂中,关门转身看向堂内。 堂内,张议潮、张议潭、张淮鼎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安静等待张淮铨坐下后讨论。 待张淮铨坐下,张议潮这才开口道: “此间事,张氏子弟莫要掺入其中,尤其是你们俩……” 张议潮看向张淮铨与张淮鼎,张淮铨闻言点头,张淮鼎则是皱眉道: “此间事若是做好了,起码也是从龙之功。” “阿耶您执掌右神武军,加之右神武军操练得当,关键时刻也能起到决定结果的作用,何必要中立?” 张淮鼎无时无刻都在暴露着他的野心,这让张议潮皱眉呵斥道: “你兄弟几人,皆无大才,若是沾染庙堂过深,必然引火烧身。” “某此番作为,也都是为了保全你等,你……” 张议潮话还没说完,张淮鼎就顶嘴道:“阿耶,我承认我不如刘继隆及大兄,但您也不必如此贬低我等吧!” “到底我们是您的孩子,还是那刘继隆是您的孩子?” 尽管张淮鼎说是刘继隆,但在座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张淮深。 显然,张淮鼎对自家阿耶把河西留给张淮深的做法十分不满,记恨到如今都不曾忘却。 对此,张议潮拍案起身:“你给我滚出去!” “二郎……”张淮铨也压低声音示意张淮鼎服个软,但张淮鼎也来了脾气,同样拍案起身与张议潮对视。 “我所言又有何处不成道理?!” “那刘继隆管得陇右,我张淮鼎就管不得沙州?!” “咳咳……”张议潭忍不住咳嗽两声,随后看向张淮鼎: “二郎,你的意思,我与你阿耶都明白,但河西局势如此,这些日子你也听了不少。” “你阿耶只是不希望你们把头系在腰间,担心你们安危罢了。” “若是你心中不情愿,那我今日便手书将淮深唤来长安,令你接管河西。” 按理来说,张议潭不应该开口,毕竟在河西的博弈中,是他的长子张淮深得了最大的“好处”。 不过在张议潮看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家这些孩子没有一个能管好河西,把河西交到他们手上,不仅河西会因此而遭难,就连他们也会身首异处。 因此在他看来,张淮深实际上是为整个张氏做出了牺牲,偏偏自己的二郎不知好歹。 “伯父,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淮鼎口是心非说着,这让张议潮心里升起无名火来。 若是张淮鼎大大方方回应,那他即便才干不足,气量却也足够。 可如今他把事情挑起来,自家大兄要把担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却又首鼠两端了起来。 如此做派,让张议潮气得不行。 “你……” “阿耶,府外有人前来拜见,说是陇右进奏院的杨信!” 在张议潮要继续教训张淮鼎时,内堂外却传来声音,打断了他的发作。 见状,张淮铨连忙起身说道:“我先去迎接杨押衙,阿耶你们稍等。” 话音落下,他走出内堂并敞开着门,让小辈们瞧着内里情况,避免吵起来。 果然,当着小辈们的面,张议潮最终没有对张淮鼎开骂,而是憋着脾气。 一刻钟后,张淮铨拿着一份礼单走了回来, “杨押衙呢?” 张议潭看向张淮铨空空如也的身后,忍不住询问。 张淮铨闻言呈出礼单,接着解释道: “杨押衙送了寿礼便离去了,听闻是要去送他那位朋友。” “嗯……” 张议潭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杨信常领他那朋友来府上喝茶,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为了不让张议潮继续骂张淮鼎,张议潭借着这个机会主动说道: “那位黄郎君倒也是个妙人,只是生不逢时,几次科举而不得。” “哼!”张淮鼎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我瞧他年近不惑还一事无成,杨押衙几次邀请他,他却推三阻四。” “这等人,即便返回家中,也注定泯然众生,伯父何须挂念?” 张议潭闻言摇摇头道:“我瞧他只是心高气傲,若说才干,却恐怕不输你那大兄。” 面对张议潭的点评,张淮鼎来了脾气,他现在似乎最听不得旁人说才干二字。 尤其是在他承认不如张淮深与刘继隆才敢后,自家伯父竟然又说这些日子来吃白食那人也颇有才干后,他彻底破防: “叔父觉得他能比上大兄和刘继隆?” 张议潭摇摇头,解释道:“某些方面不输你大兄,但却万万比不上牧之。” “呵呵……”张淮鼎面露嘲讽:“那我倒是想看看,此人返回家乡后,到底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在他嘲讽之余,府外的杨信却也驱车前往了宣阳坊附近的春明门。 春明门是长安东出关东的三道城门之一,位置居中,每日由此进出的百姓商贾数以万计。 赶在日上三竿前,杨信乘坐马车出了春明门,来到了城外集市。 穿过热闹的集市,他的马车停在了集市外围的一处酒肆前。 待他下车,不等走入酒肆,便见熟悉的身影走出酒肆。 “劳烦杨郎君跑一趟了。” 黄巢隔着几步外便作揖走来,而杨信也向他作揖回礼,接着惋惜道: “黄郎君真的不考虑去陇右吗?” “以郎君才干,加之有我与陈瑛那厮举荐,少说能为郎君谋个校尉。” 面对杨信再三邀请,黄巢依旧坚决的摇了摇头。 “陇右自然好,某也十分敬佩刘节帅义举……但某如今只想回乡尽孝,其余事情日后再说吧。” “好吧……”杨信长叹一声,随后转身从车夫手中接过一个木匣子递出。 “此匣中有我与陈瑛各自书信一封,此外还有我二人凭证。” “黄郎君日后若是突然决定前去陇右,可携此物进入陇右。” 面对杨信的好心,黄巢这次没有拒绝,而是伸出双手,郑重接下。 待他接下后,杨信这才如此重负,朝黄巢作揖行礼,不再言语。 黄巢接过匣子后回了一礼,接着把匣子交给身后家仆。 待家仆们牵来马匹,他与家仆们翻身上马,在杨信注视下策马离去。 杨信隔空作揖,直到黄巢等人消失在官道上,他才叹气返回了马车内。 与此同时,随黄巢踏上归途的某名家仆也看向了黄巢。 “郎君为何不应杨郎君之邀,前往那陇右呢?” “以郎君之才,即便当不上校尉,也能担任一旅帅才是。” 家仆们不解黄巢的做法,黄巢闻言则表情复杂,苦涩道: “昔年邀请我之人不在少数,而我屡次三番拒绝他们,只为证明能考上科举。” “如今科举十余年而不得,若是让他们得知我名落孙山,投入陇右,不知会如何嘲笑我。” 话音落下,黄巢勒马驻足,调转马头眺望远处的长安城。 昔年入京科举时何等意气风发,结果十余年屡次不中。 如今他年近不惑,反倒落得个一事无成的下场。 到底是他黄巢不行,还是这大唐的科举不公? 想到这里,黄巢脑中闪过这么多年科举落榜时的场景,深吸口气看向长安城。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就不信科举不中,我黄巢便会一事无成!” “长安,我黄巢还会回来的……” (本章完) 第272章 下克上者 第272章 下克上者 “淅淅沥沥……” 七月,细雨绵绵淅沥。 站在姑臧衙门正堂,刘继隆望着堂外院中,那沿着屋檐不断流下的雨水,耳边响起的是李商隐的汇报。 “都护府那边传来消息,朝廷接连两次加税,以至于山南、剑南等道百姓不断逃亡陇右。” “卢钧、夏侯孜、崔慎由等人均未阻止百姓逃入陇右,甚至有不少官员堂而皇之的逼良为奴,再以口马贩卖至陇右。” “仅六月,逃入、卖入陇右人口便多达八千余口。” “尚婢婢驻守磨禅城,尚摩鄢率兵万余南下西山,夏侯孜仅派杨复恭率骑军五百,马军三千驰往翼州,等待朝廷旨意再观望驰援。” “此外,置长安的进奏院传来消息,两浙裘甫四处出击,但均被崔铉率军所阻,如今被限制在浙东五州之地。” “濮州的王守文困守濮阳,裴休麾下六万兵马,已经将濮阳团团包围。” “自六月起,至尊未能视朝,身体恐有恙,南衙北司等官员均在站队运往及夔王。” 四个多月的军情,在李商隐三言两语间便总结完毕。 将这些听完的刘继隆沉吟片刻,而后才道:“临州、凉州等六镇兵马扩编如何了?” 闻言,李商隐不假思索道:“兵员已经招募,府库中甲胄也足够,但军马……” 他沉吟片刻,翻了翻手中文册才道:“此前收复凉州,六镇兵马皆有死伤。” “陇右各州马场内军马在填补各镇原有军马数额后,仅能调用二千四百匹,另有四千六百余匹的缺额。” “以各州军马场内情况,起码需要三年才能补足军中马匹。” 刘继隆闻言继续问道:“凉州的军马场修建好了吗?” 对于凉州的政务,李商隐倒没有必要翻阅文册了,因此合上文册道: “凉州牧群虽多,但质量参差不齐,即便好好选育,也需要五年时间培养才行。” “若是算上凉州军马场,都护府从大中十九年开始算起,每年军马能出栏四千匹,往后逐年增加。” “大中十九年……” 刘继隆呢喃着这个时间,心中不免轻嗤。 以当下情况来看,大中可没有十九年这一说法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想了想局势。 历史因为他而改变太多,首先历史上唐廷没有三次加税,此外陇右也没有自己那么庞大的势力,而王守文也只是天平军中寂寂无名的牙将。 如今因为自己在陇右壮大,唐廷不得不增驻西线兵马,因此军费负担更为沉重。 加上王守文作乱,唐廷不得已进行第一次加税。 由于加税,所以提前引爆了浙东裘甫起义,使得历史上几乎“完美”的大中年号,蒙上了一层灰色。 夏侯孜惨败延川,导致其提前入西川为使相。 原本他会在宰相的位置上待得更久,因此有机会举荐王式前往浙东平叛。 如今没了他的举荐,王式依旧在安南镇守,裘甫之乱仍未平定。 自己所引起的变动太大,已经不能按照原本的历史去预估事件走向。 裘甫之乱和王守文叛乱都会被平定,这是自然的,毕竟如今的大唐还没有到“群盗四起”的程度。 虽然民变不少,但元和、会昌年间留下的人才还有很多。 不过随着这些人逐渐凋零,群盗四起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李商隐道: “给都护府传信,让尚摩鄢加紧拿下西山。” “此外再给河西的张使君传去消息,看看西边的丝绸商道如何了。” “另外告诉曹茂和陈瑛,先训练出两千精骑,秋收后与河西归义军一同讨击居延海。” “是!” 没有多余的废话,李商隐不假思索应下了刘继隆所说所有,并起草书信送往各处。 在整个陇右忙碌起来的同时,东边的大唐也在加税后得到钱粮续命,裴休及崔铉两军将士分别得到犒赏,士气正盛。 七月初五,崔铉统帅淮南、宣歙、镇海等处官兵自越州、睦州、衢州一线展开反击。 得知消息,裘甫在义乌召开会议,讨论对敌策略。 义军副帅刘胜主张先发制人,立即引兵攻取越州(绍兴)。 只要能控制越州府库,就能就地招募越州百姓,在越州门户的西陵一带建立坚固的防线,并沿浙江筑垒拒守。 此外,再派遣两路兵马,一路进攻宣、歙二州,一路对阵官军。 只要两路成功一路,就能反攻浙西,再拿下石头城(南京),渡江拿下扬州,筹措军饷。 面对刘胜的建议,不少投入军中的儒生以为刘胜的计策无非就是效仿孙权,做着割据的美梦。 这种做法只有天下大乱才能做到,而今天下一统,割据一方是不可能的。 因此儒生们认为,与其出击,不如拥众据险固守,必要时耕田打鱼自给自足。 一旦官军来攻,便潜入海岛,等敌人走了再回来便是。 裘甫听了双方的意见,拿不定主意,把这件大事搁置下来,从而使义军的处境更加困难。 好在与他相比,统帅官军的崔铉只知道猛攻,因此两方算是在浙东西线打起了拉锯战。 裘甫眼见崔铉不过如此,当即便接受儒生们的建议,在麾下五州耕田打渔,并派人前往海中洲(舟山)建设城池、水师,复设昔年被废的翁山县(舟山)。 在双方拉锯的同时,北方的王守文率先坚持不住。 七月中旬,王守文率军向南突围,为平夏部拓跋思恭所阻。 王守文十三次突围而不得出,濮阳城内军民食冷饭而疾病甚多,危在旦夕。 “咳咳……” 七月二十四日,在结束第十三次突围后,王守文返回城内简单休整。 如今城内的屋舍、衙门、城门楼皆已拆除,只剩城门还安然无恙。 叛军们只得收集野草,晒干后用于烧火,而百姓们只能吃冷水泡饭。 坐在牙帐内的王守文将碗中热腾腾的肉粥吃光,随后眼神凌厉扫视众人: “今夜,转进向西突围!” 面对他的军令,响应者寥寥无几。 对此,他心里也十分着急,目光看向朱淮:“朱淮?” “节帅放心,某定当追随节帅!” 朱淮恭敬作揖,大义凛然。 见他如此,王守文定了定心,随后看向吴煨。 眼见吴煨点头,他们当即开始筹划夜里的夜袭。 朱淮等人走出牙帐,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他。 前番几次突围中,本就不多的天平老卒死伤更多,如今能活下来的,基本都是后加入军中的胡人及濮州人。 朱淮一言不发往自己的牙帐走去,众人紧紧跟随其身后。 不多时,待众人走入朱淮牙帐,朱淮这才开口道: “朝廷的讨平檄文中,只提及了王守文和吴煨。” “今夜出城突袭时,谁若有胆量拿下此二人,将城内天平老卒尽皆处置,我等便能活下来!” 朱淮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要王守文等所有天平老卒的性命。 即便如此,众人眼神却依旧狠厉。 为了能够活命的机会,众人愿意一试。 正因如此,濮阳城内的安静持续到了夜半。 随着三千余甲兵聚集濮阳东门,王守文与吴煨也率领五百余精骑姗姗来迟。 王守文将目光投向朱淮,满意道:“朱淮,此次若能突围成功,我等便南下。” “南边防守空虚,戍兵甚少,以我等兵力,想要割据几座州城易如反掌。” “届时我表你为一州使君,以此回报你这些日子的辛劳。” “节帅哪里的话!”朱淮义正言辞道; “若非节帅,某如今早已被官军砍了脑袋,而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全赖节帅恩德!” “呵呵,你啊你……” 王守文轻笑着,随后调整了一下坐姿,挥动马鞭道:“开城门,突围!” 在他军令下达后,城门缓缓打开,而朱淮则是悄然退至步卒中去。 “走……” “动手!!” 不等王守文抖动马缰,四周步卒及精骑纷纷拔刀杀向王守文等人。 “狗贼!你们要干嘛!” 王守文和吴煨毕竟是从天平军中走出的人,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 下克上这种事情,在如今都不遑多见,二人自然有所防备。 但他们防备再多,却架不住四周敌人太多。 王守文反应神速,连忙叫嚷道: “朱淮!某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报恩的吗?!” 乱枪刺来,王守文与吴煨为躲避枪丛而滚落马背。 朱淮沉默不语,待到阵中惨叫声断绝,他这才推开面前的兵卒,走到了阵中。王守文、吴煨及百余名天平老卒死状凄惨。 王守文被人用斧头剁了首级及四肢,吴煨也被剁去了首级。 瞧着二人身首异处的模样,一手组织起来此次事件的朱淮却直冒冷汗。 他不是惧怕二人化作厉鬼找自己报仇,而是惧怕身边的这些人。 今日这群人能为了活命而杀王守文、吴煨,明日是否也能为了活命而杀自己。 想到这里,朱淮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 “好了,派人将此二贼首级送出城去,交给裴使相!” “是!” 几位都将纷纷应下,随后派遣精骑将王守文、吴煨的首级送出城去。 “使相!!” 消息与首级送抵裴休面前时,不过寅时(4点)四刻。 裴休披着披风走出牙帐,随后便见昭义军节度使毕瑊向他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甲兵。 “使相,大喜啊!” “城内叛军左厢兵马使朱淮拨乱反正,诛杀王守文、吴煨二贼及昔日叛卒,乞请投降!” “王守文死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裴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片刻后,他就反应过来,检查了王守文和吴煨的首级,又派人去天平军请与其有关的兵卒辨认。 待消息确认并回禀后,却已经是辰时(7点)了。 “使相平定二贼,至尊若知晓,必然欣喜!” 面对讨平二贼的喜讯,所有人十分高兴祝贺裴休,裴休却道: “朱淮此人,昔日在河中与其嫂通奸而谋害其兄,杀其子侄,故此投入死牢。” “而今又杀其恩主王守文、吴煨,可见其心计阴狠。” “若是将其招抚,日后不免生出祸事。” “老夫欲假意接受叛军投降,令叛军诸将杀朱淮而自证,诸位以为如何?” 裴休的转变令众人始料不及。 原本的祝贺声也渐渐冷落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状,裴休抚了抚长须道:“诸位无需表态,此事全由老夫操办,各部兵马只需听从调遣便是。” 诸将闻言,纷纷作揖应下,随后依照裴休所言调遣兵马。 午时,裴休率六万大军兵临濮阳城下,派出轻骑示意接受朱淮投降。 朱淮得知消息,当即率领城中不足两万兵众出城投降。 官军趁势接管了濮阳城,而朱淮及其左右“有功”将领,分别被带到了裴休面前。 “罪将朱淮,参见使相!” “参见使相……” 望着前来投降的三人,裴休笑着抚须道:“此次官军能收复濮阳,朱使君功不可没啊。” “朱使君?”朱淮错愕抬头,却见裴休笑道: “朱使君诛杀王守文、吴煨有功,老夫已经向朝廷请表尔为河中隰(xi)州刺史。” 朱淮本就是隰州人,如今得知自己即将成为隰州刺史,几乎隐藏不住心中高兴。 “多谢使相!某日后定当为使相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朱淮将腹中为数不多的学识搜刮出来,只为换得裴休欣赏。 裴休眼底闪过寒芒,显然是想到了王守文和吴煨这两个人的下场。 但他隐藏的很好,慈善笑着说道:“我已在帐中设宴,劳请朱使君及几位将军共往。” “是!”朱淮激动带着几名叛军将领走入帐内,而帐内也并未有什么埋伏。 席间推杯换盏,本就高兴的朱淮,很快便酒兴上头,被众人灌醉。 裴休令人将其送往营中一帐内休息,随后留下没怎么被灌酒的叛军将领。 眼见朱淮走了,裴休这才放下酒杯,惋惜说道: “诸位高义,老夫在此敬诸位一杯!” 几名将领本就是胡人和平民出身,哪里懂得什么礼节,当下只能双手端起酒杯回敬。 “朝廷的旨意不日便来,诸位好好享受这几日吧,日后恐怕……唉!” 裴休这话让众人忍不住发颤,其中一人着急问道:“使相这是作甚?” “嗯?”裴休佯装不解,皱眉道: “不是诸位承担罪刑,以此推举朱使君为首功吗?” “什么罪刑?” “对啊,我们不是一起杀的王守文和吴煨吗?” “使相不封赏我们也就罢了,为何要让我等承担罪刑?” “我?”面对诸将指责,裴休指了指自己,一脸茫然,随后拿出一封书信道: “这不是诸位所说的吗?” 书信被兵卒传给诸将,尽管诸将中识字的并不多,但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识字的。 将书信接过后,他们这才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朱淮在投降书上做了手脚,将造反的罪名都推到了他们头上,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之人。 正因如此,朱淮才得到了使君的官位,而他们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要被论罪流放黔中。 得知情况,众人纷纷喊冤: “使相,我等届是被叛军裹挟,不得已参军的。” “没错,反倒是这朱淮才是主动投军,并在河中骗杀官军!” “使相明鉴啊!”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裴休也从原本的不明所以,变成了勃然大怒。 “混账!这朱淮竟然欺瞒我等,着实可恶!” 他掀翻桌案,怒骂过后,脸色又变得踌躇,眉头紧皱道: “可是请表已经发往长安,这……” “使相!” 诸将闻言纷纷跪下作揖:“请使相救我等一命啊!” 见状,裴休迟疑后叹气道:“老夫也无可奈何,诸位……这……唉!” 诸将瞧他这般模样,顿时心凉了半截。 “使相,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忽的,站在裴休身后的一名儒生站了出来,看其地位,应该是裴休麾下幕僚。 诸将闻言,眼睛闪过精光,期盼看向他。 裴休闻言也是错愕道:“还有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幕僚停顿片刻,紧接着扫视几位将领,末了才道:“死无对证!” “这……这是什么说法?” 几名将领明显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幕僚无奈,只能解释道: “诸位只需要统一证词,言朱淮是作乱元凶之一,准备诈降突围,随后被诸位镇压,如此便能解释前番请表了。” “不仅如此,诸位也能洗刷冤屈,甚至能得到官职……” 相比较前面那句话,后面这句话更让几人动心。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向裴休,随后下跪作揖道:“今夜劳请使相出手帮助我等!” “老夫……这……” 裴休支支吾吾,仿佛没有主意的小老头般。 众人无奈,只能将目光聚集幕僚身上。 幕僚见状,当即开口道:“今夜我与使相将前往濮阳城内休息,此间事情,我等也是明天才知晓的。” 众人眼前一亮,而裴休见状也急忙离开了帐篷。 裴休走后,诸将齐聚一处,只需眼神对视,便了解对方想法。 他们沉默走向朱淮休息的牙帐,帐帘掀开后,榻上的朱淮还呢喃了几句,随后紧了紧被子。 待到他感觉不对,缓缓睁开眼睛时,几名将领已经将他围到中间。 “你们干嘛!” “狗东西,竟然敢骗我们!” “按住他!” “你们干什么?!” 朱淮语气带着惊恐,而几名将领却手脚并用将他按住,最后在朱淮绝望的目光中,一人举起斧头,朝他狠狠劈下。 “噗嗤……” 猩红的鲜血溅满帐篷,帐篷不远处的裴休见状颔首,随之转身离去。 (本章完) 第273章 大变之前 第273章 大变之前 “王守文被平?” 大中十三年七月二十八日,当马公儒得知王守文、吴煨之乱得以讨平后,他脸上并未出现高兴的表情。 此刻的他站在紫宸殿偏殿外,而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马公儒走入偏殿内,而殿内站立着所有北司的高官。 龙榻前,太医李元伯等人将龙榻包围,似乎在检查皇帝病情。 马公儒走入龙榻左侧队伍,来到左首位站立,与他面对面的是神策左军中尉王宗实。 从王宗实往后数去,分别是左军副使亓元实,宣徽北院使齐元简。 与三人面对的,则是枢密使马公儒、枢密使王归长,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右军中尉王茂玄等四人。 众人对视之余,殿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便是唱礼声。 “夔王殿下求见陛下……” “让四郎进来吧。” 龙榻传来声音,尽管很虚弱,但那依旧是皇帝的声音。 闻言,马公儒几人脸上闪过欣喜,随后派出王居方前去传谕。 王宗实三人脸上表情难看,只能看着王居方将夔王李滋带入殿内。 与此同时,李元伯等人也走出了龙榻。 当几人走出,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不得不趴在榻上,背部隆起数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包。 这些小包隆肿发红,致使李忱不得躺下休息,只能趴着。 “阿耶!” 瞧见这场景,李滋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哭泣着上前,跪在李忱榻前。 “四郎莫哭……” 李忱脸色苍白,即便如此,还是安慰着李滋。 “李太医,陛下这是……” 马公儒等人一拥而上,将李元伯等人包围询问。 李元伯表情凝重,这让众人心里不停打鼓。 “陛下这是因外感风湿火毒,使湿热火毒内蕴,造成内脏积热,气血凝滞,营卫不和,邪阻肌肤而发的背疽……” “背疽?!”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于众人而言,背疽如同绝症了命好的能多活几个月,命差的也不过十天半个月。 对此,李元伯沉声道:“陛下的背疽红肿发痛,若是不加以抑制,必然生脓。” “届时脓肿而破,外邪必然入体,陛下……” 李元伯没敢继续往下说,只能说道: “如今之计,唯有催发背疽,以快刀掘出疽种,方有生机。” 李元伯倒也有两把刷子,光这背疽掘取之法,便有不少医者茫然不知。 “有几成把握?” 马公儒忍不住询问,而李元伯却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洪福齐天,自然能够成功……” 眼见他心虚,马公儒等人脸色难看。 “李太医……” “臣在!” 李忱声音传来,李元伯急忙回应:“陛下,臣在!” “此是否为朕之大关?” 背疽生出,李忱还在挂念着李元伯与他所说的“长年大关”。 李元伯也傻眼了,他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但他又不能否认,所以只能点头道: “回陛下,此疾正是长年大关。” “若是能够渡过,即便不能长命百岁,也能有杖朝之寿(80岁)。” 闻言,李忱脸色一变,但还是下不定决心切除背疽。 “背疽切除之事,可有十足把握?” “这……” 李忱的话让李元伯踌躇,片刻后才道:“即便准备万全,也不过仅有七成把握……” “七成吗……”李忱脸色难看。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道:“此间事情,交由马枢密使操办,你所需药材,皆取内库。” “臣领旨……” 马公儒及李元伯纷纷作揖,而李忱则是看向王宗实等人,最后将目光投向李滋。 眼见李滋依旧在为自己哭泣,李忱眼神闪过柔和,接着才道: “朕一个人休息片刻,你们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群臣告退,就连李滋也被马公儒安慰着带出偏殿。 众人在偏殿外的正殿等待,而居住十六王宅的郓王李温,这时候才姗姗到来。 “参见郓王殿下!” “王中尉,陛下他……” 群臣唱声,李温看了眼李滋,紧接着继续看向王宗实。 王宗实没有回应,而是作揖侧身:“此事,劳请殿下前去询问陛下。” “好!”李温反应过来,如果王宗实把皇帝病情当众人面告诉自己,岂不是说明他遇人可说? 想到此处,他急忙走到偏殿,对禁闭的殿门开口道: “陛下,儿臣李温求见!” 偏殿内,听到李温的声音,李忱皱了皱眉。 此刻的他,正在考虑立谁为太子,传皇位于何人。 从王朝稳定来讲,他理应立长子李温为太子,毕竟李滋年不过十五,过于年幼,容易被宦官蛊惑。 但从个人情感来讲,李忱单纯地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自己最喜欢的皇子李滋即位。 这种非正常的越次即位,除了法理上需要通过自己所下的遗诏来确认之外,还需要有强有力的托孤重臣来帮忙帮衬着、弹压支持才行。 令狐绹、萧邺、蒋伸等人虽然是重臣,但他们都偏向保守。 即便他们没有表态,李忱也知道他们的心思是什么。 如果要选择储君,他们宁愿选择长子李温,而非年幼的李滋。 正因如此,自己不能选择他们。 排除他们后,留给自己的人选就不多了…… 为了能让四皇子顺利即位,李忱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最终谋划了一个他自认为非常完美的布局。 南衙北司中,北司以四贵为主,而四贵中的王归长、马公儒、王茂玄三人都支持李滋。 加上同样支持李滋的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北司中的局面,以三贵压王宗实一贵为主。 只要自己把宫内的事情交给马公儒和王茂玄,王宗实就不可能出现在自己面前,事情也就不会出现差错。 北司若是稳定,那南衙便很难出现差错。 但即便如此,李忱也不敢放松。 正因如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朝堂之上,南衙文官之中谏议大夫郑漳、兵部郎中李邺,姚崇五世孙的姚勖等人,要么是夔王的侍读,要么是夔王的师傅。 这些人早就在李忱的穿针引线下,提前站队李滋,并为李滋拉拢了不少官员。 只要北司不出问题,南衙的问题应该也不大。 内廷、外臣、宫禁兵权全都搞定,在李忱看来,即便自己出现意外,李滋即位一事,也算得上万无一失了。 如此想着,李忱耳边再度响起了李温的求见声。 “陛下,儿臣李温求见……” 李温的声音不断响起,李忱闻声脸色黯然。 李温也是他的孩子,只是皇位只有一个,所以他只能对不起李温了。 这般想着,他没有回应李温的求见。 他的这种做法,也瞬间刺激到了李滋及马公儒、王归长等人。 与此同时,李温、王宗实等人的心情也沉到了谷底。 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比清楚,皇帝在考虑什么。 皇帝如今所展现出来的态度,也足矣说明一切。 李温失魂落魄的跪在偏殿前,直到宫门即将关闭,他才缓缓起身,佝偻着走出紫宸殿。 李滋及马公儒等人在看他的笑话,而王宗实、齐元简三人则是沉默不语。 李温年长,必须出宫去十六王宅居住。 在他失魂落魄的走后,王宗实等人也先后离去。 他们的背影十分沉重,站队的结果便是如此。 相比较他们,李滋一方则是喜上眉梢。 即便如此,马公儒还是带着其余几人,跟随李滋前往了他所居住的宫殿。 待到众人落座,李滋当即对众人道: “阿耶心眷于吾,皆乃诸公相助之果。” “吾与诸公立誓,若能登临金台高位,必然以诸公为重!” “殿下哪里的话……” 马公儒、王居方、王归长三人连忙谦虚回礼,王茂玄没那么多心眼,动作稍慢。 李滋瞥见,却也没说什么,而是笑道:“王宗实几人助大兄而不助吾,吾却得此高位,心甚难安……” 尽管还没即位,但为了让位置稳固,李滋还是挑起了清理王宗实等人的话题。 闻言,马公儒先开口道: “陛下心在殿下此处,那王宗实也翻不起什么浪。” “待陛下切除背疽成功,我等便可请表,罢黜王宗实及其党羽,外放为偏远监军!” 马公儒的建议,得到了殿内所有人的认可。 对此,李滋也郑重道:“神策军的兵权,必须交给值得信赖的人!” 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年,李滋在不知不觉间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马公儒三人隐晦看向年近六旬的王茂玄。 见到对方竟然点头附和后,三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为了对付左神策军的王宗实,他们可是耗了不少心力,加之皇帝也推波助澜,这才拉拢到了王茂玄。 倘若没有王茂玄的支持,即便他们能拿下王宗实,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么想着,马公儒等人连忙打圆场道: “我三人不知兵,兵权唯有交到王中尉手中,才能得到施展。” “那是自然!”李滋也反应过来,连忙找补。 王茂玄倒是波澜不惊,只是与众人交谈如何处理王宗实等人,直到夜半才缓缓与马公儒等人离开李滋所居住宫殿。 在他们离开的同时,王宗实三人却早早离开了大明宫,来到王宗实府上聚首。 “陛下心悦夔王,如此一来,我们这几年所做都付之东流了!” “王茂玄手中有右神策军,实力不比我们差,倘若真的争斗起来,局面恐怕不利于我们!” 左神策军副使亓元实忿忿不平,宣徽北院使齐元简也凝重道: “倘若夔王即位,以我等这几年所作所为,恐难善终……”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王宗实黑着脸道: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破局!” “昔年鱼朝恩、王守澄所做之事,我们又为何不能做?” 王宗实目光冷冽,分别对齐元简与亓元实道: “我不信右神策军会铁板一块,也不相信南衙没有支持郓王的官员。” “陛下切除背疽,左右不过月余。” “在此之前,我必须要破局!” “能否破局,就看二位了……” “中尉放心!” 齐元简、亓元实闻言作揖应下,随后在王宗实的吩咐下离去。 与此同时,皇帝病情加重的消息,也在过后几天传遍庙堂,以至于所有官员忧心忡忡。 尽管早有准备,但当百官们得知消息后,还是不免心情慌乱。 传位一事,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兵灾。 兵灾之下,饶是品秩再高,也难免破财。 正因如此,长安城内手握兵权者,基本都成为了香饽饽。 张议潮更是成为南衙北司争抢拉拢的人选之一。 不过面对众人拉拢,张议潮始终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与此同时,各镇留置长安的进奏院也忙碌不停,近段时间送出的情报,比过去大半年还多。 各镇进奏院的快马,不断出入长安,而李忱的背疽也在随着时间推移而开始化脓。 八月初六夜半,李滋、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王茂玄等五人被传至紫宸殿。 此刻的龙榻已经被绫罗遮蔽,模模糊糊下,勉强能看清皇帝趴在床上的轮廓。 其中,皇帝背部的背疽显然变大了许多,而皇帝的声音也虚弱了许多。 “朕传尔等前来,想必尔等也知晓为何。” “明日夜半,朕便要与太医切除背疽。” “倘若朕无法渡过此关,尔等持遗诏扶持夔王即位,不得耽误……” 对于痴迷权力的李忱来说,放下权力,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生死攸关前,他已经来不及考虑太多。 “阿耶……” “臣等领旨……” 李滋哭泣,而马公儒等人内心激动,但面上依旧保持悲伤。 李忱的目光越过马公儒等人,直直看向队伍最末的王茂玄。 对于他来说,王茂玄是他身后谋划最重要的一环,绝不能有失。 正因如此,他对王茂玄开口道: “劳王中尉上前来……” “陛下,臣在!” 王茂玄跪着上前,握住了那只从绫罗内伸出的手。 “朕尝闻故事于周勃,故此希望你能成为四郎的周勃。” 王茂玄被李忱比作西汉的周勃,而周勃是辅佐新主的功臣,此言不可谓不重。 王茂玄无声流泪,随后便见李忱对李滋吩咐道: “王中尉忠心耿耿,你要好好待他……” “阿耶放心…儿臣…儿臣……” 李滋低声啜泣,李忱则是继续道: “朕乏了,四郎可还有何担忧?” “儿臣……”李滋回头看向马公儒,缺见马公儒与王归长皆做了一个口型。 见状,李滋开口道:“儿臣想请阿耶调王宗实出任淮南道监军。” “此事不易,需小心应对。” 李忱似乎已经猜到了众人想法,没有犹豫的应下了,并且教导道: “明日尔等传出朕之背疽切除殆尽,已经渡过长年所需大关,再以朕的口吻传圣旨至王宗实面前。” “倘若王宗实不遵圣旨,即令右神策军拿下。” “若王宗实应下,即令其领敕出城,避免夜长梦多。” 李忱担心李滋他们应付不了那局面,更担心王宗实狗急跳墙,所以她安排好了一切,只需要李滋、马公儒、王茂玄三人照做就行。 三人闻言纷纷叩首,而李忱也摆手道: “朕乏了,尔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闻言应下,紧接着先后退出紫宸殿。 在他们离开后,李忱又派人传召谏议大夫郑漳、兵部郎中李邺,姚崇五世孙的姚勖等人。 他没有一起传召训话,为的就是不让南衙北司部分官员有准备,避免他们同流合污,架空李滋。 为了李滋能成功即位,他还需要留下一个足够掣肘马公儒等人的势力。 这个势力,也就是他刚才所传召的那些人。 小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郑漳、李邺等人也来到了紫宸殿,见到了如今状态的李忱。 面对李忱患上背疽这种绝症的事情,众人十分吃惊,而更让他们吃惊的,主要还是李忱想让李滋即位的想法。 “陛下放心,臣等必然以陛下旨意为主!” 郑漳,李邺等人纷纷表态,而李忱见状也咳嗽道: “四郎仁善,皆乃诸公教授所致。” “然四郎毕竟年幼,倘若遇宦官蛊惑,难免会做出恶事。” “朕今日传召诸公而来,所为便是如此。” 李忱话说三分,给郑漳等人留下无数遐想空间,尤其是监督马公儒等人作为的想法。 “陛下放心,臣等必然竭心尽力,辅佐夔王殿下!” 郑漳等人纷纷表态,而李忱也交代道: “内廷之事,朕已然安排妥当,至于外廷之事,便托付诸位了。” “陛下……” 郑漳几人低声啜泣,而太医李元伯、虞紫芝等人也在此时主动开口道: “诸公,陛下需静养,劳请诸公退下吧。” “陛下…臣等…告退……” 郑漳等人啜泣着离开紫宸殿。 不过在他们走出紫宸殿,走出大明宫后,他们脸上的悲伤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背疽乃绝症,陛下宠信李元伯、虞紫芝等方士,恐有变。” “若陛下有变,我等当竭尽心力,辅佐夔王才是!” “这是自然!” 走出宫门,众人没了悲伤,只剩算计,而这一切便是李忱所需要的。 在他看来,他的布局已然完善,事情将会按照他所布置的局面向前走去。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手段,低估了人心…… (本章完) 第274章 人心难测 第274章 人心难测 “阿耶,您回来了?” 是夜,得到皇帝称谓唐之周勃的王茂玄返回了自己的府邸。 宦官基本无后,大多以收养养子为继。 因此唐代宦官之内,也有不少传世门阀,像王氏、杨氏、西门氏之流。 王彦真是王茂玄从族内过继而来的养子,年纪三旬左右,可以说是王茂玄一手养大的。 正因如此,王彦真即便成了家,也依旧与王茂玄住在一起。 父子二人走入府邸中堂,王茂玄坐下后,王彦真上前为他泡了一壶茶,笑着说道: “这是陇右雨前的上等茶,您尝尝……” “谁送来的?” 王茂玄自从喝过陇右的炒茶后,便不再饮用抹茶。 毕竟以他的年纪,那些五八门的茶道并不适合他,反而是规矩比较少的炒茶适合他。 这么想的人不只是他,因此陇右的上等炒茶在长安十分金贵,素有一两茶叶一两金的说法。 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不过陇右炒茶的金贵,也能由此体现而出。 单说王茂玄身旁的那杯茶,价值就最少在百文左右。 这样的茶,王茂玄每日起码要饮十几杯。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所以面对这不知何人送来的礼物,王茂玄未见其人,已有其意, “是左军副使亓元实。” 王彦真低声开口,王茂玄随之皱眉:“我不是让你离他们远些吗?” “我也本想如此,但亓元实说有要事与您说,他如今还在东厅等待着。” 王彦真的话让王茂玄沉吟片刻,而后才道:“可有人瞧见他?” “未曾,他化名刘交而来。”王彦真解释道。 闻言,王茂玄颔首到:“召他过来吧。” “是!”王彦真连忙点头,而后派人请来了亓元实。 不多时,亓元实出现在了中堂,而王彦真也驱散了中堂附近护卫,并亲自在外观望。 “见过王公……” 亓元实对王茂玄郑重行礼,王茂玄平淡道: “不知道亓副使前来何事?” “下官是来帮王公的!”亓元实语出惊人,这让王茂玄忍不住笑道: “亓副使莫不是来与我说笑?” “如今局面,难道还需要老夫与亓副使解释不成?” 王茂玄本以为亓元实是来投靠自己,自此保全其富贵。 结果亓元实竟然这么说,仿佛失了心疯。 王茂玄摇了摇头,起身就准备逐客。 对此,亓元实却不紧不慢道: “王公身为四贵,即便扶持夔王即位,也不过止步于此罢了。” “况且相比较您,夔王似乎更信任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几人。” “郓王常年被陛下冷落,没有什么依托之臣助力。” “您扶持夔王,不过锦上添,可若是烧郓王的冷灶,却是雪中送炭,必然让郓王感恩戴德。” “马公儒等人虽然掌握枢密院,但决定是谁即位的,唯有兵权!” “我家中尉说了,您若是愿意与我家中尉烧冷灶,待到分功之时,只需平分即可。” “反观若是您推立夔王的话,且不说人家是按照遗诏即位的正主,即便是分功劳之时,您还得跟内廷、外庭一众人一起分,分到您这里时,还剩多少粥,也未可知。” “况且,从风险来讲,即便有陛下支持,但您若是想拿下我家中尉,左右神策军必然争斗,即便您应了,也只是惨胜。” “届时神策军死伤严重,您觉得以夔王和南衙的作派,还会让您募兵恢复神策军吗?” 亓元实话音落下,而王茂玄的表情也不再平静。 他不得不承认,亓元实所言很有道理。 左右神策军实力相当,胜负五五开。 如果王宗实狗急跳墙,真的决定要兵变,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的的话,神策军内部的争斗,必然会损伤其实力。 即便自己赢了,恐怕也会遭到南衙和马公儒等人的过河拆桥。 哪怕他们不对付自己,但自己也不过四贵,还得被马公儒等人压一头。 相比较下,自己要是选择跟王宗实合作,以他们手中兵权,不论皇帝如何安排,也无法阻止他们。 与王宗实平分功劳,总比被马公儒等人强压一头要好。 因此,无论是从收益方面,还是风险考虑,王茂玄最终都有了决断。 他缓缓抬头,随后对亓元实作揖道: “陛下明夜动刀切除背疽,然李元伯等方士并无把握。” “正因如此,陛下今夜召北司南衙等一众拥护夔王的官员入紫宸殿,说了遗诏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会有旨意将你家中尉罢黜,外放淮南为监军。” 眼见王茂玄表明态度,亓元实来不及高兴,便听到了如此噩耗。 不过不等他开口寻求帮助,王茂玄便表态道: “老夫会派人接管宣化门和银光门,届时马公儒等人也会在暗中观察。” “倘若你家中尉不接圣旨,便会被左神策军正法。” “若是接下圣旨,则会被要求立即前往淮南。” “不过在老夫这里,王中尉只需要接旨出城,而后在城外蛰伏即可。” “届时,你带人更换右军甲胄,驻守大明宫左银台门处。” “至于其它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王茂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亓元实也不曾犹豫,而是直接跪下叩首道: “此间事若能成功,我左军上下,定待王公若中尉般,若有违此誓,我亓元实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亓元实许下了毒誓,随后便在王茂玄的安排下,走后门离开了其府上。 自认万无一失的李忱,恐怕也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亲自安排的托孤大臣当中,竟有一个内鬼,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个。 他还没驾崩,对方就叛变了。 一场精心布置的身后局,也因此而变得扑朔迷离。 是夜,亓元实乔装打扮前往了王宗实府上,而王宗实、王宗会及齐元简等人早就翘首以盼。 随着亓元实到来,王宗会最先沉不住气,上前询问道:“如何?” 亓元实颔首回应,接着看向王宗实:“中尉,下官幸不辱命!” 不等王宗实三人高兴,亓元实便将他与王茂玄交谈的内容说了出来。 当众人得知马公儒等人居然借助圣旨,想要除掉王宗实的时候,众人皆是脸色一变。 好在王茂玄的通风报信给了他们准备的机会,而亓元实若是能掌握左银台门,则是给了王宗实率军入宫的机会。 “此事是否有诈?” 王宗会有些胆小怕事,而齐元简却摇头道: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局势如此,还能坏到哪去?” “只要中尉明日正午能安全离开长安,左银台门确实为亓副使所占据,那即便陛下无碍,我等却也能逼宫陛下,立下郓王!” “说的不错。”王宗实认可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防备马公儒等人狗急跳墙。” “郓王的安危格外重要,所以十六王宅的兵马,必须换成我们信任的人!” “此事不易,十六王宅的守卫,基本都是南衙的兵马。” “且若是挑选怯战之徒,难免会失陷郓王。” 王宗实说着说着,突然看向了王宗会: “南衙之中,也就只有张议潮所统的右神武军能让我高看一眼。” “不过张议潮软硬不吃,从不表态,所以想要得到右神武军的支持,还得从他的子嗣下手。” 王宗会一点就通,随即道:“您是说张淮铨几兄弟?” “你觉得如何?”王宗实反问王宗会,而他也沉吟道: “若是说动张淮铨,那恐怕并不容易。” “不过右神武军内兵马分为三部,除了张议潮及张淮铨外,还有张淮鼎手中五百兵马。” “张淮鼎此人利益熏心,若是能将其拉拢,那凭借其手中五百精锐,足够守住郓王府!” “大兄放心,此事交给我去办!” “好!”眼见王宗会答应下来,王宗实点头看向亓元实及齐元简。 “明日亓副使率军接管左银台门,齐院使你假意投靠,以此迷惑他们。” “六郎你说服张淮鼎后,便等待宫中消息,及时拥立郓王。” “至于我,我会在离开长安后,调集就近兵马走左银台门入宫。” “若是陛下还活着,我便请陛下禅位郓王!” “若是陛下已然驾崩,你等便散播消息,以马公儒谋害陛下,假诏传位夔王,以此让长安水浑,使令狐绹等人不敢轻举妄动!” 王宗实将一切安排好后,当即令众人各自散去。长夜漫漫,但终究天亮。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七,随着圣旨传出宫中。 整个朝廷内外,弥漫着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 “门下……” 宣化门外,被紧急召入大明宫的王宗实跪在城门前,手捧皇帝将其罢黜外放的敕令,脸色苍白。 宣化门四周聚集着马公儒、王茂玄等人,皆在暗处窥探。 此时此刻,马公儒等人十分希望王宗实抗旨不遵,随后敕令右神策军将其正法。 然而现实令他们失望了,因为王宗实在他们的目光下将圣旨接下并叩首,然后踉跄起身,无奈走出了大明宫这个权力的中心。 “哼,本以为他会困兽犹斗,却不想如此软弱。” 马公儒冷嘲一声,拂袖离去。 王归长、王居方二人也是如此态度,转身便走。 两个时辰后,监视王宗实的宦官回到了大明宫内,将王宗实带领家人离开长安的事情交代给了李滋等人。 “如此一来,殿下即位无所阻碍了!” 马公儒贺喜李滋,而紫宸殿前的李滋则是看向殿内:“此间事情,还得看阿耶才是。” 闻言,马公儒几人纷纷看向偏殿内,而此刻偏殿内的李忱也顶着几个背疽,整个人苍白无力,已然陷入了昏迷中。 与此同时,在右神武军驻地的王宗会,也特意在张议潮、张淮铨领兵巡查的时候,派人请来了张淮鼎。 “参见王监军,不知监军请末将来此,有何用意。” 二人会面,张淮鼎语气不善。 对此,王宗会也心知肚明。 如果没有他们在后面推波助澜,索勋也就不可能入主凉州,而张淮鼎他们也就不必入京。 京畿长安虽然富贵繁华,但张淮鼎在这里不过是个微末小官。 可若是在河西,他张淮鼎却只在张议潮、张淮深及张淮铨之下,是名副其实的“小张河西”。 此等落差,若是想要张淮鼎毫无怨言,那反倒难成现实。 “呵呵,张押衙请坐。” 王宗会笑着起身,亲自示意张淮鼎坐下。 对于王宗会的示好,张淮鼎也十分警惕,并未坐下。 “王监军若是无事,那末将先行告退了!” 他作势要走,王宗会无奈挨骂其心急,接着开口道: “近来京畿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如今有一份从龙之功摆在张押衙面前,不知道张押衙想不想抓住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王宗会的话,让张淮鼎离开的脚步停下,轻嘲道: “末将不仅知道,还知道王中尉被罢黜外放了!” 张淮鼎将嘲讽的表情拉满,但王宗会却笑道: “若是您眼界如此,那恐怕要错过这机会了。” “嗯?”张淮鼎皱眉,他想不通王宗会为什么还敢如此跋扈。 他最大的靠山王宗实已经倒下了,接下来他们将被马公儒等人清算。 如此局面,王宗会却稳坐钓鱼台,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这让他理解不了。 对此,王宗会轻笑道:“今夜,右神武军将巡守十六王宅。” “若是您能接下这件差事,那天大的功劳便会轮到您的头上。” “您若是有后顾之忧,只需观望便可,不会牵连到您,但功劳也就没有了。” 面对王宗会的自信满满,张淮鼎反倒不自信了起来。 他想一走了之,但他却放不下一飞冲天的机会。 “我若去了,又能如何?” 张淮鼎缓缓坐下开口,王宗会见状便知事情成了大半。 “您若去了,事后最少拔擢两个品秩。” “您若是去了后并出手,留京则与你父平起平坐,外放则担任岭南、福建等地观察、经略。” 王宗会的话,瞬间把张淮鼎的胃口吊了起来。 这些日子不是没有人找过他,但都是想通过他来游说他阿耶张议潮。 如王宗会这种寻找他,以他为主的人还是第一个。 正因如此,张淮鼎心动了。 他不为别的,就是想让自家阿耶看看,他口中才干不足的自己,也能做出冲天之事! 为此,他能与仇人合作。 “今夜我会去十六王宅,但愿王监军说到做到。” 张淮鼎起身走出牙帐,而王宗会见状也轻笑举杯抿了一口。 尽管他面色从容,但握杯而颤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与此同时,身为宣徽北院使的齐元简也在得知王宗实外放消息后,急忙带着一群北司官员及礼物来到了马公儒府上。 由于今日事关重要,马公儒等人一直在宫中等待皇帝背疽切除的消息,所以齐元简的事情,还是宫外派人前来,他们才因此得知。 “哼,这几年他跟着王宗实没少对付我们,如今眼见王宗实倒了,便想投靠我们了?” “晚了……” 得知作为王宗实派系第二人的齐元简投靠自己,马公儒毫不犹豫的嘲讽了起来。 王归长也笑着说道:“丧家之犬,等殿下即位后,一并收拾就足够了。” “只是在此之前,还需要王中尉接手左军兵权才是。” 他看向王茂玄,王茂玄则是颔首道: “昨夜亓元实找过我,并且已经投入我门下。” “左军兵权一事,诸位无须担心。” “甚好甚好!”听到左军也被拿下,马公儒及王归长、王居方三人顿时高兴起来。 如今兵权在他们手中,王宗实即便想要翻天都不可能了。 夔王继承大位,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 联想此处,众人脸色皆是一喜,从而减轻了防备。 宫内的李忱得知消息后,也不再等到夜半,而是在申时(15点)便召来了李元伯、虞紫芝、王乐等太医。 三名太医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李滋等人则是站在另一边。 “四郎……” 心许是压力太大,亦或者是背疽折磨,李忱示意李滋上前。 马公儒见状,当即示意起居郎记录当下。 起居郎提笔记录,而李忱也握住了李滋的手。 “朕御极一十三载,收复河陇,殚精竭虑,但仍有不甘。” “其一,浙东叛乱未平。” “其二,凉州丢失,未能趁势将河西收入朝廷手中。” “其三,刘继隆兵众数十万,虎踞陇右,时刻威胁关中,而朕未能剪除。” “你日后若是即位,当励精图治,将此三害除去,方能保住我李氏江山……” “阿耶……”李滋连连点头,眼睛红肿。 “记住了吗?” “儿臣记住了,阿耶您会没事的。” 李忱询问,李滋回应。 父子交谈过后,李忱叹气道:“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 “臣等告退……” 群臣退下,仅有李元伯、虞紫芝、王乐三名御医留下。 “开始吧。” 待众人走后,李忱声音幽幽传来,李元伯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由李元伯咬牙上前,将绫罗掀开。 展现三人眼前的,是李忱背部那如婴儿拳头大小的背疽。 背疽红肿,顶部大半化脓,只要轻微触碰,便会溃烂流出。 “陛下,请用麻沸汤……” 李元伯端来汤药,李忱也费力接过一饮而尽。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李忱便昏昏欲睡,渐渐响起鼾声。 饶是如此,李元伯三人也没敢轻易动刀,因为他们都没有祛除背疽的把握。 如此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李元伯持小刀上前,用力咽下口水后,这才将刀伸向了李忱背部,轻轻划开了那丑恶的背疽…… (本章完) 第275章 大中落幕 第275章 大中落幕 “陛下?” “陛下!”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七夜半,长安城大明宫。 当宫中紫宸殿内传出惊恐的叫嚷声后,李滋及马公儒等人纷纷冲入偏殿之中。 在所有人目之所及的地方,三个装满温水的铜盆内,其温水已经化作黄红色。 李元伯几人已经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背疽切除,李忱背部的伤口也被上药缝合完毕。 明明一切都已经做完,可此刻李忱却昏迷不醒,体温升高发热。 “陛下这怎么了?!” 马公儒质问李元伯几人,李元伯支支吾吾道:“脓中外邪入体,染了热病,陛下恐怕……” “混账!!” 马公儒推倒了李元伯,随后上前跪在龙榻外,紧紧握住李忱手掌: “陛下!陛下!” 忽的,马公儒感受到了李忱的手在动弹,他连忙叫唤:“陛下,臣在!夔王也在!” 话音落下,他回头看向李滋:“夔王!” “阿耶,儿臣在这。” 李滋连忙跪在龙榻旁,紧握李忱手掌。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气若游丝的李忱,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已然虚弱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环跪在龙榻周遭的北司官员们眼见龙体渐渐不支,全都不由泪眼涔涔起来。 不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这让李忱心里舒服了不少。 “遗诏……” 李忱吃力吐出了这两字,跪在最前面马公儒听见后,立时明白了李忱最后的那点儿牵念。 “圣上,都已经安排好了,您且放心吧。” 马公儒探身上前,伏在李忱的耳边轻声道。 本就是强撑着的李忱听闻此话,随即手一松,一口浊气吐出,不再有任何反应。 “陛下?” 马公儒试探着询问,眼见李忱不曾回应,他壮着胆子伸出手去,放在了李忱脖颈处。 尽管皮肤还温热,但却没有传来正常人该有的血脉跳动。 马公儒心里一紧,再伸出手去大胆握住其脉搏,确定李忱没有任何反应后,他这才看向李滋。 李滋一直在观望,眼见马公儒吃惊看向他,他当即明白了一切。 “阿耶!!” 伴随着李滋悲泣的叫嚷声响起,四周宦官纷纷低头啜泣起来。 哪怕哭不出来,也得低头伪装哭泣。 与此同时,紫宸殿外的右神策军甲兵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脱离队伍往紫宸殿西边摸黑走去。 “窸窸窣窣”的甲胄声在黑月风高下显得十分刺耳,沿途离宫、甬道所驻守的甲兵却皆视若无物,不曾检举此人。 一刻钟后,伴随着甲兵走到类似瓮城的地方,他当即拿出木哨吹了几声。 “咕咕……咕咕咕……” 哨声低沉,不如塘骑所使的尖锐。 几道哨声过后,前方城头出现火光。 手持火把的甲兵从城头走了下来,二十余人隔着老远在火把的火光下吹哨回应。 “咕咕……咕咕咕……” 确定哨声后,从紫宸殿走出的甲兵连忙小跑过去,跟着这二十余人走上马道,走入城门楼内。 城门楼内外甲兵数百人,作为左神策军副使的亓元实身披明光铠,端坐楼内。 “如何?!” 见到紫宸殿兵卒到来,亓元实连忙质问起来。 “回副使,至尊已然殡天,马公儒等人正准备持遗诏,召郑漳等人入宫!” “好!!” 听到这话?亓元实立马看向人堆中的两名四旬左右,面白无须的将领: “杨玄翼,杨玄阶!” “末将在!” 两名将领异口同声,作揖回应。 “你们二人率精骑出大明宫,去北边七里外的三乘驿,将宫内的事情告诉中尉!” “是!!” 二人郑重应下,而亓元实也厉声道: “今夜事情若成,诸位及其儿孙家族富贵可定!” 在他的号令下,杨玄翼两兄弟率五十余名精骑出左银台门,往七里外的三乘驿驰往。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便见到了远处的火光。 数千名披甲执锐的左神策军精锐在此等待,而王宗实则是坐在驿站内等待消息。 驿站内的驿丞及其麾下直白,早已身首异处。 待杨玄翼两兄弟到此时,这群人尸体的鲜血都流干了。 “如何?!” 见到杨玄翼两人熟悉的面孔,王宗实下意识起身质问。 二人郑重作揖,异口同声道:“至尊已然殡天,左银台门已经敞开,只等中尉入大明宫!” “好!” 王宗实难掩激动,当即下令:“全军拔营,随我入宫面圣!” 此时他所下军令,基本与逼宫造反无异。 皇帝没吭声便直接集结军队,准备闯进宫去见皇帝。 这种架势,哪怕皇帝没死,也得被其吓死了。 不过,王宗实已经控制住了大明宫,只要王茂玄不反水,他绝不可能失败! 很快,三乘驿的数千左军精锐开始向着大明宫左银台门赶去。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十六王宅也被王宗会、张淮鼎接管。 五百巡守的右神武军,除了一百人在坊外巡视外,其余四百人都守在了郓王府上。 也直到这时,王宗会才将他们的计划告诉了张淮鼎。 “混账!” 郓王府正堂外,张淮鼎揪住王宗会领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卷入了这么大的事情中。 此事若是不能完美收场,他一人便害了整个张氏。 “押衙若是不愿意在此驻守,大可回到街上便是。” 即便被揪着领子,王宗会表情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丝轻嘲。 他算是把张淮鼎看穿了,说白了就是个能力与野心不匹配的莽夫。 事情到了这种程度,张淮鼎与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也就不用遮掩了。 只要张淮鼎不蠢,就应该知道他现在需要干什么。 “你这厮……” 张淮鼎很想一拳砸在王宗会脸上,可他没有这么做。 此刻在他的心里,不禁想到了自家阿耶对自己的“打压”。 自己才是解放河陇张议潮的嫡子,凭什么张淮深和刘继隆能节制一方,而自己不能? 想到这里,他缓缓松开了手,而王宗会脸上笑容也更加明显。 他整理了自己的领口,随后轻笑道:“押衙但请放心。” “今夜过后,您就是神武军大将军,节制左右神武军!” “您若是不愿意留在军中,除西川、东川等处要地外,余下各镇节度使、观察使,皆为您的席位。” 王宗会的话让张淮鼎眯了眯眼,随后冷声道: “若是计划有变,我先拿你首级平息至尊怒火!” “呵呵……” 王宗会只觉得脖颈一凉,尴尬笑了两声后,便与张淮鼎在院内安静等待起来。 半个时辰后,随着数千名左军精锐“闯入”左银台门,王宗实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亓元实面前。 “中尉!” 亓元实抬手作揖,王宗实伸出手托住他道:“此间事成,左军中尉便是你的了!” 话音落下,他顾不得亓元实的激动,当即开口道:“左神策军接手宫禁,有违令者……杀!” 伴随他军令下达,五千多名左神策军开始行动。 王宗实本人也亲率五百精锐,向紫宸殿急匆匆赶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王宗实就这么地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从左银台门进入了宫禁之内,期间压根就没有与宫廷禁卫发生任何冲突。 由于太过畅通无阻,以至于王宗实带着左神策军来到紫宸殿时,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等人,竟然还在李忱床榻跟前,等待着郑漳等人的到来。 哪怕甲胄甲片声不断作响,但他们也没有丝毫怀疑,直到甲片声越来越近…… “娘賊的!你们竟然敢谋害陛下!!” 叫骂声如平地惊雷,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马公儒等人纷纷向外看去。 紫宸殿已经被甲兵团团包围,而当他们看到身披甲胄,左右还有四十名甲兵拥护的王宗实、亓元实二人时,在场众人纷纷愣住。 “王宗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厮不是应该到潼关了吗?” “王宗实你抗旨不遵,还敢带兵擅闯宫禁!”王宗实的突然出现,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马公儒他们来不及召集反抗力量,便被王宗实堵在殿内,被包围了个严严实实。 “王右中尉呢?” 忽的,马公儒发现了消失不见的王茂玄,顿时慌乱了起来。 如果没有王茂玄,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机会调动兵马。 “别叫嚷了,你觉得我为何会在这里?!” 王宗实话音落下,亓元实、杨玄翼、杨玄阶三人拔出腰间横刀,向着马公儒他们步步紧逼。 “王茂玄倒戈了!” “王中尉,先前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没错,陛下要罢黜你时,我们未曾劝阻过!” “王中尉若是愿意放过我们,此拥立之功,都将是您的!” 大家都是在宫廷内久混的人精,面对王宗实身后那丛白森森的刀戟,马公儒等人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厚着脸皮乞求饶命。 “遗诏呢?” 王宗实冷声开口,王居方闻言,连忙上前,呈上皇帝的遗诏。 呈出遗诏后,王居方还试图献媚道:“陛下遗诏,夔王即刻即位,当……” “噗嗤!!” 没有任何预兆,王宗实拔刀砍翻王居方,同时振臂高呼: “马公儒、王居方等人谋害至尊,挟持夔王,祸乱宫闱,速速诛杀!!” “王宗实你个田舍汉!” “你娘的头,王宗实你不得好死!” 马公儒等人破口大骂,亓元实等人则是一拥而上,血肉被铁刀劈砍。 王归长不甘心,拔出身旁甲兵腰刀,大吼一声便朝着王宗实扑去。 几名左军精锐将他拦住,亓元实见状一脚将他踹得跪下,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举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最终,马公儒等人被王宗实以矫诏罪名诛杀,而原本内定的储君李滋,也在见识到马公儒等人被杀后俘虏。 “王中尉,吾…吾…” 李滋脸色惨白,被人架到了王宗实面前。 他想要为自己求饶,但却半天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把夔王带下去严加看管!” 王宗实最终没杀李滋,而是选择软禁。 决定李滋死活的,另有其人。 李滋被带走后不久,王茂玄才带着右军兵马出现在了紫宸殿外。 他缓缓走入殿内,而殿内的王宗实正在布置兵马,准备将郑漳等人一网打尽。 眼见王茂玄到来,王宗实也看向亓元实。 亓元实心领神会,很快端来了椅子,并拿出了一份新的遗诏。 “我说到做到,今夜之后,北司以你我二人为主!” 王茂玄接过遗诏,打开看了看后颔首交还给王宗实。 他们相互对视,却什么都不用说。 半个时辰后,随着郑漳等人匆匆赶来,这群被李忱设计好的托孤大臣们,连紫宸殿都未见到,便被左神策军杀了个精光。 天色渐渐明朗,左右神策军接管了长安城,就连百姓们都嗅到了不对劲,纷纷闭门不出。 一场大雨配合落下,坐在郓王府内的李温却站了又坐,坐了又站。 在他如坐针毡的时候,一双手握住了他那冰凉的手。 “阿耶莫怕,阿耶得活……” 稚嫩的声音响起,李温心情稍定。 他回头看去,眼见是自家囡囡,这才松了口气道:“嗯,阿耶不怕,阿耶得活……”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中堂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囡囡站到了李温身前,待李温回头时,却见来人是宣徽北院使齐元简。 “恭贺陛下!” 简简单单四个字,表明了大局已定,而李温也瞬间放下心来,坐回了椅子上。 “陛下,如今不是休息的时候,劳请您入宫主持大局。” 齐元简连忙上前有请,而中堂外的王宗会、张淮鼎也赶了过来。 他们只听到了齐元简请李温入宫,仅凭这句,他们便知道了事情结果。 “张押衙,快去准备车马,护送陛下入宫!” 王宗会连忙吩咐,而张淮鼎还沉浸在从龙之功的惊喜中,直到王宗会第二次提醒他,他才悠悠反应过来。 “好,我这就去办!” 不多时,四辆马车便在郓王府外备好,李温及其妃嫔子女也被护送上车。 马车在五百右神武军护卫下,向大明宫前进。 李温向外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何向坊右往大明宫去?” “坊左太慢,坊右更快。” 齐元简平淡解释后,当即护送着李温前往了大明宫,并将他带往了含元殿。 含元殿前血迹还没清理干净,但王宗实他们早就在此等待了。 当李温被带到此处,他便在迷迷糊糊中,被人脱下了衣服,换上了大朝会时所穿戴的冕服。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钟楼、鼓楼纷纷敲响钟鼓,就连道观及佛寺都被神策军兵马连夜叫起,各杵钟鼓三万次。 “铛铛铛……” “咚咚咚……” 响彻各坊的钟鼓声响起后,已经得知城内情况有变的百官们纷纷默数钟鼓声。 待钟鼓声超过一百下后,百官们纷纷换上官服,朝大明宫赶去。 半个时辰后,随着南衙大部分官员赶来,他们这才发现,含元殿前遗留鲜血,而百官队伍中也减少了许多面孔。 令狐绹、萧邺、蒋伸三人眉头紧皱,而殿内外数百京官也都沉默寡言。 不多时,殿内响起甲片的窸窣声,百余名神策军走入殿内,分列两排。 神策军入殿的局面令群臣不由紧张起来,令狐绹几人更是沉默不语,生怕引火烧身。 在这种局面下,王宗会的身影出现,并向金台上走去。 “入班!” 随着他高声唱礼,百官纷纷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说明,局势还没沦落到兵灾的地步。 “二郎呢?” “不知……” 队伍中,张议潭皱眉看向张议潮身后,结果却只发现了张淮铨几兄弟,并未发现张淮鼎。 面对他的询问,张议潮匆忙回应,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他自然知道右神武军昨夜巡防的地方是十六王宅,而王宗会按理来说没资格出现在金台上。 王宗会如此高调,而他身后又是支持郓王的人。 加上昨夜张淮鼎巡防十六王宅,郓王又居住其中…… 渐渐地,张议潮心情沉了下去,甚至生出了不安感。 “唱!” “上千万岁寿……” 王宗会一开口,群臣下意识开口唱礼。 只是唱礼刚刚结束,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走上金台的人不是原本该出现的大中皇帝李忱,而是身穿冕服的郓王李温。 李温身后跟着王宗实、王茂玄、亓元实、齐元简四人。 群臣惊慌,而李温却明目张胆的坐在了金台高位上。 不等群臣开口,宣徽北院使齐元简便走上前来唱声道: “枢密使马公儒、王归长,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太医院使李元伯四人谋害先帝,欲矫诏立夔王为帝。” “幸得左、右神策军中尉王宗实、王茂玄所发现揭穿。” “四人已经认罪被诛,今遵先帝遗诏,扶立长子郓王李温即位为帝!” 齐元简话音落下后,百官左右两侧神策军开始行动。 “王宗实!你们谋害陛下,矫诏郓王称帝!你们不得好死!” “遭了瘟的田舍汉!我乃陛下所封尚书,尔等狂妄!!” “王中尉!下官不知马公儒等賊预谋!下官不知啊!” “陛下……” 叫骂声,求饶声及哀嚎声先后响起,但都无法阻拦王宗实清除异己的决心。 一时间,殿内外数百名官员被拖走近四成,留下的,不是支持郓王李温的,就是在此期间中立的官员。 面对剩下的官员,王宗实冷声开口道:“宣读遗诏!” 此时此刻,遗诏是否真假已经不重要,毕竟皇帝已经死了,而夔王派倒台,南衙众人也没有与王宗实、王茂玄对抗的力量,只能如此。 当着群臣的面,齐元简上前将那所谓的遗诏打开: “大中十三年八月癸卯日,宣遗诏……” (本章完) 第276章 旧人依旧 第276章 旧人依旧 “李之英主,实惟献文。粃粺尽去,淑慝斯分。河、陇归地,朔漠消氛,实为明主。” “今上谥曰圣武献文孝皇帝,庙号宣宗。”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十,随着王宗实、王茂玄雷霆手段,李温的皇位算是坐稳了。 坐稳皇位后的李温,其所做第一件事便是追谥其父李忱。 尽管李忱最后并没有选择他,但为了营造顺位继承的印象,李温还是在群臣建议下,为李忱追谥了宣宗孝皇帝的庙号及谥号。 不过就李忱执政这最后这几年所做的事情,宣宗这一庙号,显然有些才不配位。 饶是如此,却也并不妨碍李温对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先帝的谥号与庙号敲定后,李温随即改名为“漼”,改明元年号为“咸通”。 八月二十日,李漼以令狐绹、萧邺、蒋伸三人为相,另外以功拔擢裴休入朝为相。 王宗实被册封骠骑上将军,兼领枢密使。 亓元实担任左神策军中尉,王茂玄依旧担任右神策军中尉。 齐元简升任枢密使,杨玄翼、王宗会分别担任宣徽南、北两院院使,杨玄阶担任左神策军副使。 此外,在癸卯夜驻守郓王府的张淮鼎也被拔擢为神武大将军,节制左右神武军,被授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护军及清水县开国侯。 尽管品秩上,张淮鼎只是正三品,但其父张议潮却被其节制。 不得不说,张淮鼎算是押对了宝,而他也在得到册封后,跋扈的返回了张氏府上。 “碰!!” “我是否说过,让你不要接受旁人拉拢?!” 张氏府上,身穿紫袍的张议潮脸色铁青,而旁边穿着绯袍的张议潭及张淮铨也欲言又止。 堂内,被指责的张淮鼎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自己回到家后,迎来的不是夸奖,而是质问与责骂。 “我凭借本事得来的紫袍,这有什么错?” 张淮鼎反问自家阿耶,张议潮听后却恨铁不成钢: “北司那群人又会是什么好人?” “你今日得到拔擢时,可曾看见南衙同僚们对你的态度?” “那又如何?!”张淮鼎忍不住笑道: “所谓南衙,也不过如此。” “只要有兵权,便是至尊也需要忌惮于我!” “您当初如此,大兄如此,刘牧之如此,而今我亦是如此!” “左右三千神武军若是训练得当,我张氏未尝不可成为南衙北司外的第三股势力!” “阿耶,您老了,您那套早就不管用了!” “您那套若是管用,我张氏何须抛弃河西到长安?” “这天下,早已经不是愚忠便能得到回报的天下了,只有兵权才是实际,其它的不过是个……” “你放肆!!” 张淮鼎的发泄被张议潮打断, 张淮鼎越是想向上爬,张议潮就越是后怕。 如果张淮鼎有这个能力,他当然会支持,但张淮鼎没有。 继续放任张淮鼎向上爬,只会给张氏带来灾祸。 “……” 被张议潮打断后,张淮鼎沉默片刻,不等张议潮继续教训他,张淮鼎便平静道: “陛下给我赐下宅邸,稍后我便要搬出去了。” “左右神武军从明日开始,将交由您与兄长编练。” 话落,他转过身去,接着又回头瞥了一眼张议潮三人: “我刚才所说,乃是以神武大将军的身份,而非张氏二郎。” “您是担心我也好,瞧不起也罢,总之从即日开始,还请阿耶您在军中称某将军……”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张淮鼎便向外走了出去,而张议潮也被他这番话说得沉默了。 张淮鼎的身影已经消失,张议潭这时才开口道:“我们老了,二郎他们毕竟而立,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不必太操心。” “唉……”张议潮长叹一声,眼神流露片刻担忧: “我是担心他被北司那群宦官蒙骗,越陷越深。” “不过他说的也对,有兵权总归好些,起码遇到事时,还能有反制的能力。” 张议潮并非不懂,只是关心则乱。 如今冷静下来,他便转头看向了自己的长子张淮铨: “大郎,你们几兄弟,日后便相互帮衬些吧,阿耶我老了……” “阿耶……”张淮铨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总之这日以后,张议潮没有再去右神武军,而张淮鼎也将左右神武军的驻地合到一处。 张淮铨被张淮鼎举荐为左神武军将军,张议潮担任右神武军将军,几个兄弟被举荐为统军。 不过几日时间,神武军俨然成了张氏私兵,但后果就是张淮鼎与北司越走越近。 这些消息传到凉州时,已经是八月末了。 辽阔的草原上,刘继隆拿着长安进奏院送来的情报反复阅览,而曹茂、陈瑛两人则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他把所有情报看完,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开始回忆如今与历史的不同。 登基的皇帝与年号,和历史上还是相同的,但整体的局势却变了。 张议潮提前入京,因此被卷入到了南衙北司的斗争中。 神武军因此被张淮鼎所把控,这个历史上害的张淮深身首异处的家伙,彻底在长安站稳脚跟。 除此之外,从整个大唐的局势来看。 由于夏侯孜战败,王式缺少了举荐之人,所以没能被调往浙东平叛,依旧在安南坐镇。 本该在咸通年间才崭露头角的高骈,提前担任了节度使,如今更是坐镇岭南。 有王式和高骈坐镇“两南”,南诏是否还能在南边取得成绩? 若是简单的被击退还好,可若是遭遇惨败,那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谋划? 好在王守文及裘甫之乱,确实削弱了大唐的实力,而唐廷的三次加税,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眼下河南、淮南的流民数量,比起历史上的这个阶段,只多不少。 大唐的底子还很厚,自己的底子还很薄。 出头鸟做不得,也不能做。 整理了思绪后,刘继隆转身看向曹茂和陈瑛: “凉州两镇的兵马,训练的如何了?” 收复凉州已经五个多月了,虽然时间算不得长,但也不算短了。 “回节帅,两镇兵马已经训练好了,但精骑缺少军马,暂时只能凑出两千精骑。” 陈瑛说罢,曹茂也补充道: “不只是凉州两镇,其它扩编的几镇,也基本缺少军马。” “这次北征居延海,虽说以河西为主,但往返追击,始终会折损不少军马,我觉得……” 曹茂面露犹豫,显然是不想耗费军马,去居延海作战。 不过对此,刘继隆却肯定道:“居延海是必须要去的,并且不是只去这一次,而是要每年都去,将巡逻常态化。” “只有让回鹘人知道,整个河西范围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才能把他们挡在河西之外,保住凉州的安全!” “日后人口足够了,我们还得向居延海、休屠泽、白亭海等处迁移百姓,修建城池,开垦土地,把我们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 说到此处,刘继隆深吸口气道:“这些日子凉州也算步入正轨,算算日子,我也差不多该回临州了。” “凉州这边,你们两人暂时帮持着义山,待居延海的事情了结,曹茂你先回临州,陈瑛等都护府消息再回临州去。” “是!”二人作揖应下,随后便与刘继隆返回姑臧城。 回到城内后,刘继隆便去到了衙门,并见到了忙碌的李商隐。 历史上本该这两年去世的李商隐,如今却好似焕发了第二春,精神奕奕。 刘继隆来到时,他正在与二十几名官吏拨算算盘,喜笑颜开。 “让我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让义山如此高兴?” 刘继隆突然开口,李商隐这才发现他竟然走到了自己身旁。“节帅!” 李商隐起身作揖,刘继隆却按住他肩膀,笑着看了看案上文册:“迁入了不少人口啊。” “回节帅,临州那边刚送来的文册,这个月涌入七千多口百姓,基本都要迁入凉州。” 李商隐解释着,同时拿起文册翻阅示意道:“从收复凉州算起,前后近六个月的时间,我们向外迁出八万胡番,向内迁入五万三千余口。” “除了两万口是从兰州迁来的,其余三万三千余口,都是从剑南、山南等道迁移而来的人口。” “朝廷三次加税,底下的官吏也不断加税,百姓负担已至七成,连西川都有百姓逃入陇右,可见天下糜烂。” “如今我府治下,已不下五十四万口,然耕地不过四百六十余万,其中军田占五,职田占一,百姓占四。” “府内赋税,入仓库者八十余万石,三十余万贯。” “其中五成度支军队,三成度支衙门,二成度支工人。” “此外,国子监度支不下二十万石,全靠牙商采买粮食填平。” “我府积欠牙商十二万六千贯,好在甘州来了消息,还有三日便能运香料进入番和地界。” “此次采买香料十六种,重五百四十石,光胡椒就重百五十石。” “次批香料若是运往长安贩卖,起码值钱三十万贯,比财货翻三倍。” “拿到这笔钱后,倒是能把积欠牙商的钱财偿还,另买十万商货,还能结余八万。” 李商隐为刘继隆算了笔帐,总的来说,陇右的财政是支出大于收入。 不过随着收复凉州,打通河西走廊及西域丝绸之路南道后,陇右和河西都可以凭借丝绸之路获得不少财富。 尽管不如开元巅峰时期,但也足够河西与陇右吃饱喝足了。 “还能增长吗?” 刘继隆询问起来,李商隐却摇头道:“具体还需等河西的酒使君来到,我才能知道西域南道的需求多少。” “好。”刘继隆闻言颔首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酒居延到来,带着香料前往临州吧。” “您要回去了?”李商隐连忙询问,尽管他已经能处理好凉州的事情,但有刘继隆在这,他始终能安心些。 “嗯,出来近半载,也该回去了。” 说罢,刘继隆与李商隐闲聊几句,接着便下去休息去了。 三日后,酒居延果然带着商队进入凉州,不过直到九月初七,酒居延才带着商队来到姑臧城外。 他与李商隐交接了香料后,这才忐忑的走入了姑臧衙门。 “河西甘州刺史酒居延,参见节帅……” 阔别多年,再以这般姿态与刘继隆见面时,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 倒是刘继隆在面对他时,还是以曾经的姿态对他爽朗道: “倒是不错,虽说不如当年风采,但这使君的气势确实不差,快入座!” “是……” 眼见刘继隆一如当年,酒居延松了口气,在李商隐安排下入座。 待他坐下,刘继隆也开始让人上菜,同时对酒居延询问道: “西域商道,比之当年如何?” “南道尚能与天竺沟通,北道则是因为回鹘涌入西域而混乱,商道艰难。” “此次运往于阗的商货,不到半月时间便售卖一空,供不应求。” “沾节帅气运,河西也收获良多,因此张节帅希望您能多多提供商货,另外就是人口……” 说到人口,酒居延不免有些窘迫,毕竟他也知道,陇右比他们更缺人口,尤其是汉口。 不过军令在身,该问的还是得问。 对此,刘继隆的目光也投向了李商隐,而李商隐也道: “府内犯事者三百七十八人,牵连及家口九百五十一人。” “这批人口,有七成是汉口,三成番口。” “按照之前的规矩,换成上等的硝石或军马。” 听到能有一千多人口迁往河西,其中七成还是汉口后,酒居延不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道: “这是自然,不过我军也缺乏军马,故此只能换成硝石。” “这个……”李商隐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却点头道:“好!” 眼见刘继隆答应,酒居延连忙作揖感谢,而刘继隆也并未觉得吃亏。 黑火药包的威力虽然大,但用作进攻包砖城墙,消耗的数量还是有些大。 陇右军收复凉州,前后用火药四万余斤,折钱五千余贯。 以当下的配方,这四万斤火药得消耗近三万斤硝石。 这些硝石基本都是用犯了事的人口与河西换来的,既解决了河西缺少人口的问题,也解决了陇右军上等硝石不足的问题,倒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酒居延道:“既然于阗等国所需货物甚多,那明年开春,便以此次商货二倍贩卖之。” “此外,今年秋收期间北上荡平居延海甘州回鹘之事,我师二千精骑也已准备就绪,只需张节帅示意便可。” 酒居延称呼张淮深为节帅,这说明张淮深也不打算与唐廷往来了,不然他称节帅,可以说是僭越,必然会引起河西内部动荡。 不过自从索氏出走,李氏投靠后,张淮深在河西即便算不上一言堂,却也相差不大了,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至于出兵居延海,这对陇右好处极大,加上是河西精骑为主,他自然配合。 “既然如此,那末将现在便返回甘州,将此间事情转告我家节帅。” “好。” 刘继隆没有作秀阻拦,而是将酒居延送出了衙门,并在酒居延带着河西三百余名精骑离开后的第二天,亲率二百精骑押送香料,南下临州。 九月二十日,他率军返回了狄道城,也见到了高进达及崔恕等人。 尽管他急想着见见封徽,但都护府确实有很多事需要他处理。 别的不提,单说贩给河西的那批犯事之人,便有不少是贪腐的官吏。 正因如此,返回狄道的刘继隆,并没给出城迎接他的所有人好脸色,哪怕是百姓与烈属自发迎接,他也只是皮笑肉不笑。 他的态度,令众人心情沉甸甸的,直到走入都护府正堂,刘继隆才在坐下后扫视众人,冷声开口道: “我不过出征半载,便有三百多人顶风作案。” “怎么?是觉得我远在凉州,管不了他们了,所以就胆大妄为了?” 三言两语间,众人冷汗直冒,高进达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作揖: “节帅,这是我等监察不利才导致的,请节帅责罚……” 刘继隆没有回应他,而是冷声开口:“韩正可?” “节帅,下官在此。” 一名二十出头的绿袍官员走出,而他就是曹茂不在时的都察院主事。 此次犯事的三百多人,基本都是他带队抓出来的。 “犯事者都揪出来了吗?” 刘继隆质问对方,韩正可却不卑不亢道:“回节帅,贪官污吏及犯事者常有,是扫不清,除不尽的。” “下官及都察院内官吏,只能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查出的贪官污吏及犯事者。” 韩宜可这句话倒是很有水平,至少在以前的都护府环境下,是培养不出这种人的,因为韩宜可是经李商隐书信引荐进入陇右的官员。 陇右的底蕴很薄,还在发展中,想要把文化发展起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对此,刘继隆满意颔首道:“都察院理应监察府内全境各州,凡有人包庇阻拦,皆以同罪论处!” “我不曾少你们富贵,你们所用一针一线也都是陇右百姓们省吃俭用交上了的。” “你们在盘剥压榨陇右的百姓前,最好先好好回忆回忆当年在吐蕃治下,为奴为婢的自己!” 话不多说,刘继隆起身便往内院走去,而正堂内留下的所有人则是心有余悸,面面相觑。 刘继隆依旧还是曾经的那个刘继隆,但他们之中又还有多少人是当初的那个人呢? 这个问题,恐怕他们自己都不敢回答…… (本章完) 第277章 高处甚寒 第277章 高处甚寒 “朝廷度支如此,浙东叛军迟迟无法讨平,不知诸位相公有何良策?” 时至十月,伴随朝局渐渐稳定,改名后的李漼也渐渐安下心来。 王宗实等人并未有太强的权力掌控欲,即便拥有扶立之功,但只要李漼没有干涉他们的利益,他们并不会对李漼如何。 正因如此,李漼也渐渐大胆了起来。 在会昌、大中年间压抑太久的他,也终于在尝到权力甜头后,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 如此时紫宸殿内一样,令狐绹、萧邺、蒋伸、裴休四名相公一同登朝,对问朝政。 老实说,相比较武宗李炎留下的局面,宣宗李忱留下的局面可谓糜烂。 朝廷三次加税,天下流民四起。 尽管河南王守文之乱被裴休讨平,但浙东裘甫之乱仍旧存在。 不仅如此,西南的南诏屡次在边境寻衅,而西山八国也被吐蕃多弥乞利本尚摩鄢入侵。 前不久,李漼也得知了刘继隆出兵收复凉州的事情。 尽管刘继隆名义上是朝廷的将领,但实际上却是白手起家的藩镇,甚至可以说连藩镇都不如。 李漼可是了解过自己阿耶临终前所说三件事的,裘甫之乱及陇右刘继隆,都是他需要解决的问题。 要解决问题,就得解决原因和根本。 朝廷迟迟无法镇压裘甫之乱,问题在于钱粮不足,不足以征调更多兵马,施展雷霆手段。 陇右的事情,亦是同理。 因此摆在李漼面前的问题,就是如何增加财政,削减支出。 这个问题,也是自安史之乱以来,大唐历代皇帝都在面对的一个问题。 对此,每个人也有不同的处理办法,但基本都是以“加税”为主。 “陛下,如今的局面,唯有裁撤兵马,才能使度支均衡,不至于屡次加税。” 刚刚回到长安不久的裴休主动站出来作揖对问,而他身旁的蒋伸也颔首附和道: “眼下朝廷近军饷便耗费一千七百余万,而夏秋两季赋税不过一千四百余万。” “除两浙需要调兵平叛外,余者等处兵马,均需削减。” “王守文作乱,京西北八镇拥兵十一万而不能制,河中河阳等镇同样如此。” “臣以为,各镇不必补充兵马,而死难者由朝廷抚恤足矣。” 蒋伸此举倒是不错,王守文之乱中,官军死难者近四万,每年耗费钱粮八十余万。 倘若只发抚恤而不补员,那也仅仅是今年军饷度支较多,日后每年都将减少八十万度支钱粮。 当然,这些兵马还是小头,大头主要在神策军上。 号称十几万的神策军,具体情况如何,众人心里都有数。 如果能取虚得实,那足够减少三四百万贯度支。 不过问题在于,这些“虚额”的军饷,往往都掌握在北司诸宦手中。 依靠神策军的“虚额”,他们每年获利数百万贯,他们绝不会轻易松手。 这点,众人心中也十分清楚,而令狐绹与萧邺不愿意得罪北司宦官,所以沉默不语。 他们的沉默不语,让李漼心中心生不满,不免想到了昔日裴休、蒋伸等人劝谏自家阿耶立储时,这两人也是如此沉默的事情。 但凡他们为自己说几句话,自己也不至于被李滋和马公儒等人欺负如此…… 想到这里,李漼默默记下这件事,准备日后算账。 “神策军之事,朕自会与王内相等人商议,倒是浙东裘甫作乱,不知何时能讨平?” 李漼质问四人,四人中裴休皱眉作揖道:“浙东叛乱兵众甚多,加之百姓愚昧,竟支持叛军与朝廷为敌,实难讨平。” “以崔使相手中兵马,讨平叛军不易,不如调遣宣武、义成等镇兵马南下,应该能在年内讨平。” “需调多少兵马?”李漼担心调动太多而耗费太多。 裴休听后却以自己经验估算道:“若调兵众三万,应该能在年内讨平。” “此外,此前讨平王守文者,需陛下示意犒赏。” “臣与蒋相查阅度支,九厘秋税能纳四百万贯,除正常度支外,仍能结余百万贯。” 即便加了九厘税,朝廷也不过能结余百万贯,而天下百姓早已不堪重负。 对此,李漼却皱眉道:“朝廷加税不过九厘,即便各项赋税相加,亦不过三成。” “天下田亩六万万,而民仅五千余万口,即便缴纳三成赋税,亦有结余,此九厘赋税,依朕所见,当设为常例。” 李漼所想倒是轻松,而他这么想,也是因为他距离百姓太过遥远,以至于他以为加税九厘不算什么。 对此,裴休与蒋伸闻言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天下田亩虽多,然河北诸镇不纳贡赋,而地方田亩又多为世家庶族所占据大多,百姓田亩数寡。” “加之胥吏贪墨,九厘赋税分担之百姓身上,远不止九厘。” 裴休对李漼所想不免叹息,在他看来,由于先帝只在乎夔王,因此忽略了对今上的帝王心术教育。 以安史之乱以来,胥吏徇私舞弊,贪墨成性的风气早就闹得庙堂皆知了。 当初改革漕运时,皇帝甚至问过裴休,胥吏贪墨的问题如何解决,而裴休给出的办法是将每年的漕运佣金全部划归胥吏,由此才解决了胥吏最为关注“利”的问题。 如今李漼所想的,是大唐上下,人人为公的运作方式,但如今大唐却是各级官吏贪墨成风。 加税九厘,明面上不过每亩多加八九斤米粮赋税,但实际上百姓需要付出的,远不止八九斤米粮。 这个问题,不只是裴休,而是大部分经历过州县治理官员都明白的一件事。 不过对于李漼而言,这却是他才了解到的事情。 李漼脸色有些不好看,末了只能留下句:“此间事情,便由裴相安排吧。” 显然,他也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所以决定将事情交给裴休去做。 这种事情若是放在李忱在位时,那是绝不可能的,因为李忱对权力的控制欲望很强,但李漼却能放权。 他这种性格,若是选对了大臣,对百姓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陛下放心,朝廷度支一事,臣等定然尽心竭力,以报天恩!” 裴休恭敬作揖,而李漼闻言也想到了他所说的平叛犒赏一事,不由沉着道: “此前讨平王守文之事,赐宣武、义成绢十万疋,河阳、天平、河东、昭义等镇绢七万疋,凤翔等京西北八镇各三万疋。” “赐平夏部绢二万疋,另赐国姓于平夏拓跋部。” 李漼三言两语间,赐绢七十八万。 若是以朝廷所收绢帛价格来算,折钱不过六十余万贯,国库中尚有三十余万结余。 但浙东的问题没有解决,所以这笔钱还得用在浙东身上。 “调宣武、义成、忠武三镇兵马各一万南下浙东平叛,赐钱十五万贯作开拔之用。” 李漼将安排结束,随后起身道:“若是无事,就此散朝吧。” “臣有事启奏……” 令狐绹忽然开口,而李漼也皱眉道:“相公但说无妨。” “回陛下,两个月前,吐蕃多弥卫府番将尚摩鄢入寇西山,如今已攻破白狗、东女二国。” “西川监军杨复恭率师三千,屯兵翼州。” “西山八国为我朝西山屏藩,倘若失陷,恐有危险,请陛下定夺是否出兵。” 令狐绹把问题抛给了李漼,李漼闻言不喜,随即看向裴休及蒋伸。 “诸相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李漼话音落下,蒋伸便开口道:“陛下,如今浙东叛乱未平,若是再在西川燃起战火,于朝廷不利。” “臣以为,可先平浙东,再动兵西山也不迟。” “陛下,臣附议。” 蒋伸说罢,裴休不紧不慢的附议,而萧邺也道:“西山易守难攻,我朝又有维州在手,无须担心。” “好”李漼有些失落,他打心底是想出兵西山,建立功业的。 不过朝廷局面如此,贸然出兵,确实不太容易。 眼见李漼应下,裴休几人松了口气。相比较皇帝寻欢作乐,他们更担心皇帝想着开疆拓土。 “臣等告退……” 眼见众人无事,裴休四人对视后唱声,并在李漼的示意下退出紫宸殿。 在他们走后,李漼随即看向殿内宦官: “召骠骑上将军及枢密使、中尉前来。” “奴婢领谕……” 宦官应下后,便往殿外走去,吩咐殿外班值太监前去传召。 半个时辰后,王宗实及王茂玄等人尽数到来,纷纷看向李漼唱礼: “上千万岁寿……” “诸位平身!” 两个多月的时间,李漼已经适应了自己皇帝的身份。 面对王宗实、王茂玄、亓元实、齐元简四人,李漼将南衙裴休等人的言论告诉了众人。 在他说完需要裁撤神策军虚额的时候,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毕竟他是王宗实等人扶持的皇帝。 眼下要开刀神策军,若是王宗实等人不高兴,他恐怕也难以入睡。 不过事实证明,王宗实等人节制北司后,北司的环境确实比之前好了不是。 即便面对李漼这般言论,四人也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看向王宗实,以王宗实为首。 至于王宗实,他在意的是兵权,而非那些滥竽充数的勋贵及诸宦子弟。 马公儒等人被杀后,他们的家族仍旧有不少子弟留在神策军中吃虚额。 借此机会,倒是可以把他们尽数清理出去,让皇帝和南衙背负骂名…… 这么想着,王宗实也作揖说道:“神策军中,倒是有一些老弱需要裁汰,陛下可以此作诸镇表率。” “如此甚好……” 李漼松了口气,而王宗实也继续道: “若是陛下需要,臣等现在就可以去裁汰老弱,拟出兵册,交由度支。” “好,那就有劳诸位了。”李漼颔首回应,王宗实等人见状便退出了紫宸殿。 待他们退出后,李漼也站了起来,目光扫视着看向自家阿耶理政十四年的紫宸殿。 “阿耶,这个皇帝你当得,朕也当得!” 话音落下,李漼转身走向偏殿,同时命人起草了对内廷妃嫔及公主的册封诏书。 对于他最喜爱的囡囡,他将其册封为同昌公主,而皇子们则是不知道为何,一个都没有册封。 几日后,王宗实命王茂玄、亓元实等人编撰神策军兵册,裁汰一万四千余虚额,为朝廷节省四十余万军饷度支。 南衙北司起草圣旨,令宣武、义成、忠武三镇各调兵一万南下,参与浙东平叛,归淮南节度使、浙东讨击使崔铉节制。 与此同时,河陇之地也秋收结束。 “至十月三十日,府内全境各州秋收结束,收田税八十九万六千二百石,麻杆十八万石。” “各道牙商商货贡税三十八万三千余贯,长安香料所贩三十三万四千余贯。” “府内偿还商货近十三万贯,调拨三十万贯置商货。” “府内积粮三百四十六万石,钱帛折二十八万贯。” “待拨发俸禄及军饷后,积粮约二百八十万,钱帛存折为十二万贯。” 都护府正堂内,随着高进达将都护府财政情况汇报结束,刘继隆敲打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简单思考过后,刘继隆这才开口道:“今年增多积存粮食的数量,若是有需要处理的陈粮,便王关内道贩卖。” “告诉俞从晖等牙商,收购粮食的耗费,暂且记下,明年运抵的香料,优先提供他们。” “对了,现在府库中积存多少金银铜钱及石炭铁料?” 面对询问,高进达如数家珍般回应道: “府库中积存黄金约二千八百余两,白银五万六千余两,赤铜冶炼为锭者,约五十二万斤,可制钱十三万贯。” “此外,石碳约二百万斤,铁锭十七万斤。”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铁锭基本用于制甲造械。” “甲胄军械在扩军后,仍有三千余套库存,另外还有从凉州缴获并修复的一万二千余套甲胄。” “不过这批甲胄都按照您所说,于月初南运松州,估计十一月中旬便能运抵。” 高进达将府库内情况说完,而刘继隆听后则是看向张昶: “各镇兵马如何,军马还缺多少?” 眼见轮到自己,张昶急忙道:“十四镇兵马合计四万二,战兵三万八千七百人。” “其中,步卒二万八千七百,精骑一万,但精骑尚缺军马一千八百余匹,乘马三千四百匹。” “以军马场出栏速度,明年六月才能补满马额。” “另外,凉州别驾陈瑛、长史曹茂率精骑二千出塞,与河西张节帅会师后,往居延海而去,尚未有捷报传回。” “南边松山有军情,尚摩鄢攻破东女、白狗、哥邻三国,获口五万,城八座,牛羊三十余万。” “西川节度使夏侯孜遣兵三千于翼州观望,监军杨复恭写信给您,希望您调解尚摩鄢与西山矛盾。” 张昶话音落下,刘继隆却笑道:“让我调解?” “哈哈哈哈……” 堂内十五名官员纷纷笑出声来,毕竟他们都知道,尚摩鄢能有如此成就,都是被自家节帅扶持起来的。 “节帅,尚摩鄢准备用西山所俘的二千余汉口,换粮二万石。” 张昶继续汇报,刘继隆听后却摇头道:“最多万石,反正他也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口。” “此外,我军收复凉州,而凉州可开辟土地足有数百万。” “凉州那边可驯化的耕牛倒是有十二万余头,但还远远不够。” “尚摩鄢要是愿意以耕牛交换,我倒是能以一头牛,十石粮的价格与他交换。” 说完后,刘继隆看向高进达:“给各州县传去消息,加大开垦力度,不要担心没有人耕种。” “朝廷不断加税,逃亡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不会更少。” “此外,可以与各道州县官员买卖囚犯,贩往河西来牟利。” “与其让他们被流放岭南,不如去河西散发余热。” 西域南道的甜头,刘继隆已经尝到了。 如果张淮深能收复西州,打通北道的话,那陇右每年能从丝绸之路获利上百万。 有了这笔钱,想要收买剑南、山南等道官员就更容易了,迁入的人口也只会更多。 不仅如此,大唐与南诏的矛盾即将开始,西川粮价也将上涨。 西川的粮价一旦上涨,所波及的将是整个长江流域。 淮南道的百姓之所以变成饥民,主要是官府盘剥,但若是有钱,还是能买到粮食的。 可若是西川粮价上涨,淮南道的粮食压力就只能靠荆南、江南解决了。 这两个地方的粮食在满足自己后,能出售的数量极为有限。 届时淮南道的百姓即便有钱,恐怕也买不到粮食吃,动乱在即。 不过这十二万唐廷需要面对的局面,而非陇右。 陇右将面对的局面,则是剑南、山南西道被南诏入侵,百姓流离失所,地方局势混乱的局面。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陇右完全能吃下数十万百姓,等待天下大乱后东出陇山! 思绪间,刘继隆看向高进达和崔恕: “府库中积存的金银铜钱,暂时留下作口马贸易,尽可能迁入人口,强盛我陇右!” (本章完) 第278章 相对平等 第278章 相对平等 “唳——” 时入冬月,高原的地形地貌在冬雪的装扮下,更显得雄浑而多姿。 古老的宗教文化和自然景观相得益彰,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 不过再壮阔的自然景观,一旦被人类踏足,便不可避免的被“污染”。 “放!” “嘭嘭嘭——” 皑皑白雪的高山下,河水已然封冻,而河水两岸的河谷也早已铺上白雪。 河谷的寂静被喊杀声和投石撞击城墙的声音打破,十数万人围绕着一座河谷城池扎营,上万披甲套袄的吐蕃人正在猛攻这座城池。 这是逋租国的国都逋租城,其位置在后世的甘孜与阿坝交界间,是沟通巴蜀与吐蕃的重要通道。 正因如此,逋租国常被吐蕃与大唐拉拢,也常常反复横跳两国之间。 唐强则附唐,番强而附番。 对于当地的羌人来说,这早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了。 不过反复横跳这种事情做多了,自然会遭来厌恶。 正因如此,夏侯孜并未出兵驰援西山八国,而长安也忙于平叛浙东和稳定内部,无心搭理他们。 如今的逋租国及其余西山等国,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 “放!” “嘭嘭嘭——” 投石机不断作响,哪怕是最原始的人力投石机,但只要数量够多,类似逋租城这种周长不过三里的城池,依旧容易攻取。 在强攻不知道多少天后,逋租城陷落,大量的吐蕃人杀入城内。 对于反抗的羌人,他们通通杀死,而对于不反抗的羌人,他们也会劫掠凌辱一番。 毕竟在高原,能有东西抢的,无一不是贵族,而非他们这群苦哈哈的平民。 大火冲天的逋租城内,番兵不断作乱,直到翌日天明才结束了这混乱的局面。 所有胆敢反抗的人,早已在屠刀下身首异处,留下来的,都是温顺的绵羊。 百余名精骑涌入城内,朝着逋租国的王宫驰往。 说是王宫,其实也不过是较大的院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尚摩鄢翻身下马,与随行将领走入王宫之中,来到那不足以容纳百人的所谓大殿内坐下后,尚摩鄢开始对将领们布置起来: “逋租国已经拿下,现在还剩南水国、弱水国、悉董国、清远国和咄坝国等五国。” “粮仓保下没有,里面的粮食足够我们吃多久,能不能坚持到积雪融化?” 面对他的询问,一名将领走出来行礼道: “乞利本,粮仓内的粮食最少三万石。” “南边的山谷还有好几万牛羊,足够我们吃四个月,但吃到积雪融化,应该不行。” 将领回应过后,尚摩鄢颔首道:“既然不行,那就继续往南边打。” “南边的南水国和弱水国,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余口,拿下他们,足够坚持到积雪融化了。” “另外,找找城内有多少汉人,把汉人送往松州去,换成粮食运过来。” “那些牛马之中,留下足够耕种的耕牛、挽马,将其它的也一并卖给松州。” “我们的甲胄已经足够,现在需要的是粮食。” “按照之前的价格贩卖,不要在粮食上磨蹭。” “是!”这名将领作揖应下,随后另一名将领开口道: “乞利本,这次攻入城内的奴隶有些多,最少有一万多人,要把他们全部解脱为平民吗?” “当然!”尚摩鄢不假思索道: “我南下时说过,鼓声响起,入城者为民,余者继续为奴。” “把这一万多人安置在逋租城内,将逋租城的人赏赐给他们为奴。” “城外的土地,由军吏们去统计,五成归你们这群有功之人,剩下的五成归他们!” 尚摩鄢虽然没有在刘继隆麾下打过仗,甚至不知道怎么治理民生。 但为了成为多康之主,他早就明里暗里的派人打探刘继隆在陇右所执行的政策。 他确实没有自己的手段和政策,但他可以抄刘继隆的。 刘继隆能从一个牧奴变成如今的凉陇之主,必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他的那些政策,有许多是吐蕃人接受不了的,所以他剔除了那部分,保留了另一部分。 攻入城者为民,而被攻下者为奴,并将奴隶赏赐给刚刚解脱为民的番人们。 这是他在麾下施行的其中一个政策,其它还有很多政策。 他将治下的税收定为牧税和田税,田税四税一,牧税五税一。 所有的番民都有自己的私产,只需要老实登记交税就行。 此外,他将自己麾下的制度更改的偏向唐制,亦或者说是陇右制。 他在多弥、磨禅川、西山等地设置了四个军镇,每镇节制三军,每军节制三团、每团节制三个百户、百户下则是队、十。 他为乞利本,乞利本之下设东本领军镇,东本下设东岱领军,东岱下设节儿领百户,百户下则是队长、十户长。 除了军吏和军医制度,他将陇右的军镇制度和“三五制”都抄了过来。 如今他麾下有四军镇,总兵力为一万六千二百人,有民十万,奴隶近五十万。 只有民可以参军领甲,而奴隶虽然也可以参军,但却没有自己的甲胄可以穿。 不过好处就是他们攻入城内后,他们及其家人都会被赦免为民,还能获得奴隶。 只要有上升通道,奴隶们就会奋勇杀敌,而不会想着如何造反,这是他觉得最好的政策。 想到此处,尚摩鄢看向诸将,当即开口说道: “拿下西山八国后,我准备将你们有能力的子嗣集结起来,送往松州学习。” “他们学习的耗费,由卫府出!” 没有人不渴望知识,尤其是尚摩鄢麾下大部分都是部落头领和平民。 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获得知识,因为只有知识才能让他们的富贵长久,让他们成为贵族。 “乞利本天恩!” “乞利本万岁!” “乞利本……” 众人纷纷献媚,没有他们这群曾经的吐蕃中下层,更渴望成为贵族。 大唐之所以能成为各国百姓心中的白月光,也是因为其文化、强大。 对于高原上的许多人来说,象王转世刘继隆治下的陇右,就是曾经的大唐。 “先别急着道谢,能被送过去的人,也是有标准的。” “只有节儿及以上的将领子嗣,才能被送往松州,每名将领限制一名子嗣。” 尚摩鄢这话说完,诸将纷纷顿住,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对尚摩鄢感激涕零。 瞧着他们的模样,尚摩鄢更加得意。 他相信凭借“就学松州”这个政策,就能让许多中下层将领奋勇杀敌。 反正西山八国还剩五个,而且南边还有广袤的土地等着他去征服。 拿下整块多康后,他或许也能向吐谷浑和更广袤的疆域扩张,取代如今的吐蕃,建立一个新的大吐蕃! 尚摩鄢的思绪已经飞远,不过他的想法,却通过松州的官道,送往了临州的狄道城。 “就学松州,他还真是敢想。” 冬月下旬,刘继隆身穿袍,站在临州大学的朱门前,脸上饶有兴致的阅览这封来自尚摩鄢手写的书信。 尚摩鄢的想法,就是组织一批学子去松州学习。 以每人每年二十头牛的学费,在松州就读小学和大学。 除此之外,每个月还将送二百只羊前往松州,作为这群学子的吃食开销。 “节帅,您不会真的同意吧?” 站在刘继隆面前的参军崔恕忍不住询问,脸上写满担忧。 对此,刘继隆则是笑道:“有何不可?”“唯有文化,才能替我们征服整个吐蕃。” “可若是他们学了我们的东西,然后来对付我们……” 崔恕眉头紧皱,十分担忧。 相比较他的紧张和担忧,刘继隆却并不担心。 “趁机将书上“百族同源”的概念灌输给他们,然后拉拢其中值得培养的学子,扶持有能力的学子,这难道不好吗?” “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所以部分学科是不能让他们接触到的。” “这样吧,到时候我让斛斯光重新修建一座学校,专门用来教育他们。” “物理和地理、化学这三门学科,我会适当删减,只让他们学到吐蕃现有的层面。” 说完,刘继隆将书信合上,递给崔恕道: “告诉他,可以送来,但第一批人数必须限制在三百人以内。” “是!”崔恕应下,随后试探着看向临州大学的朱门,似乎想透过这扇门,看到门内的景象。 临州大学已经修建招生四年了,距离毕业只剩一年时间。 这所学校的生源,都是刘继隆亲自从各所小学招募而来,被选入的概率很低。 第一届不过五十余人,第二届一百余人,第三届二百余人,第四届同样二百余人。 看似倍数增长,但其中容纳的人数有限,崔恕觉得在不扩建的情况下,这所大学最多能容纳一千人。 想到这里,崔恕很好奇这所每年只能走出二百人,明年甚至只能走出五十余人的学校,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自家节帅沉迷做了四年教习。 “好奇?” 刘继隆忽然开口,崔恕反应过来后,当即摇头道:“没有,下官只是看看。” “呵呵,没事,好奇是正常的,他们距离毕业也没有多久了。” “等他们毕业之后,你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话音落下,不等崔恕继续询问,刘继隆便要转身走入学校之中。 见状,崔恕连忙作揖道:“节帅,长安的进奏院送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刘继隆驻足回头,崔恕闻言说道: “至尊以兵部侍郎郑颢为河南尹,荆南节度使白敏中入京为相。” “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萧邺兼同平章事,充荆南节度使。” “此外,昭义军节度使毕諴担任宣武军节度、宋亳观察等使,杜审权为礼部尚书。” 随着李漼掌握权力,他自然是要用那些曾经支持过自己,且有能力的重臣。 他所选用的这些人,都算是不错的官员,哪怕能力平平的杜审权,也素来以清廉闻名。 不过白敏中与郑颢不和,所以李漼将郑颢调离长安,将白敏中调入长安。 白敏中重新为相,这对于刘继隆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当初他在西川时,就把陇右弄得有些难受,偏偏他还不把事情做绝,不给自己任何把柄。 自己好不容易利用郑颢将他赶到荆南去,现在他又回到了长安。 如果大唐局势稳定下来,这厮肯定要开始针对自己布局。 想到这里,刘继隆饱含深意道:“我们这位新至尊,似乎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可下官听闻这位至尊登基不过三个月,先帝国丧未过,便已经在宫内豢养怜人与乐班了。” 怜人与乐班,这算是晚唐及五代十国这段时期里,十分活跃的一群人了。 宠信怜人导致灭国的人不在少数,李漼虽然没有导致大唐灭国,但他铺张浪费的举动,确实加快了大唐的衰败。 不过性格是性格,能力是能力,就李漼任用裴休、白敏中这点来说,他算是选对了人。 只是裴休和白敏中毕竟年老,又能为他裱糊几年呢? 相比较晚唐的名将,宣宗之后还比较出名的臣子,数量可以说少的可怜。 或者说,由于世家对科举的把控,以至于庶族都很难出头,许多有才学的人都难以冒头,这才导致了晚唐名臣凋零。 刘继隆摇了摇头,不再想唐廷的内部制度问题。 毕竟相比较唐廷的内部问题,他不如想想陇右自己的内部问题。 “国子监那边情况如何,现在每年小学毕业的学子有多少,大学的又有多少?” 刘继隆询问崔恕,尽管这不属于崔恕管理的范围,但由于李商隐就任凉州刺史,所以国子监的事情,也就需要他出面分担了。 “在学者四万五千四百余人,其中小学毕业后的学子数量为八千人左右” “其中毕业后就读大学的学子为三千二百余人,其中六百余人就读临州大学,余者分散各州。” “剩余四千八百多人,基本在毕业后投军或从吏、从医了。” “今年岁末后,小学应该毕业六千人,明年五千人,后年一万四千人,再往后都是一万人左右。” 陇右的人口基本稳定,每年就读的学子数量在一万人左右,随着人口增长而不断增加。 为了培养自己的读书人,都护府每年在这上面的投入很大。 哪怕书本书桌一代传一代,可教习总归要俸禄,更别提学校还包午饭了。 “教习数量有多少?” 刘继隆询问起来,而崔恕也不假思索道:“二千余四十六人,数量较少,主要是因为不少教习都去读大学去了。” 陇右的基础教育很薄弱,很多小学教习,实际上就是当初大字不识的兵卒。 他们伤残后,要么担任直白,要么担任教习。 尽管他们在军中经历了扫盲,伤残后又加紧学习了不少时间,教习的同时也半工半学,但学识始终是薄弱的。 部分有远见的,都选择了申请大学就读,毕竟他们有抚恤,足够他们读大学。 “另外传令各学校、军队及衙门。” “三年后,兵卒需要小学学历,小学教习及直白等工作,需要大学学历。” 刘继隆新颁布了一条政策,不过这条政策对于大部分陇右百姓来说,并不容易。 在均公田的政策下,除了近三年新加入的百姓,其余百姓基本每户拥田三十亩。 尽管大学也不需要书本及学杂等费用,但却需要自己交粮来换粮票,买笔墨纸张和被褥、衣服。 交粮食换粮票,而粮票又分饭票、菜票、肉票。 一百斤粮食换一百斤粮票,一斤粮票换两斤饭票,或一斤菜票、四两肉票。 除此之外,正常的笔墨纸张,一年最少需要二百斤粮票。 如果再算上每年的冬夏衣,供养一个大学生,基本需要一千二百斤粮食,接近十亩地的产出。 哪怕是经历过早期分地的百姓,也需要勒紧裤腰带,才能供养一个大学生,更不用提后来者了。 一家五口参与开垦公田中,起码五年才能均到四十亩耕地。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人口增加后,开荒难度会逐渐变大。 先加入的百姓开垦河谷时,五年能开垦四十亩荒地为熟地,但后来者就被挤到山脚开垦,五年都不一定能开垦三十亩。 陇右的耕地潜力很高,这不假,但那是因为先前的人口少。 刘继隆刚刚拿下陇右全境时,人口不过二十余万,而今却足有五十六万。 正因如此,刘继隆的这项制度宣布后,许多为了儿孙的百姓,恐怕都会勒紧裤腰带,最少供一个孩子读大学。 此外,那些后迁入的百姓,也会鼓足力气开荒,为了自己和儿孙努力。 即便如此,有限的生产力下,陇右能供养的学子数量也不会多。 刘继隆的这项政策,打破了原本的“平等”。 只是对于当下的生产力来说,绝对平等是不可能存在的。 刘继隆能做的,只是在时代生产力下,做到相对的平等。 轻缓吐出一口浊气,刘继隆看向崔恕道:“辛苦了,去办事吧。” 不等崔恕回答,他转身走入了朱门后…… (本章完) 第279章 世隆野心(月末求月票) 第279章 世隆野心(月末求月票) “啁啾…唧啾……” 北国万里飘雪间,临近赤道的高原上却春暖开。 翠绿的群山河谷间,一片庞大如海的湖泊被群山环绕,而山湖之间,却充斥着大量平原。 在这南北狭长的平原上,耕地成片,官道成条,将一座座城池串联起来。 在这群城池中,坐落于山脉中峰下的一座城池最为惹眼。 这座城池整个布局井然有序、庄重威严,很有王权的气概。 其外城周长恐不下二十里,外城护城湖与远处大湖遥望不远,引山溪为护城湖,流入大湖。 如此规模的城池,放在大唐虽然不少,但在这群山峰下,却显得异常雄伟。 城内结构分作五大部分,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座周长四里,夯土为台的高楼。 夯土高台近五丈,台下矗立上百杆五丈大旗,旌旗飘扬间猎猎作响。 台上,各类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平均高六七丈,而其中最高的一座高楼,则是高达十丈。 高楼悬挂“五华楼”的牌匾,占地不小。 不少伶人、舞姬、乐师正在其中最高层等待,青瓦灰砖的风格,与中原略有不同,但是亭台楼阁,却大多都是中原技巧。 与这广袤而繁华的高台区域不同,台下四周虽然也有豪华的住宅,但总体还是比较粗犷的。 在这平常的日子里,城内外的各处房屋却贴满了代表白色的挽联,城内百姓及官员也大多身穿黑、青等色衣服。 哪怕再不识趣的人,也能看出这座城池正在经历十分悲伤的事情。 不过不凑巧,即便遇到了这种事情,城内的官员及军队却还是在南门向高台之间的道路上,以及城外出城百余步的道路上,布置了足够多的军队与百姓。 此间百姓穿着各有不同,有穿黑色长曳,有穿白色长曳,还有的长裈曳地。 男子喜好披毡,头戴头囊。 女子不喜化妆,不施粉黛,崇尚自然。 其军队大多身穿铜甲或皮甲,亦或厚实的重铠。 明明身处西南高原,可此地的马匹却并不矮,高头大马身披重铠,而骑士却只穿皮甲,手持长矛,腰佩双刀。 旁边的步卒身穿铁甲,显得十分敦厚,但也有穿皮甲者。 百姓在城外官道两侧聚集,军队兵卒列阵官道两侧,断绝了百姓与官道的联系。 城外数里外,几座高大的白色佛塔格外显眼,佛塔下是一座占地广袤的寺庙,但由于距离遥远,并不能很好的看清。 “呜呜呜——” 忽的,城头号角作响,城外百姓纷纷开始下跪。 与此同时,一百身骑五尺军马的具装骑兵开道,二百身穿铁甲的士兵拱卫马车。 三辆马车身后,是身穿大唐扎甲的二百余名精骑。 他们距离南门还有数里,但此地的骑兵、步卒却沿着官道向南,不见尽头。 “这南诏偃兵息鼓近三十年,兵马却丝毫没有懈怠操练。” “反观我朝西川、东川等地兵甲不修,差距甚远。” 马车上,身为此次出使南诏的中使,礼部员外郎杨知温不免唏嘘起来。 同乘一车的另外两名副使深以为然,而杨知温也暗叹这不是件好差事。 自他被调入京中,便一直做些闲散事情,曾经的上官封敖也是如此。 如今至尊交替,他才了些钱帛与人脉,擢升为了礼部员外郎。 不曾想刚刚上位,便被派了出使南诏,向南诏告哀的差事。 当然,更倒霉的事情在于,他才刚刚进入南诏境内,便得知了南诏王劝丰祐病卒的消息。 对于大唐来说,南诏王劝丰祐并不好对付,他出兵劫掠西川,攻入成都外郭,劫掠经书、玉帛及子女、百工数万而去。 自此之后,南诏纺织技艺与中原齐平,更不要提冶铁及制甲等工艺了。 尽管劫掠成都后,劝丰祐与大唐议和,并保持了近三十年的明面和平,但私下与大唐的争斗却并不少。 劝丰祐常常挑拨大雪山(大凉山)、安南蛮及黔中诸蛮与大唐的关系,以至于西南小规模的冲突一直没有停下。 除此之外,就杨知温进入南诏所打探的消息来看。 劝丰祐虽然与大唐停战讲和,但却并没有停下扩张的脚步。 西南的骠国、真腊、扶南、林邑等国都遭到了南诏的入侵。 如今劝丰祐死了,对大唐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毕竟南诏南边诸国基本都成为了其附庸,加上劝丰祐屯兵拓东城(昆明),说不准就要入侵大唐。 “多事之秋啊……” 杨知温长叹一口气,而此时车队也来到了护城河的石桥前。 杨知温走下马车,摆在他眼前的是南诏国国都阳苴咩城。 阳苴咩城的规模尽管不如长安、扬州、成都等城,但放在大唐也算是大型城池。 石桥对面,南诏百官正在官道上迎接杨知温,而官道两旁则是站着不少富贵者。 南诏以绯、紫两色为贵,根据所立功劳的大小,官员服饰也不尽相同,有特殊功劳的,则全身披波罗披,次则仅胸前背后披,再次则仅在胸前披戴。 百姓穿麻、而富贵者则穿绫锦,辫两股头发为髻,在髻上和耳朵上都有真珠、金贝、琥珀点缀。 杨知温将目光投向百官身前七人,这七人形象各不相同,年纪从三十到五十不等。 “南诏清平官董成,参见天使……” 一名五旬左右,官话说的十分标准的南诏官员上前作揖。 在他作揖过后,他身后的南诏百官们也纷纷作揖。 清平官,这是南诏国王以下的最高行政官员,有坦绰、布燮、久赞之分,共六人,相当于大唐的宰相。 董成能站出来说这话,说明他是群相之首,而他身后那六人,应该是其余五相及大军将。 南诏有大军将十二人,地位与清平官相仿,在内则每日与王商议国事,出外则领兵任节度使。 清平官出缺时,以大军将递补。 “见过清平官,敢问王在何处?”杨知温恭敬回礼。 “王在五华楼设宴,请天使上车,由我等带路前往。” 董成是昔年南诏国师郑回的徒孙,同为被南诏从西川掳掠的汉人后裔。 郑回本是河南相州人,于天宝年间举明经,任西川西泸县令,期间为南诏所俘。 因其精通儒学,所以得到南诏王阁罗凤的赏识,先后担任了凤迦异、异牟寻、寻阁劝等三代南诏王室子弟之老师,并协助其继承者异牟寻改革内政,恢复与唐王朝的臣属关系。 在郑回的帮助下,南诏的经济、文化、制度都得到了改进,自此日渐强盛。 尽管郑回死后,南诏与大唐再度翻脸,但在董成的劝说下,南诏与大唐还是在太和年间谈和,不再明面争斗。 “清平官也是汉人吧?” 杨知温询问与自己同乘一车的董成,董成却笑道:“自然,不过我也是南诏人。” 在汉人对于“天下”的概念里,董成可以说依旧是大唐百姓。 但他既然说自己是南诏人,这说明他对其南诏人的身份认同感很高。 对此,杨知温却还是继续道:“话虽如此,但您毕竟是汉人,难道没有想着回到故乡,为朝廷效力的想法吗?” “没有……”董成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是平民出身,连庶族都算不上,回到大唐也不会有所作为的。” “怎么会呢?”杨知温连忙找补道: “至尊爱民如子,一视同仁。” “是吗?”董成笑呵呵的反问杨知温,不等杨知温回答,便主动说道: “我听闻大唐加税九厘,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如果至尊真的爱民,那为什么不对世家加税,而是对百姓和庶族苛以重税呢?” “这……”杨知温被董成说的有些尴尬,这点他还真的不好解释。 不过从董成的回答来看,南诏显然很重视对大唐情报的收集,不然也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先王刚刚薨逝,我王青壮气盛,劳天使多多担待。”董成率先开口提醒,这让杨知温警惕了起来。 一个国力正处于上升期的国家,加上一位年轻的国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青年人朝气蓬勃,但也最为叛逆,最难沟通。 董成开口提示自己,这说明在这位新王眼里,似乎并不满双方关系。 想到这里,杨知温只觉得头疼,而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也在南诏精骑的护送下,距离那高台上的宫殿群越来越近。 半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高台下,董成先行走下马车,随后扶着杨知温下车,为其在前引路。 杨知温及两名大唐的礼部主事向前走去,董成则是带着南诏百官将其拱卫其中。 他们走上那五丈高的夯土高台,来到了宫廷区域。 在此地,具有汉地风格的建筑络绎不绝,看得人眼缭乱。 在董成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一座座宫殿,最终来到了那高十丈的五华楼面前。 原本南诏的技艺确实不行,但随着劫掠西川,掳走成都数万工匠后,南诏的技艺便突飞猛进。 十丈的五华楼,二十余丈的佛塔,这些都是南诏工匠技艺的体现。 杨知温登上了五华楼,来到了那宽阔的楼顶,也见到了在此设宴等待的南诏王。 他如董成所说的那样年轻,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但却并不稚嫩。 “此乃我王世隆!” 走入楼顶,董成向杨知温介绍着如今的南诏王祐世隆。 南诏王系为蒙氏,而姓名中姓,则是取父亲的最后一个字。 如世隆的爷爷叫做寻阁劝,而他的叔父伯父及父亲都姓劝。 他的父亲叫做劝丰祐,而他则是以祐为姓。 当然,如果嫌麻烦,也可以直接称氏,如蒙丰劝、蒙世隆。 “大唐礼部员外郎杨知温,参见云南王。” 面对董成的介绍,杨知温也不卑不亢的回礼回应。 对此,不少南诏大臣纷纷皱眉,就连董成也下意识看了看祐世隆。 云南王向来被中原人称作统治昔日云南一地的部落头领,而杨知温称呼对方为云南王,而非南诏王,就是想提醒对方,大唐与南诏的关系乃是君臣关系。 对此,这位南诏王也并没有杨知温所想的那么抗拒,而是颔首道:“赐座!” “谢云南王……” 杨知温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在董成的指引下入座右首位,而董成则是坐在左首位。 双方入座后,酒菜开始端上酒桌,而这个时代的贵族饮食,基本都大同小异,乃是用陶、鼎烹煮,再辅以香料。 对于吃习惯了陇右铁锅炒茶的杨知温来说,这种做法难以下咽,但他还是吃了不少。 席间,董成也为他介绍了不少人,例如同为清平官的杨缉思,杨酋庆、范脆些,赵诺眉、杜元忠等人,以及在都的大军将段宗榜。 这些人大多都是青壮派,这让杨知温警惕了起来。 一个上升期的国家,如果由青壮主导,那多半是要准备开疆拓土的。 想到这里,杨知温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准备给任何人留下借口。 不过他再怎么小心,却也防不住大唐官员昔日留给南诏的把柄太多了。 宴席之间,祐世隆突然开口道说道:“昔年韦忠武开辟青溪道,以通南诏。” “又选南诏子弟聚程度,以书交之。” “数十年间,我南诏于程度就学者,几近千人。” “是以我南诏君民,无不感激。” “不过自杜悰为西川节度使后,先是削减我南诏就学学子数量,又削减我南诏入贡使者及随行人员。” “我父颇为生气,而今我登临大宝,想要恢复昔年的学子数额及入贡名额,不知杨天使以为如何?” 祐世隆语气轻飘飘的,却让人感到压力。 好在杨知温也不是常人,相比较刘继隆,祐世隆给他的压力还不算大。 “此事,容本使回长安后与至尊商议。” 换做其他的唐使,此时恐怕已经和祐世隆翻脸了,但杨知温没有。 他的态度让祐世隆无法动怒,所以祐世隆只能继续刺激他。 “既然如此,那就请与至尊商议后,再来告哀吧!” 他起身便向外走去,这让另外两名唐使愕然,纷纷看向杨知温。 杨知温见状却不着急,而是笑着起身作揖:“云南王慢走……” 祐世隆头也不回的走了,而其余南诏大臣也纷纷离去,唯有董成留下善后。 “天使气量宏大,在下佩服。” 董成上前来夸赞了杨知温,杨知温闻言则笑道:“看来此次告哀只能作罢。” “待我明日走后,朝廷应该会在开春后,继续派出天使告哀,不过那时……” 杨知温笑了笑,董成也无奈叹了口气。 祐世隆想要找个名头和大唐撕破脸,而大唐官员在面对藩属国时向来跋扈。 倘若刚才不是杨知温,换做旁人的话,估计已经翻脸了。 届时,大唐与南诏,恐怕会再生战事,而因此疾苦的却是百姓。 董成不想战火重燃,却架不住祐世隆等青壮派不断拱火。 说到底,主要还是南诏已经将南边的各国收拾了个干净,而吐蕃又没有值得攻打的价值。 摆在南诏眼前的,只剩下北方的大唐了。 至于董成之所以不同意,不仅是因为不想战火重燃,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大唐这头骆驼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即便大唐倒下了,但只要没有带路党,以南诏的体量,也很难吞下大唐的土地。 更何况南诏自身的问题也不少,诸蛮利益分配不均,矛盾日渐加重。 哪怕向外开拓,也顶多是将矛盾减轻,而不能解决。 “告辞了……” 杨知温的声音将董成从思绪中唤醒,董成见状上前为其引路,将其送到了外馆休息。 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返回了南诏王宫。 王宫内,祐世隆正在与杨缉思,杨酋庆、范脆些,赵诺眉、杜元忠等人观摩地图。 那张地图主要涵盖了如今的南诏及南部的骠国、真腊,以及北方的剑南道、山南西道、黔中道和东边的岭南、安南。 董成顺着他们讨论的方向看去,却见他们在讨论的地方竟然是安南。 对此,董成并不看好,甚至皱眉开口道: “安南的王式是个良将,此前就挫败了先王挑拨群蛮的计划,哪怕先王挑拨安南百姓驱逐王式,也被其铁血镇压。” “臣以为,如今的大唐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倘若能继续等几年,等到其内乱频发,兴许我国能侵吞其安南及剑南嶲州、黎、戎三州。” 董成毕竟年长,更为了解过往南诏为什么能从大唐手上占便宜。 并非南诏有多么多么强大,而是大唐内部一直在出问题。 他的想法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年轻人着急,等不了…… “清平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在我看来,大唐已经是冢中枯骨,一推即倒。” 祐世隆用手指向安南,随后又缓和道:“不过您说的很对,安南的王式,确实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我准备扩军两万,再以峰州蛮及群蛮十万进攻安南。” “待大唐将注意放到安南,我便出兵攻取嶲州、黎、戎三州!” 祐世隆眼底闪过精光,气盛看向南诏诸相及大军将。 “自此以后,南诏不再是大唐的属臣,我将成为皇帝!” (本章完) 第280章 年轻气盛(月末求月票) 第280章 年轻气盛(月末求月票) “节帅!” 腊月间,便是都护府内都积了尺许积雪。 都护府内的一些直白正在铲雪,阔别数个月的曹茂却出现在了此处。 他大步往正堂迈来,而刘继隆并不在正堂。 待刘继隆从内院走出,这才瞧见了曹茂。 他肤色黑了不少,整个人也瘦了好些。 “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刘继隆匆匆走上前来,看了看这个由自己养大的家伙,将他手摊开,却见手背上长了不少冻疮。 “想着给您一个惊喜,便让李使君把消息隐匿下来了。” 曹茂爽朗笑道:“节帅您一定想不到,我们此次打到何处了!” “说说看。”刘继隆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曹茂他们与张淮深九月出兵,而今腊月。 算上赶回临州的时间,他们起码出塞五十余天。 “我们在龙首山会师,然后北征居延海。” “黠利、杜噶支及庞特勒等人在秋收后便往西域去了,我们趁势追击,从居延海一路追到了金山(阿尔泰山),杀胡数千,俘胡万口。” “庞特勒几人投靠了安西的庞特勤,我们没有深入西域,就此撤军。” “俘获的胡杂与牛羊,我们与张节帅均分了,俘胡六千余口,牛三千余头,马八千余匹,羊、驼等牧群三万余。” “张节帅在居延海设黑水城及黑水军,驻军一千二百。” “有张节帅的兵马在居延海,我们也就不用担心西边的事情了。” “对了,末将此次回来,还有一件事得与您商议。” 曹茂兴致勃勃说着,刘继隆却先笑着打趣道:“你的用心我能理解,但日后这些情报都必须第一时间送到我跟前。” “要是人人都效仿你这样,那我也就没办法理政了。” 曹茂毕竟年轻,加上这是他独自领军的第一仗,打出成绩后,自然想要表现表现,这点刘继隆可以理解。 不过也正如他说的那样,如果人人都效仿他,那刘继隆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是,末将知错了!” 曹茂被刘继隆这么一点,顿时有些尴尬,连忙认错。 刘继隆闻言颔首道:“这次就不封赏你了,算是将功补过。” “谢节帅!”曹茂倒是不在意封赏,毕竟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以他如今的官职和俸禄、职田,加上刘继隆对其的教育,他并没有太大的功利心。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在战场上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更适合战场,而非衙门。 “节帅,要不您把我派去凉州为将吧?” “白亭海和休屠泽得设座城,用来防守北边的黠戛斯。” “我……” “好了。”刘继隆打断了这厮的想法,笑着说道: “打仗的机会不会少,但都察院的事情,现在就得监督起来。” 刘继隆示意他跟上,随后带着他穿过内堂,走向中堂的书房。 不多时,他将一本册子递给曹茂,同时说道:“都察院这个衙门,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曹茂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打开文册翻阅起来。 文册的内容,基本都是都察院这些日子查出的官吏。 事实证明,人心的贪念是会不断滋生的。 哪怕刘继隆已经在回来临州时处理了一批,但说到底,陇右的官员依旧是曾经的那批人。 在国子监所培养学子还没有长成前,这些昔日为奴的官吏在掌握权力后,欲望也随之增长。 哪怕有都察院这把刀子悬在头顶,他们却依旧选择铤而走险。 “都察院里也有十二个犯事的官员,你这次回来后,先自查一遍。” 刘继隆坐到位置上,不忘交代起曹茂。 曹茂看完文册,当即骂道:“这些天杀的畜生!” “您给的俸禄绝不算低,又有职田,他们却还敢做这种事情!” “没有人会嫌弃钱粮太多。”刘继隆平淡回应一句,早就料到了。 都察院的制度还很粗犷,主要是正使、副使及监察使、巡察使四级。 正使曹茂、副使韩正可,监察使负责监察巡察使,而巡察使则是在各州县不断巡察。 都察院正使为正五品,副使为从五品,监察使为正六品,巡察使为正七品。 以职田、俸禄来说,即便是正七品的巡察使,每个人也拥有三百五十亩职田,以及每年八十石的俸禄。 职田的产出在交税后,加上俸禄和其它柴草油盐酱醋茶,最少值粮二百四十石左右。 拿来养人,也足够养活四十人,能让十几口人过上衣食不缺,顿顿有肉的日子了。 刘继隆的本意是高薪养廉,但事实证明,即便高薪养廉,陇右的贪官污吏却依旧在不断滋生。 不过对此,他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前世经历告诉他,斗争是要持之以恒的,一旦停下就会前功尽弃。 “不用咒骂他们,你先对内部来一场自查,将该查的人查出来后,连带其家人一并贩往河西。” 交代过后,刘继隆示意他坐下,随后继续开口道: “临州大学,你可以时不时过去看看。” “那里是我为整个陇右准备的人,但现在他们还没磨砺好。” “你先去熟悉熟悉他们,等我磨砺好他们之后,你再从中挑选一批人进入都察院。” “现在都察院的制度还不够完善,但足够应对陇右十四州了。” “是!”曹茂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见状又与他寒暄几阵,直到用过晚饭后,二人才随之告别。 刘继隆回到了内院,自然也见到了封徽及她怀里的娃娃。 娃娃才十四个月,按理来说应该可以走路了,但刘继隆并未催促封徽及嬷嬷们让他走路,而是让他多爬行。 “耶……” “虎头,莫要闹你阿耶。” 娃娃伸手探向刘继隆,却被封徽打断。 虎头是娃娃的乳名,至于他真正的名字…… “刘必烈,让阿耶抱抱!” 刘继隆伸出手,一手把刘必烈从封徽怀里捞了出来。 如此雷人的名字,也就刘继隆才会取出来了。 当然,在旁人看来,刘继隆兴许是希望孩子日后刚烈些,所以才取的这个名字。 刘必烈在他怀里,笑声如银铃般,不断手舞足蹈。 封徽见了,当即也笑道:“也就在您怀里,他才会那么老实。” “哈哈哈……”刘继隆爽朗笑出声来,随后继续抱着刘必烈来回渡步。 见状,封徽也拿出了一封信说道: “这是阿翁刚刚寄来的信,郎君要不要看看?” 封徽很少会拿家书来叨扰自己,因此当她开口后,刘继隆便知道这封信恐怕不是家书那么简单。 刘继隆将刘必烈放到了封徽怀里,接过书信看了看。 果然,信中内容,主要是封敖觉得自己年迈,而封邦彦等人又无力支撑封氏大局。 如今天下局势渐渐生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因此封敖思前想后,准备迁徙一些封氏子弟来陇右居住,但其中并不包括已经为官的封邦彦等人。 若是迁徙百姓而来,刘继隆自然愿意。 不过封氏子弟毕竟是世家,哪怕已经落魄,可依旧是世家。 他们的到来,会不会影响到如今陇右的现有局势,这需要刘继隆慎重考虑。 对此,刘继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一盏茶左右,最终才点头道: “你给阿翁回信,告诉阿翁,可以令进奏院的杨信派人护送他们前来陇右。” “我准备将他们安置到兰州,距离临州不远,又影响不到临州。” 刘继隆话音落下,封徽略带担忧道:“若是不方便,倒也……” “不会。”刘继隆摇头打断,随即解释道: “陇右始终要接洽世家和庶族,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趁此机会,倒也可以让各地世家庶族看看,我陇右对他们的态度究竟如何。”在这个世家与庶族共存的时代,类似陇右这种以平民子弟出身为主导的藩镇,无疑是诸多藩镇中的异类。 不过再过二三十年,许多农夫、无赖出身的牙将也会越来越多,平民出身为主导的藩镇也会越来越多。 尽管刘继隆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但适当的表露态度,还是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可以融入陇右,但陇右却不会去迎合他们。 只要不踩到刘继隆的红线,他们依旧能活。 想到此处,刘继隆看向封徽,伸出手摸摸她的肚子道:“你休养的如何了?” 封徽立马就明白刘继隆想要做什么,于是伸出手拍了拍他手道: “郎君可以多多临幸西厅和东厅的那八位娘子。” “好……” 刘继隆应了下来,但人却没有离开。 在他忙碌的同时,匆匆从南诏赶回西川的杨知温也来不及休息,忙将此行的经历写成奏表,派快马送往了长安。 面对十六岁的祐世隆挑衅,二十六岁的李漼也火爆了起来。 “停下!” 咸宁宫内,当伶人与乐师们不断舞乐的同时,坐在主位的李漼冷哼喝止。 所有舞乐戛然而止,百余名伶人与乐师紧张看向李漼,却见李漼拂袖道:“通通退下!” 闻言,所有伶人及乐师纷纷退出殿外,而李漼也看向了一名四旬左右宦官:“传诸相及内相!” “奴婢领谕……” 宦官退出殿外,不多时便折返回到了殿内。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裴休、王宗实等人先后进入咸宁殿,但从他们冷静的表情来看,他们兴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 杨知温的奏表写的很详细,不仅推断出了南诏的兵力,还将祐世隆的野心和手段写得十分清楚。 这份奏表交到南衙北司的时候,令狐綯等人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他们还是交了上来。 祐世隆明显是要对大唐用兵,这个时候装鹌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得以战促谈才行。 “浙东局势如何?” 随着诸相走入殿内,李漼当即开门见山的询问起来。 自冬月起,压抑太久的李漼开始了释放。 他鲜少在宣政殿和紫宸殿、含元殿组织朝会,往往都是叫上南衙北司的诸相议事。 即便议事,每日也不过只聊一两刻钟,鲜少能超过三刻钟。 其余的时间,他基本都在紫宸殿和咸宁殿听曲,亦或者打马球、骑射。 如今他如此郑重询问浙东事宜,显然心中已然有了准备。 想到这里,令狐綯率先作揖道:“月初,裘甫惨败于义乌,丢失处州、温州。” “眼下贼不过二万,盘踞明州与台州,但据闻贼首裘甫派人在海中洲修建城池,囤积粮草,打造水师。” “裘甫此举,恐怕是想要退走海中洲,与水师与朝廷争斗。” 令狐綯话音刚刚落下,李漼便急不可耐道:“仅二州之地,崔相拥兵五万,理当速平之!” “传令崔相,岁末前必须收复明、台二州,斩首反獠裘甫!” “此外……” 李漼举起手中奏表,接着说道:“朝廷派往南诏告哀的中使杨知温遭祐世隆冷落于外馆,此举如对先帝不敬,理应惩处!” “传令西川节度使夏侯孜,令其驱离西川群蛮,封锁官道,杜绝与南诏往来!” 李漼虽然急躁,却不愚笨。 打仗不可能一开始就动兵,而是应该用其他手段逼迫对方先动兵,由此取得“师出有名”的借口。 南诏虽然技艺与大唐相差不大,但许多材料却需要从大唐采买。 倘若西川封锁官道,南诏的商业必然受挫。 想到这里,李漼心底流露出一种自信,而裴休闻言则是皱眉作揖道: “倘若陛下如此安排,那理应先让西川、东川、黔中、安南、岭西等处兵马严防死守,准备群蛮反击。” “裴相所言甚是!”李漼也没有反驳,而是爽快答应下来,接着看向令狐綯: “此事,便交由诸相了。” “陛下!”王宗实忽然开口道:“此祐世隆冒犯朝廷中使,其名又犯了玄宗皇帝名讳,理应要求其改换名字,上表赔罪!” “是极!”听到蒋伸的话,李漼这才反应过来祐世隆的姓名犯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名讳。 作为属国臣子,竟然在名讳上不加回避,也是大罪一件。 想到这里,李漼觉得自己制裁南诏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了些。 “陛下……” 裴休依旧紧皱眉头,这让李漼略微不喜,但他知道裴休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他也愿意听取建议。 面对李漼目光试探,裴休缓缓道: “南诏此举,必然是要逼迫我朝动兵,而我朝切不可上当。” “且不提我朝钱粮不足,度支问题尚未解决,单说裘甫之乱并未平息,两浙依旧存有风险。” “臣以为,理当制裁南诏,但绝不可主动出击。” 裴休的话,让李漼有些不太舒服。 相比较坐以待毙,他更想要集结兵马,一举荡平南诏。 不过他也知道,裴休所言并未夸大,因此他点头道:“此事便依裴相安排。” “此外,白相公何时能入京,可曾有消息?” 早在前朝时,李漼就暗中观察过不少大臣,其中裴休、白敏中无疑都是有能力的宰相。 正因如此,李漼才会裁汰萧邺去荆南担任节度使,而调白敏中入朝。 为此,他不惜放弃了郑颢,把和白敏中有仇的郑颢调往了河南。 “回陛下,百姓已经走入商县,正月初便能回京述职。” 令狐綯回答了问题,李漼见状也不再有什么问题,而是催促他们起草圣旨,派人呵斥祐世隆。 “既然如此,那便尽早将南诏的事情解决,呵斥祐世隆改名请表赔罪。” 交代过后,李漼便准备散朝,但蒋伸见状却作揖道: “陛下,倘若我朝与南诏战事一开,那九厘税不知要持续到何时去。” “若是战事扩大,恐怕还要加税。” “臣以为,此件事情理应妥善处理,至于祐世隆姓名之事,暂时……” “不可!”李漼断然拒绝,紧接着说道: “南诏蕞尔小国,趁朕刚刚即位便来寻衅,倘若不加以惩处,天朝四周属国,又当如何看待天朝?” “陛下……”蒋伸面色发苦,连忙作揖道: “河南、淮南、两浙百姓疾苦,粮价平抑,全靠剑南道起运平抑。” “若是剑南道战事兴起,威胁西川之地,那长江、淮河两岸必然粮价骤涨,届时百姓逃亡,生灵涂炭……” 蒋伸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李漼及裴休等人都看到了祐世隆的野心。 即便大唐不出手,祐世隆也会想办法逼大唐出手。 若是表现得太过软弱,反而会膨胀祐世隆野心。 倒是表现强硬些,说不定还能让祐世隆心生忌惮,把战事往后拖一拖。 “此事,朕已经有了决断,不必再议!” 李漼停罢此话题,蒋伸则是无奈叹气。 “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李漼急忙解决事情,想着把事情解决后去打马球。 见他着急,令狐綯急忙站出来作揖道:“陛下,西川节度使夏侯孜有事启奏。” “自朝廷加税以来,西川百姓逃入陇右者甚众,屡禁不止,特此请表朝廷裁定。” “刘继隆?”李漼闻言,当即想到了自家阿耶临终前所说的那些事情,不免皱眉: “朝廷若是动兵,需要多少兵马才能讨平刘继隆?” “陛下不可!”听到李漼的话,不管是令狐綯还是裴休、蒋伸,乃至北司的王宗实等人纷纷开口。 南诏本就难以对付,倘若再刺激刘继隆,到时候就是三线作战,以大唐的财政可吃不消。 “呵呵,朕也只是问问罢了,既然诸相意见如此,那便暂时搁置此事,令西川北部诸关,严防死守便可。” 李漼有些不舒服,但面对众人异口同声的反对,他还是收起了这个想法。 “先收拾南诏,再收拾刘继隆也不迟。” 这般想着,李漼与诸臣寒暄几句,难得议事超过三刻钟。 待群臣散去,李漼便令人摆驾马球场,与伶人与乐师们打马球去了…… (本章完) 蛇年回馈活动 蛇年回馈活动 新年月票抽奖活动。活动时间2月1日—2月7日夜里0点前。 一等奖1个,价值300元蛇年纪念礼品。 三等奖20个,价值58元春节档电影票(可任选一部电影)。 补充:如果到2月7号夜间活动截止时,票数超过5000票,则三等奖自动增加20个名额(即一共40个三等奖名额)。 最后祝大家新春快乐,蛇年如意遂心。 (本章完) 第281章 唐蛮决裂 第281章 唐蛮决裂 “铛…铛…铛……” “噼里啪啦——” 晨钟作响来爆竹,春风吹拂万千家。 随着新年的元日到来,大唐从大中迈入了咸通年间。 所谓咸通,乃至取自宣宗皇帝昔年所制《泰边陲乐曲词》中的“海岳晏咸通”。 可以说,李漼及王宗实等人,无时无刻都在表达着“顺位顺意”这个概念。 只是相对于百姓来说,百姓并不担心坐在金台高位上的那人是大中皇帝还是咸通皇帝,他们只在意皇帝是否加税,是否减税、蠲免……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事情发生了,因为新君并未下旨废除“九厘税”,甚至在新年后,向各道州县颁布新的旨意,准备在盐铁上加税。 对于庙堂上的那群人来说,加税盐铁,与百姓关系似乎并不大。 但问题在于,所有的赋税政策,都会反映到百姓身上。 官盐加价后,各道州县的百姓便开始吃不起官盐,只能去买私盐吃。 私盐的需求量大了,私盐贩子也随之增加,竞争力也慢慢凸显。 问题在于,朝廷对私盐的打击力度很大,因此许多贩卖私盐的人,要么投靠当地州县官盐,要么就是武装私盐队伍。 在这群人中,曹州冤句县的黄家,无疑是两者兼沾的存在。 正因如此,盐铁加税后,贩卖私盐的黄氏生意也就好了起来。 “王县令,老夫敬你一杯。” “黄公是长辈,理应是本官敬酒向黄公才对。” “哈哈哈哈……” 河南道百姓八百余万,而曹州便占七十余万。 曹州有县七,冤句县是其中之一,人口经济都排在中游,有近十万口百姓在冤句县内外讨生活。 黄氏作为冤句县最大的私盐家族,冤句县大量百姓,都在买卖他们的私盐。 不过百姓吃了便宜的私盐,那官盐就没有人买了。 哪怕已经贿赂了官员,但官员却不可能自己出钱买官盐,因此官盐通常也需要黄氏帮忙解决。 在实行榷盐法之前,河南道每斗粗盐不过十余文,实行盐铁专卖后暴涨到了一百多文。 到了如今,曹州每斗官盐三百五十文,而私盐每斗不过二百文,价格相差近两倍。 正因如此,即便黄巢再怎么骄傲,为了族中生意,他还是不得不在饭桌上与那些他所厌恶的人推杯换盏。 期间,他因为喝酒太多而离席,等他再回来时,冤句县的几位主官已经走了。 “阿耶,买了多少官盐?” 黄巢从婢女手中接过刚刚用热水烫过的手绢,擦了擦脸后,不由询问起来。 “八千斗!” 黄父还没开口,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人就忍不住开口道:“这群狗官,拿了我们的礼单,还让我们买那么多盐!” “八千斗?!” 黄巢倒吸了口凉气,毕竟黄氏每年贩卖私盐,所卖出的私盐也不过一万七八千斗,获利不过三千多贯。 以如今官盐的价格,八千斗官盐,起码需要近三千贯钱财。 如果再刨除每年给冤句县官员送礼,以及维护麾下那百余名家丁的开销,那一年到头不仅没赚,反而还赔进去了。 “唉……” 黄父长叹一口气道:“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 “去年的帐,你们都看过了,我们经营私盐,所获不过三千八百余贯。” “宅中家丁、奴婢开销,每年不下二千贯,买盐又得二千八百贯。” “好在我黄家世代贩盐,在这冤句县购置了五千亩庄田。” “以今年粮价,我们收获六成后,卖粮买盐,应该还能有几百贯结余。” “希望朝廷早些把税降下来吧,不然如此下去,不知道要倒下多少庶族。” 黄父颇为感慨,而黄巢听后却错愕道:“我们家中庄田,不是只取五成租子吗?” “朝廷加税,我们得交税,只能拔到六成了。” 黄父话音中带着些惆怅,同时他也继续道: “这盐价,今年恐怕得涨涨了,先涨二十文吧。” “耶耶!”听到黄父的话,黄巢的侄子黄存忍不住道: “现在到处都是私盐贩子,我们若是涨了价,百姓恐怕就去买旁人的了。” “到时候私盐卖不出去,这些官盐也就砸手上了!” 黄存的话让其余黄氏子弟不免生出怨气,好在黄父比较偏爱安稳,因此他对众人安慰道: “县衙收了我们的钱,总归得出力围剿那些闲散贩子的。” “如今局面还能维持,就是你们每人的零得削减一半了。” 黄父无奈,众人也知道他的辛苦,并没有因为这件事便与他闹起来。 只是黄存听后忍不住埋怨道:“若是当初那王守文把事情闹大些,我们也加入军中,做做军头后投降了,就与那濮州的王仙芝一般。” “王仙芝?”黄巢朝自家侄子看去,他对那人有些印象。 那厮早年习得武艺,一开始与人贩卖私盐,后来自己拉伙做大。 自己前年去长安科举时,听闻他麾下有三五十个私盐汉子。 “对啊!”黄存略微向往道: “那王守文来濮州作乱,王仙芝带着好几伙私盐贩子参加了叛军。” “后来王守文兵败被杀,这群人跟着军中兵马使朱淮投降官军。” “听闻那朱淮试图作乱后被杀,王仙芝等人被编入天平军中,任了个列校。” “如今这厮手下几百人,凭着列校身份贩卖私盐,日子过得十分红火。” “哼!”黄父冷哼道:“他一个叛军投靠而来的家伙,眼下朝廷没有战事,还能在濮州厮混些日子。” “待朝廷有了战事,需要征召他们出战的时候,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黄巢听着黄父这么说,心道若是有了战事,朝廷恐怕也恐怕会先盘剥他们这些庶族。 “要是伯父能做官便好了……” “你这厮!” 黄存不经意的一句话,立马引起了黄父的吹胡子瞪眼。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翁,连忙看向自家大郎。 黄巢脸色不变,但心头却黯然。 “好了,都下去休息去吧。” 黄父担心黄巢乱想,连忙驱散了所有人。 黄巢的几位侄子、外甥也并不是在埋怨黄巢,而是真的希望家里有个当官的能照拂照拂他们。 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院中,黄巢坐在主位许久,拳头忍不住攥紧。 “连王仙芝那种泼皮无赖都能在造反后投降做个列校,我黄巢学业有成,被推举参加进士科却屡次不第……” “贼老天!到底是我学识不足,还是朝廷那群人黑白不分!” 黄巢忍不住质问上天,却并未得到回应。 几日后,当他看着自家出去大量钱财,买回一堆质量堪忧的官盐时,他心中的愤恨更加。 若非还能生活下去,加之父母兄弟尚在,他恐怕会迁往陇右,舍下面子去找陈瑛、杨信二人。 只是这种念头往往只是出现片刻,便被他掐灭了。 小半个月后,黄氏带头涨了冤句县的私盐,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 百姓们痛骂黄氏,却不敢骂衙门,而黄氏子弟也只能憋着气,将自己赚到的钱,都补贴到了衙门身上。 黄氏的遭遇,是大唐能够直辖的各道州县庶族遭遇。 田亩被加九厘税,胥吏盘剥至二三分。 盐铁被苛重税,每斗加征五十文。 除此之外,针对酒、茶、酱、油、醋等等物产也被加上重税。 庶族们的日子不好过,只能把压力转嫁给平头百姓,而这也就导致天下逃亡者越来越多。 “这种山岭上也有人烟?” 商州上洛县北,年不过三旬的张温士站在丹水旁,眺望远处郁郁葱葱的山岭,不由发出感叹。 临近他不远处的数十名披甲官兵闻言笑道:“这些山上多着呢!” 一名列校闻言走上前来,压低声音与张温士说道: “朝廷屡次加税,不少百姓都逃亡山里。”“有的落草为寇,有的则是聚集村落,官军搜捕则逃亡深山中,待官兵离去再回去。” “商州数万口百姓,至少有近万人逃入山中。” 列校的话让张温士咋舌,简单在丹水边烧熟溪水后,便将这烧熟的溪水灌入水囊中,带到了不远处官道上的马车里。 “咳咳……” “丈人(岳父),水来了。” 张温士才上车,便见到自家细君伺候着一名白发老翁。 这名老翁是他的丈人,也是他能入京为官的恩人。 至于这名老翁,自然就是从荆南赶往长安,不日便要作为宰相执掌朝政的白敏中了。 月初,白敏中在走入商州后染上风寒,特意休息了大半个月。 如今病情稍好,便重新踏上了入京之路。 张温士熟练地用热水为白敏中泡了杯姜茶,随后由自家细君递给了他。 白敏中喝下一口姜茶后,气色变好了许多,舒缓道: “前番瞧你与那名列校谈话,不知聊了什么?” 张温士也没有回避,当即便把刚才的那些事情告诉了白敏中。 白敏中听后长叹一口气道:“一年之内三次加税,如今又苛盐铁等杂项。” “虽说这些税是世家及庶族在交,但交到最后,始终是布衣在交。” “我们一路北上,多少百姓逃亡山野,你们也都瞧见了。” “听闻南边的南诏冷落天使,老夫估计要不了多久,南诏便会与我大唐重燃战火了。” “朝廷虽然裁汰了几万老弱,但节省下来的那点钱粮,恐怕不足以与南诏争斗。” “老夫熟知夏侯孜,此人无实才,西川那些马军与骡军在他手上,恐怕疏于训练。” “届时南诏来犯,老夫真不敢想剑南道会遭遇何等局面……” 白敏中看得清楚,但大势就是如此,即便你能看得清楚,却也阻挡不住。 大唐已经立国二百四十二年,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以来,唯有西汉有过二百年以上的国运。 余下的东汉及晋朝、南北等存在,国运都鲜有超过二百年者。 不过白敏中也明白,如果继续按照当下的势头发展下去,那大唐恐怕真的会有倾覆之难。 “陇右那边,近来可有消息?” 白敏中忽的询问起了陇右的事情,张温士闻言颔首道: “刘继隆趁朝廷丢失凉州时,出兵收复凉州,并大肆收容从剑南、山南等道逃亡的百姓,将其迁徙至凉州。” “除此之外,回鹘大汗庞特勤派人走漠南送消息至丰州,称刘继隆、张淮深出兵袭扰安西,请朝廷擢授其安西大都护。” “胡杂倒也敢想。”白敏中毫不客气的称呼庞特勤为胡杂,哪怕庞特勤执掌着安西回鹘。 “能把刘继隆的精力耗费在西边也好,总比他无所事事来得强。” 白敏中做出评价,但张温士却观察着他,同时小心翼翼的继续为他的茶杯添入姜茶。 “可是朝中有不少声音,都说他收容逃民是别有用心,假以时日,恐难剪除。” “这话没有问题……”白敏中没有反驳,而是承认道: “当初就该咬咬牙,征调天雄、西川、朔方、凤翔等镇兵马,趁刘继隆收复河临渭三州前,先一步把三州收复。” “事后刘继隆坐大,朝廷却无力镇压,一直拖到如今,早已尾大不掉。” “崔台硕(崔铉)在浙东平叛进行的如火如荼,月初才收复了明、台二州,但裘甫却又跑到海中洲去了。” “听闻他正准备打造水师,渡海去海中洲将裘甫讨平。” “东南不太平,朝廷的钱粮就会出现问题,而南边的南诏又蠢蠢欲动。” “这种局面下,若是还想收拾刘继隆……” 白敏中长舒一口气,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或许他应该直白些说“愚蠢”,但朝中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口风,恐怕也是今上有意为之。 “看来今上与先帝,始终不曾放弃陇右……” 思绪间,他将杯中姜茶喝了个干净,末了才平淡道:“走吧,早些到长安也好。” “是。”张温士应下,随后下车与官军列校交谈。 不多时,数十名官兵便护送着他们一行人,继续往长安前进。 与此同时,大唐派往南诏的第二批中使,也在二月中旬的时候,抵达了阳苴咩城。 只是相比较有眼色、知进退的杨知温,这次被派来的中使却十分跋扈。 他们不仅无视了清平官董成的提醒,甚至到了祐世隆面前,也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至尊听闻云南王冷落天朝告哀中使,特此派遣本官前来。” “敢问云南王,此事是否属实?” 中使姿态高高在上,坐在五华楼顶层主位的祐世隆眯了眯眼睛,心里的怒火已经被点燃。 反观对面的中使,即便他已经看出了祐世隆生气,但对于他而言,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人,并不值得他在意。 更何况他出发前,北司的官员们便与他说过,此次理应彰显天朝威名,不可胆怯。 有人在身后为自己撑腰,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事属实……” 祐世隆沉声开口,殿上的南诏诸臣也冷漠注视着这批中使。 “云南王为何冷落天朝遣派的告哀中使,难道不知道先帝驾崩后,属国应该做的礼节吗?!” 中使声音突然拔高,这让南诏诸臣纷纷攥紧了拳头,而清平官董成也站出来打圆场道: “我王虽雄壮,但毕竟年幼,些许细节不甚在意,劳烦……” “荒唐!”中使打断董成的话,董成不免错愕看向他。 只是不等董成继续打圆场,这名中使就冷哼道:“即便冷落告哀中使不是本意,但姓名呢?” “难道整个南诏上下都是愚夫,不知道我朝玄宗明皇帝姓名,不懂得避讳吗?!” 中使突然提起名讳的问题,这把殿内众人说的愣住了。 他们自然知道唐玄宗李隆基,但李隆基昔年逼反南诏,于南诏君臣而言,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 更何况藩属国国王避讳这种事情,通常也不会太较真,谁知道这人会突然说出这种事情。 “我姓名乃先王所赐,所谓名讳,先王也不甚在意!” 祐世隆被这批中使气得不轻,冷着脸继续说道: “何况我国亦有丧,朝廷为何不派中使吊祭?” “吊祭?”中使冷哼道:“云南王若是愿意改名避讳,本使当吊祭先王!” “呵呵……”祐世隆气笑了,笑声中掺杂着愤怒。 董成听见这笑声,忍不住叹气闭上了眼。 杜元忠等青壮派在听到这笑声后,纷纷忍不住兴奋起来。 面对这笑声,那北司派来的中使依旧跋扈,下巴抬得老高。 “云南王若是不愿意更改姓名,且不说本使不会吊祭先王,单说您的册封礼,也将无限延后。” “此外,朝廷会关闭南诏与安南、黔中、岭西、剑南等道的官道,停罢所有商货往来!” 中使依旧跋扈,而祐世隆却已经忍不了了。 他缓缓起身,尽管身处西南,年纪尚幼,但其身长亦有五尺六七,不然也不会被董成称呼为“雄壮”。 “封闭商道?” 祐世隆走到中使面前,与其相隔不过三步,而左右杜元忠等清平官也连忙起身走到殿上,拱卫祐世隆两旁。 祐世隆目光狠厉,让原本跋扈的中使顿感如坠冰窟。 四目相对间,祐世隆语气平淡:“那就封闭看看……” “唐廷不给,朕就自己去取!” “朕?”中使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云南王你……” “住嘴!!” 祐世隆喝止其言论,拔出腰间的佩刀,走上前斩断了那代表天使的旌节,目光一瞥。 “即日起,南诏改国号为大礼,朕将改元为建极!” (本章完) 第282章 咸通元年 第282章 咸通元年 “呜呜呜——” 咸通元年二月十七日,南诏王祐世隆斩天子旌节,废昔年和约,自称皇帝,改国号为大礼,建元建极。 三月初,大礼兵分两路,一路以峰州蛮为主,十万群蛮入寇安南。 一路以大军将段宗榜为帅,率精骑五千及望苴子蛮、扑子蛮和裸形蛮等蛮两万人进攻黔中道。 随着双方三十年的和平被打破,西川之地粮价骤涨,而租庸及两税不曾削减。 各道州县的官吏不仅没有平抑粮价的政策,还要催缴租税、差役,逼得百姓走投无路,唯有逃亡山中。 “蕞尔小国,也敢跳梁!” 三月初五,当南诏改国号为大礼,进而兵分两路出击的消息传至长安,朝野震动。 李漼心里也感受到了压力,但面对南衙北司的诸相,他依旧佯装沉稳。 他往金台下看去,只见令狐綯、裴休、蒋伸、王宗实、王茂玄、亓元实、齐元简几人已经齐聚殿上。 除了这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一张更为苍老的面孔更令他感到熟悉。 “白相公,此件事情,卿以为如何?” 李漼询问起了刚刚抵达长安不久的白敏中,而重新换上紫袍,手持笏板来到咸宁宫的白敏中在听后并没有急于回答。 他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这几日自己所查的所有奏表后,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陛下,安南有王式镇守,理应无碍。” “但黔中、岭西、东川及西川却不容乐观。” “臣建议调高骈及其麾下兵马驰往岭西,调容管宋涯担任黔中观察使,令东川、西川严防死守,必须守住嶲州、戎州、黎州等处险要之地!” 白敏中在西川担任了几年的节度使,自然知道剑南道的情况。 剑南道之所以能挡住南诏,主要靠的就是嶲州、黎州、戎州。 这三个州是剑南道的南大门,基本都是山岭。 尽管对于大礼来说,他们依旧可以居高临下的向北发起进攻,但这三个州对于成都平原来说,也同样是居高临下。 掌握这三个州,西川兵马进可攻,退可守。 倘若丢失这三个州,那就只能被动挨打,想要再向南边的高原推去,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此事,全权交由白相公负责。” 李漼不似李忱,他没有那么大的控制欲。 对于他来说,把事情交给有用的大臣,让大臣们去解决就行。 至于他,他需要做的,只是听曲玩乐。 兴许是经历了武宗、宣宗这些皇帝后养成了避嫌习惯,白敏中突然遇到李漼这种甩手掌柜后,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好在裴休眼神示意,他这才连忙作揖:“臣领旨!” “好了,既然无事,那就退下吧。” 李漼一如既往的议事不超过三刻钟,裴休他们叹了一口气后退下,白敏中也稀里糊涂的跟着离开了。 尽管离开长安多年,但白敏中依旧老练。 加上有蒋伸、裴休的配合,各项政令不断下发,而北司的王宗实也并未如昔年的马公儒那般干涉南衙。 尽管很想遏制刘继隆,但需要白敏中解决的事情太多,加上朝廷不能三面受敌,因此白敏中只能暂时搁置陇右的事情。 在朝廷无法节制陇右的时候,刘继隆却已经将准备做的七七八八了。 “四个官仓及各州县府库,共储粮二百九十五万石。” “节帅,您是怎么知道南诏会与朝廷为敌的?” 三月中旬,行走在临州官仓之间,高进达忍不住询问刘继隆。 对此,刘继隆则是在检查各个谷仓的同时解释道: “朝廷与南诏休养生息的这么年,朝廷没能解决多少藩镇和度支的问题,但南诏可是把南边几个国家解决的差不多了。” “以南诏的实力,动员七八万兵马及十余万群蛮还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南边的几个国家都归附或臣属南诏,南诏也看不上他们那点东西,自然只能对朝廷动手了。” “只是可惜我们速度太慢,没能采买足够多的粮食。” 刘继隆语气中带着惋惜,高进达听后却咋舌:“近三百万石粮食,这还不够吗?” 三百万石粮食,要知道这都足够陇右百姓吃一年了。 只是对此,刘继隆依旧摇头道:“不够,起码以现在流民不断流入的速度来看,暂时还不够。” 高进达听到此处,不免附和点头道:“去岁十月至今,不过五个月的时间,便先后涌入三万余口百姓。” “南诏动兵的消息传出后,西川百姓逃亡北上者,更是数不胜数。” “南边几个州的消息还没送来,但我估计,逃入陇右的人口,只会多不会少。” “如今我陇右人口近六十万,凉州百姓数量也恢复至十万,您看我们还需要向凉州迁徙人口吗?” 高进达有自己的想法,他更希望将人口留在陇右,尤其是兰州、临州地界。 对此,刘继隆却开口道:“继续安排去凉州,等凉州人口突破二十万了,再来告诉我。” “二十万?!”高进达不免错愕,随后反应过来: “这……应该不会吧,我们这些年,先后从剑南道、山南西道迁入三十余万汉口。” “剑南道和山南西道口数不过五百余万,我们几乎迁入他们近一成的百姓。” “百姓如此逃亡,他们总该会想办法阻截吧?” 面对高进达的猜想,刘继隆却摇头道: “天下糜烂,朝廷只有加税一说,没有减税一说,如此下去,百姓唯有逃亡作隐户这一条路。” “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五百万人口,早已是天宝年间的老黄历了,实际上逃入陇右的,大部分都是这些年滋生的隐户。” 刘继隆并未夸大,毕竟巴蜀之地近三十年没有遭遇大的战事,人口不知增加凡几。 哪怕经历晚唐祸乱、五代十国动乱后,蜀中人口都能在北宋立国三十年的时间里恢复到上百万户人口,更别提承平三十年的如今了。 刘继隆估计蜀中人口恐怕早就突破六百万乃至七百万了,而涌入陇右的百姓,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在原本历史上本该饿死的那群人。 大唐不珍惜他们,自有他刘继隆会珍惜。 南诏与大唐的争斗时长,将决定陇右实力能增长多少。 刘继隆搓了搓手上的粟米,很干净,应该是去年才入仓的粮食。 “以我们手中的这批粮食,起码能接二十万百姓进陇右开垦荒地。” “相比较我想要的,这点人口还远远不够。” 他将手中粟米放回谷仓内,继续巡视道: “我军境内,现在有多少熟地、多少生地?” 高进达略微沉思,当即便给出答案:“今年的话,熟地应该有四百四十万亩左右,生地还有二百二十万亩。” “不过这批生地中,有三十万亩是今年年初才开荒得来的,剩下一百三十万亩是去年开荒的,不到六十万亩是前年开荒得来的。” “今年的田赋,差不多在一百一十万石左右。” “以田亩的产出,每家每户都能够吃饱。” “除此之外,今年应该能产出足够制作六十万匹麻布的麻杆。” “算上香料、茶盐铁等物,府内起码能收获一百二十万贯。” “只可惜剑南道的粮价涨了,如今已然达到每石七百,比我们所产的粮食还要更贵。” 高进达这才后知后觉,不免看向刘继隆道:“这剑南的粮价,不会降不下来了吧……” “你觉得呢?”刘继隆苦笑反问高进达。 这时高进达才知道,刘继隆前面为什么说可惜,原来是他早就想到了用丝绸之路赚取的钱财,买卖剑南道粮食,以便招抚流民进入陇右。 高进达有些气馁,觉得陇右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刘继隆却笑着打趣道:“无碍,反正我们也能自给自足,大不了再勒紧两年革带。” “那倒是……” 高进达跟着刘继隆苦笑作陪,而此时刘继隆也巡查完了临州的官仓。 在确定没有硕鼠在里面偷鸡摸狗后,刘继隆在回去的路上继续道: “曹茂近来很凶嘛,我听说他抓了十八个都察院的官员,连带牵连出了五十三个官员和三百多个直白。” “这件事情,你这个长史有没有听到啊?” “自然是知道的。”高进达不敢瞒骗刘继隆,他当即说道: “不过这件事是都察院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不便处理。” “好在曹押衙并未自己擅用刑罚,只是让都护府按规矩处理流放。” “嗯……” 对于曹茂的处置,刘继隆十分满意,他最担心曹茂意气用事,现在看来,曹茂也并非他想象的那么软弱。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对于一个幼年丧父母的人来说,世界上最为折磨人的,恐怕也不过如此。 除非辱骂刘继隆,不然曹茂还真难生气上火。 “这些人还是按照老规矩,都送去河西去。” “是。” 刘继隆作出指导,高进达先行答应,然后汇报困难。 “这批罪犯连带其家眷,起码有小两千人。” “河西那边倒是愿意以硝石交换,但甘州酒使君也传来消息,张节帅希望贩买一批粮食。” “看来他是准备对西州用兵了。”刘继隆颔首分析起来。 以河西五州二十余万人口及二百万亩耕地来说,河西的粮食是绝对够吃的。 除了出征外,刘继隆想不到张淮深买粮的其他用意。 “暂时先答应下来,但数量不要做保证,同时去查查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的粮价。” “如果这两个地方的粮价也涨过七百钱每石,那就去荆南问问。” “要是这三个地方都不行,那就等秋粮收割后,卖五万石给他。” 五万石粮食对于远征西州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不过刘继隆自己也需要粮食,他自然不可能卖太多给张淮深。 尽管他希望张淮深收复西州,打通丝绸之路的北道。 思绪间,刘继隆他们走到了都护府,与门口的兵卒们打了个招呼后,便一路聊着走入了正堂。 与此同时,早早守在正堂内的崔恕在见到刘继隆后,也连忙递出了一封书信。 “节帅,尚摩鄢在西山八国站稳脚跟了!” 刘继隆并未对崔恕的话感到诧异,毕竟西山八国中实力最强的几个国家已经被尚摩鄢灭了。 算算时间,这小半年灭亡剩余几个国家,倒也问题不大。 一目十行看完书信内容后,刘继隆开口解释道: “尚摩鄢想要用牧群和俘获的汉口来交换甲胄、粮食。” “这些东西倒是可以和他交易,但我需要他来狄道议事。” 刘继隆将书信递回给崔恕,交代道:“书信送往西山八国,告诉尚摩鄢来狄道见我。” “是!”崔恕不假思索应下,而刘继隆也在寒暄几阵后回到内堂。 崔恕很快起草好书信,并让前来送信的精骑好好休息,派出另一批精骑前去送信。 不过刘继隆的信还没送到西山八国,南边的战事却开始爆发了。 “呜呜呜——” “杀!!” 四月初二,杨缉思,杨酋庆二人率领十万群蛮,沿着西道江(红河)攻入安南境内。 西道江两岸都是山岭,道路狭长崎岖。 面对大礼举兵十万来犯,王式手中仅有精兵七千,骑兵三百。 他留兵两千驻守后方,镇压所有试图作乱的土蛮。 至于他本人则是率领三百精骑及五千步卒提前驰援古勇县,在古勇县这个地形上类似一线天的存在,打一场轰轰隆隆的防守反击战。 时至正午,王式发动古勇县百姓掘壕,构筑石桥营垒、羊角墙等等防御工事。 以三千步卒及三百精骑驻守此城,王式有自信将南诏所派将领挡回去。 从三月中旬到四月初,王式做足了准备,而昨夜抵达城外,今早便开始攻城的大礼军队,依旧声势浩大、兵容强盛。 古勇县的都将曾召集古勇县范围内的群蛮前来,但附近的蛮部在见到大礼旌旗漫天的场景后,纷纷不敢触其兵锋,在远处观望起来。 当然也有不少蛮部因此生二心,试图暗地里去投靠大礼。 对此,王式也知道他们的心思,所以并未指望这群人,而是将困难留给了自己。 他不准所有人反击,而是要等他的军令。 正因如此,城内的兵卒与民夫们,只能看着大礼步卒将堑壕填平,并推动云车前来攻城。 一刻钟后,随着王式走下马道,四周纷纷劝阻道: “王使君,城外群贼数量是我军好几倍,我们真的有把握吗?” “王使君,要不然我们撤回交趾吧……” “嘭——” 随着云车撞在城墙上,所有推动攻城器械的大礼群们都爬上了云梯,试图来奉献自己的性命。 面对此情此景,王戎依旧镇定自若,最后拿出木哨吹响。 “哔哔——” 不多时,城头的唐军听到了刺耳的哨声,他们开始投石、放箭、倒入滚烫的沸水。 面对唐军的反击,意志力最为薄弱的那些瘦弱蛮子们开始溃逃,但溃逃的后果就是死。 杨酋庆率一千甲兵为督战队,但凡有逃下战场的兵卒,都会被临阵斩首。 这样的血腥手段,刺激了军队不少群蛮,但这些被刺激的群蛮,则是会被南诏军队处理。 “往上爬!” “快!” “杀——” 喊杀声中,大礼的兵卒不断攀爬城梯,最终见到了那道曙光。 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却不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的性命,往往都是在登上城墙上不久后毙命,被唐军当做尸体丢了下来。 事实证明,南诏的攻城技巧并不逊色于中原。 杨缉思,杨酋庆二人在古勇城外建造大量攻城武器攻城。 在他们的攻势下,堑壕与护城河被填平,城门口的营垒被包围,而云车则是一座又一座的撞在了古勇城墙上。 不过两个时辰,古勇城就已经被他们攻打得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杨缉思,杨酋庆二人也开始指挥城外的群们开始搭建军营。 负责攻城的群蛮们几次攻上城来,又几次被驱赶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后,大军的士气已经泄了,而王式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开城门!!” 三百名精骑面前,王式振臂一呼,城门口处的唐军错愕,但还是反应了过来。 他们打开城门,而王式趁机率领这三百名精骑冲出城去。 “杀!!” 马背上的三百精骑对城下的所有群蛮展开收割,他们来回冲锋,不断刺伤刺伤一名又一名的蛮子。 群蛮身穿皮甲,因此在面对身穿重扎甲的唐军时,他们显得那么脆弱,一刀就断,两刀便死。 “随我冲!!” 王式举枪高呼,目光锁定护城河对面的大礼军营。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军令下达后的第一时间便对西道江对岸的军营发起了冲锋。 由于护城河被填平,加上西道江河谷又是东南低西南宽的平坦地势,因此这三百骑兵在王式手上,甚至发挥了近千精骑的效果。 “杀!!” 喊杀声与猎猎作响的旌旗在展示汉人的雄壮,那些试图对精骑伤害的大礼群蛮,则是已经崩溃地逃回了军营。 “使君,此役我军告捷,必然要将我军捷报送至长安!!” “没错!” 一时间,唐军将士纷纷高举自己手中的群蛮首级,只有王式长叹一声。 他们确实击退了大礼,但大礼的兵力太多,仅损失区区数百人,全然不足为道。 熬过了今日,往后还有很多时间等着他们熬呢…… (本章完) 第283章 四方骚然 第283章 四方骚然 “杀!!” 时入五月,大礼段宗榜率精骑五千及望苴子蛮、扑子蛮和裸形蛮等蛮三万,攻入黔中道,拔十六城,攻占播州、矩州,官军死难千余。 五月初十,祐世隆率军五万出会川,突袭西川嶲州。 西川节度使夏侯孜得知此事,急率成都府五千马军、八千骡军南下驰援。 时嶲州有兵五千,祐世隆攻势急促,嶲州官吏坚壁清野,坚守沙野城。 祐世隆强攻十余日不下,夏侯孜所率援兵抵达嶲州,两军僵持沙野城内外。 与此同时,王式率军坚守安南古勇县,十万群蛮久攻不下,反倒被王式几次率三百精骑出城突袭,无奈撤走。 消息传至长安,朝野震动…… “陛下,南诏举兵十八万入寇剑南、安南、黔中等处,西川夏使相请求援兵!” “陛下,黔中观察使宋涯急请援兵!” “陛下……” 六月初,得知南边的战事后,李漼急忙在宣政殿召开了常朝。 距离文武百官上次见到李漼,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因此当他们见到李漼后,便纷纷开始奏表来吸引眼球。 对此,李漼十分烦躁,因为他并不需要向自己提问题的官员,他只想要能解决问题的官员。 “南边的兵事,诸卿有何见解?” 李漼直截了当的询问群臣,群臣的回答也是五八门。 “臣请调东川兵马入嶲州备敌!” “臣请调山南东、西两道兵马入黔中道,敕令黔中观察使宋涯收复播、矩二州!” “陛下,臣请调高骈率军协助收复失地!” “陛下……” 群臣的建议很多,基本属于头疼治头、脚疼治脚。 这种建议,李漼自己都能想到,哪里还需要特意开常朝? 他想要的,是能把大礼彻底击垮,解决西南兵事同时,最好能收复失地的建议。 “陛下,臣右拾遗内供奉薛调上言!” 忽的,一名官员站出来,郑重请求上言。 “准!”李漼来了精神,却不想薛调不是奏言建议,而是谏言道: “自兵兴以来,朝廷赋敛无度,以至百姓逃亡,群盗滋生。” “臣以为,朝廷当务之急并非是西南的兵事,以及围剿浙东海中洲的裘甫,而是应该想办法安抚百姓,避免关东再度生乱!” 薛调没有谈及西南兵事的事情,而是偏题到了民生上。 说是偏题,但他说的确实是根本。 东南和西南的事情虽然着急,但不至于威胁到朝廷根本。 可若是关东诸道的百姓趁此谋反,那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以薛卿所见,该如何安抚百姓?” 李漼自然知道薛调说的有道理,并且他也知道百姓为什么困苦。 说到底,无非就是觉得朝廷征收的赋税太多,所以才选择逃亡为盗。 但若是削减赋税,别说百姓能不能被安抚,单说朝廷的度支肯定会崩溃。 李漼想要的是提出问题并解决的人,而非只会提问题的人。 好在薛调并不是这样的人,因此面对李漼的询问,薛调主动回应道: “百姓疲敝,并非朝廷赋税过重,而是地方官吏盘剥过重。” “臣以为,可派官员监察地方州县,以此安抚百姓!” 薛调这话确实是说到问题上了,不过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 地方官吏贪墨早已是公开的事情了,可朝廷需要他们治理地方,便不可能从重处罚。 不过为了安抚百姓,做做样子是必须要有的。 “准奏!” “此事由南衙裴相公操办,定要将这群盘剥百姓的恶徒给绳之于法!” 李漼大手一挥,当即同意了薛调的请表,并在之后敕令裴休紧盯此事。 “臣领旨……” 裴休作揖回应皇帝,紧接着看向身旁的令狐綯、蒋伸及白敏中三人。 蒋伸心领神会,当即作揖道: “眼下兵事频繁,诸位臣工所提建议皆有其理,然朝廷钱粮匮乏,夏粮所收不过四百余万,实不足调派兵马,驰援西南。” 建议都是好建议,但钱粮两字成为了所有建议的问题。 尽管朝廷加税九厘,又对盐铁茶酒等物加税,但军费的臃肿让朝廷无力积存钱粮。 如今府库中仅有夏税四百万,这笔钱要怎么用,需要好好的斟酌。 对此,李漼不免看向了诸相中的白敏中,而白敏中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叹息后说道: “眼下朝廷仅有四百余万钱粮,然诸事耗费不浅。” “臣以为,诸事之首为西南边军军饷及犒赏。” “唯有足发军饷,才能让西南戍边兵卒奋勇杀敌,保境安民。” 白敏中说罢,李漼颔首表示认可,而他也继续说道: “以东川节度使崔慎由率军一万入驻戎州,防备酋龙(祐世隆)改道进攻戎州。” “再以高骈任岭西经略使,北上收复黔中道炬州。” “黔中观察使宋涯在上月中旬刚刚率三百黄头军抵达充州,可令其征调并招募八千黔中兵马,伺机收复播州。” “黔州刺史索勋有将才,虽因丢失凉州而被贬黔州,然其军略可用,不如擢其为播州讨击使,随宋涯收复播州。” “如此一来,诸道备边兵马约六万,可调拨一百五十万钱帛南下犒赏。” “山南东西两道兵马数量本就不多,若是再抽调南下,未免过于空虚。” “倒不如从忠武、宣武、义成、天平等镇抽调兵卒,前往岭西、桂管、容管、黔中等处戍边。” 白敏中建议过后,李漼忍不住点头道:“此策甚好,就是不知各镇能调出多少戍卒。” “每镇各千人,如此应该足够了。”白敏中给出了一个数量。 对于这四个镇来说,一千人并不算多。 “从河南道调兵,是否太远了?” 令狐綯皱眉看向白敏中,白敏中却紧皱眉头道: “江南东、西两道及淮南道可调兵马,大多调往了浙东平叛。” “关内道诸镇刚被削减兵额,除凤翔与天雄外,各镇兵马皆抽调不出兵卒。” “然凤翔与天雄两军主要防备陇右、河西两镇,不可轻动。” “如今征募戍边兵卒,只能从河南道调遣。” 白敏中将局势分析后,众人才发现偌大的大唐,竟然连抽调几千兵卒戍边都如此困难。 明明军队百万,每年军饷度支一千多万,结果却连调遣几千人都需要讨论半天。 群臣唏嘘时,白敏中却接上道:“陛下,昨日徐州奏表,武宁军节度使田牟病卒任上,请派节度使。” “田使君病卒了?” 李漼错愕,他没想到田牟才调任武宁军没两年,结果就病卒了。 “这……田使君病卒,不知武宁军节度使及徐泗等四州观察使,应该派遣谁去担任?” 武宁军,这可以说是淮西被平后,江淮地区最令人头疼的藩镇了。 在大中年间,他们就三次驱赶节度使,而今田牟好不容易坐镇两年又病卒。 想要镇住武宁军,一般人还真不行。 “宣歙观察使温璋治军甚严,其人至宣州后,昔日作乱的宣州军在其手中井然有序,不如调其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令狐綯主动作揖开口,而白敏中却皱眉道:“不可!” “眼下浙东叛乱未平,贸然调离温璋,恐有不妥。” 话音落下,白敏中看向李漼并作揖道: “陛下,臣观上次出使南蛮的中使杨知温谨慎,不如调其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这……”李漼眉头微皱,裴休也适时开口道: “这杨知温未曾领过兵马作战,恐怕镇不住武宁军的那些骄兵悍将。” “无碍!”白敏中底气十足道:“朝廷数万大军齐聚浙东。” “倘若武宁军作乱,可令崔使相率军北上,将其讨平后拆分。” 站在白敏中的角度看,武宁军所管辖的地方太大,也太致命。 徐泗四州位置重要,又是漕运要道,加之武宁军中银刀、雕旗、挟马等军跋扈,武宁军可以说就是个随时会烧起来的篝火堆。 如果能趁此将其拔除,对日后的朝廷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便依照白相所言吧!”李漼眼见国事谈的差不多了,当即便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 鸿胪寺卿见状,当即唱声:“退朝!” “上千万岁寿……” 百官纷纷唱礼,而此次常朝,依旧没有超过三刻钟。 散朝之后,李漼便返回咸宁宫去听曲看戏去了。 对于他的作为,文武百官虽然都知道,却并没有议论此事。 毕竟就连他们府上也不缺少伶人及乐师,只不过不如宫中多罢了。 百官相继退朝,而皇帝的旨意与朝廷的政令也先后发往了各处。 在此期间,由夏侯孜防守的嶲州防线开始出现松动。 祐世隆率军攻破嶲州的沙野、越嶲、可泉、普安、苏祁等县城,夏侯孜退守台登县。 台登县城是嶲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此地也丢失,那大礼军队就能杀入黎州,进逼大渡河。 正因如此,夏侯孜不断调集兵马,压马军、骡军及精骑等两万兵马严防死守。 前线失利的消息传回后方,剑南道百姓恐慌,荣、嘉、眉等州不少富户都变卖家产,向着迁居。 与此同时,剑南道的粮价也从每石七百文,涨至每石九百文。 随着剑南道粮价上涨,京畿、山南、江南西及淮南等道的粮价也开始连带上涨。 加上贪官污吏的不断催缴,逃亡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多。 淮南道有官员奏表“淮南百姓逃亡过半”,但李漼并不担心,都将事情交给了南衙北司处理。 剑南道粮价上涨而造成的连锁反应很严重,就连陇右道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这剑南道逃亡的百姓是越来越多了,还有这粮价也涨的太快了吧?” “是啊,蛮子都没打上来,他们反倒自乱阵脚了。” “什么自乱阵脚,我看这明明就是西川的粮商哄抬粮价,囤积粮食。” 狄道城都护府内,在六司理政的官员们不断讨论着剑南道的事情,就连刘继隆走进来都没能察觉。 “聊什么呢?” 刘继隆忽然开口,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作揖:“节帅!” “南边来消息了?” 走入户司的刘继隆拿起桌上文册翻阅,坐在户司内堂的高进达也走了出来。 他瞪了一眼户司的那几十名官吏,紧接着作揖解释道: “还是原来的那些事情,只不过影响越来越大了。” 跟刘继隆交流太久,高进达的口语也越来越直白。 刘继隆翻看了文册,紧接着咋舌道:“成都的粮价都涨到每石九百多了?” “是啊……”高进达也叹气道: “这几个月逃亡境内的百姓,基本都是剑南道的,尤其是西川的。” “许多商贾去乡野低价买粮囤积,然后运回城内高价卖出。” “百姓们要是想买便宜的粮食,就只能去乡野买粮,并且不准在城内交易。” “若是在城内交易,则立即被官吏扣上罪名,全家抄没。” 高进达的话让刘继隆皱眉,而他也翻到了统计上个月涌入陇右饥民那页。 “八千八百五十二口,人很多嘛……” 刘继隆这么说着,高进达也道:“百姓日子不好过,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自从五月开始,逃入境内的百姓数量就没有超过一万。” “剑南道的百姓虽然多,但毕竟涌入陇右近四十万,渐渐变少倒也不奇怪。” “整个剑南道,除了益州和蜀州外,剩下的州最多也就三十四五万口。” “不到五年时间就逃入这么多,想来东、西川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对于刘继隆来说,四十万口百姓只是开始。 “今年以来,我们贿赂西川的那些官员,费了多少?” 刘继隆拿着文册翻阅同时,不免询问高进达,高进达则是看向户司的众人。 见状,他们当即开始翻阅文册,敲打算盘。 一刻钟后,一本文册被交到了高进达手中,高进达也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翻开一看,这才看到文册内详细记载了都护府每年对剑南道、山南西道官员的贿赂和口马贸易记录。 单从贿赂来说,都护府今年了价值四千多贯的黄金、白银及铜钱来贿赂剑南道官员,口马上则是了三万三千余贯。 逃入的百姓很多,但采买来的百姓更多。 从大中七年算起,他们在贿赂官员、口马贸易上耗费了近百七十万贯。 这些钱,都是都护府及境内百姓种地制麻,贩往境外得来的,都是陇右百姓的血汗钱。 好在随着人口增加,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多,各州县也越来越热闹。 刘继隆收复陇右全境时,基本只有县城有人口居住,城外除了山岭和耕地,便只有驿站和烽火堡有人。 如今七年过去,各县治下最少都有两三个乡、八九个村。 “我们现在有多少州县乡村?” 刘继隆放下文册,对高进达询问起来,而这种问题对于高进达来说倒不难。 他没有翻阅文册,下意识便答了出来:“十四州、三十六县、九十五乡、三百九十五个村子。” “嗯……” 刘继隆笑着点头,紧接着示意他跟着自己向外走去。 高进达果断跟上了他的脚步,二人走出户司,往都护府外走去。 待他们走到街上,昔年人口稀少的狄道城,如今却也变得热闹了。 哪怕都护府面前都常有百姓走动,而百姓们大多身穿麻衣,见到刘继隆后连忙作揖:“节帅、高长史!” “吃了没?”刘继隆笑呵呵询问,百姓们纷纷笑着回应吃了。 临州的百姓,大多都是安置的烈属。 如果连他们都过得不好,其它州县的百姓就更别说了。 如今是七月初,除了开荒外,没有什么别的农活干。 因此男人们穿着麻布衣裳去干活,而女人们则是穿着绢布衣裳在家里制作麻布。 毕竟麻杆一年三收,女人们几乎很少能停下休息。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便是没了男人,孩子未长成的寡妇,以及那些成丁的遗孤。 “狄道城里,现在有多少百姓了,临州又有多少了?” 刘继隆一边与百姓打着招呼,一边询问高进达。 对此,高进达则是压低声音道:“临州有近八千户,四万九千余口。” “单狄道城内,就有四千二百多户,二万五千余口。” “八千多户吗?”刘继隆呢喃着这个数额,走了几步路后叹气道: “去除了原先就居住的三千多户百姓,我们牺牲了五千三百多名兄弟啊。” “五千三百二十四。”高进达默默说出一串数字,刘继隆看向他,认可道: “你比我要强,我只能记住个大概……” “这是应该的。”高进达担心刘继隆难受,急忙解释道: “您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临州大学那边也一直耗费您的心神,能记住大概已经很好了。” “不应该啊。”刘继隆摇了摇头: “我得记住他们,你们也是。” “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哪有今日的陇右?” “现在的陇右是太平了,但我们不能觉得太平了就松懈,就腐化……” “你我之辈,定要守好这天地百姓,别让百姓过回原来的苦日子。” 刘继隆停下脚步,回头注视高进达。 高进达错愕,不知道自家节帅为什么说这些,但他还是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嗯……”刘继隆回头继续向前走,末了说道: “你先回去吧,安排安排三日后我与尚摩鄢的会面。”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停下脚步。 他停在原地,目光看着刘继隆向前走去。 待刘继隆身影消失在尽头,他便不假思索的向右巷绕道返回都护府。 (本章完) 第284章 野望在即 第284章 野望在即 “末将尚摩鄢,参见节帅!” 早秋七月,阔别许久的尚摩鄢与刘继隆在狄道城外会面。 凤凰山下不知何时修建起了一座凉亭,凉亭紧邻溪水,四周栽满了草。 亭子方圆里许,大致有三百精骑及百余名甲兵在放哨,而亭内只有刘继隆、高进达、崔恕、曹茂、张昶及来者尚摩鄢。 “坐下吧,今日吃吃野味喝喝茶,顺带聊些事情。” 坐在主位的刘继隆示意尚摩鄢坐下,而且由于是圆桌,因此距离很近,说什么都能听到。 “南边的事情安置好了吧?” 刘继隆开口询问,曹茂则是在为众人沏茶。 亭外还有铁锅翻炒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就能闻到的菜香。 尚摩鄢闻了闻菜香,食指大动之余不忘回应道:“都处置好了,况且我阿爸南下坐镇,不会有问题的。” 刘继隆闻言颔首,心里早就摸清了西山八国的位置。 西山八国和多弥卫府的位置,基本就是甘孜东部和阿坝东部,与西川的翼州、维州、雅州、黎州相邻。 根据三仙楼的情报,西川在这四州之地布置了两万兵马,而嶲州又集结了两万兵马。 西川剩下的地方里,文州和扶州、龙州又驻扎五千兵马,其余各州县及成都府不过四千多兵马。 只要刘继隆开口,尚摩鄢完全可以集结军队,从翼、维、雅三州中任意一州突破进入成都平原。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尚摩鄢刚刚结束大战,目前准备不足。 思绪此处,刘继隆便见到有庖厨端着饭菜来上菜了。 “一边吃一边说吧。” 刘继隆交代一句,然后便看着三名庖厨端着木盘走入凉亭内。 盘上各自摆放三四道菜,猪驴牛羊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如今的陇右,不仅仅是人口增长迅速,就连昔日缺乏的家畜家禽也数量激增。 陇右近五百个乡、村,每个乡村都有圈养家禽、家畜的养殖场。 尽管每处养殖场规模很小,但这样也就导致家禽家畜不容易染病,即便染病,也不至于全灭。 很多传染病放在这个以脚力为主的时代,基本等不到感染,就在路上病发去世了。 每个乡村的官营养殖场都会造册,刘继隆也大概知道陇右境内的家禽家畜情况。 这些手段,本是起初为了快速增加家禽家畜而设置的,毕竟当初的陇右,猪的数量比黄金的数量还少。 即便从剑南、山南采买,却也买不到那么多。 如今规范养殖后,前后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在册的家猪便多达两万余头。 各县城、乡的官营肉铺上,也开始摆上了猪肉和家禽。 只可惜八眉猪和其它土猪的生长速度太慢,产肉太少,除了味道和口感优于后世的大约克夏猪外,其余都不行。 不过对于百姓来说,味道和口感也并不是那么重要,有肉吃就足够了。 “我已经命人在松州嘉诚县修建番学,里面的教习所教授的课程,与正常的小学一模一样。” “稍后散了宴,我让曹茂带你去城内的小学看看。” “就学的人数,就按照当初信中所说人数定下,毕竟我们的教习也不多,不可能无节制的收容学子。” 刘继隆先把就学的事情交代清楚,紧接着开始继续交代: “我收复凉州,俘获了不少番甲,你若是有足够的牛羊和汉口,我愿意与你交换。” “至于粮食,西川的情况是什么样,恐怕你也知道了。” “你报出你的部众口数,我只能保障他们每天都能吃半斤粟麦,其余的保证不了。” “倒是茶叶、麻布、铁锅这些东西都能贩卖,价格还是原来的牛羊价格。” 他说的很多,尚摩鄢也用心的听着。 待刘继隆说完这些东西,尚摩鄢这才开口道: “我们有足够的牛羊,这是我带来的单子,您可以看看。” 他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一张粗纸,曹茂接过后递给刘继隆。 上面写了尚摩鄢所需的东西,每种东西都数额不小。 例如两万担茶叶、三十万件麻衣、五万口铁锅及一万套甲胄军械等等…… 刘继隆递给高进达,高进达将这张纸递给了守护亭子的甲士,让他们送往都护府内算清楚后拿回来。 “只要你有足够的牛羊,入冬前它们就能到你的手里。” 刘继隆拿起筷子夹菜吃了起来,同时招呼众人一起动筷。 尚摩鄢听后松了口气,接着道:“牛羊管够!” 看得出,他拿下西山八国后,获得了数量不少的牛羊。 众人低头吃饭,刘继隆也时不时与尚摩鄢聊着西山、多弥,还有卫藏的事情。 总的来说,吐蕃依旧很乱,逻些城的王系子弟们还在站队和争抢权力。 他们只能控制逻些附近的地方,对于多康及吐谷浑、大小勃律等地区则是管不了的状态。 可以说,如果现在的中原王朝是一个处于上升期的王朝,那这个王朝想要拿下吐蕃,并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 毕竟现在的吐蕃,有很多河谷能够耕种,人口足够多,不缺民夫。 这般想着,刘继隆摇了摇头。 以当下的生产力,吐蕃和两漠地区只适合羁縻,而东北和西北、西南则是情况各有不同。 由于气候比后世还要温暖,因此苦寒的东北地区也生活着渤海、室韦、契丹、奚等数百万人,远不像明清时那般人口凋零。 单渤海国开垦的耕地,就足够迁入数十、上百万人口了。 不过摆在中原与东北的问题是,如今气候太过温暖,明清的辽西走廊还在海底。 想要进攻东北,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条走海上,从登莱渡海前往辽南。 一路走陆路,走奚和契丹的地盘走进东北。 尽管耶律阿保机还没出生,但契丹人已经过上了农牧冶铁的生活。 继续这样下去,以契丹的人口体量,想要吞并奚,同时侵扰幽州,应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幽州军不是那么好惹的,连唐廷都没能拿下他,更别提其它国家和部落了。 对于刘继隆来说,胡人将领始终要好对付,毕竟来来回回就那几板斧,类似论钦陵、铁木真等具有战略概念的胡人还是少数。 这般想着,这顿饭也吃到了最后,同时高进达派去的人也送来了一本文册。 刘继隆示意他递给尚摩鄢,尚摩鄢接过后看了看。 这一看,他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诚然,攻破西山八国后,他是俘获了数十万牛羊,但这显然不足以交换他想要的那么多物资。 别的不说,按照当初的价格来说,一万套甲胄最少需要他拿十万头牛或二十万匹马、六十万只羊才能换到。 这还只是甲胄,更别说他需要的茶叶、粮食、布衣等等物资了。 “这甲胄……我暂时只要两千套吧。” 尚摩鄢咋舌,毕竟他拿下西山八国后,已经有了铁矿和锻造甲胄的能力,无非需要等的久一些罢了。 “甲胄的事情可以谈。” 刘继隆打断他,接着看向高进达等人:“你们出去稍等。” “是……” 高进达等人闻言纷纷起身向外走去,待他们离开后,刘继隆这才开口说道: “如今你拿下了西山八国,下一步准备如何?” “自然是南下,把康地拿下!” 尚摩鄢不假思索的回答,而刘继隆闻言也点头道: “我可以送你三千套甲胄,你另买两千套。” “条件是你拿下康地后,派人去和大礼联盟。” “联盟?”尚摩鄢表情变得慎重起来,他担心这是刘继隆在试探他。 不过他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刘继隆有试探的心思。 “我需要你和南诏联盟,共同对付朝廷……”刘继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尚摩鄢瞳孔紧缩,而刘继隆也继续说道: “你拿下康地并与南诏结盟后,我会派人告诉你,攻打西川的哪个州,应该做些什么。” “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内你如果能拿下康地,与南诏结盟,那我们的互市就能继续下去。” “或者……” 刘继隆停顿,目光瞥向他:“你也可以在我停罢互市后,联手朝廷来讨伐我。” “节帅放心,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尚摩鄢急忙解释,他可是知道刘继隆本事的。 刘继隆能以牧奴身份闯荡如今,绝不是他能对付的。 至于唐廷,尚摩鄢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毕竟唐廷连南诏都收拾不了,更别提与自己为敌了。 哪怕如今的他不过两万甲兵,但他依托西山坚城,背靠刘继隆这座“大山”,唐廷想要收拾他也没有那么容易。 尚摩鄢将文册放好,起身对刘继隆作揖道: “我会尽快拿下康地,等待您军令的!” 刘继隆颔首,随后看向亭外:“都进来吧!” 他唤了一声,亭外的高进达等人便从十余步外快步走来。 待他们走入亭内,刘继隆这才说道: “送三千套甲胄军械给他,另外卖两千套甲胄军械,其它的茶叶和粮食、酒、盐都按照原本的价格。”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但看向尚摩鄢的目光却带着丝诧异。 不止是他,张昶他们也是这么打量着他。 他们不知道自家节帅与尚摩鄢说什么了,但他们知道,自家节帅绝对不会吃亏。 送出多大的礼物,就需要尚摩鄢付出多大的回报。 在他们这么想着的时候,刘继隆让高进达他们陪着尚摩鄢去小学考察,自己则是返回了都护府。 接下来几日,高进达带着尚摩鄢在小学和军营、衙门等地逛了逛。 直到五日后,尚摩鄢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了狄道城。 与此同时,此次交易的物资也开始送往南边的松州。 成千上万的挽马车,在民夫的驱赶下,满载南下。 尚摩鄢按照原路返回了西山,而此时的尚婢婢也将西山八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并镇压了不少八国旧贵族的叛乱。 尚婢婢将他们的都城定在柏岭城,并改柏岭城为金川城。 西山八国选址建城的地方,都是地形狭长的河谷,可以耕种青稞。 八国及多弥、磨禅川等处,所能耕种青稞的耕地不足四十万亩。 这点耕地,每年产出的青稞甚至不足三十万石。 哪怕他们可以放牧,但人毕竟要吃粮食,所以尚摩鄢和刘继隆买了三十万石粮食。 “算上每年的三十万石粮食,我们每年能有六十万石粮食吃,足够让我们的部众对我们感恩戴德了。” 金川城内,一座新修建的唐风宫殿格外惹眼。 青瓦灰砖及那些雕梁画栋的木雕手艺,都是汉人工匠才拥有的技艺。 这座宫殿,是尚摩鄢将西山八国灭亡后,集结八国汉人工匠所建造的宫殿。 说是宫殿,其实规模也就和府邸差不多,占地不过三亩罢了。 中堂内,尚婢婢与刚刚回来的尚摩鄢讨论着此次贸易所获,十分高兴。 尚婢婢没想到,自家木讷的孩子,竟然也能成为大半个多康的主人。 只要他们再南下,把康地给拿下,那他们就是多康六岗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尚婢婢的笑容止不住,他感觉自己可以在死前看到那一幕,将那一幕带到下面去,告诉没卢家族的先祖。 思绪间,尚婢婢也观察到了尚摩鄢的沉闷,不免问道: “刘继隆和你说了什么,你的状态不对。” 尚摩鄢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把刘继隆交代的事情对自家阿爸说了。 尚婢婢听后眉头微皱,紧接着放下文册说道:“我早就说过,他不是一般的汉人。” “他想当皇帝,这我并不觉得奇怪,至于他让你联合南蛮子对付大唐,恐怕是想着削弱大唐,给大唐树立足够多的敌人。” “只有这样,他的那块地方才能安稳。” 尚婢婢虽然老了,思维慢了,但他依旧能看清局势。 “在我看来,大唐并没有那么可怕。” 尚摩鄢轻巧说着,并皱眉道:“我只是担心康地……” “不!”尚婢婢打断他道: “大唐没有你想的那么虚弱,我们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大。” “你觉得大唐虚弱,是因为你觉得南蛮子不行。” “但南蛮子并不弱,至少其中的白蛮子和黑蛮子不弱。” “现在的大唐是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反应过来,南蛮子肯定讨不了好。” “你别忘了,当年的韦皋是怎么把东境十几万大军击垮的!” 他提起了韦皋,而尚摩鄢却没能想起来,直到半晌后他才回忆起了曾经的韦皋。 韦皋总镇西川期间,吐蕃与南诏屡次联手都无法击破他,反而被他击破。 如果没有韦皋五次击破吐蕃的东境大军,吐蕃内部的矛盾兴许不会爆发的那么快。 不过对于韦皋,尚摩鄢也有自己的理解。 “韦皋那样的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现在治理西川的是夏侯孜,他连南蛮子都对付不了,怎么能对付我?” 面对尚摩鄢的话,尚婢婢也点头道:“他或许不行,但大唐朝廷里一定有人行,不然刘继隆早就和大唐撕破脸了。” “他之所以没有,还不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能击败大唐?” “难道我要食言?”尚摩鄢有些不情愿,尚婢婢也摇头道: “我没有想让你食言的想法,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能只看到一个夏侯孜。” “南蛮子与大唐的战事,我也从逃亡而来的汉人口中了解过。” “现在的大唐只发动了岭南道和剑南道的兵力,所以才打得如此艰难。” “等其他道州的兵马增援而来,南蛮子肯定对付不了大唐,到时候还得退回去。” “我们趁这个时机拿下康地,好好训练兵马后,再派人和他们联手。” “不过联手不是白白联手,刘继隆给了我们东西,南蛮子也得给。” “这么一来,即便日后刘继隆停罢互市,我们也能和南蛮子互市,不至于生路被断。” “我毕竟老了,很难说还能活多久,你和你阿弟要好好扶持,强盛我们没卢氏。” 尚婢婢说到最后,情绪渐渐变得低迷起来。 尚摩鄢见状起身,走到他身旁搂住了他:“您在我眼里,永远是照顾我的阿爸!” “哈哈哈哈……” 尚婢婢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与尚摩鄢说道: “等你拿下了多康六岗,逻些那边就会注意到你了。” “不要着急称王,要像那刘继隆一样,与逻些保持着联系,不至于翻脸。” “另外…”尚婢婢缓了口气,平复了心情后继续道: “等你按照刘继隆的军令,袭扰了剑南道的边境后,也要趁机威胁大唐打开互市。” “如果唐廷愿意,那你就看看刘继隆的态度。” “我想刘继隆应该看得出你的深浅,不可能舍弃你这个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獒犬和大唐生死搏杀。” “他让你出兵,肯定有他自己的意图。” “只要意图达成,到时候你和大唐讲和,他也不会怪罪你。” “讲和之后,你需要做的就是北上攻取吐谷浑,掌握吐谷浑后,再出兵拿下逻些称王!” 尚婢婢为尚摩鄢规划好了未来,那就是取代鹘堤悉补野氏,让没卢氏成为吐蕃的王…… (本章完) 第285章 黔南战火 第285章 黔南战火 “唏律律……” 中秋八月,在尚婢婢与尚摩鄢野望吐蕃王位的时候,西南山岭内的一支军队却在埋头行军。 延绵的群山中幽谷深涧,几十里的直线路程,放到此间山中却蜿蜒崎岖,需要步行上百里才能通过。 山峰险要,官道大多沿山修建,宽不过二三丈,一侧山体、一侧深谷,行走起来须得小心。 蜿蜒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在埋头行军,从头到尾,整支队伍拉长近十里。 五千官兵身穿战袄,大多骑在乘马或挽马上,又或者坐在牛车和挽马车上,谈笑风生。 八千民夫埋头不说话,大多在为官军驾车,亦或者为骑兵牵着军马步行。 不过五千官兵,队伍中的马匹数量却超过万匹,另外还有两千多牛车。 在这西南崎岖之地,能拥有这么多马匹的军队只有一支,那便是被高骈从岭南带来的岭南军了。 “这地方凉爽,比广州那地方好多了!” “夜里还有些冷呢,哈哈哈哈……” 官道上,鲁褥月及张璘正坐乘马上说笑,许多吐蕃精骑也都面露笑容,十分舒坦。 对于昔日的成武军来说,他们虽然跟随高骈南下,却没预料到岭南道的气候如此恶劣。 他们南下平定长沙军叛乱后,便有不少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要求脱离队伍。 高骈也不强求,将他们编入长沙军后,带着愿意南下的继续南下了。 待高骈率他们平定广州岭南军叛乱后,成武军的吐蕃精骑只剩不到两千人。 由于岭南湿热,不少吐蕃精骑带着家人脱离队伍北上。 高骈也不气恼,让他们留下甲胄马匹,写了封手书后,便让他们北上山南东道、河南道安家。 若是有人愿意为军,他也写信推荐,给足了他们后路。 经过这一连串的动荡,高骈麾下吐蕃精骑仅剩一千二百余,大多都是独身的汉子。 高骈依靠他们,整顿了岭南军中的乱兵,重新招募良家子练兵。 尽管失去了不少经验更丰富的番骑,但凭借手中的马匹,高骈还是拉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骑。 除此之外,岭南军中还有五千训练有素的步卒。 岭南军中的老弱,则是被高骈尽数裁汰。 不过高骈并没有上奏,而是依旧按照昔日一万兵马的兵额领取军饷。 只是多出来的那两千人军饷,基本都被他均分发给三千番汉精骑了。 “节帅,等这次收复矩州,您恐怕也该升任他处了吧?” 马车内,王重任笑着为高骈送上水壶。 年近四十的高骈,早已没有了当初在秦陇的意气风发,而是相较内敛。 高骈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后合上,目光向外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黔中道,气候相较岭南来说凉快了一些。 车窗外是与桂林相差不大的山水景致,依稀能眺望到不少在山中修建的寨子。 这些寨子都是黔中道诸蛮所修建的村寨,而他们在明面上效忠大唐,实际却在官道上打家劫舍。 不过打家劫舍也只能看对方实力,如岭南军这种存在,犹如猛龙过江,他们这群鱼鳖却根本不敢招惹,生怕触怒。 “幸好没有断了和王内相的联系,不然此间事情,怕也轮不到我们。” 高骈略微侥幸说着,同时又惋惜道: “我本想着坐镇安南,与南蛮交锋而获得功绩,扶摇朝中。” “却不想那王小年(王式)练兵有道,竟然将群蛮击退,守住了安南水土。” “好在金银使得妥当,这才换了个收复矩州的差事。” 说到此处,高骈提振了精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桌案。 案上铺好地图,囊括黔中、剑南、山南、岭南及南蛮等处图籍。 “收复矩州只是第一步,唯有攻入南蛮境内,才能获得不世之功!” 高骈这般说着,王重任也颔首道: “听闻那宋涯奉旨召集黔中兵马,集结六千步卒向播州开拔。” “这么看来段宗榜恐怕守不住播州,而我们若是能拿下矩州,切断其退路,便能将此人麾下三万蛮兵尽剿。” “到时候您……”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高骈皱眉打断了:“段宗榜毕竟是南蛮中的大军将,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击败。” “即便可以击败,眼下也不是剿灭他的好时机……” 高骈这话令王重任错愕,他顿了顿:“好时机?” “嗯……”高骈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复杂,沉吟道: “当初我们在秦陇和刘继隆对峙,本以为刘继隆很快就会忍不住动兵,结果呢?” “苦守秦陇数年而不得寸功,全因刘继隆谨慎隐忍。” “正因看不到前路,我才选择南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战事,若是一战将段宗榜剿灭,致使南蛮震动,不敢入侵黔中,那我们难不成又要苦守吗?” 王重任反应过来了,迟疑道:“所以您是想……” “唉!”高骈长叹一口气道: “昔年我觉得养寇自重不是将领所为,但如今看来,养寇自重却是不得不为。” “对于段宗榜,我们不能打得太容易。” “打得太容易,朝廷会觉得我们功劳不大,觉得南诏容易对付。” “段宗榜要打,但要打得艰难,至少让外人觉得艰难。” “即便要击败他,也要给他一种错觉,让他觉得他并非不如我们,只是时机不对。” “唯有这样,他在退回南诏后,才会劝谏酋龙继续出兵黔中。” 几年时间过去,高骈也变得圆滑了很多。 “我知道了!”王重任点头道: “击退段宗榜是一功,倘若他再次入境,我们再次将其击退,那便是第二功。” “如此反复,节帅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朝廷的封赏也会越来越多。” “嗯!”高骈颔首应下,紧接着吩咐道: “我们要赶在宋涯收复播州前,提前一步拿下矩州,逼段宗榜撤出播州。” “黔中太小,蛮兵太少,这功劳只够一支兵马分,我希望是我们这支!” “节帅放心!”王重任郑重作揖: “我现在就去告诉张璘他们,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 “去吧。”高骈没有阻拦,而王重任也直接叫停马车,将军令传往三军。 很快,原本还慢悠悠行军的岭南军,不多时便加快了速度。 对于一支马军来说,一日行军六七十里并不困难。 哪怕在黔中道这种地形崎岖之地,只要官道不被冲毁,一日也能走五十里。 正因如此,岭南军很快便从黔中边境,向西南的矩州靠近。 与此同时,所辖六县的播州境内,却彻底的成为了人间炼狱。 两万余蛮军攻占当地,许多蛮寨被摧毁,焚烧。 播州三县的数千口汉人被掠走,其余蛮、僚被充入军中。 遵义城内,早已没有了汉蛮苗民,只剩下万余蛮兵及被抓俘为民夫的三万多蛮民。 “窸窸窣窣……” 甲片声在播州衙门内响起,一名将领走入其中,对主位看书的将领作揖道: “大军将,播州的百姓都被迁走了,我们接下来是要进攻哪里?” “依末将之见,不如向西北攻入泸州,劫掠巴蜀。” “这黔中道贫瘠,我们一路攻城拔寨,所获折钱不过数十万,远不如攻占巴蜀来得爽快。” 说起攻占巴蜀,将领眼冒精光,而被他称呼为大军将的段宗榜却放下书道: “陛下已经发来旨意,命我率兵撤回禄州(六盘水),转兵北上,拿下朱提(昭通)等城。” “我想陛下是准备与我们齐头并进,一举拿下戎、嶲、黎三州!” “三州二十万之口,比拿下整个黔中还要轻松。” 段宗榜话音落下,将领当即作揖:“那末将现在就下令班师!” “嗯,走矩州撤回禄州,另外多派塘兵。”段宗榜补充道: “剑南道有谍子说唐廷从岭南调兵北上驰援黔中,听闻是个宿将,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是!”将领应下后退出衙门,不多时三军开始拔营。 翌日,攻入播州的两万大军开始回撤矩州,而此时的高骈却已经率军摸到了矩州边上。 矩州地处黔中道西南方向,虽然远离黔水,但其城池所建处却地势平坦,不缺溪流。 正因如此,大唐才会在矩州设置州县,但还没来得及迁徙百姓,就因为兵乱而停罢,所以矩州只有其名,而无其实。矩州城内汉口不过数百,其余多为乌蛮。 段宗榜率兵攻入黔中道后,黔中道西南大半土地上的蛮人尽数归降大礼,矩州也在其列。 随着段宗榜攻入矩州,城内乌蛮及汉人被强行迁徙离去。 段宗榜留下其子段榜成及三千蛮兵驻守矩州,亲率二万余蛮兵攻入播州。 两日前,播州汉蛮人口被杜元忠率兵掠回大礼境内禄州,因此矩州只剩下了掩护主力撤退这一个任务。 从播州撤回禄州,最好走的就是矩州这条路,全长六百余里,其中走播州到矩州就多达二百余里。 因此当段宗榜下令撤军后,翌日有轻骑将军情送达。 段榜成将军情焚毁后,当即派出塘兵,向东、南等方向搜寻唐军踪迹。 当塘兵探出四十里外后,当即便与岭南军的塘兵碰上了。 “哔哔——” 刺耳的哨声从北方不断传递而来,最终传到了正在行军的岭南军中。 “塘兵碰上了!” 马车内,王重任错愕看向高骈,高骈眉头微皱: “我们的塘兵距离矩州最少还有四十里,南诏虽有精骑和番马,但数量有限,鲜少用作塘骑。” “打探清楚,对面派出的是塘骑还是塘兵!” “是!”王重任应下,当即派人前去询问。 待安排好一切后,他这才回头询问高骈:“节帅,若是塘兵的话,是否代表段宗榜开始撤退了?” “没错。”高骈颔首: “若是塘兵,顶多放出十里就足够,毕竟我朝在矩州东南方向没有实力较强的军镇。” “而今南蛮将塘兵放出矩州四十里外,只能说明段宗榜开始撤军,就是不知道他距离矩州还有多远。” 他伸出手在地图上比划丈量,随后沉着道: “从播州到矩州不过二百三十里,以其蛮兵速度,最快也需要三日才能抵达。” “若是段宗榜已经来到矩州,那我们只能依托十里外的乌蛮水(南明河)列阵。” “若是段宗榜还未抵达,我们连夜渡水前往清州县,截断他们退路!” 高骈思绪间,已经想好了一套令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 “我军只有五千,而敌军三万,这么做是否有些托大?” 王重任有些紧张,高骈却很自信: “区区南蛮,五千兵马足以破其六师!” 在他的自信下,岭南军向着南边的矩州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南边发现敌军的军情也送回了矩州城内。 段榜成得知消息,当即往播州送去军情,同时率军三千出城,向南边乌蛮水疾驰而去。 时值黄昏,率先抵达乌蛮水的是岭南军,而乌蛮水北岸已经聚集了百余名岭南军塘骑。 在他们的四周还躺着数十具塘兵尸体,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才抢占的河岸。 “精骑先随我渡河!” 高骈已经换身甲胄,振臂一呼后,率领两千余精骑开始渡河。 犹如已是中秋,乌蛮水的水位虽然高,但高不过五尺,而且塘骑已经布置了渡索,所以精骑只需要沿着渡索渡河就行。 不多时,数千番汉精骑渡过乌蛮水,而北方也传来了刺耳的哨声。 “哔哔——” “反应过来了?” 高骈穿上了拧干的衣袍,将甲胄擦干后穿上。 不多时,北边出现数十名塘骑南下,高骈平静看着他们来到自己阵前。 “节帅,南蛮三千余人出矩州南下,距此地不过五里!” 负责塘骑的蔺茹真将前来汇报,高骈听后笑道: “区区三千蛮兵也敢来造次,张璘、蔺茹真将……” “末将在!”二将作揖。 “你二人率两千精骑出击,把这三千人吃下!” “末将领命!” 在高骈的军令下,张璘与蔺茹真将策马出击,刚刚渡过乌蛮水的两千余精骑中也分出了两千精骑,留下七百余精骑。 在他们走后,后军的步卒和民夫、塘骑开始渡河。 从乌蛮水北上矩州,这条道路沿途丘陵山丘不少,但相比较黔中大部分地形来说,此地已经能称得上“平原”二字了。 两千精骑疾驰向北,不多时便在三里外与段榜成的三千蛮兵碰上。 虽是蛮兵,但得益于南诏的国力,这三千蛮兵尽数披上了扎甲,刀枪弓弩具有。 “列阵!!” 随着段榜成开口,不等两千精骑靠近,三千蛮兵便列起了圆阵。 两千步卒稳住阵脚,而一千步卒舍弃刀枪,换上了弓弩。 “百步下马,换步弓放箭,等我破阵!” 张璘成长许多,但依旧桀骜。 毕竟他自出道以来,除了在刘继隆手下没能讨好外,其余不论是讨平党项,亦或者是平定湖南、岭南叛军,都没有吃过瘪。 现实告诉他,刘继隆那般人物是异类,而他依旧是骑将中的佼佼者。 蔺茹真将依旧沉稳,他率一千余精骑降低马速,在蛮军百步外驻足下马。 精骑尽数更换步弓,挽弓开始朝着蛮军军阵放箭,而蛮军同样。 一时间,双方箭如雨下,而张璘率领五百精骑在四周打转,如头狼窥探,一旦蛮军阵脚松乱便主动出击。 箭矢碰撞,最后落入阵中。 由于缺少骑兵,段榜成麾下三千蛮兵较为被动,不敢主动出击,生怕被张璘所率五百精骑盯到破绽后破阵。 箭雨干扰下,蛮兵阵中还是不免一顿骚乱。 张璘脾气火爆,眼见蛮军迟迟不乱,当即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率领五百精骑策马来到蔺茹真将身旁:“以我两千精骑,抵近面突蛮贼,还怕破不了阵?!” “这……”蔺茹真将有些犹豫,毕竟在南边可不好找马。 若是死伤了太多马匹,即便胜了,也与惨胜相差不多。 “我还是去请节帅,让节帅派步卒破阵吧!” 蔺茹真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请步卒破阵。 即便张璘再怎么瞪眼,他也没有松口。 无奈,张璘只能派出精骑前去传信。 与此同时,渡过乌蛮水的步卒也不少了。 高骈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张璘派出精骑抵达前,便提前派梁缵率一千步卒北上破阵。 张璘所派精骑见状,当即随从步卒前来。 一刻钟后,一千步卒乘骑挽马前来,抵达战场后便下马列阵。 “梁三郎,速速破阵!” 张璘眼见来人是梁缵,当即吆喝了起来。 梁缵也没有耽误,率一千马步兵结阵压上。 “向北慢慢挪动阵脚!” 蛮军之中的段榜成也察觉不妙,在岭南马步兵隔着老远下马的同时,便下令向北撤退。 半盏茶后,梁缵所率马步兵结阵压上,蔺茹真将当即下令拾取地上箭矢。 张璘率五百精骑为梁缵压阵,三千蛮兵被压得节节后退。 他们向北后撤不到十里,不少蛮兵便已经气喘吁吁,阵脚紊乱。 相比较他们,梁缵及张璘所部却依旧体力充沛,而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呜呜呜——” (本章完) 第286章 老谋深算 第286章 老谋深算 “动手!” “呜呜呜——” 矩州城南十余里外,梁缵抓住机会,当即吹响号角,一千马步兵当即结雁形阵发起冲锋。 “稳住阵脚!” 蛮军中,大纛下的段榜成头皮发麻,连忙指挥大军稳住阵脚。 蛮军纷纷停下脚步,试图稳住阵脚。 但与此同时,梁缵所率一千岭南马步兵趁机压上,如矛头与他们撞在一起。 双方死伤者无数,蛮兵为了填补豁口,不断向正南方向增派人手,以至于左右两侧防守薄弱。 张璘见状,也顾不得等待蔺茹真将,当即率领五百精骑发起突击。 “杀!!” 五百精骑势如破竹,直接从侧翼进攻蛮军。 百余名精骑张弓搭箭,瞄准蛮军面颊、小腿等暴露的地方面突放箭。 不过二十余步的距离,箭矢在瞬息间射穿第一批甲兵的面颊,蛮兵栽倒甚众。 二排及三排甲兵及时持枪填补,但张璘也没有莽撞冲击,而是吹哨撤退。 待他撤离,他又继续吹响号角,进行二次面突。 一时间,面突中箭倒下者甚众,加上正南方向的梁缵所部不断进攻,蛮军阵脚岌岌可危。 “呜呜呜——” 南方再度响起号角,蔺茹真将所部一千四百余精骑杀来。 他们绕过正南方向的主战场,来到蛮军右侧,与张璘所部形成左右夹击。 相比较张璘所部,蔺茹真将所部的番兵更多,经验更足。 他们看出了蛮军舍弃弓弩而持刀枪后,当即慢慢悠悠的开始靠近,抵近后放箭面突。 这样可以节省马力,对敌军造成更大的杀伤。 当然,这种站桩式的打法并不好看,但十分实用。 至少从阵上来看,几乎每个呼吸都有数十名蛮兵因为面部重箭而倒下。 一盏茶后,蛮兵的阵型已经十分薄弱,不得不缩小阵型。 只是段榜成这么做后,蔺茹真将所部精骑能面突到的蛮军也更多了。 “杀!!” 梁缵不再着急,他只需要牵制着正面的蛮兵,让精骑面突收割左右两翼蛮兵便可。 箭如雨下,南诏的步卒大多被左右两翼的岭南精骑以弓箭面突而死,正南的战场却在僵持,段榜成四周的蛮兵数量越来越少…… 眼看局势不可控,段榜成当即与自己身旁十余名精骑交代道:“准备突围……” 十余名精骑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 “杀!!” “呜呜呜——” 号角声继续作响,段榜成也不再犹豫,当即吹哨:“向北撤退!” “哔哔——” 刺耳的哨声作响,已经死伤大半的蛮军承受不住死伤,连忙开始边打边撤。 梁缵并不着急进攻,因为他们的死伤也不少。 正面主攻的岭南兵卒,负伤者不少于二百人。 梁缵妥善安置好这二百人后,当即命人吹哨,将南边的挽马群唤来。 数十名马步兵驱赶着挽马群北上,而蔺茹真将及张璘却依旧在追击着蛮兵。 一刻钟后,幸存的七百多名马步兵翻身上马,骑着挽马向北追击。 蔺茹真将及张璘所部两千精骑却依旧在抵近面突,直到阵内的蛮兵更换弓弩,在外围蛮兵保护下开始反击,二人才率部撤到百步之外。 饶是如此,两条腿且作战半响的蛮兵却还是不可不免的慢了下来。 他们向北走出三里,便被梁缵所率七百步卒追上。 此时的他们早已精疲力尽,而岭南军却依旧游刃有余。 阵内的蛮兵不免绝望,而梁缵所率步卒也作势向北边赶去。 由于地势宽阔,蛮兵根本无法阻挡。 段榜成见状,深知北路被断绝就是死路一条,当即咬牙吹响木哨。 “哔哔——” 眨眼间,他与其身旁十余名精骑冲出蛮兵阵中,在蛮兵绝望的目光下将他们舍弃,头也不回的向北突围。 “我去追!!” 张璘拔高声音,十分激动。 不等蔺茹真将有所行动,他立即率领数百精骑追了上去,而梁缵也下马率步卒列阵。 “投降不杀!” 蔺茹真将分兵,以骑兵包围蛮兵三个方向。 蛮兵的阵脚彻底被定死,但凡有所移动,便要遭遇岭南军的四面夹击。 眼见主将将其抛弃,阵中蛮兵纷纷放下了军械,蔺茹真将也摆手下令受降。 “驾!驾!” 与此同时,突围后的段榜成直接舍弃了矩州,往北边的播州逃去。 张璘对其穷追不舍,很快便追出十余里。 双方马力不足,便且追且停的向北而去。 “张璘呢?” 大军及民夫渡过乌蛮水后,高骈便安排王重任带领他们前往清州城,而他则是策马向北,质问梁缵等人。 “蛮军将领向北突围,张郎率数百精骑追去了!” “……”高骈眉头紧皱,心头暗骂张璘这么多年还是如此鲁莽。 “蔺茹真将,你率精骑向北追去,若是遇到段宗榜兵马,立即与张璘返回清州。” “只要拿下清州,段宗榜就不得不转道向黔水北撤往唐兴,我军也能从容收复黔领诸地。” “末将领命!”蔺茹真将不敢耽误,当即率领精骑朝北方追去。 “收拢伤兵,撤往清州!” 高骈收回目光,吩咐起梁缵。 梁缵闻言指着远处的那千余降卒:“节帅,这俘虏的降卒……” 高骈闻言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军大破段宗榜三万蛮军,甲首三千,俘蛮近万!” “这……”梁缵明白了,自家节帅并不准备留下降卒。 可是前者甲首三千还好说,但后者呢?他去哪里俘虏一万蛮人? “节帅,这蛮人……” 梁缵脸色不太好看,高骈却抬了抬下巴:“矩州、庄州、清州等县地界那么多蛮卒,不都是我们的降卒吗?” 梁缵眼前一亮,当即作揖:“末将明了,谢节帅指点!” “走吧!”高骈调转马头,梁缵则是回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两名都将。 不多时,高骈身后响起了叫骂与砍杀、求饶声,鲜血染红了这片大地,三千套染血的甲胄及垒砌的首级被运走。 “驾!驾!” 日暮过后,张璘依旧追击段榜成等十余骑,段榜成等人走走停停,连夜向北逃亡三十余里。 张璘本想继续追击,奈何没有带足口粮,唯有向南撤去。 相比较他,段榜成则是不断逃亡,在翌日清晨时,终于碰上了自家阿父的塘兵。 又渴又饿的段榜成可谓狼狈,身旁仅剩三名精骑,每个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若非甲胄厚实,他们恐怕早就身死了。 哪怕是段榜成本人,脱下甲胄后也浑身染血,二十余处箭伤令人胆寒。 “大儿,你……” 他被塘兵送往了后方中军处,段宗榜得知消息后,也大概猜到了矩州失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大儿竟然伤成了这样。 “阿哥,你……” 此时的段榜成浑身是伤,箭伤结痂,看得尤为恐怖。 “阿父,我丢了矩州……” 段榜成试图起身行礼,但被段宗榜按住了。 大礼段氏为西凉武威段氏南下后的大姓,尽管此时的段氏已经成为大礼的“白蛮”大族,但口语上依旧保持着汉晋的部分称呼。 “无碍,矩州本来也让出去的,他们有多少兵马?” 段宗榜安慰着自家大儿,段榜成也立马道:“两千精骑,均是西番大马!” “除此之外,还有一千马步兵,另外远处还有上万人。” “他们在渡乌蛮水,而我与这三千兵马交战,距离太远,看不清其中有多少民夫,多少兵马。”“只是从他们渡河方向来看,恐怕是要去清州城……” “好了!”段宗榜心疼看着自家负伤的大儿,安抚好他后,便转身走出营帐,深吸了口气。 “大军将,清州退路被截断,我们恐怕……” 两名将领忍不住开口,段宗榜也并未被冲昏头脑。 杜元忠带着七千兵马,押送播州汉蛮撤回禄州后,他手中便只剩两万三千兵马了。 如今自家大儿折损三千人,他麾下便只有两万兵马了。 若是硬着头皮去进攻清州,倒也不是拿不下,但就是没有这个必要。 黔江北道虽然难走,但也能顺利走到唐兴,直接走唐兴进攻大唐的朱提便是。 哪怕他很想为自家大儿报仇,但也不能用两万兵马的性命做赌注。 “改走黔江北道,另外派出轻骑,告诉杜清平官,警惕唐军入寇。” “是!” 段宗榜将军令下发,随后便压着脾气返回了自己的牙帐。 与此同时,高骈率军趁夜拿下清州城,将城内三千多土蛮打作南蛮,尽数俘虏。 男蛮被斩首,女蛮被充作营妓,供将士发泄。 是夜,清州城火光冲天,女人的惨叫声不断…… 翌日,段宗榜率军走黔江北道,而夷州的宋涯集结军队,趁机收复了空无一人的播州三县。 捷报传往长安,送抵时,已经是八月下旬了。 “高骈大破段宗榜,甲胄三千,俘蛮近万,收复矩州及黔领之地。” “宋涯、索勋收复播州,段宗榜退走黔水北道……大捷!大捷啊!” 咸宁宫内,李漼听着宦官刚刚说罢的奏表,忍不住自傲起来。 “以宋涯、高骈之才,攻入南蛮境内,也不过这几日吧?” 面对他的自傲,裴休眉头微皱,白敏中更是站了出来,为其浇了一盆冷水。 “陛下,段宗榜仓促撤退被袭,此乃高骈出人意料之举。” “虽说官军在黔中道取得了乌蛮水大捷,但矩州、播州等处百姓均被掠走。” “纵使二人再有才干,然黔中残破,无法供给钱粮,自然无法支撑他二人率军攻入南蛮境内。” “与之相同的,还有安南的王式。” 白敏中话音说罢,蒋伸接着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以往黔中道及岭南道钱粮,大多靠剑南道及山南西道、江南西道转运。” “如今剑南道粮价骤涨,西川、东川钱粮不足,只能驻守,无法反击。” 咸宁宫内身影,只剩下了裴休、白敏中、蒋伸三人,而令狐綯则是消失不见。 几日前,李漼罢黜令狐綯,以其为宣武、义成、淮南等四镇节度使。 昭义军节度使毕瑊被调京中任礼部尚书,朔方军节度使唐持被调任昭义节度使。 会州并入朔方,以会宁节度使张直方为灵、武、会三州观察使,朔方军节度使,兵额七千人。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向刘继隆释放善意。 毕竟张直方并不是什么将才,这点也能从他被赶出凉州,引起会州番乱可见。 让这样一个人节制陇右沿边的会、灵二州,统帅朔方军,也能说明朝廷无意对陇右寻衅。 如今的大唐需要收紧拳头,先把南诏的事情摆平,所以安抚陇右及河朔三镇是要事。 “高骈此人我记得,王内相曾与朕提过他。” “有他与宋涯在黔中坐镇,想来黔中应该能安稳下来。” 李漼依旧听取建议,既然白敏中和裴休、蒋伸三人都说不能出击,那他就依照三人的话风说下去。 不过身为皇帝,他还是得有一定想法的。 “只是这西南兵事每持续一个月,都是二十余万贯的钱粮度支,朕心难安。” 李漼话音落下,白敏中等人也颔首表示认可。 如今西南沿边动用的军队近六万,而维系这六万大军粮秣的民夫就高达十余万。 每打一个月,都需要费二十几万贯。 如果沿边诸将都能像王式、高骈这样打出大捷,那倒也没什么。 可若是一直僵持下去,大唐的底子可不一定有现在的大礼厚。 想到这里,白敏中主动开口道: “眼下唯有催促崔使相围剿海中洲的裘甫乱贼,随后停罢浙东讨击兵马。” 西南的兵事耗费钱粮,东南也同样。 崔铉麾下还有四万从宣武、淮南等镇征调的兵马,每月耗费十余万贯。 如果能尽快讨平裘甫,这十余万贯的钱粮就能投入到西南的兵事上,也就能适时做出反击了。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白相催促吧。” 李漼话音落下,当即便站了起来:“王式、高骈、宋涯三人皆有功,南衙不可忘犒赏之事!” 他没有自己决定犒赏,而是把这个问题交给了白敏中三人。 不等三人打断,他就走下了金台,而宦官也趁机开口道:“散朝!” “田允,摆驾马球场。” “奴婢领谕……” 望着李漼与宦官外出的背影,白敏中三人对视,忍不住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身在陇右的刘继隆也得到了南边的军情。 “果然,有高骈、王式这两人在,即便大力出兵,也讨不得好。” 陇右都护府内,刘继隆细细观看三仙楼搜集的军情,忍不住点了点头。 “段宗榜……这是段思平祖宗吧?” 刘继隆在高骈对手段宗榜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杨缉思、段宗榜等人,也算威震中南半岛的大礼名将了。 只可惜到了与中原的战争中,他们的才能便显露不出来了。 不管是安南的王式,还是黔中的高骈、宋涯,其水平都要高于他们。 倒是西川的夏侯孜和东川的崔慎由,尽管顶着使相的名头,但军略才能却让人皱眉。 “节帅,高骈这厮都能把南蛮子打得甲首三千,若是我们去南边,恐怕都能把南蛮子灭了!” 堂内,张昶倒是毫不吝啬的夸赞自己。 高进达闻言也笑道:“南诏也算西南一雄,朝廷与昔年的吐蕃也没少在其手上吃亏,张郎君可不能太过自傲。” “哈哈,要是我领兵,那我肯定不敢自傲,但若是节帅领兵,肯定能灭了南蛮子!” 张昶倒也豁达,干脆承认了自己不行。 刘继隆见他们二人这么说,当即也开口道:“这夏侯孜节节败退,崔慎由驻兵僰道城(宜宾)而止步不前。” “尽管段宗榜、杨缉思被高骈、王式击退,但大礼底蕴深厚,征召兵马不是难事。” “依我之见,这次进攻应该是祐世隆对大唐几个方向的试探。” “现在试探结束,北边明显要比东边好打,那祐世隆恐怕要准备攻取嶲、戎二州了。” “白敏中如果不能及时调遣高骈、宋涯驰援戎州,估计戎州南部的朱提、靖川、聘州、驯州就得丢失了。” 刘继隆说着自己的判断,张昶听后笑道:“乱些好,南边越乱,逃入陇右境内的人口就越多!” “也不能太乱……”高进达摇摇头道: “按照这样逃亡下去,西川的粮价会越来越高,而我们虽然暂时还能养活逃亡入境的百姓,但时间久了,数量多了也不好。” “关中的粮价已经涨到每石一千二百钱了,西川和东川一石粮食也涨到了千钱左右。” “关内道不用多说,粮价就没有低于千钱过。” “如今来看,我们四周中,竟然就属我们粮价最低。” “若非节帅禁止陇右粮食贩往剑南诸州,恐怕其它藩镇的牙商早就来采买粮食,抬高我陇右粮价了。” 高进达说罢,崔恕也眉头紧皱道: “虽说其他地方的牙商不能前来采买,可河西的张节帅和维西的尚摩鄢他们却需要不少粮食。” “为了维系我军西北、西南两侧安危,又不得不贩卖粮食给他们。” “南边若是乱的太久,我们也会被影响到的。” 见高进达和崔恕都这么说,张昶也闭上了嘴,眼神试探的看向自家节帅。 刘继隆感受着他的目光,缓缓将手中三仙楼的情报放下,脸上依旧沉稳自信。 “放心,三年后这场战事就有转机了。” “届时哪怕继续打下去,也影响不到我们了……” (本章完) 第287章 百姓疾苦 第287章 百姓疾苦 “嘭……” “没中!哈哈……” “到我了到我了!” 晚秋九月,昔日埋没于战火中的濮州已然恢复生机。 当初逃亡的百姓,大多都在战争结束后返回了原籍。 尽管不如当年,但四十余万濮州人,却还是回来了小半。 只是令百姓们没想到,当初的叛军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如濮州甄城内驻扎的三千兵卒,便是当初的叛军。 昔日倒卖私盐的王仙芝,也摇身一变成了天平军中的列校,手下管着二百人。 凭借这重身份,王仙芝将昔日倒卖私盐的活计做大做强,如今他在军中有二百多弟兄,军外还有六百多打手。 那六百多打手归十二人管理,每个月向他孝敬三成。 三成看似不多,但私盐贩子还得买私盐,经营仓库、打点上下和养打手,大半去矣。 给了王仙芝三成后,私盐贩子便只剩两成利了。 当然,若是他们不给王仙芝这笔钱,没有王仙芝的身份扯虎皮,那他们连这两成利都不会有。 “赢了!” “给钱给钱!” 军营内,十几个武官正在玩投壶的游戏,桌上摆着一堆钱。 粗略一算,起码有十几贯。 “行了,整日赌钱,也不看看能有多少军饷!” 忽的,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十几个武官纷纷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中上,长得十分敦实的普通男人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兵卒。 这些兵卒肩头都扛着布袋,袋子里东西不多,却显得很沉,但每个兵卒脸上都红光满面。 “列校,您来了?!” 十几个武官一拥而上,献媚道:“我们也就是无趣玩玩。” 军中能称列校者不少,但如王仙芝这般受欢迎的却不多。 “娘贼的,你们管这叫玩玩?” 王仙芝指着桌上那十几贯钱骂道:“一年才百来贯,赌一场就十几贯,你们玩得比我还大。” “这也就一人一贯,一天最多玩个两三场……” 一名旅帅讪笑着,王仙芝骂道:“这里两三场,那里两三场,最后百来贯就没了。” “到时候输了不服气,捅人当了逃卒,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王仙芝骂骂咧咧,摆手道:“把钱都给老子收起来,谁赢谁收,其他人去唤军中弟兄来我牙帐分钱!” “诶!”所有人眼前一亮,连忙按照他所说的去办事。 不多时,王仙芝走入自己的牙帐,那几十个个兵卒也将钱放入其中。 两名军吏先来一步,而后便是旅帅、队长、伙长先后排队。 伙长之后的才是普通的兵卒,而王仙芝麾下有二百多人。 由于之前已经把钱点好了,因此王仙芝不紧不慢的点出一份,足足有四百贯。 点齐之后,他让军吏把钱装好,随后叫帐外的人先后走入帐内。 旅帅每人二十贯,队长十贯,伙长五贯,伍长三贯、兵卒两贯…… 不多时,所有人就都得了钱,而王仙芝也将最后剩下的二十贯拿在桌上,对两名军吏道:“这是你们俩的!” “谢列校!”两名军吏笑呵呵的与其他人一样,对王仙芝感激着。 待他们说完,王仙芝对外叫道:“尚大郎、二郎,蔡大郎,你们三个人进来!” 他话音落下,不多时帐外的那两名节帅和一名队长就走了进来。 “你们各点四十名弟兄,派人二十人送二十袋钱去某家,剩下的二十名弟兄,带着这批钱跟我走。” 王仙芝交代一句,随后便看着他们点人将帐内代表四百贯钱的四十袋钱扛走。 王仙芝带着尚大郎与二郎往甄城县衙走去,但并未走入县衙,而是前往了县衙旁边,临近西市的坊内。 在此居住的,都是军头、都将、县衙主官等存在。 因此此坊虽然不小,却被几个官员宅邸占的满满当当。 王仙芝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府邸,当即上前敲响了大门。 待大门打开,王仙芝这才献媚着作揖道:“大唐天平军第二都前营列校王仙芝,求见刘军头!” 门内,一名三十出头的掌事似乎与王仙芝相识,并没有为难他,而是颔首道:“进来吧。” 他将门打开,王仙芝这才挥手示意那二十名兵卒扛着钱袋走入府中,在掌事带路下前往正堂。 待到正堂不远处,掌事突然开口道:“军头正在与都将们议事,你暂且等着吧。” “是……”王仙芝好奇向正堂看去,不知道有什么大事,需要濮州的军将们议事。 他等待许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见到有人走出正堂。 “第二都列校王仙芝,见过刘都将、王都将、赵都将……” 王仙芝急忙行礼,而走出的三人正是天平军驻甄城的三名都将。 三人瞥了他一眼,颔首后走出府邸。 不等王仙芝看去,便听到有人传他:“军头传王列校进来。” “来了!”王仙芝急忙快走进入正堂,而堂外的二十名兵卒则是被拦下。 待王仙芝走入正堂,只见正堂内坐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 男子长得并不好看,也不算身强力壮之徒,但却身穿绯袍。 “王列校来了?”被称呼刘军头的男人笑了笑,接着示意道:“坐吧……” 在他的示意下,王仙芝也大胆坐了下来,同时说道: “托军头的照顾,本月走路子弄了一千余七十五贯。” “开给下面人七百七十五贯后,某留下了一百贯,余者二百贯都在外面。” 王仙芝的话音落下,刘军头并未因为得了二百贯而激动,只是笑呵呵说道: “王列校也是武艺厉害的汉子,这几个月来,每个月都上门送礼,可见也是忠义之人。” “当下某这里有个差事,若是王列校愿意接下,三年后便能升为都将……” “都将?”王仙芝意动了。 自会昌以来,军队编制虽然没怎么变,但各镇对各个编制的人数都有变化。 在天平军,一名都将麾下至少有五个营,治兵一千二百余人。 以如今时节,如果老老实实的积攒钱财,贿赂节度衙内官员,那起码需要攒上十余年,才能擢升都将之位。 可如今只需要三年,便能获得都将之位,王仙芝难免意动。 “不知这差事……” 王仙芝献媚笑着询问,刘军头也道: “想来王列校也听说西南南蛮子闹得很凶了吧?” “这……”王仙芝立马面露难色,显然是猜到了这件差事与西南有关。 面对王仙芝的担忧,刘军头笑呵呵说道: “这次的差事,是朝廷派下来的。” “岭南军前往黔中坐镇后,留守的兵卒太少,因此朝廷征调我天平军一千兵卒南下广州戍边三年。” “只要王列校愿意去,军中愿意以你为都将,各都分别凑三百人给你,你自己再募三百人后南下。” “三年后,待王都将归来,我们再向朝廷请表你为都将,将位置坐的名副其实。” 刘军头的话让王仙芝十分意动,他最担心的就是做列校跟着去南边受气,回来还不得都将官职。 如今军中愿意让他率军南下,尽管在朝廷那里他还是一个小小列校,但在天平军中,他便是名副其实的都将了。 他十分心动,可一想到自己在濮州的家产,他当即又有些肉疼。 好不容易才发展起来,若是自己去了南边,自己手底下这群私盐贩子恐怕会趁机变节。届时即便自己回来了,生意却也被旁人抢光了。 “呵呵……” 刘军头似乎看出了王仙芝的顾虑,因此他再度引诱道: “这濮州的私盐生意,王都将若是不放心,倒是大可以放心交给你那些亲人及弟兄,某定不会让人染指……” 眼见刘军头都这么说了,王仙芝也顾虑全无,当即作揖道: “军头赏识,某若是再不去,便是不给军头面子了!” “好好好……”刘军头高兴的以茶代酒,与王仙芝饮下一杯茶后,又与他寒暄几阵,接着便让王仙芝前去找人。 赶在月末以前,他必须率戍兵南下。 如此急迫的时间,加上都将之位的吸引,王仙芝匆匆告别刘军头。 待他走后,刘军头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最后转作轻嗤:“什么混账,若非需要人戍边,这都将的位置能轮到他?” 刘军头说罢,远处掌事走了过来:“军头,那私盐生意真的不动?” “这王仙芝几次将您的钱放给他手下弟兄,若不处理,岂不是人人效仿?” “哼,自然要处理……” 刘军头冷声道:“等去广州的事情弄完,这王仙芝留下的人都要调走。” “这濮州可是我们兄弟几人对付王守文那厮保下的,区区一个后竟之人,也想学我们做军头?” 在刘军头的冷笑中,不明所以的王仙芝渐渐消失,即日起便开始大张旗鼓的招募起戍卒来。 战后的濮州虽然还未恢复,但甄城人口数万,招募几百独身对于甄城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在两倍军饷的诱惑下,前往军营应募之人络绎不绝,不到月末,王仙芝便凑足了一千二百人。 与此同时,王仙芝在甄城庇护的盐贩子依旧在卖盐。 只是为了安抚所有盐贩子,他比以往多让出了一成利。 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私盐贩子来说,多了一成利后,他们倒也没有急于背叛王仙芝,而是趁机派出不少人,试图跟随王仙芝南下,看看事情是否如王仙芝所说一般。 随着月末一千二百天平军开拔南下,作为“代都将”的王仙芝心中忍不住散发一股豪气。 “三年后归来,自己便是执掌千余兵马的都将了!” 王仙芝挺起了胸膛,率领队伍向南而去。 城外的私盐贩子们通过不少手段,将王仙芝麾下的兵力弄了个清楚。 得知王仙芝真的统帅一千二百余兵卒南下后,不少私盐贩子都安静下来,准备继续交钱保平安。 刘军头也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准备等待尘埃落定时,再慢慢蚕食王仙芝留下的这些盐贩子。 类似王仙芝这种戍边兵卒并不少,宣武、忠武、义成等处兵马都有被征调南下者。 在他们南下之余,于浙东明、台二州之地打造战船的崔铉终于完成最后准备。 十月中旬,崔铉集结四万兵马,沙船四十余艘、楼船三十余艘向海中洲攻取。 十月末,海中洲被攻破,维系近一年的裘甫之乱终于被平定。 得知裘甫之乱被平定,李漼以崔铉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 浙东境内的外道兵马,尽数被调回本阵,李漼擢赏诸镇,以宣武镇、淮南镇绢各十万,忠武镇、宣歙镇绢八万,浙西及浙东绢五万为赏赐。 浙东及浙西整顿后,兵额均以七千,不得增加或削减。 随着东南的叛乱平息,朝廷度支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只是不等东南的喜讯结束,西南方向便传来了噩耗。 “十月二十五,酋龙以清平官杨缉思、杜元忠及大军将段宗榜三人为将,兵分三路入寇戎州。” “朱提、鲁望、靖川等十座戎州城关失陷,官军阵没者近七千人。” “冬月初二,酋龙增兵三万,以兵八万攻台登,使相夏侯孜与其战不利,撤往邛部,酋龙占据嶲州全境……” 宣政殿内,李漼脸色不太好看,而殿上群臣也眉头紧皱。 转瞬间,朝廷就丢了嶲州全境及大半个戎州。 若非高骈、宋涯将播州、矩州及黔州领属之地收复,那朝廷可谓脸面无光,藩镇尽皆嘲笑。 “崔使相呢……” 李漼语气冰冷:“朕记得,朝廷的旨意已经发了好几个月,为何戎州军备迟迟未能增强?” 见状,崔慎由的不少门生故吏们纷纷开口为其辩解。 “陛下,崔使相手中兵马仅一万,即便加上西川的戎州兵马,也不过二万余。” “以二万兵力,守城十余座,实属艰难。” “加之此次南蛮举兵八万而来,戎州失陷大半,也是崔使相未曾想到之事。” “没错陛下,若非崔使相力挽狂澜,守住驯州及总州等处,恐怕南蛮早已攻至僰道城下了……” 这些门生故吏七嘴八舌的说着,李漼越听越来气。 “荒谬!” 在他即将发火时,庙堂上的神策军中尉兼枢密使王宗实冷声开口。 伴随着他开口,原本嘈杂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臣建议调转崔使相为华州刺史、潼关防御使、镇国军使……” “至于东川节度使,臣举荐岭南节度使高骈高千里!” 王宗实将其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而受他扶持才得以坐上皇位的李漼在听到他的话后,也不免考虑了起来。 在西南北线战事节节后退的情况下,东线的王式、宋涯、高骈三人表现无疑十分惹人眼球。 高骈的水平不用解释,从他击退段宗榜就能看出,因此调他去东川,以东川兵马镇戎州,看来并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李漼目光看向了裴休、蒋伸、白敏中三人。 白敏中刚染风寒,身体情况不佳,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 裴休感受到目光,当即作揖说道:“高骈实为良将,良将可用。” “臣附议!”蒋伸也站了出来,同时主动说道: “眼下东南叛乱平定,臣以为可整顿西川、东川兵马,由北向南,主动收复失地!” 李漼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他早就受够被南诏压着打而不能主动出击的局面了,不是今天丢这里,就是明天丢那里。 他在大明宫内听着这些事情,心里的怒火都快燃烧起来了。 此前是三相异口同声都在阻止他出兵,而今好不容易有了支持的声音,他自然不会放过。 “好!” “陛下不可……” 李漼的激情才刚刚被点燃,便立即被白敏中一盆冷水浇灭了。 白敏中病恹恹的站出来作揖道:“陛下,巴蜀地势较低,而南蛮地势较高。” “如今丢失嶲州及大半个戎州,若是要举兵进攻,必然是以低打高,而蛮军占尽地利,我军不知要损失多少兵马才能收复失地。” “以我朝廷国力,眼下不应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应该与地之广狭换时间。” “南蛮国力虽恢复不少,但充其量不过是朝廷一道之实力。” “只要朝廷不自乱阵脚,足够将南蛮拖垮,届时不仅能收复失地,还能将泸水以北、滇池以东的广袤土地收复。” 白敏中还是有眼光的,哪怕他知道如今的大唐国力已经不如当年,但大唐的国力终究要远胜南诏一筹。 只要击败南诏,让天下藩镇了解到朝廷依旧强大,那朝廷的统治或许还能延续几十年。 “可是如此一来,这赋税恐怕会将百姓压得喘不过气……” 蒋伸迟疑说着,裴休也眉头紧皱道: “今岁诸道汇报逃亡者不下百万,若是持续几年,那天下黎庶都会被沉重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 “唯有速战速决,将南诏击退后,以战促和,再将九厘等赋税减除,才能让天下恢复生机……” “此事,老夫也曾想过。”白敏中深吸口气道: “但朝廷若是速战速决,反倒不能取胜,唯有步步为营,才能将南诏击垮。” “至于百姓……”白敏中沉思片刻,最后还是默默道: “此间局势,唯有苦一苦百姓……” (本章完) 第288章 知行合一 第288章 知行合一 “这裘甫之乱竟然能乱一年,我倒是确实没能想到。” “另外这高骈倒是当上东川节度使了,看来崔慎由把我们这位至尊气得不轻。” “白敏中想要步步为营的拖垮南诏,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看来短时间内,朝廷是无力找我们的麻烦了……” 冬至向前,刘继隆在马背上翻阅刚刚加急送抵他手上的长安进奏院情报,忍不住点评起来。 眼下他正在前往凤凰山国丧墓园的路上,但今日并非是要祭奠将士们,而是准备让那些牺牲的将士们看看,他磨砺五年的利刃是什么样子。 “节帅,到了!” 张昶的声音传来,刘继隆翻身下马,抬头看向了国丧墓园。 昔日杂乱无序的凤凰山,如今已经被青砖、石雕及园林手段给经营的井井有条了。 国丧墓园的几座主要建筑,也随着剑南道工匠不断逃入陇右,以当下最新的手艺进行二次修建。 几座建筑显得更为高大和厚重,而山上的烈士墓碑也从昔年的一千多座,发展到了如今的五千多座。 准确来说,是五千三百七十九座。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犁,著我战时衿,一呼河陇十万兵,高唱战歌齐从军。” “净胡尘,誓扫恶奴不顾身……” 军歌嘹亮,虽经过二次修改,但其本意是不变的。 五十二名身穿战袄的学子站在陇右军的旌旗下,目光坚定的看着刘继隆,以及他身后的那五千三百七十九座墓碑。 “敬礼——” 整齐划一的作揖动作,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面对他们,刘继隆却百感交集。 这是他在朱门内教导了五年的学生们,哪怕日后他们之中会有人被尘世污染,但起码此刻的他们,犹如一颗颗太阳在冉冉升起。 “我曾经在课堂上讲过,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但现在我需要补充一点,那就是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 刘继隆的声音不大,但五十二名学子都能听到。 他们的年纪从十七到二十不等,相比较二十七岁的刘继隆,他们依旧朝气蓬勃。 望着他们,刘继隆脑中时不时会闪过一些前世的画面。 尽管生产力达不到,时代背景不允许,但他始终认为,他所带来的所有记忆中,最有用的不是火药、历史等知识,而是思想和意志。 现在的陇右,为什么贪官频出? 这不仅仅是因为监察不力和规则不完善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因为思想上的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深吸口气,继续与学子们对视说道: “现在的你们,虽然学习了很多的知识,但那毕竟只是理论上的。” “你们对某个问题没有调查,没有体验,就没有对某个问题的发言权。” “现在的陇右,还远远没有达到人人有地种,人人有肉吃的程度。” “现在你们把课堂上的理论学完了,也差不多可以到生活中,体验实际生活了。” “我要把你们送到凉州去,从乡村的农民先做起。” “最少两年的农民生活,两年的基层兵卒生活和两年的直白生活。” “你们要是都了解了他们的生活,我相信你们会有比我更好的办法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解决他们的问题。” 刘继隆没有太多时间和百姓待在一起,因为事情太多太杂。 尽管他问过陇右的百姓们,他们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但他们说的总是眼前的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是病,而不是病根。 他可以把病祛除,但病根解决不好,病就会一直在。 “我对你们是很放心的,你们不是那些吃长大的娃娃,都是经历过吐蕃治理时期,吃过苦的。” “我希望几十年后,我再回过头来看你们的时候,你们还能和今天一样,一身正气。” “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们之中始终会有人倒向自己的利益,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记得,以前你们是怎么吃苦的。” 刘继隆话音落下,五十二名学子不用人开口,纷纷作揖回礼。 刘继隆走后,他们开始向墓园内的五千三百七十九位烈士上香。 在这群墓碑中,有人是他们的叔伯、兄长、乃至父亲,也有完全与这群烈士无关的学子。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他们学成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向这群人上三炷香。 “节帅,他们就这么点人,您就为了他们,在大学里当了五年教习啊?” 站在刘继隆身后,张昶十分不解。 在他看来这群人和他们当下用的那群人,似乎没什么区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万事开头难,只要迈了步子,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刘继隆倒是十分自信,于他而言,这是进步。 哪怕最后事情不尽人意,但起码埋下了种子。 “节帅,我倒是很好奇你刚才那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话。” 站在刘继隆身后,缓缓走来的曹茂忍不住开口说着,而刘继隆也道: “这些年你看的书不少,可曾记得曹操评汉献帝的话吗?” 曹茂不假思索:“自然是记得的……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刘继隆颔首,不由称赞说:“不错,你既然能立马说出这句评价,说明你的书没有白看。” 称赞过后,他望着那群正在上香的青年们,深吸口气道: “从河西走来,我们也经历了十年战乱生涯,现在好不容易太平些,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也都开始为自己的子女铺路了。” “只是他们的那些子女,大部分也是“汉献帝”,都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朵。” “如果他们只是平庸,如阿斗那般,我兴许还不会担心。” “阿斗虽然晚年有些怯懦,但他早年总归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但若是刘子业、刘昱这种残暴的人,他们掌握权力后,百姓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曹茂汗颜,他读的书多,自然知道刘子业和刘昱是什么人,做了哪些事情。 “节帅,这有些言重了吧,我在临州的几所小学看过,基本都是孩童烂漫,没有……” “没有吗?”刘继隆打断他的发表,接着询问道: “临州现在有二十二所小学,分布二十二个坊内。” “你如果真的去看过,那你告诉告诉我,这二十二个坊内的小学学子有什么不同?” “这……”曹茂迟疑了,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他这迟疑的模样却让张昶激动起来,张昶还以为他不懂,所以连忙卖弄道: “节帅,这件事我知道。” “我前些日子与高长史去临州坊时,他还头疼此事呢!” 张昶雀跃着,刘继隆也询问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现在好多将领,明明在外州任职,可还是要把孩子送到狄道来读书学习。” “狄道城内二十二个坊,每个坊的学子数量在二百到三百人之间。” “然而临州坊和渭州坊、兰州坊这些小学的学子数量,每所基本在一千人左右,不得已要开始扩建。” 张昶口中的三个坊,基本是距离都护府、县衙、州衙正门最近的几个坊。 这几个坊内生活居住的,要么就是校尉及以上官员的烈属,要么就是城内在职并有品秩的官员及其家眷。 三个坊内每个坊生活着近四百户,两三千口人。如果每坊内生活的七到十一岁少年人有一千人,那坊内人口起码要有一万多人。 现在的坊学人数,基本都是各州县有点权力官员送来就读的学子。 这些学子没有在州县的坊学里和百姓的孩子们相处过,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脱离了百姓,成为了一批拥有特权和小圈子的权贵。 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山头主义肯定会提前出现,这些从小学就培养起来的人脉,会在几十年后成为难以斩断的大山。 这么想着,刘继隆沉声开口道: “传我的军令,召集各军、镇、州、县七品以上的官员来都护府,于腊月初十开会。” 眼下距离腊月初十还有二十天时间,算上轻骑传信的消息,二十天时间,怎么说也够官员聚集都护府了。 剩下二十天时间,也足够他们赶回去过年了。 “节帅,动静这么大吗?” 张昶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之言,竟然引起了那么大的动静。 刘继隆听后却摇了摇头道:“这动静一点也不大,传令吧。” “是……”曹茂作揖应下,而刘继隆此时也走向了那些上完香的学子。 见他离去,张昶立马搂住曹茂:“你这厮,是不是知道动静会那么大,所以才不说的?” “阿兄,你也知道啊……”曹茂十分无奈。 “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张昶急了,可曹茂也很无语。 “就阿兄你那速度,我怎么拦你?” “我朝你打了多少眼神,你硬是说的滔滔不绝。” 张昶闻言一脸便秘,随后又道:“其实节帅说的也不错,你看看马懿他们,他们不是也和百姓的孩子一起读书长大的吗?” “现在看看,不也被教的挺好的吗?” 他示意曹茂看向那五十二个学子中的马懿,马懿身材五尺六七寸,在这个时代已经算高个子了。 尽管皮肤黢黑,五官却足够坚毅,眼神明亮,也算得上略有容貌了。 马懿混在学子中,与学子们交流着,浑然没有张昶在临州坊内见到的那些少爷脾气。 “我说都是节帅教出来的,你小子怎么就会藏私?” 曹茂还在打量马懿,结果又被张昶给打趣起来。 对此,他已经习以为常,反正这些人都是当初照顾自己的阿兄,被谁打趣不是打趣呢? “我现在得谨言慎行……” 曹茂幽幽看向张昶,张昶这才反应过来,曹茂这厮还兼着都察院正使的官职。 “倘若今天的话是我说的,我估计府内大半官员都要忌恨上我,但您就不同了。” 曹茂解释着:“您毕竟威望高,哪怕李阿兄他们听到这话是你说的,也顶多骂你几句,但如果是我的话,阿兄他们怕是不会与我讲话了……”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苦笑,张昶也沉默道:“李骥他们这几年确实小动作不少,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后代落得自己昔年的下场。” “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曹茂反应很快,一听就知道有人找张昶聊过。 张昶后知后觉,连忙摆手道:“我就是瞎猜的,你不要多想。” 曹茂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把张昶看的直发毛。 他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刘继隆却带着学子们开始下山了,因此他也只能跟上了队伍。 队伍走下山去,而此时不少人已经在山下等着了。 其中有乘马车而来的官员,也有骑马而来的将领,但更多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能在临州生活的百姓,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普通出身。 因此官员与将领、百姓们倒是还能聊到一起。 不过出了临州,去到那些地位差距极大的地方,恐怕就不会有如此场景了。 刘继隆他们下山后,在此地的所有人纷纷朝他们行礼,大部分都是刘继隆身后那些学子的父母。 “正月二十日辰时,记得去狄道北城门集合。” 刘继隆对学子们交代一声,转身便上马离去了。 张昶与曹茂连忙跟上,率领百余名精骑护送刘继隆返回了临州。 由于已经冬月,因此狄道城内外早已堆满皑皑白雪。 饶是如此,却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在城外开垦荒地,复耕耕地。 “这么冷的天,我们不少官员有火墙都还要用石炭取暖,你们看看这些百姓。” 刘继隆勒马示意曹茂二人看向百姓,尽管百姓们身穿衣,但这种天气下劳作,其艰苦程度可见一斑。 都护府、州衙、县衙等处,因为全年都需要工作,因此在建设之初就建设了火墙和火炕。 所谓火墙,就是把墙体做成中空结构,和屋外的灶炉相连,利用热空气上升的原理给房间加热,制造“温室”环境。 这种存在,在先秦时期就已经成为了贵族取暖的主流方法。 到了汉代以后,人们又利用火墙排出的暖流来温暖棚户中的蔬菜,加盖秸秆来保暖,以此在冬季吃到反季的蔬菜。 这些办法放在以前,河陇之地肯定已经失传了。 只是随着剑南道人口的不断涌入,许多拥有技巧的工匠也得到了重用。 对于年迈的工匠,刘继隆将他们集结起来,召集一些有兴趣的小学毕业学子去向他们学习。 年轻些的工匠,则是直接参与劳动。 二者虽然工作方式不同,但工钱却是统一的每年五十贯,同样享受公田的福利。 当然,这种待遇只有拥有特殊技艺的工匠才能拥有,不是任意工匠都能拿五十贯年俸的。 剑南道的工匠除了带来火墙技艺,也带来了诸如冰室、造船、修建房屋及亭台楼阁的技艺。 相比较丢失技艺的河陇工匠,他们的技艺堪称巧夺天工。 只是这些巧夺天工的手艺并非服务自己,而是服务官员。 刘继隆也是其中一员,但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工匠,他才能享受到,因此对工匠们十分尊重。 不过不少官员却不以为然,只知道享受叫苦,却也不想想昔年为奴时,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节帅!节帅!!” 忽的,远处的田间传来骚乱声。 “节帅,都说了您别停留太久,百姓们瞧见您,都不想着干活了。” 张昶忍不住笑起来,刘继隆却笑道:“那我多来几趟,他们是不是也能休息了?” 话音落下,刘继隆开口说道:“这两年石炭的产量上来了,我们收粮的价格和卖炭的价格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张昶显然答不出来,还得靠曹茂回答: “买粮依旧是每石四百八十钱,每斤四钱。” “石炭现在是每担百斤一百钱,基本卖一石粮食,就能买四百八十斤石炭。” “还有各种东西的价格也变了,等过年那几天,节帅您可以去东西市看看。” 随着陇右流入的铜钱越来越多,刘继隆也开放了许多东西。 不过总体来说,陇右还是以官营为主。 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家具铁器屋舍和牲畜家禽,这些东西都是在官营的店铺进行出售和采买。 在陇右,煤炭价格确实很低,毕竟很多州县都有煤矿。 但若是放眼整个天下,石炭的价格就不能这么低了,因为地盘大了后,运费就变高了。 这么想着,刘继隆朝远处的百姓挥了挥手。 百姓们见状,则是把双手高高举了起来,用力的挥着。 持续几个呼吸后,刘继隆才抖动马缰向狄道城走去。 只是不等曹茂松一口气,刘继隆便继续道: “不用等到过年,我们现在就去东西市看看去。” (本章完) 第289章 西市见闻 第289章 西市见闻 “今日可有牛肉?” “未曾,但羊肉倒是不缺,可看看羊肉。” “我家司员想吃两口牛肉……” 时不过巳时(9点),西市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市内街道宽阔,左右近四丈,道路两旁的商铺早已开门迎客,摊贩们也在各自的摊位前忙碌着,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和冬日特有的清冷气息。 在他们各自忙碌生活的同时,刘继隆的身影却出现在市场的入口处。 他身着红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革带,也不佩玉,就这样步伐稳健,神情从容的走进了西市中。 虽然他的衣着并不显眼,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他,低声惊呼:“节帅!是节帅来了!” “节帅……” 这声音如同涟漪般迅速传开,整个市场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瞬间沸腾起来。 商铺内的掌事、小厮及摆摊贩卖小食的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探头张望。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刘继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刘继隆。 有人兴奋地交头接耳,有人则恭敬地站直了身子,隔着老远作揖行礼。 “我来看看市价,你们莫要蒙骗我,哈哈……” 刘继隆对这样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他微笑着向四周点头致意,不忘打趣。 他的到来,仿佛给这冬日的市场注入了一股暖流,原本就热闹的西市,此刻更加喧嚣起来。 “节帅,您要看什么东西,我为您带路。” “节帅,看看肉价吧。” “对啊节帅,陇右的肉价太贵了。” 人们纷纷围拢过来,有的想与他搭话,有的则只是远远地看着,眼中满是敬仰与好奇。 刘继隆步伐稳健,偶尔看到熟悉的人,便与他们寒暄几句,语气温和,毫无架子。 “你们都是剑南道迁入的百姓吧?” 刘继隆对那些说肉价贵的百姓问话,他们也不掩饰,点头道: “家里是给匠作坊做工的,这才有幸来了狄道安家。” “我也是……” “某家也是……” 刘继隆对这群百姓点头,然后与他们一同走到肉铺。 “节帅……” 肉铺的掌事献媚作揖,几个分肉的小厮也跟着作揖,十分拘束。 刘继隆见状笑道:“不要紧张嘛,就当我是来问价的。” 他目光看向铺内,长案上摆着一头被分割的猪,顶上吊着三头猪和五只羊,都是经过处理的。 显然,肉铺很自信能将它们都卖出去。 除此之外,肉铺内还通着院子,院子内有鸡鸭在叫嚷。 长案上的猪肉前被摆上木牌,上面写好了价格。 猪油多些的就贵些,内脏最便宜,每斤三十钱,其次是瘦肉,每斤三十五钱,再往后是五肉,每斤五十钱。 放在最后的,则是完整的猪板油,每斤六十钱。 羊肉的价格也各不相同,但每斤价格基本在二十五钱到五十钱打转,不如猪肉价高。 肉铺内的掌事,基本都是经过挑选的烈属,每月工价为八百钱,小厮为七百钱。 “我们的肉价确实比剑南道、山南西道的要贵。” 刘继隆倒是很坦然的承认了这件事,他回头与人山人海的百姓们说着: “不过这主要还是各地养殖场的养殖数量太少了,相信再过几年,这个肉价就会一点点掉下来的。” 闻言,百姓们纷纷叫好,而刘继隆也与肉铺掌事交谈起来。 “这个家禽是个什么价钱?不用拿出来给我看。” 刘继隆看着对方作势要去拿,连忙制止。 掌事五十多岁,显然是哪位烈属的兄长或阿耶。 面对刘继隆,他十分激动,又有些拘束:“节帅,这家禽也分几等。” “肥母鸡每只一百五十钱,肥公鸡每只一百二十钱,瘦母鸡每只一百钱,瘦公鸡每只八十钱。” 掌事说完,刘继隆暗自点头,只道:“价格还是高,但日后会降下来的。” 诚然,陇右的肉价,确实要比临近陇右的山南西道、剑南道要高,但比关内道和京畿道就低了许多。 如今大唐还没有彻底的变乱,所以肉价总体来说还算稳定。 猪肉在大唐境内的价格并不高,买一头整猪也不过一千五百钱,每斤不过十钱。 之所以在陇右炒的那么高,主要是陇右所贩卖的猪肉,都是经过煽后的猪肉,腥臊味少,油脂多。 至于羊肉,主要分地区。 关内道及河东北部、河北北部来说,一只羊不过作价九百钱,但在京畿、山南、剑南和中原就能卖到一千五百钱。 陇右的羊肉价格,比关内道还要低,整只羊也不过八百钱。 至于家禽,陇右低于关内道、京畿道,高于剑南道和山南等道。 “今日没有贩卖牛肉,牛肉每斤作价在四十文到八十文左右。” 掌事实话实说,刘继隆也点头道:“羊肉便宜些,但百姓确实不容易。” 他回头看向百姓,挑了其中一名五六十岁的老翁询问道:“老丈,不知家中有几亩田地,几口男女,每年能卖多少斤粮食,换得多少斤钱?” “我…我…我?” “自然是您。” 老翁有些激动,确定是自己后,磕磕巴巴说道: “节帅,我家中有一百八十亩熟地,十五亩垦荒地,家中有我与细君两人,另有四个郎君,长子参军牺牲了,另有三个女子。” “家中去年留下口粮后,卖了七十石粮换了三万多钱。” 待老翁把家中情况说罢,四周百姓疑惑投来羡慕,亦或投来惋惜。 羡慕者,主要羡慕其家中田亩数量众多。 惋惜者,想来也是知道其家中田亩多数为抚恤田。 “三个郎君读书没有,女子嫁人了吗?” 刘继隆心里叹气,不免询问起来。 “都在松州坊内读书,女子还有两年才陆续婚嫁。” 老翁回应着,刘继隆也点点头道:“今日我刚去墓园祭奠,想来也祭奠到大郎君了。” “多谢节帅!多谢节帅!”老翁作势要跪,刘继隆却扶住他: “大郎君保境安民而牺牲,您若是跪我,我恐怕得折寿。” “这…这……” 老翁不知道怎么说,刘继隆却扶住他,朝他作揖行礼:“如此便行。” 老翁连忙作揖回礼,而刘继隆也看向四周那乌泱泱的人群。 “可有家中不是工匠、不是烈属者?” “有!有!” 百来人中,有七八人举起了手。 “我们是一开始就在狄道生活的,节帅!” 他们很激动,毕竟能与节帅说话,这是很大的荣耀。 “那位郎君请上前来。” 刘继隆做出请的手势,不多时便有一人挤到了前面。 他年纪二十七八,与刘继隆差不多,但身材却不过五尺二三寸,一米六五左右。 这样的身材,基本上是这个时代中,平民中的中等身材。 “节帅,我家中是狄道的,在洮州坊居住,家中有三十七亩公田,十二亩垦荒田,有阿翁、阿娘及我和弟妹五人。” “去年留下口粮后,卖粮得了一千三百五十钱。” “每年入冬后,为衙门制作麻布还能得个六百钱。” 男子的话,基本代表了除烈属、工匠以外,绝大部分平民的生活。 甚至男子的家庭,还是平民中中上的环境了。 饶是如此,全年除口粮外,也不过能有个两贯不到的收入。 “好大男儿,为何不去从军?” “对啊,去从军也好啊!” 刘继隆还在思考,人群中却已经有了不少人在“教导”男子了。 男子却也无奈,只能道:“我阿翁年纪大了,弟妹尚幼。” “我若走了,阿娘肯定种不完家中田亩,只能交给别人耕种。” “即便有了军饷,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见男子这么说,那种教导声也渐渐小了下来。刘继隆这时也回过神来,思考过后说道: “是否是年纪太大,当初未曾获得读书的资格?” “嗯!”男子连忙点头,刘继隆闻言心底叹气。 陇右的教学资格有限,尤其是七年前。 这男子七年前就已经及冠了,自然没有获得读书的资格。 区区两贯钱的收入,基本上只够买柴布油盐酱醋茶等物,吃肉都是念想中的事情。 “你今日来西市作甚?” 刘继隆询问起男子,男子说道:“我来帮隔壁的王翁卖菜,每日可得五钱,午后王翁将菜卖完,我便去城外开荒。” 听后,刘继隆思量片刻,接着说道: “我虽是节帅,却不能以权谋私,然你家中情况特殊,我便教你一招生财之道。” “多谢节帅!” 话音落下,男子连忙作揖行礼,而刘继隆也看向肉铺掌事:“取纸笔来。” “是!”掌事连忙取来纸笔,刘继隆见状思考片刻,随后挥手写下内容。 待墨迹变干,刘继隆将纸张取下,递给男子说道: “这是一种小食,你回家让你那读了书的二郎为你解惑,尝试看看,应该能解开局面。” 陇右不是没有小食,但基本都是这个时代的小食。 刘继隆所写的小食叫做“驴打滚”,是明代才出现的小食,主要以糯米粉和黄豆粉制作而成。 “多谢节帅!多谢节帅!” 男子知道刘继隆不喜欢看百姓下跪,因此连忙三次作揖。 刘继隆看后笑道:“三次便足够了,若是继续,旁人莫不是以为我与你在成亲呢。” “哈哈哈哈……” 四周百姓哄然大笑,男子也憋红了脸。 百姓们倒是没有料到,自家节帅还有这么爱说笑的一面。 “好了好了,我去其他商铺和摊位看看。” 刘继隆笑着开口,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接下来,他去看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及布匹等物,又询问了蔬菜和水果价格。 哪怕此时不应季,但百姓们最能记住这些东西的价格。 这么一趟走下来,刘继隆把大部分物价都了解了清楚。 冬季的干菜价格在每斤十钱到二十钱左右,春秋两季的蔬菜价格则是在每斤三钱到五钱左右。 青菜、韭菜、芹菜和白菜是百姓们最常吃的蔬菜,余下就是一些野菜。 期间遇到陇右境内其它州的官商,队伍中有不少小厮。 通过他们,刘继隆倒是了解到不少其他州的情况。 临州基本不接受外来移民,因此这几年的移民浪潮并未席卷临州。 但是其他州在迁入移民后,物价不可不免上涨,只有粮价格外稳定。 在其他州,一户五口人顶多只有二十几亩熟地,基本只够自己和家人口粮。 想要增加财富,唯有开荒和务工这两条路。 大部分人选择的是参与开荒,起码开荒期间,衙门能保障他们的口粮。 少量人选择务工,基本也就是帮衙门去干活,因为陇右没有徭役,所以干活是需要给钱的。 曾经民夫的工钱是每月七斗粮,如今换成钱后,工钱通通日结,每日十二文。 不过随着各州县的设施完善,所以务工的机会还是很少的。 现在机会最多的州是凉州,毕竟凉州经历战火,百废待举。 尽管张淮深将凉州经营不错,但他们那套办法,基本都还是同时代的办法。 陇右的许多设施,则是明清时期才会出现的设施和手段,所以需要的民夫还很多。 仔细询问过后,刘继隆大概了解了如今百姓生活的困境。 耕地不足,工作机会太少是两个最大的问题。 至于被压榨和欺负这种事情,至少都察院抓的还算严,刘继隆并未听到市场内百姓检举。 偶尔有人检举,也都是检举各坊市直白偏心如何如何。 不过细细听下来,大多都是检举人自己过于执拗,觉得直白不帮自己而帮别人,便是以权谋私。 检举人自己倒是不曾曾想,被帮助之人的家庭情况与自己的情况如何。 对此,刘继隆也只是笑着点头,答应会处置,但事后都没有追究。 整个西市因他的到来而更加生机勃勃,仿佛连冬日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如此待了两个时辰后,刘继隆这才在亲兵们的护卫下走出东市。 “节帅!” 张昶与曹茂两人连忙从马棚处走来,目光看向那乌泱泱的人群。 “走吧。” 刘继隆轻笑上前,张昶连忙从马棚中将军马牵出来。 待众人翻身上马,不多时他们便返回了都护府。 曹茂与张昶忙碌政务去了,而刘继隆则是回到了内院。 “阿耶!” 刚刚走入内堂,刘必烈就摇摇晃晃朝他走了过来。 虽然才两岁三个月,但他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你这厮,不在阿娘哪里待着,跑出来作甚?” 将他抱在怀里,刘继隆晃了晃他,而堂内的封徽也走了出来。 “郎君晃慢些,虎头还小。” 她眉眼间尽是担心,刘继隆却笑着将刘必烈抱还给她。 接过刘必烈后,封徽便对身后的张嫂交代道:“张嫂,将桌上的书信取来。” “怎么,朝廷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继隆好奇询问,封徽微微颔首:“郎君稍后看看便知晓了。” 不多时,张嫂将书信取来,书信共有两封,一封来自长安,一封来自成都。 刘继隆打开阅览,很快便弄清了所有事情。 第一封书信是封敖写来的,内容主要就是他向至尊请表致仕,至尊三次而不许。 第四次后,至尊倒是同意了,但与他商量调封邦彦入朝担任礼部侍郎。 封敖思绪再三,还是同意了至尊的建议,准备调封邦彦入朝担任礼部侍郎。 至于他则是准备带部分封氏族人前往陇右,去兰州五泉县居住。 看来封敖是知道自己不想让封氏子弟居住临州,所以才提出的去兰州五泉县居住。 毕竟此前进入陇右的三百多封氏族人都被刘继隆安置在兰州五泉县,封敖也不傻,知道刘继隆的态度。 在封敖的书信后,第二封书信是杨知温写来的。 杨知温主要写了南边的战事,以及南诏的实力和祐世隆的态度。 在他看来,大唐与南诏的战争将持续很久,因为现在的南诏国力,足够他们与大唐打持久战。 杨知温建议刘继隆加快迁徙人口的速度,因此夏侯孜已经败退到了邛部县,而且邛部县也守不了多久。 只要邛部县丢失,唐军退至清溪关,那朝中一定会派人更换夏侯孜。 届时不管派谁来西川,都不会有夏侯孜这般漠视,陇右再想迁徙人口就困难了。 对此,刘继隆将书信合上,将书信焚毁后看向封徽。 “你给阿翁回信,就说我请阿翁及其三服子弟来狄道居住,但出了三服的,还是去兰州居住吧。” “另外,三服子弟若是能通过陇右的吏考,也可从直白开始做起。” “好。”封徽点了点头,将此事应下,接着说道: “杨德之的信,您不打算回信吗?” “……”刘继隆揉了揉眉心,接着说道: “也回一封信吧,告诉德之,若是朝中为官不可,不妨来陇右。” “就这句?”封徽没想到自家郎君只回这么短的内容,而刘继隆思考过后,却还是点头道:“回这些就足够了。” “好!”封徽应下,刘继隆也接着吩咐道: “过些日子,我会召集各州县官员来狄道,若是他们携带家眷前来,你可以为我安抚安抚他们的家眷。” “是……” “阿耶,饿啦……” 刘必烈突然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刘继隆与封徽对视笑了笑,接着便看向张嫂: “传膳吧……” (本章完) 第290章 狄道争斗 第290章 狄道争斗 “唏律律……” 腊月初,随着涌入狄道的官员越来越多,哪怕是普通的百姓都察觉到了不妙。 这种热闹的景象下,是许多人在忐忑和焦虑。 正因如此,张昶、曹茂、高进达、崔恕等人的府邸被人经常拜访。 随着李骥、耿明、陈靖崇、郑处、马成等人陆续到来后,这种拜访也愈发频繁。 耿明一如既往的闭门谢客,马成虽然见客,却总是打着马虎眼。 郑处、斛斯光、尚铎罗、厝本等人虽然资历够老,但不够核心,拜访的人主要是他们那些昔日的部下。 倒是陈靖崇、张昶、李骥三人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每日需要接见的人足有上百。 随着腊月初十到来,都护府内挤满了前来议事的官员。 三百多名七品以上官员,将都护府正堂及院内都坐满,许多人交头接耳,都在讨论节帅此举为何。 “听闻是张使君与节帅说了三坊学堂的事情。” “哪三坊?” “还能是哪三坊,当然是狄道城内的那三个坊啊。” “噢噢,还好我没有把我家几个混厮送到这三个坊,应该牵连不到我头上。” “这可不一定……” 院内位置上的众人交头接耳,而坐在正堂中的官员却鲜少有人闲聊。 堂内左右两侧的椅子被搬走,椅子并排,一排十把椅子,十个位置,前后十排,共一百人。 这一百二十人,均是正六品以上官员,从州长史到都尉到都护府内长史不等。 就坐第一排的,分别是高进达、崔恕、李商隐、曹茂、李骥、张昶、陈靖崇、耿明、马成、尚铎罗。 郑处、斛斯光、厝本、窦斌、王思奉、刘英谚、窦敬崇、陈瑛等人都坐在第二排。 “都怪你这混厮胡说话。” 正坐着,张昶突然骂,转头看去,果然是李骥这厮在骂自己。 张昶见状佯装淬了一口,李骥试图闪躲。 好在张昶不是真的淬了一口,不然李骥脸上还真的得沾些口水了。 “你这厮!” 李骥瞪大眼睛,张昶这才说道:“都是一个伙走出来的,你装什么呢。” “要不是节帅,我们能有今天?” “既然节帅问了,那我肯定得告诉节帅,难不成还对节帅藏私?” 他这话让李骥无法反驳,只是忍不住说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错事……” “没错你怕什么啊?”张昶连忙追堵。 见状,李骥忍不住道:“你这混厮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我还有更厉害的,你要不要瞧瞧?” 张昶继续胡诌,李骥只能白了他一眼,权当他不在身旁。 没了李骥斗嘴,张昶也兴致缺缺。 他倒是想和旁边的陈靖崇说话,但陈靖崇打着太极,不显山露水,聊得极不舒服。 感受着左右两人的变化,张昶也忍不住在心底叹气。 “节帅说的对啊,时间久了,人就变了……” 张昶开始怀念当初在山丹的日子,起码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像现在…… “节帅!” 忽的,四周人纷纷站了起来,张昶下意识站起身来,这才看到了从侧门走入正堂的刘继隆。 “都坐下吧。” 刘继隆招待一声,随后走上主位坐下。 众人见状,先后坐回位置上,而刘继隆也开口道: “这次召你们前来,主要是有些事情要与你们商量。” “我知道,大伙都经历过苦日子,所以当下有了权力后,自然想着让自家娃娃过上好日子,这并不是什么过错。” “只是你们将所有娃娃送到狄道城来,还特意让他们在一个坊内学校学习,这是为了学习还是为了什么,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这些日子去过那些坊学,你们知道你们的那些娃娃见到我之后问我什么吗?” 刘继隆停顿片刻,众人心底一沉,而他继续道: “他们问我是什么官职,娃娃在哪个班级。” “你们说说看,你们这样宠溺他们,难道不是从小培养一批世家少爷吗?” “你们对自己的娃娃要求不严格,反倒是对下面的人很严格。” “我看这个问题的根本不是娃娃,而是你们。” “你们如果对外一套、对内一套,娃娃自己也会有样学样。” “你们的这些娃娃,我接触的不多,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马成养孩子时我就提醒过他,后来果然发现马懿这孩子有很多问题。” “好在纠正的及时,这几年在临州大学里,他也渐渐走入了其他学子中。” “如果没有及时的纠正,马懿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要变成以前压榨我们的吐蕃贵族子弟一样,学着去压榨陇右的老百姓?” “马懿是一个例子,如果你们不能教好孩子,那就送到临州来,我替你们好好教。”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低下头,没有反驳。 只是他们并非不想反驳,而是不敢反驳。 他们在心底,自然是不认同刘继隆口中所说的。 见状,刘继隆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的那些娃娃没吃过苦,加上你们经常宠溺他们,所以早就养成了对普通百姓和官吏的优越感。” “我这几日没少看到你们的那些娃娃在学校里忤逆老师,动不动就搬出你们来,让老师不敢罚他们。” “你们要是觉得这样做的对,那我没有什么话说,但他们以后肯定是不如你们有出息,也不如你们有前途的。” “他们比你们吃的苦少,能吃苦的人才能有出息。” “临州大学的事情,我相信你们都知道了。” “今年毕业的那批学子,其中包括马成的长子马懿,高进达的长子高述、次子高淮……” “除了他们,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农民和工人的孩子。” “我对他们的安排是开荒务农两年,当兵两年,从吏两年。” “你们要是宠溺你们的子女,以后也就不用送他们去临州大学了,已经进入其中的,也早早办理退学吧。” 闻言,李骥忍不住站起身来,毕恭毕敬作揖道: “节帅,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他们毕竟是孩子,他们还能怎么吃苦呢?” 刘继隆没有生气李骥反驳自己,只是摇摇头道:“你说得不对。” “你讲吃苦的时候,想法不对。” “你觉得他们没有苦吃,没苦硬吃,是因为你把他们当做普通的孩子。” “但我问你,等他们及冠之后,你难道会像对待普通的孩子那样对待他们吗?” “把他们调到你身旁当两年亲兵,然后弄些功劳给他们,让他们从旅帅、校尉,甚至是都尉开始做起,这不就是那些吐蕃贵族子弟曾经的经历吗?” “去基层当农民开荒、当兵、从吏……这有什么苦的?” “留在你们本州县的学校读书,又有什么苦的?” “学校的食堂伙食要比大多数百姓家里的伙食还要好,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就是这样,你们中还有不少人去提意见,写信给国子监,希望提高临州三个坊学校的待遇。” “原本的标准是一荤一素,这个标准在我看来已经不低了。” “但我看到你们有人的书信里要求两荤两素,甚至还有三个荤两素一汤,吃的比我还要好了。” 刘继隆的话说出来后,有几个官员纷纷把头埋在胸前,好似鹌鹑般。 “节帅,弟兄们确实做过了,但这主要是您太讲究公平了!” 面对刘继隆的话,也就李骥敢这么反驳他了。 “别的不说,狄道城和临州其他几个城里学校的环境都要比各州县的好。” “我们把孩子送过来,也是想让他们在临州好好学习。” 刘继隆没有生气,他知道李骥代表的就是当下陇右大部分高官的态度,因此他点头道: “你说的对,狄道和临州几个城的学校环境和条件,是要比其它州县的要好。” “但是你们是为了这点条件和环境才送他们过来的吗?” 他的问题直插要害,李骥本人也支支吾吾了起来。环境和条件是一回事,但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官员子弟集中就学后的人脉。 前面扯那么多都是放屁,只有人脉才是他们想要的。 唯有人脉盘根交错,他们才能保证自己一代又一代的富贵。 “当初在河西时,校尉以上官职,基本都是河西的豪强子弟在就职,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 刘继隆望向支支吾吾的众人,眉宇间透露着忧郁: “你们说,河西都是豪强子弟做主,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没有出头之日。” “现在你们出头了,你们就开始想着成为新的豪强,想着自己形成一个山头,把平民子弟挡在外面。” “我常说让你们想想自己以前吃的苦,但那不是让你们只想着吃苦,而是想让你们知道曾经自己的不容易。” “只有知道曾经自己的不容易,才能更体谅现在军中的那些兵卒,更理解百姓的难处。” “我不是要求你们的娃娃和百姓的娃娃一样,但至少你们的娃娃得知道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吃的什么苦。” “前几年你们知道朝廷加税三次的时候,还知道说两句百姓有难了。” “但我看就你们这种培养孩子的办法,我想用不了几年,你们的孩子也会变成如今朝廷庙堂上的那群人。” 刘继隆这话说的有些过头了,但众人也都知道刘继隆的想法是什么了。 他们想要望子成龙,继承自己的一切,但方法错了。 刘继隆并不反对他们的子嗣为官,但刘继隆反对无能乃至残暴的人为官。 “节帅,您想说什么,我们照做便是!” 张昶站了起来,再次承担了所有火力。 刘继隆见状颔首,目光扫视众人,停留在李骥身上许久后才开口说道: “即日起,谁再敢对官学指指点点,那就让他把孩子接回去自己教导。” “官员子弟不得特殊对待,就学以近,临州三坊的学子全部转回原籍。” “各级官吏,不论官职大小,相互监督。” “若是有官吏发现其他官吏以权谋私,皆可写密奏送至都护府,由我亲阅。” “密奏缮写时,须亲自为之,不可假手于人,一切听闻皆可上报。” “官吏可派亲信送抵狄道,不可扰累驿站。” 此言一出,所有官员脸色皆变。 以前他们顶多担心都察院的巡察,而今却需要担心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能写密奏。 想到这里,不少人脸色难看,只觉得刘继隆前面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密奏制度。 至于官学的事情,与之相比较起来,却似乎不算什么了。 原本以为官学的事情很重要,结果现在看来,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节帅,密奏是否僭越了?” “是啊节帅,别的不说,尤其是军中,越级上奏是大忌啊。” “节帅,此事是否需要慎重?” “节帅……” 一时间,原本好似鹌鹑的那群官员,纷纷起身谏言。 他们心里都在担心密奏制度,而官学改制的事情,早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官学改制,大不了是子女是否能够成材。 但密奏制度,一个不好就把他们全家给弄到河西去了。 眼看这么多人反对,高进达、李骥等人也先后加入其中。 见状,刘继隆这才开口说道:“密奏制度是一定要的,但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这样吧,只有有品秩的可以密奏,余者不行。” 闻言,众人虽然依旧面露难色,但还是先后坐回了位置上。 他们都很清楚自家节帅的性格,能退一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继续步步紧逼,很容易适得其反。 眼见他们都坐下了,刘继隆也舒缓了一口气,随后聊起了别的政务。 从军队到都护府,刘继隆说了很多,但许多人的心思已经不在上面了。 待刘继隆宣布解散的时候,众人也在作揖后连忙离开。 最后留下的人,便只剩下前面两排的李骥、高进达他们了。 “等会我在中堂设宴,我们一起吃吃饭。” 刘继隆招呼几人留下,几人见状纷纷点头。 不多时,中堂内的三张桌上就摆上了饭食。 刘继隆等二十一人坐在位置上,看着饭菜上桌后,还是刘继隆拿起筷子示意道: “吃嘛,不要拘束。” “是……” 众人先后拿起筷子,刘继隆也与他们说了起来: “密奏的制度是肯定要施行的,官学的改制也同样要推行。” “如今我们虽然享受起了太平,但天下却越来越乱了。” “你们中有不少人年纪大了,到时候你们的孩子是否能委以重任,我很担心。” “他们没有吃过苦,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才能,可架子却摆的很大,有很大的优越感。” “你们扪心自问,如果你们的将领是这种人,你们会听从他的话打仗吗?” “如果你们的上官是这种人,你们能在他的手下好好办事吗?” 刘继隆将态度摆了出来,他并非不想重用官员子弟,但官员子弟中能成才的人确实不多。 “节帅……” 眼见刘继隆不是要取代他们,李骥连忙端起酒杯,朝刘继隆敬来: “末将读的书不如您读得多,但末将知道您是对末将好。” “刚才在正堂上,末将没能反应过来,与您起了争执,请您恕罪。” “你啊……”刘继隆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放下酒杯,他这才与众人推心置腹道: “以往的世家大族能人才辈出,主要靠着垄断了学识,加上人口足够。” “可是现在陇右读书的人口很多,你们的孩子真的能争得过那些有才能的平民子弟?” “他们就喜欢舒服,怕艰苦。” “这种性格要不得,上了战场会吃大亏的。” “你们觉得我管的太多,连你们子女的教育问题都需要管,但在我看来,你们子女的教育问题,关系着整个陇右的生死存亡。” 众人纷纷附和着,接着与刘继隆推杯换盏。 这场酒席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渐黑,众人才先后离去。 刘继隆用热水洗了把脸,待他抬起头来,却见到李商隐并未离去,而他也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很淡然的点头道: “今日义山你一言不发,想来是有什么话藏在心底,想要此时对我说吧。” “节帅。”李商隐作揖行礼,接着坐在刘继隆身旁说道: “下官当初说过,您的这套办法在陇右兴许还可以,但等您东出时,终会出现问题。” “现在看来,这套办法便是在陇右内部,也难以维系了……” 刘继隆露出苦笑,紧接着叹气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君王鸟兔死、走狗烹了。” “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问题,却还想把持着权柄,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的。” “是会出问题……”李商隐点头承认,但接着又摇头道: “可您年轻力壮,许多老臣,终究难以撑到那日。” 对此,刘继隆沉默无言,片刻后才道: “等这一批批学子出来,我相信他们会渐渐改观的。” “如果不改呢?”李商隐反问刘继隆,随后不等刘继隆回答,他便起身作揖道: “言至于此,下官告退……” 不等刘继隆留下,他便退出了内堂,也见到了在外等待的曹茂。 他与曹茂肩并肩向外走去,曹茂显然也听到了他和刘继隆的对话,忍不住道: “义山先生,您与节帅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表面意思。”李商隐冷淡回应,但片刻后又补充道: “我在朝廷那些年,见过不少走进士科起家的庶族。” “你知道这些庶族起家后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 “什么?”曹茂略微皱眉,而李商隐则是停顿脚步,苦涩道: “与世家联合,封堵其他庶族走进士科的为官之路。” (本章完) 第291章 内外交困 第291章 内外交困 “杀!!” “簌簌……” 腊月中旬,黎州地界白雪皑皑,天地间白茫一片。 黎州南部的山岭间,寒冬的山风凛冽,刺骨的山风仿佛要将一切冻结。 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战火熊熊燃烧,燥热的气息与严寒交织,仿佛冰与火的碰撞。 “呜呜呜——” 清溪关前,大礼的群蛮正以云车、井栏为武器,疯狂地冲击着这座关隘。 城关上,西川的唐军正拼死抵抗,刀光剑影在风雪中闪烁。 鲜血染红了白雪,喊杀声、惨叫声与风声混杂在一起,意志不坚定者,早已倒在了风雪中。 “守住垛口!不能让南蛮跨过城关一步!” “哔哔——” 城楼内,夏侯孜耳边回荡着厮杀声,而他作为西川节度使,此刻也没有了在庙堂上的从容,衣摆甚至染上了鲜血,与他文质彬彬的外貌十分违和。 “我们已经丢了嶲州和邛部,倘若再丢失清溪关,就只能退守大渡河以北了。” 夏侯孜声音沙哑,眼睛布满血丝。 面对他的这番话,城楼内数十名官员、将领纷纷沉默,一言不发。 半个月前,邛部县被祐世隆率军攻破,唐军丧师三千后,不得已退往清溪关。 祐世隆征召了大雪山(凉山)的乌蛮,在留守伤兵的同时,还集结了八万蛮兵来进攻清溪关。 清溪关已经是西川在西线战场,大渡河以南的最后一座城关了。 如果丢失了清溪关,东线战场的戎州也会很快丢失,到时候西线虽然还能依托大渡河防御,但东线的战场就得被推到僰道城(宜宾)了。 正因如此,夏侯孜不断从后方征调民夫和军队。 如今近十万民夫从西川赶来,冒着风雪,肩扛手推,将粮食、石脂、箭矢等重要物资运来。 黎州三万多百姓更是被尽数征调,不分男女,冒着风雪在野外砍伐并制作檑木和滚石,将它们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城头。 与他们一样,大礼军营的后方,数万群蛮正从遥远的会川城赶来,穿过已被占领的嶲州地界,将粮食与衣运送到前线。 大礼国近三十年的北界太平,使得他们对冬衣的准备严重不足。 在风雪中,群蛮士兵依旧穿着单薄的单衣与甲胄,瑟瑟发抖。 寒冷无情地夺走了许多士兵的生命,他们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雪地中,很快便被大雪掩埋。 祐世隆站在军营的高处,望着这一切,脸色阴沉。 “派轻骑去问问清平官,还有多久才能把冬衣送到此地!” 他语气积压着愤怒,而他身旁的范脆些则是连忙行礼。 “董清平、赵清平分别在阳苴咩城和会川城征召大量妇女制作冬衣,三日后应该会有五千套冬衣运抵此地。” “五千套?”祐世隆愤恨看向范脆些:“五千套够干什么?” “是……” 范脆些嘴角苦涩,大礼将士近三十年没在北边作战,加上早前也没料到战争推进会那么快,所以冬衣才会准备不足。 哪怕后方已经加快制作冬衣,然而远水难解近渴,前线的士兵们依旧在寒风中苦苦支撑。 “推!!” “呜呜呜——” 风雪中,大礼的云车在号角声中缓缓推进,巨大的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的声响。 井栏上的弓箭手们拉满弓弦,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头。 西川的唐军将士们躲在女墙背后,用盾牌抵挡着箭雨,偶尔探出头来,用弩箭还击。 护城河早已被冻上厚厚的冰层,云车轻易渡过了护城河,狠狠撞在了关墙上。 城下的大礼士兵放下云车,踩着云车向城头进攻。 他们冒着滚石和檑木的袭击,奋力攀爬。 每一次冲锋,都有无数人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但后续的士兵依旧前仆后继,毫不退缩。 “杀!” “狗蛮子!死来!” “杂种……” 清溪关的马道上,短兵相接,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唐军的将士们在马道上结六阵,以长枪、鄣刀为兵器作战,,与爬上城头的大礼士兵展开殊死搏斗。 风雪中,他们的呼吸化作白雾,汗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来不及流下,便被冻住。 一名唐军士兵刚刚砍倒一名敌人,还未喘息,便被另一名大礼士兵刺中腹部。 他咬着牙,反手一刀将对方砍退,随后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城墙上,缓缓滑倒。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渐渐没了声息,而那被砍中的大礼蛮兵却因为甲胄保护而毫发无损,仅仅倒吸口凉气后,便投入了新的战斗。 风雪依旧在肆虐,战争的残酷在这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眼。 城关内外,无数生命在这场战争中消逝,鲜血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这片土地。 “铛铛铛……” 忽的,城外响起了鸣金声,大量大礼蛮兵闻金而退,西川的唐军则是无力追击,纷纷靠着女墙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休整十日,告诉董清平和赵清平,加紧赶制冬衣,朕不想再看到有子民因为寒冬而死去!” “是……” 祐世隆站在高处,望着前方的战场,心中既有愤怒,也有无奈。 他知道,这场战争远未结束,而寒冷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为了做好拿下清溪关的万全准备,他必须停战休整,等待冬衣运抵前线后,再发动总攻。 思绪间,他拂袖转身离去,而清溪关内外的大礼蛮兵也如潮水般退走。 风雪中,清溪关依旧屹立不倒,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屏障,隔绝了大礼与大唐。 只是对于两国来说,这场冬雪不过是大战前的休整罢了。 等待风雪停下,大礼和大唐的战争将波及更广,烈度更强…… “又怎么连邛部城都丢了?!” 除夕前夜,李漼坐在紫宸殿金台上质问着白敏中等人,白敏中等人则是眉头紧皱。 “陛下,夏侯使相不善军略,加之西川近三十年未曾经历战事,如今仓促应战,丢失嶲州及邛部城,也是无奈之过。” 白敏中不得不站出来作揖解释,也好在李漼耳根子软,虽然几次想要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自与南蛮开战以来,我朝不知丢失多少城池土地。” “我昭昭大唐,难道连如此跳梁小丑都无法讨平吗?” “还有东川的崔慎由,为何一兵不出,眼看戎州南部十数县被南蛮攻掠?” “夏侯孜麾下四万兵马,起码与祐世隆手中十万大军攻伐七个月。” “崔慎由手中有东川、戎州等处一万七千兵马,却不到五个月丢失大半个戎州。” 李漼生气之下,竟然连已经被贬的崔慎由都拉出来鞭挞了几句。 白敏中见状,只得安慰道: “陛下,黔中道的高骈已经率军入驻僰道城近两个月。” “南蛮不善冬战,而戎州的大雪,起码还能维系一个月。” “相信以高骈之才,一个月后,理应能守住戎州,甚至攻破群蛮,收复失地。” “希望吧!”李漼很不满意,语气中透露着搪塞。 话音落下,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紧不慢道: “对了,朕欲在元宵过后大赦天下,另外摆车架前往云阳,由西向东,祭拜帝陵。” 裴休与蒋伸闻言对视,各自在心底无奈摇头。 如此局面,皇帝还要大张旗鼓的祭拜所有帝陵,这消耗可不少。 “敢问陛下,此次祭拜帝陵,需要动用多少扈从……” 裴休不得已站出来询问,李漼闻言却思考片刻,紧接着才道: “此次祭拜帝陵,乃是为了我朝历代先帝庇佑,声势不能太小。” “这样吧,暂且定下三万人,劳请裴相安排好沿途诸县所需钱粮酒水及离宫、别馆。” 李漼是把事情敲定了,但事情却需要裴休去做。 三万人的出行,从最西边的乾陵走到最东边的泰陵,全程二百七十余里。扈从可不比军队,马军能日行七十里,步卒能日行五十里,但扈从一日恐怕连三十里都走不了。 加上祭拜所需时间,这一场出行下来,起码要一整个月。 单说扈从耗费的粮食和酒肉,便不少于五万贯支出。 皇帝不可能住帐篷,所以还得修建离宫、别馆,而且规模也不能太小。 如此算下来,皇帝此次出行,起码需要十几万贯的支出,但更重要的事情在于时间不够。 “陛下,如今距离元宵不过半月,根本来不及修建离宫和别馆。” “臣请陛下将此次出行推至四月,待到四月再出行也无不可。” 裴休与李漼商量着,李漼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四月太晚了,但裴休说的也有道理,因此他自认为退让道: “四月太晚,这样吧……推迟到三月初如何?” “陛下英明。”裴休松了一口气,而蒋伸此时也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听闻您在宫内常设宴,且时常于兴头上赏赐宫人,耗费甚多。” “臣以为,眼下为家国艰难时,还请陛下节制……” 蒋伸自以为自己说的已经很客气了,毕竟皇帝在宫中的那些作为,可以说每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 自从先帝早祭过后,皇帝每个月起码要在宫里大摆宴席十几次,所耗奇珍异宝甚多。 宫中所养的伶人、乐师也多则数百人,而皇帝每次高兴,多则赏赐宫人上千贯,少则数百贯。 这些钱都足够解决几十名将士的军饷了,积少成多之下,每个月耗费可不少。 “朕知道了,劳蒋相公如此挂念朕宫内之事。” 李漼眯了眯眼睛,语气有些不善。 白敏中三人见状,当即便知道皇帝是不高兴了。 “臣僭越,还请陛下恕罪……” 蒋伸倒也是能屈能伸,而白敏中和裴休也先后作揖道: “蒋相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还请陛下勿要与他见怪。” “请陛下勿要见怪……” “嗯”李漼应了一声,紧接着起身说道: “朕也有些乏了,西南的事情就交给诸位相公了。” 他作势要走,这让白敏中和裴休腹中还未说出的那些政务烂在了肚子里。 “陛下!陛下!” 眼见李漼疾走如风,不带一丝停留念想,蒋伸无奈向白敏中和裴休作揖: “此间事,乃我之过错。” “大直哪里的话……” 二人安慰着蒋伸,同时准备将加急的政务落实。 “关东诸镇有消息传来,各军四千戍卒已然在南下路上。” “待关东四千戍卒抵达岭南,凭王式、宋涯之能,理应能挡住南蛮入寇黔中、安南等处。” “至于北边……” 白敏中顿了顿,心里还是对夏侯孜担任西川节度使有想法。 毕竟他当初在西川训练了一万多精锐,加上西川原本的几千精锐,哪怕祐世隆真的带来了十万大军,也不该如此之快的就丢失嶲州。 之所以将嶲州丢失,只能是夏侯孜军略不足。 原本他以为皇帝会在得知夏侯孜丢失邛部城的事情后,提出罢黜夏侯孜,结果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这说明,皇帝心中还是有些想要重用夏侯孜的。 “东川有高千里在,以他之能,若是能整训东川兵马。” “以夏侯好学(表字)之才,恐怕也无法节制戎州,不如将戎州划归东川节制?” 白敏中提出想法,裴休闻言颔首:“可!” “甚好!”蒋伸也表达了态度,这让白敏中舒缓了一口气。 东川有两万兵马,而戎州还有三千多兵马。 这些兵马加上高骈手中的三千精骑及两千马步兵,足够抵挡段宗榜在来年开春的入寇了。 只要能守住僰道城,南蛮就无法攻入巴蜀腹地。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夏侯孜败退,自己就有办法将夏侯孜更换为其他擅长军略的官员了。 白敏中这般想着,脚步也同时向着紫宸殿外走去。 在他们离开紫宸殿的路上,倒是与统帅神武军的张淮鼎碰上了面。 “张将军……” 张淮鼎手中毕竟有着三千神武军,加上他将神武军训练的十分不错,因此白敏中三人对他倒也不会生出恶感。 “见过诸位相公……” 张淮鼎对三人回礼,接着说道:“三位是准备回南衙了?” “是极。”白敏中应下,同时眼神闪烁,不免询问道:“张司徒身体如何?” “阿耶身体尚壮,劳相公挂念了。” 张淮鼎就事论事,白敏中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便与裴休二人离去。 瞧着三人背影,张淮鼎目光瞥向旁边的张淮铨: “大兄,瞧见了吧,只要手里有兵权,便是宰相也需要对我们礼仪有加!” 被张淮鼎拔擢为左神武统军的张淮铨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反驳自己二郎。 他担任左神武统军已经一年半了,对于张淮鼎的说法,他也渐渐从一开始的反驳,到了如今的沉默。 当初他在右神武军中担任都将时,朝中那些官员对他也不过点头之交。 但从他被擢升为统军后,那些官员恨不得把他府上门槛踏平。 如今的他与张淮鼎,是张氏除张议潭、张议潮外,唯二能在外拥有府邸的人。 不仅如此,他们二人的府邸都是能在坊墙单开乌头门,插八戟与十戟的存在。 整个京城,除了神策军的人他们惹不起外,其余诸军都得高看他们一眼。 张淮铨渐渐被张淮鼎影响,而远走的白敏中几人也共乘上了一辆马车。 “张议潮颇有军略,只可惜朝廷不能用他……” 马车上,白敏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裴休及蒋伸也点头算是附和了。 朝野内外,不是没有知兵的官员,但如张议潮这种凭借家族底子打穿河西,收复六州土地的人还真没有。 沙州张氏在张议潮起义前,也不过就是人丁百来人的豪强罢了。 经他十年发展,单在长安的张氏族人便有不下百人,更别提河西的张氏族人了。 只是可惜,河西张氏越是强大,张议潮就越不可能得到重用。 当然,除了张淮深的缘故,还有他曾经为吐蕃做事的经历,也让唐廷上下颇为忌惮。 除非无人可用,不然朝野上下都不会同意启用他。 如今他的作用,就是和张议潭一样在长安为质。 至于张淮鼎,那也不过是因为其走了狗屎运,得了从龙之功罢了。 “蜀中动荡以来,各州县的图籍可还准确?” “我观陇右动向,恐怕从中获利不少。” 白敏中虽然在西北布置上对刘继隆示弱,但他心里还是想着剪除河陇二镇的,只是苦于腾不出手来罢了。 “局势如此,图籍难以准确。” 蒋伸眉头紧皱,裴休也叹气道:“如今至尊要出巡,不知又要耗费多少钱粮。” “更何况南边战事节节败退,想要促和也毫无可能。” “朝廷向天下加征的九厘税,以及在盐铁酒茶等物的加税,一时半刻恐怕减不下来了。” 三人沉默,他们都知道这九厘税传到下面会是什么样子,持续下去又会是什么样子。 可朝廷的问题摆在眼前,如果盲目将加税取消,到时候朝廷去哪寻来钱粮,如何抵御南蛮入侵? 各镇是不可能削减兵额的,即便各镇节度使愿意,也得看看下面的牙将和牙兵愿不愿意。 想到这里,三人只觉得事情难为,而白敏中更是只能感叹道: “希望那高千里能整顿东川兵马,拉出一支可战之师吧……” (本章完) 第292章 千里东川 第292章 千里东川 “噼里啪啦……”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随着爆竹作响,大唐也步入了咸通二年。 只是由于朝廷的加税,各地百姓对于所谓元日新年都毫无感触,只求苟活。 正因如此,今年的爆竹声也变小了许多,反倒是世家们用于庆祝的烟火声越来越大。 戎州僰道城外,一座周长数里的军营显得格外突兀,而军营四州巡视的精骑,则让它平添了七分威严。 军营内,上万兵马正在紧张地操练。 兵器碰撞的声音、士兵们的呐喊声,以及马蹄踏地的震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高骈站在帅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穿透了寒风,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打磨好你们的兵器,磨炼好你们的武艺,这些都是你们能否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关键!” 士兵们听到这番话,手中的动作更加用力,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坚定。 他们知道,南蛮的兵锋近在咫尺,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瞧着他们自觉的模样,高骈继续说道: “你们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军饷,被南边的蛮子给摸去吧!”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引得士兵们一阵哄笑,但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世道艰难,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为了那点微薄的军饷,才选择投身行伍。 如今大礼的威胁让他们意识到,这些军饷不仅是养家糊口的依靠,更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 高骈的目光越过军营,望向远处的僰道城。 作为泸水与江水汇合的第一城,也作为大礼进入巴蜀的门户,僰道城的城墙高耸,看上去易守难攻。 不过只有作为节度使的高骈才清楚,东川兵马这些年来疏于操练,兵甲不齐。 军中文册上许多该有的东西都消失了,这让高骈平白背上了一笔烂账。 东川及戎州军中两万三千人,骡、马却不足两千,军马更是一匹都没有。 不仅如此,许多兵卒老弱,根本披不起甲胄,而武库中的甲胄也无法满足全军所需。 东川军上下,能战者不过三千人。 若非他麾下有五千善战之士,东川这个烂摊子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接手的。 他心里清楚,大礼的野心不会因为寒冬而消退。 相反,他们可能会趁着朝廷内忧外患之际,发动更大的攻势。 自己的名声已经在大礼打响,段宗榜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东川节度使,那一定会对戎州发起更大的攻势。 他不会给自己时间准备,自己只能在此期间整训大军,将僰道城外的这一万兵马操训好。 寒风凛冽,高骈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的梁缵交代道: “传令下去,加紧操练,务必在开春之前让将士们熟悉新的战法,大礼的蛮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梁瓒领命应下,同时脸上流露担忧: “您将精骑和马军都派给了王重任他们三人,若是他们丢失城池,那僰道的安危……” “不会出事!” 高骈十分自信,目光凝视着远方的天际。 他率兵入驻僰道城后,崔慎由便抛下一切北上了。 摆在他面前的局面很不好,可他依旧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他先以王重任为戎州防御,率张璘、蔺茹真将二将及岭南带来的五千兵马前往驯州、总州等城。 这些小城多达十四个,守军三千余人。 王重任足够冷静,而张璘及蔺茹真将作战勇猛。 在他们率军入驻后,僰道城南边的十四座小城便驻扎了八千兵马,其中有三千还是精骑。 以他们的水平,足够依托总州等十四座城池,坚守大半年。 事实证明,他安排的没有错,至少就入冬前段宗榜几次试探来看,唐军占优。 只要王重任能守住南边的十四座城池,他高骈就有把握在入夏前将僰道城的这一万兵马,整训为七千精锐。 除此之外,他还派鲁褥月前往后方,将留在东川的一万兵安抚好,以免后院起火。 只要后方不出问题,凭借入夏后的一万五千兵马,他绝对能守住这半个戎州,甚至收复另外半个戎州。 收回心神,高骈望着眼前正在操练的兵马,忍不住皱眉道: “凭借手中兵马,守住戎州倒不是难事,但想要收复失地就困难了。” “我们的马匹太少了,大军赶路都只能走路。” “现在的骡马、挽马、黄牛价格是多少?” 高骈看向梁缵,梁缵闻言看向不远处的一名参军,那参军也极有眼力见的走了过来。 梁缵将高骈的问题重复一遍,参军闻言道:“眼下东川、西川物价骤涨,而马匹素来奇缺。” “便是普通的骡马也高达十贯,至于挽马和黄牛,更是作价二十贯与三十贯。” “此外,东川粮价涨的比西川还要高,每石粮已经作价一千五百钱。” “眼下军中仅存四万六千余贯,还包括了正月的军饷,而朝廷许诺的军饷在元宵过后,并且……” 参军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这让高骈皱眉:“说!” “这……这……”参军犹豫片刻,最后才说道: “利州、梓州境内,并未听闻有朝廷的车马南下,朝廷的钱粮恐怕难以如约运抵,届时……” 这次不用参军解释,高骈自己都猜到了后果。 大战在即,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饷和钱粮发下,他所想的练兵七千,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 “这件事,暂时不要与军中众人交代,我自会处理。” 面对朝廷钱粮迟滞的危机,高骈皱眉交代了参军,梁瓒闻言询问道:“使君,要不要向王内相……” “不必。”高骈摇头否决。 他并不打算什么事情都依赖王宗实,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与王宗实捆绑的越来越紧密。 他投靠王宗实,不过是想得到拔擢,而非是想当对方手中的狗。 “那我们要怎么做?” 得知高骈不准备向北司求援,梁缵顿时没了头绪。 对此,高骈却沉声道:“此事,我已然有了计策,不必多虑!” 面对当下局势,高骈清楚自己能走的路就那几条。 他作为东川节度使兼观察使,手中掌握着东川军政大权,完全可以向百姓加征赋税。 不过他也清楚,东川百姓早已被朝廷赋税压榨殆尽,倘若自己再催逼百姓,必然引起民变。 正因如此,留给他的便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对东川的世家庶族“开刀”。 整个东川,唯有地方上的世家与庶族手中掌握着足以支撑战争的财富。 但是如何让这些盘踞一方的世家心甘情愿掏钱,成了他布局的关键。 高骈眯了眯眼睛,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不多时,他便带梁缵返回了僰道城衙门内,并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派遣旁人将自己的请帖送往东川各州县世家、庶族府上。 他在信中倒是言辞诚恳,特意邀请各家前来僰道城,商议抵抗南蛮之策。 由于他刚刚赴任没多久,加上南边的战事确实在他手中遏制住了,因此各家还是愿意赏脸前来。 “见过高使君……” “参见使君……” 二月初,僰道城内最大的三仙楼被高骈包下,整条街道都被封住。 经过四个多月训练的东川军在街道两侧列阵,每个人披甲执锐,目光死死盯着那一辆辆被放行经过的马车。 这些马车看上去便十分华贵,单是一辆马车,不算马匹都价值数万钱。 “使君这帖子,倒比南蛮的军情还烫手。” 三仙楼门前,梓州陈氏所派来的青年在见到高骈同时呈上他的请帖,笑呵呵的语气中意有所指。 “陈郎君请三楼上座。” 高骈笑容和睦,做出请的手势。 陈郎君也并未追究,而是在高骈示意下,走上了三仙楼的第三层楼内。 “使君,这真能成吗?” 站在高骈身旁,梁缵望着陈郎君的背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安。 高骈却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轻声道:“梓州陈氏长孙都来了,要知道他可是陈拾遗的六世孙,他都来了,别人还会不来吗?” 他口中陈拾遗,即为昔年文学出彩的陈子昂。 梓州陈氏虽然不比得那些世家大族,但放在蜀中,也算门第不小的世家了。 高骈不相信梓州陈氏会不明白自己的意图,既然明白,而且还愿意派长孙前来,显然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般想着,他在陈郎君到来后,陆陆续续又迎接了三十三辆马车走下之人。待到正午,三仙楼内已经坐满,而高骈也来到第三层,手持酒杯,从主位站起。 “如今南蛮咄咄逼人,去岁更是连续攻破驯州以北十数城,掳掠数万人口返回蛮都。” “本使到来西川后,虽略施小计,挡住了南蛮兵锋,但以我师麾下兵马,顶得住初一也顶不过十五。” “诸君今日受本使所请而来,理应清楚本使所求。” “眼下我军疲敝,钱粮不足,北边十四座城池岌岌可危。” “想那总州至此,也不过三百余里路程,若是无精兵驻守,南蛮大军三五日便能杀到城下。” “南蛮子若是攻破僰道,必然屠城劫掠,大军北上。” “届时,诸位的祖坟田宅、妻妾儿女,皆成他人刀下鱼肉,到头一场空欢。” “但若是诸君愿意相助,本使必然将南蛮大军阻挡在驯州以北,甚至夺回朱提等城!” 能来僰道城的世家庶族,心里早就有了被高骈薅一把的准备。 因此当他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底下的家族就一个个的开始执木牌书写起来。 这些木牌被收集到高骈面前,由梁缵唱声道: “梓州陈氏,捐粮五千石!” “梓州李氏,捐粮四千石!” “简州王氏,捐粮……” 三层楼地位各不相同,第三层是世家,第二层是大庶族,第三层是小庶族。 正因如此,第三层捐粮都在三千石以上,而第二层则是在三千石以内,一千石以上。 小庶族们虽然被朝廷赋税弄得压力很大,但也不敢不捐,几百石粮食还是能挤出来的。 在当今蜀中粮价飞涨的情况下,粮食确实要比钱管用太多。 宴席刚开不过两刻钟,三十多家世家庶族,便当着高骈的面,凑到了七万六千多石粮食。 “咳咳咳……” 入夜,高骈在榻上俯身干呕,梁缵则是为他拍打背后,适时递上茶水。 高骈接过并漱了漱口后,这才将茶水吐到铜盆中,用手绢擦了擦嘴:“如何了?” “七万六千四百石,足够大军一月之用。” 梁缵轻声说着,高骈则是黑着脸道:“想从这些世家大族手中弄些钱粮,还真是不容易……” 回想今夜被他喝下的那些酒,高骈只觉得喉部一阵不适。 七万多石粮食,这笔粮食对于百姓来说,自然很多。 但是今日来到僰道城的都是东川世家庶族,族内粮仓修的甚至能比肩县衙官仓。 这次蜀中粮价飞涨,除了大礼入侵的消息导致粮价涨高外,其次便是这群世家庶族的身影。 如果没有他们哄抬粮价,买低卖高,东川的粮价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内,从每石五百多钱涨到一千五百钱? 想到这里,高骈眼底闪过不快,冷声道: “看样子想让他们多出钱,还得多做一场戏才行。” 梁缵颔首表示认同,随后提醒道: “梓州传来消息,朝廷押运的军饷进入梓州了,不过只有九万贯。” “以蜀中粮价,这批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 “咳咳!”高骈咳嗽几声,思绪后说道: “无碍,明日再好好演一场戏,让他们知道我高千里并非虚名之辈。” “是!”梁缵作揖停下,随后便在高骈示意下退出衙门。 与此同时,四名肤白貌美的女子便走入屋中,其中两名坐在榻尾,将高骈脚掌紧贴自己腹部。 另外两名女子则是睡在高骈左右,为其温暖双臂。 在这样安心的环境下,高骈也渐渐在酒精的发作下睡去。 “杀!杀!杀……” 翌日巳时,经过一夜休息的高骈身着戎装,不顾身后叫苦的东川各州世家庶族们惨状,冷脸走入了僰道城外军营中。 “这该死的高千里……” “昨日不是已经给他筹措了那么多钱粮吗?他还要干嘛?”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田舍汉……”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豪族们,此刻却不得不踩着泥泞的雪地,跟随高骈进入军营,小声骂骂咧咧。 军营内,士兵们的呼喝声、刀剑碰撞声、马蹄踏地的震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肃杀的氛围。 高骈站在校台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这些士兵。 经过他几个月的操训,这些原本散漫无纪的东川士卒总算有了几分模样,列阵动作也勉强算得上利落。 他们手持长矛,列成方阵,随着鼓声的节奏,一步步向前推进。 虽然动作还算整齐,但高骈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破绽。 他们的步伐不够稳健,眼神中也缺乏那种久经沙场的锐气。 这些兵卒与他曾经在秦陇所训练的天雄军、成武军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更别说陇右的精兵了。 倘若他有八千陇右精兵,他何须担心后院起火?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怎么看都不满意。 倒是相比较他,被他强行带来的那些东川世家子弟们反倒流出惊喜之色。 东川军是什么样子,他们比高骈还要清楚。 昔日的东川军虽不至于打家劫舍,但军纪却是十分败坏的。 “使君,这些士卒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陈郎君站在高骈身旁,故作恭维地说着。 对此,高骈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士兵们身上:“陈郎君过奖了。” “这些士卒不过是勉强成形,离真正的精锐还差得远。”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若是南蛮的铁骑此刻杀来,这些人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有了诸位昨夜所捐钱粮,本使倒是有自信在三个月内让这七千兵马脱胎换骨。” “唉……若是能有钱粮采买足够的挽马、黄牛,兴许本使还能击败南蛮来犯之敌,收复不少城池。” 见高骈这么说,众人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于是纷纷看向陈郎君。 陈郎君眼睛一眯,几番思量过后才笑道:“高使君为何不早说?” “若是您昨夜说了,我等必然还会助您一臂之力。” “现在也不晚。”高骈笑呵呵的看向他,陈郎君暗骂一声老狐狸,但面上还是点头附和道:“自然。” 说罢,陈郎君回头看向众人,接着开口道:“为了帮郎君筹措挽马,我陈家愿意再出粮二千石!” “我李家愿意出粮一千石……” “我王家……” 眼见陈郎君又开口同意,这些世家庶族纷纷肉疼开口。 哪怕他们府中还有堆积成山的粮食,可让他们拿出来给高骈,他们始终舍不得。 不过为了保住东川不受战火,他们只能割肉给高骈这头恶虎。 倘若高骈守不住戎州,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动用家中人脉,在庙堂上好好弹劾高骈。 对此,高骈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能筹措到多少钱粮。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不到两刻钟时间,这三十几名世家庶族便又凑出四万多石粮食。 高骈心中愉悦,也就不再难为他们,而是派人将他们礼送出营,随后笑呵呵看向身旁的梁缵: “派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关内道和秦陇二州的马匹,谁更便宜。” “另外再派人去陇右,看看能不能和刘继隆联系上。” “若是能从他手中获得骡马、挽马,自然更好……” “找刘继隆?”梁瓒眉头微皱,显然不太情愿。 只是当他看到自家使君为了筹措钱粮都成了这般模样,当即也只能应下了。 “那刘继隆倒是福缘不浅……” 高骈舒缓片刻,随后背负双手,目光眺望远处僰道城: “若非南蛮出兵,想来至尊在收拾东南叛乱后,便要调转矛头了。” “您是说至尊想要剪除刘继隆?”梁缵眼前一亮,高骈也点头道: “换做你是至尊,你也会这么想。” “榻侧有猛虎,即是壮士也难眠,更何况当今至尊?” “只是这南蛮今非昔比,想要将其击退倒是容易,击败却并不简单。” “短期之内,这南蛮恐难收拾,朝廷也无法去对付那刘继隆了。” “趁此机会,从他手中弄些马匹来整训东川大军,以此增加几成胜算则再好不过。” “是……”梁缵应下,接着又道:“刘继隆会同意吗?” “呵呵……”高骈闻言轻笑,收回看向僰道城的目光,重新投向校场上的七千东川军。 “别忘了,他还有几万大军要养,可不会错过这赚钱的门路……” (本章完) 第293章 感不同受(抽奖活动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293章 感不同受(抽奖活动最后一天,求月票) “哞——” 三月的晚春,大地解冻,万物复苏,凉州境内垦荒运动也浩浩荡荡的行动了起来。 番和县境内,由剑南道逃入陇右的近万百姓,此刻正在埋头苦干。 他们来到番和城的时间,不过区区半个月。 但为了能尽早过上舒坦日子,所有人都加入了衙门安排的公田垦荒运动中。 由于番和县已经在去年时迁入了两万余口百姓,因此距离城池较近的熟田都被瓜分,荒田也被化作县城内百姓的待开垦公田。 后迁入的近万口百姓,只能被编为乡、村,运气好的编成乡,运气差的编为村。 作为临州大学走出的学子,刘继隆将这五十二名寄予希望的学子派往了凉州最艰难的一线开垦地区。 “小李先生,您这活可不能这么干啊!” 新修的村落外,一对年过四旬的夫妇正在对不远处的某道身影开口。 闻言,驱使耕牛的那道身影也渐渐停下,投来好奇目光。 他们脚下的土地已经被大火焚烧过,眼下只需要将土地犁开,将石块挖出来运走,便能成为一块垦荒地。 “阿丈、阿婆,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阳春询问李阿丈这对夫妻,而李阿丈也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锄头,示范道:“开荒要顺着地势,不能蛮干。” “你看,你虽然用牛犁过地了,但这些土块里还藏着不少石块,得先敲碎土,把石头弄出来才行。” “若是像你那样直接挖,很容易把锄头搞坏。” “这熟铁的锄头,若是放在剑南道,起码值百来钱,可不能这么糟蹋……” 面对李阿丈的讲解,李阳春也没有自傲,反而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他年纪不过十四五岁,个头也不过五尺二三寸,看上去与普通农户没有区别,但身上却有一股书卷气。 “小李先生起那么早啊!” “我们这群地里刨食的,竟然比不过小李先生起得早,哈哈……” 笑声传来,远处的村落中顺势走出不少人,都是早起出村来开荒的移民。 凉州很大,加上迁入的人口很多,因此五十二名学子被安排得很分散。 村落的牌坊下,身高五尺五六寸的马懿眺望远处的李阳春,忍不住啧啧道: “年纪最小却起得最早,看来比吃苦的话,我是比不过他了。” 他从牌坊下走出,而牌坊上则是写着“番和县大斗乡永昌村”等字。 永昌村坐落于番和县西南,位于焉支山与祁连山之间的宽阔河谷内。 早在百年前,此地曾设置有大斗军,兵额一千五百人。 后来吐蕃攻入凉州,大斗军基本阵没,而昔日大斗军的军营也在沧海桑田中变为废墟。 大斗乡便是在昔日大斗军营原址上修建的乡,而永昌村则是坐落在大斗乡西南二十余里外。 此地往上数几千年都没有人在此地修建村寨,因此此地十分原始。 不过此地虽然远离番和县、大斗乡,却有两条小河经过,因此并不缺水,地势也十分平坦,开荒的难度不算太大。 虽说马懿、李阳春两人都是同届同班的同学,可马懿已经及冠,而李阳春因为早慧跳学,如今不过十五岁。 两人年龄差距摆在这里,所以在班级上的时候,交流便不算多。 如今即便被安排到同一个村子参与公田垦荒,却也没有太多时间交流。 李阳春跳级、马懿从小富贵,因此二人并不会开荒。 他们被划入村内李家、马家户籍,与两家共同吃饭、开荒。 整个永昌村有十六户人家,人口不过七十余口,并不算多。 但如今迁徙人口的浪潮还在继续,相信不久之后,永昌村的人口还会翻上几番。 “锄…锄……” 由于是公田,因此开荒并不需要划分地界。 李阿丈与马家阿丈在一处开荒,因此李阳春和马懿也凑到一处。 相比较健谈的李阿丈,五十多岁的马阿丈显得沉默寡言。 因此他们两人的活计,便由李阿丈安排了起来。 李阿丈眼见他们都快握不住锄头了,于是主动说道: “小李先生、小马先生,您们把地里的石块捡到牛车上,给女子运回村里就行。” “不用了阿丈,我们能行!” 尽管手疼的厉害,但马懿还是硬着头皮留下了。 李阿丈闻言,当即看向李阳春,却见李阳春也笑道:“阿丈,我们也是农民的孩子,不用担心我们。” “好吧……” 李阿丈无奈笑了笑,随后低头干起了活。 在他身旁的马懿、李阳春,虽然开荒的动作生疏,但态度却十分认真。 两人模仿着李阿丈的动作,虽然依旧笨拙,但已有了几分模样。 渐渐地,时间从辰时来到了巳时,而马懿也渐渐握不住锄头,不得已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却见那里的老茧鼓胀,竟然在茧下磨出了水泡。 “这骑马射箭和短兵武艺磨练出的老茧还是不够硬,竟然在老茧下面都长了水泡……” 感受着茧下的疼痛,马懿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看向李阳春。 李阳春腾出手来看了看,啧啧道:“我说怎么这么难受呢……” “两位小先生,要不然先坐下先休息休息?” “不用!” 面对李阿丈的话,两人异口同声回应,随后错愕对视一眼,接着拿起锄头,继续埋头苦干。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田间干活的女子纷纷离开,其中也包括了李阿婆和马阿婆。 “她们回去准备早饭,你们要是累了,便坐下休息休息。” 李阿丈依旧健谈,笑呵呵解释着。 马懿和李阳春闻言点头,却没有停下干活的动作。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返回村里的那些女子才一个个来到了田间。 她们背上背着竹筐,里面装有水囊和早饭。 自从衙门向移民们普及了喝生水的危害后,移民们便开始以凉白开为主了。 反正衙门每个月会发一担煤炭,节省些倒也够用。 “来来来,吃饭吧!” 李阿丈的话,让李阳春和马懿松了一口气,二人疲惫坐下,等着李阿婆和马阿婆将饭菜送来。 不多时,李阿婆与马阿婆到来,先为他们更换水壶,接着才摆出饭菜。 一碗粟米饭,半碗葵菜,这便是他们的早饭…… 李阳春倒是没有犹豫,呼吸间便端起饭碗。 虽然觉得寒酸,但他还是大口吃了起来。 相比较他,马懿则是皱着眉头,目光看向碗里的饭菜,迟迟没有动筷。 “马先生,快吃吧,下午还有活呢。” 马阿婆笑着提醒,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好……”马懿勉强笑了笑,端起饭碗,硬着头皮吃了起来。 饭菜虽然简单,但饥饿让他不得不放下身段。 吃饭期间,李阳春与李阿丈聊起了剑南道的往事。 “阿丈,你们当初为什么要从剑南道逃到陇右来?”李阳春问道。 李阿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三分无奈、七分愤恨: “朝廷加税,贪官横行,我们这些百姓活不下去了。” “剑南道的田地,十有六七都被世家庶族占了。” “我们手中耕地本来就不多,结果朝廷自大中十二年开始加税后,就没有削减赋税的说法。” “我与那些同乡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到头来连口粮都剩不下,反倒还欠衙门几斗粮。” 马懿闻言,忍不住插嘴:“那你们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李阿丈苦笑看向马懿,紧接着低下头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拿什么反抗?” “他们有兵器甲胄,而我们连农具都是生铁和石头做的,遇上衙门催缴,便只能逃去山里。” “可是山里没有粮食和盐,最后还是得被逼出来。” “最后没了办法,听说陇右的刘节帅菩萨心肠,我们这些流民才往陇右逃来。” “只是逃亡的路上不容易,我家二郎病死在了路上,马家的两个女儿也走散了……” 李阿丈的话让李阳春和马懿错愕,尤其是马懿,他忍不住看向沉默不语的马家阿丈、阿婆。眼见他们碗里的口粮和葵菜不足自己碗里的一半,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愧疚。 “日子总会一天天变好的。” “如今的日子虽然比不得十几年前,但起码不愁吃喝。” “乡上的直白们说了,公田开荒期间,每人每月都能领到五斗粟米,外加二两油盐和一百斤煤炭。” “只要有口吃的,三四年后我们还是过上舒心日子!” 面对沉默的二人,李阿丈笑着安慰他们,或者说在安慰自己,眼中满是憧憬。 日子总会一天天变好的,至少李阿丈和永昌村的移民是这样觉得的。 “嗯!肯定会的!” 相比较年纪太小的李阳春,马懿反倒坚定不少。 毕竟他虽然没怎么吃苦,但陇右的变化却是他亲身经历的。 当初贫瘠的陇右在自家节帅手中,也不过三五年便恢复了繁华,更别提凉州了。 不过与他们的交流之后,倒是让马懿和李阳春认识到了陇右外的世界是何等残酷的世道。 他们都庆幸自己不用经历那样的世道,但对于他们还需要在永昌村务农两年这件事上,他们却暂时无法接受。 环境变化太快,落差太大,他们需要时间来适应。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都没有想过逃跑。 毕竟他们毕业的时候,节帅可是说得十分清楚。 谁敢半途而废,官衙军队都容不下他,日后只能回家继承家中田亩,别谈什么作为了。 正因如此,李阳春和马懿只能不断试图融入永昌村中,时不时与四周开荒的其它人家讨论着众人逃入陇右前的经历。 诸如李阿丈、马阿丈两家经历者不在少数。 不是逃亡路上死了儿女,便是失散了同乡与亲族。 望着他们释然的模样,李阳春和马懿心里不是滋味。 与他们遭受的苦难相比,自己今日吃的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算是知道节帅为什么让我们来开荒了……” 马懿深吸口气,想到了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 尽管他在进入临州大学后,在刘继隆的教导下已经收敛许多。 但在他看来,他昔日的不少想法,似乎与压榨这些移民的剑南道世家、官员们毫无区别。 哪怕那些想法已经被他改正,但谁又能说得准日后会不会又被他重新拾取? 反倒是经历了这么一场过后,今日的这些经历,恐怕很难忘却。 在他沉思同时,田间不少人又站了起来,准备继续干活。 马懿这次没了那么多抱怨,起身便干起了活计。 “李郎,你说我这种接受了五年红学的人,都需要亲身下地才能感同身受,其它大学的那些官员子弟,能体会百姓的难处吗?” 马懿主动与李阳春聊了起来,李阳春诧异看向他,似乎没想到这厮的思想觉悟那么高。 不过反应过来后,他这才摇头道:“他们能否体会,你应该比我了解。” “是啊……”马懿叹了口气,而李阳春也安慰他道: “别想这么多,我们还得开两年荒,当两年兵,从两年吏呢……” “倒也是。”马懿苦笑,紧接着反应过来,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我二十三岁及冠之人,竟然还要你这十五岁的束发少年来开导。” 李阳春白了他一眼,随后继续低头苦干。 马懿见他不说话,当下也不生气,嬉笑着与他并排开荒。 似他们二人的经历及感触,并非是所有临州大学学子都能感受到的。 余下的五十名学子,更多还是觉得煎熬,哪怕是布衣出身的学子,也多是这么认为。 他们的心态还没有转变过来,等到他们适应了这新的环境,便会自然而然的将昔日所学运用在生活中。 对于他们,作为凉州刺史的李商隐也格外关注,时不时向刘继隆发去消息,告诉他这群学子的情况。 刘继隆虽然也在意,但他事情着实太多了。 “二月涌入的五千四百余口百姓如何安置,请节帅示下……” 都护府内,高进达向刘继隆作揖询问。 对此,主位的刘继隆只能在翻看李商隐写来奏文的同时分心,继而回答道: “继续安置在凉州,若是可以的话,分出两千人去北边的休屠泽、白亭海筑城。” “昔年的休屠城、白亭守捉、武安戍、明威戍、黑堡沙等处都要在其遗址上筑城种树,迁徙人口。” “每处城池最少驻扎一团兵马,只能多,不能少。” “除此之外,各州昔日的城、戍、堡也许修葺,能扩建为城池的,就扩建为城池。” “州与州、县与县间,乡村数量要足够多。” “此外,剑南道逃入陇右的船工,一部分在河州造船,一部分在武州造船。” “我们不止要造船,还要造大船。” “过几个月我会画两张船只的外形图纸,你让船场的那些工匠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造出来。” 船只图纸,刘继隆并不熟悉,但对于明清时期的部分船只外形,他还是记得不少。 当然,船只内部是什么结构,他并不清楚,还需要工匠们自己研究。 反正这些东西以后也要研究,不如趁现在有时间,提前研究起来。 海船用不上,但河船他们还是比较缺的。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收敛了思绪,而高进达也在作揖应下后禀告起来: “今年开年以来,涌入陇右的人口开始变少了,这估计是东川高骈的缘故。” “嗯”刘继隆颔首认可,毕竟去年由于崔慎由和夏侯孜的节节败退,整个蜀中的百姓都在惶恐南蛮攻入成都。 如今见到高骈、夏侯孜稳住战线,能不逃的人,自然也就不逃了。 目前还在逃亡的百姓,大多都是被衙门催缴赋税,背负了沉重赋税的贫农。 比贫农稍好些的富农和小庶族,自然还能撑下去,不过他们也就只能撑一时罢了。 一个王朝进入倒计时后,最先遭殃的,首先是其内部的“中产”。 随着大量中产被盘剥跌落为底层,不甘心的他们就会怂恿其他底层,一同讨伐处于金字塔顶端的那群人。 不过封建时代的背景下,治理天下还需要这群掌握知识的人,所以到了斗争的中期,他们还是得拉拢这群人。 许多农民起义不能成事,不仅仅在于他们做不到自己“口号”的内容,还在于他们不善拉拢掌握知识和生产资料的那群人。 如今的历史因为自己的出现,已经出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 因此刘继隆也不清楚,大唐的丧钟将会在何种情况下被敲响。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枪打出头鸟。 只要他能保持眼下的战略定力,不去做那个出头鸟,那陇右夺得天下的几率便是最大的。 “节帅,高骈派人去盘堤询问,是否能从我们手中买些骡马和挽马,您看……” 高进达的声音将刘继隆拉回现实,而他反应过来后则是问道:“马场内有多少骡马?” “三千多匹。”高进达不假思索的回应。 “三千多……”刘继隆呢喃着这串数额,接着继续询问:“他们开价多少?” “没有开价,看样子是让我们开价。”高进达解释道: “如今蜀中动乱,普通的骡马都高达十贯每匹,挽马更是高达二十贯。” “倒是个赚他钱的好时机。”刘继隆得知骡马价格后笑着说道: “这骡马我们也用不上,看看他能吃下多少,按蜀中市价卖给他。”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而这时崔恕也急匆匆走入了堂内。 “节帅,长安有消息送来。” 崔恕递出书信,刘继隆接过后拆开,不多时便皱紧了眉头。 书信是杨信写来的,其中内容是李漼曾在长安试探着要讨伐陇右,但被白敏中制止的事情。 “白敏中这厮还没死?” 刘继隆眉头不曾舒展,他记得白敏中应该在咸通年间没干多久就因为摔跤而病死了。 以杨信送来书信内容来看,这厮身体似乎还有些健朗,这对自己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好在白敏中有些眼光,倒是可以制止李漼的某些自大行为。 他刘继隆可以忍住不做出头鸟,但却管不了李漼想用他杀鸡儆猴。 李漼若是老老实实在长安做他的皇帝也就还罢,反正自己还年轻,等得起。 但若是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自己就得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河陇男儿! “高进达……” 刘继隆目光瞥向高进达,随后在高进达的目光中平淡道: “派人告诉杨信,给我盯紧南衙。” “是……” (本章完) 第294章 战火纷飞(抽奖活动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294章 战火纷飞(抽奖活动最后一天,求月票) “呜呜呜——” 咸通二年三月下旬,春寒渐退,川南的山川河谷间,战鼓再度擂响。 大礼皇帝祐世隆在黎州邛部城外集结七万大军,以范脆些、赵诺眉为将,直扑西川唐军夏侯孜驻守的清溪关。 大礼的兵锋如烈火般席卷而来,蜀中的局势骤然紧张。 原本因为冬雪而平息的战火再度高涨,蜀中大地仿佛被一层阴云笼罩。 “杀!!” “呜呜……” 清溪关外,大礼大军如潮水般涌向清溪关。 清平官范脆些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手握长刀,冷声下令:“攻城!” 大礼兵卒推动着云车,冒着城关上唐军的箭雨,越过被沙土填满的护城河,将云车撞在了清溪关墙上。 伴随着云车的云梯放下并勾住女墙,大礼的将士们,士气瞬间高涨,奋力攀爬城墙。 “不要慌乱,我们有大军万五,民夫八万,何惧南蛮!” 清溪关头,杨复恭身披重甲,手持鄣刀,亲自指挥守城。 作为节度使的夏侯孜并不在城头马道上,而是躲到了清溪关内的临时衙门中。 “放箭!滚石准备!”杨复恭的声音如雷霆般在城头回荡。 唐军步卒切换弓弩,箭矢齐射,如雨般倾泻而下,将大礼兵卒压制得寸步难行。 滚石与檑木从城头砸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而,大礼的攻势并未因此减弱,作为前军将领的范脆些更是冷笑着下令:“继续进攻!今日必破清溪关!” 距离前军数里之外,坐在牙帐之中的祐世隆更是展露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冷静。 哪怕数里外的喊杀声震彻寰宇,他却依旧冷静打量地图,用手指点道: “清溪关固然重要,但高骈手下的戎州十五城更为重要。” “告诉段大军将,我希望在僰道城庆祝小年!” 大礼小年为六月,而今已经三月下旬,距离小年不过两个半月,可见祐世隆给出的压力有多大。 对此,湖津城外的段宗榜却无法反驳,只能在轻骑将军令送抵后接下,随后率领六万如狼似虎的蛮兵,直扑王重任驻守的城池。 总州城不过是尚在高骈手中戎州十五城的其中一座,城小而高,并不好攻打。 尤其是经过王重任在冬季的加固,这座小城更是显得固若金汤。 四月初五,当大礼的蛮军兵临城下,王重任却站在城头,目光如炬,冷脸下令:“投石准备!” 在他的军令声中,城头马道上的三十二台小型配重投石机被甲兵操作,不多时发起进攻。 “放!” “砰砰砰——” 三十二台小型配重投石机将三十斤重的投石抛出百余步后沉重落下,惊吓到无数蛮兵。 若是大城打出如此远且沉重的投石机,蛮兵们并不会被吓到。 毕竟大城的马道够宽,可以修建较大的投石机。 但问题在于,总州不过是个小城,城头的马道连两丈都凑不足。 这样狭长的马道,怎么可能搭建大型投石机? “看样子唐军的投石机比我们的更好……” 总州城外,坐镇中军的段宗榜用脚踢了踢被蛮兵带来的那颗巨大投石。 诸将闻言松了一口气,本以为大军将要围而攻之,却不想呼吸间段宗榜冷哼道: “投石机能打远而打不了近,五百人攻不到总州城下,那就用五千人…五万人!” “总之奉皇帝旨意,小年前必须拿下戎州全境,尤其是僰道城!” “杀!!!” 伴随着段宗榜的军令下达,总州城外的蛮兵开始发起进攻,每一次进攻犹如总攻。 除了段宗榜身边的三千精骑外,其余步卒都参加到了进攻总州的战事中去。 蛮兵扛着藤牌,冒着投石与箭矢,奋力冲锋。 王重任亲自指挥守城,滚石与檑木从城头砸下,蛮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将军,南蛮的攻势太猛了!” 一名都将焦急地说着,但王重任却冷笑道:“再猛也得守住!” “传令下去,谁敢后退一步,军法处置!” “是……” 都将连忙派人将军令传达全军,而总州城内不过两千步卒,且还是高骈去年新训的那些步卒。 正因如此,与高骈南征北战的将领们,此刻心里都没有底。 “使君!” 距离总州七十里开外的奉州城内,身为都虞侯的梁缵走入县衙内,而高骈端坐主位,面前摆着地图。 奉州县距离总州县虽然很近,但其实归属泸州管辖。 不过泸州属于东川管辖,因此高骈可以将中军放在奉州县。 “段宗榜开始强攻了?” 高骈头也不抬的询问起来,而梁瓒也连忙点头:“回禀使君,段宗榜确实开始强攻了。” “嗯……”高骈不紧不慢应下,随后才道: “他这么着急,想来是南蛮的酋龙试图在戎州作乱。” “不过有我在戎州,即便酋龙亲率大军前来,也奈何不了戎州……” 他十分自信,而这份自信源于实力。 他已经得到消息,刘继隆愿意卖骡马给他,数量超过三千匹。 有了这三千匹骡马,加上他在东川收集的骡马、挽马和黄牛,他麾下最少有七千步卒能迅速支援总州。 不过刘继隆的那三千多匹挽马才刚刚南下,最少还有两个月才能抵达前线。 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冷静消耗段宗榜,等待一个机会后打出大捷。 想到这里,高骈坐镇中军,凭借前方军情,冷静地把握战局。 与此同时,前线的总州城战事也逐渐焦灼起来。 “杀!” 马道上,王重任率领百名牙兵成了救火队,亲自挥刀劈开一名蛮兵大半脖颈,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奔走各处。 总州城的马道不过丈三宽度,随着群蛮攻入城头,那些投石机纷纷失去作用,道上却成了绞肉之地。 不断有蛮兵在佯攻时被檑木、滚石、滚水击倒,但后续的蛮兵却踩着同袍尸身继续冲锋。 “汉狗!” “南蛮子!!” 一名身材敦实的蛮将爬上城头,手持两把铁锏在阵中挥舞,左突右击。 眼见此处唐军阵脚不稳,王重任连忙从远处快走而来,率军杀入好不容易站稳阵脚的南蛮军中。 蛮将挺身上前,却被王重任持厚重鄣刀劈在肩头,就连披膊处的甲片都崩坏不少。 “将军小心!”牙兵眼见有其他蛮兵试图偷袭王重任,连忙一脚将其踹开,结阵将这群蛮兵限制住同时,尽数打杀在了此处。 蛮将被王重任限制,加上其牙兵骁勇,不待他求援,便被牙兵割了脑袋。 “换刀!” 缓了两口气的王重任嘶吼叫嚷着,众人这才看见他手中那鄣刀满是缺口,已然发钝。 “呜呜呜——” 忽的,城外号角声再度响起,马道上的唐军脸色一变,纷纷向外看去。 但见蛮兵如潮水般继续涌来,而他们却还没摧毁几座吕公车及云车。 “唯死守尔!!” 王重任更换鄣刀,振臂高呼。 在他四周的东川将士们脸色一变,但最终还是选择如王重任那般,高呼着清理马道上尸体。 城外,十余台吕公车与云车如巨兽般紧贴城墙,车顶覆盖的生牛皮在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尸首在墙下堆积如山,腐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墙根处的土壤都被染成了猩红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大礼的进攻持续了一轮又一轮,直到天色渐晚,段宗榜才鸣金收兵而去。 许多疲惫的唐军靠在女墙上,四周躺满了尸体。 还有力气的东川将士,则是把蛮兵的甲胄扒下来,将尸体丢到了城外。 “今日宰牛十头,羊二百只犒军!” “还有力气的弟兄们,把马道清理干净,将石脂倒往城外墙根,点火焚烧尸体!”“本将亲自为你们烧水洗漱,莫不可让城外的蛮子小瞧我东川将士!” 王重任为将多年,自然知道用什么来提升士气。 大战过后,没有什么比一顿香喷喷的肉食更能激励士气。 热水能洗去不少人的疲乏,也能让城外蛮子瞧见己方守城自信。 正因如此,还活着的东川将士,纷纷将马道清理干净,轮换着去城下洗漱。 热水珍贵,每人仅仅一桶热水,但配合两桶凉水,也足够洗干净他们身上的血污。 干净的战袄已经准备好,而那些甲胄和染血的衣物也被城内健妇们取走清洗起来。 总州仓库内的物资数不胜数,战前高骈便与王重任说过,只要能守下总州,仓库任他挥霍。 不多时,洗漱干净的将士们便见到了分量十足的肉食与饭菜。 每个人都狼吞虎咽的吃干净了碗内的饭食,哪怕期间不断有人作呕,但腹中的饥饿,早已让他们忘记了战场上的血腥。 “兵马使,还有二千五百四十六名弟兄。” 城楼处,一名都将急匆匆走入城楼,将点数过后的将士数量告诉了王重任。 王重任闻言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饭菜后才道:“今日阵上,蛮兵死伤不少于三千。” “若是如此厮杀杀去,段宗榜定然讨不得好。”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们只要守住前三日,后面群蛮的士气就高涨不起来了。” 说话间,王重任又向都将开口道:“给奉州发去消息,请援兵五百人补额!” “是!”都将作揖应下,随后连夜派出轻骑向北,赶在翌日天明前来到了奉州城外。 高骈起得很早,因此轻骑来不及吃上一口热乎饭,便被带到了高骈面前。 面对王重任对局势的分析,高骈点头认可,同时从总州后方的唐川、连州等城调出五百步卒,驰援总州。 接下来几日,段宗榜不断指挥群蛮强攻,喋血总州城下的蛮兵数量不下万人。 对于自己的战绩,高骈自然是大书特书的奏表了朝廷。 相较于他在东线的亮眼表现,西线的夏侯孜就没有那么亮眼了。 双方虽然拉锯于清溪关,但西川唐军的死伤数量,远远高于东川兵马。 “高千里以东川两万余兵马守住戎州十五城,折损兵卒一千六百而杀蛮人上万,乃新朝对南蛮所战大功矣!” 四月中旬,在一处山水盎然间,数万人马以山下离宫为中心,向外扎营十余里。 得知高骈在东川的亮眼表现后,王宗实急忙从长安赶来此地,为的就是第一时间送上捷报。 离宫正殿上,李漼听着王宗实的汇报,笑容浮现脸上: “好!高千里能御敌于总州,皆乃内相举荐之功,擢赏内相金银器件各三十!” “谢陛下……” 王宗实毕恭毕敬行礼感谢,但他倒不是多缺这金银器件,而是准备以高骈之能来举荐他人。 “陛下,高千里手中兵卒不过两万,却能抵御群蛮六万兵马。” “反倒是西川夏侯使相,手中拥兵五万,光马军便有五千,骡军更是一万,结果却被酋龙打得闭门不出,实在有违我天朝脸面。” “臣建议换下夏侯使相,暂时以监军杨复恭为将!” “这……”听到王宗实的话,李漼也反应了过来,明白王宗实的意图后,他便佯装犹豫。 “这件事,朕恐怕需要和白相公他们商量商量才行。” “这是自然。”王宗实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所以笑着应下。 “既然如此,那就等朕祭拜完泰陵,返回长安后再议吧,此事劳请内相记住,到时提醒朕。” 李漼这般说着,王宗实也连忙应下。 君臣寒暄几阵,待王宗实退出离宫,李漼脸上才露出一抹不屑。 王宗实是什么想法,他再清楚不过。 若非手中没有充足的力量将其扳倒,他早就出手收拾他了。 他从他阿耶身上没学到别的东西,唯独学到了隐忍和挑拨。 对付北司这群宦官,自己是万万不能与之正面对立的,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自己恐怕会落得文宗那般下场。 唯有挑拨北司群宦关系,再利用南衙力量,他才有可能扳倒王宗实。 想到这里,李漼渐渐沉下心思,而南边的捷报也在此时送抵了南衙。 “高千里倒是不愧为良将,竟然能遏制兵力三倍于己的段宗榜。” “没错,这段宗榜也算南蛮名将,却不想在千里手下两度吃亏。” “如此看来,即便丢失总州也无妨,若是南蛮每夺一城都需要付出如此死伤,那他们连戎州都拿不下,便要尽丧男丁了。” “哈哈哈……” 南衙之中,笑声不断。 这笑声来源于白敏中、裴休及蒋伸三人。 面对高骈再创佳绩,三人这些日子里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 三人压抑的来源,并非是南边的战事,而是来自于皇帝的巡游。 在年初定下的巡游中,皇帝的出巡人数应该不超过三万,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如今不仅时间超过了大半个月,就连巡游的队伍规模远超此前所说的三万人,甚至可以说翻了一番。 如此多的人马出巡,每日消耗钱粮多达数千贯,更别提皇帝还喜欢犒赏伶人、乐工。 这一个半月的出巡还没结束,度支却已经支出了三十万贯。 这笔钱若是丢到南边的战事上,都足够高骈再募一万兵马了。 如此局面,三人怎么能不压抑,怎么能不头疼? 好在高骈的捷报让三人舒缓了一口气,但这口气也没能舒缓太久。 “相公……” 一名舍人从外走入堂内,来到白敏中耳畔低声说出了王宗实试图更换夏侯孜的事情。 闻言,白敏中微微皱眉。 尽管他也想换掉夏侯孜,但那也是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 如今清溪关之战如火如荼,这种时候换下夏侯孜,换上杨复恭,且不说杨复恭能不能服众,单说临阵换将就是大忌。 “真是荒唐……” 白敏中眉头紧皱,随即将王宗实的事情告诉了裴休和蒋伸。 二人听后,面上脸色也并不好看,但碍于王宗实实力,只能皱眉思考如何阻止此事。 “夏侯使相虽有过错,却不至于阵上裁换。” “此时,我会与至尊说清楚的。” 白敏中眼见两人不敢出头,当即便站了出来,而裴休与蒋伸听后也纷纷支持道: “白相此言倒是说到了我二人心间,届时我三人当共进退。” “是极……” 面对裴休和蒋伸的态度,白敏中也十分满意。 相比较令狐綯、崔铉等人,裴休和蒋伸这两种人反倒容易相处,也更容易办事。 “对了,此次高千里奏表中提及向陇右采买马匹一事,希望朝廷拨钱继续采买马匹,不知白相如何看待?” 蒋伸拿起奏表,想看看白敏中是什么态度。 对此,白敏中先是皱眉,而后又舒展道:“陇右势大则朝廷衰弱。” “按理来说,理应遏制陇右发展,但如今南边战火纷飞,不宜节外生枝。” “若是从关内道和河东采买马匹,其价远高于陇右,倒不如便宜他,算是安抚。” “是极……”裴休与蒋伸先后点头附和,他们也认为不该节外生枝。 以朝廷钱粮,三次加税后又加盐铁茶酒等杂项,这才勉强让朝廷度支平衡。 眼下南边战火支出甚大,若是再在陇右点燃战火,实非明智之举。 “既然如此,那就调拨二十万钱帛供东川采买马匹所用吧。” 裴休做出决定,白敏中与蒋伸也先后点头认可下来。 不多时,经三省裁定的诏书便送往了北边的奉先县。 高骈是王宗实的人,想来王宗实见到这份诏书后,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十分支持。 有了这批钱粮,高骈也应该能守住戎州了…… (本章完) 第295章 英雄当出 第295章 英雄当出 “段宗榜在干什么,为何迟迟拿不下戎州?!” 四月中旬,在南衙北司将钱帛资源倒向高骈的同时,清溪关外的祐世隆却躁动了起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他率军拖住西川主力,以段宗榜、杨缉思突袭拿下戎州。 结果突袭打成了拉锯,而且还打得很不好看。 要知道段宗榜和杨缉思在当年可是横扫骠国、真腊的存在,如今却打得拖拖拉拉,死伤惨重。 这样的过程和结果,着实让祐世隆难以接受。 如果不能趁夏秋两季拿下戎州,那等到冬季大雪降临,战事又要往后拖一年。 尽管大礼的底蕴依旧雄厚,但也禁不起这样消耗。 更何况这么打,打到最后把戎州打成一片白地,还得费心思休养生息,这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陛下,那高骈也是唐军之中善战的良将,并不好对付。” “没错,从他前几次用兵也能看出其不好对付,更何况总州依山傍水,城小而高,并不好攻打。” 牙帐内,范脆些与赵诺眉不断为段宗榜等人解释,以此来安抚祐世隆。 祐世隆虽然早慧,但毕竟年轻。 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沉不住气的时候。 在国与国这样的大事上,可不因为气小而失大。 “算了!”祐世隆皱眉摆手,随后起身正气道: “既然他们拿不下戎州,那便由朕拿下清溪关!” 祐世隆沉着说道:“即日起,朕将亲自坐镇前线。” “此外,命董成从望蛮、金齿等处征召三万蛮兵驰援清平官,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范脆些与赵诺眉先后行礼应下,而快马也在将祐世隆的圣旨发往后方的阳苴咩城。 翌日,祐世隆亲自坐镇前线,大礼军队因此士气如虹,原本已经带有颓势的攻势再度激昂,蛮兵如潮水般汹涌而去。 清溪关内外,战火连天,尸横遍野,这座昔日的雄关俨然成了一座绞肉机,不断吞噬着大礼蛮军与西川唐军的性命。 “杀!!” “嘭嘭嘭——” 夏侯孜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即便他躲在关内,并未站在城关上,但也能从那声势震天的喊杀声中感受到大礼军队的高昂士气。 “使相,我军投石机还有多久能修建好!” 甲胄染血的杨复恭走入城关内的临时衙门,夏侯孜闻言心中沉重。 “三十台投石机还在制作,最多三日便能摆上城关,但清溪关内官道近一里范围,已经没有合适的树木来制作投石机了……”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近一年的拉锯,清溪关通往大渡河这近五十里官道两侧的成料树木都被砍伐殆尽。 尤其是靠近清溪关十余里范围的树木更是被砍伐一空,整座山都光秃秃的。 不止是关内如此,关外也是如此。 大礼与大唐这十余万军队、民夫所消耗的柴火难以计数。 每一天都需要砍伐上百亩树林,才能满足两军的消耗。 战事持续了近半年,四周山林也被砍伐了近半年。 “关内还有多少兵马?” 夏侯孜目光看向杨复恭,杨复恭沉着道:“马军不足三千,骡军不足五千。” “多余的三千余匹马、骡,已经驱赶返回眉州,在眉州就地募兵了。” 战争持续一年有余,昔年白敏中苦心经营的马、骡、精骑等家底,如今已被战争一点点耗尽。 西川兵马虽有四万余众,可如今阵没沙场的不少于一万。 夏侯孜手中还剩八千骡马军和两千精骑,北边虽然还有两万六千余众兵马,但其中六千驻守西线的维、雅二州。 另外,北边的文扶翼三州也留有五千精锐。 排除这两万多兵马,剩下万余兵众都不堪重用,留守西川尚且有余,拿来守城,恐怕朝入驻,夕破城池。 “我欲返回眉州募兵,不知凭借手中兵马,你能守住清溪关多久?” 夏侯孜询问起杨复恭,杨复恭闻言愕然,但还是思考道:“若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少能坚守半载。” “不可……”夏侯孜摇头打断他,同时解释道: “黎州兵马仅存此处,若是清溪关不可守,你还需留兵驻守通望、廓清两处城池。” “即便凭借大渡河之险,也需留兵五千。” “这……”杨复恭没想到夏侯孜竟然有那么高的要求,脸色不免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他最后才沉着道:“最少三个月……” “三个月吗?”夏侯孜嘴里犯苦,如今四月中旬,三个月后也不过七月中旬。 如此一来,他还需要增兵驻守大渡河防线,以免祐世隆攻入大渡河北岸的黎州腹地。 “两个月后,我会调兵五千驰援你,但精骑我需要带走。” 夏侯孜不是在与杨复恭商量,这点杨复恭也清楚。 清溪关地势险要,精骑在这里只能当步卒差遣,确实没有必要留下来。 “七月以前,我必调兵五千驰援黎州!” “是……” 面对夏侯孜的这番话,杨复恭也只能应下。 见状,夏侯孜也就不再逗留,当即召集清溪关内两千精骑撤退。 随着夏侯孜撤走,清溪关内剩余八千唐军士气低迷,即便杨复恭开库犒军,也无济于事。 大礼军队的攻势愈发猛烈,云车、吕公车、冲车等攻城器械轮番上阵,蛮兵如潮水般涌上城头。 西川将士拼死抵抗,刀光剑影中,鲜血仿佛浸入了关墙般,整面关墙暗红一片。 杨复恭亲自披甲上阵,手持鄣刀,与将士们并肩作战。 “监军,大礼人的巢车又上来了!”副将焦急地喊道。 夏侯孜抬头望去,只见大礼的巢车高耸入云,车上弓弩齐射,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 不少倒霉的西川将士被射中面颊和手臂、小腿等防御薄弱处,一头栽倒,关墙上的防线岌岌可危。 “等他们靠近,砸石脂将巢车烧掉!” 杨复恭嘶声下令,清溪关也在这种日复一日的血战中,坚守迈入了五月。 夏侯孜率领两千精骑撤到了眉州,并于眉、嘉等州募兵两万。 消息传出后,因衙门盘剥的投军的男子并不少,但西川府库也因此岌岌可危。 夏侯孜上奏长安,截留起运的夏粮。 李漼虽然不满,但前线战事岌岌可危,他最终还是在白敏中和裴休等人的力劝下同意了。 与此同时,戎州的高骈却与段宗榜斗得你来我往。 高骈遣张璘、蔺茹真将率精骑三千出驯州,袭扰被段宗榜占据的聘州、靖川等处。 两处城池的蛮军本就不多,加上城内百姓心向大唐,张璘等人不过付出百余死伤,便夺下了两座城池。 段宗榜担心有失,加上粮道遭受侧翼威胁,于是放弃攻打总州,撤退回到湖津城。 戎州之战暂告段落,东川军死伤三千余兵众,而段宗榜麾下蛮兵也阵没不下万五。 大礼在戎州境内尚有五万之众,而祐世隆因为没有拿下清溪关,倒是没有惩处段宗榜,兴许是担心自己也拿不下清溪关,不好交代。 西南战事岌岌可危,关东遍地流民,江东庶族苦于赋税,河北三镇依旧逍遥。 面对这样的局面,长安的李漼却并未感到太多的危机感。 他在巡游返回长安后,依旧过着紫宸、咸宁乐工不停的日子。 长安之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大事,便是封敖告老还乡,率族人投往陇右,封邦彦接替封敖为质,担任礼部侍郎。 除此之外,便是安西副都护张淮深之父张议潭的病情了。 七十五岁的张议潭从年初开始便小病不断,登门拜访者虽然不多,却多是高官。 “咳咳……” 六月小暑,张议潭府上卧房内外挤满了人。 卧房内许多家具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存在,但却贴合的摆在屋内。 张议潭身着中衣,躺在拔步床上,旁边三旬左右的医生正在为其诊脉。 张议潮、张淮铨等人站在医官身后不远处,而医官身旁则是站着杨信和一名妇人,一名少年人。 “此为年老体虚之症,听闻成州去年有民采到六十年野参。”“若是以此为药引服下,再多多调理身体,应该能保住脉象。” 随着医官收起手来,张议潭的病因也开始展露。 旁边的五旬妇人闻言解释道:“宫里也曾派过太医,与您说的并无二异,但调理的方子吃了许久,却不见好转。” “嗯……”医官点头道:“寻常之法确实不行,但陇右内外科远胜中原,以我等研究的调理之法配合药膳,应该能治好。” 闻言,卧房内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而作为陇右进奏院押衙的杨信也急忙道: “我马上派人去临州,成州的耿使君向来不藏私,那野参必定送往都护府去了。” “若是节帅得知此参将用于张常侍,恐怕会立马派人送来。” 河陇的关系不用多言,区区一根野参,刘继隆也不会吝啬,不然他也不会派出这名医官了。 正因如此,医官闻言说道:“仅凭我一人帮忙调理怕是不行,还请押衙让节帅从医院和惠民药局派些人来。” “好!”杨信不假思索应下,同时作揖道:“劳请王医生在常侍府上休息了。” “这……”王医官闻言看向五旬妇人,妇人急忙道: “若是能治好郎君,老身自然无不允。” 话音落下,他当即安排旁边的那名少年:“淮澄,快去安排王医官住处。” “王医官请。”少年人对王医官做出请的手势,王医官也点头起身道: “稍后我开几道调理的方子,等野参送抵制药,常侍此关便能渡过。” “待渡过此关,再好生调理调理身体,应该便能慢慢恢复。” “好……多谢了!”妇人连忙行礼,王医官见状也对张议潮等人说道: “劳请诸位离去,以此保障屋内空气流通。” 由于陇右军早年征战时,常解剖尸体来研习医学,加上后来刘继隆设置都护府医院及陇右惠民药局,因此陇右医生的医学自然不用多说。 张议潭生病是因为年老气虚导致的,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在陇右,因为疑难杂症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治病失败后,这些人的尸体都会被惠民药局的医生商量后解剖研究。 当然,若是家属不同意,惠民药局也不可能强行解剖。 反正在这个世道,人命不算什么稀罕物,惠民药局只要点钱,就能从尚婢婢等处买来年老的奴隶。 这些奴隶会被养在养济院,因为高龄引发并发症后,供惠民药局的医生研究。 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所谓研究,无非就是对症下药,实验喝下不少能服用的汤药,看看能否抑制病情罢了。 根据地区与饮食、气候、环境的不同,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常见病。 陇右以肺病为主,而不少官员则是因为吃食不节制而患上痹病、消渴症等疾病。 这些疾病,基本都被刘继隆改为了更为直观的病名,如痹病就是痛风,消渴症就是尿病。 治疗这些病情的方子都有,陇右医生即便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把病情消灭,只能用药缓解。 许多在中原视为绝症的疾病,在陇右倒也算不得绝症。 以张议潭的身体情况,好好调理后,再活几年并不是难事。 不过若是因为体弱而引发并发症,那就是神仙难救了。 “王医官慢走。” 张议潮等人送离王医官,目光随后看向杨信:“此事若非牧之,还真的不易解决。” “司徒哪里的话。”杨信笑着回礼,同时继续道: “我家节帅说了,河陇同属归义军,无须分的那么清楚。” 张议潮闻言松了一口气,而杨信也瞥了一眼卧室情况,随后对张议潮示意道:“司徒能否移步?” “自然。”张议潮知道这是有不能对外说的事情,因此眼神示意张淮铨离开。 在张淮铨与其他人离开后,张议潮也与杨信走向了中堂。 待二人在中堂入座,杨信这才开口道:“这消息是今日与王医官一同到的。” “五月初十,张节帅率精骑三千,马步兵七千,发民夫四万远征西州。” “算算时间,张节帅应该已经与西州回鹘的安宁交战了。” 杨信的话让张议潮有些许恍惚,他没想到张淮深居然那么快就发起了西征。 不过他想想也就理解了,如今河西归义军不可能向东,而北边的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又被驱逐。 沙州南边虽然有土浑作乱,但土浑危害有限,加上土浑地区不宜耕种,所以张淮深若是想谋求发展,便只能向西州动兵了。 西州鼎盛时有四万余口百姓,但基本都是高昌人,鲜少有汉口。 如今高昌经吐蕃、回鹘霍乱,人口十不存一。 若是张淮深能击退西州回鹘的安宁,届时收复西州之后,倒是能以西州沟通丝绸之路北道,与陇右互市往来。 “你们香料生意倒是做的很大,我在长安,常听说丝路被打通,香料不必走岭南,也能进入中原了。” 张议潮用赞赏的目光说着他的见闻,杨信也只是笑笑,谦虚回礼。 安史之乱后,吐蕃便把控了西域丝路,而南诏则是把控了身毒道的西南丝路。 后来吐蕃作乱,身毒道就成了香料和丝绸往来的重要丝路。 在此期间,不少商人也曾通过海路,从天竺来到大唐。 他们停靠的地方,常选择临海的广州城。 后世的番禺、南沙等区还未被珠江冲刷出来。 正因如此,生活在广州的各国商人繁多,岭南也因广州的商贸发达而渐渐活跃起来。 不过以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海上的贸易量并不大,甚至不如掌握身毒道的西南丝路来得量大。 若是张淮深收复西州,再与葛逻禄人好好外交,说不定能慢慢恢复西域丝路。 毕竟西域丝路鼎盛时,通过南北两道贩往河中、波斯等国的丝绢多达千万。 即便河西和陇右不搞牙商垄断,也能凭此赚的盆满钵满。 若非丝路有那么大经济价值,昔年大唐也不至于在陇右、河西、西域沿丝路布置十余万大军了。 对于这一切,张议潮心里自然是知晓的,而他也乐于看见河陇因此而富庶。 在他看来,张淮深能如此之快的进行西征,这其中恐怕离不开刘继隆的支持。 想到这里,张议潮也开口提醒道:“如今至尊年近而立,然其本性却脱不开好大喜功四字。” “陇右与关中仅相隔陇山,为朝廷心腹之地。” “幸朝廷与南蛮动兵,短期内,恐怕无力收复陇右,但陇右安危,仍需警惕。” “司徒放心,我家节帅也有所防备。”杨信恭敬回答。 张议潮听后放心道:“牧之大才,于他而言,陇右终究太小了。” “待日后至尊年纪稍长,对陇右没有那么大进取心了,他便能放松下来了。” 张议潮对唐廷虽然失望,但还是希望能维持当下太平局面。 面对他的这番话,杨信却笑笑,而后说道: “以当下局面,若是朝廷再不改制,恐怕……” 张议潮沉默,他自然是知道朝廷三次加税和盐铁茶酒等项加税导致的后果。 前者让贫民破产为流民,后者则压得小庶族喘不上气。 长此以往,必然会将矛盾积压,最后导致贫民和小庶族们揭竿而起。 贫民揭竿而起不可怕,可怕的是小庶族们揭竿而起。 毕竟现在大唐的赋税,主要靠着庶族提供,而小庶族占据庶族中一大占比。 失去小庶族支持,就是失去民心。 仅凭大庶族和世家,肯定是不能好好治理天下的。 当然,这是张议潮的理解,而在刘继隆看来,贫民才是根本。 “局势确实越来越乱了,希望会好吧。” 张议潮叹了口气,末了看向杨信: “若是事不可为,当有英雄出世,平定霍乱。” “呵呵……”杨信笑了笑:“司徒也觉得,我家节帅是英雄吗?” 张议潮看着与自己打哑谜的杨信,不免露出几分无奈: “你们啊,越来越精了……” (本章完) 第296章 野心滋生 第296章 野心滋生 “杀!!” 七月的西川,战火依旧未熄。 夏侯孜从成都调遣五千新卒驰援清溪关,试图挽回南线的颓势。 然而,这些新卒多为未经战阵的农家子弟,面对蛮兵的凶猛攻势,他们显得力不从心。 清溪关的关头的战场上,唐军的旗帜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竖起,鲜血染红了关墙下的每一寸土地。 与此同时,东川的戎州,高骈与段宗榜的对峙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双方你来我往,战事胶着,谁也未能占据绝对优势。 西南的战事波及甚广,长江两岸的淮南、江南等地粮价骤涨,百姓沦为饥民者不在少数。 大唐的局势,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与中原的动荡相比,陇右却显得异常平静。 乱世之中,唯有自身强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而陇右的未来,不在于刀剑之利,而在于人心之固。 “打铁还需自身硬。” 手握都护府送上的文册,刘继隆目光在文册上扫视。 高进达、崔恕站在他的跟前,前者率先作揖道: “三十万丝路商货已经贩卖出去,换得八十二万余贯的香料。” “看来是东西多了,这才导致此次贩卖价格略微下降。” “长安那边的许多香料商人催促了好几次,只要将香料运抵就能换得钱财。” “不过八十二贯钱财,想要运回陇右并不容易,是否要将其中一些换成黄金?” 面对高进达的询问,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道:“能换多少就换多少吧,这么多钱,确实不好运送。” “若是实在换不了多少,再想别的办法,将其运回陇右。” 一贯钱重六七斤,八十二万余贯重近五百万斤,即便用马车,也需要七八千辆,才能将其运入陇右。 可若是换作黄金,以如今的金价,顶多换十万两,十几辆马车就能将其运入陇右。 不过先不提长安有没有那么多黄金,即便有,也恐怕没有那么多人愿意用黄金交换。 如今的时局变了,许多达官贵人都在收集黄金。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黄金可比铜钱方便带走太多。 放在之前,这八十余万贯钱,完全可以换成黄金白银,运往巴蜀后再换成钱,亦或者直接用于买粮。 可如今钱是有了,但交换却不方便了起来,更别提巴蜀粮价的问题了。 “官仓之中还有多少粮食?” 刘继隆翻了几页没找到自己想看的内容,当即询问起了高进达。 高进达闻言,当即提醒道:“第七十二页,一百九十八万六千余石。” 刘继隆见状翻到七十二页,这才发现这文册涵盖了那么多内容。 又是大半年的时间过去,这过去的半年时间里,逃亡陇右的百姓数量虽然不如去年那么多,但依旧保持着每月四五千人的规模。 安置这些人需要钱粮,如今参与陇右公田的百姓数量多达四十八万,每个月要消耗二十四万石。 虽然消耗很大,但回报却不低。 四十八万百姓,每个月能开垦十几万亩耕地,一年下来近二百万亩。 陇右的熟田,已经多达七百二十余万,而军民数量则是达到了六十七万。 按照如今的增长速度,每年逃入陇右的人口在五六万左右,最多七年,陇右人口就能突破百万。 如果算上河西的人口,那河陇地区人口,勉强恢复到了新莽时期。 那是河陇的高光时刻,往后就不行了。 以如今的河陇环境,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和人口来开荒,其土地资源,完全能养活上千万人口。 单说刘继隆掌握的十四州土地,就能养活六七百万百姓。 不过饭得一口一口吃,人口也得一点一点的迁入。 晚唐人口才五六千万,他要是想迁入六七百万人口,那得把剑南道和山南西道、关内道掏空才有可能。 更别提如今四方动乱,遭灾者无数,所谓五六千万的预估人口,恐怕都不一定能凑足。 陇右的底子本就比河北、河南、河东、淮南等道要弱。 自己若是想要东出,必须把底子打牢。 百万人口,千万亩耕地,勉强能让陇右有东出的底子。 想到这里,刘继隆翻看了都护府的钱粮度支。 凭借丝路和陇右自己的特产商品,每年敛财一百二三十万贯不成问题。 兵工官吏等军饷、俸禄支出在八十二万贯左右,田税在二百八十万石。 不过二百八十万石田税需要细分为成粮和麸糠,比例差不多是七三。 一石粟米出七斗米,三斗麸,米可以给人吃,麸则是给牲畜吃。 如今世道动乱,迁入陇右的人口很多,粮食还是存起来比较好。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即日起,军饷俸禄尽数折为钱发放。” “秋冬衣仍旧赐予,粮饷及油盐酱醋及布匹都不再发放,折为军饷十二贯。” 高进达与崔恕闻言有片刻错愕,但反应过来后,便连忙作揖应下。 十二贯军饷,若是放在大唐,这足以让牙兵鼓噪,但这是陇右。 陇右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等各类行当,基本都被衙门把控,物价十分稳定。 神策军三十贯军饷,只能买二十石米。 可陇右军十二贯军饷,却能买二十六石米,这就是物价稳定带来的差距。 “节帅,那工匠和官吏应该怎么算?” 高进达作揖询问,刘继隆听后则是说道:“按照粮价平折。” “这政策只是暂时的,境外的情况如何,你们也都清楚。” “粮食最好还是收入官仓之中,而且带着钱搬家,也总比搬着粮食搬家要方便多了。” “若非担心粮食不够,我都想把粮食往外卖了。” 他这话引得高进达与崔恕露出笑容,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四周粮价八九百乃至一千多的时候,陇右的粮价却稳定在四百五十到五百之间,若是往外贩卖粮食,倒也不是不可行。 不过刘继隆很清楚,往后的大唐会越来越乱,粮食价格会越来越高,最后把人逼得人相食。 唐末及五代十国之所以有人相食的乱象,主要还是生产遭到破坏,没有那么多粮食。 为了活下来,军头只能征战,征战就会破坏生产,生产被破坏,粮食就更加不足,不足之下就只能人相食。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若非郭威、柴荣、赵匡胤及赵光义四人相继接力,这种乱象也真不一定能改变。 当然,李存勖要是能一直励精图治,局面也有可能提前改变。 只是如今刘继隆来了,这种乱象便只能成为一时,而不能循环下去。 陇右的百姓,每年所能吃下的粮食,也不过就三百余万石,剩下的二百万石,基本都流到了刘继隆的官仓中。 官仓的粮食将会用于招抚流民,开垦荒地,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如此持续下去,用不了几年,陇右的耕地数量也就越来越多,百姓能分到的耕地也就越来越多,形成良性循环。 即便陇右的田税税率依旧很高,但耕地多了以后,百姓的日子却比在剑南等处要好太多。 吃不完的粮食,刘继隆也不会采买往外贩卖,而是留在陇右,藏富于民。 日后若是都护府需要粮食,则是完全可以从境内百姓手中采买,不用跑到境外采买,受旁人限制。 今年秋收后,官仓内的粮食,足够涌入陇右的这些饥民吃五年。 只要不遇到天灾,陇右的粮食会越来越多。 按照如今的速度,大概再过两年,陇右境内熟田数量也差不多到九百万亩了,另外还能有四百万亩待熟的荒田。 以陇右如今情况,只需要再运转两趟丝路,存储足够的粮食,自己也就可以指示尚摩鄢进攻西川了。 思绪间,刘继隆又翻看了度支的其它内容。 “如今陇右境内,还有多少百姓没有分田的?” 他询问高进达,高进达也不假思索回应道:“没有分田的百姓,大多都是过去三年涌入的百姓。” “这些百姓数量在十七万左右,而衙门掌握的待熟荒田在二百七十万亩左右。”“今年秋收后,三年前涌入陇右的那八万多百姓也就可以分田了,而今年转为熟田的待熟田数量在九十万亩左右。” “除了这八万百姓,参与公田的还有三十万早就安家落户,但耕地不足的百姓。” “均分过后,每人可以获得两亩左右熟田。” “明年可以分一百万亩,但是分地的人口下降到三十五万。” “后年可以分八十万亩,分地人口则是在二十九万左右。” 陇右境内早早落户,但是手中土地不足的百姓很多。 为了节约口粮,他们一般把到手的熟田交给家中一两个人耕种,其余人继续参与公田开垦。 这么做可以节约家中口粮,也能开垦出新的土地,等待每年公田均分时分地。 不过公田分地需要开垦人开垦三年后才能分,开垦一年分一年。 因此随着时间推移,不少百姓会在两三次分田后停止开荒,专心耕种手中的土地。 在粗耕情况下,一个人完全可以耕种十五亩土地,所以分个两三次田就足够了。 以陇右的人口情况,一千万亩耕地完全足够,但陇右人口也在不断提升。 那些涌入的饥民,只要衙门提供足够的口粮,他们就能继续开垦荒地,如此循环往复。 思绪间,刘继隆也渐渐沉浸在政务的处理中,而百姓们也在期待秋收后的分田运动。 在开荒分田的运动下,整个陇右都散发着勃勃生机。 相比较陇右的勃勃生机,大半个大唐天下,则是处于惶恐不安之中…… 七月的黄淮大地,早秋的风裹挟着燥热与绝望,吹过县城外的荒野。 饥民们如蝼蚁般聚集在城墙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光彩,只剩下对生存的渴望。 “贵人,求您收留我吧!我愿为奴为婢,只求一口饭吃!” 一名瘦弱的妇人抱着婴儿,跪在官道旁,声音嘶哑。 她的身旁,一名老者颤巍巍地伸出手,试图抓住路过行人的衣角:“贵人,老汉还能干活,求您给条活路吧!” “就你这浑身无三两肉的老翁,即便带回去也活不了,还是莫要耽搁旁人了。” “贵人,选我!选我吧!” 无数流民发出呐喊,但出入县城的贵人们,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他们只会挑选容貌娇俏的小女子,带回府中充作婢女。 青楼酒肆的鸨母们紧随其后,挑选那些稍有姿色的少年少女。 在鸨母们选择过后,那才轮到口马行的人牙子。 他们像挑拣牲口一样,将剩下的饥民分门别类。 三轮挑选过后,未被选中的饥民,只能蜷缩在城墙下,等待死亡的降临。 “贵人,求口饭吃,求求您了!” 官道上,一行十余人骑马而来,两旁流民枯瘦如柴,纷纷叩首祈求怜悯。 队伍中,为首的男子年近四旬,身材精壮,而他正是冤句县的黄巢。 “郎君,我们要不要……” 马背上,家仆低声问道,目光扫过路旁的饥民,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黄巢冷声打断:“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别祸害他们了。” 他的声音虽冷,但心中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些饥民,与他同是大唐的子民,如今却如草芥般被抛弃。 “回去问问阿耶,看看要不要联合城内豪强们摆个粥场吧。” 黄巢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家仆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是!郎君仁心,必能救活许多人!” 黄巢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仁心?这世道,仁心能值几个钱?” 回到冤句县黄家后,黄巢立即与黄父商议。 “开设粥场?” “没错!” 黄父脸上露出犹豫,黄家在冤句县虽算得上富户,但由于朝廷不断加税,独自承担粥场的开销,不免让其力不从心。 “阿耶,城外流民上万,若不开设粥场,必然生乱!” 黄巢提醒自家阿耶,可黄父却踌躇道:“以我们一家实力,恐怕无法赈济那么多百姓。” “那就联合城内各家!”黄巢冷声道: “距离秋收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开设两个月粥场,然后雇佣城外流民收割粮食,以工代赈。” “到时候流民得了粮食,要么回家,要么落户,都比他们鼓噪要好。” “若是什么都不做,等到秋收时流民鼓噪,到时候他们又有谁能够幸免?” “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黄父捋了捋胡须,沉吟道: “此事可行,但需谨慎。” “城内那几家豪强我清楚,未必愿意出钱出力。” 黄巢闻之不屑,厉声道:“他们若不出钱,我便将饥民引到他们门前,看他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你这……”黄父错愕,显然没想到自家郎君竟然能想出这种毒计。 思绪至此,他不免有些担忧,同时目光流露出些许怀疑: “你与我老实交代,你赈济这些流民,是否怀着别样的想法?” 面对老父的询问,黄巢沉吟片刻,随后才道: “您还活着,我即便有别样想法,也不会在您活着的时候来祸害您。” 他这话算是回答,黄父听后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家郎君因为科举的事情,性情变得有些古怪。 但他没想到,自家郎君竟然会升起网络流民的心思。 “罢了,我也活不了几年了,这家主始终会落到你身上。” “只希望你好好经营黄家,莫要惹上大麻烦才是……” 黄父叹了一声气,随后开始安排与各家豪强的宴席。 是夜,冤句县内有名有姓的几大豪强都聚集到了一处。 哪怕是靳、贾两个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也派出了掌事前来赴宴。 宴上,黄巢干脆说了自己的想法,而陈、贾两个世家的掌事为了保障秋收不出问题,也同意开设粥场。 至于张、苏、田等豪强家族眼见陈、贾两个世家同意,加上这些日子偷割粮食的流民越来越多,他们也最终同意了黄家的邀请。 几个世家豪强凑了凑,最终捐献了三千多石粮食。 三日后,城外搭起了十座粥棚,饥民们闻讯而来,排起长队,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我黄巢及城内几大家族的得知尔等饥苦,今日起开设粥场,每日施粥两顿,每顿仅粥一碗。” “尔等不得在城外强抢旁人所乞之粥,若经发现,某便将其逐出冤句县外,看旁县是否有人为尔等赈灾!” “黄郎君高义!!” “黄郎君慈悲,黄郎君慈悲啊……” 粥棚旁搭建高台,黄巢在台上说一句,台下二十余名家仆便齐声传出去。 不多时,因粥棚聚集起来的百姓就听进了全部,纷纷跪下,向黄巢叩首,称呼其高义。 见状,黄巢也不跋扈,而是继续说道: “施粥持续到秋收,秋收开始后,尔等可各寻城内各族,为其收割粮食,以粮食结算工钱。” “届时愿意为我黄家收割秋粮者,每人每日发粮二斤。” 黄巢此话说罢,台下饥民纳头就拜,这种万人膜拜的场景,让黄巢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他很清楚,河南道的饥荒,不仅是一场天灾,更是一场人祸。 若非河南道的官员无所作为,若是朝廷选了他这样的人为官,河南道百姓又何至于沦落如此? 朝廷无道,选庸才而黜贤才。 如此朝廷,扶之何用! (本章完) 蛇年月票抽奖中奖公布 蛇年月票抽奖中奖公布 蛇年月票抽奖中奖公布:一等奖中奖号码(价值300元蛇年纪念礼品):2346 二等奖中奖号码(价值58元春节档电影票(可任选一部电影)): 249, 394, 445, 582 721,734,776,878,936,1040 1048, 1110, 1248, 1313, 1420 1555, 1618, 1680, 1715,1887 1948, 2026, 2177, 2182,2251 2266,2421,2465,2494,2639。 —————— 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兑奖截止日期:2月15日 中奖的宝子们请注意兑奖时间,加群联系管理兑奖 (本章完) 第297章 粉墨登场 第297章 粉墨登场 “黄郎君隆恩!黄郎君隆恩啊!” 中秋八月,随着黄巢在冤句县开设粥场,曹州境内数万流民齐聚冤句县。 冤句县令王嶒担心流民作乱,不得已开放官仓赈灾。 赈灾至中秋过后,随着冤句县粮食开始收割,流民纷纷得了活计,为当地豪强收割粮食。 黄家以每日二斤粮食的工价,聚拢了不少流民,但黄家的耕地毕竟不多。 随着黄家粮食收割完毕,不少得了粮食的流民就此散去,但更多的流民则是留在了冤句县。 冤句县令王嶒将留下的流民齐民编户,安置百姓近万口,余者则是向冤句四周散去,准备去邻县秋收做活计。 那些被安置的百姓,平日在外见了黄巢,也隔着老远便遥遥作揖。 黄巢若是见了朝他作揖的人,则是会让人放下几枚大钱。 长此以往,黄巢的名声渐渐传出冤句县,甚至传到了隔壁的几个州县。 秋收之后,河南道及淮南道、江南道的情况也稍稍好了些。 撑过去的流民,大部分都被落了户,亦或者上山落了草。 没撑过去的流民,大多倒在了官道两旁,成为了一具具枯骨。 一时间,中原大地不说沿道枯骨,各山有匪,但枯骨也算随处可见,而落草的盗寇更是难以计数。 时局乱了,商道也渐渐不再好走。 诸如宣武、淮南、武宁等镇,都加强了运河沿岸的兵马。 但是远离运河的地方,那便是群盗四起,各处山岭少则两三窝盗寇,多则十余处盗寇。 类似巢湖、白水塘(洪泽湖)、大野泽等湖泽之地,由渔民转为水匪的盗寇更是多达数十伙。 这些水匪,少则十几人,多则上千人,整日劫掠那些经过附近官道的行商。 他们农忙为民,农闲为匪,只要不惹到牙商,各镇官兵也懒得去围剿他们。 中原如此纷乱,更别提西南了。 “杀!!” “嘭嘭嘭——” 八月末,在大礼军队进攻的号角声中,坚守清溪关近一年的西川唐军,最终放弃了这座被投石机几乎摧毁的关城。 在大礼军队的强攻下,夏侯孜送来的那五千多新卒,基本葬身清溪关的马道上。 昔年白敏中耗费心力所组建的西川马军、骡军也死伤得仅剩四千余人。 为了防止祐世隆在攻破清溪关后轻松渡过大渡河,杨复恭这才无奈率军撤往大渡河北的廓清、通望、汉源三城。 清溪关失陷,大礼彻底占领大渡河以南,大雪山以西的广袤地区…… “夏侯孜无能!竟将清溪关拱手让人!” 得知大渡河以南丢失,戎州前线的高骈还未发作,王重任等人便气得拍案而起。 眼下高骈率军一万三千余驻扎在总州、驯州、聘州一线,与清津城的段宗榜不断拉锯。 几个月的拉锯,高骈手中精锐折损近四千,而段宗榜折损兵马近两万。 从战损也能看出,段宗榜并不是高骈的对手。 若非需要,高骈早就收复戎州全境了。 他本是想着利用段宗榜来养寇自重,结果西线的夏侯孜一路败退,直接退到了大渡河以北。 南蛮不善水战,加上戎州战场不断失利,那祐世隆必然会调转兵锋,将主战场从东西两线,集中到东线的戎州上。 想到这里,高骈便不免头疼,但也仅仅是头痛。 在戎州的这几个月,他早就把大礼那些将领的本事摸了个清楚。 除了祐世隆、杨缉思、范脆些和段宗榜有些军略外,其余不过土鸡瓦犬。 哪怕以上四人联手,只要自己兵力足够,也完全能将他们击垮。 不过……他为什么要把这群人击垮? “后方兵马训练如何,朝廷钱粮是否运抵?” 高骈抬头看向王重任,王重任闻言作揖道: “梁缵、鲁褥月二人分别在梓州、泸州招募新卒,训练兵马。” “昨日传来消息,梁缵在梓州募兵八千,鲁褥月在泸州募兵六千。” “除此之外,与陇右交易的三千四百五十六匹骡马已经抵达泸州,我们自己也在西川买了不少骡马,凑足了六千之数。” “六千泸州兵卒,完全可以编练为骡军。” 王重任先大概说了一下军队的事情,接着又谈起了钱粮的事情。 “今年东川不必起运钱粮,东川治下州县赋税,皆留用东川。” “此外,朝廷还会起运六十万钱帛南下,用于犒军、买马。” “鲁褥月在泸州派人算过,东川赋税若是尽数截留,起码能有七十万钱帛。” 他话音落下,高骈也摸了摸自己的短须: “一百三十万钱帛,看似很多,但我军兵马三万七千余,光是军饷便需要六十余万。” “若是算上犒军,军饷度支不下百万,能用来买马的不过三十万。” “三十万钱帛用于买马,以陇右马价,倒是能买到几千匹军马,但刘继隆恐怕不会卖军马给我,即便卖,数量也不会多。” 高骈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骑兵一旦作战,马匹数量消耗便会很大。 当初他率五千岭南军进入黔中,手下马匹上万,而今一年多过去,马匹只剩不到五千。 他手中的三千汉番精骑,仅存两千四百余。 若非有精骑纵横,他也没办法将段宗榜打得龟缩城内。 “派梁缵带三十万贯钱帛去陇右,不管刘继隆开价多少,我只要军马和乘马!” 高骈话音落下,王重任颔首应下,而此时衙门外也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两名都将走入衙门之中,脚步匆匆走入正堂。 “节帅!” 二人异口同声,作揖行礼。 “发生何事,为何如此慌张?” 高骈眉头微皱,二人也先后汇报道: “黎州急报,酋龙率军撤出大渡河南岸,不知所踪。” “聘州急报,湖津城方向蛮兵骤减。” 先后两件军情急报,将人弄得摸不着头脑。 王重任闻言看向高骈,试探道:“即将进入九月,距离戎州降雪也不过月余,会不会是南蛮撤军了?” “不会!”高骈斩钉截铁的将其想法否同,同时分析道: “戎州起码要到十月下旬才会降雪,如今时间还十分充裕。” “蛮兵若是此时退出前线,恐怕是准备集结兵马,向他处攻去!” 高骈反应过来,沉声看向王重任:“准备快马,我要向长安奏表!” “是!”王重任果断应下,随后连忙前去操办。 一刻钟后,十余匹快马向长安疾驰而去。 “今南蛮退兵,臣以为蛮兵恐往他处,请圣人敕岭……” 半个月后的长安城内,当裴休将高骈奏表内容读出的时候,紫宸殿金台上的皇帝李漼却脸色难看,宛若便秘。 待裴休停下,李漼这才缓缓开口道: “这奏疏送的当真及时,邕州(南宁)刚被攻破,它便来了……” 李漼的声音在紫宸殿上回响,而殿上站着裴休、蒋伸、王宗实及亓元实四人。 往日最擅长统筹的白敏中消失不见,这让李漼忍不住询问:“田允,白相公呢?” 殿门处,一名五旬左右宦官转身朝内行礼,而后又走出殿外。 窃窃私语声传来,似乎是田允在询问白敏中的事情。 不多时,田允走回殿内,向金台靠近至十步开外后,方才作揖道: “回陛下,白相公昨夜染上风寒,今日告假。” “风寒?”李漼眉头紧皱,略微不满。 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 若非知晓白敏中为人,李漼差点就怀疑对方是故意告假了。 “陛下……” 裴休开口打断了李漼思绪,待李漼将目光放到他身上,他这才开口道: “夏侯使相确实没有治军之才,劳请陛下将其调往他处。” “邕州为南蛮所破,然此事并非经略使李弘源之错。” “岭西常年空虚,兵马不过三千余,南蛮杨酋庆率军三万攻入,李弘源自然不能守。” “臣以为,不如将宣武等镇四千余戍卒调至横州,归入岭西军内,以经略使李弘源为帅,收复邕、田二州。” 裴休避实就虚,主动提出了调换夏侯孜的事情,但是又不推荐官员,反而着重解释了岭西被攻破邕州的事情。 此前他们不同意调换夏侯孜,主要因为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加上王宗实还想着推荐杨复恭和北司官员,因此将这件事拖了下来。如今杨复恭丢失清溪关,王宗实的如意算盘自然落空了。 想到这里,裴休收敛心神,而李漼眉头微皱看向王宗实。 王宗实心里也在痛骂杨复恭,同时暗骂裴休手段阴狠,但面上并未表露什么态度。 李漼见状,当下不免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该选用谁来驻守西川。 眼见无人开口,李漼只能询问道: “以诸卿之见,当选谁为西川节度使,而夏侯使相又该调往何处?” 面对询问,裴休依旧不语,而蒋伸却跳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不如以太原尹、北都留守崔铉为西川节度使,另将节度使夏侯孜调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 蒋伸话音落下,王宗实连忙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宦官杨复光为新的西川监军!” 崔铉还是有些军略的,尽管在平定裘甫之乱中有些磨蹭,但是其表现却要比夏侯孜好上太多。 既然西川节度使都换了,那这次丢失清溪关的杨复恭,自然也得顺势更换。 杨复恭是王宗实麾下杨玄冀的养子,而杨复恭则是杨玄阶的养子。 两人是堂兄弟的身份,如此更换过后,倒也不算折损杨家实力。 这些盘根交错的关系,李漼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却装着糊涂道: “二相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便依二位所言。” “陛下英明……” 眼见李漼同意,众人纷纷赞声英明,而李漼听后则是交代道: “这些事情,便交给诸位爱卿吧,朕有些乏了。” 他起身向金台下走去,裴休等人闻言纷纷作揖:“上千万岁寿……” 此次议事依旧没有超过三刻钟,但事情却已经解决了。 相比较爱打哑谜的李忱,李漼这种听意见的性格倒是有些不错,但他的性格得搭配有能力的大臣。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面对突然染病的白敏中,他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田允,你派个人去白相公府上看看白相公病情如何。” 李漼始终觉得白敏中是在搪塞自己,必须要派人去看看。 “奴婢遵谕……” 五旬宦官闻言应下,随后与身旁人吩咐几声。 天子车架依旧向着咸宁宫走去,不多时便抵达了咸宁宫。 李漼毫不犹豫走入殿内,而田允则是留在殿外。 不多时,伶人的曲声与乐工的乐声传出宫殿,田允也老神在在的等待着。 约两刻钟过去,一名十五六岁的宦官走到了咸宁宫外,也见到了田允。 “阿耶!” 见到田允,这小宦官连忙行礼作揖,而田允也瞥道:“有件差事交给你。” “这件差事办好,便调你去小马坊当差。” “谢阿耶!”小宦官欣喜若狂,当即跪下叩首,而田允也没有耽搁,直接将事情告诉了小宦官。 得知自己的差事后,小宦官也走出了大明宫,向着宣阳坊走去。 午后,待他来到宰相府前,他不免望向乌头门前的那威风长戟,与门前的精锐甲兵。 “某奉大家口谕前来探望白相公,劳烦通传。” 不得不说,他倒是很会扯虎皮,来到门前便以“大家”开道。 所谓大家,便是宦官对天子的近称,以此显示自己得到恩宠。 果然,有了“大家”这层虎皮后,宰相府的掌事也不敢怠慢,连忙作揖将其请入。 “天使这边走,我家相公正在内堂休养。” “内堂?”小宦官错愕,毕竟内堂属于内院,如白敏中这种政务繁忙之人,除非病得特别厉害,不然应该在中堂休养才对。 这般想着,他也被掌事引路前往了内院。 路上,他一边羡慕白敏中府邸的繁华,一边揣测白敏中的病情。 “天使,相公就在里面,待我通传。” 掌事的声音将小宦官唤醒,反应过来后的他连忙点头:“嗯,劳请了。” “天使客气。”掌事笑呵呵作揖,随后走入内堂。 他并没给小宦官思考太多的时间,不多时便折返回来,做出请的手势: “天使里面请,我家相公在卧房内。” “多谢。”小宦官毕恭毕敬应下,随后抬腿走入内堂,并向卧房走去。 待他走到卧房内,但见白敏中身穿中衣躺在床上,半边脸面无表情,半边脸眉头微皱,颇有怨念。 “老夫抱病在身,便不与天使行礼了。” 白敏中毕竟位高权重,自然不可能对这种连官都不是的宦者行礼。 好在小宦官也门清,因此他笑着作揖道:“这是自然。” “大家派某前来,主要想看看相公病情如何,还需要休息几日……” “如天使所见……”白敏中指向了自己的脸: “不慎染了风寒,半张脸面瘫,兴许需要一两个月才能理政。” 他话虽这么说,但小宦官却听着他声音透露着虚弱。 “既然如此,那某回宫后,便向大家禀明实情。” 小宦官佯装不知,作揖回应了白敏中,而白敏中见他着急回去,当下便摆手道:“天使慢走。” “天使您这边请……”相府掌事连忙作揖,而小宦官也在之后离开了内堂。 一刻钟后,他被带着走出相府,随即上了马车,返回了大明宫中。 待他回来,咸宁宫内的舞乐还在继续,而田允也在殿门口等了他许久。 随着他出现,田允目光看向他道:“随我进去吧。” 小宦官闻言露出激动之色,连忙点头:“谢阿耶!” 他知道,这是自家阿耶在为自己冒险。 他若是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并且因此表现得体的话,那便能够成为真正的宦官,而非如今无品秩的白身。 “走吧……” 田允交代一声,随后带着他走入咸宁宫。 宫内,不少于两百名乐工在演奏乐曲,而殿中还有三百多名伶人在表演舞蹈。 殿内的香炉正在燃烧不知名香料,那些香料小宦官曾经见过,一两就价值万钱,据传是陇右自西域贩往长安的稀罕物。 在这样眼缭乱的场景下,小宦官紧紧跟随自己阿耶,不多时便走上了金台,走到一半后停下脚步,对高台上的李漼下跪叩首。 “陛下,这孩子打探消息回来了。” 小宦官停在了中间,但田允却走了上去,侧身向正在欣赏舞乐的李漼介绍。 小宦官只见李漼瞥了一眼自己,随后不知道说了什么,呼吸间便看见自家阿耶看向自己:“上来答话。” “是……” 小宦官紧张走上金台,老老实实跪在李漼身旁。 “白相公情况如何?” 李漼声音传来,小宦官连忙道:“染了风寒。” “白相公说瘫了半张脸,但奴婢仔细看过,恐怕没有白相公说的那么严重。” “老匹夫……” 李漼忽的暗骂一声,吓得小宦官低下头。 李漼见状,当即看向田允:“你带这厮进来,恐怕也是有所图吧?” “差事做的不错,说说念想吧……” 田允闻言笑着作揖:“还是瞒不过大家法眼……” 他侧过身子,为李漼介绍道:“这是奴婢养子,虽然年纪不大,做事却不错,想谋个小马坊的差事。” “小马坊?”李漼想了想,那地方似乎是为自己养马的地方,不算什么肥缺。 毕竟小马坊内的马匹,都是各州献上的良马,若是因为照顾不好而导致良马身死,说不定得赔进去一条命。 “瞧他是个机灵的,便让他去小马坊做个小马坊使吧。” “谢大家隆恩,上千万岁寿!!” 李漼语气平淡,小宦官却激动的连忙唱声,重重叩首。 那叩首声听得李漼都觉得疼,不免问道:“你姓名唤什么?” 小宦官抬起头来,眼底有八分激动,一分惊喜,一分野心。 “奴婢唤田令孜……” (本章完) 第298章 实事求是 第298章 实事求是 “又来买马?” 九月初,在白敏中因为风寒倒在家中的时候,陇右都护府内的刘继隆,也得知了高骈希望采买马匹的想法。 在刘继隆看来,骡马已经卖的差不多了,除了留下育种的一千多匹,其余还真没了。 面对他的疑惑,高进达主动解释道: “来人还是梁缵,不过这次他想要买军马和乘马。” “呵呵……”刘继隆轻嘲。 军马和乘马,这两种马匹,他自己都还不够用呢,哪怕够用也不会卖给高骈。 先前卖骡马,主要是因为骡马对战争影响并不算大,但军马和乘马不同。 陇右的马匹高大,乘马的体型都比得上回鹘、鞑靼、吐蕃人的军马了。 如今的大礼虽然不缺马,但所用的马匹,多是吐蕃马。 刘继隆若是贩卖陇右乘马给高骈,高骈立马就能把乘马当军马来用,这对战争影响是很大的。 若是让高骈迅速结束战事,那他还怎么利用战事来夺取西川人口? 更别提大唐与南诏的战争持续越久,大唐的丧钟敲响时间就越近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果断拒绝了这个发财的机会。 “告诉梁缵,乘马和军马都没有,挽马倒是足够,每匹二十贯。” 刘继隆的回答不出高进达预料,但他也并未劝刘继隆,因为陇右的香料刚刚贩卖于长安。 原本预估八十二万贯的香料,却因为宫中加紧采买香料而卖出了九十三万贯。 不过长安的情况和他们预想的差不多,愿意出手黄金的人很少,他们仅换了七千多两黄金。 正因如此,牙商想要返回陇右便显得有些麻烦了。 七千多两黄金倒是两辆马车足够,但八十余万贯铜钱,却需要七八千辆挽马车才能运走。 如此大规模的钱财运输,鬼知道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高进达便对刘继隆说道:“节帅,我们在关中的那八十四万贯钱财……” “先把黄金运回来。”刘继隆吩咐道: “另外你安排俞从晖、王焘、任泽等牙商前往长安,分批带走这批铜钱。” “铜钱不好带走,那就采买些货物。” “以他们手下那么多商队,分成一百批,各自带着钱财前往河东、河北、河南、山南、剑南等道,想处理很简单。” 刘继隆交代了一个办法,高进达闻言点头道:“那这次的货物,还是按照原本的三十万货物采买吗?” “府库内还有多少铜钱?”刘继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询问了陇右自己的情况。 面对询问,高进达只是沉思片刻,随后便回答道:“二十四万贯,基本都是去年剩下的。” “除此之外,还有未用于铸钱的十八万七千余斤铜锭,差不多能铸钱两万七千贯。” 随着黑火药比例调制正确,陇右的开矿技术和能力,基本已经接近明清时期的技术。 陇右的铜矿并不少,至少在这个时代不少。 正因如此,每年开采出来的铜锭都高达六十余万斤,能制钱近十万贯。 这还是因为陇右探查出来的铜矿品质不算高,若是品质再高些,兴许能产出更多。 “若是能拿下大礼就好了……” 听到高进达对己方铜产量和铸钱的描述,刘继隆心思不免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大礼。 以陇右所掌握的采矿技术,若是能拿下大礼,那每年都能收获数万两白银和数百万斤的铜,能制钱数十乃至上百万贯。 对于人口庞大的中原王朝来说,这点铜产量都不够每年新增人口而带来的货币增长。 大航海的金银导致欧洲通货膨胀,那是因为人口盘子太小,市场规模太小。 放在中原王朝,这点金银输入量相比较中原王朝的人口,并不算什么。 当然,若是说起矿藏,目前只有几百万人口的日本,无疑是距离中原王朝最近,银矿储备最多的地方。 不过那些都太遥远了,尽管刘继隆还年轻,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唐末乱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有限寿命里把想做该做的事情做完。 这般想着,刘继隆的思绪也渐渐飞远。 几日后,在武州盘堤县的梁缵也得到了消息…… “不卖?” 梁缵脸色一黑,心想果然如节帅预料那般。 不过听到陇右官员对挽马的报价后,梁缵到底松了口气。 “好在节帅早有预料,以我们带的这批钱,倒也能买足够的挽马。” “但若是可以,还需努力努力……” 思绪落下,梁缵看向眼前之人。 武州刺史王思奉,单看模样他平平无奇,但扎实的身材和而立的年纪,却还是说明了对方的本事。 尽管陇右军中多以青壮主政,但如王思奉这种三十左右就担任刺史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武州作为陇右对山南西道、剑南道的商道州县,刘继隆也不会选一名泛泛之辈镇守。 “王使君,我家节帅令我采买军马和乘马,刘节帅总归要卖些,让我完成差事吧。” “若是能买到少量乘马或军马交差,我愿意采买大量挽马。” 梁缵与坐在自己对面的王思奉商量着,王思奉却不紧不慢的倒茶,随后才道: “这是我家节帅的军令,莫说我,便是陈使君和张使君、李使君也不敢违抗。” “不过……” 王思奉顿了顿,随后为梁缵添满茶水,笑呵呵道:“若是采买挽马的数量足够多,倒也不是不可以卖些乘马。” 他没有提及军马,这代表军马是没戏了。 不过对于梁缵来说,陇右的乘马也算了不得的马匹了。 带到军中,好生喂养喂养,也能充作军马使用。 “不瞒使君,我东川缺马,不管是乘马还是挽马,我们都需要。” “若是能买到一千匹乘马,我愿意采买七千匹挽马。” “乘马的价格,我愿意给到这个数……” 梁缵露出四根手指,也就代表四十这个数。 要知道放在几年前,哪怕是军马都卖不到这个数,乘马也就十几贯罢了。 如今各处纷乱,商道堵塞,这才导致了马匹价高。 放在以前,即便陇右不卖马,梁缵也能去朔方军境内买马。 可问题是,随着刘继隆驱逐凉州嗢末和甘州回鹘,朔方镇便没了与胡人贸易的机会。 眼下要买马,只有去天德军、振武军、大同军和幽州镇才能买到突厥马和鞑靼马。 突厥马和鞑靼马耐力十足,但个头不高。 胡人只是会养马,但没有资源养军马,只有汉人有资源培养军马。 正因如此,胡人只是马多,但军马还是得看河西、陇右、幽州这些藩镇。 甚至天德、振武、大同这种藩镇都没有太多资源来养太多军马。 河西与陇右沆瀣一气,若是陇右不卖,那河西也绝对不卖,而自己也过不去河西。 不与河陇买马,便只能去幽州镇买马了。 此去幽州路途遥远,等回来都说不定是两年后了。 以如今皇帝裁换节度使的速度,梁缵都不知道到时候自己是给谁买马。 所以只要能买到良马,价格再高也得给…… “若是这个数,我倒是可以请问下节帅……” 王思奉瞥了一眼他给出的数额,随后颔首看向不远处的武州长史。 “窦长史,派快马把这件事告诉节帅。” “是!”窦长史作揖应下,而王思奉也看向梁缵: “我已经命庖厨做饭,还请梁押衙留下赴宴。” “恭敬不如从命。”梁缵陪笑回应,心里只觉憋屈。 一个时辰后,梁缵酒足饭饱的从盘堤县衙走出,骑上了自己的那匹番马。 尽管也是军马,但这匹番马相比较城内巡视的陇右精骑所乘之乘马,还是略差了些许。思绪间,梁缵在出城返回营盘的同时,目光不断打量盘堤县。 在百姓都居住土屋草顶的这个时代,陇右的砖瓦屋舍未免太多。 哪怕是盘堤这样人口不足万人的县城,干道两侧也多为砖瓦屋舍。 不过细细观察干道内的巷子时,却还能看到不少草顶土屋。 梁缵仔细观察盘堤县街上百姓的面容面貌,只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朝气蓬勃,洋溢笑容。 这样的面貌,很难出现在其它地方。 哪怕是富庶的京畿之地,百姓也大多面如菜色,身材消瘦,而盘堤百姓却身材壮实。 若说梁缵还是以打量的目光观察,那他身后那十余名马步兵,便是以艳羡的目光在打量了。 东川军内兵马,除了跟随高骈从岭南道而来的那三千多牙兵,其余三万多新老兵卒,大多是活不下去,才选择的参军。 他们停留盘堤的这几日,也大多知道了盘堤的物价,心里更是十分羡慕。 以他们每年二十贯的军饷,攒几年钱,便能在盘堤购置数十亩私田,盖上个二进出的砖瓦院舍,做个富户了。 但若是在外,哪怕东川北部的太平地区,也不过只能买十几亩田地,盖个二进出的茅顶土屋,做个富农罢了。 富农与富户,前者还需要自己身体力行的干活,后者却只需要收租就行。 相比较外界的战火纷飞,物价飙涨,陇右宛若世外桃源般,令他们这些苦出身的人十分向往。 盘堤县不大,城池周长不过二里半,又修建在狭长的河谷上,因此梁缵他们很快便走出了县城。 待他们走出城门,跨过护城河的石桥,目光所及之处,便是沿着山脉与羌水向南延伸而去的耕田。 盘堤地势险要,耕地数量不多,中游的复津县也是如此,但架不住上游的将利县有足够平坦的河谷。 武州耕地,十者有六都在将利县。 正因如此,武州三万余口百姓,近半数在将利县,三成居住盘堤县,两成居住复津县。 如今是秋收时节,因此将利县的粮食,正在以舟船沿羌水顺流而下,场面壮观。 梁缵等人走在官道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盘堤津。 说是“津”,但规模与集镇相当。 盘堤地少人多,却还能有这么多百姓的主要原因就是盘堤津。 盘堤津旁有守卫森严的船坞,数百名船工在其中建造船只,而盘堤津每日抵达的粮船,又需要力夫和车夫运往城内的常平仓。 这些工作,使得城内数千口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其它的百姓,大多都是家中有人参军,一人养活一家人。 这样分工下来,盘堤县的近万口百姓,便得到了活路,并且活得很好,看得外人羡慕不已…… “又有流民来了?” 队伍中,梁缵身后的一名队长忍不住开口,梁缵闻言将目光向远处望去。 但见远处官道旁搭建了一排草棚,草棚前乌泱泱人影一片。 待他们靠近,十余名甲兵正在维持秩序,七八名直白正在草棚内负责登籍造册。 他们所面对的,是规模在三四百人的一伙流民。 这些流民衣衫破烂,肚子大的出奇,但能看到骨头的地方却骨瘦如柴,脸颊深深凹陷进去。 这种人,要么就是吃多了观音土和树皮,要么就是肚子里长了虫子。 瞧见梁缵这群东川的兵马,流民略显骚动,但瞧见梁缵他们没把他们怎么样,却又渐渐安静下来,老实排队。 哪怕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些百姓大概率是从东川逃出来的,不过现在东川有求于陇右,自然不能为难他们。 更何况即便把他们带回东川,东川现在也没有余粮和精力将他们安置好。 只是他们的出现,倒是给了梁缵一个能反制陇右的手段。 梁缵转头看向身后的一名队长,对其吩咐道: “你去告诉王使君,我们在路上遇到了类似东川的百姓出逃,还请王使君好好甄别。” “是……”队长不明所以,但还是调转马头,往盘堤城方向疾驰而去。 两刻钟后,梁瓒的话被队长带到,而王思奉也没有为难他。 “这梁缵,看样子是准备拿东川流民的事情做文章,以此来交换乘马。” “不必在意,上奏节帅便可!” 窦长史忧心忡忡,但王思奉却不以为意。 东川有能力阻拦流民北逃不假,但流民若是没了去处,渐渐聚集在东川各县,那东川的高骈也不好受。 几万没有生计的流民若是暴乱,届时他就需要面对内忧外患的问题了。 变相来说,陇右招抚流民的举动,也算帮了西川、东川、山南西等处衙门的忙。 只要他们招抚流民,那流民便有了目标和去处,不会聚集在各处州县,发生鼓噪作乱的事情。 若是没有陇右的招抚,这些流民必然会聚众山野,呼啸作匪。 到时候还需要各镇兵马出城镇压,犒赏与行粮是不可避免的。 不管是卢钧、夏侯孜、崔慎由,还是现在的高骈、卢钧,以及日后到任的崔铉,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流民逃入陇右,陇右会因此增强实力? 那是朝廷需要管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 他们能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瞧见了局势崩坏,渐生其它心思所致。 不过他们这样的心思,倒是很有利陇右的发展。 王思奉能看出来的东西,刘继隆自然也能看出来。 “不必担心,他们不敢对流民如何……” 随着武州消息先后送抵都护府,抱着刘必烈在中堂处理政务的刘继隆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高进达、崔恕二人。 “阿耶,流民是什么?” 四岁的刘必烈抬头看向自家阿耶,而刘继隆则是一手抱着他,一手拿着武州送来的书信。 瞧见刘必烈询问,刘继隆也低头看向他:“一群因为官吏压榨的可怜人。” “可怜人……”刘必烈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此,刘继隆轻轻拍了拍他,语气柔和道:“这样的天气,若是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还有人打他们,你说可不可怜?” “这就是可怜吗?”刘必烈似懂非懂,然后附和道: “那他们真的很可怜,阿耶为什么不给他们衣服和东西吃?” 刘必烈太小,他甚至分不清陇右和天下的区别。 在他看来,世界仿佛只有狄道城,而他在狄道城里,并未瞧见那么可怜的人。 所以在听刘继隆说出这群人的可怜之处后,他便觉得是自家阿耶不管他们。 “郎君,那些人可不归节帅管,节帅就是想发衣服和粮食,也没有地方发。” 高进达很喜欢刘必烈,因此笑呵呵的试图向他解释。 不过刘必烈年纪太小,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看向阿耶:“那他们什么时候归阿耶您管。” 刘继隆闻言深吸一口气:“快了,再过两年,他们就归阿耶管了。” “阿耶管了他们,他们就不会挨饿了吧?” 刘必烈露出笑容,刘继隆也点了点头:“有阿耶在,他们便挨不了饿。” “但如果阿耶不在了,轮到你管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挨饿?” 刘必烈连忙摇头:“不会,我有很多吃的,到时候我吃一半,其他的都分给他们。” 在刘必烈的理解里,“流民”不是一个群体,而是一个人。 他愿意分出一半,那这个人就饿不到了。 刘继隆看着他,轻轻用手搂住了他的肩头,语气复杂: “希望你说到做到吧……” (本章完) 第299章 西南风雪 第299章 西南风雪 “唏律律……” 时入十月,刘继隆最后还是卖了五百匹乘马给高骈,而梁缵也将剩下的钱用来采买挽马。 在付出二十万贯的钱财后,梁缵最终带着五百匹乘马和九千匹挽马南下。 他倒是很有理财的手段,在离开之前,还从陇右采买了价值十万贯的挽马车、炒茶、香料、龙须席、铁锅等商货。 这些东西被他运抵梓州后贩卖,转手便卖出了十五万贯的高价。 如此一来,等同他只用十五万贯便买了五百匹乘马和九千匹挽马。 “刘继隆果然不会贩卖军马给我等,但陇右的乘马也不输番马中的军马,勉强能补足三千精骑所需。” “这些挽马也能利用起来,将梓州那些兵马编为马军,方便日后反攻。” 总州城内,高骈将梁缵寄来的书信看完,并未露出什么凝重表情,反而十分平静。 王重任见他如此冷静,当即开口说道: “酋龙亲率兵马至拓东城(昆明)休整,只给段宗榜留下了三万兵马驻守湖津五城。” “杨酋庆率军入寇岭西,掠田州、邕州万余人口,经略使李弘源正在集结宣武等镇召发的四千戍兵,准备收复田、邕二州。” “夏侯使相被调往北都太原,崔使君调至西川。” “眼下虽然即将入冬,但来年必有大战,我们……” 王重任话音停顿,目光复杂的看向自家节帅。 与高骈共事那么多年,他哪里会看不出高骈的态度问题。 拔军北上黔中道时,高骈便不紧不慢的作战。 来到东川就任节度使后,虽说明面上一直在打仗,但实际上一直在打呆仗。 想起这些事情,王重任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节帅,我们还要继续这样打仗吗?” 最终,他还是将想法表达了出来,而高骈听后也诧异看向他,但随后表情渐渐平静。 想来,他也猜到了王重任看出他养寇自重的想法。 他也不着急,而是对王重任教育道: “这几年我们的经历,想来你也都看到了。” “若非战事爆发,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担任东川节度使。” 高骈站起身来,走到正堂门口,向天空眺望。 “西川的夏侯孜兵败被罢,虽然能彰显某军略出众,但仍旧无法晋升高位。” “至尊调崔铉担任西川节度使,无非就是想要收复丢失的黎、嶲之地。” “但若是至尊瞧见崔铉迟迟无法收复失地,而某趁势收复戎州失地,你以为至尊会如何?” 他转头看向王重任,王重任沉吟片刻后才道:“若是如此,至尊恐怕会调您为西川节度使。” “说对了一半。”高骈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接着说道: “至尊会将戎州交还给西川节制,再调任我去西川为节度使。” “至于东川,至尊则是会选派官员担任。” 对付大礼,本就是西川节度使的责任。 若非夏侯孜、崔慎由无能,高骈也不会被调来东川,并为西川分担戎州防务。 朝廷调崔铉前来,本就是打着收复失地,接着将戎州交还给西川的心思。 如果崔铉在任上没有功劳,甚至遭遇败绩,那朝廷肯定会另外选调西川节度使。 如果高骈收复戎州,那朝野上下,兴许还真的没有什么人能与他争夺西川节度使的位置。 得到了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事后再调入朝中,最少也能得到尚书仆射的高位。 这些事情和结果,便是高骈的谋划。 王重任听后沉默下来,只觉得自家节帅比起当年走出神策军时,变化太大了。 自己明明在他身旁,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不对,直到现在才稍微察觉。 养虎为患这种手段,如果王重任记得没错,自家节帅是向来不屑的。 不曾想十年时间过去,自家节帅也用上了这种手段。 王重任不由得在心底叹气,但明面依旧恭敬作揖。 他尽量想要想出一些夸赞的词句,但临到头来,却只能夸句:“节帅英明!” 高骈闻言收回目光,对王重任交代道: “传令给蔺茹真将、张璘二人,让他们守好驯州和聘州等处城池,将城池加固,以免来年蛮军攻势凶猛。” “是!”王重任果断应下,之后退出衙门,派人前去聘州与驯州传信。 在东川兵马加强戒备的同时,遭遇惨败的西川兵马,也迎来了他们的新任节度使。 作为西川节度使的崔铉,此刻正带着监军杨复光在成都城外军营中检阅西川兵马。 崔铉站在校场高台上,目光扫过眼前的三千留守兵马,眉头紧锁。 兵卒们虽然有精良的甲胄与军械,可他们大多肥胖,穿上甲胄后气喘吁吁,即便列阵也队列松散,毫无士气可言。 面对如此场景,崔铉心中暗自叹息,这样的军队如何能抵御外敌? 他侧头看向身旁的监军杨复光,而他身旁的杨复光虽然年纪轻轻,但目光锐利,显然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面对不似庸才的杨复光,崔铉沉声说道:“杨监军,你也看到了,西川兵马如今的状态,实在令人担忧。” “兵甲不修,训练懈怠,连最基本的六阵都需要一刻钟才能结成。” “成都留守兵马如此,其它地方的兵马又能好到哪去?” “若是蛮军突袭,恐怕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对于崔铉的这番言论,杨复光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崔使相所言极是。” “西川官兵连年惨败,士气低落,加之长期缺乏整顿,军纪涣散。” “若不及时整顿,确实难以应对未来的战事。” 崔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初到西川,便见此情景,心中实在不安。” “如今东川兵马已经加强戒备,而我们却如此不堪一击。若不尽快整顿军备,提升战力,西川危矣。” 杨复光不是傻子,他明白崔铉这些话是在试探,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主要是担心自己这个监军干扰他。 想清楚后,杨复光向崔铉郑重作揖: “崔使相,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整顿军纪,招募兵卒,加强训练。” “西川流民遍地,不愁招不到兵马。” “当下可先招募三万兵马,统帅南下到嘉州操训。” “同时还需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眼见杨复光提出了那么多建议,崔铉也大概知道了对方水平。 年轻、心思不少,但知道主次关系。 将杨复光这个人摸清后,崔铉这才点头道:“杨监军所言极是。” “西川府库,已被我麾下官员点清,足够募兵三万。” “有此三万兵马,加上境内的两万余败军,应该能够阻敌于大渡河以南。” “待兵马练成,便是你我二人收复失地,回报至尊的时候。” 杨复光不理会崔铉那些客套话,只是露出与人为善的表情,毕恭毕敬的作揖:“崔使相放心,末将必当竭尽全力,随您收复失地。” 相助和随从可不是一个态度,相助是合作,随从则是主次上下的关系。 显然,杨复光已经摆清楚了自己的位置。 对此,崔铉微微一笑,不吝赞扬道:“有杨监军相助,我心甚慰。” “只要你我齐心协力,西川必能重振旗鼓,收复失地。” 话音落下,崔铉便走下校台,坐上了马车。 杨复光紧随其步伐,而崔铉从太原带来的三百骑兵,则是保护他上任的最大助力。 三百河东精骑虽然并未经历过战事,但起码操训得当。 在他们的护卫下,载着崔铉与杨复光的两辆马车开始走出军营,往成都城走去。 从军营到成都外郭城的城门有八里左右的路程,军营周围五里的范围还算太平,但来到军营五里外的官道上后,所见场景便令人骇然。 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如枯木般蹲坐在官道两旁,衣裳裤子都已经变卖,不少人赤裸着那干瘦的身体,勉强用枯草遮蔽关键部位。 十月的西川气候寒冷,不少人已经在枯坐中冻死,还有的则是抱团一处,用祈求的目光,向官道上来往的车马看去。 他们的身影在秋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飞。 男人们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希望。女人们紧紧抱着怀中瘦弱的孩子,孩子的哭声微弱而断续,像是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至于老弱,他们早已成了尸体…… 官道旁的树皮已被剥得干干净净,甚至连草根都被挖得一干二净。 经过这段路程时,崔铉略微皱眉,杨复光则是十分淡漠,唯有河东的少量精骑们面露不忍。 车马路过,尘土飞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腐气味,那是尸体霉烂的味道。 远处,几只乌鸦在枯树上盘旋,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在预示着这片土地的绝望与荒凉。 流民们蹲在那里,像是一群被遗弃的影子,只求路过的车马能丢下些能够果腹的食物。 他们不知道,从他们面前经过的马车中,便坐着他们视为希望的成都尹、西川节度使崔铉。 “成都外,到底聚集了多少流民?” 闻着那难闻的空气,崔铉眉头微皱,而驾车的官员则是回应道:“应该不少于三万……” 眼见崔铉没有发作,官员继续试探说道:“整个西川的流民,应该不少于十万。” 其实他还是说的保守了,但这也足够让崔铉提起精神了。 “三日后,派人在军营开设粥棚三十处,同时招募丁壮为兵。” “西川流民逃入陇右的事情,本使在北都便曾听闻了。” “待某从流民中募兵三万,届时十余万流民便都得了利,想来不会再有百姓逃入陇右。” 崔铉话音落下,但他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思绪间,他的马车驶过三里长的官道,不多时走入成都城内。 待马车驶入城内,他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就连坐姿都松懈了几分。 他目光朝街道看去,但见城内街道人头攒动,可许多百姓却面有菜色,身形消瘦。 他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不解决百姓头顶的赋税问题,便杜绝不了流民的出现。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直到如今,崔铉都还记得当初自己劝先帝立储,结果被罢黜去淮南的事情。 这天下又不是他崔氏的,自己即便奏表,但又有谁能保证自己能有好下场呢?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扫好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 想到这里,崔铉的心态也渐渐放平。 待到他返回成都尹的衙门中,他不忘交代杨复光募兵的事情,随后便开始研究起了南边的战事。 事实证明,杨复光确实很有想法。 在崔铉吩咐他后,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他便写下了告示,并命衙门官员派轻骑将告示贴满成都府境内的各州县。 西川流民数量不少,而成都府的人口近西川三成。 只要能安抚成都府的流民,其它州县的流民就算鼓噪,崔铉也有把握将他们镇压讨平。 几日时间转瞬而逝,成都城外的军营也开始开设粥棚募兵。 不少流民在吃了两日粥食,恢复了些许力气后,当即便参加了选拔,从而成为了西川将士的一员。 崔铉想的也周到,他给每个参军的将士,先付了三个月的军饷。 军饷不是给将士的,而是让将士们给他们的妻儿,以此让他们放心随自己南下。 三个月的军饷也有五贯,足够买五石粮食,供给五口三月所食,能帮助军属们渡过最难熬的冬季。 待到来年开春,崔铉则是可以根据大礼军队的动向来布防。 做好这些安排后,崔铉便安静等待募兵数满。 在他做足准备的同时,长安也收到了西南各镇的奏表。 不过这些奏表的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来要钱要粮的。 “西川原有兵卒二万四千余,如今崔使相又募兵三万,想来能在来年开春后,将大渡河北岸土地守住。” “东川募兵后有兵三万七千,其中精骑三千,马军一万二千,骡军五千。” “岭西李弘源率戍兵四千将邕州、田州收复,修葺城池并加固,请表朝廷再发戍兵三万。” “安南王式言其治下有兵一万七千余口,皆以操训两载,师兵可战。” “黔中道宋涯召兵七千与播州、矩州,言南蛮难入黔中。” 咸宁宫内,乐工与伶人们跪坐殿上两侧,而殿中则是前来奏表政务的裴休、蒋伸。 白敏中依旧卧床,政务的担子都压在了裴休和蒋伸身上。 五份奏表,表面看都没有提到钱,但又都提到了钱。 不管是东、西川的募兵,还是黔中、安南的备边,亦或者岭西的召调戍兵…… 这些事情都需要用到钱,而如今的裴休二人也需要和皇帝好好商量,如何应对明年度支的问题。 “王式竟有敢战之心,甚好…甚好……” 金台上,李漼满意点评了王式的事情。 毕竟王式只有一万七千兵马,而且还需要防备南边的林邑和真腊。 这种情况下,王式还能奏表这种主攻的态度,可谓难得。 “陛下,仅安南一处兵马,即便敢于出战,恐怕也难以取得成果。” “东川、西川的兵马若是练成,两路大军南下收复失地,才是朝廷现在该做的事情。” 裴休不卑不亢的向李漼表达自己的态度,李漼也没有怄气,只是点头道: “裴相言之有理,不知东川与西川的兵马,需要多久才能练成?” “这……”裴休沉吟,这种事情他还真不好说。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兵卒,但他面对的,大部分都是北兵,而剑南道的东川和西川,无疑都属于南兵范围。 在南兵之中,巴蜀之地的兵卒给人印象,唯有“孱弱”二字。 这倒不是裴休瞧不起巴蜀的兵卒,而是在此之前的历史印象所得。 巴蜀天险,却不足以守住巴蜀。 历代蜀中政权,除汉太祖高皇帝刘邦外,其余政权就没几个打出去过,多是守天险而失巴蜀。 古人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地利都占优的巴蜀却不断失守,这只能怪到人身上去了。 正因如此,历朝历代对蜀人、蜀兵的评价就是“脆弱”。 李渊跟李世民说过“蜀兵脆弱”,而李世民在位时期,更是有大臣上奏:“蜀人脆弱,不耐劳剧”。 这种刻板印象,算是一代接一代的传承下来了。 在裴休看来,淮西及河北、河南、河东、关中、关内、陇右等北方的兵卒善战,秦岭长江以南的则大多孱弱。 崔铉、高骈以蜀人操练为兵马,需要的时间,很难说得准。 因此裴休沉吟许久,末了还是决定往长了说。 “陛下,练兵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臣以为,恐怕需要练兵三年,方才有收复失地,击破蛮军的希望。” “三年?”李漼露出不满之色,但还是忍住了想要发作的脾气。 “三年就三年……”李漼深吸口气,郑重道: “朕希望三年后,能看到收复失地的捷报!” “这是自然。”裴休不假思索的附和,蒋伸反应也不慢,连忙对李漼唱声英明。 在二人的点头下,李漼也渐渐松懈下来。 在与裴休、蒋伸聊了一些度支上的事情后,李漼便拂袖让二人退下了。 待他们离开咸宁宫,李漼这才看向田允: “派人去白相公府上,询问下白相公对西南兵事有何看法。” “奴婢领谕。”田允依旧老实应下,并在之后走出咸宁宫,派人前去试探白敏中。 两个时辰后,试探的人返回了宫中,进一步汇报了白敏中的情况。 明明是简单的风寒,可白敏中就好似霉神附体了般。 不等风寒转好,他的足部又因痹病(痛风)而无法行走,只能继续卧床。 得知白敏中又患痹病,李漼皱了皱眉,但并没说什么,只是收敛目光,继续观赏起了咸宁宫内的伶人们…… (本章完) 第300章 骤雨前平 第300章 骤雨前平 “哇……”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婴儿的哭嚎声响起,刘继隆也迎来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生下这个孩子的,依旧是刘继隆的发妻封徽。 尽管是第二次生产,但封徽还是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才将孩子生下。 “如何,可有不适?” “未…未曾……” 拔步床前,刘继隆在护士们将封徽抬回床上后,蹲下握住了她的手。 她全身都是汗水,嘴唇发白,眼睛眨得厉害,好似下一秒就能睡着。 “节帅,是位郎君!” 张嫂抱着清洗干净的孩子来到拔步床前,小心翼翼的递给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看了一眼,果然与刘必烈刚生出来那时一样难看。 “瞧瞧吧……” 他抱着孩子靠向封徽的方向,封徽将疲惫的目光挪到孩子身上,露出笑容的同时,也伸出手摸了下孩子的手。 “郎君给他取个名字吧……” 封徽目光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则是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叫刘木真吧,小名就由细君你取。” 当他说出刘木真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倒是抱着自己到来,日后不可能出现这群人的打算来取的。 这也算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延续这些姓名吧…… 刘继隆忍不住笑出声,而封徽则是以为他在想小名,所以笑得那么开心。 尽管疲惫,可封徽却还是用心想了想,最后才说道:“这孩子长得敦实,不如就叫铁头吧?” “铁头?”刘继隆有些错愕。 刘必烈叫虎头,刘木真叫铁头,自己第三个孩子不会叫木头或者大头吧? “细君喜欢就好……” 他有些汗颜,但还是认下了这个小名。 毕竟虎头、铁头,总比小猪、黑臀来的好听多了吧…… “阿耶,我能看看弟弟吗?” 衣摆被小心拉拽,刘继隆低头看去,果然瞧见了刘必烈那怯生生的模样。 “来看看吧。” 刘继隆侧过身子,让他看了个清楚,结果他小脸皱成一团:“弟弟好难看啊……” “哈哈哈哈!” 刘继隆被逗笑了,连忙打趣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和弟弟现在这样子差不多。” “不会!”刘必烈斩钉截铁:“我长得比弟弟好看。” 见他如此,刘继隆也不与他争辩,只是笑着逗了逗他,眼见封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拔步床,将刘木真递给了张嫂。 张嫂将刘木真带去侧卧,而刘继隆则是抱起刘必烈,大步向外走去。 “你娘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嗯!” 父子二人走出内堂,脚步加快往中堂走去。 待他们赶来时,守在这里的高进达、崔恕、张昶、曹茂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如此,想来主母没出什么事情。 “母子平安。” 刘继隆瞧着四人紧张的样子,笑呵呵说出了结果,同时抱着刘必烈坐在主位。 “节帅,这是西川三仙楼刚送来的消息。” 崔恕起身递出一封书信,刘继隆将刘必烈放下,接过书信看了看。 书信内容是崔铉抵达成都后的那些政策,其中影响到陇右的,便是崔铉募兵三万的消息了。 以西川兵卒的军饷,还是能勉强养活五口人的。 因此崔铉募兵三万,实际上是影响了十几万人。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几个月的时间里,西川逃入陇右的人口数量会下降。 不过只要朝廷没有削减赋税,便会一直有百姓逃亡陇右,只是多少的问题罢了。 “无碍,我们也需要消化消化。” 刘继隆放下书信,而崔恕也接着说道: “尚摩鄢拿下了道邬城、打箭炉等处要道。” “加上大礼拿下大渡河以南的土地,尚摩鄢算是与大礼相邻了,并且还有两条商道。” “尚摩鄢没有派来书信,而是派人小心前来询问您,是否要与南诏联手进攻西川……” “暂时不必。”刘继隆开口否决,同时解释道: “近三年内逃入陇右的十几万百姓还没有属于自己的耕地,况且我们手中的铜钱也不足。” “尚摩鄢要是如今与南蛮联手攻入西川,我们即便想分食西川,却也没那么大胃口。” “告诉尚摩鄢,让他先好好安抚麾下番民,该放牧耕种的就放牧耕种。” “眼下他可以和大礼沟通互市,但不能结盟,更不能出兵西川。” 刘继隆算了算时间,两年后的陇右,耕地应该突破一千万亩了。 不仅如此,官仓内的粮食,差不多也能存到三百万石左右了。 府库中的金银钱财,也差不多够陇右应对一些大事了。 待这些都准备就绪,那时才是陇右入川掠夺人口资源的最佳时候。 并且由于大礼和吐蕃的结盟,唐廷也不会贸然处置自己,自己届时又能安心发展几年。 以自己即将二十九岁的年纪,再等几年,自己完全等得。 刘邦似自己这般年纪时,可是还在跟着张耳在外做游侠呢。 “节帅,临州第二批学子也快毕业了,您看看他们是继续下乡开荒,还是另有安排?” 曹茂的声音将刘继隆唤醒,刘继隆也下意识看向了他。 “下乡开荒是必须的,这是不容更改的。” “我之前就说过,这个制度不仅仅要保留,还要扩散到各个大学。” “明年其它州的大学学子就开始毕业了,他们在大学学了文化,难道就做不得开荒的活计了?” 刘继隆有些生气,但又很快平复心情: “不过其他的大学,肯定不能像临州的学子这样,经历六年开荒、从吏、为兵生涯的。” “这样吧,其它大学的学子毕业后,都护府派人前去各州大学询问其情况。” “如果要从仕,那就按照临州学子的流程来,开荒、从吏、为兵这三项都不能少。” “若是要担任教习,那就只需要参与两年开荒和为兵一年就行。” “不过也不能让他们白干活,从吏为兵照常发放俸禄军饷,开荒就按照每月三百钱的工钱发给他们。” 学子毕竟与开荒的百姓不一样,开荒的百姓会在当地均分得到公田,但学子们还是要走的。 刘继隆经过思考,最终还是决定给学子们定下工钱,不能打击到他们的积极性。 每月三百钱,一年下来就是三千六百钱,可以买八石粮食,相当于正常耕种十四亩土地,交税后的产出。 这样的收入在陇右已经不算低了,毕竟三百钱都足够在陇右买一匹麻布,亦或者十几斤肉了。 学子们在开荒期间,每个月是有五斗免费口粮的。 这三百钱,完全可以用来买衣服、肉食来滋润自己。 “节帅,三百钱会不会太多了?” 高进达忍不住开口,要知道一个壮男,正常也就能开出二三亩荒地罢了。 这还是开荒条件比较好的情况下,如果是开荒环境太差,那一年顶多开荒一二亩。 “这不算多。” 刘继隆摆手安抚他,接着继续说道:“他们也为开荒出了力,到时候要走了,却不能分到土地。” “这个钱啊,就是对他们开荒不公平条件下的弥补。” “下官不是担心这个。”高进达眉头紧皱道: “下官是担心日后大学的学子多了,这个盘子太大,周转不开。” 高进达的担忧不无道理,刘继隆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笑道: “我们手中适合开荒的土地并不多,只是陇右地广人稀才显得开荒土地比较多。” “以现在的速度继续下去,我估计再过十几年,陇右的土地就开垦的差不多了。” “到时候不用开荒了,就让学子们去农村帮村民种种地,把标准降下来就行。” “对了,先参加开荒的那些学子也要发钱,并且把之前欠给他们的都补上。” “开荒是让他们知道粮食来之不易,发钱是让他们知道赚钱不容易。” “另外新年快到了,他们在外面开荒不能回家。” “户司要赶在冬至前把钱发下去,发钱的同时,每人再发成衣一套,油盐酱醋茶各三斤,让他们过个好年。”刘继隆的话说完,高进达这才松了口气。 眼见没有政务上的问题,刘继隆也就开始谈论南边的事情了。 “南边的高骈刚从我们这里买了这么多马匹,以他的手段来看,对付大礼不用那么麻烦。” “他现在打呆仗是打给朝廷看的,我估计他是准备谋求西川节度使的位置。” “眼下我们还不适合插手西川的事情,但也不能让他担任西川节度使。” “他要是主政西川,我们某些谋划就派不上用场了。” “崔铉虽然军略平平,但比夏侯孜、崔慎由那些人始终要好些。” “他现在募兵三万,只是有了兵马,但还缺挽马、乘马。”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在新年前后来找我们。” “告诉南边的斛斯光、王思奉他们,军马不卖,乘马酌情贩卖,挽马大可贩卖。” 不得不说,贩卖马匹还是赚钱的,陇右单从与东川的贸易上,便获利三十万贯。 除去养马和商货的成本,净赚十八万贯。 虽说这种情况下贩马,颇有资敌的嫌疑,但马匹作为消耗品,以大礼和大唐的战争强度,这群骟过的乘马和挽马,又有几成能活到三四年后呢?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张昶:“我军的精骑都配给军马了吗?” 张昶眼见刘继隆提问自己,连忙作揖回答:“都配给了,全军八千精骑,都是一匹军马和一匹乘马。” “除此之外,军马场内还有三千多匹军马,九千多匹乘马。” “每年出栏的军马数量也在二千匹左右,乘马则是在三千匹左右。” “另外这些年,百姓还回不少挽马和耕牛,每年都有两千多头耕牛,七千多匹挽马还归牧场。” “牧场每年出栏的耕牛和挽马,也基本不低于三万。” 陇右的牧场不用多说,每年能提供的挽马和耕牛数量并不少。 正因如此,迁入陇右的百姓,基本都能获得耕牛或挽马作为畜力。 尽管他们在后续需要偿还,这让这项制度显得有些苛刻,但有的时候,人的问题比制度的问题更重要。 至少在刘继隆主政的局面下,百姓并不觉得这项制度有什么不对,因为官吏不敢明着压榨盘剥他们。 大部分制度在一开始都是好的,只是后来执行的人走歪了路。 陇右的盘子不大,刘继隆还能照看过来,所以陇右的“牧政制度”很好。 只是等盘子大了,他需要照看的地方越来越大,那就将进入事故频频的阶段了。 到那个时候,也就需要更改制度,亦或者更替某些官吏了。 在刘继隆思考的同时,高进达的声音也传到了他耳内。 “陇右口数在月初就达到了七十二万三千余口,虽说崔铉募兵会带来影响,但明年这个时候,应该能稳步达到七十五万人口。” “凉州的口数已经达到十八万口了,若是继续迁入,那就得从兰州、河州、临州运粮过去,才能保障当地粮价稳定。” “敢问节帅,都护府是否要暂停迁徙凉州的口数?” “暂时停罢吧。”刘继隆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接着又吩咐道: “除宕州外,其余各州皆可迁入移民,宕州还是太小,若非如今时机不对,我都想将其裁撤为县,归武州统辖了。” 宕州的军事位置很重要,所以唐廷才会在此设州。 不过若是从当地环境来看,当地确实不适合迁入人口,维持现状就十分不错了。 “下官领令。”高进达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也将目光收敛。 “行了,你们各自忙政务去吧。” “下官告退……” 在他的示意下,众人先后离开了中堂,而刘继隆自己也重新返回了内院。 在他走入内院的同时,远在长安的白敏中却遇到了糟心事。 他的风寒并未如预想的那般减弱,反而随着入冬而不断加重,期间高烧几次不退,整个相府的人都因为他的病情而鸡飞狗跳。 即便如此,身为皇帝的李漼也不敢确信,仍旧派遣宦官前来询问他对政务的看法。 “白相,岭西求戍兵三万,此事是否应允?” 田令孜站在白敏中榻前询问,而此时的白敏中因为高烧而晕晕乎乎。 田令孜的询问,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何事……” 白敏中晕沉沉的开口继续询问,田令孜见状有些不耐烦,但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忍着耐心躬身询问: “岭西求戍兵三万,此事是否应允?” “三万……”白敏中似乎想睁开眼睛,但却没了起来,只能迷糊回答:“发兵……” “谢白相指点。”田令孜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询问道: “大家询问白相,若是白相致仕,那不知相位可由谁接替?” “相位?”白敏中迷迷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晕厥。 田令孜不厌其烦的询问三次,可白敏中却迟迟不曾给出答案,而是彻底晕厥过去。 见状,田令孜暗骂其演技逼真,随后返回宫中,将此事告诉了正在听曲的李漼。 李漼听后,当即皱眉询问:“白相病情到底如何?” 他虽然多疑,但也知道白敏中的性格。 若是白敏中只是装病,那必然不会在征调戍兵这种事情上搪塞自己。 “这……” 田令孜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觉得白敏中演技逼真,但若是真的生病,他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想到这里,田令孜只能模棱两可的回应:“白相公的病情不像装的,但……” “行了!”李漼不耐烦摆手,田令孜连忙叩首。 眼见他如此无用,李漼看向田允:“让他回小马坊当差吧,日后这些事情莫要传他了。” “奴婢领命……”田允暗叹一口气,心想自己是帮扶不了自己的这个养子了。 跪着叩首的田令孜更是感觉天塌了,哪怕小马坊使的待遇比他曾经好了不知多少,可终究比不上皇帝面前的红人。 只是他也知道强求无用,因此老老实实起身退了下去。 见他离去,李漼思绪再三,随后才道:“以刑部侍郎李福为宣武军节度使,前宣武军节度使毕諴为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即日入朝为相。” “奴婢领旨。”田允连忙应下。 李漼还想说什么,但这时殿外却传来唱礼声:“同昌公主求见陛下……” “让囡囡进来!”听到自己的好女儿来了,李漼连忙站起身来,高兴看向殿门,同时目光扫视伶人及乐工们。 “看什么,都滚下去!” 平日被李漼喜爱的伶人与乐工们不敢反驳,连忙带着乐器退出了咸宁宫。 待他们离开,十三岁的同昌公主也走入了殿内。 十三岁的她愈发出落,而李漼见了她,更是高兴的从金台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一步的朝他快走而来。 “让我看看囡囡近来可曾长高。” 他作势便要比划自己与女儿的身高,却被同昌公主笑道:“阿耶这般大的人了,竟然还要看女儿身高。” “你是阿耶的心尖,你任何变化阿耶都得知道。” 被女儿吐槽,李漼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量了量父女之间身高差距。 “嗯,还是不如阿耶高。” 李漼笑呵呵说着,同昌公主气恼,却又搂住李漼的手,拽着他看了看因伶人、乐工而杂乱的咸宁宫。 “这伶人有什么好看的,您好些日子没陪我了。” 同昌公主较真说着,李漼却哑然道:“你上次不是让阿耶半个月别去找你吗?” “我让您别去,您就真的别去啊?”同昌公主心里更气了,指着那些杂乱道: “那您听我的,以后都别看伶人了!” “这……”李漼哑然,而田允则是暗自咋舌。 要知道李漼即位以来,不是没有官员奏表说他宠信伶人的事情。 不过那些官员的下场,不是被流放就是被罢黜。 朝野上下,也就只有这位公主敢这么趾高气扬的指挥当今至尊了。 “一个月不许看伶人,这个月要和我玩。” 同昌公主眼见自家阿耶进退两难,只能自己后退一步,略带骄傲的指点起来。 若是旁人如此,李漼必然要叫人将其拖下去打杀,但面对自家心头尖,他陪笑着点头:“好,都听囡囡的。” “那阿耶现在陪我去园吧。” 同昌公主拽着李漼便走,可李漼脸上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满满的幸福感。 瞧着他们的背影,田允摇了摇头,心道此时幸福,待到嫁女时就难受了…… (本章完) 第301章 凉州烟火 第301章 凉州烟火 “从二月初到现在,十个月工钱,合计三千钱,数数吧。” “不用数…不用数……” 凉州番和县永昌村前,由县衙出发的直白将马懿、李阳春的工钱结算下来。 马懿摆手不用点数,可旁边的李阳春却如财迷一样的称重点了点。 眼见李阳春也点头,这名直白才开口道:“马车上还有都护府发下的成衣和油盐酱醋茶,每人一匹麻布,油盐酱醋茶各三斤。” “我这就为二位将东西搬下来。”直白有些许献媚,显然是知道马懿的身份。 马懿也门清,所以他拦住直白:“不必了,这点小事还是我二人自己动手吧。” “好,那在下便告辞了。”直白眼见不能讨好马懿,反而引得对方警惕,当即也没有纠缠,而是果断选择了离开。 随着李阳春和马懿将成衣和东西取下马车,直白也驾着马车前往了下一个村子。 站在村口的二人见状,当即咧嘴一笑,转身往自家走去。 “两位先生这是发了军饷啊?” “算是吧!” “两位阿丈可有口福了。” “哈哈哈哈……” 回家路上,不少被马车到来吸引的村民都在打听马车来意,但看到李阳春二人手上东西后,当即便猜到了马车为何而来。 “阿丈,我们回来了!!” 马懿声音爽朗,李阿丈与马阿丈闻声音走出。 眼见两人抱着这么多东西,连忙上前准备接过。 “阿丈不用,我们自己提。” 马懿与李阳春走入土屋,将成衣与油盐酱醋茶等物放下后,这才各自掂量了手中铜钱的重量。 “这么重,给他完算了吧,我都记不清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马懿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尽管他到永昌村开荒这些时间里,马成没少派人给他送东西,但他基本都拒绝了。 不是因为他意志坚定,而是因为李阳春也没有接受家里送来的东西。 李阳春这种烈属都如此,他这个官员子弟又怎么能输他呢? 不过也正因如此,经过十个月开荒历练的二人,此刻相比较刚来时,可谓消瘦。 若是没有旁人证明他们的身份,此时的他们与普通的村民毫无二异。 “都快过年了,确实该吃肉了!” 站在马懿一旁的李阳春也点了点头,而跟着他们走来的李阿丈与马阿丈闻言道: “这鸡舍里的鸡也养了那么久了,要吃肉就吃它们好了。” 两人院中养了六只鸡,鸡所吃的东西,都是他们节省下来的口粮,以及干农活时抓的虫子。 不过也因为如此,所以六只鸡长得并不大,最大的一只也不过一斤四两。 “不行,要吃也得等明年我们走的时候。” 李阳春坚决反对,马懿也摇旗助威:“这次去城里,刚好买些麸糠来喂鸡。” “如果可以,再买两只猪回来,明年走时杀了猪再走!” “没错!”李阳春连连点头,而李阿丈与马阿丈拗不过他们,只能去村正那里找了两辆挽马车给他们。 二人揣着十几斤重的铜钱,驱赶着挽马车便往番和县赶去。 从永昌村去番和县,路程有三十六里,以他们挽马车的速度,今日怎么说也要在县内休息了。 由于只是村子,所以从村子往大斗乡,基本没有路,只是沿着永昌水走二十里,便能见到大斗乡。 大斗乡设于昔年大斗军原址,是番和县治下四乡之一。 原本的大斗乡只有一千多人,但随着人口不断迁入凉州,大斗乡的人口也突破到了三千人。 不止是大斗乡如此,就连其他几个乡也是如此。 以陇右规制,每个乡设乡长、巡检、粮长三人,三人皆是不入流的直白,但是属于官吏体系内。 只要任期勤勤恳恳,即便没有大功,但连续就任三年后,也能调入县城。 进入县城继续担任三年直白后,大概率是可以擢升为从九品下的六司官员。 不过陇右如今没有开疆拓土,也没有新设州县,因此不少人顶着从九品下待遇,做着直白的事情。 陇右有三十九个县,按照陇右规制,每个县应该有品秩官员十二人,流外直白五十到七十人不等。 只是如今局面,几乎每个县的品秩官员都在二十人以上,流外直白最少百人。 整个陇右都护府治下官员九百余人,流外直白四千七百余人。 可以说,如今最想要开疆拓土的不是身为陇右都护府节帅的刘继隆,而是这些顶着待遇却没有实权的官员们。 大斗乡因为流民迁入而渐渐繁华起来,就连都护府都派人来到此地开设了煤米油盐酱醋茶肉布等官营商铺。 正因如此,马懿和李阳春在驾车赶到这里后便被巡检带人拦了下来。 “站住,你们通往何处?” 大斗乡前往番和县的官道上,一名身穿战袄,穿着胸甲,头戴幞头的巡检对驾车而来的马懿等人拦下。 站在巡检身后的,还有每个乡,每个月轮值选出的二十个壮丁。 这些壮丁的身份是民兵,轮值的这个月,可以领到一百钱。 钱虽然少,但每日要做的事情却不多,而且管饭,所以很多人恨不得常年以民兵身份在乡上做活。 之所以有这种制度,不仅仅是为了维持乡里的治安,也是为了训练预备役。 民兵不着全甲,基本只着胸甲,并且只有弓箭和长枪、鄣刀、横刀、盾牌等军械,十分容易辨认。 作为临州大学出身的学子,马懿二人自然清楚他们的身份。 “我们是永昌村的村民,攒了些钱,想去县里买点东西。” 出门在外,马懿倒是底气十足。 “永昌村?” 巡检闻言站了起来,整理整理后作揖道:“敢问可认识马先生?” 凉州官员称呼临州大学毕业的学子为先生,而马懿在学子中身份不低,哪怕都护府严禁宣传学子家世背景,但官场就是如此。 河州刺史马成长子马懿到凉州大斗乡永昌村的事情,早就在凉州内部传遍了。 其余如高进达之子高述、高淮,以及一些官员子弟的所在,也是同样被宣传过一遍,为的就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懿无奈看了眼李阳春,眼见李阳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马懿只能道:“是我!” “大斗乡巡检王兆,参见马先生!”大斗乡的巡检王兆连忙行礼,接着解释道: “大斗乡已经入驻官铺,二位若是要官铺里有的东西,大可前往乡里,不用前去县里。” “不过若是二位有事要去县里解决,也可前往县里。” 王兆说罢,便安静等着马懿回复,而马懿也看向李阳春:“如何,去哪?” “这里有的话,便在这里买便是,县里也没什么好逛的。” 李阳春回应马懿,马懿颔首认可,随后看向王兆:“那我们便去乡里买吧。” “是!”王兆连忙点头,随后让出道来。 马懿与李阳春驾车进入了大斗乡内,而王兆则是远远眺望他们离去的背影。 在他身后的民兵开口道:“头,这位是什么来头啊?” “这位来头可大了,日后说不定是要当刺史的人物。” “刺史?!” 众多民兵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是剑南道迁徙而来的移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员,也就是各县六司中的掌管户籍的户司。 一个从九品下的户司,也是他们在陇右这种吏治清明的地方才能见到的官员。 若是在他们从前生活的剑南道,他们这辈子能见到的最大官职,也顶多是没有品秩的流外。 对于他们来说,县城的主官都是天一般的人物,更别提刺史了。 想到这里,民兵们有些战战兢兢,而巡检王兆见他们如此,当即骂道: “你们这群家伙,早与你们说了,陇右境内法律严苛,不必畏官如虎,怎地还是如此胆小?” 常年被欺负惯了的剑南道移民,即便来了陇右,却还是十分惧怕官员的。 王兆这种先为吐蕃奴,后为陇右官的人,自然不会知道,陇右境外的那些大唐官吏是什么德行。 若是把他丢到那些官吏治下,他便知道剑南道的移民为何会那么惧怕官吏了…… “都是骟猪吧?” 大斗乡唯一肉铺内,随着马懿的询问声响起,肉铺内的掌事顿时眼前一亮:“你们是河陇人?” 大斗乡及其治下百姓,基本都是剑南道移民,移民之间多说西川方言,鲜少说官话。 如马懿他们这般年轻,还能说的一口流利官话的,基本都是河陇本地人。“对啊。” 马懿点点头,这掌事便知道了他们先生的身份:“原来是大学走出的先生。” “这里都是煽猪,你们要五还是板油,亦或者是瘦肉?” 面对掌事猜出他们的身份,马懿也不以为奇,毕竟他的身份早就被公之于众了。 临州大学的学子身份,反倒是他众多身份中最普通的身份了。 “买几斤板油回去炼油吧,家里那六斤油也吃不了多久。” 马懿回头看向李阳春,李阳春点头对掌事开口道:“十斤猪板油,十斤猪五,十只肥母鸡!” “另外乡里有没有活猪,我们想买一头种猪和一头母猪。” 李阳春的话令掌事眼前一亮,顿时笑道:“活猪自然是有的,城外就有官铺的猪场。” “种猪一头八贯,母猪十贯……” “多少?!”马懿和李阳春倒吸一口凉气。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马懿在临州时只管吃,家里有仆人为他采买。 李阳春虽然买肉,但也极少去市场,所以听到整猪的价格后才如此震惊。 “种猪八贯,母猪十贯……” 掌事笑呵呵开口,他最喜欢看这群先生震惊的模样。 “我们……” 李阳春与马懿尴尬的对视一眼,原本他们还想着买一对猪回去生小猪,以此让李阿丈、马阿丈他们日子过的好些。 现在看来,就他们两人怀里这六贯钱,买买猪肉都算不错了。 “活羊呢?” 马懿红着脸询问,掌事笑道:“活羊整只八百钱,可以买一只种羊,母羊越多越好。” 他自然看出了二人的想法,因此主动给出建议。 马懿闻言,当即看向李阳春:“如何,要不买几只羊?” “买一只种羊,两只母羊吧。”李阳春点头提出建议。 马懿见状,当即将手里提着的三贯钱放在桌上:“一只种羊,两只母羊,十斤猪板油,十斤猪五,十只肥母鸡。” 掌事不说话,只是把钱拿上了称。 “三贯?”掌事询问马懿,眼见马懿点头,他当即摇头道:“这里只购买三只羊和十斤猪板油。” “若是按照您刚才所报价格,起码需要五贯。” “五贯就五贯。”李阳春拿出自己的两贯放桌上,同时说道:“半个时辰后来取。” “好嘞!”掌事呵呵笑着应下,而李阳春也和马懿走下肉铺。 “这钱真不经,就剩一贯了。” 马懿啧啧几声,脸上露出几分肉疼。 以前家里的钱还不觉得,如今自己赚钱自己,方才知道赚钱那么不容易,钱却那么容易。 “就剩一贯了,还能买些什么?” 马懿询问李阳春,李阳春则是带着他走到旁边的米铺。 一袋打开的麸糠上插着木牌,每石一百二十钱。 李阳春算了算数,最后才道:“买二石糠,另外再买两匹布。” “我们俩穿旧衣就行,得给阿丈他们弄新衣穿。” “倒也是。”马懿点点头,没有反驳。 毕竟对于曾经穿锦袍的他而言,麻衣不论新旧都差不多。 见状,二人又去布铺六百钱买了两匹粗布。 剩下的百六十钱,也被他们拿去买了两斤糕。 陇右不产,只能通过牙商从剑南、岭南等道获得红,将红带回陇右后,方才能制成糕。 尽管大斗乡是三千人的大乡,但能买得起糕的人很少,所以没有糕铺,糕都是挂在米店贩卖的。 两人辛苦十个月的工钱,到手不过半日,便被他们采买了个干净。 待所需要的东西都装车后,他们便在大斗乡不少百姓羡慕的目光中驾车而去。 路过巡检站时,站内的巡检也都是一脸羡慕。 “下雪了?” 返回永昌村的路上,马懿瞧见了南边祁连山阴云笼罩,并且山顶染上了一层白色。 “下雪了好,下雪了就不用担心肉会坏了。” 李阳春叫了声好,马懿却咋舌道:“就十斤五,我两三天就能全部吃完。” 见他这么说,李阳春不免说道: “话说你我可得把工钱存下来,存到明年除夕前夜,差不多能买一头猪了。” “到时候杀猪请全村吃个饭,待到后年二月,我们就得回临州了。” “回临州?”马懿撇嘴,接着说道: “我阿耶写信给我说了,我们开荒结束后,大概率是要在本地当兵的。” “这可说不准。”李阳春驾车与他并驾齐驱,脸上的自信让马懿吃不准:“你有消息?” “没有,但我知道节帅不可能让我们在这种好地方当兵。” 李阳春把凉州称呼为好地方,这让马懿略微皱眉。 只是他略微思考,却又点头附和道:“对于我们来说倒不算好地方,不过凉州确实比陇南那些地方好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节帅会把我们派往陇南当兵?” 凉州毕竟是草肥水美的平原,在这种地方当兵,确实要比在陇南当兵幸福很多。 对于兵卒来说,位于山区的陇南,尤其是宕、叠、洮、松等州才是比较艰苦的地方。 那种地方,即便有马车和牛车作为行军助力,却仍旧要比平原行军艰难数倍。 “我猜的。” 李阳春笑着回应马懿,但马懿却已经信了七八成。 李阳春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家世也不如自己,但他眼光确实长远。 在永昌村开荒的这些日子里,马懿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曾经仰望的阿耶,包括陇右的绝大部分官员、将领,实际上都不算目光长远之辈。 倘若没有刘节帅,他们中大部分人,兴许也就是旅帅、校尉的水平。 正因为有了刘节帅作为队头,他们才能登上如今的高度。 很多人看不清这点,所以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昔日的努力和自己的才干。 在马懿看来,整个陇右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有自家阿耶,以及张昶、陈靖崇、耿明等寥寥数人。 正因如此,他们往往对都护府发下的政策没有异议的执行。 相比较之下,其它人就有些不太服气了。 不过有刘节帅坐镇,即便他们不服气,却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按都护府规矩办差。 兴许节帅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会着重培养他们这些临州大学走出的学子。 比起奴隶出身,半道出家的河西老将们,他们这群临州学子或许缺乏决死的勇气和信念,但他们的目光绝对比河西老将们长远。 这点从临州学子至今未有人退出就能看出,他们都明白六年流程走过后,他们将面对什么。 六年流程只是考核,唯有通过考核,他们才能成为节帅敢大胆驱使的那群人。 想到这里,马懿抖动马缰,加快了驾车的速度。 待他和李阳春返回永昌村,却已经是天彻底变黑之后了。 李阿丈和马阿丈,还有两位阿婆都在村口等着他们。 眼见他们带那么多东西回来,不免与他们絮叨着节约节省等理念。 两家人相处近一年,早就将二人视为自己的孩子了。 如今与他们絮叨,也不过出于对他们的关心罢了。 二人笑呵呵的应下,接着便把买来的东西带回了家里,将两斤糕分食了。 明明只是糕点中最便宜的糕,但吃在嘴里,却比马懿和李阳春此前吃过的任何糕点都要甜…… (本章完) 第302章 节帅高见 第302章 节帅高见 “呜呜呜——” 皑皑雪山间,伴随着号角声吹响,昔年河陇争霸的双雄也宣告落幕。 没卢氏的尚婢婢于咸通二年腊月初二病故,其长子尚摩鄢为诸将拥戴为主。 作为贵族,尚婢婢的安葬采用墓葬,墓室修建于烈山,陪葬的金银珠宝虽然不多,却足够华贵。 在高原上,能以耳顺的年纪病故,已经算是高寿了。 正因如此,尚摩鄢与尚摩曳虽然难受,却依旧接受了现实。 随着安葬结束,尚摩鄢返回了金川城,并召来了尚摩曳。 “阿哥……” 尚摩曳走入殿中,对主位的尚摩鄢抱胸行礼。 望着三十八岁的尚摩曳,刚满四十岁的尚摩鄢也满意颔首道: “我们拿下了道邬城和打箭炉,现在阿爸走了,我想派人去道邬城西北修建一座城池,为这座城池取名为康城。”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康城的主人,康城方圆五百里,都是你的牧场。” “我会调一千精骑作为你的护卫,再将道邬城和打箭炉的奴隶都划归到康城,作为你的子民。” “等康城修建好,你就去康城享福吧。” 尚摩鄢对尚摩曳交代着,可尚摩曳闻言却攥紧拳头道:“阿哥,我不想分家。” “哈哈……”尚摩鄢以为尚摩曳是舍不得自己,笑着说道: “你和我都有了自己的家人,是时候分家了,不要和孩子一样。” 眼见尚摩鄢不懂,尚摩曳忍不住道:“阿哥,您现在是多康六岗六十万众的头人,手下有三万大军。” “那刘继隆不过是河陇三十万之主,兵马不过四万,难道你……” “住嘴!!!” 尚摩鄢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喝止了尚摩曳大放厥词的行为。 “三十万众,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河陇,远比多康六岗还要强大。” “刘继隆能用三千兵马横扫河陇群雄,他就能用四万大军横扫多康六岗。” “我能占据多康六岗,不是因为我雄才大略,而是因为有刘继隆在身后扶持我。” “我曾经向神明发誓,此生不背叛刘继隆。” “如果你要挑拨我和他的关系,那你现在就离开金川,我会把道邬城给你,康城也不用修建了!” 尚摩鄢黑着脸说出这一切,这让尚摩曳接受不了:“您难道甘心受一个汉奴驱使吗?!” “南边的蛮子不是要和我们联盟对付大唐吗?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直接对……” “他不是汉奴,多康六岗也没有汉奴!” 尚摩鄢打断了他的话,并且不再想回应他,直截了当的对门口兵卒示意道: “他喝醉了,把他带下去!” “是……” 几名兵卒走入殿内,做出手势请尚摩曳离去。 尚摩曳拳头攥紧,但最终还是听话离开了宫殿。 在他被带下去之后,尚摩鄢眉头紧锁,他预感到了尚摩曳与自己的理念不合,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当面和自己叫嚣。 他不忍心杀掉这个家伙,毕竟他们是兄弟。 但他很清楚,如果尚摩曳的这些话传到刘继隆耳中,那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思前想后,尚摩鄢决定开春后便派人去修建康城,将尚摩曳驱逐到康城,不再管他的生死。 至于尚摩曳的这些话,他也写在了信中,令人将信件送往了陇右。 刘继隆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却已经是新年元日的时候了。 “噼里啪啦……” 狄道城内的爆竹声偶尔作响,刘继隆则是坐在主位,手拿尚摩鄢的书信。 对于尚婢婢去世的消息,刘继隆只能感叹故人终将老去。 但对于大礼拉拢尚摩鄢的行为,以及尚摩曳不满自己控制多康六岗的行为,他则是沉思了起来。 他早就料到随着尚摩鄢逐渐强大,他麾下会有不少人反对成为陇右的附属。 如今尚摩鄢统一多康六岗,这实力甚至能和逻些城的那些吐蕃王族叫嚣,更别提自己这“小小”陇右了。 “节帅,这尚摩曳不老实,要不要让尚摩曳……” 坐在左首位的张昶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刘继隆闻言轻笑:“不必担心。” “尚摩鄢虽然掌握了多康六岗,但如今的多康六岗还很脆弱。” “别的不提,单说如今多康六岗六十万众的口粮便有三成来自我们。” “如果我们不卖粮给他们,他们就必须要东进劫掠西川,亦或者与我们为敌。” “且不提尚摩鄢那厮能否击败崔铉,即便击败,但西川崔铉的身后还有东川的高骈。” 尚摩鄢的本领,刘继隆十分清楚,他不可能是高骈的对手。 刚刚凝聚起来的多康六岗,必须用连战连捷的捷报来凝聚人心。 一旦经历大败或陷入僵持,多康六岗便会渐渐分裂。 这些事情,尚婢婢在去世前,肯定与尚摩鄢聊过。 因此摆在尚摩鄢面前最好的道路,依旧是依附陇右这条路。 刘继隆也没有猜错,尚婢婢死前确实与尚摩鄢谈过多康六岗的未来。 尚摩鄢不是没有派人打探过西川和大礼的情况,但西川和大礼的粮价,都因为战争而飙涨。 哪怕如今双方已经在前线僵持住,但后方的粮价依旧是一天一个价。 一只羊卖往陇右能换二百斤粮食,但贩往西川只能换一百五十斤粮食,贩往大礼则是一百七十斤粮食。 从中也能看出,依附陇右的好处究竟是什么。 正因如此,尚摩鄢才会如此急于向刘继隆表现自己。 他想要创建一个由没卢家族统治的新王朝,就需要刘继隆的支持,更需要陇右的物资。 正如明清两朝以茶叶控制雪区一般,如今的刘继隆也在以粮食来控制多康六岗。 随着高原的气候环境不断变差,刘继隆日后也能效仿明清,以茶叶控制整个高原雪域。 思绪间,刘继隆将书信放在桌上,目光看向张昶: “这些日子里,关内道和京畿道、剑南道、山南西道各有什么变化?” “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秦陇的李承勋和朔方的张直方都是土鸡瓦犬之流,兵马操训远不如高骈坐镇秦陇时期。” “山南西道的卢钧根本不管事,山南西道今年逃入陇右一万余口,口马贩卖进入陇右近两万口。” “倒是崔铉募兵三万后,上个月的逃民果然变少了。” “之前几个月都有六七千人,上个月只有不到三千人。” 张昶这么说着,同时也诧异道:“另外这厮倒是沉得住气,进入西川那么久了,竟然还没来找我们买马。” “恐怕是钱粮不足。”刘继隆轻笑,张昶尴尬道: “西川数百万口百姓,应该不至于钱粮不足吧……” “你想简单了。”刘继隆摇摇头,对张昶解释说道: “唐廷刨除河朔三镇后,理应有四千余万百姓在缴纳赋税,可为何唐廷只能收不到两千万贯赋税,便把百姓逼得倾家荡产?” “别忘记都察院查的是什么……” 他提醒了张昶,张昶这才反应过来:“您是说朝廷的那些官吏都在贪腐?” “嗯,这不是什么秘密,你若用些心,也能探查到。” 刘继隆无奈看着张昶,不免提醒道:“不要躺在以前的功劳簿上睡觉,多和外面的人沟通才能知道天下事。” 张昶这几年确实有些躺平,因此被刘继隆提醒后,他也不免有些脸红。 眼见他如此,刘继隆也继续解释道:“朝廷用来收税的许多吏员根本没有俸禄,所以他们通过盘剥百姓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两千万贯是他们交上去的赋税,私下还有没交上去的。” “朝廷那群衮衮诸公只看交上去的,却没看到没交上去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觉得有税可加。”“你如果长期脱离百姓,不知道百姓负担,日后便也会如这群人一样,觉得百姓有税可加。” “我怎么会!”张昶连忙否认: “节帅,您是知道我的,我可没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我就想吃点好的,女人有两三个就够了。” 张昶确实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相比较他,其他人就不行了。 “我听说,厝本前些日子又纳了一个妾?” 刘继隆靠在椅子上开口质问张昶,张昶张了张嘴,最后才点了点头。 “这是他的第七个妾了吧?” 刘继隆语气平静,张昶闻言立马点头道:“是第七个,但他应该不会再纳妾了。” “如此最好。”刘继隆并不反对麾下将领娶妻纳妾,毕竟他自己都有一妻七妾。 更何况因为战事的缘故,陇右的女子本就比男子要多,纳妾生子也算好事。 若是无节制的纳妾,那就会影响到下面的百姓生活了。 当初若非封徽要求,刘继隆也不会同意她要自己继续纳妾的事情。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新鲜感他也有,但他内院的一妻三妾已经能够满足他了,更别提如今的一妻七妾了。 他不继续纳妾,也是考虑下面将领有样学样。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昶提醒道:“别提醒的太明显,只要就此打住就行。” “是!”张昶连忙点头,而刘继隆也没再继续教训他,只是与他聊了些别的话题,随后便结束了此次对话。 至于尚摩鄢的书信,刘继隆也只是手书回复让他管好尚摩曳就行,并未要求他要对尚摩曳干嘛。 他早就摸清了尚摩鄢的性格,所以才敢如此大胆的扶持他。 倘若尚摩鄢在事发之初立马杀了尚摩曳,刘继隆反倒要考虑是否更换扶持对象了。 在他回复尚摩鄢的同时,大礼的祐世隆也在因为等不到尚摩鄢回信而焦急。 “番人无胆,唐廷如此衰败,有何不敢响应?” 高山环绕、大湖北畔,位于拓东城的祐世隆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尽管是腊月寒冬,可这个时代的拓东城却依旧温暖,不负后世春城之说。 作为大礼的陪都,拓东城被大礼经营近百年,其规模并不小,但人口却不算多。 整个拓东城周长六里,城内百姓仅三万,四周虽然有大片临湖平地,但开垦的耕地却只有十几万亩。 祐世隆率军退回拓东城,本意是在此地休整渡过寒冬,然后策反尚摩鄢,让尚摩鄢起兵牵制西川兵马,给足自己进攻戎州的时间和机会。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他的手书已经送出去两个多月了,结果尚摩鄢却迟迟没有回信。 眼看还有两个月,戎州的寒潮便会渐渐褪去,祐世隆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他收回目光,将目光放到了拓东城王宫内的几位清平官身上。 段宗榜、杨缉思、杜元忠三人率军在戎州前线与东川军对峙。 董成坐镇阳苴咩城,不断从永昌、开蛮等地筹措粮草和蛮兵。 范脆些率军三万驻守嶲州,修筑大渡河防线,防备西川唐军反攻。 如今的大礼朝廷已经彻底运转起来,十五万兵马集结在嶲州、戎州、拓东三个地方,每时每刻都在消耗钱粮。 过去两年的战事中,大礼虽偶有受挫,但总的来说开始开拓了疆土。 单从嶲州、黎州、播州、矩州、田州、邕州所掠人口便不下十五万。 大礼虽然有民二三百万,但其中直属大礼的人口不过百余万,剩下近二百万都是依附大礼的群蛮部落。 对于这些部落,大礼只能在战时征调,太平时收些贡赋罢了。 祐世隆敢于向大唐翻脸,主要还是大礼承平三十年,加上过去三十年从南边骠国、真腊、林邑等国获得不少资源,所以有自信和衰败的大唐开战。 原本他是想趁大唐没有防备,大军先行拿下嶲州、黎州、戎州,再拿下安南,最后占领整个黔中,将战场摆到巴蜀和岭西的。 结果他高估了大礼的军队,低估了承平日久的唐军。 他们虽然成功入寇剑南道和黔中道,但最后只抢占到了嶲州和半个黎州、半个戎州。 安南在王式的防守下固若金汤,加上东川的高骈尤为难缠,挫败了祐世隆拿下戎州和黔中的计划,所以战争从一开始的速战速决,变成了比拼国力的持久战。 尽管大礼的官仓官库中还有许多钱粮,但长久对峙下去,依附大礼的群蛮也将会躁动,祐世隆不得不防。 “董清平可有什么事情交代?” 思绪间,祐世隆收敛心神,目光带着试探,向眼前的赵诺眉询问。 赵诺眉闻言行礼,接着回应道:“董清平说,陛下不应该继续进攻戎州,而是应该固守。” “大唐毕竟是一头大兽,即便已经老迈,却还不是我们能撕咬的对象。” “如今能拿下嶲州,已经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大唐这头野兽的伤口腐烂发臭,等到野兽生病,才是我们继续出兵的最好时机。” 董成的话有些遮遮掩掩,但却很好理解。 他并不看好祐世隆能继续扩大战果,如今的局面,便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继续进攻,大礼必然讨不得好处,不如安静等待,等待大唐内部生变,届时才是继续动兵的最好时机。 董成的这番话,若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君王,那肯定能听进去,但祐世隆不是。 他如今不过十九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这种时候,董成越是劝他,他越是不服气。 正因如此,在赵诺眉将董成的规劝说出后,祐世隆气笑道:“看来董清平是老了,胆怯了。” “不过他虽然老了,可朕正值青壮,绝不会向李唐服软!” 他缓缓站起身来,面对赵诺眉、杨酋庆二人下令道:“传令拓东城所驻十万兵马,开春二月后出兵戎州。” “明年的这个时候,朕要在僰道城设宴,与诸位一同过年!” “陛下圣明!!” 赵诺眉与杨酋庆纷纷行礼唱声,而这更加坚定了祐世隆北上的决心。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在祐世隆军令下达后,赵诺眉开始派兵向朱提、清津运送粮草。 为了防止高骈麾下的精骑突袭粮道,每支运粮队伍,都有最少五百精骑拱卫。 大礼的举动,很快便被高骈派出去的塘兵观察清楚,并及时将情报送抵了总州城。 接到情报后,高骈立马就猜到了祐世隆的想法。 “果然,这厮要把戎州作为目标,看来是想在拿下大渡河南岸后,再拿下长江南岸。” “届时依靠清溪关和僰道城,他就能把战场摆到巴蜀腹地,以战养战了。” 总州城内,高骈将手中情报丢到了火盆中,眼睁睁看着它烧为灰烬。 站在他身旁的王重任听后,当即作揖道:“节帅,调兵吧!” “嗯,确实该调兵了……” 高骈颔首,有条不紊地开口道:“命梁缵率九千马军南下,元宵节前入驻驯州。” “命鲁褥月率步卒七千入驻总州,张璘率精骑撤回总州。” “告诉蔺茹真将,聘州不用坚守,若是酋龙举大军前来,及时撤往驯州便可。” “那酋龙不是要攻掠戎州吗?那我就请君入瓮,斩断他手臂,让他再也不敢进犯我所在之驻地!” 高骈眼底闪过华光,王重任却担忧道:“丢失聘州,届时即便蛮军受挫,可我们想要攻城也不容易……” “不!”高骈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看向他道: “别忘了,我们军中的投石机远胜蛮军投石机,凭此投石机,足够收复失地。” “只要蛮军不敢进犯戎州,那必然转而进犯岭西、黎州、安南。” “不管他们进犯任何一处,只要能击破官军,掳掠百姓……便能彰显我高千里在戎州震慑群蛮的功绩。” “只要有了这项功绩,其它的便不再重要!” 面对高骈这冷漠的话,王重任喉结耸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节帅高见……” (本章完) 第303章 时局震动 第303章 时局震动 “杀!杀!杀!” 元宵过后,喊杀声便回荡在嘉州龙游县外。 周长数里的军营内,数千顶帐篷连成一片,营中旌旗随风猎猎作响。 占地百余亩的校场上,操训四个多月的三万西川唐军也初露锋芒。 曾经的饥民,如今都成了军汉,身穿战袄,手执长枪。 站在校台上,崔铉望着这一眼看不到边的队伍,心中自豪感满满。 尽管这三万西川唐军还未经历战事,但是却比崔铉到任时所见的旧西川唐军要好得多得多。 几名将领挥舞令旗,三万大军不断移动结阵。 他们的表现,令崔铉十分满意,但若是他们都能穿着甲胄,崔铉便更加满意了。 想到这里,崔铉目光看向身旁的杨复光:“府内军器坊募工和打造进度如何?” 杨复光闻言作揖,接着回应道:“军器坊内有九千四百余名工匠,但每日仅能制作五十套扎甲。” 崔铉眉头紧皱,目光瞥向旁边的一名将领:“军中还缺多少甲胄?” “回使相……”将领在脑中整理了思绪,思考片刻后才回答道: “裁汰嘉州、眉州、成都府等处三千多老弱后,算上府库中的甲胄,我军仅有七千六百四十二套甲胄,尚缺两万二千七百五十七套。” 杨复光与将领的回答,令崔铉略感着急。 尽管他已经通过手段,从大礼境内商人中获得大礼军队向戎州开拔的消息。 但他也十分清楚,不论大礼在戎州作战是否顺利,西川都将会面对大礼的入寇。 过去几个月里,他裁汰三千多老弱,为的不仅仅是降低军费度支,也是为了他们身上的甲胄。 如今的西川有兵五万三千,但精骑仅两千,骡马军不足四千,余下都是只能靠人力运输甲胄的步卒。 更重要的在于,五万三千大军中,只有不到三万人有甲胄。 这三万人中,还有一万一千人驻扎在西川西边和北边,防备吐蕃和陇右。 黎州大渡河防线,仅有六千披甲精骑、骡马军,成都府只有三千披甲步卒。 嘉州虽有三万大军,却只有七千六百四十二人有甲胄可披,余者仅有一件战袄。 尽管祐世隆已经做出要在戎州大战的姿态,但留给西川的时间,最多也就半年。 以如今的甲胄产量,半年后这三万嘉州兵马,也仅能有一半的兵卒能穿上甲胄,余下的兵卒怎么办? 想到这里,崔铉便忧心忡忡,思绪过后,他还是看向了杨复光: “府库之中尚有‘草束钱粮布帛’等折色七十万贯钱粮,然我军甲胄不足,骡马亦是不足。” “老夫本想着晾一晾刘继隆,让他主动派人来西川贩马。” “如今看来,这刘继隆仗陇右粮仓富庶,却根本不打算主动出击。” “老夫不能离开前线,这陇右还得子逊(表字)你走一趟。” 面对崔铉的这番话,杨复光只能暗骂老匹夫无能,但面上依旧笑道: “使相放心,下官必不辱命……只是不知使相准备买多少骡马,多少钱帛?” 杨复光的话让崔铉沉思片刻,片刻后他才开口道: “我师三万,最少要买两万骡马。” “此外,若是能采买乘马与军马,自然最好不过。” “只是不知,如今陇右和关内道的马价如何,能否用三十万贯将此事办下来?” 闻言,杨复光心底又是暗骂老匹夫不知物价,面上却恭敬回答道: “如今西川粮价为每石八百钱,而骡马价格也各不相同,从十二贯的骡马到近百贯的军马不等。” “三十万贯,若是采买骡马,应该能买足两万匹,但……” 杨复光顿了顿,想到了自家堂兄杨复恭离开西川时对自己的叮嘱和交代,接上道: “但陇右鲜少养骡马,加之东川去年采买,眼下恐怕不会有多少骡马可供我军采买。” “若是要买挽马,三十万贯恐怕少了些……” “这么贵?”听到这话,崔铉眉头紧皱。 尽管河东的马价也很贵,但确实没有贵到西川和陇右这种程度。 对于崔铉的态度,杨复光倒是不觉得奇怪。 崔铉这种世家出身的官员,又怎么可能时刻关注物价呢? 正因如此,他不得不对崔铉解释道: “自刘继隆出兵驱逐回鹘、嗢末后,朔方等镇只能贩卖本镇马场的马匹,输入马匹数量锐减。” “如今天下,唯有河西、陇右、天德、振武、大同、幽州等六镇能向中原输入马匹。” “陇右马价并不便宜,但奈何距离西川最近。” “若是派人去幽州采买马匹,路上必然要经过最少四个藩镇,官吏随便盘剥一道,价格便比陇右马价还要贵,更别提马匹南下的死伤了……” 崔铉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关内道的天德、振武二镇呢?” 杨复光苦笑:“以天德、振武及大同三镇规模,恐怕无法满足我军所需马匹数量……” 眼见杨复光这么说,崔铉眼角略微抽搐。 片刻后,他才稍微恢复镇定:“准你调三十万贯的钱粮,能买多少是多少。” “是……”杨复光应下,接着便走下校台,拿着崔铉的符节前往了成都。 三日后,随着他抵达成都,他率先便前往了府库。 府内长史带他来到规模宏大的府库面前,可府库大门打开后,内里的情况却让杨复光错愕。 崔铉虽然说了是价值七十万贯的草束钱粮,但府库中的钱财也未免太少了。 “杨监军,西川库内有金七百余两,银二千余两,铜钱十六万贯,绫罗绸缎数量不同,具体的在文册中有记载。” 杨复光接过西川长史递来的文册,粗略一翻才知道西川军的仓、库是什么情况。 西川财力确实不浅,去年秋收后,征收秋税折色后不低于一百三十万贯,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实物税。 近三百万的各类布匹及二百万石粮食便占据折色后的大半收入,收上来的钱不过四十万贯。 饶是如此,随着崔铉发放军饷和官员俸禄,钱便只剩下十六万贯了。 西川府库中确实有价值七十万贯的钱粮布匹,但如果陇右不收实物,那杨复光还得把东西卖了,才能有钱去陇右。 “官仓中还有二十六万石对吧?” 杨复光黑着脸看向西川长史,长史闻言点头,却又补充道:“可使相说过,官仓粮食不能低于二十万石。” “我……”杨复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平复了心情后,杨复光这才深吸口气道:“把那六万石卖了,另外将府库中的锦、绢、罗、纱等物都装车。” 他刚才看了文册,这些比较名贵的绸缎,数量也不过三万多匹。 卖粮的钱,加上府库内的钱,以及这批绸缎,差不多能凑够三十万贯了。 如果刘继隆不要这批绸缎,那他只能另想办法了。 几万匹绸缎放在往年,西川商贾必然抢着要。 可如今在战争的阴云下,整个蜀中世家庶族都在屯粮,根本没人会去买什么绸缎。 那些有钱的世家和大庶族,基本都有自己的桑田和织工。 若是个人穿戴,他们自己的产业,完全能够满足家族所需,没有必要买衙门的绸缎。 这般想着,杨复光便在成都停留了三日。 三日后,他率领一千西川步卒和两万民夫将货物背负北上。 由此可见,西川确实没有什么骡马了,而牛价太贵,买牛车不如雇佣饥民来充作脚夫。 在杨复光北上的同时,崔铉也因为甲胄不足,向朝廷写去了奏表。 不过他的奏表在此时却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因为身为皇帝的李漼,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另一件事所吸引…… “咕咕…咕咕……” 元宵过后,当布谷鸟站在树梢发声时…… 长安宣阳坊内白府府上却气氛凝重,白敏中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此刻正带着其家人守在内堂外,所有人都满脸悲戚。 “至尊亲临!!” 忽的,唱礼声从院门处传来,在内堂悲戚的白家人连忙低头行礼。 “上千万岁寿……” 李漼没有理会白家人的唱声,脚步急匆匆的走入内堂。 呼吸间,他便见到了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的白敏中。 他的面色变得蜡黄,整个人仿佛刚刚被水浇过一样,却又让人觉得油光满面。 “人死汗如油……” 不知怎么的,李漼脑中闪过这句话,而他本人也走到了榻前。 他坐在榻上,目光看着眼前的白敏中。 他想握住对方的手,却又有些洁癖,不想与那湿哒哒的手接触。 “白相公,怎会如此……”李漼眼神复杂,他确实没想到白敏中才入朝两年不到,便以这样的结局要离开自己了。 他对白敏中并没有太多感情,但他清楚一件事…… 白敏中此人可用,而今这个能为自己所用的人却要死了。 想到这里,李漼如梦初醒,渐渐想到了自己面对的局面。 他顾不得白敏中是否有话要与子嗣交代,连忙握住白敏中的手:“白相公?” 在李漼的呼唤声中,白敏中渐渐睁开了眼睛。 当他瞧见面前之人不是自己的子女,而是皇帝李漼时,他眼底闪过失望。 只是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子女。 或许自己可以用死前的这点时间,为自己的子女谋个好的未来…… “陛下……”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白敏中仿佛回光返照般,紧握李漼的手。 李漼见状急忙道:“白相公放心,朕已经去请太医前来,你……” “陛下……”白敏中摇着头打断李漼的话,呼吸急促道:“陛下若是有问题需要问臣,还请快些……臣恐怕……” 他说话断断续续,这让李漼的心悬了起来,也不敢再伪装了。 “白相,如今朝中仅有两位相公,均年岁已高。” “朕自知不是雄才大略之主,还需能臣辅佐,劳请白相公指点。” 李漼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而这也让白敏中有些欣慰。 相比较城府极深的先帝,如今的这位皇帝尽管贪玩享乐,但起码对臣子还算开诚布公。 思绪间,白敏中脑中也渐渐浮现几个人名。 “陛下,毕諴毕存之可用…徐商徐义声可用…刘瞻刘几之可用……高骈高千里……王式王小年……皆可用……” 他说出了五个人名,其中不乏有与他不对付人,但他都一一举荐了。 因为他十分清楚,他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婿无法在仕途走得长久,唯有靠自己死前积德才能保全性命。 “还有吗?” 李漼有些着急,而白敏中闻言不由哑笑…… 如今的朝堂,由于世家把控科举,庶族难以出头,满朝官员近六成都是世家出身,余者三成为大庶族,剩一成为小庶族。 世家和大庶族的人很少,但官位就那么多。 他们宁愿拔擢自家平庸的孩子,也不会选拔小庶族中的有才之士。 天下不是没有人才,只是无法为皇帝所用。 如今的大唐,明明民间人才济济可庙堂上却多为庸碌之辈。 这一切,白敏中都十分清楚,可他却做不了什么。 放在三十年前,他白敏中也不过是庸碌之辈,而今却成了皇帝倚重的肱股之臣,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思绪如此,白敏中只觉得过往记忆不断倒退,昔年记忆中那些意气风发的人物,都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德裕、令狐楚、柳公权、白居易、刘禹锡、牛僧孺、元稹…… 随着这些人物相继出现,白敏中的手渐渐无力松开。 “白相公?” 李漼感觉到了白敏中的手渐渐无力,表情也凝固下来,不由的着急呼唤。 只是任凭他如何呼唤,白敏中都无法回答了。 “陛下,白相公他……” 旁边的医官还想说什么,可李漼却松开了白敏中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阴沉着脸向外走去,而白家人见他走出来,也先后朝着屋内涌去。 不多时,他身后传来了嚎啕哭声,而李漼也走出了白府,坐上了御驾。 “大家……” 田允恭敬行礼,李漼则是冷淡道:“回宫。” “是……”田允应下,随后吩咐神策军摆驾回宫。 御驾摇晃,李漼却在心头回想白敏中所提的那五人。 王式和高骈不用多说,二人的表现有目共睹,文能治理地方,武能御敌境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资历过于浅薄。 毕諴、徐商、刘瞻三人倒是年龄资历都够了,可以调来京中,接替白敏中留下的位置。 想到这里,李漼舒缓口气,只觉得自己总算把要事敲定了。 他作为皇帝,不一定要雄才大略,只要能选材善用就行。 有白敏中提供的这五个人,加上裴休和蒋伸两人,这七人维持几年太平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李漼倒也觉得自己刚才剥夺白敏中与子孙交代遗言的行为有些不好,于是看向田允道: “白相公家中有几子几女,其子其婿分别担任何职?” “回大家,白相公有三子二女,其子婿皆无较高官职。” 田允毕恭毕敬回应了李漼的问题,而李漼听后也颔首沉默,片刻后才道: “回去后你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拔擢他们,能拔擢就拔擢,最好还是授予闲职。” “是……” 李漼很清楚,白敏中昔日在朝堂上树敌多少,又给子孙留了多少麻烦。 如今他倒是病卒了,但子女却还要活在世上。 倘若几个子婿有足够的才能,他不相信白敏中会不授予他们官职。 既然几人官职都不高,这说明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和才能。 面对这种人,授予他们有实权的官职不是帮他们,反而是害他们。 如果要帮他们,便应该安排一些权力不大的官职便可。 事实证明,李漼没有想错。 他刚刚返回大明宫后不久,整个长安便得知了宰相白敏中病故的消息。 树倒猕猴散…… 昔日依附白敏中的许多官员纷纷划清界限,不与白氏子弟有所来往。 白敏中利用权力而得罪的那些官员则是纷纷在其死后开始了清算,各类奏表如雪般飞入咸宁宫。 几日时间过去,弹劾白敏中的奏表依旧没有停下。 李漼看得头疼,干脆召来了南衙北司的几位宰相。 “近来弹劾白相公之奏表如飞雪不绝,朕心甚寒……” “白相公虽有滥用权柄之罪,然其为六朝老臣,朕不忍追究,此事理应作罢。” 咸宁宫金台上,李漼难得露出了认真之色,王宗实、亓元实、齐元简及裴休、蒋伸等人面面相觑,纷纷作揖行礼。 见状,李漼满意点头,随后看向裴休道:“白相公谥号,便交由裴相与百官主持吧。” “臣领旨……”裴休恭敬应下,而李漼也看向了王宗实等人。 “王内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陛下此举圣明!” 面对李漼的询问,年纪渐长的王宗实也懒得掺和这些事情中了。 如今的他,只是想着享受几年,随后将权力交接给齐元简、亓元实、杨玄阶、杨玄冀等人。 晚年树敌太多,这对他日后的悠然生活十分不利。 “如此甚好……” 李漼微微颔首,对王宗实的表现十分满意,随后看向众人:“既然诸卿毫无异议,那便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三刻钟的议事时限依旧没有被打破,哪怕是白敏中病卒,也无法干扰李漼玩乐的心思。 是夜,他仍旧在咸宁宫中召开了数百名伶人、乐工的宴会。 对于如今的大唐来说,他的这番举动,无疑损耗了大唐本就不多的国力。 只是相较于历朝历代那些喜欢折腾的皇帝来说,只是喜欢设宴和赏赐的李漼,似乎并非不可接受。 正在走向下坡的大唐,不必担心这种喜欢游玩的皇帝,反而需要担心那种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皇帝。 李漼的举动,虽然不符合大部分臣子所期盼的圣明君王,却也算不上昏庸之徒…… (本章完) 第304章 速通戎州 第304章 速通戎州 “铛…铛…铛……” 咸通三年二月初,经过大半个月的讨论,随着长安晨钟作响,许多试图清算白敏中的官员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们不再追求清算白敏中,改在白敏中的谥号上动手脚。 太常博士曹邺认为白敏中“病不坚退,驱逐谏臣,怙威肆行”,给他定谥号为丑。 曹邺的这番言论,赢得了无数官员的认可,而李漼为了将事情了结,也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 就这样,作为白居易从弟,昔日大唐宰相、太原郡公加中书令与司徒的白敏中,便以恶谥“丑”,载入史书之中。 与此同时,白敏中的三子二婿也得到了一些闲散的官职。 长子白征复被拔擢为秘书省著作郎,二子白崇儒被拔擢至秘书省校书郎,三子白可久被拔擢为京兆府参军,女婿皇甫炜…… 李漼这一手松,一手严的做法,既让白敏中昔日的政敌满意,也补偿了白敏中的子嗣,可谓皆大欢喜。 至少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满意。 因此在封赏了白氏子弟后,李漼便不再改动,前宣武军节度使毕諴也正式入朝为相。 不过在他解决白敏中身后事的时候,沉浸一整个冬季的西南前线却又重新燃起了战火。 “杀!!” “放!” “嘭嘭嘭——” 剑南道戎州境内,当喊杀声回荡天地间,大礼皇帝祐世隆亲率大军奔赴前线,合兵十万进攻聘州。 面对十万蛮军,驻守聘州的蔺茹真将谨遵高骈的军令,在浴血抵抗三日后撤走驯州。 尽管此时的聘州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驯州,但对于大礼来说,三日拿下聘州,这无疑让祐世隆变得骄傲自满。 “哼……” “朕早就说过,区区高骈,不过是唐廷之中略微善战的庸才罢了。” “如今朕亲率大军前来,这高骈也不曾展露出你们所说的那般才能。” “不过区区三日,便舍弃聘州逃亡驯州,东川军不过如此!” 聘州衙门内,祐世隆望着杂乱的正堂,似乎可以看到东川军撤走时的仓惶,为此而露出笑容。 站在他身后的段宗榜、杜元忠、杨缉思三人眉头紧皱。 他们三人和高骈所率的东川军对峙如此之久,早就了解高骈麾下东川军的坚韧。 如今东川军仅守聘州三日便仓惶撤退,这确实不太符合他们认识中的东川军。 “陛下,东川军素来坚韧,如今却仅仅死伤不足五百而逃亡驯州,着实不符合此前的形象。” “臣以为,此恐怕为高骈诱敌深入之计!” 段宗榜走出来行礼解答,而祐世隆听后却冷哼道:“我看大军将是被高骈吓破了胆子!” “陛下,臣绝无……” “好了!” 段宗榜还想解释,却被祐世隆打断,而祐世隆也不想给他机会解释,只是开始布置道: “杨酋庆率军四万进攻驯州,段宗榜为副将。” “杜元忠督管三军粮草,杨缉思你清点伤亡,朕先率余下大军进攻总州。” “臣等领旨……” 面对年轻气盛的祐世隆,众人只能无奈接受安排。 祐世隆确实很有野心和能力,但年轻是他的缺点。 面对年龄大他一倍的高骈,他这点心性,根本不够高骈挑拨。 因此当他按照高骈预想的分兵后,高骈便立马调集了兵马,准备主动出击。 “唏律律!” 总州城外,狭长的山道中聚集了数万人,而打头阵的则是三千披甲精骑。 高骈苦练的东川精锐,终于来到了初露锋芒的时刻。 身着锁子甲的高骈策马从总州城门向中军走去,一路上见到了无数官兵。 每伙官兵有挽马车两辆,民夫两名。 三千精骑、九千马军和近三千的民夫组成了此次作战的大军。 高骈策马来到一处矮丘上,俯瞰这支规模近一万五的精锐。 “节帅,以一万五击蛮军六万,是否有些托大?” 此刻,跟在高骈身后的王重任、张璘二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只是面对他们的紧张,高骈却异常沉稳。 “我就是要用这一万多人,正面击溃蛮军六万之众。” “唯有如此,才能让蛮人畏我高千里如畏虎!”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底更是闪过自信的华光。 “出发,收复湖津!” 不等王重任等人继续提问,高骈抖动马缰,往官道中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重任、张璘两人迅速跟上,而大军也在号角声中行动起来。 总州往湖津而去,走官道距离近百里。 然而对于由精骑与马军所组成的东川大军来说,这点距离也不过就是一天半的路程罢了。 翌日正午,大礼的塘兵才在湖津城三十里外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此时的湖津城内,仅有五千蛮兵不到,而祐世隆所率六万大军距离湖津城还有八十余里。 “混账!这个高骈果然狡诈!” 行往湖津城的官道上,坐镇六万大军中军车驾内的祐世隆在见到加急内容时痛骂高骈。 只是骂归骂,他还是冷静下令道:“马军先行一步赶回湖津,大军明日正午前必须抵达湖津!” “臣领命!” 十余名大礼将领纷纷应下,开始安排大军急行军驰援湖津城。 在他们加快行军速度的同时,高骈却已经指挥东川大军开始进攻湖津城了。 “放!” “嘭嘭嘭——” 湖津城外,五十台投石机搭建而成,尽管是陇右军早就淘汰的老式配重投石机,可高骈依旧将其当做宝贝藏着掖着。 哪怕在陇右军面前,这种投石机已经十分落后。 但是在战火重燃的西南,高骈手中的这五十台配重式投石机依旧可称呼为“神器”。 湖津城修建在一处三面环河的地方,背后倚靠高山。 一条山溪汇入乌蒙水,而乌蒙水将东川军与大礼蛮军相隔。 乌蒙水不过宽二十余丈,对于早早准备好浮桥的高骈来说,根本算不上天堑。 大军轻易渡过乌蒙水,搭建投石机,在距离城墙不到百步的距离进攻城头。 “嘭——” “额啊!!” 数十斤的沉重投石砸在夯土墙上,夯土垮塌飞溅,受伤者并不多,但投石砸在身旁的那种感觉,却令守城的蛮军们不断怪叫。 “云车、井欗、冲车……不要留手,以最快速度拿下湖津城!” “今日拿下湖津城,全军每人赏钱三千!” “张璘,带着你的三千精骑往南边的西安城巡哨,发现酋龙率军驰援,立马传信回来!” 高骈沉稳的调兵遣将,张璘和蔺茹真将一个负责侦查,一个负责攻城。 在如此局面下,高骈不讲究什么死伤,他只要求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湖津城这个桥头堡。 只要拿下了湖津城,他们反攻大军的补给线就从百余里外,缩短到五十里内。 拿下湖津城,后方的西安、东安、分协等三座城池都在湖津五十里范围内,很容易攻取。 当地复杂的地形,虽然不适合骑兵突袭,但也限制了祐世隆摆堂堂之阵,以数量压制己方。 在湖津往西安城这一路上,二十里路中,有十五里都在狭长的山谷中,左右宽不过五十步。 如果祐世隆敢在这种地方和自己作战,他高骈有自信以堂堂之阵,正面击垮六万蛮军。 “将士们,收复湖津,便在当日。” “奉节帅令,今日拿下湖津城,全军每人赏钱三千!” 蔺茹真将策马来到阵前,眼看着民夫们正在手忙脚乱的搭建攻城器械,他毫不犹豫的向九千东川马步兵宣布了犒赏的事情。 尽管只是三千钱,但对于他们这些曾经是饥民的壮丁来说,三千钱足够让他们卖命了! “杀!!!” 湖津城下,战火冲天,硝烟弥漫……九千东川马步兵分为四十五支小队,如潮水般涌向城墙。 尽管他们今日已急行军四十里,但此刻却仿佛不知疲倦,眼中只有攻破城门的决心。 云车、井欗、冲车等攻城器械在兵卒的推动下,缓缓逼近城墙,发出沉闷行动声。 城头的蛮军早已严阵以待,床弩的弩弦紧绷,随着一声令下,巨大的弩矢如长枪般呼啸而出。 “砰——” “注意弩车!!” 一支弩矢直接贯穿了一辆井欗,余势未减,又将两名披甲的东川军兵卒钉死在地。 鲜血从他们的口中和伤口喷涌而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这样的惨状并未让东川大军退缩,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强烈的斗志。 二十台弩车齐射,弩矢如雨,摧毁了不少攻城器械,但东川军并未因此停滞。 他们将损坏的器械推入护城河,迅速搭建起浮桥。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云车、冲车沿着浮桥冲向城下,井欗上的东川军弓弩手与城头的蛮兵展开激烈的对射。 箭矢如蝗,双方兵卒不断倒下,鲜血染红了城墙。 “撞!” “一二……” “砰——” “放石脂!!” 东川军的冲车在猛烈撞击湖津城的城门,呼吸间便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城门甬道顶部冒出几个铁质的虎口,城楼里的蛮兵将石脂倾倒进入石槽里。 石脂顺着石槽流下,从虎口流出,尽数倾倒在了冲车与操作冲车的东川军身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城楼内的蛮兵往石槽上的石脂丢出火把…… “额啊!!!” 呼吸间,火焰腾起,将冲车和附近的东川军吞没。 东川的精锐兵卒被火焰包裹,惨叫着四处奔逃,最终倒在火海中,化为焦黑的尸体。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令人作呕。 许多东川军兵卒忍不住呕吐,但更多的人咬紧牙关,继续攀爬云车,向城头冲锋。 城头的蛮兵奋力抵抗,檑木、滚石、滚水纷纷落下,试图击退东川军的进攻。 面对蛮兵的顽强抵抗,东川军前赴后继,云车上不断有人涌上城头,与蛮兵展开近身搏杀。 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喊杀声震天动地。 乌蒙水西岸,王重任望着惨烈的战场,眉头紧锁,忍不住对高骈说道: “节帅,这样死伤会不会太大了?这些兵都是我们好不容易练成的精锐啊!” 高骈目光冷峻,凝视着远处的战场,声音如铁:“这是战争。”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动摇,仿佛眼前的惨烈景象不过是战争必然的代价。 王重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高骈的目光依旧坚定,他不管死伤多少将士,他只知道湖津城必须攻下,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思绪间,他冷冷地下令:“继续进攻,不惜一切代价,今日必破此城!” 战鼓再次擂响,东川大军的攻势更加猛烈…… 湖津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礼的旗帜在硝烟中摇摇晃晃,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从黄昏到入夜,马步兵们轮换三班,最终在子时三刻将湖津城拿下! “唏律律……” 高骈策马走入湖津城,漆黑的环境下,唯有兵卒手中的火光可见四周环境。 入眼的火光处,基本都躺满了尸体。 这其中有蛮军的,也有东川军的,但蛮军居多,东川军鲜少。 军马驮载着高骈,踩踏着兵卒的尸体进入湖津城。 整座湖津城的百姓早就被祐世隆转移到了拓东城,不止是湖津城而是整个前线的百姓都被祐世隆迁徙离开了前线。 无数东川军正举着火把,两两一组的打扫战场。 遇到没有死透的蛮军,便一刀将他们送到地下,没有半点犹豫。 “节帅……” 在高骈抵达湖津衙门的同时,王重任从后方疾驰而来,脸色不太好看。 “此役阵没五百五十二名弟兄,重伤不可参战者一千一百四十六人。” 闻言,高骈颔首道:“没到两千人,比我预估的死伤少些。” 以九千马步兵进攻三千披甲蛮兵驻守的湖津城,最后只用四个时辰攻破城池,死伤不到两千,这确实可以称得上小捷。 “休整一夜,明日进攻二十余里外的西安城!” 高骈头也不回的往衙门内走去,王重任瞧着他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混账!!” 灯火通明的营帐内,睡梦中被亲卫叫醒的祐世隆还没清醒,便得知了湖津城放出失陷狼烟的消息,顿时睡意全无。 此时他距离湖津还有五十里,最少还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赶到湖津城。 以如今的速度,他只能抢先驻守靖川和分协两座城池。 西安注定要失陷了,而西安南边的东安城,恐怕也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祐世隆愈发清醒,忍不住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是寅时(3点)了。”将领回应。 “让人埋锅造饭,吃完饭后立马驰往分协,南下朱提!” 祐世隆果断下令,将领们也连忙应下。 随着时间推移,半个时辰转瞬即至,全军被叫醒吃饭,提前半个时辰拔营。 一日恍然过去,祐世隆率领的六万蛮军浩浩荡荡地抵达靖川。 马蹄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震得大地微微颤动。 行军路上的蛮军兵卒们脸上带着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战意。 他们与东川军作战三年,向来是胜多输少的局面,相信这次也是…… 相比较蛮军兵卒的自信,身为大礼皇帝的祐世隆却眉头紧锁。 时间紧迫,高骈的东川大军正在步步紧逼,若不尽快行动,局势将更加不利。 “加快速度!” 思绪间,祐世隆厉声喝道,声音如雷,震得周围的兵卒纷纷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六万蛮军在靖川急匆匆的补充完粮草后,祐世隆便毫不犹豫地率领大军继续向分协城进发。 六万蛮军如一条巨龙,蜿蜒在崎岖的山路上,尘土飞扬,气势汹汹。 与此同时,高骈的东川大军已对西安城发起了猛攻。 西安城小,城墙不过丈许高,八尺厚,又以夯土筑成,防御薄弱。 东川军在高骈的示意下开始进攻,阵上的云梯、冲车迅速逼近城墙,箭矢如雨,压制城头的蛮军。 尽管蛮军奋力抵抗,但在东川大军的猛烈攻势下,城头很快被突破。 三个时辰后,西安城陷落,城内一千五百蛮军大半被杀,余者被俘,押送总州…… 高骈站在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心中却没有丝毫松懈。 他原本以为祐世隆的行军速度会更快,但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迟缓。 饶是如此,他却没有让东川将士们休息,而是不紧不慢的继续下令:“全军听令,向东安城进发!” 从湖津城到西安城不过二十里,从西安城到东安城也不过十五里。 如此短的距离,高骈有自信两日拔三城。 由于犒赏不停,因此在接到军令后,东川大军如狂风般席卷而去,十五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东安城的守军还未从西安城陷落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便已看到高骈的大军兵临城下。 攻城战再次打响,东川大军的攻势如潮水般汹涌,东安城的防御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被彻底摧毁。 至此,高骈彻底完成了两日拔三城的成就。 与此同时,距离东安城不过二十余里距离的祐世隆也得知了东安城被攻破的消息。 祐世隆就地扎营,摆出了要与高骈在东安城西边的牛头峡决战的架势。 对此,高骈自然求之不得。 他需要用这位大礼皇帝的惨败来告诉大礼与大唐,他高骈值得更高的官位! (本章完) 第305章 牛头峡之战 第305章 牛头峡之战 “唏律律!!” 牛头峡外牛头原,六万大礼将士扎营于此,帐篷如林,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牛头原,仿佛一片乌泱泱的海洋。 战马的嘶鸣声、扎营的打砸声交织在一起,所有人都在忙碌。 “翁如,你砸东西动静轻点!” “就是,碎木渣都快弄到我们锅里了。” “吃点渣渣练练牙口,哈哈……” 帐篷之间,三五成群的兵卒聚集起初,虽然声音很大,面上却说说笑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 坐在本队的帐篷前,一名皮肤尤其黢黑的兵卒望着远处国人的玩闹,忍不住开口感叹起来。 坐在他身旁,皮肤较为白皙的蛮人则是坐在他身旁笑道: “西达,你们这群喜欢砍人头祭祀的望蛮,竟然也会想过太平日子?” “祭祀砍头正常嘛。”皮肤黢黑的西达笑呵呵回应,同时说道: “不像你们这群白衣,明明整天信仰佛陀,结果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被称呼为白衣的蛮人笑呵呵点头,接着说道:“我也想家了。” “我出来的时候,我女儿才三岁,现在已经快六岁了……” 蛮人眺望南方,他的妻女正在南方上千里外的勐老等着他回去。 “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我们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年……” 西达感叹着,蛮人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相比较大礼北部的群蛮,他们这些南部的群蛮并没有太平几天。 过去几十年时间里,大礼一直在对骠人、孟人、掸人、真腊人用兵。 从西边迦耶(孟加拉湾)到南边的堕罗钵底(暹罗湾),几十年不断用兵,让南部群蛮过得十分艰苦。 好不容易结束了战事,结果不到四年,又与北边的大唐发生了战事。 能担任队长的人,已经是地方上的小贵族了。 即便如此,放在大国与大国的战争中,他们却与普通的兵卒毫无二异。 经历的战争多了,便会渴望和平。 渴望和平的不止是蛮人,也有汉人…… “高骈,你不过两万兵马,如何挡住朕的六万大军?” 在底层军官与兵卒们渴望和平的同时,祐世隆却策马来到牛头原的某处高丘上。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凝视着远方的牛头峡。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与高骈决战,一举击溃东川大军,攻入巴蜀腹地! 凭借己方的兵力优势,他有自信取得胜利,北上占据巴蜀,完成祖辈未能完成的功业! 在他眺望未来的同时,距离牛头原二十余里外的东安城也相当燥热。 “节帅,我军连战两场,将士们疲惫不堪,是否休整一番再出兵?” 东安衙门内,望着兵卒们不断搬运东西离开的背影,王重任忍不住起身作揖,语气中带着担忧。 他的话音刚落,张璘便笑着插话道:“王郎可是怕了?” “不……” 王重任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被高骈抬手打断。 高骈的目光冷静而坚定,看向王重任:“我军疲惫,蛮军又何尝不是?” “眼下我军士气正高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即便要休息,也是等到牛头峡的峡口再休息。” 解释间,高骈顿了顿,继续说道: “牛头峡的东峡口距离此地不过十二里路程,今日耗费两个时辰赶路扎营,余下时间便用来休整。” “祐世隆既然想在牛头峡决战,那我们就如他所愿!” 王重任见高骈心意已决,只得点头应下。 他望着高骈那愈发冷淡的神情,心中不禁生出一丝陌生感。 曾经的节帅虽然威严,却不失人情味,可如今的他,仿佛只剩下了冷酷与算计。 思绪间,东安城内的东川大军开拔向西。 十二里的距离对于大军来说并不算远,不过两个时辰便抵达了牛头峡的东峡口。 东峡口前地形还算宽敞平坦,倒也不妨碍扎营。 随着高骈下令扎营,牛头峡西峡口上牛头原的祐世隆也得知了东川的军情。 眼看高骈应战,祐世隆只觉得热血沸腾。 即便如此,他却也清楚本部兵马赶路疲惫,眼下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他要在西峡口休整几日,等待本部士气回升,再大举进攻东峡口的东川大军。 “大军疲惫,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出牛头峡。” “此外,告诉朱提等处兵马,小心高骈诡计突袭!” “臣等领旨……” 祐世隆尽量冷静下令,诸将闻言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接旨后,他们开始按照祐世隆的安排传递军情。 一时间,拓东城又从四周征调了万余蛮兵北上,以求朱提稳固。 大礼军队的动向,高骈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距离自己名扬天下,仅剩一役…… “呜呜呜——” 三日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牛头峡东西两侧峡口,两军对峙的气氛愈发紧张,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东川大军的营地上,士兵们早已整装待发,扎甲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刀枪如林,旌旗猎猎。 高骈站在阵前,神情冷峻,心中却燃着一团烈火…… 今日,便是他扬名天下的时刻! 与此同时,祐世隆的六万蛮军也已列阵完毕。 牛头原上,蛮军的旗帜如乌云般遮天蔽日,士兵们手持长刀短锤,目光凶狠,仿佛一群蓄势待发的猛兽。 祐世隆骑在战马上,宝剑高举,声音如雷:“儿郎们!今日便是我们踏平戎州,扬威天下的时候!” “咚咚咚——” 战鼓擂响,号角长鸣,两军几乎在同一时间拔营。 他们都将不适合在峡谷内作战的精骑留在峡谷外,为求大军失利,以此断后。 近乎十里的牛头峡,最宽处不过十丈,最窄处不过四丈。 如此地形作战,对将领临阵变化要求不高,但对将领治军要求极高。 这种地形若是前军崩溃,连带着会导致三军接连崩溃,成为敌军手中待宰羔羊。 七千东川马步兵在进入峡谷前便下马列阵,步步为营的走入牛头峡中。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西峡口的蛮军。 不同的是,西峡口的蛮军数量,是东川唐军的近十倍…… 以七千击六万,成则青史留名,败则遗臭万年。 此刻高骈的压力有多大,没人能了解,但东川军的将领对于自家节帅,却基本盲目自信。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从辰时出发算起,东川军的将士已经走出五里路程。 估算过后,马背上的高骈果断抬手:“大军在此列阵!” “哔哔——” 木哨声如石入深池,不断向外扩散而去。 很快,七千东川兵马列阵谷间,队伍拉长近二里,两侧皆是山岭,头顶浓浓雾气,唯有前后两条道路可走。 “唏律律……” 胯下的军马在喘息,而高骈则是在等待消息。 “哔哔——” 忽的,两侧山岭上传来不同的木哨响声,显然是双方的塘兵在山岭顶部遭遇了。 牛头岭土石疏松,派十几人的塘兵攀爬探哨还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指挥大军攀爬,却不知要耗费多少气力,死伤多少精锐。 正因如此,高骈没有想过在牛头岭两侧山上设伏,更没想过砍伐树木来阻截谷道。 他只需要派出塘兵,确定自己行军路段没有人设伏就足够。 他们二人,本就是打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前来的。 “窸窸窣窣……” 忽的,前方谷道响起脚步声与甲片碰撞声。 “哔哔——”代表戒备和警惕的木哨声不断作响,而前方可见的百余步谷道尽头也渐渐出现旌旗。 祐世隆所率六万蛮军中,穿戴甲胄的仅有直属的三万大军,其中万余披铁甲,二万披重铠。 所谓重铠,便是取巨鳄(韩愈鳄)、大象、犀牛等厚实皮革所制甲胄。 大礼境内有大象、犀牛、巨鳄等生物,且许多百姓深受其害。 蛮军常猎杀这些动物,一为保境安民,二为取皮制甲。 大礼国的皮甲技术十分成熟,所制皮甲足够厚实,故此称呼为重铠。 以防御力来说,同级别的重铠略高于锁子甲,而将领所穿的大铠更是能与扎甲、鱼鳞甲媲美。 正因如此,当身穿重铠的大礼蛮军出现在谷道前方时,东川军中不少兵卒都承受着压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呜呜呜呜——” 两侧山岭中突然传来怪叫声,但那并非来自山顶,而是谷道两侧的陡坡密林中。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什么声音?!” “不要惊慌,是扑子蛮和裸形蛮!” 东川兵卒因怪叫声而骚乱,高骈却做足了功课,沉声安抚四周兵将。 扑子蛮,其部主要生活在哀牢山中,以青婆罗缎为通身袴,勇悍矫捷,善用白箕竹,常于深林间飞驰射飞鼠,发无不中。 裸形蛮,其部生活在高黎贡山西,常赤脚掌于原始密林中疾驰,如履平地。 能在陡峭的山岭中疾驰,只能是这两种蛮兵。 据传三国时期的无当飞军,便是以扑子蛮和裸形蛮、望蛮所组成的精锐。 望苴子蛮、扑子蛮、裸形蛮和望蛮,便是大礼直属外,战力最为强悍的四支蛮兵。 不过望苴子蛮善骑射,多募于骑兵中,所以并未出现在此处。 “咻咻——” “小心箭矢!” “弩箭还击!” 在高骈的军令还未传下去时,沿着谷道两侧山岭突袭而来的扑子蛮和裸形蛮便开始远程骚扰起了东川军。 尽管对东川军造成了伤亡,但伤亡并不多。 随着东川军以弓弩还击,不少蛮兵也因为中箭而从山岭上滚落。 “娘贼的!是人!” 随着东川军的兵卒发现那怪叫声来源于蛮人,他们心里的那丝畏惧瞬间消散,反而被激起了脾气,不断以弓弩反击。 唐军兵卒,基本每人一张弓,而这点也被高骈完全复制给了东川军。 正因如此,单论弓手而言,唐军的弓手比此处六万大礼蛮军还要多。 箭如飞蝗,不断落入山岭间,而扑子蛮与裸形蛮也在交锋中落入下风,不断中箭跌落谷道。 “咚咚咚——” 忽的,前方传来擂鼓之声,大礼的蛮军已然列阵攻来,距离东川军不过百步。 “弩手去贼一百步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 “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 “杀!杀!杀!” 高骈有条不紊的遵照唐军对敌大阵来指挥,而大阵对敌考验的是兵卒素质。 不得不说,高骈将东川将士操训不错,尤其是东川基层的将领。 那些都将、列校们站在阵中,目光如炬,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弩手,百步发箭!弓手,六十步发箭!战锋队,准备接敌!” 手执弓弩的东川兵卒在接到军令后,迅速执行命令,箭矢如雨,密集地射向逼近的蛮军。 蛮军士兵在箭雨中倒下,但后续的部队依旧如潮水般涌来,毫不退缩。 他们的重铠在阳光下闪烁着黑光,他们纷纷肩扛短矛,朝东川战锋队投去。 投矛发出刺耳的破空声,不少东川兵卒被投矛射中,一口气缓不上来而栽倒。 “杀!杀!杀!” 东川军的战锋队齐声呐喊,长枪如林,直指蛮军。 双方在谷道中激烈碰撞,长枪碰撞交错,枪杆不断发出碰撞声。 前排的士兵倒下,后排的士兵立即补上,战斗异常惨烈。 高骈的目光始终紧盯着战场的变化,不断调整队列。 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中,一旦前军崩溃,整个阵线便会土崩瓦解,因此他必须确保每一名士兵都严格执行命令,保持阵型的稳固。 “拖走伤员!后排补上!” 都将与列校们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少因为射箭而手臂酸痛的东川兵卒迅速将前排战锋队倒下的同袍拖到后方。 后排的士兵则立即补上空缺,继续与蛮军厮杀。 这种高效的战场调度,正是高骈平日严格训练的成果。 与此同时,蛮军的扑子蛮和裸形蛮依旧在两侧山岭上骚扰,试图分散东川军的注意力。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东川军的弓弩手们早已熟悉了这种战术。 无需瞄准,他们只需要按照都将与列校的军令放箭,以箭雨扫地,便能将那些隐藏在山岭中的蛮兵射落。 喊杀声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双方不断更换前队,以求战锋体力充沛。 蛮军的兵力优势在狭窄的谷道中无法完全发挥,而东川军的严密阵型和高效指挥则让他们在劣势中稳住了阵脚。 终于,蛮军的攻势开始减弱,前排的士兵开始后退。 高骈见状却不贪功,而是稳扎稳打道:“步步推进,保持阵脚不乱,擅自追敌者斩!” 在他的军令下,战锋队的东川兵卒纷纷压下追击的想法,步步推进,稳扎稳打。 与此同时,前军受挫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中军的祐世隆处。 “调度队列,稳住战锋阵脚!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吗?!” 得知前军战锋受挫后退,祐世隆破口大骂,随后沉声道:“告诉赵器槐,朕立即前往前军!” “倘若前军战锋稳不住阵脚,那朕就将他正法于阵前!!” “臣领旨!”传信塘将连忙低下头,随后派出塘骑传递消息。 不多时,前军的大军将赵器槐便得到了消息。 得知皇帝生气,他只能硬着头皮压上铁甲兵。 “呜呜呜——” 号角声与鼓声同时作响,重铠兵被换下,接替而上的则是大礼的铁甲兵。 随着重铠兵退入铁甲阵中,蛮军的防线终于稳固在了此处。 两军以长枪碰撞对敌,而山岭两侧的裸形蛮和扑子蛮也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 来自两侧的威胁消失,东川军也开始继续发力。 在这狭长的战场上,大部分兵卒不是死于兵器下,而是在交锋中跌倒,随后被大军结阵践踏而过,活生生被踩死。 在这其中,鲜少有东川军的尸体,大多都是蛮军尸体。 “杀!!” 东川军杀红了眼,两方的精锐止步于此处谷道,不断碰撞。 堂堂之阵对敌,通常没有什么亮眼的打法,只有枯燥的填线。 但是填线所用的,却是两国兵卒的性命…… 喊杀声与兵器碰撞声、求救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朵。 后排的兵卒不断前进,来到战锋队后,与对面的敌军四目相对。 所有人的嘴脸都显得十分恐怖,他们用长枪不断刺击对面的人,只求倒下的是对方,而非自己。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被践踏而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双方都没有空间将倒下的人拖出战锋,尸体渐渐堆了起来。 用于列阵的长枪不再适用,经验十足的老兵已经取出钝兵。 短兵交击,两军的战锋缠斗一处。 “前军后撤二十步,放他们过来,以大阵对敌!” 后方,高骈眼见己方战锋竟然与蛮军短兵交击,立马咆哮着下令。 在他的军令下,还有理智的战锋兵卒立马脱离短兵战场,往后撤退二十步后拾取地上随处可见的长枪,列枪阵对敌。 那些不够理智的兵卒则是失陷于蛮兵之中,而蛮兵们也没有冒进,反而是将尸体拖走,避免尸堆妨碍己方进军。 半盏茶的时间,峡谷内的尸体被拖走大半,前军交锋的空地再度“宽阔”起来。 “咚咚咚——” 擂鼓声再度作响,两军战锋继续持着长枪前进,最后碰撞一处…… (本章完) 第306章 败走朱提 第306章 败走朱提 “杀!!” 牛头峡内,喊杀声充斥所有人耳膜,两军各自的战锋队在短暂碰撞后,再度杀红了眼。 这种局面下,训练不精的一方会很容易失控,而失控代表着更大的伤亡。 许多战锋兵卒会忍不住冲杀,而他们一旦脱离了同袍的掩护,很快便会被四面八方扎来的长枪挑翻,最后死于战锋线上。 大礼以二千五百人为一营,一万铁甲军为四营。 统帅前军的大军将赵器槐坐镇铁甲军乙字营,因此他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甲字营的规模在不断变少。 “甲字营撤到牛头原休整,换乙字营顶上!” 赵器槐可以看出甲字营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代表他们到了崩溃临界点。 他毫不犹豫的用乙字营换上了甲字营,而大军也预留了一丈宽的撤退谷道,供战锋退下的队伍撤退。 甲字营的蛮兵终于解脱,他们一排排的与乙字营替换,所有人惶恐不安的撤了下来。 两刻钟的时间,两千五百人便仅存不到六成。 可以说,每个呼吸都在死人,死的都是他们曾经的袍泽,甚至是同乡的弟兄。 “赵器槐!” 忽的,马蹄声与呼唤声同时传来,身为十二大军将之一的赵器槐连忙下马行礼。 他甚至没有往后看,因为他很清楚,在这军中有谁能直呼他的姓名。 果然,本该坐镇中军的祐世隆出现在了前军,脸色铁青。 “死伤多少,为何战锋在后退?!” “铁甲军、重铠兵估计死伤近四千,扑子蛮和裸形蛮死伤不下两千……” 赵器槐的声音低沉而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等祐世隆开口,他便低头继续禀报:“陛下,我军虽勇猛,但唐军阵型紧密,如铁墙坚固,风吹不入!” 面对赵器槐的解释,眼睛不瞎的祐世隆自然是能看到前线情况的。 他发现赵器槐说的没错,但这让他脸色愈发阴沉。 望着前方激烈的战场,他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与不甘。 东川军的顽强超出了他的预料,尤其是高骈的指挥。 在他手下的东川军,简直如同一堵铜墙铁壁,水泼不入,风吹不进。 “废物!”祐世隆怒喝一声,声音如雷,震得周围的士兵纷纷低头。 他猛地拔出宝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一营铁甲兵不行就两营,两营不行就三营,三营不行就四营!” “传令下去,哪怕把铁甲军打光,朕也要全歼唐军!” “今日若是无法生擒高骈,难解朕心头之恨!” 赵器槐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劝道:“陛下,唐军的阵型稳固,若是强行压上,恐怕伤亡会更大。” “不如暂且退兵,另寻他策……” “住口!”祐世隆怒目圆睁,打断了他的话: “六万大军在此,岂能被区区七千人挡住?” “今日若不拿下高骈,我大礼颜面何存!” 赵器槐不敢再多言,只得低头领命,眼睁睁看着乙字营与东川军厮杀。 他们的结局与甲字营同样,不到两刻钟便出现了阵脚松动的问题。 “换阵!” 祐世隆阴沉着脸看完了两刻钟,接着在乙字营紊乱前宣布换阵。 乙字营被换下,丙字营顶上,丁字营预备。 两千五百人的乙字营被换下后,队伍肉眼可见少了许多。 “清点伤亡……” 祐世隆沉声开口,如果脸色能研墨,那他这辈子的墨水都不用愁了。 “节帅,这酋龙是准备把我们耗死?” 距离祐世隆不到三百步外的东川军前军队伍之中,王重任询问高骈,而高骈闻言颔首道: “他们兵力是我们数倍,自然会用这种办法。” “不过我观蛮军士气跌落,此战过后,酋龙麾下精锐士气全无,唯有撤军这一条路!” 高骈早已料到祐世隆会采取人海消磨的战术,但他没想到大礼的重铠兵和铁甲兵会有这么多。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有自信击垮祐世隆! 思绪间,他于阵中挥手下令:“战锋队稳住阵脚,不可后退,余下兵卒仰射箭矢,干扰蛮军接替!” 在他的指挥下,东川军内除战锋队外的兵卒纷纷更换弓弩,随后迅速调整目标,箭矢如雨,密集地射向蛮军的后续部队。 箭矢对铁甲兵的伤害有限,但仍旧起到了干扰前后交替的作用。 由于后续营兵无法衔接,大礼的战锋不免有些受挫。 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后续甲兵不断上前接替,军队阵脚方才稳住。 “嘭——” “杀!!” “三郎小心!” “西达……” 双方的战锋队再次激烈碰撞,长枪与长枪交错,枪杆不断碰撞。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每一刻都有士兵倒下,鲜血渐渐染红了土壤。 东川军的士兵们在高骈的指挥下,始终保持着严密的阵型,即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毫不退缩。 祐世隆站在后方,望着前方惨烈的战场,心中愈发焦躁。 他本以为凭借兵力优势,可以轻松击溃东川军,却没想到高骈的指挥如此老辣,东川军的士兵如此顽强。 在他思考着如何破敌时,前线的刀法罕也在前后接替中,将自己的好友西达拖下了战锋线。 西达在战锋队中被东川的兵卒捅到了面颊,半边脸鲜血淋漓。 刀法罕背着他往牛头原撤退,六七里路程在他与小队五十余人的相互扶持下,费半个时辰后经过。 西达被送入了伤兵营内,而刀法罕四周却充斥着惨叫声。 他精神恍惚,只觉得天旋地转。 “救我……不是说砍了腿就行吗,砍了我的腿……” 一名在战锋队中栽倒并被救下的蛮兵苦苦哀求巫医,可他的小腿早已在战锋线中被踩踏,扭曲得不成模样。 刀法罕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巫医拔刀将兵卒割喉。 那兵卒捂住脖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绝望的倒在地上,被人拖到了尸堆之中。 “为什么要杀他?!” 刀法罕精神崩溃,冲上前揪住巫医的领口。 “他的腿废了,即便砍了腿,也有可能因为伤口腐烂死去,不如现在就去死,还能好受些……” 刀法罕瞳孔放大,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巫医口中说出来的。 他松开巫医的领子,踉跄着后退几步后栽坐到地上。 远处堆放尸体的尸堆格外显眼,数千人的尸体被堆放一处,旁边还有人在挖坑,试图就地填埋。 忽的,刀法罕想起了什么,连忙爬起来,冲入伤兵营内寻找西达的身影。 “杀了吧……” “不行,他最少也是望蛮中的小头人,不能……” “你们要干嘛?!” 刀法罕闯入了某处帐篷内,被砍断半张手掌的西达正躺在床上,早已陷入昏迷。 手掌的伤口还未包扎,这些巫医便已经开始讨论起了西达的生死。 “滚开,我自己救他!” 刀法罕已经不再信任大礼的这些医生,他要用自己的办法,保住自己和西达两支队伍中还活着的所有人。 似他这般的人不少,究其原因还是蛮军并未遇到如此烈度的战事。 以往他们不论是攻城还是野战,时间基本都是以月为计,每日负伤不过二三千人,凭借军中二百余名巫医也倒能应付过来。 而今与高骈麾下的东川军作战,不到一个时辰便战死四五千人,负伤近万。 巫医们救不过来,自然不愿意把伤药留给那些在他们看来救不活的人身上。 他们的做法引起了众怒,尤其是扑子蛮、望蛮、裸形蛮和白衣蛮等群蛮更是怒火中烧。他们本就是被大礼征服的对象,加上大礼这些年不断征战,他们得到的好处甚少,故此早就心生不满了。 如今巫医们重六诏而轻群蛮的做法,无疑犯了众怒。 群蛮在伤兵营闹了起来,这则消息很快送到了前线。 “混账……” 祐世隆目光在眺望前方战锋,耳朵却在听着塘将汇报。 他没想到大战在前,自己却后院起火,被一群巫医扰乱了计划。 “陛下,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赵器槐再次劝道:“我军死伤上万,而唐军死伤恐怕不过两三千。” “继续打下去,我们即便赢了,却也无法收复被夺走的东安等城。” “如果把铁甲兵和重铠兵耗光了,再想恢复便不是那么容易了……陛下!” 祐世隆的脸色难看,他知道赵器槐说得对,但他不甘心就此退兵。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若是今日不能击败高骈,他的威望将大打折扣,大礼的实力也将受到重创。 眼见铁甲军的丁字营都显露出了颓势,祐世隆最终变换了脸色,声音变低:“鸣金撤退!” “陛下圣明!!” 赵器槐连忙应下,随后命三军稳住阵脚,慢慢收兵走出牛头峡。 “铛铛铛铛……” 蛮军的鸣金声响起,所有蛮兵都松了一口气,战锋队更是如潮水般退去。 高骈坐在马背上,目光死死盯着撤退的蛮军。 行军打仗,最困难的不是列阵,以堂堂之阵对敌,更不是玩变化,度形势,而是撤军。 将领若是指挥调度不行,那便很容易将撤退指挥为溃败。 所以撤军无疑考验着将领的军略,而高骈也做好了蛮军阵脚松动,趁机扩大战果的准备。 只是令他失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是战场上的蛮军并未盲目撤退,而是紧密队形,缓缓撤走。 “节帅,我们要追吗?” 王重任作揖询问,高骈却瞥向他:“整顿兵马,清点伤亡。” “是!”王重任心中松了口气,而东川大军也因为高骈的军令停止进军,撤回了东峡口。 两个时辰后,在满是哀嚎的营盘内,高骈终于从王重任手中接过了文册。 他皱眉将其翻开,粗略看了几页后,便忍不住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此役我军阵没一千四百余七人,伤残六百五十一人,轻伤二千八百一十八人。” “此役过后,我军于泸水以东还能作战者,唯三千精骑,五千马步兵。” 收复三座城池,阵没和伤残的兵马近五千人。 想到这里,高骈眉头不曾舒展,而是沉吟片刻后说道:“传令东川各州,每州各募兵八百,不得有误!” “是!”王重任应下,随后看向高骈,欲言又止。 思考再三,王重任还是定了定心神,作揖问道:“节帅,我军还要继续作战吗?” “战场上收获的甲胄有多少?”高骈没有回答王重任问题,反而是反问起来。 “三千三百二十七套,另外收复三县后,俘获甲胄约六千五百套……” 王重任已经想到了自家节帅会做什么,而高骈也如他预料那般开口道: “派人写捷报,告诉朝廷,我军于牛头峡大破酋龙及其麾下蛮军十万,获甲万余,杀蛮三万!” “此外,多派些讲书人去东川、西川、关中、河南、淮南等地,将此役通过说书传出,让世人知晓我功绩。” “是……”王重任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习惯了自家节帅这个充满算计的形象。 他没有过多反驳,只是老老实实应下,随后派人起草捷报。 很快,百余匹精骑护送捷报北上,而牛头峡东峡口外的东川军营里却依旧充斥着伤兵的哀嚎声。 与此同时,撤回西峡口的祐世隆也在入夜后得到了伤亡清点。 “此役,我军阵没六千三百二十四人,负伤上万……” “铁甲军死伤三成,重铠兵死伤两成,蛮军死伤两成有余。” “我军丢失甲胄约三千,恐怕都被高骈俘获了……” 西峡口营盘牙帐内,祐世隆冷脸听完了赵器槐的汇报,一言不发。 牛头峡之战,单以死伤来说,大礼无疑是此役的输家。 阵没六千余人,负伤上万,而且阵没的大多都是铁甲兵和重铠兵,这都是大礼的精锐。 尽管甲胄保留了不少,可重新培养一批铁甲兵和重铠兵,所要消耗的钱粮,足以让祐世隆肉痛。 望着桌案上的烛火,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牛头峡的惨败,不仅让他损失了大批精锐,更让他的威望受到了严重打击。 群蛮的离心离德,更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陛下,群蛮首领们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一名将领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帘,对主位的祐世隆行礼禀报。 “请他们进来!”祐世隆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此刻的他必须冷静,必须安抚这些群蛮首领,否则一旦他们撤军,大礼的局势将更加不利。 不多时,裸形、扑子、金齿、白衣等蛮的首领们便走入了牙帐内,可他们看向祐世隆的目光,却再也没有此前的那么尊敬。 祐世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心里对高骈愈发痛恨起来。 “今日召集大家,是为了商讨接下来的战事。” 祐世隆强压心中的不快,语气尽量平和。 他将群蛮首领逼宫说成他召集众人议事,可以说给足了群蛮态度。 闻言,裸形蛮的首领率先开口,声音中带着不满:“陛下,我们的人在牛头峡里死伤不少,族人心里慌得不行,许多人都想回家。” “要是继续这样打下去,我们怕是没有办法为陛下效力了。” 眼见裸形蛮的首领先开口,扑子蛮的首领也附和道:“陛下,我们的人也是会流血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战事打了三年,我们的人也在外面待了三年,他们都想家了……” 眼见两人逼宫,祐世隆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怒火中烧,但他知道此刻不能发作。 他强压下心中的愤怒,缓缓说道:“诸位首领,朕明白你们的苦衷。” “此次牛头峡一战,确实是朕的失误。” “高骈此人狡猾多端,这才让朕棋差一着,日后必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诸位首领,朕可以向你们保证,接下来的战事绝不会再像牛头峡一战那样惨烈。” “朕会好好思考,日后攻伐大唐,绝对会尽量减少伤亡。” “此外,朕还会从国库中拨出钱粮,补偿各位的损失。” 群蛮首领们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对祐世隆的承诺并不完全信任。 只是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暂时压下心中的不满,勉强点头同意。 祐世隆见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眼中的阴狠之色却愈发浓烈。 他知道,这些群蛮首领不过是暂时被他稳住,若是接下来的战事再有任何闪失,他们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撤军。 想到这里,祐世隆大方赏赐了这些首领,接着又组织了宴会。 酒过三巡后,这些首领才渐渐稳定下来。 待他们离去,赵器槐这才看向祐世隆,行礼问道:“陛下,我们还要继续进攻戎州吗?” “不必……”祐世隆黑着脸否认,接着下令道: “派人前往杨酋庆所部,若是他们还未拿下驯州,告诉他们立即撤往聘州、靖川、分协三城驻守。” “明日我军拔营撤往朱提城,你率一万重铠兵驻扎此处,防备高骈突袭。” “臣领旨!”赵器槐连忙应下,接着又担心道: “陛下,高骈毕竟是东川节度使,而东川有民上百万,若是高骈继续募兵,那我们日后恐怕不是对手。” “高骈……”祐世隆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今日之仇,朕来日必报!” (本章完) 第307章 帝心受挫 第307章 帝心受挫 “大捷!戎州大捷!!” 三月中旬,报捷的轻骑从明德门进入长安城,沿着朱雀大捷叫嚷报捷。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有的踮起脚尖张望,有的低声议论,猜测着战事的细节。 朱雀大街作为长安中轴线上的干道,也是与天上的子午线相对应的天街。 天街全长近十里,宽近百步,是当今世界上最宽、最大的长街。 十里长街聚集了海内外各国商贾,以及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 正因如此,当报捷的轻骑掠过之后,至少有数万人知道了戎州大捷的事情。 长安坊市多被坊墙隔绝,街道上没有贩卖东西的地方,只有人流和偶尔能瞧见的乌头门。 代表三品大员的乌头门纷纷打开,府邸的仆人在收集刚才经过的报捷内容。 当他们确定消息后,当即便将消息传给了府上的主人。 这些官员听到消息后,纷纷派人前往宫城打探详情。 一些世家子弟在酒楼中举杯庆贺,高声谈论着戎州的战略意义,仿佛这场胜利是他们亲自指挥的。 相比较官员们的盘算,世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长安坊巷深处,普通百姓的生活依旧如常。 几个孩童在巷中玩耍,模仿着轻骑的模样,挥舞手臂喊着:“大捷!大捷!” 他们的笑声与远处天街上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而残破院中上了年纪的老丈却蹲在墙角,耳朵听着远处的欢呼声,低声叹道: “胜了又如何?税还是得交,日子还是得熬。” 院内织布的女子也停下手中的纺车,对老丈说道:“说是大捷,可赋税却一分没少。” “过了几日,那群酷吏又要来催缴了。” “家中能否交上税,还得看我这匹布能卖多少钱……” “嘭!!” 谈话间,院子那破败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不等这对父女反应,便见几名酷吏闯入其中,高声喝道: “王三郎,你家去年的秋税还欠三百钱,什么时候才交?!” 原本还在与女子迈远衙门的老丈闻言连忙起身,上前赔笑道:“王直白,这不是还有五日吗?” “我家大娘子马上就把布织完了,到时候就能还上欠税。” “这点钱是劳烦几位多跑一趟的赔罪,劳烦几位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老丈在赔礼,女子则是不管织机,起身走入了屋中。 眼见老丈说的有理,而且织机上的绢布也快织好了,这几名酷吏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一把抢过老丈手中十余枚钱,掂量后说道: “那就说好了,五日后我们来收税,到时候你可不要拿不出欠税来。” “另外今年的夏税定在六月征收,你家那五百钱的夏税记得准备好!” “是是是……劳烦诸位跑一趟了。”老丈明明被羞辱,却还是不得不赔罪。 看他老实,几名直白转身走出院子,只留那老丈心疼的捡起地上断裂木栓。 “王直白,活不好找,今日实在交不起了,求您宽限几日吧!” “宽限?朝廷的税赋岂是你说宽限就能宽限的?!” 耳边传来了邻居和酷吏们的争吵声,老丈听后只能低声叹息。 半个时辰后,随着这群酷吏骚扰了这条巷中所有百姓而离去,那女子这才走出来道: “这群酷吏,每月来三五趟,每趟从你手中拿走十几钱。” “若是没有他们催缴贪墨,我们早就还清欠税了!” “唉……”老丈无奈,低头叹了口气,却不再敢言语了。 在他们沉默的同时,长安大明宫朝堂上却赞声不断。 “好好好!” “高千里竟然打出如此大捷,该赏!该赏!” 金台上,身为皇帝的李漼得知戎州大捷后,高兴的想要做出赏赐。 只是面对他的激动,掌管度支的裴休却忧心忡忡,忍不住进言道: “陛下,戎州大捷固然可喜,但百姓负担沉重,若不减轻赋税,恐生民变。” “陛下、臣附议。”蒋伸、与毕諴纷纷作揖附和。 眼见三位宰相都开口了,殿上群臣纷纷唱声附和。 面对群臣如此态度,李漼却眉头微皱:“天下太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若是如今削减赋税,不知朝廷度支积欠应该如何解决?” 裴休闻言作揖道:“百姓困苦,苛税必然需要削减。” “然地方庶族把控吏治,常为衙门收税时中饱私囊。” “臣以为,不如削减昔日九厘丁租税,改加盐铁茶酒等税。” 裴休提议,但殿上不少官员却微微皱眉。 在场的都不是庸才,自然清楚这些加上去的杂税,始终会落到百姓头上。 唯一不同的在于,丁、租等税减免后,百姓便会对朝廷感激。 若是地方庶族抬高盐茶铁价,百姓便会去仇恨这些庶族,而非仇视朝廷。 不过这么做,却也很容易让庶族对朝廷产生不满。 庙堂上的庶族并不少,可面对这针对庶族的手段,他们却个个高高挂起,并不在意。 他们曾经是庶族,可如今的他们已经成了官员。 如今只需要好好经营,便能从庶族转变为世家寒门,再渐渐立足于世家之中。 古往今来不少家族都是如此,由微末成长为传承数百年的世家,他们又为何不可? “如此,便依裴相安排吧!” 李漼不在乎加税给谁,他只关心朝廷有没有钱,足不足够应对眼下的局面。 如今看来,高骈在南边建功如此,南蛮短期内是无法入寇了。 趁着这个时机调整调整,倒也不会影响什么大事。 这般想着,李漼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道身影,不由得开口威严道: “近来剑南道逃民渐多,听闻多逃亡陇右。” “话说河陇自收复以来,仅在十余年前献出过图籍,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也应该好好丈量田亩,登籍造册,交出新的图籍了!” 李漼的话音落下,殿上群臣不分先后的抬起头来,不敢置信。 裴休、蒋伸、毕諴三人眉头紧锁,而百官中的张议潮、封邦彦、杨知温等人更是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笏板。 剑南道和山南西道逃民涌入陇右的事情,朝野上下皆知,但唯独没有人敢于拿到常朝上说事。 毕竟朝廷与南蛮战事未分胜负,因此陇右的事情能放就放,避免在西线点燃战火。 在这个问题上,朝野官员都十分认可,毕竟如今的陇右已经成长为不输河朔三镇的程度了。 河朔三镇与关中还隔着河东、黄河,但陇右与关中却仅仅相隔一座陇山。 陇右问题因此而严重,又因此而让百官忌惮。 正因如此,这个问题才无人敢提……但如今却被身为皇帝的李漼给提了出来。 “昔年先帝还在时,便常言要剪除河陇藩镇。” “朕本欲即位后不久招刘继隆、张淮深入朝为官,却不想西南战火重燃,这才怠慢了河陇。” “如今南蛮受挫,没有一两年是无法恢复实力了,因此朕以为……” 李漼目光扫视庙堂群臣,接着开口道:“如今正是剪除河陇藩镇的好时机!” “陛下不可!” “臣请陛下三思!” “臣等请陛下三思……” 呼吸间,殿上躬身一片,几乎所有官员都躬身作揖,请求李漼收回这种想法。 饶是如此,群臣却也清楚,皇帝在常朝殿上的这番说辞,恐怕会在不久之后流入河陇。 若是刘继隆因此被激怒,不智谋逆,那关中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群臣纷纷想出了劝谏的说辞,而身为宰相的裴休、蒋伸、毕諴三人更是责无旁贷。 “陛下!”裴休沉声作揖: “如今吐蕃虽然内乱,然尚摩鄢却异军突起,麾下控弦之士近十万,唯有刘牧之、张坦之二人能总镇河陇。” “贸然调遣二人入京,河陇恐有危矣……” 裴休这话,但凡了解河陇局势的人,都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 尽管陇右在屏蔽外人这件事上做的铜墙铁壁,但张淮深的河西却不是这样。 尚摩鄢乃尚婢婢之子,而尚摩鄢与张淮深、刘继隆交好,三人说是同盟也不为过。 因此裴休的这番言论,表面是在说河陇离不开刘张二人,实际上却是在告诉李漼,动了刘继隆就得动张淮深和尚摩鄢。 此三人兵强马壮,比之南蛮都不差,贸然行动,恐有祸事。 眼见裴休将事情说的那么严重,李漼这才渐渐收敛了想要收拾刘继隆的心思。“既然如此,那便暂时由刘继隆、张淮深二人总镇河陇吧。” 李漼草草揭过此事,转身走下金台。 在他走下金台之时,群臣纷纷松了一口气,而鸿胪寺卿也唱声道:“散朝!” “上千万岁寿……” 群臣高唱,而李漼也离开了紫宸殿,摆驾前往了咸宁宫。 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渐渐抵达咸宁宫时,他隔着老远便瞧见了不少紫袍站在宫门外。 “上千万岁寿……” 王宗实、王茂玄、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杨玄冀和王宗会、张淮鼎等人纷纷出现在咸宁宫外。 在他们身后两侧,则是被叫出殿外的数百伶人与乐工。 “诸卿何事?” 李漼心里已经想到了几人来意,不免有些不喜。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对此,王宗实却作揖道:“陛下,臣听闻您要对陇右……” “只是提出想法罢了!” 李漼不客气的打断了王宗实,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对北司的群宦下手,这群宦官也不至于对付自己。 “是……” 王宗实有些气恼,但想到自己的年纪,他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李漼质问众人,众人见状纷纷作揖,算是回应了李漼。 “进殿说吧!” 李漼拂袖走入咸宁宫中,不多时走上金台坐下,同时看着群臣入座。 待他们纷纷坐下,李漼这才说道:“刘继隆占据河陇,又裹挟剑南道逃民。” “先帝在世时,其势便难以遏制,如今对朝廷而言更是尾大不掉。” “自渭州到长安不过八百余里,其间地势唯有陇山。” “倘若继续放任刘继隆坐大,日后必然要威胁朝廷,威胁朕的安危。” “朕今日想要询问诸卿,难道朝廷就没办法将这刘继隆收拾入京吗?!” 对于李漼来说,河朔与南蛮太远,陇右距离太近。 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渐渐了解了自家阿耶为什么会在死前都想着收拾陇右,收拾陇右的刘继隆。 不是刘继隆表露了任何不臣之心,只是因为他距离长安太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让刘继隆交出陇右道的图籍是为了探查他的实力,得到图籍后,才能布置针对他的计划。 “陛下,刘继隆还算恭顺,何必讨伐于他?” 王宗实昧着良心说话,李漼忍不住轻笑:“真的恭顺吗?” “若是真的恭顺,就应该将陇右兵马、人丁、土地尽数交还朝廷,而不是占为己有!” 王宗实被李漼这话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觉得李漼比起李忱、李炎来说,着实太过稚嫩了。 是他王宗实不想讨伐刘继隆吗?并不是! 他和朝臣们之所以不让李漼讨伐刘继隆,是因为朝廷暂时没有那份实力。 当初的“王守文之乱”还历历在目,不过三千赤水军,便把京西北八镇和河中镇给挑了。 事后更是动用了宣武、河阳、天平、义成、昭义等镇兵马,才彻底将王守文镇压在濮州。 那王守文在河陇时可没有后来表现得那么出色,难道是他在河陇时藏拙?自然不是! 他之所以在河陇表现平平,是因为河陇为多方势力角逐之地。 刘继隆、张淮深、称勒、杜噶支、尚婢婢、索勋等势力角逐一块,王守文之流在面对河西与甘州回鹘、凉州嗢末的争斗时,都只能躲在赤水城内,等待战事结束,根本插不上手。 结果回到了大唐,其表现的战力,简直比幽州的骁骑还骁勇。 仅是三千河陇叛出的叛军,便搅动了关内、京畿、河东、河北、河南等道。 若是真的要讨伐刘继隆,届时张淮深和尚摩鄢若是与之联手,那朝廷是否能在短时间内讨平刘继隆? 若是无法讨平,届时西南的南蛮又趁机闹事,那朝廷便要陷入两难境地中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惨的情况,最惨的情况就是中原也发生民变。 以朝廷如今的国力,别说开辟三处战场,就是开辟两处战场也足够喝一壶了。 思绪此处,王宗实不由得暗骂李漼这厮不知兵。 “神策军十余万,京西北八镇十余万……” “朕就不信,仅三十万大军还讨平不了一个区区陇右!” 李漼还在大放厥词,可殿上的群臣却面色难看。 神策军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再了解不过了。 十几万人是名册上的人数,实际上能不能拉出三万人都成问题。 当初王宗实宫变所用的几千甲兵,便基本是左神策军所有精锐了。 左神策军都如此,更别提右神策军了。 至于京西北八镇,他们承平那么多年,当初几万人连王守文那三千人都收拾不了,拿什么去对付刘继隆那几万人? 要知道王守文之乱后,便有不少藩镇都在猜测朝廷外强中干了。 若非当初李忱精明,没有动用神策军去围剿王守文,恐怕神策军的虚实也要暴露了。 如今藩镇们惧怕的,无非就是昔年神策军讨平部分藩镇后留下的威名。 要是把神策军的底子露出来,届时恐怕又是一场“安史之乱”。 只是昔年的大唐有李光弼、仆固怀恩、郭子仪,而如今的大唐却连有真才实学的宰相都难以找到。 靠高骈和王式、李承勋平定群藩作乱,王宗实等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为何无人开口发言,莫不是哑巴了?!” 瞧着王宗实等人缄口不提的模样,李漼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停留在神武大将军张淮鼎身上。 “张神武,莫非你也不支持朕讨平刘继隆与张淮深?” 话音落下,李漼摇摇头道:“对了……那张淮深应该是你堂兄吧,你不愿意也是……” “陛下,臣只听陛下号令!”张淮鼎打断了李漼的自言自语,起身作揖,目光坚定道: “只要陛下下令,左右神武军便会出兵,哪怕全军覆没,也要完成陛下的旨意!” 张淮鼎的态度令李漼眼底闪过诧异,但也迎来了王宗实等人的不满。 现在所有人都在劝皇帝不要节外生枝,就张淮鼎一个人态度强硬,这岂不是显得其他人格外懦弱? 想到这里,王宗实正准备呵斥张淮鼎,却见李漼冷哼道:“左右神武军是朕的,而非你的。” “朕怎么用左右神武军,还需要询问你的意见吗?!” “臣不敢!”张淮鼎连忙伏地叩首,而李漼也冷哼着看向王宗实。 “内相所言极是,在解决南蛮作乱的事情前,朕必不会节外生枝。” “不过今日庙堂言论,恐怕令刘继隆、张淮深不安。” “劳请内相与南衙商量商量,赏赐些钱粮于二人。” 李漼话音落下,王宗实松了一口气,也忘记了要教训张淮鼎的事情,连忙应下: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与三位相公商议此事。” “此外,高千里戎州大捷之犒赏,是否一并商量?” 王宗实倒是没忘记高骈,毕竟这是他现在最强力的外援。 李漼闻言颔首,拂袖道:“此事由内相全权处置,朕要看戏了,尔等若是愿意留下,便留下看戏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事情解决,众人自然没有留下的心思,纷纷唱声退出了咸宁宫。 不多时,伶人与乐工走入殿内,乐曲声缓缓演奏起来。 只是离开咸宁宫后,王宗实却还是看向了张淮鼎,阴冷道:“张神武倒是好算计!” “下官不明白内相在说什么。” 张淮鼎老神在在,尽管作揖回礼了,但姿态却有些跋扈。 他之所以敢如此,也是因为他已经摸清楚了神策军的底细。 亏他还以为神策军有多么了不起,结果耗费那么些年探查下来,不过就是一群酒囊饭袋罢了。 若是王宗实真的要对他下手,他张淮鼎不介意调动左右神武军和他火拼天街。 “哼!” 王宗实兴许也是忌惮张淮鼎手中三千神武军,冷哼一声后便带领众人离开了大明宫。 瞧着他们的背影,张淮鼎脸上露出轻嗤,同时也不由想到了自家阿耶。 “阿耶,您看看清楚,唯有兵马才能跋扈!” (本章完) 第308章 其鹿将失 第308章 其鹿将失 “门下;朕膺天命,统御万方,赖祖宗之灵,将士之力,四海晏然,八荒宾服。” “今陇右大都护刘继隆、安西副都护张淮深,忠勇奋发,夙夜在公,保境安民;今赐绢十万……”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四月中旬,当长安的圣旨送抵刘继隆面前,送来圣旨的陈靖崇顺带对国殇墓园内的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朝廷押送而来的十万匹绢,已经被末将派兵押运而来,眼下正在由高长史入库。” 刘继隆将圣旨递给旁边的曹茂,目光看向陈靖崇笑道: “你们说这至尊莫不是患了疯病,既要剪除我,又不得不犒赏我,着实可笑!” 庙堂上的事情,早就通过张议潮、封邦彦、杨知温等人书信送来了陇右,刘继隆自然清楚如今这位至尊,到底有多么想要剪除他这个卧榻强藩。 换位思考,若是刘继隆坐在李漼那个位置上,他的反应恐怕比李忱、李漼这对父子还要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刘继隆说出了历史上宋祖所说的这番话,但对象却不是大唐,而是指大唐眼中的自己。 他的这番话令陈靖崇、曹茂、张昶等人暗自点头,而他也向山下走去。 几人跟在他身后,远处的亲卫也靠近了他,护送着他们走下山去。 走在下山的路上,刘继隆开口说道: “高骈和祐世隆的牛头峡之战倒是声势不小,此战过后,祐世隆应该会消停些日子了。” “若非如此,这位至尊也不会想着剪除我与张使君。” “只是我们这位至尊还是太稚嫩了,若非有裴休等人阻拦,恐怕战火早就点燃了……” 在他这般说着的同时,张昶却开口说道:“今早河西送来消息,张使君收复西州,击破安宁六万余众。” “安宁率残部北逃,西州四县尽归张使君。” 说到这里,张昶语气中略微透露着羡慕:“西州回鹘的安宁逃亡后,张使君面前便只剩下北庭的仆固俊,安西的庞特勒了。” “庞特勒占据龟兹与焉耆,仆固俊占据庭州。” “若是张使君有想法,兴许能休养几年,随后先出兵收复龟兹和焉耆,进而图谋庭州。” 张昶说的很理想化,但刘继隆却清楚其中难度,因此他摇头道:“没那么容易。” “从高昌到焉耆近六百里,而且大部分都是戈壁和沙漠,并不好走。” “从高昌到庭州,要么走他地道、要么走白水川道,这两条道路都不好走,极易被设伏。” “庭州的仆固俊能拉出那么多兵马,自然不会是傻子,更何况还有庞特勤、黠利、杜论悉伽、安宁等人投靠,他自然知道河西军不好惹。” “张使君不论想要进攻谁,都需要足够的人口和民夫,但人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经过吐蕃和回鹘的祸害,昔日人口近五万的西州,如今却已然破败不堪。 尽管刘继隆不知道当地是什么情况,但以吐蕃人和回鹘人的行事风格来看,当地百姓恐怕十不存一。 “节帅,这点您倒是说对了。” 张昶笑呵呵回应刘继隆,同时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张使君的书信,恐怕是向您求人来了。” 刘继隆将信接过,停下脚步在原地翻看信件内容。 与张昶预料的一样,张淮深在信中主要讲述了收复西州的过程,以及如今西州的情况,末了才是求援人口。 张淮深收复西州的过程确实艰难,但更艰难的是西州的情况。 昔年一万九千户,四万九千口的西州,如今却只剩三千六百余户,一万二千余口,并且大部分都是高昌人。 张淮深手中的汉口,基本已经用来充实伊、肃、瓜三州了,实在拿不出多余的人口来戍边。 这个时代的西州(吐鲁番)比后世的自然环境要好,绿洲的面积更大,东天山流下的雪水更多。 正因如此,当地能耕种粟麦等作物的耕地多达三十余万亩,只要有足够的人,就能好好耕种这些土地。 对此,刘继隆也十分心动,但并非是想着去抢夺。 尽管陇右与河西看似有不同的节帅,隶属不同势力,但实际上河西却更像是陇右的附属。 这点包括张淮深自己也清楚,但众人都没有点破。 帮助河西,等于帮助刘继隆自己。 以张淮深的性格,只要内部不出问题,他都会想办法帮刘继隆解决一些事情。 思绪如此,刘继隆沉吟道:“犯事官员,以及逃入境内的那些罪犯有多少人?” 随着陇右名气越来越大,各道的不少逃人中也混入了不少犯事的草寇。 这些草寇若是无法自证清白,便会被陇右的官员们编到一处,明面上开垦公田,私下则是等着刘继隆处置他们。 “自年初到如今,犯事官员及其亲眷约一百五十四人,犯事而无法自证的百姓约二千二百余人。” 曹茂恭敬回应,刘继隆听后颔首。 随着都察院不断巡察,陇右的贪腐之风总算得到了遏制。 四个多月,犯事官吏及牵连亲眷不过一百多人,相较曾经来说,自然算得上进步。 “把这些人一并送往甘州,另外曹茂你替我写信,把朝廷犒赏绢帛的事情告诉他,就说那批绢帛,便用来抵消这两千多人了。” 朝廷发给河陇十万匹绢,这些绢可不是单独给陇右的,而刘继隆也不想因为几万匹绢闹得不可开交。 既然如此,不如用这批人做买卖,把这十万匹绢留下。 他倒是不担心张淮深不同意,毕竟河西虽然在这几年攒下了些家底,但底子始终太薄了。 若是张淮深得知朝廷犒赏绢帛,而他不用费任何钱粮,便能换得两千多丁口,他心里自然会十分高兴。 两千多丁口,若是再在当地婚娶,那就等于同化了两千多人,并且还能不断繁衍出汉口。 这对于张淮深来说,绝对是比稳赚不赔的买卖,而对于刘继隆来说也不差。 张淮深在西域站的越稳,他就能依靠丝绸之路获利更多。 思绪间,他们已经走下了凤凰山,各自骑上了军马。 山下两侧绿意盎然,夏风吹过,麦田如绿色地毯般起起伏伏,异常好看。 “还有一个月就收割夏麦了,届时得抓紧播种粟麻等作物。” 临州是两年三熟的地区,加上又是河谷,自然要比陇右其它地方温暖些。 田间,不少百姓正蹲着除草,而凤凰山脚下则是有许多前来割猪草的老人。 “节帅!” 瞧见刘继隆从国殇墓园下来,这些百姓都会自发的朝刘继隆打招呼,隔着老远作揖。 刘继隆在马背上对他们招手回应,双方脸上笑容洋溢。 不多时,刘继隆在百余名精骑的护卫下向狄道城赶去。 官道两侧都停放着牛车、挽马车,一眼看不到边,可见狄道使用畜力之多。 不止是狄道,可以说整个陇右的畜力都比较多,每户百姓都能分到一匹挽马或一头耕牛。 哪怕那些刚刚被安置好的百姓,也能在安置下来后,获得同样的畜力。 若是放在战时,陇右绝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发展,但这几年的太平让陇右高速发展起来。 牛马牲畜及家禽数量每年剧增,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吏治清明。 事实证明,只要分配公平,便很难出现极大的贫富差距。 如长安那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绝不可能出现在陇右治下任何一处地方。 盘子小,刘继隆能看过来,人心也没有变化的那么快,加上平民子弟读书当差,官吏们也担心被身为军属、官属的百姓密奏举报。 在官员兵吏人人自危的情况下,陇右可谓清明。 对于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百姓来说,陇右与那些读书人口中的“天下大同”毫无区别。 不过只有刘继隆自己清楚,所有的清明都只是暂时的。 人亡政息,这才是历史上不断重演的四个字。 任凭你能力通天,但只要子孙出了个蠢货、坏蛋,所有的政策都将推倒重来。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不免想到了自家的两小子。 不过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们便已经策马进入了狄道城内。 城内铺设的青石砖,还有专门打扫街道的孤寡鳏独,因此还算干净。 街道上人流不少,见到刘继隆后,纷纷朝他作揖问好。进入城内之后,刘继隆就没有城外那么从容回应了 他只能走街道中间的官道,快速穿过了街道后,在都护府前下马入内。 半盏茶后,他们穿过大门与正门,来到了正堂厅中。 高进达和崔恕正在处理政务,瞧见刘继隆来了,二人纷纷起身行礼,接着坐回位置上继续处理政务。 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桌案,桌上堆了许多州县送来的图籍。 各州县乡村的人口、耕地都需要实时登记,这也是刘继隆养那么多官吏的原因。 大唐所养官员不过一万八千余人,胥吏数量不明,而陇右不分官吏,吏可擢为官,官亦可贬为吏。 有品秩为官,无品秩为吏,这就是陇右的规矩。 吏三年无功且有过者裁汰,无功无过则保留,有功无过者拔擢为从九品下。 在这种制度下,上升通道一直存在,且竞争十分激烈。 刘继隆看了看文册内容,这才发现是三月的各州县图籍。 最⊥新⊥小⊥说⊥在⊥六⊥9⊥⊥书⊥⊥吧⊥⊥首⊥发! 望着这些图籍,他脑中想到了皇帝李漼想向陇右索要图籍的事情,不由轻笑。 高进达疑惑看向他,他又急忙摆手示意他快些记录。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高进达才将十四州人口田亩等数据记录在案。 “如何?” 刘继隆亲手为他斟茶,高进达受宠若惊,连忙用手指叩首表示感谢。 这些小动作,都是刘继隆教他们的,不然动不动就作揖,这未免太郑重了些。 “十四州人口为十八万六千二百五十三户,七十五万三千二百六十七口,熟田八百余八万六千四百五十二亩,垦荒田为三百四十五万一千三百三十三亩……” 高进达将情况汇报结束,这才端茶抿了一口,接着对刘继隆说道: “这几个月涌入的人口不仅没有因为战事停歇而变少,反而越来越多,这还真是奇怪……” “并不奇怪,但也很快会结束了。”刘继隆笑呵呵回应着他,同时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从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三封书信,返回后递给高进达。 高进达接过后将其打开,而三份信分别是张议潮、封邦彦、杨知温所写的书信。 其中除了讲述皇帝李漼的那些言论外,还有朝廷如今所面对的一些事情。 在这些事情之中,度支钱粮无疑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朝廷取消了九厘税不假,但百姓此前积欠的赋税却依旧需要缴纳。 这其中,天下各州县,共欠往年夏秋赋税三百五十万五千七百一十四万贯匹。 三百多万贯看似不多,可若是平摊到河北、陇右两道百姓头上,那就是大唐每户百姓都欠着朝廷几十钱。 更何况这还需要刨除世家、庶族们,因此每户百姓积欠上百钱是常态。 若是一个道的百姓没有积欠,则有其它道的百姓积欠。 总而言之,三百五十五万贯匹的积欠还需要收上来,而官吏们的催缴带来了新的贪腐,百姓依旧忍受着朝廷的盘剥。 唯有偿还了这笔积欠,百姓们才能回到大中十一年的环境。 不过到时候他们需要面对的,就是庶族们哄抬物价导致的高价柴米油盐酱醋茶等杂物了…… “朝廷免除九厘税,却又加重其余杂项,届时督管这些杂项的庶族们,岂不是只能抬高价格?” 高进达与刘继隆学习那么久了,这种简单的经济问题,自然难不倒他。 在他看来,朝廷这是在挑拨庶族与贫民的关系。 “这是裴休想出来的办法,倒也是难为他了。” 刘继隆忍不住摇头,只因他从裴休昔年整顿漕运时就看出了裴休有理财的天分。 只可惜大唐积重难返,他救不了大唐,更救不了自己。 “如此局面,朝廷还想对我们动手?” 高进达错愕看向刘继隆,显然觉得当今至尊不如先帝手段老练。 刘继隆倒也不回应,只是返回原来的话题:“朝廷此举,便要逼反一些庶族。” “不过庶族们毕竟还有些家底,不到穷途末路,却也不会铤而走险。” “在我看来,他们的家底应该还能坚持几年……” 闻言,高进达精神一振,因为他这代表着什么。 如果用刘继隆教导的阶级来叙事,那皇帝位于顶层,世家为上层,而庶族为中层,贫民为下层。 贫民的力量不足以扳倒大唐,可庶族就不同了。 庶族虽然不如世家,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产业,若是想要谋逆,那可比连铁质农具都买不到的贫民要方便多了。 若是庶族被逼到山穷水尽时,那必然有人揭竿而起,而贫民也会随之响应。 中原一旦动乱,朝廷便管不了陇右了。 届时陇右无论是吸纳人口,还是招抚人才,朝廷都无心管理。 等朝廷镇压了叛乱,陇右也早就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届时朝廷再想对陇右动兵,就得考虑考虑手中的底牌够不够大了。 如今的大唐就是饮鸩止渴,不喝会死,喝了也会死,无非死的时间长短不同罢了。 中原地势平坦,而陇右高头大马。 对于刘继隆来说,他只需要抢占险要之处,河北、河南、淮南等地便是囊中之物。 江南虽然富庶,但他只要拿下剑南道和山南西道,便可顺江而下,横扫江南。 在此之前,他必须把陇右的长处培养的越长越好。 从官吏储备到军队预备役的民兵,再到军马和军械、甲胄…… 需要他做的事情层出不穷,但陇右都护府早就搭建起来了,他只需要好好吩咐,再观察过程,就能得到结果。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张昶、崔恕等人吩咐道: “军马场要盯牢,这几年我们不会有什么战事,所以不要着急阉割军马。” “上等马要留下来,好好选育后育种发展,把储备的军马、军械和甲胄搞得多多的,粮草囤积多多的。” “总而言之,不要造成不必要的浪费,安心发展便是。” 平原上的精骑威力无需多言,哪怕在山地作战,能快速穿插的精骑也是极为恐怖的存在。 陇右军的精骑对于当下的河陇局面,显然已经足够多了。 但若是将目光投向天下,那陇右的八千精骑还是太少。 “派人传信给尚摩鄢,今年好好休整,很快便是我要用他的时候了!” 刘继隆担心尚摩鄢犯蠢去进攻苏呲、吐谷浑等处,所以决定提前提醒。 以他多康六岗的潜力,只要不把物资浪费在他处,他就能在维西八州屯兵数万,极大牵制西川大军。 “末将领命!” 崔恕应下,随后安排人送信给尚摩鄢。 眼见众人把事情安排好,刘继隆命人将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高高挂在了正堂主位背后。 丈许长宽的地图被高高挂起,其中内容不止陇右,还包括了大唐全境、吐蕃、新罗、南诏、黠戛斯等国…… “节帅,这是…天下吗?” 张昶等人聚集在刘继隆身后,感叹地图上的陇右竟然只有那么一点大。 面对众人询问,刘继隆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长安的位置。 “其鹿将失,天下共逐!” (本章完) 第309章 河西困境 第309章 河西困境 夏至过后,河陇地区的田野仿佛被金色的阳光浸染,夏麦在微风中摇曳,形成一片片金色的海洋。 麦浪翻滚,仿佛大地披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地毯,随风起伏,波光粼粼。 空气中弥漫着麦穗的清香,预示着一年辛勤劳作的回报即将到来。 各州县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手持钐子,踏入麦田。 随着人们的动作,麦秆应声而倒,整齐地铺在地上。 男人们挥动钐子,动作娴熟而有力;女人们则弯腰捆扎,将割下的麦子捆成一个个麦捆。 孩子们在田间奔跑,偶尔帮忙递水或拾起散落的麦穗,欢声笑语回荡在田野间。 整个河陇大地,仿佛一幅忙碌的丰收画卷。麦田里,人们的身影与金色的麦浪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和谐而充满生机的田园景象。 昔日的人丁稀薄的兰州五泉县,如今却成为了陇右几大粮仓之一的存在。 东西五十余里的河谷,在昔年刘继隆到来时,大多都是积淤的荒草地,而今却成为了满目金光的麦田。 七十余万亩的麦田正在被县城及乡村的百姓收割,近五万口百姓,分为一县五乡三十五村,散布在这长五十余里的河谷中。 黄河两岸不知何时筑起了防洪堤,昔年无力干涉的北岸河谷,也不知何时被一个乡,六个村子所占据。 望着黄河澄清,两岸麦香的景象,难得走出临州的刘继隆,也饮马黄河南岸,眺望南北麦田。 “能将兰州经营如此,你窦斌有大功啊!” 马背上,刘继隆调转马头,毫不客气的夸赞起了兰州刺史窦斌。 昔年稚嫩的窦斌,如今也十分老成。 面对自家节帅的夸赞,他笑呵呵作揖道:“这都是以节帅为表率,按照节帅昔年所定规矩操办罢了。” “若非节帅迁入足够多的人口,这五泉县也无法发展的如此迅猛!” 窦斌倒是会说话,而刘继隆却摆手道:“有功就是有功,若是有功不赏,哪还谈什么赏罚分明?” 话音落下,他目光看向跟随他从临州而来的曹茂:“曹茂,以兰州刺史窦斌组织百姓开垦有功,赏钱百贯,绢百匹。” “谢节帅犒赏!” 窦斌连忙翻身下马,踩在地上躬身作揖。 刘继隆颔首认可,接着询问道:“广武那边被迁走百姓后,眼下发展的如何?” 兰州有广武、五泉二县,广武发展较晚,而五泉却早早就有着刘继隆打下的基础。 广武作为连接陇右与河西走廊的中转站,它的发展无疑十分重要。 对此,窦斌也翻身上马,不卑不亢的介绍道: “自府内暂缓迁徙人口至凉州开始后,府内先后向广武迁徙移民两万余人。” “算上原先的百姓,如今广武有八千余户,近四万口百姓。” “有乌逆水在侧,开垦荒地并不困难,如今广武有熟田三十二万四千余亩,待熟的垦荒田十五万六千余亩。” “这批垦荒田转变为熟田后,广武的百姓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能向衙门兜售六七万石成粮。” “算上衙门在当地收取的赋税,广武每年能存粮二十万石左右。” “若是加上五泉县,兰州每年能存粮六十万石,其中四十万石为田税。” “若是按照物价折色,再加上豆麻等产物折色,兰州如今的度支收入约为十万贯左右。” 所谓度支收入,即是州内‘兵官民生’等各项支出后的纯收入。 十万贯的纯收入,这对于都护府来说也不算少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询问道:“赋税总收入和支出分别是多少?” “总收入约二十二万贯左右。”窦斌先是回应了头个问题,然后又回应第二个问题道: “兰州镇军饷为七万六千余贯,兰州官吏俸禄为一万四千余贯。” “大学、小学及养济院、惠民药局,以及六司所辖日常维护约支出三万贯左右。” 一个小小兰州,竟然有二十二万贯的税收,且维持当下现状的支出后,还能结余十万贯,这不得不说是个惊喜。 要知道百余年前河陇未失陷吐蕃时,兰州赋税也不过九千多贯。 当然,昔年的兰州仅一万五千余口人,而今的兰州却有近十万口人。 政策的倾斜下,兰州成为了除凉州以外的人口第一大州,其次则是九万余口百姓的河州。 “可惜了,朝廷废除九厘税后,迁入陇右的百姓数量骤降为千余人,不然你这兰州还能再发展发展。” 刘继隆感叹着近一个月来的局势变化,曹茂闻言则是笑道: “节帅您当初不是说过嘛,等庶族把压力转嫁到百姓头上,百姓依旧过活不了,到时候还是得逃亡。” 李漼在裴休的建议下将九厘税废除,这确实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但裴休加税庶族的手段,无疑就是每个王朝在亡国前,大规模收割中产阶级的手段。 一旦中产阶级被“消灭”,届时各种手段还是得落到下层的百姓头上。 到了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王朝覆灭时了。 思绪之间,刘继隆对曹茂回应道: “朝廷罢黜九厘税,加之南蛮兵锋受挫,蜀中物价恐怕会渐渐遂安。” “你派人传回消息给高进达、崔恕二人,令他们采买商货之余,将我陇右境内陈粮贩往关内道、京畿道、剑南道、山南西道等处。” “是!”曹茂闻言作揖应下,随后派人前去告知高进达等人。 刘继隆要囤粮不假,但囤粮太多而产出的陈粮,不论从口感还是从卖相来说,都不如新粮来得好。 如今陇右有熟田千万亩,能产粮千万石,即便去除麸糠,还能得出七百多万石成粮。 百姓自己只需要四五百万石成粮,余下的粮食,若是没有出处,必然导致陇右粮价降低。 因此从现在开始,刘继隆得在太平时分,好好处理陇右境内多余的粮食了。 以每石四百五十钱的价格买入陇右新粮,随后又按照诸道市价,以每石八百到一千二的价格将陈粮转卖。 两手一捣鼓,都护府便赚了数百钱,而这只是一石的收益。 陇右每年结余的二三百万石粮食,完全可以通过官道贩往诸道,获利几十乃至上百万贯都十分正常。 粮食还需要囤,但也需要处理。 向尚摩鄢和河西处理是一个方向,向大唐处理又是另一个方向。 总之在大唐腾出手收拾陇右前,刘继隆还是得不断变通,让陇右越来越富庶才行。 这般想着,他也招呼着窦斌往五泉县赶去。 几日后,都护府的高进达接到了刘继隆的军令,随后与崔恕商量过后,便派人都护府治下牙商们联系起来。 四大官仓和州县官仓的陈粮,都采取就近售卖的手段。 王焘、俞从晖、任泽等二十余名牙商身影遍布大半个大唐。 如今粮价飞涨,各地都缺少粮食,尤其是京畿地区。 长安常驻人口五十万,而流动人口二三十万。 如此多的人口,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个天文数字。 虽然裴休改革漕运,让漕运每年的运输量达到了一百二十万石,但对于长安来说,这点粮食还是太少了。 陇右官仓中积压的一百三十七万石陈粮,很快便通过这些人的商队转运了出去。 俞从晖和任泽、王焘等人倒也聪明,他们依托水运,用黄河贩卖“鄯廓河兰”四州的粮食前往会州、灵州及北部的丰州。 南边则是以羌水为水路,贩卖‘洮叠宕岷成武’等六州陈粮。 松州的陈粮走陆路贩往翼州,凉州的陈粮则是有都护府自己联系河西,贩卖河西。 在牙商们转运陈粮的同时,高进达和崔恕二人也在积极采买市面上的陈粮和新粮,将陇右的粮价稳在每石四百五十钱。 随着陇右开始贩卖粮食,临近陇右的各州县粮价先后降低。 朔方镇内粮价从每石一贯降低到八百钱,而天德镇内粮价从每石一贯二降低到九百钱。天雄镇、凤翔镇、泾原镇等临近陇右的,粮价基本都回落到九百乃至八百钱。 山南西道和剑南道就更不用说,因为王焘等人的抛售,粮价从每石八百降到了六百多。 粮食在乱世就是硬通货,一个月时间就为陇右狂揽八十万贯,这还是牙商们得了三成利的情况下。 八十万贯到手后,高进达又将陇右市面多余的夏粮采买入库积存,并没有因利而大肆倒卖陇右境内粮食。 一番手段下来,陇右粮价没有变化,四周粮价短暂回落,而都护府在采买夏粮入库积存后,反而还积存了十余万贯钱财。 在陇右已经解决陈粮问题的时候,一队百余人的轻骑队伍却沿着天山南边的绿洲一路向西。 如此疾驰几日后,远处的天山脚下渐渐浮现出一块广袤的绿洲。 “驾!驾……” 此时的西域,环境比之后世还要稍好些。 官道沿途驿站,基本都靠着小溪或湖泊,向南眺望数十里,也基本都是草原。 草原上牛羊成群,如朵朵白云成片移动。 随着轻骑继续向西,前方的草原开始转变为了树林与耕田,而远处更是渐渐浮现出了一座城池。 在他们的不断靠近下,城池渐渐显露,其墙体主要以夯土筑成,高大而坚固,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纹饰。 这些纹饰中,既有西域特有的几何图案,也有中原风格的祥云瑞兽,可见昔年的文化兴盛。 “甘州加急!!” 领头的轻骑旅帅高声喊出,同时高举手中帛书。 城门口的兵卒抬开拒马,每个人身上都披着罩衣,以此来躲避太阳直射甲片的燥热。 环境改变人这说法确实正确,至少在河西肆无忌惮穿戴甲胄的河西归义军,此时基本都将自己连带甲胄裹成了“粽子”。 这样很热,但却没有办法,因为甲胄不得不穿,谁让此时的西州并不太平。 轻骑涌入城内,沿着干道向前赶路,道路两旁都是戴着幞头的平民,但他们语言并不相通。 高昌人和河西百姓还能用吐蕃语沟通,但那些被陇右迁徙而来的剑南道逃犯,便只能用官话和人沟通了。 在河西和西域,懂得官话的人无疑很少,所以他们干脆与迁徙而来的老乡在一起,尽量不与高昌、河西人沟通。 轻骑们只是斜眼瞥了他们一眼,随后便匆匆朝着衙门赶去。 不多时,一座宫城便摆在了他们眼前。 这是西州衙门,也是昔年的高昌国王宫。 王宫周长里许,外墙高二丈,厚丈许…… 宫门高大宽阔,两侧矗立着雕刻精美的西域石狮,象征着王权的威严与神圣。 进入宫门,迎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地面被人夯实,中间还留有一条干渠,渠内水流不停,显然是活水。 王宫的主体建筑是一座座高大殿宇,进深六椽,柱头枋子上斗拱形制简洁,中心斗拱于大斗口出龙头,两侧出象鼻,两稍间斗拱于斗口出龙头,硬山式屋顶,与大唐风格差别不大。 “刘继隆要卖凉州的陈粮?” “是,听闻准备卖十七万石陈粮,一石粮卖五石上等硝。” 进深三丈的殿宇内,高坐昔日高昌王位的张淮深声音略带诧异。 站在他面前的,是如今担任安西都护府长史官职的李恩。 尽管两人早年有些不愉快,但这些都随着李恩帮助张淮深解决索氏问题后消除。 此刻二人在讨论着陇右卖粮的事情,而经过李恩的解释,张淮深这才颔首道: “我们确实比较缺粮食,只是拿不出那么多硝石。” 尽管手中的西州、伊州、瓜沙等州都盛产硝石,但以人力开采运送硝石还是比较困难的。 正因如此,河西的硝石虽然储量很大,可产量却不大。 “刘继隆说了,若是没有足够的硝石,也能用香料作为交换。” 李恩解释着,同时劝说道:“虽然不知道刘继隆要这么多硝石干嘛,但各州府内还有十万余石的硝石,趁机处理也好。” “此外,府库中还有钱财,加上陇右已经将商货交给我河西牙商,不日便要运抵沙州和西州。” “大不了此次不获利,将所有商货都买为香料后交给他们。” “若是能得到这十七万石粮食,西州最少三年内不会缺粮。” “嗯”李恩的话引起了张淮深的认可,尽管河西发展多年,但由于人口不多,发展速度始终不行。 这些年从陇右手上先后获得了近两万汉口,但这对于广袤的河西来说,还是太少了。 别的不提,单说西州内的情况就不容乐观。 西州仅有一万四千余口百姓,其中二千余口,还是半个月前从陇右迁徙到高昌的百姓。 尽管刘继隆说过这群人都犯过事,但张淮深并不在意。 大唐是个什么情况,他也能从自家叔父和阿耶的信中了解。 哪怕就是作奸犯科之徒,甚至是残疾之辈,只要他还能生育,在张淮深眼里就是宝。 高昌一万二千余口原住民里,有七千多是高昌人,其中有男有女,剩下五千多都是俘虏的回鹘女人。 经历了那么多战争,河西基本上也是女多男少,尤其是寡妇很多。 因此张淮深也不可能让将士们在当地开枝散叶,毕竟他们还有原来的家庭,不可能在这里扎根。 相比较河西的将士,陇右迁徙而来的这些剑南道百姓就不存在什么问题了。 在西州,汉人始终是小族,若是安西都护府败走,那他们这群得利之人必然要遭到清算。 正因如此,他们将会成为安西都护府扎根西州的支持者。 “那两千多剑南道移民的婚事,都安排好了吗?” 张淮深询问起李恩,李恩闻言笑着回礼作揖:“都安排好了,可以娶妻甚至纳妾。” “每户发田十五亩,每三户共用一头牛,另外每月发米一石。” “好!”张淮深满意点头,接着说道:“我们缺粮食,但更缺人。” “刘继隆忌讳这些作奸犯科之徒,但我却不忌讳。”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让他多迁徙些作奸犯科之辈前来。” “这群人自持三分悍勇,虽然昔日行为令人鄙夷,但若是用得好了,却也能为我汉家守住西州土地。” 面对张淮深的话,李恩也点头表示赞同,同时说道: “要不要联系刘继隆试试,不然以西州这点人口,最多维持三千屯军。” “届时我军撤回沙州,西州必然会遭到仆固俊、庞特勒等人入寇。” 张淮深颔首,但却头疼道: “我与他说过好几次,但他治下百姓也多不足,恐怕不会有太多百姓迁徙给我们。” “那不如从关内道迁徙人口?”李恩突然道: “眼下朔方镇以张直方为主,此人唯利是图,想来您也清楚。” “昔年河西钱财不足,故此才没有钱财贿赂官员,迁徙人口。” “而今丝路重开,陇右出以商货,而我们出人力,每年积攒钱财二十余万贯。” “虽说要付之半数为军饷,可剩余几万贯,想来也能贿赂那张直方,迁徙些汉口给我们。” “这……”张淮深皱眉犹豫,他可是没有忘记那张直方当初如何盛气凌人的。 “我再手书一封送往临州吧,想来刘继隆会想想办法的。” 他不太想与大唐的官员沾边,因此重新手书一份让李恩派人送往临州而去。 (本章完) 第310章 刘郎文采 第310章 刘郎文采 “阿耶!阿耶!!” 在张淮深书信送往临州的同时,长安咸宁宫内也传来了同昌公主李梅灵的声音。 她走入咸宁宫内,却见宫内竟然难得没有乐工、伶人唱曲,不由好奇。 “公主您怎么来了?” 站在偏殿门口的宦官田允连忙走了过来,对李梅灵作揖道: “陛下正在与几位相公商议朝政,您要不要等等?” “等等吧。”李梅灵倒也不是不知世事的人,自然知道朝政更重要。 与此同时,偏殿内的李漼却面色难看道: “这刘继隆是如何积存那么多粮食的,不是说陇右残破吗?” 站在殿内的裴休、蒋伸、毕諴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裴休主动开口道: “陇西自西汉时便是粮仓,到太宗时更是如此。” “昔年论恐热霍乱河陇,这陇西粮仓便名不副实了。” “不过刘继隆素有治才之名,昔年便将山丹经营为河西粮仓,如今占据陇右多年,恐怕早已恢复陇右民生。” “加之逃民涌入陇右,眼下陇右之民恐不下五十万,自然有余粮往外贩卖。” 裴休先解释了陇右为何有这么多粮食,接着又继续说道: “陛下,此事也未必是坏事。” “关中疲敝多年,如今只能靠山南东道、江南转运粮食来维持京畿数百万百姓口粮。” “如今陇右若是成了粮仓,朝廷兴许能以钱财买入更便宜的粮食,维护关中数百万口生计。” 裴休倒是乐观,但李漼却乐观不起来。 他本就想要收复陇右,结果朝臣不让收复也就算了,偏偏还得知刘继隆将陇右经营富庶,转手便是几十万石粮食贩往凤翔三镇。 要知道漕运每年也不过能运一百二十万石进入关中,而刘继隆转手便是几十万石。 若是再加上其贩往关内道和剑南道的粮食,李漼都不敢想刘继隆把陇右经营成了何种模样。 这般想着,李漼冷声开口道:“陇右富庶如此,又占据地利。” “若是继续放纵下去,真不知道朝廷需要讨平陇右时,需要动用多少兵马,多少钱粮!” 李漼的话令裴休等人十分无奈,毕竟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大唐社稷已经摇摇欲坠了。 如果没人站出来改革,那大唐恐怕也就几十年寿数了。 这种局面下,需要的是偃兵息鼓,解决冗兵问题,使吏治澄清,方才能够延续国祚。 裴休几人有心无力,只能勉强维持如今局面。 偏偏这种情况下,却又遇到了李漼这种盛气凌人的皇帝。 不怕皇帝贪玩享乐,就怕皇帝想要证明自己。 如今的大唐,哪里还有余力去讨平陇右这种级别的藩镇。 这样僵持下去,将国祚维持几十年才是正道。 当然,这种话他们只能在心里说,自然是不敢说出来的。 在李漼眼里,朝廷的威名已经因为王守文、裘甫等人作乱而衰落。 如今之计,必须杀鸡儆猴,重振朝廷威名,接着解决冗兵问题,才能实现度支平衡,延续国祚。 他想的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不了解唐军的实力。 明面上关中三十余万大军,对付几万兵马的陇右手到擒来。 现实是三十余万大军空额半数,剩余又有不少酒囊饭袋,能打的兵马就那几万。 但凡了解神策军和京西北八镇情况的官员,都不会同意皇帝对陇右开战。 想到这里,毕諴忍不住站出来对李漼道:“陛下若是要讨平陇右,不妨先召集在京数万兵马于骊山看看虚实。” 毕諴说出了裴休和蒋伸不敢说的话,李漼听后却皱眉道: “何必多此一举,昔日神策军及神武军情况,我也曾在手刃佞臣时见过,为何……” 李漼说到一半也觉得不对劲,于是停了下来。 他确实见过神策军和神武军,那便是当初他被拥立为帝的那日。 那日宫内近万神策军,另有五百护驾的神武军。 在李漼看来,这上万兵卒都是精锐,所以他觉得神策军和神武军都是这样的,没想过其他问题。 如今被毕諴明里暗里的提醒,他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皱眉道:“诸位这是何意?” 裴休和蒋伸不想得罪北司的宦官,毕諴却不管不顾道: “陛下,京西北八镇及神策军不堪用,若是真要动兵,恐怕……” “陛下,同昌公主求见!!” 忽的,田允的声音在偏殿内响起,李漼看向门口,只见田允毕恭毕敬站在门外。 “陛下,既然公主前来,我等便先行退下了。” 裴休突然结束了朝议,这十分罕见,而蒋伸也站在旁边附和起来,唯有毕諴沉着脸色,欲言又止。 “先下去吧。” 李漼虽然察觉了不对劲,但对于他来说,见见自家囡囡最为重要,因此他摆手示意几人退下。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三人作揖后退出偏殿,同时毕諴目光瞥向田允,冷哼一声。 田允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转身看向李梅灵:“公主请进吧。” “嗯……” 李梅灵有些疑惑,明明是田允让自己在外等候,结果等到一半他却突然开口唱声。 思绪间,李梅灵走入偏殿之中,笑脸盈盈的走向李漼。 “阿耶,您今日商议什么政事啊,怎么聊了这么久?” 她很清楚自家阿耶,平日朝议三刻钟都算久了,今日却聊了足足四刻钟。 面对自家囡囡的好奇,李漼虽然不想回答,却还是叹气道:“还不是陇右的那个刘继隆。” “这厮日渐做大,又毗邻关中。” “若不能将其剪除,我恐难安心休息……” 这是李漼第一次在李梅灵面前提及刘继隆,李梅灵却好奇道:“陇右刘继隆,就是表字牧之的那个?” “你知道他?”李漼也诧异自家囡囡竟然知道此人,而李梅灵却笑道: “他麾下牙商在各地开设书局,常写一些小说贩卖,我常瞧他所写的《红楼梦》,几位小叔叔也常瞧他所写的《西游记》,十分有趣。” “他还有这般文采?”李漼不明所以,李梅灵却打趣道: “您麾下那些伶人,还曾选过西游记中的故事来为您唱戏,怎地这都不知道?” “西游记是他写的?”李漼不免诧异,要知道他听这曲子时,心里可是觉得喜欢极了。 如今知晓自己最喜欢的曲子,竟然是自己欲除之人所写的,他不免有些窘迫。 只是窘迫片刻,他又回过神来说道:“你派人去取那西游记前来,我稍后看看。” 话音落下间,他小声道:“差那田允去拿。” “是!”李梅灵小声应下,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对外吩咐道:“田寺伯,劳你去一趟寝宫,将我书架上话本都取来。” “奴婢领命……” 田允毕恭毕敬应下,转身向外走去,而李漼眼见田允离开,顿时压低声音询问道:“刚才是你让田允通传的?” “不是……”李梅灵摇摇头,接着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李漼听后眉头紧皱,接着安抚道:“此事勿要告诉他人,阿耶自有手段对付他。” 此刻他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田允恐怕也是王宗实等人安插在自己身旁的人。 这么说来,神策军确实不似自己看到的那般,很有可能如毕諴所说那般,不堪大用。 想到这里,李漼眼神闪烁,只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愚钝。 百官三番两次劝谏他不要对刘继隆用兵,他想过是钱财的问题,又或者是南蛮的问题,唯独没想过是神策军的问题。 思绪间,他算是明白自家阿耶在位时,明明时局还算太平,但却迟迟不敢对刘继隆用兵的原因了。 如果是神策军和京西北八镇有问题,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里,李漼看向自家囡囡:“囡囡,你宫中可有身家清白,刚入宫不久的女子?” “自然是有的。”李梅灵不假思索点头。李漼见状点头,小声说道:“你让她们去找人打探神策军虚实,阿耶要看看神策军是否如那些宦官所说那般雄壮。” “对了,还有神武军也是……”李漼想到了护驾自己的神武军,担心张淮鼎也有问题。 “是,阿耶放心!”李梅灵也隐隐察觉了不对劲,当即应了下来。 “陛下,话本取来了!” 父女二人结束谈话后不久,田允便带着人将一箱话本搬到了偏殿门口。 “搬进来吧,让朕看看这刘继隆的文采如何!” 李漼开口示意,心中也十分好奇。 唐代的印刷技艺同比世界各国自然先进,但也还没有先进到不把书籍当回事的程度。 晚唐虽然有不少人开始书写话本小说,但碍于印刷困难,书册价格十分昂贵。 李漼看着搬到自己眼前的一箱子书,不由皱眉道:“这些都是刘继隆写的?” “也不全是,大概有三成是其余人写的话本。”李梅灵笑着回应,同时亲自找出刘继隆所写的小说。 前后二十三册,但只属于三本书,分别是《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 “这三本书里,西游记有十三册,其余两本各有五册。” “眼下还没写完,据说西游记有三十册,红楼梦三十六册,三国演义四十册。” “这三本书,每年六月和十二月各出一册,每次都是断在精彩的时候,看得人十分难受。” 谈起话本,李梅灵精神不少,尤其是拿出西游记的话本递给李漼说道:“这是第一册。” 李漼接过将其打开,皱眉说道:“怎写地如此粗言?” 看惯了团锦簇的奏表后,李漼对于白话所写的小说很是不屑。 “据说这些小说都是刘继隆写给麾下不识字将领,让他们蒙学用的。” “蒙学?”听着自家囡囡的解释,李漼耐着性子看了下去,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故事当中。 不知不觉间,他便翻看了五册,而李梅灵也在看着第五册的红楼梦。 红楼梦得耐着性子看,因此她倒是看得很慢。 “陛下,是否传膳?” 田允瞧着天色渐黑,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入殿内,作揖询问起李漼。 李漼被人打断,不免有些恼怒,但反应过来后还是说道:“朕与囡囡在此用膳。” “是,奴婢告退……” 田允退了出去,而李漼则是看向李梅灵:“这刘继隆倒也有几分文采,竟然能把神仙世界写得如此精彩,让朕都不由怀疑这世界是否有神仙了。” 话音落下,不等李梅灵开口,他又教育道: “只是此僚未免太过大胆,竟然在书中写什么‘天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放肆言论。” 李梅灵笑脸盈盈,眼睛笑得如月牙般:“只是小说话本,阿耶何必如此生气?” “哼!”李漼冷哼一声,接着对李梅灵道: “你这些看过的就都留下来吧,朕要仔细找找,这刘继隆说不定在其它书里也有叛逆之言论。” “待朕将其找出来,必然要将其圈红,日后用于檄文之上,将其讨平!” “是……”李梅灵有些无奈,毕竟她还指望着刘继隆写的话本呢。 瞧她那样子,李漼不免心软道:“放心,届时若是将他拿下,必然让他在狱中将话本写完,等他写完了再杀他也不迟。” “那就谢谢阿耶了……” 李梅灵笑着起身朝他行礼,把李漼高兴的不行。 与此同时,一盘盘膳食也端入了咸宁宫偏殿内。 河陇的铁锅和炒菜,早已成为了大唐境内不少世家庶族的首选。 父女二人吃的差不多后,李漼提醒道:“别忘记阿耶告诉你的事情,到时候记得把新的话本带来。” 李梅灵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家阿耶意有所指,因此连忙应下:“阿耶放心,囡囡记着的。” “去吧去吧……” 李漼摆摆手,随后瞧着李梅灵的身影消失不见。 “刘继隆……” 望着自家女儿背影消失不见,李漼轻声呢喃刘继隆姓名。 几个呼吸后,他返回了自己位置前,坐下后并没有处理政务,而是继续拿起话本翻看起来。 他的行为令殿门口的田允十分诧异,毕竟他很清楚皇帝有多宠信那些伶人和乐工。 往常这个时候,皇帝肯定已经开始听曲了,而今却如此痴迷那些话本。 想到这里,田允只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这位皇帝。 时间从戌时来到亥时,田允不得不走入殿内对李漼作揖:“陛下,该休息了。” “嗯,今日便不召妃嫔侍寝了,朕再看一会就休息。” 李漼头也不抬的回应,接着又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余下事情留给旁人做就行了。” “是……”田允毕恭毕敬应下,接着退出偏殿,将咸宁宫事情与旁人交代好后,这才离开了大明宫。 只是在他离开大明宫后,他并未返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前往了王宗实的府邸。 半个时辰后,当他将毕諴今日在咸宁宫那番言论告诉王宗实后,身着中衣的王宗实冷哼道: “这群南衙的官员,莫不是以为老夫年纪大了,便不敢收拾他们了?” 王宗实之所以选择扶持李漼,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长子,更是因为他好控制。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昔年唯唯诺诺的李漼在即位后,竟然如此着急的表现自己。 “收拾刘继隆?” 想到这件事,王宗实就不免有些心虚。 自从见识到王守文、吴煨二人作乱的后果之后,王宗实对河陇那边出来的将领就有些警惕。 如今高骈虽然在戎州连战连捷,可王宗实却没有忘记,昔年他围堵刘继隆却无功而返的事情。 高骈若是与刘继隆争斗起来,恐怕还是刘继隆占据上风。 “内相,下官以为,陇右确实不得不防。” 田允小心翼翼开口,王宗实瞥了他一眼,没有呵斥。 见状,田允继续说道:“刘继隆若是做大了,难免日后不会动兵。” “陇右掌握入蜀官道,若是日后作乱,关中和蜀中都会变得尤为危险,朝廷届时恐怕只能前往东都和北都。” “况且……” “你倒是敢想!”王宗实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田允的发言,同时摆手道:“下去吧。” “是……” 田允不敢露出丝毫不满,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正堂。 待他走后,屏风背后走出齐元简、王宗会二人。 “大兄,这刘继隆确实需要提防。”王宗会走出后便连忙开口。 王宗实没有回应他,而是看向齐元简:“你觉得呢?” 齐元简不紧不慢的作揖道:“下官以为,刘继隆确实不得不防,但我等对其都不甚了解,倒不如请教请教高千里。” “嗯……倒是个好办法。”王宗实点点头,十分认可。 高骈毕竟与刘继隆交过锋,自然知晓刘继隆厉害。 王宗实虽然也是北司武官出身,但充其量也就是带着神策军搞搞政斗和宫变。 他自己清楚自己,若是真让他指挥大军到阵上作战,那他别说比较高骈,恐怕就连裴休、崔铉都不如。 思绪到此,他目光看向王宗会: “你亲自走一趟东川,去看看蜀中情况,另外再问问高骈如何遏制刘继隆。” “是……” 王宗会没想到还需要自己跑一趟,但面对自家大兄的差遣,他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应下后退出府邸,派人安排起了南下之行。 (本章完) 第311章 各方态度 第311章 各方态度 “王宗会南下?” “是的,听闻是王内相以犒军之命派遣其南下的。” 七月中旬,在李漼想着调查神策军的同时,西川嘉州城外的崔铉也得知了王宗实派遣王宗会南下的事情。 此刻的二人站在嘉州城西南的军营之中,此地不仅有崔铉招募的三万西川新军,更有被杨复光带着南下的万匹挽马。 杨复光是元宵时北上的,抵达临州时,刘继隆刚刚前往了兰州,因此完美错过。 他带着北上的那些钱货,基本都留在了陇右,交换回来的则是一万匹被骟过的挽马。 由于军队还在操训,挽马便被崔铉交给流民在军营四周开垦荒田。 崔铉这一手段,倒是让嘉州附近的流民都安定了下来。 不仅如此,附近几个州的流民也是先后来到嘉州定居。 只是在他心底,若非朝廷勒令诸道严查逃民,他是断然不会管这几万流民死活的。 不能驱赶流民去陇右,便只能想办法安置他们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将马军的挽马暂时交给流民开垦荒地。 只是这项政策才持续不过两个月,如今却听闻王宗会南下去寻找高骈去了。 王宗会此时可不比曾经了,如今的他虽然没有太大的官位,但他身后站着北司群宦的头头王宗实。 因此对于他的南下,崔铉还是需要关注关注的。 想到这里,崔铉目光看向杨复光,略带审视:“杨监军毕竟是北司的宦官,如今为本相通风报信,难道不怕被北司其他人检举吗?” “呵呵……”杨复光轻笑出声,恭敬对崔铉说道: “家父曾经说过,天下之事,皆为利益。” “下官如今与使相共事,若是不能将西川经营好,日后北司也难有我拔擢之通道。”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崔铉却清楚北司的事情可不是简单的利益问题。 杨复光身后站着杨玄阶、杨玄冀二人,即便是王宗会,也不敢轻易对付杨复光。 背靠两座大山的人,竟需要在剑南道论资排辈才能重返北司,担任高位。 显然,杨玄阶等人并不满意王宗实将杨复光下派的举动,而杨复光为自己报信,恐怕也是二人想要拉拢外援。 崔铉自然看不上这些宦官,但虚以委蛇又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崔铉轻声笑道:“王宗会那边,老夫会派让人去打探消息的。”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把新军操训得力,抓准时机将失地收复。” “这是自然。”杨复光肯定道。 见他附和,崔铉转头看向牙门之外,尽管牙门是三进出的存在,但由于开间广大,所以能清楚看到牙门外的校场情况。 只见三万大军正在校场上操训,而崔铉看到的不过是操训队伍的冰山一角罢了。 “我军三万,挽马却不过万匹,若想要其展露神威,必然需要足够的挽马。” “只是如今府库空虚,想要继续采买挽马,恐怕……” 崔铉若有所指,杨复光在心底皱眉,但面上却主动道: “下官倒是有一手段,但此事若是暴露,使相恐怕要步昔日白相公后尘……” “白敏中?”崔铉眉头微皱,顿时就想到了杨复光所说手段是什么。 他靠在椅子上,平复平复情绪后才说道:“你是让我效仿昔年白敏中以流民换马之举?” 当年白敏中被弹劾后调往江陵,其中主要原因就是白敏中私底下用西川流民和刘继隆交换马匹。 这件事情爆发后,李忱便没再重用白敏中,直到新帝李漼继位,白敏中才得以调回长安。 想到这里,崔铉眉头微微皱起,接着说道:“如今流民遍地,不同昔年。” “即便老夫派人严防死守,那流民却无孔不出,总能逃亡陇右。” “这样的局面,即便老夫向刘继隆开口,恐怕他也不会愿意吧?” 崔铉以自己的视角来判断这件事,但杨复光听后却摇头道: “流民在西川是负担,去了陇右就是赋税。” “下官此次北上,发现陇右虽然人口众多,但依旧在将南边的百姓迁徙往北边,可见陇右依旧缺少人口。” “只要加派‘文扶龙翼’等四州的巡边兵马,将流民阻拦在西川境内,届时再与刘继隆洽谈,想来刘继隆定然会愿意以马匹交换流民。” 杨复光提出了这个建议,但崔铉听后却有所顾忌:“若是如此,四州必然加派兵马,这恐怕不利于防守南境。” 眼见崔铉心动,杨复光继续道:“眼下南蛮遭受重创,短时间内,定然无法对西川发起袭扰。” “若是我们能抓住机会,说不定能将境内流民妥善处理好,还能换得足够多的挽马。” 杨复光说出了“我们”,而这让崔铉十分意动。 如今他六十有五,入朝为相是不太可能了,卒于西川任上就是他的最好结局。 因此将西川经营好,便是他如今的当务之急…… 想到这里,崔铉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此事便交给你了。” “是!”杨复光连忙应下,随后缓缓退出了牙门之中。 在他离开的同时,长安南下的王宗会也渐渐走入东川境内。 上次牛头峡之战结束后,祐世隆率先撤回了朱提,而高骈也没有追击,而是就地在东安城休整。 待到杨酋庆将兵马撤回聘州后,高骈旋即留下蔺茹真将、张璘、王重任三人驻守前线,自己率先返回了僰道城。 王宗会南下抵达僰道城时,高骈也再度招募了七千流民子弟,将其编练为军。 七千东川新卒在僰道城外校场上操练,喊杀声不断。 王宗会与高骈并排站在校台上,扫视这七千新卒操训。 “这次大兄向至尊为你讨了好,至尊敕封你为蓟县开国侯,检校兵部尚书,食邑一千二百户。” “除此之外,朝廷调拨钱二十万贯,绢十万随某南下,皆用于你东川犒军所需。” 王宗会侃侃而谈,但高骈十分清楚,这些东西的背后都有价码,价码就是他高骈必须忠心王宗实等人。 对此,高骈心里不屑,面上依旧表现得十分恭敬:“多谢少监,某必不会忘记内相之抬举!” “嗯……”王宗会轻描淡写应下,沉吟片刻后询问道:“你这东川,有多少可用之兵?” “三千精骑,步军一万五!” 高骈不假思索的回答,王宗会闻言颔首,片刻后继续问道:“近来庙堂上对陇右的争议,想来你也清楚。” “某在此私下问问你,你是如何看待朝廷与陇右之关系的?” 庙堂上对陇右之事的争论,高骈向来关注,原因就在刘继隆身上。 正因如此,在王宗会开口后不久,高骈便整理了思绪,张口解答起来: “刘继隆此人有人杰之表,年不到而立却行事老成。” “其人胸有兵略,开阖如神,尝身先士卒、所向克捷,又有治才。” “昔年陇右遭论恐热霍乱而残破,随后便见此人入主兰州,前后几年横扫群雄而占据陇右,如今又在松州、凉州各有布置,更是驱逐了河西群胡。” “昔年某在陇右与之交兵时,便知晓此人雄才,野心不浅。” “本以为此人蛰伏数年,便要一鸣惊人,振翅冲天。” “倘若如此,即便其用兵如神,朝廷也能集结诸道兵马将其围剿驱逐。” “然而自大中八年到如今,其人依旧蛰伏,可见其野心并非一般人所能相比。” “某听闻他不断吸纳逃民,想来便是为日后起事做准备。” “昔年陇右口不过十余万,其人便敢养兵万余,纵横边陲。” “如今陇右治下民众多寡,朝廷鲜能知,然其兵众必不少五万。” “若是朝廷真的要动兵围剿陇右,其后果恐不下昔年安史之乱……” 面对高骈的这番话,王宗会脸上不由动容,但他还是觉得高骈所说有些危言耸听了。 “安史之乱,恐怕不至于吧?” 王宗会忍不住打断,接着皱眉道:“那刘继隆能有史思明之勇?” “可朝廷也没有李武穆、郭忠武……” 高骈幽幽一句话,立马让王宗会为之语塞,心里也不免对刘继隆愈发畏惧起来。 如今的大唐若是真能找出李光弼、郭子仪那般人物,也不至于被南蛮打到大渡河了。 若非出了个高骈和王式,恐怕安南和戎州都得丢失…… 想到这里,王宗会忍不住开口道;“若是朝廷允你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你需要多少兵马和钱粮能讨平陇右?” 面对这个问题,高骈不由沉思起来。尽管这个问题,他早就在心底盘算过无数次,但真到需要回答的时候,他却还是拿不定主意。 “若是如某麾下这般兵马,至少不能少于十万兵马,两年方能讨平刘继隆。” “此外,刘继隆兴许会率领残部,走鄯廓二州逃往吐谷浑……” 高骈的回答令王宗会心里一紧,毕竟他很清楚十万兵马需要多少钱粮。 单从如今的西南战事来说,朝廷对付南蛮,不过动用了七万余众,并且还是各镇自己度支军饷,朝廷只是偶尔犒赏罢了。 哪怕如此,朝廷每年在西南所用钱粮都不下三百万。 若是朝廷征调各道兵马去讨击陇右,那自然要朝廷运转钱粮。 十万大军所需钱粮,一年下来最少要四百多万。 这么多钱粮,而且还需要维持两年,最后还不一定能讨平刘继隆。 想到这里,王宗会不免倒吸口凉气,而高骈也趁机说道: “某此番谋划,还是在番贼与河西对陇右不予相助的情况。” “若是番贼尚摩鄢及河西张淮深派兵驰援刘继隆,那战事恐怕要七八年才能结束。” “眼下朝廷正在向南蛮动兵,某虽重创南蛮,然南蛮两三年内必然卷土重来。” “如今局面,实在不宜节外生枝,劳请少监转告内相……” 面对陇右的事情,高骈还是十分慎重的。 甚至在他看来,若非河朔三镇容易在危机时沆瀣一气,成德、魏博二镇不足为虑,唯有幽州能如陇右这般麻烦。 思绪此间,高骈便安静下来等待王宗会的回答。 王宗会沉默片刻,末了才点头道:“此事,某会在之后与大兄说的。” “时候不早了,某舟车劳顿也乏了,便不叨扰你了。” 话音落下,他向校台下走去,高骈则是派梁缵、鲁褥月二人护送王宗会前去休息。 瞧着他背影走远,高骈这才收回目光,将目光投向那七千新卒。 其实若是可以,他还真希望朝廷对陇右镇下手。 至少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必然要选拔有才之将,而他有自信胜任。 凭着讨平河陇的功绩,他最少能获爵郡王,甚至位极人臣。 哪怕战阵之上没办法击败刘继隆,他也能凭借朝廷那庞大的体量,一点点把陇右压死…… “该死的宦官!” 在高骈畅想之余,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咸宁宫中也传出了低呵之声。 偌大的咸宁宫,往日遍布殿上的宦官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偏殿中的皇帝李漼,以及他所心爱的女儿,同昌公主李梅灵。 李漼压着脾气,手中拿着一本记录满诸多事情的文册。 “阿耶不要生气,把身体气坏了不值得。” 李梅灵安抚着自家阿耶,而身为她阿耶的李漼则是将文册丢在桌上,眉头紧锁。 “朕虽然想到了神策军有猫腻,却不想神策军竟然如此不堪用……” “怪不得满朝文武都不认同朕要讨平陇右的想法,原来他们早就知道神策军的猫腻,但却无一人敢于告诉于朕!” 李漼拳头攥紧,脸上写满不甘。 当初他就好奇,自家阿耶在位时期也算太平,为何不敢对陇右的刘继隆下手。 现在明了一切之后,他才了解自家阿耶的想法。 想来自家阿耶是了解神策军虚实的,所以才没有贸然下旨讨平陇右。 这么想来,李漼也不免有些后怕。 倘若昔日没有裴休三人的阻拦,他要是真的下令讨平刘继隆,哪怕不是要被刘继隆打入关中,打入长安…… 想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刘继隆带兵进入长安,李漼心底就不免生出股无力感。 “阿耶,神策军虽然有许多虚额,但确实能拉出不少兵马来拱卫京畿。” 李梅灵安抚着李漼,但很快她脸上又浮现惆怅:“只是北衙六军除左右神武军外,其余均不堪用。” “……”李漼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没想到京畿之地养兵十余万,结果却都是虚额。 北司那群老杂毛,竟然拿着十几万虚额从朝廷这里不断索取钱粮。 十二万六千神策军,每年度支近四百万贯,而今却有人告诉他,所谓骁勇善战的神策军,竟然连三万在额都凑不出来。 李漼不傻,只是掌握的情报不多,双眼都被北司那群人蒙蔽了。 如今得知了情报,他立马就猜到了北司群宦是怎么利用神策军敛财的了。 普通的兵额直接吃空饷,官位则是留给北司各家子弟,让他们吃食邑和俸禄。 亏他即位时,面对王宗实“裁汰兵额”之举还略带感激,如今看来,无非就是他们少吸几口朝廷的血罢了。 “四百万贯……” 李漼在心底呢喃这笔钱粮,心都快滴出血来了。 解决神策军的虚额问题,他起码能省下三百多万贯。 拿着这三百多万贯,完全可以重新编练十万大军,届时哪个藩镇还敢对朝廷跳梁? 只可惜他没有收拾王宗实等人的手段,面对这般情况,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他也清楚,朝廷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那大唐说不定会亡于他的儿孙手上。 想到这里,李漼心里有三分侥幸,七分无奈。 侥幸在于大唐不太可能亡在他的手上,无奈在于自己明知道这些事情,却无法改变。 “囡囡……” 李漼面露苦色,抬头看向自家不过十三岁的囡囡。 “阿耶,囡囡在这里。”李梅灵握住了李漼的手。 感受着手中温暖,李漼沉默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此事你我父女知道便足够,你派出打探消息的那女子,便调来朕身边吧。” 李漼这话说的很明显,前一句用‘你我’,后一句用‘朕’。 前者是以父亲身份安慰,后者则是以皇帝身份来下令。 李梅灵闻言瞳孔紧缩,随后忍不住说道;“阿耶,那女子与我情……” “此事不容争议!” 李漼打断了她的话,这也是李梅灵自出生来,第一次被李漼用如此冷冽的语气所教育。 沉默许久,李梅灵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下头:“儿臣知道了……” 听着‘儿臣’二字从李梅灵口中说出,李漼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 只是这件事十分重要,马虎不得半点。 “儿臣告退了……” 李梅灵低垂眼帘行礼,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偏殿。 李漼望着她背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李梅灵彻底离开咸宁宫,被支开的田允也带着群宦走入咸宁宫。 “大家……” 田允走入偏殿,低眉顺眼的行礼。 李漼望着他,好似看到了他身后的王宗实。 尽管心里不是滋味,但李漼还是冷声说道:“派人去公主的宫中,把前些日子出宫采买话本的女婢尽数杖毙!” “奴婢领命……”田允十分好奇,为什么皇帝会亲口下令处置几个宫女。 “此事你若不忙,便由你亲自操办吧。” 李漼补充了一句,而田允听后,心里顿时没了兴趣。 若是有什么秘密,他倒是还有兴趣去亲自监督,但如今皇帝都吩咐他去,显然不是什么大秘密。 “奴婢这就去办……” 田允嘴上应下,随后缓缓退出偏殿,但却并未亲自前往,而是派几名不知名的宦官前去办差去了。 (本章完) 第312章 引狼入室 第312章 引狼入室 “看来他是想对回鹘残部动手,不然之前迁徙的那两千多汉口也足够他在西州站稳脚跟了。” 七月末,在朝野因为陇右事情各方打探的时候,前往兰州的刘继隆却才刚刚返回狄道城。 与此同时,西州的轻骑也将张淮深的手书送到了刘继隆手上。 面对张淮深请求迁徙人口的手书内容,刘继隆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卖他个面子。 不为别的,单说张淮深如果能在西州站稳脚跟,那陇右也能从丝路获取更多的财富。 与每年近百万贯的生意相比,些许人口倒也不算什么。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与张淮深好好讨论讨论西域的事情。 思绪到此,刘继隆便提笔写了封回信,内容主要是劝张淮深站稳局面,潜心发展。 这几年但凡有可迁徙的人口,他都会想办法迁往河西,帮助他在西域站稳脚跟。 此外,刘继隆也将朝廷废除九厘税的事情与张淮深说了个清楚。 自九厘税废除以来,加上诸道严防死守,涌入陇右的人口渐渐变少。 刘继隆可以通过贸易将人口迁徙河西,但他不可能迁徙自己治下的百姓前往西域。 一份信写完,刘继隆吹干墨迹,将其装入信封中,递给了面前的曹茂: “我记得这几个月涌入犯事的人口有一千二百多人对吧?” “把这批人和这封信送往甘州,若是酒居延要出钱买,便每人收十贯即可。” 曹茂点头应下,转身便走出了衙门。 在他离开后不久,正堂外便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刘继隆抬头看去,却见是崔恕匆匆赶来,隔着十几步便作揖道: “节帅,西川监军杨复光到了盘堤县,说是要与您谈笔生意,希望来狄道城与您面谈。” “杨复光?”刘继隆略微皱眉,他大概想到杨复光为何而来了。 “看来西川逃民变少的事情,与这崔铉和杨复光有关啊……” 刘继隆平静开口,崔恕也点头道: “下官也是这么想的,而且王思奉、刘英谚等人也曾写信传来,说是西川这半个月以来,增加了巡边的兵马。” 崔恕的话,让刘继隆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上次这杨复光来买挽马,我记得只买了一万匹对吧?” “是……” 眼见崔恕点头,刘继隆继续说道:“那崔铉在西川募兵三万,如今也练兵大半年了。” “西川虽然人口众多,但畜力却不算多。” “此前就任西川节度使的那些官员,大多都与我们有贸易往来,基本都在贸易马匹。” “这崔铉如今把边境卡的那么死,恐怕是要效仿昔年白敏中,以口马流民与我交换马匹……” 崔恕闻言眉头紧皱,脸色浮现不满:“节帅,要不要继续效仿当初,想办法把这崔铉调走?” “不必!”刘继隆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同时解释说道: “昔年我出手对付白敏中,是因为白敏中这厮又想要马匹,又不想壮大我们,每每在口马贸易上针对我们。” “白敏中在任时,每年涌入陇右的人口并不多,所以我才拥挤将他调走。” “崔铉与白敏中不同,若是崔铉能被我们拉拢,那即便用马匹交易流民也未尝不可。” 相比较白敏中,崔铉无疑好对付多了,而且贪念也更重。 刘继隆不怕崔铉贪念重,就怕崔铉和白敏中一样有远见,处处钳制陇右发展。 若是能凭此贸易将崔铉牢牢绑在西川,让其为自己服务,那自己也就没有冒险入寇劫掠西川人口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道:“告诉王思奉他们,派兵护送杨复光来狄道城,另外通知武州、宕州、岷州、临州等处矿场,别让杨复光知道火药的事情。” “是!”崔恕不假思索的应下,随后退出衙门,将刘继隆的军令传往了各州。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派人传来了高进达,并命他将都护府内六司的文册汇总都带了过来。 不多时,刘继隆面前便摆满了文册,足足上百本。 这上百本文册,包含了陇右各行各业的发展,从耕地到茶叶、蜡烛、矿产到人口,各类产业情况都通过数据呈现在了刘继隆眼前。 随着时局安定下来,陇右牧场的牧群在不断壮大,说是牛羊百万也不为过。 那些无法驯化的黄牛,以及鄯廓洮叠松等五州的牦牛,基本都是用作肉牛贩卖。 至于那些驯化的黄牛,基本上都被都护府发给了百姓,而百姓则是在安定下来后,通过牛生牛来偿还,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火药的消耗不少,基本存不下什么硝石啊……” 刘继隆看着关于火药厂的文册,眉头微皱;高进达见状解释道: “我们虽然也有硝石矿,但质量不如河西。” “没有战事的时候,基本都靠与河西买卖。” “如今火药消耗甚多,主要是因为开采矿石,修葺道路和堰堤的原因。” “虽说每年存不下什么火药,但开采的金银铜铁等矿石却不少。” 高进达一边说着,一边为刘继隆翻找到了工司治下矿课的文册。 “按照上个月的产出,如今陇右每年能产出八千多两黄金,五万多万两白银和九十多万斤铜。” “黄金和白银都存起来了,铜锭则是制成铜钱,每年能制钱近二十万贯。” “除此之外,每年冶炼而成的铁料也在一百三十万斤左右,石炭在三百四十万斤左右。” 文册上的金银铜铁产量引人注目,可说在采矿技术上,如今的陇右正在直追几百年后的明清。 清代云南十几万矿工,硬是能挖出八百万斤铜,而今陇右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四万多矿工铁匠却实打实的养活了四万户人家,二十余万百姓。 “府库中积存了多少铁料和石炭?” 刘继隆忍不住询问高进达,高进达见状又翻出文册,向刘继隆汇报道: “铁料积存的红线是五十万斤,余下的基本都交给王焘等人贩往各州了。” “石炭积存的倒是不多,除了冶铁用到石炭和木炭外,百姓取暖也会用到石炭。” 刘继隆接过文册查看,仔细翻看后才发现府库内积存的金银数量已经不少了,折钱过后,起码能值三十万贯。 不过如今陇右掌握丝路贸易,而长安那群世家贵胄在香料上,可谓本钱十足。 “向长安贩卖香料的事情,如今还顺利吗?” “顺利……”高进达高兴的笑道: “这两年下来,进奏院的香料铺子只要开张,最名贵的那些香料都会被采买一空。” “余下较为普通的香料,也都被长安城内的官员买的精光。” “今年的香料才运抵长安不到两个月就售卖一空,还有您的小说话本也卖得极好。” 刘继隆本以为每年十几万斤的香料,足够让长安的那群世家贵胄掏空家底。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小看长安的那群世家贵胄了。 三十贯一两的龙脑香,这些贵胄一买就是好几斤,更别提其它的郁金香和黑沉香了。 若非西域经过吐蕃祸害而破败,加上丝路堵塞数十年不通,刘继隆都想弄个百万绢帛售卖西域了。 眼下每年三十万贯的商货,西域都才堪堪消化,更别提百万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叹息: “与长安那群世家贵胄比起来,你我之流,还真是井底之蛙。” “那倒是……” 高进达苦笑,他明白自家节帅是什么意思。 如今大唐遍布流民,不提落草为寇的,单说四处乞讨的,便不下百万之众。 龙脑香对于那些世家贵胄来说,不过是焚香文雅之物。 但一年下来,他们所用的龙脑香都足有数百斤之多。 若是将其折色为钱,拿去买粮赈济灾民的话,都足够百万流民吃整整一个月了。 世家斗富,庶族囤粮,百姓则流亡他处,沿街乞食,但求苟活……好在这天下之中,还有陇右这样的地方。 这般想着,刘继隆回过神来,继续与高进对陇右的各项产业讨论起来。 哪些需要裁撤人手,哪些需要增加人手…… 这些各种各样的杂事,都需要刘继隆耐心解决。 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半个月一晃而过。 待到七月末梢,西川的杨复光也在崔恕的带路下,小心翼翼的走入了陇右都护府正堂之中。 “刘节帅!” 杨复光隔着老远便开始作揖,刘继隆见状起身作揖回礼。 不多时,杨复光便走入正堂,同时对刘继隆外貌打量了起来。 尽管已经从自家堂兄那里了解到了刘继隆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近距离观察下,却还是觉得自家堂兄说的有些收敛了。 年近而立的刘继隆,看上去却和长安城内那些二十三四的探郎一般大。 若非常年外出导致皮肤偏向古铜色,说是探郎也不会有人怀疑。 “杨监军,请入座吧!” 刘继隆倒是没有如杨复光那样仔细打量,而是大概看了一眼,随后便伸出手来,示意其入座。 “节帅姿貌嶷然,某粗看之下,不免有些失礼,劳节帅勿怪。” “无碍,监军先入座吧。” 杨复光先是一番夸赞,随后才缓缓入座。 待他与刘继隆入座后,他倒也不遮掩,反而是开门见山道: “节帅,此次我北上,所为的不仅仅是马匹,还有粮食。” 面对杨复光的这番话,刘继隆倒是没有生气,而是颔首轻笑:“若是挽马,我军马场内倒是不少,但是粮食嘛……” 他顿了顿,不免调侃道:“西川天府之国,为天下粮仓,难不成是要与我买卖粮食?” 杨复光苦笑,他自然知道这是刘继隆在打趣,毕竟当初西川历任节度使在粮食和人口上,可没少阻拦刘继隆派人采买和迁徙。 “节帅说笑了,西川粮价便宜,已经是曾经的事情了。” “自六月以来,陇右贩粮甚多,我西川临近陇右的几个州县粮价都因此回落。” “得知此事,崔使相派下官前来采买粮食,不知道节帅是否愿意做这笔买卖?” 崔铉派杨复光来买粮,这倒是有些出乎刘继隆的预料。 毕竟陇右境内的羌水是通往东川和山南西道,而非通往西川。 陇右境内唯一通往西川的水路便是被世人误以为长江源头的岷江,而岷江在松州段难以通航。 既然不能通航,那就只能走陆路,但陆路运粮的成本也会随着距离而不断抬高。 王焘等人不是没想过把粮食贩往川南,但都因为人力物力而中止,只能将粮食贩往绵州、茂州。 若是继续往南贩卖,粮价必然要高出西川的粮食市价。 尽管不知道崔铉为什么要让杨复光来买粮食,但再过两个月就要收割秋粮了,到时候陇右市面会多出二百万石左右的粮食。 趁着这个机会,把粮食卖给崔铉,以此作为交换,让崔铉放流民北上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刘继隆开口说道:“陇右人口不足而粮食丰富,若是崔使相愿意放流民北上开垦荒地,我倒是愿意贩卖粮食给崔使相。” 刘继隆率先开口,也不担心会因此而被杨复光掌握先机。 对此,杨复光心里略微诧异,但他此次过来,本就是要与刘继隆商量‘以人换物’的事情,因此倒也没有藏拙。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说辞,杨复光干脆也坦荡道: “想来节帅也清楚,西川逃民日渐变少,主要是因为我西川派兵拦截的缘故。” “不过此番作为,却并不是我家使相故意阻拦,只是朝廷有旨意,不得不遵循。” 杨复光把他和崔铉先摘了出去,但刘继隆并不答话,只是笑着与他对视。 杨复光倒是尝试与他对视,但面对刘继隆那眼里含笑的目光,他最终败下阵来,不得不说道: “听闻陇右缺少移民,而我西川缺乏马匹与粮食。” “若是节帅愿意送马匹与粮食进入西川,那我家使君必然投桃报李。” 相比较杨复恭,杨复光显得十分警惕,并没有说买卖或交换人口,只是解释了原因,并以‘投桃报李’四个字来暗示刘继隆。 只可惜刘继隆要的不是暗示,而是实际的人口。 “这是陇右的炒茶,虽然在外也能买到,但基本都是五年株的茶叶,而我这里的茶叶则是百年老株的茶叶,杨监军不如尝尝。” 刘继隆没有搭话,只是让杨复光品茶。 杨复光也不傻,他知道这是刘继隆不满他遮遮掩掩,因此他重新整理了一番思绪,接着举起茶杯抿了抿。 “确实是好茶!”杨复光放下茶杯,接着夸赞道: “不仅茶叶完整,泡出来的茶汤也足够透亮,茶汤的先鲜后醇,层次十足。” 客套过后,杨复光决定拿出诚意,因此开口说道: “龙州和绵州的眼线太多,只能走茂州和翼州,将人送往松州后交由节帅您们自己安排。” “我们只选青壮,绝不选老弱,因此这价格兴许会高些。” 杨复光字字斟酌,说话同时,不断观察刘继隆表情,确定刘继隆没有不满后,他又接着说道: “三个人换挽马一匹,或一个人换粮十石如何?” “嗤……”刘继隆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而旁边陪同的高进达与崔恕也开始了压价。 “杨监军,这些百姓留在西川,你们也没有多余的钱粮安置,届时说不定还会生乱。” “三石粮食,这都足够在西川的口马行买五个壮丁了。” 眼下流民遍地,人也就变得不值钱了。 十石粮食,这都足够一个人吃两年了,陇右自然不会以这种价格采买人口。 陇右粮食多不假,但这不代表陇右都护府的人是傻子。 “杨监军若是真心做买卖,那还是拿出诚心价吧。” 崔恕语气平淡,杨复光听后也不免汗颜,只能压价道:“五个人换挽马一匹,或一个人换八石粮食……如何?” 面对这个价格,高进达仍旧不满,因此他摇摇头道:“六个人换挽马一匹,一个人换粮食六石。” “这未免太少了吧……”杨复光笑呵呵的与高进达打着商量。 高进达见状还想开口,刘继隆却适时开口唱白脸道: “六个人换挽马一匹,一个人换七石粮食。” 话音落下,他看向杨复光:“如何?” 杨复光也知道三人是在变着法压价,但对于西川来说,能解决流民的事情,又不用钱采买马匹和粮食,这笔买卖怎么谈都是赚的。 当年白敏中能被弹劾,主要还是北司当时不够团结,而自家阿耶与叔父权柄不大,帮不上忙。 如今自家阿耶和叔父权柄极重,只要他们不松口,即便是王内相也只能点头。 这般局面下,自然不用担心旁人弹劾。 想到这里,杨复光便作揖道:“如此的话,便卖节帅一个面子,以此价成交。” “如此甚好。”刘继隆举起茶杯,与杨复光遥遥碰杯。 杨复光见状哑然失笑,但还是举起茶杯,与刘继隆隔空碰杯后将茶水饮下。 “传膳吧。” 刘继隆吩咐正堂外的兵卒,不多时便见一道道菜肴传入正堂之中。 买卖谈成,自然要招待酒肉。 虽说付钱买人不如过去两年钱打点来的便宜,但却能把整个西川官员都绑上陇右这艘船。 日后西川若是有变,陇右想要入川也更为轻松,刘继隆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杨复光图刘继隆的资本,刘继隆图西川的盘子…… (本章完) 第313章 展露实力 第313章 展露实力 “遇大阵,弓弩手在前,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令驻队人收。” “弓弩手各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其马军、跳荡……” “杀杀杀——” 八月初,当肃杀之声震彻四周,狄道城北十余里外的军营内却喊杀震天。 作为军镇制度下满编的存在,临州镇官兵有战兵四千零五十人,辅兵四百五十人,共计四千五百人。 四千五百人分为三军,分别是狄道军、长乐军、大夏军,每军一千五百人。 临州三县的城防,主要是由三军轮流当值。 不当值的其余两军兵马,则是在狄道城北的临州镇军营操训。 此刻,刘继隆站在校台之上,面前是占地近千亩的宽阔校场。 校场上,两军各自结大阵操训,每军左右两侧各布置二百余精骑,精骑身披扎甲,头戴铁胄,插雉翎,马鞍两侧有硬弓、软弓、箭囊及箭矢。 马鞍一侧挂有得胜钩,钩上放置丈三长枪,另一侧则是挂着两柄金瓜锤。 若是算上精骑腰间的鄣刀、横刀,那一名精骑身上起码有六七种兵器。 换做普通的马匹,必然是无法承受这连人带甲二百余斤的负重。 即便是同时代各藩镇军中的军马,驮负那么多东西,也很难进行奔袭,哪怕是短途奔袭也十分困难。 但河陇大马不同,高大健壮的河陇大马,主要是以昔年大挽马和河曲马、突厥马培育得来的马种。 这本是吐蕃人为己方精锐骑兵培养的马种,结果马种还没开始扩散,吐蕃就先一步内乱了。 刘继隆异军突起后,这些马种都被刘继隆收揽,继而发展出了如今的河陇大马。 “节帅治军才能,天下难有出左右者!” 忽的,刘继隆身后传来了盛赞声,刘继隆回头瞥去,当即便瞧见了身为西川监军的杨复光。 杨复光与刘继隆谈好买卖后,并未匆匆离去,而是派人回去告诉崔铉这个好消息,他本人则是留了下来。 不过他倒也坦荡,直接与刘继隆开口,想要见识陇右军之雄壮。 刘继隆清楚,这人恐怕是想打探陇右军虚势,但他也并不藏拙。 适时让唐廷了解一点自己的实力,更有助于自己安心发展。 如果能借杨复光的嘴,让当今那位至尊了解自己的实力,恐怕那位至尊就明白先帝为什么迟迟不敢对陇右动手了。 正因如此,刘继隆在翌日来到了临州大营,杨复光也在随行人员中。 面对陇右兵马操训,杨复光确实眼前一亮。 临州镇的兵马虽然不多,但三千人对垒操训的兵势,却比崔铉在嘉州所操训的那三万西川新军还要令人震撼。 杨复光并非不知兵事,所以他大致一看,便了解了陇右军的情况。 从他所见规模来看,陇右一镇大概是四千多人,每军一千多人。 每军一千五百人中,有精骑约四百余人,余下还有近千步卒。 这些步卒装备与精骑相差不大,配有弓弩、丈二长枪和金瓜锤一柄,鄣刀、横刀各一柄,以及弩矢、箭矢各一壶。 瞧着陇右军步卒的装备,杨复光便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按理来说,刘继隆麾下将士的装备,实际上就是《唐会典》中唐军该有的制式装备。 但问题在于,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昔年的大唐。 大唐财力有限,藩镇也同样如此。 如果要按照标准对兵卒武装,那在每个兵卒身上的投入,最少不下五十贯。 这五十贯还只是装备,而不包括对兵卒的培养。 要知道,唐军的标准装备重量在六十斤左右,因此兵卒需要在自身负担六十斤重物的情况下,听从军令与敌军作战。 这样的负重也就带来了极大的消耗,因此募兵过后,得将兵卒养得虎背熊腰才行。 哪怕唐军强盛时,也不过以五千余万人口,养兵五十七万罢了,而五十七万中,只有六成能满足标准,余下四成基本都是不达标的驻兵和轻骑。 崔铉所募的三万西川新卒,如今只有七成负甲,余下三成大概率是不会负甲了。 除此之外,这些兵卒都是持一丈长枪,仅配横刀一柄、七斗弓一张或擘张弩一张,钝兵仅一把。 饶是如此,兵卒负重也在五十斤左右。 哪怕操训大半年,几万西川新卒也才堪堪能结些不算繁琐的军阵,身子还算强健,却比不得陇右这种虎背熊腰之士。 若非见过武州、岷州等地的陇右兵马,杨复光兴许都会以为此处兵卒皆为刘继隆麾下牙兵。 想到这里,杨复光试探着笑道:“节帅麾下兵马如此雄壮,想来应该有二万兵众吧……” 刘继隆轻笑看向曹茂,示意其接茬。 “二万?”曹茂明了,语气嘲笑道: “若是只有这点兵马,我陇右如何威慑四方?” “那不知……”杨复光试探询问,曹茂冷哼道:“我陇右有虎士四万余众。” “四万?!”杨复光倒吸了口凉气。 他是清楚神策军和京西北八镇是个什么模样的,而这次外派出镇监军,又让他知晓了各镇精锐大概是什么模样。 在他看来,以陇右此等兵马为标准,那神策军仅能拉出六七千人,京西北八镇最多不过二三万。 诸如剑南、山南、河东、河南、淮南及江南等道藩镇兵马,与之相同的不过七八万。 想到这里,杨复光不免又想到了近来皇帝的那番言论,不由得忐忑起来。 在他看来,朝廷若是真要与陇右开战,估计战事才打响,秦州和文扶二州就要丢失了。 各镇兵马甚至来不及调集,估计刘继隆就能打到凤翔去了。 “得把陇右的事情告诉阿耶才行……” 杨复光心中有了盘算,同时他也好奇陇右是拿什么养活的四万全甲精锐。 西川有民数百万,为了赋税而把百姓搞的流民遍地,结果也不过堪堪能养五万兵马。 在他看来,陇右百姓最多不过四五十万,十丁抽一的情况下,是如何拉出的四万精锐? 杨复光十分好奇,可他的这番好奇若是被刘继隆得知,那刘继隆必然会毫不留情的嘲笑。 陇右收税四成,那就是实打实的收四成,四成都能收到府库,更别提还有牙商和丝路为陇右赚钱了。 反观西川乃至整个大唐,不管收什么税,胥吏先盘剥一道,官员再盘剥另一道,最后才到国库之中。 明面上,大唐向百姓收取的赋税,折钱后不过一千七八百万贯,但实际上百姓却交了四五千万贯,乃至更多。 没有破而后立的决心,大唐只能在腐败的吏治中倒塌,而这也是绝大部分王朝中后期所面对的情况。 别的不提,如今的大唐君臣,恐怕连大唐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都不知道。 他们所知道的,都是记录在文册上的老黄历了,实际情况是什么,就连盘剥地方的官吏都搞不明白。 这玩意没人敢去统计,许多地方都是抄旧,然后添添减减,最后弄出本图籍来糊弄朝廷。 有些事不上秤就四两重,要是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在浑浊的世道里,陇右才是按照规矩做事的那个,但也仅限于目前。 腐化通常都是无声无息的,所以反复没有停止,只有持续和不断持续。 “杀杀杀……” 校场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杨复光也在回过神来后询问道: “这个军营的校场,似乎有些大啊,莫非某些时候,会进行大操吗?” “自然。”刘继隆没有遮掩,既然要表现实力,那就得好好表现,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朝着台下走去,边走边道:“大操不定日子,一年最少两次,每次最少两万人以上同时操练。” 杨复光跟在刘继隆身后,同时鼻子抽了抽。 瞧见他这举动,刘继隆也开口道:“马上就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杨监军与我一同尝尝这军中大庖厨吧。”“节帅有请,下官不敢不从。”杨复光笑脸迎人,语气和善。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一排砖瓦房前。 这些一排砖瓦房都敞开着门,门口就是灶台和大铁锅,里面则是有数十名身穿战袄的庖厨。 十二间长长的砖瓦房,每间里面都有三口大锅,以及半人高的三个饭桶。 杨复光跟着刘继隆来到其中一间,由于还没解散,所以还没有人在此排队。 杨复光跟在刘继隆身后,从木桶里取出人脸大小的木碗和筷子。 在木桶处打了粟米饭后,他接着就看到了三口大锅里的食物。 第一口锅里是炒菠菜,第二口锅里是萝卜炖羊肉,第三口锅则是煎鱼块。 “这是将士们的午餐?” 杨复光错愕,但庖厨却已经将每个锅中的菜肴打到了他的碗里。 尽管分量不多,但有肉吃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时代虽然出现了三餐,但通常把午餐说成“点心”,而且主要是世家子弟和庶族才能每日三餐,普通百姓是不可能享受到三餐这一说的。 哪怕晚唐兵卒待遇不差,可基本上也只有早晚两餐,并且只有早餐有肉。 想要两餐都有肉吃,那得是操练的时候。 所以杨复光听到陇右军有午餐时,他便已经感到了惊讶,而当他瞧见午餐内有羊肉和鱼肉时,他便知晓了陇右军的兵卒为什么个个虎背熊腰。 天天这么吃,不虎背熊腰才奇怪…… “监军勿要误解,我军虽有三餐,但只有大操时,才能保证当日午餐和晚餐有两个肉。” “平时虽然也有三餐,但通常只有一个肉。” 曹茂在替刘继隆解释,但杨复光听后却已经愣住了。 平日里三餐也就罢了,午餐和晚餐竟然还有肉? 尽管肉不多,不过二三两,但也足够诸镇仰望了。 想到这里,杨复光也与刘继隆他们坐到了不远处的凉棚中,慢条斯理的将碗内饭菜给吃了个干净。 这饭菜的味道,与他在家中吃的没有什么区别,这代表里面的油盐和香料没少放。 虽然知道这是大操时才有的待遇,但杨复光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摇头。 刘继隆如此对待麾下将士,将士又如何不奋死效忠呢? 真到了战场上,就他所了解的那些牙兵脾性,估计没有几只兵马能与陇右军对阵。 即便能对阵,以朝廷如今的钱粮情况,刘继隆只要固守陇右,都足够让朝廷多加几次税了。 “这里的事情,得丝毫不减的告诉阿耶才行!” 杨复光在心里暗自想着,随后与刘继隆一同吃完了午饭,骑马返回了狄道城内。 在他返回狄道城后不久,他便派人将他所写的手书送往了长安。 当他所派的轻骑离开狄道城时,急促的脚步声便传入了都护府不远处的某座院子内。 这座院子占地近十亩,不仅是四进出的结构,院内还有半亩不到的园。 此刻的刘继隆正在园内与一老者下棋,而在狄道城内,能被称呼为老者,还能坐拥那么大院子的,也就只有举族迁徙陇右的封敖了。 七十四岁的封敖仍旧精神,他的心神都沉浸在棋局上,而刘继隆虽然分心,却依旧能稳稳压制封敖。 “节帅,那杨复光确实派人往长安送去消息了。” 曹茂的身影出现在了园内,刘继隆闻言颔首:“不必管他。” “是!”曹茂应下,而与刘继隆下棋的封敖却开口道: “你是准备借杨复光之手,告诉朝廷你的实力,让朝廷为此心生忌惮?” “阿翁猜的不错。”面对封敖,刘继隆毕竟是晚辈,所以不管封敖问什么,能回答的他都会回答。 得到刘继隆的回答后,封敖捋了捋自己那尺许长的白须,接着说道: “杨复光的养父杨玄阶是左神策军副使,相信用不了两年,就能爬上左神策军中尉的官职,位列北司四贵之一。” “你通过他去传信,倒是也选择对了。” “不过当今至尊毕竟手段稚嫩,与你这般人物比不了。” “倘若那位至尊还没弄清楚神策军的情况,兴许会以为你在挑衅朝廷……” 封敖对李漼不太看好,毕竟李漼在处理南蛮和流民、陇右等问题上的手段太过稚嫩。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许多皇帝都属于平庸老成型,二三十岁的时候,手段确实不够成熟,但等四十多岁就好了。 李漼与刘继隆同年出生,但手段高低却一眼可见。 “当今那位至尊虽然手段不行,但也应该不愚蠢。” “南衙北司都阻止其对我用兵,他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 “只要他搞清楚问题所在,便不会再如此鲁莽了。” 刘继隆倒是没有像封敖那样看低李漼,毕竟李漼现在面对的许多问题,都是李忱留下来的。 李漼即位后态度强硬,甚至有些骄傲自大,这并不奇怪。 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突然继承了在天下范围内最强大的王朝,不骄傲自大才奇怪。 更何况南蛮那边本就有意发动战争,即便李漼服软也没用。 李漼需要解决的,是关东地区的流民问题,但他确实没有解决好。 不过刘继隆倒是很怀疑,李漼到底知不知道关东地区的流民问题有多严重? 历史上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赈灾手段,直到庞勋起义,引爆淮南几十万流民,李漼才察觉到关东饥民问题有多严重。 结果镇压起义没两年,他好像就因为某位公主去世而大肆牵连百官,开始崇尚礼佛,然后没两年就驾崩了。 最后关东流民的问题没能解决,反而更加严重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由询问起封敖:“阿翁,现在河南河北及淮南、江南等道的流民问题,可曾得到解决?” 封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关心起了流民,因此他顿了顿,思绪过后才开口说道: “未曾听闻朝廷有什么赈济灾民的手段,唯有毕諴在入京前,于宣武境内开仓放粮,安抚了十几万饥民。” “不过毕諴入京后,却并未提出什么赈济关东饥民的事情,想来是朝廷钱粮不足,不足以解决此事。” “其实朝廷没那么多问题,只可惜钱粮不足,不然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封敖这般说着,而这个道理许多人也都知道,甚至知道怎么解决钱粮问题,但就是没人敢出来这么做。 毕竟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最后的下场可是流放病死,所以谁都不想步其后尘。 “天下动乱,恐怕也就是二三十年的事情了。” 封敖忽然话锋一转,接着看向刘继隆说道:“老夫是等不到那日了,但你绝对能等到。” 刘继隆眯了眯眼睛,他想对封敖说,天下动乱根本要不了那么久。 毕竟因为他的异军突起,大唐多了许多灾难。 朝廷不仅需要在西北布置重兵,更是因为王守文叛乱而连续加税,以至于原本还算太平的河南道,提前二十年多出了几十万流民。 尽管徐州武宁军还没有遭遇镇压,庞勋也很有可能不会作乱,但河南、淮南、江南等道的百万流民始终需要发泄。 只要有野心之人振臂高呼,倾覆大唐的农民起义只会加速。 二三十年,刘继隆可以等,但他等不起。 平定天下,只是他需要做的一件事,更重要的事情是平定天下后的那些事情。 “这天下,应该姓刘……” (本章完) 第314章 武宁军乱 第314章 武宁军乱 “驾!驾!驾……” 八月中旬的长安城,暑气未散,北衙禁军懒懒散散的在各坊街道内巡视,城内百姓则是老老实实的做着生意。 对于他们来说,天下似乎还是那么太平,但对长乐坊的杨玄阶来说,此刻他却眉头紧皱,不敢置信眼前所见。 【壬午年八月初四,某奉崔使相令往陇右而去,至临州……】 此刻的杨玄阶正坐在书房内,手中紧握着自家大郎杨玄阶所写之书信,眉头深锁。 信纸上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家大郎杨复光的手笔。 他不敢相信自家大郎竟然去了陇右,而且还到了临州,与刘继隆商谈起了贩马之事。 当然,信中所言最让他难以置信的,还是其中的一句话…… “刘继隆以陇右五十万之民,养兵四万,皆全甲精锐,虎狼之师也。” 杨玄阶反复翻看信纸,试图找出伪造的痕迹。 但无论是笔迹、用词,还是信纸的暗记,都确凿无疑地表明这封信出自杨复光之手。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四万全甲精锐,这绝非小事,若刘继隆真有异心,朝廷将面临巨大的威胁。 “来人……备车!” 他不敢耽搁,当即命人备车,匆匆赶往王宗实的府邸。 长安街头依旧熙熙攘攘,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马车内的杨玄阶却无心欣赏这繁华景象,只是紧握书信,心中思绪万千。 尽管他们早就预料到了刘继隆实力强盛,甚至能与河朔三镇比肩。 但如今看来,河朔三镇除幽州卢龙镇外,成德与魏博均无陇右之强盛。 结合此前皇帝试图讨平的言论,自己得与北司诸宦好好商量,让皇帝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才行。 思绪混乱的时候,时间往往过得很快。 杨玄阶都来不及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开口,便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副使,相府到了。” 车夫的声音作响,杨玄阶将心情简单整理后,这才走下马车。 抬头望去,只见府邸气势恢宏,雕梁画栋,门前的长戟与乌头门威风凛凛,彰显着主人的权势。 “这厮到底吃了多少军饷……”杨玄阶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自王宗实自从独裁北司以来,其府邸扩建了数倍,占地之广,几乎占了长乐坊近两成的土地。 府内的装饰更是极尽奢华,珊瑚、海珠等名贵之物随处可见,仆人数百,俨然一副帝王气象。 杨玄阶心中清楚,这些耗费大多来自神策军的军饷,但他并不痛恨王宗实,只是痛恨为什么不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 “杨副使,请吧……” 府内走出仆人作揖,杨玄阶一言不发,颔首回应后,便与仆人向着府内走去。 穿过正堂与长长的回廊,杨玄阶被带到了府内中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还未进门,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与唱曲声传来。 杨玄阶抬眼望去,只见中堂内近百名乐师正在演奏,数十名伶人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场面宏大,宛如皇家盛宴。 杨玄阶心中暗自摇头:“如此奢靡,难怪朝中有人对其微词不断。”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穿过这些伶人后上前作揖,恭敬地说道:“内相,下官有要事禀报。” 王宗实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听到杨玄阶的声音,微微抬眼,笑道:“二郎来了啊,快请坐。” “今日府中乐师新排了一曲,正好一同欣赏。” 杨玄阶拱手道:“内相,此事紧急,恐怕不容耽搁。” 王宗实见他神色凝重,便挥了挥手,示意乐师和伶人退下。 待众人散去,中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而王宗实坐直了身子,问道:“二郎如此匆忙,究竟有何要事?” 杨玄阶从袖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沉声道:“内相,这是某家大郎传来的书信,请过目。” “大郎?”王宗实眉头微皱,他自然知道杨玄阶的大郎,就是被自己下派去西川监军的杨复光。 不过他很好奇,杨复光有什么事情值得惊动杨玄阶,甚至让杨玄阶惊动了自己。 这般想着,他示意旁边的伶人接过书信,将书信转呈给了自己。 不多时,他从伶人手中接过书信,将其拆开后仔细阅读。 他的目光在信纸上移动,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片刻后,他将书信放下,抬头看向杨玄阶,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此事可属实?” 杨玄阶点头道:“大郎信中言之凿凿,且他的为人内相也清楚,绝不会虚言。” 王宗实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沉吟道:“四万全甲精锐……这刘继隆到底是靠什么养活的那么多兵马,他又到底意欲何为?” 面对王宗实的不解,杨玄阶却目光瞥向不远处的香炉。 瞧他这动作,王宗实立马便得知了原因,表情不由沉重:“香料吗?倒也不出奇……” 这几年陇右的进奏院商铺可没少贩卖香料,尽管无人统计,但香料价格有多昂贵,王宗实十分清楚。 毕竟就单说他府上,每年就大概要消耗近百斤名贵香料,价值数千贯。 倘若长安其余官员也是如此,那刘继隆确实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么想着,王宗实正坐起来,郑重询问道:“他可曾表露过对朝廷的态度?” 眼见王宗实问到关键,杨玄阶沉声道:“据大郎所言,刘继隆对朝廷态度平淡,并无明显异动。” “但他手握如此重兵,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王宗实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凝重:“态度平淡……倒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这四万精锐,终究是个隐患。” 杨玄阶点头附和:“正是如此。” “这刘继隆虽未表露异心,但兵权在握,加上大家几次提出讨平陇右之言论,难保不会有人从中挑拨。” 说到这里,杨玄阶再度作揖,语气郑重道:“内相,此事需早作打算。” 王宗实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二郎放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倒是你家大郎既然与刘继隆以贩卖为由往来,那倒是可以继续留意刘继隆的动向。” “定当尽力。”杨玄阶点头道: “不过,刘继隆为人谨慎,恐怕不会轻易露出破绽。” 王宗实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如今朝廷内外,局势复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二郎,你我需同心协力,方能保朝廷安稳。” 杨玄阶郑重道:“内相所言极是,某虽不才,但定当竭尽全力,为内相分忧。” 王宗实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神情,笑道:“正事谈完了,二郎不如留下来,一同欣赏新曲如何?” 杨玄阶拱手道:“多谢内相美意,只是军中还有些琐事需处理,改日再叨扰。” 王宗实也不强留,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留二郎了……来人,送客!” 杨玄阶起身告辞,走出中堂时,耳边又响起了乐师的演奏声。 他脚步停顿片刻,却又立即接上,跟随仆人向外走去。 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难以平静。 刘继隆的四万精锐,如同悬在关中头顶的利剑,若是宫里那位至尊执意讨平陇右。 届时就算刘继隆不愿谋逆,他麾下诸将恐怕也会帮他谋逆的。 马车缓缓驶过长乐坊的街道,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 在马车消失之时,一匹快马也急匆匆从通化门闯入长安城内,朝着南衙加急赶去。 半个时辰后,快马背上的旗兵翻身下马,将加急的帛书交给了南衙官员。 这份帛书在不久后送抵了身为宰相的裴休案头,而裴休将帛书打开后,瞳孔紧缩,竟然发现这是徐州武宁军的急报。与裴休同堂共事的蒋伸、毕諴先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立马出声询问。 裴休眼见二人看出,当即便把帛书内容告诉了他们: “徐州武宁军作乱,驱逐节度使温璋,并状告温璋无礼于军士,请朝廷惩治温璋。” 蒋伸、毕諴闻言错愕,面面相觑之余,连忙为温璋开脱: “温璋知兵而礼下士,必不可能因为无礼而遭驱逐,想来是有别的隐情。” “正是!” 裴休自然也更为信任温璋,毕竟武宁军的前科实在太多了,所以他当即便颔首附议道: “先派人去寻温璋,让温璋上表,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再行处置。” “是极!”蒋伸与毕諴先后点头认可,而裴休也决定将武宁军的奏表压下,等待温璋奏表。 五日后,不等裴休他们找到温璋,逃往宋州并安顿下来的温璋便写下了奏表,并派人送抵了长安南衙。 裴休先行看过了奏表,随后转递给蒋伸、毕諴二人。 奏表中,温璋表示他到任后,由于武宁军内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将桀骜,所以他要求武宁各军按照‘五日一练,十日一操’的方式操训。 此外,他严厉军法,警告武宁军内各军不得侵扰百姓。 遇到触犯军法的,他亲自带人行刑,如此坚持大半年后,才初步整顿了雕旗、门枪、挟马等军的军纪,但银刀军并未服软。 银刀军的军将趁着他派牙兵外出时,趁机将他驱逐出了徐州,将他赶往了宋州。 抵达宋州后,他立马写下奏表,将此事奏报了朝廷。 面对温璋和武宁军各执一词的说法,裴休与蒋伸、毕諴对视道:“此事,绝非温璋之错!” “没错!”蒋伸颔首认可道:“武宁军屡次驱逐节度使,难不成朝廷几次派往的节度使,都没有懂得礼节之人吗?” 毕諴闻言颔首,接着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武宁军已是第五次驱逐节度使,若再不加以整治,恐怕朝廷威严将荡然无存。” 裴休与蒋伸点头附和,其中裴休说道:“武宁军骄横跋扈,早已不是一日两日。” “温璋虽严厉,但其所行之事皆是为朝廷着想。” “银刀军此举,分明是藐视朝廷法度,若不严惩,恐其他藩镇效仿,后果不堪设想。” 蒋伸眼见裴休开口,也接着缓缓说道:“温璋虽被驱逐,但其整顿军纪的举措并无不妥。” “依我所见,不如先将温璋调往邠宁镇暂避风头,再选派一位得力之人前往徐州,彻底整顿武宁军。” 他的话说出后,裴休与毕諴都十分认可,裴休也补充道: “温璋在徐州已无法立足,调往邠宁镇确是上策。” “不过徐州之事,需得一位既有威望又有手段之人,方能镇得住武宁军。” 裴休提出的条件有些苛刻,蒋伸皱眉道:“可如今朝中,谁又能担此重任?” “武宁军骄横已久,寻常将领恐怕难以服众。” 裴休沉思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安南都护王式如何?” “此人素有威名,治军严明,且曾在安南屡立战功,若派他前往徐州,或许能镇住武宁军。” 毕諴闻言,微微皱眉:“王式确是良将,但他如今镇守安南,若调离,恐南蛮趁机入侵,安南局势不稳。” 对于毕諴的担心,裴休先是认可,而后反驳: “安南虽重要,但徐州之事更为紧迫。” “只要选派一位得力将领接替王式,安南局势尚可稳住。” “但武宁军若再不整治,恐成朝廷心腹大患。” 对于裴休的这番言论,蒋伸点头赞同:“裴相所言极是。” “王式若能平定武宁军之乱,朝廷威信必将大增。” “至于安南,可派蔡袭或康承训接任,二人皆是有能之将,足以镇守。” 眼见蒋伸同意,毕諴也只能点头道:“那便如此吧。” “好!”裴休缓缓起身,对二人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劳请二位与我走一趟咸宁宫,请陛下决断!” “请……”二人纷纷起身示意,随后跟随裴休向咸宁宫走去。 与此同时的咸宁宫内,身为皇帝的李漼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红楼梦》最新册,神情专注。 自上次得知神策军内部腐败,北司宦官更是光明正大吃空饷后,他便不再提讨平陇右的事情,而是每日沉浸在咸宁宫、紫宸殿内听乐看书。 听乐还是老一套,无非就是让伶人和乐师表演,而看书则是去翻看刘继隆的小说。 当然,用他对李梅灵的话来说,那是审视和批判,从中找出刘继隆大逆不道的罪证。 但事实是怎样的,从他长期扣留李梅灵留下的那三套小说就能看出。 此刻的他靠在软榻上,一边翻阅,一边暗自思忖: “刘牧之此人,虽大逆不道,但这书却写得极好,就是写的太慢了……” 正当他思索之际,田允却走到了他身旁,轻声禀报:“大家,三位宰相求见。” 李漼闻言,放下书册,淡淡道:“宣他们进来吧。” “是……”田允闻言应下,随后退去偏殿去。 不多时,裴休三人步入偏殿之中,对李漼恭敬行礼:“上千万岁寿……” 李漼抬眼看向他们,语气平淡:“三位相公此时入宫,有何要事?” 三人之中,裴休率先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半月前徐州武宁军作乱,以温璋无礼为由,将其驱逐出境。” “温璋向来守礼,故此臣等将奏表压下,直到今日温璋奏表送抵南衙,方才知晓事情前后……” 李漼皱眉,只觉得裴休说的有些冗长,不由催促道:“是何结果?” 裴休有些无奈,但依旧恭敬回应道:“此事已查明,乃银刀军骄横跋扈所致。” “温璋虽被驱逐,但其整顿军纪之举并无不妥。” “臣等商议,建议将温璋调往邠宁镇,担任邠宁节度使,另选派一位得力之人前往徐州,彻底整顿武宁军。” 李漼闻言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正坐的同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这武宁军……朝廷每年拨付大量军饷,他们却屡次驱逐节度使,简直无法无天!” “此次若不严惩,朝廷威严何在?” “陛下所言极是。”蒋伸连忙附和道: “武宁军骄横已久,若不加以整治,恐其他藩镇效仿,朝廷将难以掌控。” “臣等推荐安南都护王式前往徐州,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王式治军严明,素有威名,定能镇住武宁军。” 李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王式确是一员良将,但他如今镇守安南,若贸然调离安南,那安南局势又该如何?” 面对这个问题,裴休拱手道:“陛下放心,只要选派一位得力将领接替王式,安南局势尚可稳住。” “可武宁军之乱若不及时平定,恐成朝廷心腹大患。” 李漼沉思片刻,随即颔首道:“好!” “那就依三位所言,调王式前往徐州,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至于安南,可派蔡袭接任,务必稳住局势。” 裴休三人闻言,齐声应道:“陛下英明!” “退下吧!”李漼挥了挥手,示意三人退下。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眼见皇帝依旧保持着议事不超过三刻钟的规矩,裴休三人心中无奈,最后却只能缓缓退出咸宁宫。 待他们离开后,李漼重新拿起《红楼梦》,但不多时便把这最新册看了第二遍。 望着最后一行的“未完待续”四字,李漼不由恨得牙痒痒。 “刘牧之此人与他所写的小说一般,尽让朕难受!” (本章完) 第315章 蒸蒸日上 第315章 蒸蒸日上 “驾!驾!驾……” 时入九月,当长安的快马不断换马南下,远在安南交州的安南都护王式却身着常服,坐在衙门后堂的书房中书写图画。 五十有二的他,对如今现状十分满意,因此依旧满头黑发,看上去不过四十五六。 尽管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案上的字帖中,但在他面前却有四名都护府官员正在汇报工作。 王式坐镇安南数年,渐渐也摸清楚了安南土民为什么那么不服管教。 并非是安南土民天生反骨,而是历任安南都护都做的太过糟糕。 例如前任安南都护李涿为政贪暴,对安南治下的土民十分苛刻,经常委任亲信,以一头牛给盐一斗的低价,强行买卖土民手中马、牛。 但凡有土民试图聚众讨要说法,便会迎来李涿的狠厉镇压。 李涿不过是历任安南都护的缩影,所以安南的土民才会宁愿与大礼勾结,都不愿意服从大唐管教。 意识到奸猾官吏压榨百姓,是造成官逼民反的重要原因后,王式便开始了整顿吏治。 他将军中正直者编到一处,号“长山都”,兵众千人,由其长子王涉统帅,专门负责巡查境内各州县城,将霸占捕鱼、贩盐之利的胥吏劣绅绳之以法,处以极刑。 此外,王式又命令王涉带兵镇压了一批为害乡里,州县不能制的土豪恶霸。 因为他的这些措施,安南的民族矛盾得到了缓解,至今已有三年不曾内乱。 此时,身为长山都都将的王涉正在向王式汇报,内容主要是前几日王涉率长山都在驩州击退林邑进犯的事情。 “阿耶,林邑入寇兵马不过万余,仅半数着皮甲,余者多赤膊,所用兵器为南蛮提供的软弓和长枪。” “这群蛮兵虽然能勉强结阵,但只能打打顺风仗,我率长山都与之交战,不过两刻钟便将其战锋击破,杀贼三千余。” “据我所俘获的林邑将领口供,此次林邑入寇,乃南蛮酋龙指使,看来酋龙被高节帅重创不浅,不然也不至于让林邑来牵制我们。” “此事你做的不错!”王式颔首,缓缓放下毛笔的同时,抬头与三十出头的王涉对视,眼里尽是满意。 王涉虽难以将兵数万,可率领数千人担任先锋却不成问题。 王式并不指望自己的几个孩子能超越自己,只希望他们能保全富贵就足够。 王涉的表现,已经超过了王式的预期,所以他十分高兴的夸赞道: “此次能击破林邑,主要是你的功劳,老夫会向南衙奏表的。” “相信朝廷看到后,应该会下旨拔擢于你……” 王式的话还没说完,堂外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绿袍的七品官员站在堂外,对内作揖道: “都护,朝廷派天使前来宣旨,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湖南经略使蔡袭!” “诸位请随老夫前往正堂迎接天使!” 王式闻言,当即带着王涉他们前往了衙门正堂。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正堂,而堂内则是站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宦官,以及一名四十多岁的绯袍官员。 无需解释,王式便知晓了二人的身份,当即对天使行礼道: “安南都护王式,参见天使……” “王都护请起!”宦官舟车劳顿,已经无力讲那么多凡俗礼节。 眼下他只想尽快宣读完圣旨,然后前去都护府的寅宾馆休息。 “门下……” 宦官开始宣读圣旨内容,而王式也连忙接旨。 当他得知武宁军作乱驱逐节度使,并且朝廷派他前往武宁军,还允许其带着牙兵前往后,王式心里立马就明了了朝廷的态度。 “看来朝廷已经忍不了这群骄兵悍将了……” 思绪间,王式起身接旨,而宦官也向他介绍道: “王都护,这位便是接替您的蔡都护。” “见过都护……” 二人对视行礼,随后一阵寒暄。 宦官见二人相处还算和洽,当即便道:“某舟车劳顿,身体力乏,便不与二位赴宴了。” “天使慢走……” 王式作揖行礼,接着看向王涉:“大郎,为天使带路寅宾馆。” “是!”王涉虽然应下了,但却欲言又止,显然有些话想对自家阿耶说。 只是他也看出了自家阿耶在支开自己,因此他便带着宦官前往了寅宾馆,准备返回后询问自家阿耶。 王式看着王涉离去的背影,心中略感欣慰。 此次击退林邑进犯,王涉的表现可圈可点,不仅指挥得当,还能审时度势,果断出击,斩获颇丰。 尽管从其用兵方式不能看出,王涉仅有先锋将才,但这也足够了,毕竟他本就不指望家中出个人中龙凤,平平安安便是最好……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从思绪中走出,与旁边的蔡袭坐下,交流起了治理安南的心得。 几番交流下来,他看出蔡袭军略平平,但品行还算不错。 即便无法抵御南蛮入侵,也不至于把安南弄得内忧外患。 只要他能守住安南对南蛮的门户峰州,再向岭西求援,应该能守住安南。 判断了个大概后,王式便承诺半个月内前往徐州,期间则是会带着蔡袭熟悉各军。 面对王式如此和善且尽心力的交接,蔡袭反倒觉得有些愧疚。 毕竟王式将安南经营得三年不内乱,可见其在安南有多得民心。 面对蔡袭的愧疚,王式则是爽朗笑着摆宴。 宴上,蔡袭不断向王式敬酒,王式也十分爽快的接下。 尽管他不怎么喝酒,但酒量却很不错,不多时便把蔡袭灌了个大醉。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他才命人将醉酒的蔡袭送回了寅宾馆,而他自己则是转身回到书房。 酒意还在脸上,可他心底却已经盘算起那即将到来的武宁之行。 武宁军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几次驱逐节度使,确实是个棘手的烂摊子,但王式并不畏惧,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正思索间,消失许久的王涉却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 王式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还有何事?” 王涉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阿耶,孩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武宁军之事不可小觑。” “他们几次驱逐节度使,甚至有人因此丢失官职。” “阿耶此去,恐怕凶险万分,不如……” 王涉沉吟许久,最后才犹犹豫豫道:“不如让孩儿代您前往,先行探明情况,再做打算。” 王式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大郎,你的心意为父明白,但武宁军之事,非我亲自前往不可。” “你虽有些才干,但毕竟年轻,威望不足,难以服众。” “况且,朝廷既然调我为武宁节度使,便是看中了我在安南的治军之能。” “若我畏首畏尾,岂不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面对自家阿耶的这番言论,王涉眉头紧锁,仍不放心:“可是阿耶……” “那武宁军骄横已久,恐怕不会轻易服从管教。” “若是他们暗中使绊,甚至……甚至对您不利,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王式闻言大笑,随后站起身来,走上前拍了拍王涉的肩膀,语气坚定: “大郎你记住,为将者,当有胆识,更要有魄力。” “武宁军再骄横,也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之徒。” “只要我以雷霆手段震慑,他们自然会俯首听命。” “此事你无需多虑,只需按照我的吩咐,挑选精兵强将编入长山都中,将不愿前往的兵卒裁汰,随后与我一同前往徐州便是。” 眼见自家阿耶心意已决,王式只得点头应下,随后退后一步,郑重其事地拱手道: “阿耶放心,孩儿定当竭尽全力,助您一臂之力。”王式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案前,继续泡茶醒酒。 王涉见状也不再打扰,悄然退出了书房。 翌日开始,王式每日带着蔡袭走访交州城外的军营,探访交州境内县城民生。 二人所过之处,百姓无论土、汉,皆对王式夸赞,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王都护将被调离。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蔡袭已经熟悉了安南的情况,而王涉也按照王式的吩咐,将不愿离开的长山都兵卒放归军营,重新编入愿意前往中原的兵卒。 九月末,安南百姓方才知道王式被调离的事情,而王式却已经带着王式及长山都一千兵卒北上徐州了…… “武宁军作乱,调王式前往镇压吗?” 在王式刚刚踏上武宁之行的时候,身在陇右的刘继隆方才知道朝廷的谋划。 他翻阅着经杨信之手搜查而来的情报,仔细甄别后,确定朝廷近来仅此一件大事。 坐在中堂左首位的高进达忍不住询问道:“节帅,朝廷不是只说了调王式前往徐州担任武宁军节度使吗?何时说了要镇压武宁军?” 高进达对军事上的反应有些慢,刘继隆见状便与他解释道: “若只是调任,那为何会准许王式带牙兵前往?” “武宁有七军,初时七军仅二千人,发展至如今,银刀军便有二千人,其余六军各千人,计八千人。” “八千牙兵之下,又有州兵、营兵万余人,如此构成了武宁军全部。” “话虽如此,但七军中唯有银刀军最为凶悍,招募时便为凶豪之卒,因此其余兵马常年被银刀军压制。” “这温璋压服了其余六军,却因为压制不了银刀军而被驱逐。” “武宁军过往几次驱逐节度使,也多以银刀军带头。” “朝廷无法讨平诸如河朔三镇及我等大藩镇也就算了,若是兵不满二万的武宁军都无法讨平,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更何况武宁军镇守运河要地,眼下若是不讨平,日后再度作乱,届时长安百万漕粮都得断在江淮。” “于情于理,朝廷都应该镇压武宁军,而王式和高骈无疑为最优人选。” “不过现在看来,朝廷是选择了王式,而非高骈。” 刘继隆说了许多,高进达听下来后,这才知晓了此事的严重性。 只是他略微思索,却又摇头道:“节帅,此事对朝廷虽然重要,但对我们来说似乎不重要吧?” 作为陇右都护府的长史,高进达也早就从三仙楼、进奏院的各种情报里了解官军的情况。 武宁军虽有近两万兵众,但能称得上精锐的唯有银刀、挟马等七军。 即便这七军作乱,但武宁军四周可是有天平、兖海、淮南、义成、宣武等军包围。 高进达不认为这武宁军能闹出什么事情,更别说此次调任武宁军节度使的王式也并非泛泛之辈。 王式能带着内忧外患的安南军击退十万群蛮入寇,随后将动乱多年安南抚平。 单从能力来说,高进达都觉得陇右除自家节帅外,无人能出其右。 “王式调任武宁军的事情,确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别的事情。” 刘继隆承认了高进达的猜想,而他口中别的事情,便是引起唐末农民起义元凶之一的庞勋。 此时的庞勋,应该只是伙长、队长之流,不然他早就死在王式镇压武宁军的途中了。 刘继隆记得,王式似乎是把武宁七军的牙将都一网打尽了,并且没有废什么力气。 尽管他不知道,如今的王式还能不能和历史上一样讨平武宁军,甚至他也不知道庞勋能不能活下来,但这件事他必须得关注。 若是没有庞勋冒头,那些小庶族和贫民也无法看穿大唐的虚弱,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说不定会往后推延。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那自己就得想办法逼一把唐廷了。 与其让大唐缓慢死亡,最后迎来五代十国乱象,那不如让大唐加快死亡,由自己扫平天下。 思绪此间,刘继隆对高进达询问道:“现在三仙楼的范围包括哪些了?” 见刘继隆询问,高进达连忙回应道:“此事得询问曹参军才行。” “召曹茂过来吧。”刘继隆颔首示意,高进达见状便派人寻来了曹茂。 不多时,曹茂便来到了中堂并在作揖后入座,同时在高进达解释后向刘继隆汇报道: “节帅,如今三仙楼包括剑南道、山南西道和山南东道。” “此外,关内道中的朔方、天德、泾原三镇也有三仙楼,河东仅有北都有三仙楼,京畿道和都畿道只有长安和洛阳有三仙楼。” 似乎是担心刘继隆不满意,曹茂连忙解释道:“三仙楼的菜品倒是很受欢迎,可地方衙门的赋税也不低。” “十年扩展至如今,已经算是迅猛了……” 曹茂说罢,高进达也附和道:“节帅,都护府对三仙楼的扶持不低,奈何许多地方的生意都被地方藩镇的牙商所占据,便是我们钱也进不去。” 三仙楼,这本就是陇右在俞从晖、王焘等牙商帮助下,于各州县修建起来的情报机构。 当然,说是情报机构,实际上也只能打探些小情报,触及核心的情报是很困难的,因为那代表需要钱。 陇右的财政充盈不假,但比起情报的销来说,陇右财政的那点结余,还不足以满足三仙楼的扩张。 刘继隆也没指望三仙楼能得到多大的情报,他只需要得到各州的大致情况就足够。 正因如此,面对高进达和曹茂的无奈,他也开口安抚道:“无碍,这已经足够了。” “若是能沿着长江、淮河两岸继续开设三仙楼,那则更好,若是不能也无碍。” 刘继隆说罢,随后又向高进达询问道: “近一个月过去,松州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有!”高进达不假思索道: “这崔铉果然是故意在北境设防,为的就是把流民拿来与我们做买卖。” “杨复光的信送抵成都后,崔铉便以安置百姓往翼州、茂州、维州为由,将西川大批流民迁徙翼州。” “在流民抵达翼州后,他便派人传信给松州的斛斯光,让斛斯光派人去接纳流民。” “斛斯光今早才派人送来消息,说是翼州流民有近八千,而且后续还有好几万流民。” “杨复光已经抵达翼州,并且要求用这批流民先交换挽马。” “斛斯光让都护府先准备五千匹挽马南下,您看如何?” 高进达说罢,目光便看向了刘继隆,刘继隆听后问道:“派一万匹挽马南下吧。” “按照之前的规矩,这一万匹挽马,也能换六万流民了。” “牧场的情况如何?接连交易出去那么多挽马,会不会受到影响?”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高进达颔首道:“有一些……” 闻言,刘继隆沉思片刻,接着想到了河西的张淮深。 “张使君不是想要人口吗?这次是个好机会。” “派人送信去甘州,告诉酒居延,一匹挽马换三个流民。” “如果张使君同意,便让他们先把挽马送到凉州,然后再由我们的人转送到河州、渭州、岷州。” “这次迁入的百姓,都安置在这三个州开荒,让三个州的人口都突破十万口。” 陇右与西川谈下来的价格是六个人换挽马一匹,一个人换粮食七石。 河西粮食不足,还需要从陇右进口,自然不能用粮食来交易。 但河西拥有多处马场,挽马肯定足够多,所以可以用挽马交易,而陇右可以从中间抽取五成作为费用。 想来就算张淮深知道,张淮深也会愿意换的,因为关内道的口马价格更贵,移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弄到的。 “是!” 曹茂与高进达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颔首道: “下去吧,记得盯紧王式那边的事情。” 在他的吩咐下,曹茂与高进达缓缓退出中堂,而刘继隆也将长安送来的情报丢入了香炉中,眼看着它化作灰烬…… (本章完) 第316章 下乡事了 第316章 下乡事了 “簌簌……” 九月末尾,当陇右浩浩荡荡的秋收已经结束,各州县乡村耕地里的粮食收割殆尽。 乡村里的晒场无疑热闹起来,但这些热闹都是指那些已经安定下来的乡村,而非永昌村这样的新村子。 永昌村不过在凉州扎根了两年,哪怕村子四周的荒地已经开垦许多,但荒地内的产出却只有单独的两种。 一年麻、二年豆,三年才是粟麦粮食,因此永昌村内能收获的公田作物只有麻杆和大豆。 “县衙的人什么时候才来啊!” “应该快了吧……” 此刻永昌村内的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村口,旁边放着收获而来的麻杆和大豆。 村内的人口相较于去年,可以说增加了近一倍。 其中大部分都是迁徙而来的剑南道百姓,余下的便是临州大学毕业的第二批下乡学子。 永昌村的收获虽然比不上其他村庄的粮食丰收,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马懿和李阳春蹲在村口的大树下,身后跟着七八名年轻的学弟。 这些年轻人都是临州大学毕业的第二批下乡学子,他们在永昌村已经待了大半年。 他们与村民们同吃同住,一起开荒种地,早已融入了这片土地。 “你们说,拿了工钱后应该去干嘛?” “一个月就三百钱,也干不了什么,顶多买七八斤肉。” “说起肉,我这肚子里也好久没有油水了。” 几个人谈到了吃食上,但其中一名憨厚的少年却笑道: “我打算拿到工钱后,去大斗乡上买些粗布,给照顾我的李大娘做件新衣裳。” “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想起来了,我想给王阿丈家买些糕和盐,他们一家对我可好了,每次吃饭都给我多盛一碗。” “刘阿丈对我也极好,小囡囡想吃,我这次去大斗乡买几斤饼!” “唉……想买的东西太多了,这工钱真难赚啊,我都想让我娘亲给我寄些钱过来了……” “可别,节帅不是说过嘛,下乡就得下得彻底,向家里要钱可是要扣学分的。” 一群少年人叽叽喳喳讨论着,而蹲在树下的马懿听着他们的讨论,嘴角微微扬起。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阳春,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李大郎,你可别乱钱,记得等年末的时候,我二人还得买头肥猪,请乡亲们过个好年呢。” “我自然记得!”李阳春白了马懿一眼,接着又咋舌道:“希望猪肉价格别涨太多……” 几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土路的声响。 马懿目力极好,瞧了两眼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县衙的车马来了,我们的工钱也该到手了。” 四周的村民们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远处张望着。 不多时,三十余辆马车缓缓驶入村口,车上堆满了麻袋和木箱。 县衙里外派的直白跳下车,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高声喊道: “下乡学子们先来领工钱,村民搭把手把粮食和粗布、粗盐卸车。” “把东西卸好后,先把麻杆和大豆装车,然后请村正出来分粮!” 听到直白的话,永昌村的村民们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围了上去。 他们开始将马车上的粮食、粗布、粗盐卸了下来,然后将今年收获的麻杆、大豆装车。 尽管永昌村的村民达到了二百三十口,但他们开垦的荒地却不过四百多亩。 四百多亩荒地收获的麻杆、大豆并不多,麻杆三千多斤,大豆也不过八千多斤。 在村民将这些物资装车时,李阳春和马懿也前来领取了工钱。 每人每月三百钱,虽然不多,但是也值得他们高兴了。 马懿和李阳春没有着急领钱,而是先让学弟们上前领了工钱,二人留到了最后。 原本以为是普通的领工钱,却不想等他们来到直白面前时,那直白却开口道: “马先生和李先生,都护府有令,第一批下乡的学子提前三个月回城。” 直白的话和平静,可马懿和李阳春却愣住了。 “提前回城?” “回哪?” 二人错愕,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面对二人如此,直白却似乎见怪不怪,只是平静解释着:“都护府有令,放诸位四个月的假期。” “建议你们快些回去,最多半个月,洪池岭就要大雪封山了。” “另外明年二月初五前,地方县衙会派人通知诸位参军的!” 直白说罢,当即将二人的工钱发给了他们,同时拿出红泥与文册,示意他们签字画押。 此刻的二人还没从提前回城的消息中走出来,便迷迷糊糊的签字画押了。 “我们这就要回城了?” 瞧着直白转身离去的背影,马懿还不敢置信,情绪十分复杂。 他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帮忙干活的马阿丈和李阿丈,又望了望永昌村,心里极为不舍。 “学长,你们要回城了啊?” 几名学弟站在背后,显然听到了直白刚才的那番话。 几人眼底情绪同样复杂,有七分羡慕,又有三分不舍。 马懿闻言干笑道:“没事,陇右就这么大,等会我把我家地址写给你们,平日里记得给我写信。” “等你们后年入伍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照顾你们。” 几人闻言纷纷表示感谢,而李阳春则是看向马懿说道:“等会我们跟着县衙的马车去大斗乡,你在这里等着,我和村正去借车。” “好!”马懿应下,随后转身便跑去帮马阿丈和李阿丈的忙了。 不多时,麻杆和大豆尽数装车,而马懿也抓住机会和马阿丈、李阿丈说道: “阿丈,都护府让我和大郎回城了……” 闻言,马阿丈和李阿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那你……你们这……” “回城好啊,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马阿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李阿丈镇定些,勉强挤出了笑容安抚他。 “估计还有个七八天才走,等会我和大郎去乡里买头猪,回来请乡亲们吃顿猪肉。” 马懿将离开的日子说成了七八天后,想着最后这几天,多为家里砍些柴,以免阿丈、阿娘们大冬天自己去砍柴。 “好好好……” 马阿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说好。 与此同时,李阳春也跟着村正一同驱赶着挽马车出现。 村正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姓李,为人十分热心,所以被选为村正。 陇右的村正也有俸禄,但并不多,每月仅二百钱,比下乡学子的工钱还要低。 饶是如此,却也是不错的差事了,毕竟村正除了组织开荒和缴纳赋税外,平时并没有什么苦活。 陇右没有徭役,所以村正不算什么难当的差。 “诸位叔父、阿娘和兄弟姐妹们!” 李村正站在了马车上,对搬完东西的村民叫嚷道: “刚才衙门来消息,让马先生和李先生几日后回城。” “李先生和马先生商量了一下,准备买头猪来请村里吃席,等会分完粮食,各家各户派口人去我院里帮工,咱们热热闹闹的吃顿肉!” “马先生和李先生要走了啊?” “肯定啊,他们这样有学问的人,下乡之后肯定得回去。” “要我说,下乡也是苦差事,让他们这种官老爷来乡下种地。” “官老爷怎么不能种地了?听说节帅就经常种地呢!” “也就是陇右了,换做在剑南道的时候,你们的这些话都够官差打一顿。” “马先生和李先生日后当了官,肯定是清官。” “你这话说的,陇右哪有贪官啊……” 永昌村的这些村民,大多都是从剑南道逃难而来,并没有什么见识。 但他们很清楚,陇右让他们活了下来,而且并没有剑南道的官吏那么黑暗。 当然,他们之中部分人也把陇右想的太好了。 面对他们的夸赞,马懿心里五味杂陈,直到李阳春驱车赶来,他才如梦初醒。 “走吧!” 李阳春与几名学弟一同驱车而来,尽管只有三辆挽马车,但也足够运回他们想要的东西了。 马懿上了挽马车,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们跟在县衙队伍的后面,两个多时辰后,便见到了前方的大斗乡。 县衙的队伍没有停留便越过了巡检站,而巡检站的王兆却走出了草棚,隔着老远便等待了马懿他们到来。 待李阳春和马懿到来,王兆谄媚的走上前去,对二人作揖道: “恭喜二位先生回城,稍后二人回村的时候,可以在大斗乡的驿站领两匹挽马。” “骑马前往县衙报道后,便能从县衙换马返回临州了。” “沿途的所有驿站都可以换马和提供休息,二人在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能碰上昔日的同窗。” 在王兆看来,下乡这种事情,对于马懿这种官员子弟来说,必然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毕竟王兆自己在担任巡检前,也曾是姑臧城内的学子,尽管只是小学毕业,可他知道在城里能享受到什么。大斗乡比起那些村子固然繁华,但与县城相比就不如了,更不要提和凉州治所的姑臧相比了。 这般想着,王兆笑容更为谄媚,但马懿却觉得他笑得十分恶心。 他自然知道王兆交好自己是为了什么,但他也没有撕破脸皮,而是挤出笑容回应道:“多谢王巡检!” “无碍无碍!”王兆连忙回礼作揖,让出乡道来让马车进入大斗乡内。 李阳春抖动马缰,不多时便进入了大斗乡内。 临州大学的学子们四散而去,各自买东西去了。 李阳春和马懿则是在肉铺面前等着,而肉铺的掌事已经派人去将猪抓来了。 一刻钟后,肉铺的伙计驱车而来,骡车背后放着一头看上去并不小的八眉猪。 八眉猪被束缚四肢,马懿上手提了提,发现自己提不动后,终于露出了自出村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猪好,起码百五十斤以上。” “马先生好手力,这两年大的八眉猪,刚好一百八十斤整。” 伙计下车夸赞马懿,马懿则是和伙计一起拎起这头猪,将其放在了自己的马车上。 兴许是知道死期将至,这头猪被拎起来的时候屎尿并流,马懿虽然感觉恶心,但却没有撒手。 近两年的下乡生活,别说和猪的屎尿接触了,就是牛粪他也没少捡过。 偶尔遇到那种外表干硬,内在软榻的牛粪,伸出手抓上去时,手指直接抓到了牛屎里面。 起初马懿还会骂骂咧咧,结果就是被李阳春嘲笑。 后来他学聪明了,即便抓到牛屎里,他也假装没有事情发生,顶多趁李阳春不注意,把手指插到土里擦一擦。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头猪的活力,那屎尿几乎喷了出来,弄得他两只手上全是屎。 “娘贼的,这头猪早上吃了多少啊!” 伙计都有些受不了了,但马懿却紧闭嘴巴,生怕猪粪崩到嘴里。 “嘭——” 好不容易将猪丢到马车上,马懿连忙看向肉铺掌事:“借水洗洗手。” “呵呵,马先生里面请。” 肉铺掌事笑呵呵点头,做出里面请的手势。 “这是八贯钱,您收好。” 马懿走到了肉铺里面,而外面的李阳春则是在将这头猪固定好后,从怀里将钱尽数递了出去。 掌事接过之后朝李阳春作揖:“日后不知道还能否见到两位小先生,这两斤牛肉便算我请的吧。” 话音落下,他拿起旁边切好的两斤牛肉递了出去。 李阳春闻言错愕:“今天有牛肉卖?” 他目光朝牛肉看去,只见一头牛摆在肉铺里面的案上,大半都被分解了。 “这是附近村里老死的老牛,衙门准许后,我便将其开解了。” 掌事解释着,而李阳春闻言看了看肉价,不由咋舌。 以他和马懿剩下的钱,肯定是买不了牛肉了。 想到这里,他接过掌事递来的两斤牛肉,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道:“多谢掌事。” “不谢。”掌事笑着点点头,而李阳春则是看向肉铺内: “马大郎,你弄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马懿连忙从肉铺内快走出来,期间甩甩手的同时忍不住抱怨道: “我这衣服沾了不少猪粪,回去还得劳烦阿娘帮忙洗一洗。” “快走吧。”李阳春催促其上车,随后便与他驾着马车来到了大斗乡的牌坊下。 此时那几名学弟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瞧见他们来,纷纷坐上了马车。 期间不免抱怨这头八眉猪拉屎拉太多,弄得东西放不下,只能抱在怀里了。 李阳春笑着调侃他们几句,随后便驾车返回了永昌村。 期间路过巡检草屋时,不免又见到了站桩式的王兆。 寒暄几句后,马懿他们便返回了永昌村。 他们回到村里时,已然是申时三刻(15:45)了。 村正家里已经聚集了四五十人,并且已经准备好了柴火。 这头八眉猪被两个汉子摆在桌案上,一刀从脖子下方捅死。 不多时,猪肉的香气开始传递,整个村子都能闻到猪肉的香味。 半个时辰后,这头八眉猪就被处理了个干净。 即便没有香料,只有最简单的粗盐,却依旧让众人吃得笑容洋溢。 马懿早早便回到了家里,他将家里的那些干树桩摆好,一言不发的劈柴。 等李阳春跟着马阿丈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独自劈了两垛一人高的柴火。 李阿丈和马阿丈见状让他赶紧去换衣服,马懿也老老实实的听从二人建议,把那沾了不少猪粪的衣服给换了。 等他用温水冲了冲澡后,草棚外桌上摆着的确是一套新布衣。 马懿认得,这是去年他和李阳春给几位阿丈阿娘买的粗布。 本是留着给几位制成衣服,新年穿新衣所用,结果新年时,却不见四人穿上新衣。 当初他还以为是极为不舍得穿,如今看来,粗布制成了衣服,却是制成了他的体型。 不知怀揣何种心情,马懿只觉得鼻头一酸,随后慢慢穿上了衣服。 他往偏屋走去,却听到马阿丈与李阿丈、李阿娘说道: “我是舍不得他们离开,这一年以来我都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了……” “始终要走的,他们是要干大事的人,以后还能记得我们就行了。”李阿丈回话。 “明天我去和李二郎说,以后我们两家不接学子了,他们走了我难受……” 李阿娘啜泣着,这让马懿鼻头酸得难受。 他没敢继续听下去,脚步放轻的走回了偏屋,却见李阳春已经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 原本都快哭出来的马懿,瞧见李阳春这模样,所有情绪瞬间消失,在心底暗骂这厮没良心。 骂完过后,他便躺在旁边的榻上,裹紧了那充满柳絮的被子。 在他躺下之后,李阳春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无声无息的擦了擦眼泪。 接下来几日,两人都把时间留在了劈柴和找马草上。 他们从什么也不会的学子,成了如今开荒种地、下厨做饭,劈柴坯土等样样精通的农家子弟。 除了早期的埋怨,后续便只剩下了感激。 八天后,随着时间到来,马懿和李阳春收拾了行囊,在马阿丈和李阿丈及两位阿娘的护送下,来到了永昌村的村口。 永昌村的存们和他们那几位学弟都来了,李村正则是驾着马车在外等着送他们去大斗乡上。 “李小先生,日后要记得回来啊。” “没错,等过个五六年记得回来!” “没错没错,那个时候,村子旁边的荒地都成熟地了,我们请你们吃粟米饭!”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两位阿丈则是沉默不语,两位阿娘则是眼眶红红的,不断的擦拭着眼泪。 马懿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一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人便先哭出来了。 “马大郎,直娘贼的!你别哭啊!” 李阳春骂了他一嘴,结果一张嘴就跟着哭了起来。 “娘贼的,都叫你别哭!你哭了我也想哭!” 他把想哭怪罪到了马懿身上,马懿不语,只是一昧的把头扭过去,不想在众人面前哭。 “别哭了,早些上车吧。” “是啊,李二郎和我们说了,再过七八天就大雪封山了,到时候你们也回不了家了。” 马阿丈和李阿丈劝着,李阿娘和马阿娘则是哭着抱住他们俩。 逃亡路上,他们的孩子死的死,失散的失散,如今好不容易将马懿和李阳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可他们却要走了。 “阿娘…我会写信回来的……” 二十多岁的马懿,此刻如小孩般泣不成声,抽噎着答应会写信回来。 马阿娘点点头,拍了拍他们两人的后背:“路上小心点,到了地方记得回信。” “我们看不懂,但你们的信到了,我们就知道你们安全到家了……” 李阿娘和马阿娘的话,令李阳春和马懿泣不成声。 最后还是两位阿丈把两位阿娘拨开,推着他们上的马车。 “驾!” 李村正的抖动马缰,挽马拉拽着马车向大斗乡走去。 “记得回来啊!!” 村民们不断挥手,马懿和李阳春同样挥手回应。 渐渐地,永昌村越来越远,而他们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村民的眼前…… (本章完) 第317章 初生牛犊 第317章 初生牛犊 “第一批下乡的学子结束了,希望能看到成效……” 十月中旬,刘继隆站在凤凰山的国殇墓园内,呢喃着将手中酒水倒在墓碑上,用手不断擦拭墓碑。 他身后站着陈瑛、曹茂、张昶三人,而他所擦拭的墓碑,则是昔年同袍赵迁等人的墓碑。 他将赵迁的墓碑擦拭结束后,起身后退抬头,仰视起了整座国殇墓园。 几千座墓碑在他眼前,这些都是与他从河西走来,为他献出性命的弟兄们。 这几年陇右太平了,没有发生什么战事,因此国殇墓园内的墓碑也没有增加。 可乱世很快就要来了,这座凤凰山上的墓碑会越来越多。 尽管乱世还未开启,可刘继隆似乎已经在脑海中看到了那一幕。 他的心底很纠结,有时候他渴望乱世快些到来,然后他才能争霸天下,将乱世尽快结束后,带着天下百姓迎来盛世。 但有的时候,尤其是面对凤凰山这群墓碑的时候,他又有些害怕乱世到来。 他知道乱世到来后,陇右必然要在他的率领下东出,而东出和争霸必然带来死伤。 这么多陇右子弟,他能带出去多少不是问题,他能带回来多少才是问题。 “陈瑛……” “末将在!” 刘继隆开口,从凉州返回的陈瑛连忙应下。 “之前出征居延海,带兵回乡后,你是什么感受?” “感受?”刘继隆的问话,让陈瑛错愕片刻,接着面露复杂: “起先有些不敢回来,尤其是兰州和临州……因此阵没的弟兄,大多都是这两个州的。” “曹茂你呢?”刘继隆继续询问,曹茂张了张嘴,最后点头道:“末将与陈瑛的感觉一样。” 刘继隆没有询问张昶,而是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才说道:“是啊!” “我们把他们带出去,没能带回来,又有什么脸面面对他们呢?” 他口中的他们是谁,张昶三人都十分明白,正是此刻墓园中那些为亲人擦拭墓碑的烈属。 三人情绪低落,可这时刘继隆却道: “我常与自己说……我们对不起他们,但我们对得起陇右的百姓。” “他们用性命换来了陇右的太平,所以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 “大争之世就要来了,东出之举势在必行,而此役之中,我们要阵没的弟兄是此前的数倍乃至十数倍。” “传我军令……”刘继隆深吸口气,闭目思索之余开口道: “岷州、兰州、廓州、河州四镇兵额增至四千五百人!” “末将领命!” 三人闻言作揖应下,而他们也清楚四镇兵额增加后,陇右将变得如何。 此前陇右十四镇中,仅有六镇是满编状态,如今又添四镇兵马,这代表陇右军队的兵马数量达到了五万三千余众。 当然,兵马增加也带来了新的问题,那就是军费度支变多。 因此当刘继隆下令返回都护府后,高进达与崔恕已经在正堂等待许久了。 “节帅,您要扩军?” “节帅,莫非是朝廷要对我们下手了?” 高进达与崔恕二人开口询问,刘继隆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主位上坐下。 “陇右十四镇,每镇四千五百兵马,这是收复凉州后就定下来的。” “最理想的情况,是十四镇皆为满编,管兵六万三千。” “此前都护府没有丝路收入,故此我才只授予了六镇满编。” “而今有了丝路为我军源源不断提供财富,将军镇满编擢为十镇也并无不可。” 刘继隆话音落下,高进达与崔恕对视,随后点头道:“下官遵令……” 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二人便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毕竟丝路开通后,陇右的财富积累很快,更别提现在刘继隆准许陇右多余粮食往外贩卖了。 二人这般想着,刘继隆也开口询问道:“秋税统计的如何了?” “还未统计好,但今年起码能收获四百万石秋税。” 高进达将问题回应,接着又说道:“与西川的互市中,过去一个月里涌入三万七千余口。” “其中只有第一批的八千余口北上,余下百姓都在松州。” “松州衙门的仓库内倒是有足够的石炭与粮食,这些百姓基本都能渡过寒冬。” “不过西川还在不断迁徙流民,等开春之后,松州囤积的那二十多万石常平粮,恐怕也会被消耗干净。” “届时需要从岷州运粮前往松州,再从临州运粮前往岷州。” “此外,明年涌入百姓,也决定着开春后衙门能卖出多少粮食。” “下官算过,每涌入一名百姓,都护府都需要费六石粮食去安置他们。” “安置的粮食,大多从市面采买,而市面的粮食是有限的。” “届时粮食用多了,能采买后贩往剑南道和京畿道的粮食就少了。” 高进达所说的,是如今陇右的粮食运转问题。 假设陇右今年产粮一千万石,那么赋税是四百万石,百姓手里能留下六百万石。 但问题在于,陇右许多百姓都在这几年太平中存下了粮食,因此他们把新粮换旧粮,留下自己的口粮后,剩余的粮食就会被地方县衙收购。 这些多余的陈粮数量,基本是可以通过算术算出的。 大口每年最少六石,而未成丁的小口则是四石半。 通过这个公式,都护府基本上可以提前知道,每年能卖多少石粮食。 这些粮食收购走,有益于陇右粮价平稳。 但若是涌入人口太多,届时地方衙门采买粮食,市面粮食不够的话,就会将粮价抬高。 高进达担心的,都护府把粮食卖了之后,涌入太多人口导致地方粮食上粮食不足。 他自然有解决的办法,但这种事情还是得询问刘继隆才行。 对此,刘继隆也没有让他久等,而是直接说道:“预留五十万石就行,余下的正常卖给西川和关内道、京畿道。” 趁着境外诸道粮价飞涨,趁此机会大肆掠财,积攒日后所需军费。 反正只要有陇右这个基本盘在,只要自己不搞什么鲸吞,便很难出现粮草不济的情况。 由于朝廷三次加税,诸道生产基本都遭到了破坏,唯有陇右、河朔三镇这种财政独立的藩镇不被影响。 生产稳定是逐鹿天下的基础,而陇右已经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待天时。 不过静待天时实在不好,刘继隆更倾向于主动出击。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崔恕,略微整理过思绪后,这才主动说道: “王式那边盯紧,另外再派人打探打探河南道和淮南道、江南道的流民情况。” “是!”崔恕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摆手道:“都退下吧!” 二人作揖告退,刘继隆也起身走向了内院。 半个月后,距离临州二百里外的河州抱罕县已经被初雪覆盖内外。 “终于回来了……” 马背上,披着披风的青年人呼出一口白雾,接着抖动马缰进入了抱罕城内。 作为河州治所,抱罕县无疑是陇右最为富庶的几座城池之一。 可是面对喧嚣的街市,青年并未逗留,而是抖动马缰前往了河州衙门的后门,下马敲了敲后门。 在木门的吱呀声中,两名兵卒推开了后门,上下打量起了青年人。 “是我回来了!” 青年人将披风取下,露出本来的面貌和体态。 两名兵卒不断打量,有些不敢确认眼前人身份。 “张权、刘懋……现在认出我了吧?” 青年人无奈叹气,两名兵卒闻言眼前一亮,连忙作揖行礼:“小使君,您回来了!” 在这河州,能被称为小使君的人,也就只有刚刚结束下乡回家的马懿了。 马懿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们两人现在怎么也学会看人下菜了?” “嘿嘿……这…您变化太大,我们两兄弟确实认不出来……” 张权与刘懋干笑回话,马懿也并未生气,只是朝内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以后称呼我表字或大郎就行,莫要称呼小使君了!” 瞧着他朝着内院走去,张权与刘懋面面相觑。 待马懿走远,刘懋这才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小使君变化有些大啊……” “岂止是大,若非叫出我们名字,我都以为是城里的田舍郎了!”“不过小使君这次对我们态度倒是好了许多,这下乡到底有多苦啊,把人都弄成这样了……” “别管那么多,下次继续称呼小使君,等小使君让我们继续改称呼,到时候再改也不迟。” 二人对话间,马懿却已经推开了内门,随后与内院守内门的两位嬷嬷行了一礼后,两位嬷嬷才认出了他。 “小使君回来了!” “细君,小使君回来了!” 不多时,内院里就响彻了两位嬷嬷的声音,而内院厢房里也传出了东西栽倒的碰撞声。 四旬妇人带着两名十二三岁的女子与一名五六岁的男孩走出了厢房,与走入内院的马懿四目相对。 “大郎!” 妇人走上前来,激动抱住了马懿,而两名女子也连忙走上前来,笑吟吟的喊着:“大兄。” 那五六岁的男孩躲在两名女子身后,面对突然出现的马懿,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大妹、二妹,四郎……我回来了。” 马懿笑着回应四人,窦氏也缓缓松开了马懿,满意的看着他说道: “不错,长黑了许多,但健壮多了,人也懂礼貌了。” 窦氏是马成的原配,跟随马成从酒泉走到山丹,又从山丹走到了五泉,最后来到河州抱罕县安家落户。 她虽然是农妇出身,但也知道不能宠溺孩子,希望孩子能有一技之长,然后平平安安就行。 马成虽然总是说她小家子气,却始终与她不离不弃。 哪怕当上刺史后,马成也只是纳了两个小妾,并且把他们安置在西厅,对窦氏依旧尊重和依赖。 “阿娘,阿耶去哪了?” 马懿四处张望,窦氏笑道:“他去城南了,今天有批移民到了城南外二十里的平夷乡,估计要安置到天黑才会回来。” “你想吃什么,和阿娘说,阿娘下厨做给你吃!” “没什么想吃的。”马懿摇摇头,窦氏见状则是摸着他粗糙的粗布衣皱眉: “怎么穿着粗布衣就回来了,快去澡堂洗洗,换套锦袍再出来。” “没事的阿娘,我已经穿习惯了。”马懿不愿意现在就换掉粗布衣,因为这是马阿娘一针一线缝给自己的。 哪怕要换,也不是现在,更何况这套布衣还很新。 “好吧,不换就不换吧。” 知子莫若母,窦氏可以感受到马懿的变化,这些变化也让他喜闻乐见。 她拉着马懿来到内院正堂里坐下,两个妹妹和男孩也跟着走进了内堂。 马懿瞧见男孩,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抱在了怀里:“四郎,怎么不认阿兄了?” “啊!阿娘……” 四郎被马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哭了,弄得马懿十分尴尬的同时,只能无奈将这个曾经最喜欢缠着自己的弟弟放下。 四郎跑到了窦氏面前,被窦氏抱到怀里哄了哄。 待四郎不哭后,窦氏这才解释道;“你出去快两年了,他早都把你忘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记不住东西,你和他多玩几个月就相熟了。” 话音落下,窦氏又开始询问起了马懿这两年的下乡生涯。 对此,马懿也是实话实说。 下乡早期确实很苦,加上人生地不熟的,马懿几次想要放弃,甚至都曾想过自家那位节帅,曾经的那位教习是刻意刁难他们这群官员子弟。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马懿习惯了永昌村的生活后,他又觉得下乡并不是那么枯燥,甚至觉得很有趣。 当然了,开荒还是那么苦,但由于手掌已经有了老茧,却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随着逐渐熟悉,马懿也想起了许多事情,但都藏在心底,没有和李阳春他们交谈。 如今回到家中,马懿这才笑着对自家阿娘说道: “好日子过久了,便忘记曾经了。” “这次下乡,我好几次都想到了阿娘你,想到阿娘你当初带着我去种地,我背着三郎,牵着二郎和您去放牧。” “你还记得啊?”窦氏也十分惊喜,他本以为自家大郎都忘记曾经的苦日子了。 “以前忘记了,但这次下乡又想起来了。” 马懿毫不避讳,眼底带着丝追忆:“那时候很苦,您和阿耶、耶耶他们轮换着放牧、种地,但牧群和粮食基本都交给酒泉的那些贵族了,我们根本吃不饱。” “后来好了,后来张河西带兵从沙州打过来了,阿耶也跟着节帅从军。” “再往后,我们家搬去了山丹,自此之后便没有吃过什么苦日子了。” 见马懿说的那么清楚,窦氏也忍不住笑呵呵的说道:“以前挺苦的,但也过得挺充实的。” “现在闲在家里,感觉身体都差了些,每天无所事事的……” 窦氏虽然这么说,可若是真让她回到曾经的那种苦日子去,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思绪间,堂外响起了脚步声。 “我听说大郎回来了?!” 人还没到,声音便先一步传到了堂内。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马成便一步跨入堂内,目光放在了马懿身上。 “好,变黑了,但也更像个男人了!” “阿耶……” 马成夸赞着自家大郎,而身为大郎的马懿也起身恭敬行了一礼。 马成颔首,随后看向窦氏:“你带四郎他们去厢房玩,另外让人准备酒菜,我有事情与大郎说。” “好”窦氏应下,随后便起身带着两个女儿和小儿子走了出去。 眼见他们走入厢房,马成这才走到主位坐下,独断道: “你这次回来,我会想办法让你崔叔父将你留在河州当兵的。” “你到时候就当都护府的兵卒,每天在衙门这里护卫就行……” “阿耶!”马懿打断了自家阿耶的话,随后倔强说道: “这么做,那我们‘下乡当兵为吏’的意义是什么呢?” 马成显然没想到向来听话的马懿会反驳自己,他有些欣慰,却又有些生气。 他亲手为自己倒了杯茶,紧接着继续说道:“这乡也下了,兵也当了。” “下乡我管不了,那是节帅指定让你们去凉州下乡的,我干涉不了,但你当兵这件事情,我可以干涉。” “我留你在河州当兵,是为了让你娘能随时看到你,但日常的操训你还是得在军营跟着训练。” “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我儿子,我就特意的包庇你,也……” “您这还不是包庇吗?”马懿忍不住质问起来,这让马成火气上来了。 “砰——” 他拍案站了起来,眉头紧锁的呵斥道:“你以为就我一个这么做吗?” “你去其它州的军营,你以为就没人会帮你?” “有我在这里,你不管去哪里当兵,都会有人知道你。” “到时候你不在我面前,包庇你的人反而更多,更厉害!” 马成想的很简单,既然去哪里都有人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照顾马懿,那不如让马懿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对此,马懿却不服道:“那我就去狄道,去都护府!” “小兔崽子!”马成瞪眼,随后一把将头上的幞头抓了下来。 马懿愣住了,不是因为马成生气,而是因为马成白了大半的头发。 不知不觉中,自家曾经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注意到马懿的目光,马成也反应了过来,不急不躁的将幞头戴回头上,随后冷哼道: “老子诚心帮你,你这厮竟不领情,到时候去了军营里被人说风凉话的时候,莫要怪老子没提醒你!” “这风凉话我早就听够了!”马懿叫嚣着,毕竟他这个小马使君在他还没去凉州的时候,凉州那边的官员就已经知道了。 从番和县衙的官员到大斗乡的巡检王兆,还有村里的那些流言蜚语……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接受住了一切,因此他才有了走出去的胆量。 望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马懿,马成摇了摇头,最后坐回位置上哼道:“那就走着看吧!” 作为过来人的马成十分清楚,与乡野的风言风语相比,军营里的那种阴阳怪气才令人难受。 既然这小子想要试试,到时候希望他能咬着牙走过当兵的两年。 这般想着,马成抬头看向外面:“那女子,你家郎君和小郎君快饿死了,饭菜呢?!” 话音落下没半个呼吸,便听到了窦氏那泼辣的声音: “你个田舍汉,你再叫唤,我晚上就拿你那破刀把你给砍了!!” 马成闻言不服,想试图叫嚣什么,但最后还是缩了缩脖子,认了怂…… (本章完) 第318章 岭西多病 第318章 岭西多病 “轰隆——” 腊月,当世家庶族们都在为了庆祝新年而准备年货时,雷鸣声却在陇右皑皑雪山间作响。 与白雪迥异的扬尘升起,不多时便又慢慢落下…… “咳咳!” 咳嗽声在河谷内响起,崔恕伸出手拍了拍那无法驱散的扬尘,对身前的刘继隆说道: “节帅,这么冷的天气,您没有必要亲自来这里的。” 在他身前的刘继隆闻言轻笑,转头打趣道:“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节帅当得还有什么用?” 此刻二人所在位置,乃是岷州通往成州的新修官道。 岷州与成州的距离很近,可由于山川阻隔,因此必须走寒峡南下宕州,随后绕道前往岷州。 这一来一去,路程接近五百里,而且许多地方狭窄崎岖,不便商货和物资运转。 正因如此,当火药被运用到官道扩修后,刘继隆便下令修建了三条重要的官道。 第一条是扩修鄯州通往甘州的三斜道,第二条是修葺昔年吐蕃修到一半就抛弃的渭州——成州官道。 第三条官道,也就是刘继隆他们所处的这条官道,全程不到三百里的岷州——成州官道。 岷成官道历经五年,今日终于打通,全长二百八十四里,官道宽三丈,道路用石碾夯实,十分坚固。 有了这条官道后,成州就能接受渭州、岷州、成州三个方向的支援,进可攻、退可守。 “节帅!前方的那处危崖已经炸塌了!” 忽的,前方传来激动且恭敬的声音。 刘继隆闻言看去,只见前方土路上方的危崖已经被砸塌,如今成了碎石落地土路上。 现在只需要将这些碎石推到土路旁,再把土路夯实,那官道便能通行了。 尽管修得很简陋,比不上朝廷所修的直道严苛,却也足够陇右内部通行所用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向前方那位戴着木藤头盔的官员询问道:“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官员连忙回应,刘继隆见状走上前去,只见数百名工人已经开始清理碎石。 他们身上穿着冬衣,冬衣由两块厚布制成成衣,然后塞入柳絮来御寒。 每当瞧见这些柳絮冬衣的时候,刘继隆都十分怀念,因此他不免看向崔恕: “王焘他们派去崖州的人,可曾有消息带回?” “未曾。”崔恕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这让刘继隆叹了口气。 张淮深拿下西州后,刘继隆便从他那边获得过,但西域的显然与后世的有很大区别。 后世的十分蓬松,一亩能产二百乃至五百斤,高质量的土地还能提供更高的产量。 但刘继隆从张淮深处获得的却与后世并不相同,首先就是桃很小,只有拇指的指甲盖大小,而且桃内部有许许多多的籽,这个时代没有能够处理的技术。 除此之外,便是产量很低,每亩不过二十几斤,而且这还是在西州高昌适宜地区的产量,若是引进他处,产量还将耕地,甚至根本种不出来。 就那么一点纤维,而且还很挑土地,又没有能够解决问题的技术…… 这也难怪汉唐虽然都发现了的作用,却没有大规模种植。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算彻底放弃了对西域的引入,转而看向了海南的黎族。 传入有两条道路,一条是西北,一条是西南。 传入中原后,基本没人去培育它,都将它当做观赏品。 唯一培育的,便是海南岛上缺乏纺织品的黎族。 由于缺乏纺织品,所以他们便开始了培育,让适应海南的气候。 恰好这时黄道婆学习了黎族的纺技术,带来技术革新,而南方沿海土地偏盐碱化,无法种植其它作物。 这种时候,黄道婆带来的黎族育种却因为耐盐走入众人视线,最后在明初朱元璋的大力推广下,海南开始在各地扎根发芽。 凭借着海南的特性,明军也成为了中原王朝中鲜少向东北深入的王朝。 不仅在后世吉林的位置修建了吉林船厂,还派人沿着黑龙江北上去到了出海口,登上了库页岛。 只可惜后续统治者无能,不仅废弃了船厂,对东北也以招抚为主,没想过积极开发。 刘继隆不知道现在的黎族是否已经培育出耐盐耐旱且产量远超西域的海南,但即便没有培育成功,想来也已经进行了很久。 从海南获得培育,远比从西域获得培育要更快更方便。 这么想着,刘继隆对崔恕提醒道:“海南的事情如果有了消息,立即告诉我。” “是……”崔恕连忙应下,而此时土路上的碎石也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还有几块一人高的石头没清理,但旁边已经有工人准备好了木锤和铁钎,想来不是难事。 “走吧,去岷州看看去。” “是!” 刘继隆带着崔恕往岷州赶去,而岷州作为李骥管辖的地方,刘继隆也很好奇李骥将岷州管得如何。 岷州的地形比起陇西六州的地形,自然不如后者。 但若是放在陇南七州里,那它的地形无疑是七州中最好的。 正因如此,岷州在刘继隆的迁徙计划中,无疑是七个州中的魁首。 如今的岷州有人口八万三千余,境内三县十二乡四十八村。 因此从临州往岷州南下的路上,每隔二十里就能看到有村庄升起炊烟,也能看到百姓在村庄四周开荒干活。 冬季很冷,土地也比春秋两季要坚硬,但因为作物死绝,更容易平整土地,所以百姓也不会放过冬天开荒的机会。 “冬闲变冬忙,土地大平整”这番话,适用于除极寒天气以外的大部分地区。 瞧着那些移民多为青壮和健妇,刘继隆不免叹了口气。 “节帅?” 崔恕看着刘继隆勒马停下,不由试探询问起来。 刘继隆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百姓,有些唏嘘道:“这些都是剑南道的百姓吧?” “应该都是,毕竟岷州原先的百姓并不多。”崔恕颔首。 如今的陇右,人口八十余万众,其中一成为陇右的汉民,两成为番民,余下七成中,有五成是来自剑南道的移民,余下两成则是山南西道和关内道的移民。 “沿途南下,这些村子只见青壮,鲜少能见到老弱,想来那些老弱都死在迁徙的路上了……” 刘继隆道出了他唏嘘的原因,崔恕闻言也后知后觉的颔首表示认可。 这个年代迁徙百姓并不容易,将西川百姓迁徙到陇南和陇西还没有什么,毕竟这个时代的陇西和陇南绿化率很高,气候还算宜人。 但诸如鄯廓和凉州,这些地方就比较难以迁徙了。 迁徙路上,因为水土不服而死的人并不少,大多都是老弱,青壮往往能活到最后。 当然,青壮即便能活下来,但若是环境差别太大,后续也会大病一场。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陇右环境还算好,若是换做后世的陇右环境,死难的人恐怕会更多。 饶是如此,逃亡陇右的百姓也不少…… 抖动马缰,刘继隆继续向南前进,同时询问起崔恕:“这几个月还有没有逃民?” “有,但大多都是关内道和山南西道的,每个月能有个一千多人。” 崔恕话音刚刚落下,负责拱卫刘继隆的那百余名精骑队伍后方便传来了骚动。 刘继隆和崔恕勒马向后看去,只见一名旅帅策马走来,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节帅,甘州加急!” 尽管大雪封山,但甘州可以走河西草原,凉州也可以绕过洪池岭,只是路程更远,需要时间更多罢了。 刘继隆接过书信,将其打开后查看,随后将书信合上。 “张使君同意用马换人,明年开春后,甘州会驱赶六千匹挽马进入凉州。” “你派人告诉高进达,提前修建好马场,另外迁徙的人口中,挑些精壮的男人,他那里不缺女人。” 既然要维护丝路通畅,那帮助张淮深站稳西州是肯定的。 六千匹挽马对于河西来说,肯定也是笔不小的财富,看来张淮深在西州的局面不算好,不然也不用这么着急。 自己已经从他手上赚了差价,自然要保证移民能安然无恙的前往西州。 乱世下女人是种资源,张淮深即便杀光了西州的回鹘男人,也不会对年轻的女人动手。 只要有足够的男人,张淮深自己会去劫掠回鹘,帮助这些移民安家的。 这般想着,刘继隆抖动马缰继续南下,崔恕及拱卫的精骑紧随其后…… “开!!” “哈哈哈,给钱给钱!”同样是腊月,当陇右白雪皑皑的时候,距离陇右几千里外的岭西却无比热闹。 唐代的气温远比后世要高,哪怕是晚唐,气温也居高不下。 正因如此,岭西邕州的治所宣化县军营内,数十个军汉凑在一起,手里玩着一张张骨牌。 兴许是由于打牌过于燥热,又或者是输红了眼,他们一个个袒胸露乳,面目狰狞的望着牌桌。 曾经的天平军列校王仙芝坐在主位,一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骨牌,面前还摆着一串串铜钱。 瞧着那一串串铜钱,王仙芝脸上笑容洋溢,而赌输了钱的一人却眼馋道: “都将,借我五百钱翻本如何?” “没有本钱的就出去!”王仙芝顿时收起笑脸,不悦摆手。 前来岭西当值两年的他,如今已不是昔日的小小列校,而是成为了天平军外派戍卒的都将,成为了岭西八都将之一。 起先他南下时,还因为在桂州水土不服时打过退堂鼓。 只是水土不服过后,他又龙精虎猛的跟着南下,跟着其他七个镇的戍兵来到了岭西,听令于经略使李弘源。 他这一路南下运气不错,抵达邕州时,经略使李弘源已经带着宣武军、义成军等戍兵收复了邕州和田州。 不仅如此,他也得到了戍边邕州的军令,不用跑到危险的田州去直面南蛮兵锋。 抵达邕州后不久,经略使李弘源便将他拔擢成了天平军戍卒的都将。 得到拔擢后,王仙芝起先也老老实实的操训兵马,但持续一年后,他便有些想家了。 不仅仅是他,其它七个镇的戍兵也是这样,因此军纪不免有些涣散。 虽然不至于打家劫舍,但平日里打打牌,斗斗鸡都属于常态。 原本的五日一练,十五日一操,也被他见风使舵的跟着其他七镇改为了十日一练,一月一操。 反正又没有战事,操练那么频繁也没用…… “六四!” 王仙芝眼看自己拿了六四,当即摔牌在桌上,示意众人选择跟或者不跟。 这骨牌用作赌具后,玩法并不复杂,每人先发一张牌,而后继续发牌。 第二轮开始下注,下注则是根据玩牌人之间的规矩。 如王仙芝他们所玩这场骨牌的规矩就是第一注五十钱,每跟一注翻倍。 五十钱都快比得上他们每日的军饷了,因此能玩这么大的,也绝不是普通的兵卒。 如今这屋内有一说一,基本都是队长及以上的人物。 坐在王仙芝对面的,则是平卢军戍兵都将的宋威。 宋威比王仙芝还要大十几岁,两人同是镇守邕州的都将,抬头不见低头见,时常在一起打牌。 王仙芝瞧着宋威那微微挑起的嘴角,心里暗道不妙。 眼见宋威似乎有底气,王仙芝连忙准备收手,结果这时有人掀开屋门走入其中,语气焦急道: “都将,王家几兄弟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原本还沉浸打牌的王仙芝错愕回头,只见那人着急道:“他们四兄弟就王四郎吃了药汤后稍好些,其余三个都快不行了。” “娘贼的!”王仙芝闻言起身,当即对宋威催促道:“宋大郎,你快些!” “六四!”宋威见事情不对,当即也果断亮牌,竟然与王仙芝的底牌一样。 见状,王仙芝也懒得继续,直接说道:“这句打平,三郎把钱收起来,等我看了我军中弟兄再回来!” 王仙芝火急火燎的走出了屋子,随即朝着不远处的一排排屋舍走去。 不多时他就来到了被许多兵卒围着的一间屋子前,用力扒开所有人:“都让开!” “都将来了,都让开!” 随着叫嚷声响起,四周围观的兵卒纷纷离开,而王仙芝也走到了屋内。 此时屋内不仅有着浓浓的药味,还有呕吐物的恶臭味,让人直皱眉。 三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躺在床上,第四张床则是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不是吃了汤药吗?” 王仙芝不解质问那个在熬药的医匠,那医匠闻言摇摇头道:“某也不知,都将你这三位兄弟恐怕……唉!” 眼见医匠叹气,王仙芝心顿时凉了半截。 这几个都是他的本家侄子,如今一下子病倒四个人,虽然救活一个,可另外三个怎么办? “阿兄……” 忽的,年纪最大的那人叫唤起来,王仙芝连忙走了过去。 “大郎,我在这里呢!” 他抓住这人的手,而王大郎闻言却摇摇头道:“记得带我们回家……” 他声音虚弱,说话十分艰难。 “怎么就这样了?不就是去巡了下边吗?!” 王仙芝有些难以接受,可王大郎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眼见三人难受,王仙芝只能走出屋子。 他前脚走出屋子,后脚那三人便先后呕吐起来。 “有虫子!” “直娘贼的,这不是中了巫术吧!” 屋外的众人,眼见王二郎吐出不少虫子,纷纷惊叫着后退。 哪怕是王仙芝瞧见这幕,也不禁头皮发麻。 三人呕吐过后,顿时便没了力气,趴在了榻上一动不动。 胆大的医匠上前试探脉搏,最后摇摇头道:“都将,三位都……” 他没继续说下去,王仙芝却明白了一切。 他当初带着一千二百天平弟兄南下,进入江南西道就因为水土不服死了六十多个,后来进入岭南道又死了十几个。 驻扎邕州后,似乎每次出巡都会有一两人病倒,运气好的吃了汤药就没事,运气差的,也就能坚持半个月。 当初的一千二百天平弟兄,如今只剩不到一千人了。 想到这里,王仙芝眉头紧锁,而这时四周的天平军面面相觑,其中走出两名长相相似的青年。 “都将,这鬼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 “是啊!” 两人分别是都虞侯尚君长、列校尚让,前者为兄、后者为弟。 二人之所以站出来,估计也是被岭西这动则生病的环境给吓到了。 他们能站出来,这也就代表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这么想着,王仙芝眉头紧皱道:“娘贼的,这鬼地方确实不是人待的!” 对于生活在中原的王仙芝等人来说,湿热的岭西确实令人难受,就连呼吸都困难。 哪怕已经在当地居住了两年,他们却还是住不惯。 只是他们毕竟是戍兵,而且还有一年戍期。 思绪间,王仙芝抬头道:“我们当初约定的是三年戍期,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不过出巡这差事,我们是不能继续干下去了!” “明日我就去找经略使,让经略使招募些当地的州兵,让州兵去出巡!” 王仙芝的话令不少人失望,但听到不用出巡后,他们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出巡为什么会死人,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明明路上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可回来后不久就会拉肚子,甚至昏迷、呕吐等等。 在天平军的将士们看来,这兴许是那些蛮人的巫术。 虽然他们没办法防御,但却可以躲在城里,把这剩下一年的戍期熬过……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王仙芝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面对平息下来的众人,王仙芝脑中也谋划起了该怎么做。 不多时,他眼神闪烁,似乎想到了好办法。 “这事情,得把宋威那厮拉上才行……” (本章完) 第319章 往日余晖 第319章 往日余晖 “噼里啪啦……” 爆竹作响间,大唐自咸通三年迈入咸通四年。 在外界都欢迎新年的时候,身为天平军都将的王仙芝却拉上了平卢军都将宋威,找上了在邕州衙门办公的经略使李弘源。 “使君,这不是我二人的想法,而是下面的弟兄都在鼓噪,我们实在压不住啊!” “没错啊使君……” 衙门正堂内,四十多岁的岭西经略使李弘源眉头紧皱,而他面前的王仙芝、宋威却叫着苦。 在他这里,叫苦的不止是他们二人,还有宣武、义成、忠武等六镇的都将。 没办法,岭西的环境,确实不是中原兵将能忍受下来的。 兴许是有太多人找过李弘源,因此面对二人的诉苦,李弘源只能开口安抚道: “这样吧,日后田州、邕州、笼州等三州的巡边,便不派戍兵出巡了,我会下令诸县各募州兵一百巡边的。” “谢使君谅解!!” 王仙芝及宋威闻言连忙感谢,李弘源则是摆摆手道:“既然无事,那便退下吧。” “是……” 二人老老实实的退下,不多时便离开了衙门。 在他们走后,偏厢内方才走出一名身穿浅绯官袍之人。 “这群戍兵不堪用,使君恐怕得让朝廷从其他地方另外调兵才是……” “确实……”李弘源叹了口气,八镇戍兵虽然保障了岭西安全,但他们事情太多了。 相比较这中原八镇的戍兵,他更倾向于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的戍兵。 想到这里,李弘源起身走向书房,不多时便写好了一份奏表。 他将奏表交给官员,递出时郑重道:“派快马把奏表送往长安,如今已经过了元日,朝廷办事快不起来,得提前让朝廷调戍兵来岭西才是。” “使君放心,下官这就去操办。” 绯袍官员应下,随后便派人将奏表送往了长安。 快马的速度不慢,但由于朝廷度支不足,因此不少驿站都缺少乘马,李弘源的奏表直到二月初才送抵了长安。 面对岭西的奏表,裴休、蒋伸及毕諴三人再度找上了李漼。 李漼一如既往的还在听曲,因此他们三人在殿外等待许久,咸宁宫内的曲子才渐渐平息。 “三位相公,请入内……” 宦官田允恭敬作揖,裴休三人见状回礼后走入殿内。 此时伶人与乐师都躲入了偏殿之中,正殿仅有李漼。 李漼坐在金台上,眼见裴休三人到来,当即颔首询问道:“三位相公前来何事?” “上千万岁寿……” 三人不急,只是先对李漼行礼,接着才由裴休站出来汇报道: “陛下,岭西经略使李弘源奏表八镇戍卒期即满,请朝廷调江西、江东兵卒戍边。” 面对裴休的话,李漼眉头微皱:“今年才是第三年吧,李弘源为何这么早就奏表?” 在李漼看来,李弘源多少有些没事找事,但毕諴却为李弘源解释道: “陛下,从岭西至长安,即便快马也要近月才能抵达,若是朝廷调兵遣将,恐怕又耽搁不少时日。” “李经略使此举,应该是为了体恤朝廷不易,故此才想着提前敲定此事。” 毕諴话音落下,李漼脸色才稍稍转好,由此询问道: “江南西道、江南东道可有多余兵卒调往岭西?” “不曾有,若是要调遣戍卒,唯有临时募兵。” 蒋伸毕恭毕敬回答,李漼却又追问道:“若是要临时募兵,那为何不直接在岭西募兵?” 裴休无奈,只能上前一步说道:“陛下,田州、笼州、邕州百姓都被南蛮掠走,岭西虽有十一州,但失去三州人口后,口数不足十万,难以募兵八千……” 裴休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清楚了,李漼也大致听明白了,但他并不想增募新卒。 “可有不增募新卒之法?”李漼询问三人,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裴休说道: “若是不增调戍卒,唯有从他处调遣。” “江南西道及江南东道无多余兵卒,而东西川无法调度兵卒,山南两道兵卒不堪用,唯有从中原调兵……” 李漼只觉得有些烦躁,随后打断道:“既然要从中原调兵,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既然如此,那不如将戍卒戍期延长为六年!” “这……”裴休三人面面相觑,但他们都知道这是最便宜的办法。 毕竟放八镇戍兵回乡是一笔费用,从中原另调兵马又是一笔费用,而中原戍兵在岭西戍边期间还有军饷的费用。 这杂七杂八算下来,不如延期戍卒戍期来的实际。 毕竟延期之后,便只要犒赏犒赏戍卒,正常支付军饷就足够,免去了管兵回乡期间的饭食问题。 “此事便如此敲定了,另外王式到哪了?徐州的那些骄兵悍将什么时候能讨平?!” 李漼将岭西之事拍案定下,随后询问起了王式的事情。 裴休闻言作揖道:“回陛下,王式已经率其部长山都抵达鄂州,不日便将进入淮南道。” “不过长山都仅千人,而徐州牙兵数千之众,是否要增派兵马,以免通济渠有失?” “嗯……”李漼略微思考,确实觉得王式仅率千余人入徐州有些危险。 毕竟就连田弘正之子田牟去到徐州,都得被银刀军等牙兵逼迫着每日庆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半道对王式下手? 这么想着,李漼方才不紧不慢道:“忠武、淮南各出兵千人,三月十五前聚兵于光州,令王式前往光州节制,随后入徐州。” “不过这份旨意得写好看些,别让徐州那边知道朝廷的意图。” “臣领旨……”裴休不紧不慢应下,但这时李漼却突然开口道: “朕自咸通元年祭祀祖宗外,其余时间皆在长安,已有两年不曾祭祀祖宗陵寝。” “如今战事稍歇,朕想在清明祭祀祖宗,不知诸位相公以为如何?” 曾经的李漼过于压抑,而今成了皇帝,自然无法忍受常年困守长安四周。 不过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前两年大唐与大礼战事激烈时,他倒也能安分守己的待在宫里。 只是随着高骈大败祐世隆于牛头峡,大唐与大礼战事告一段落,军费度支也不再紧张。 正因如此,李漼想借着祭祀祖宗的名义,准备出巡几个月,以此来释放释放情绪。 “这……”裴休错愕,接着作揖道:“陛下,此事不如暂缓……” “臣附议,此事理应暂缓……”蒋伸也上前附议,并不支持皇帝出巡。 “陛下!” 忽的,毕諴突然拔高声音,眉头紧锁的作揖道: “陛下,您自元日大朝会以来,已有月余不曾常朝,每次常议更是不足三刻钟。” “臣敢问陛下,如今朝廷度支情况,陛下可曾了解?!” 若是说裴休和蒋伸还稍微顾忌点皇帝的面子,说的比较委婉,那毕諴便可以说是直点要害,不留情面。 李漼虽然善于听取建议,可这却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面对毕諴的质问,李漼也来了脾气:“毕相的意思是……朕祭祀祖宗有错吗?” “没错,但不合时宜!”毕諴不卑不亢道: “如今河南、淮南等道流民遍地,落草者数不胜数。” “前线虽然大捷,但朝廷度支依旧不足,甚至积欠。” “如此情况,陛下理应审时度势,等到朝局平稳再祭祀祖宗,而不是在朝廷度支吃紧时火上浇油!” 一句火上浇油,李漼心里的那团怒火被彻底点燃。 “毕相公,你莫不是将朕视作儿孙教训?!” 李漼站起身来,双拳紧握的同时,眼底的怒火不加掩饰。 只是面对他的怒火,毕諴却依旧不卑不亢:“陛下,臣常看史书,昔年太宗曾与魏文贞公讨论君王所为。” “魏文贞公曾说,君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太宗听后深有感触,称君王必须善用耳朵,优化“耳功”,才能为民建功。” “如今臣不过是说出当下时局所面对的问题,您便觉得臣是在讽刺您。” “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天下的忠臣,又还有谁敢向您谏言呢?” 毕諴这话说得尤为严重,李漼听后气到发抖:“朕不听你的话,便是昏君了?”“以陛下治理天下三年之局面来看,确实如此!” 毕諴态度坚定,李漼瞪大眼睛,他没想到毕諴竟然真的敢说他是个昏君。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无非就是不喜欢开常朝,喜欢听曲看书和游玩罢了。 即便游玩,他对朝中奏表的处理却也没有落下,如何算得上昏君? “朕哪里昏庸了?!” 李漼忍不住质问,毕諴却持着笏板,脊背挺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陛下刚登基时,曾向各州颁布诏令,广开直言进谏之门,示意言者无罪。” “当时天下百姓奔走相告,世家庶族以科举为重,都希望高中之后,能辅佐陛下开创太平盛世。” “然而,陛下鲜少上朝,即便在宫中处理奏疏,却也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 “这些忠心献策的臣子,匍匐在朝廷上,却连陛下一面都难以见到!” “老臣们爱惜自己的官位而不敢直言,而今来了新臣直言,您却不予理会。” “臣请问陛下,您这样的举动,是否算得上昏聩?!” 毕諴句句直插要害,说的李漼脸色难看,可李漼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因此只能冷着脸,不予回应。 瞧着李漼不说话,毕諴还以为自己将皇帝说得反省,故此言语更为激进。 “陛下,如今时局如此,您若是再不改变,我大唐真不知道还能有多少年的国祚……” “毕存之!你放肆!!” 李漼的怒喝声响彻咸宁宫,裴休及蒋伸包括宫内所有宦官婢女纷纷跪伏一片,唯有毕諴眉头紧锁,持着笏板不曾弯腰。 此刻的李漼胸口起伏,死死盯着毕諴。 他可以允许毕諴说他昏庸,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昏庸,只是有些贪玩。 但大唐的国祚,他不容任何人讨论,更何况是毕諴这种偏悲观的讨论。 自从他知道神策军的腐败后,便一直在担心大唐的国祚。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大唐积弊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单单神策军的虚额问题,他就无法解决,甚至不敢面对,更何况其它? 有些事情,知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后能不能做是一回事,做了能不能成功又是另一回事。 李漼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神策军的事情他即便知道了,也不敢去解决,因为他对自己没有自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解决。 如果失败,那他将要面对什么? 是另一个甘露之变,还是不可控的局面? 思前想后,李漼只能自己骗自己,忽略这些致命的问题,专注解决些小问题。 “只要天下不倾覆在朕的手中,只要朕能将天下平稳交给后嗣之君,这便足够了……” 这番话,便是李漼常常在信中安慰自己的一番话。 只是他不能与毕諴说,也不能和任何人说。 “都退下吧!” 李漼转过身去,不再与毕諴对视,却也没有处置毕諴。 “臣等告退……” 裴休与蒋伸担心毕諴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言,连忙开口退下。 毕諴最终在二人的劝说中离开了咸宁宫,而李漼也在他们走后看向田允。 “将户部所有度支类奏表都拿来!” “奴婢领命……” 李漼的口谕,让田允心里摸不准他是什么想法。 小半个时辰后,数十份奏表摆在了李漼案头,而他也坐回了位置上,安静翻看着这些奏表。 【延资库使蒋伸奏:盐铁户部先积欠当使咸通四年以前延资库钱绢三百六十九万余贯匹。】 【内户部每年合送钱二十六万四千一百八十贯匹,从大中十二年至咸通四年……】 数十份关于户部、度支、盐铁的奏表内容,在四个时辰的时间里,不断通过目光涌入李漼的大脑。 表面强盛的大唐,实际上从大中七年开始,便已经出现了诸道积欠赋税的情况。 至于为何积欠,李漼也十分清楚。 无非就是因为赋税太多导致百姓逃亡,亦或者天灾人祸和贪官污吏逼得百姓沦为饥民。 天下的土地很多,它们作为荒地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关心它们。 但若是有流民和饥民去开垦他们,并且开垦为熟地时,当地的官员胥吏和世家庶族便会如豺狼般一拥而上,将流民和饥民开垦的荒地占为己有。 摆在百姓面前的只有四条路;老老实实在原籍种地,然后被各种苛捐杂税和贪官污吏盘剥死。 亦或者成为逃民,逃亡境外,跑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开荒,然后等开荒结束后,被闻着味道赶来的贪官污吏和世家庶族夺走土地。 当然,除了这两条路,他们还有最后两条路,前者是上山落草,后者是饿死乡野。 说是四条路,实际上只有一条路,而这便是诸道积欠的原因之一。 在册百姓越来越少,许许多多土地因为缺少人口而抛荒,生产被破坏,赋税连带着减少,自然只能积欠。 从这些奏表来看,大唐的度支状况不容乐观。 虽然赋税逐渐加重,但是地方衙门积欠越来越多,朝廷国库所得日益减少。 如此局面,也难怪毕諴会不看好大唐的国祚了。 “可是……朕又能如何呢?” 面对这堆积如山的问题,李漼放在案上的手不自觉攥紧,心中却升起无力感。 落日的余光照入咸宁宫内,将实木修建的咸宁宫照出了一种年老衰败的气氛。 尘埃在光线下无比明显,仿佛在告诉李漼,所谓殿上也尽是“污秽”。 他抬手扫了扫那光线中的尘埃,但尘埃并未减少,依旧还是那么多,几乎挤满了光线下的空间。 阳光下如此,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子呢? 李漼看去,却见这些地方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呵呵……” 李漼开口轻笑,随后抬手推倒那堆积如山的奏表,起身爽朗笑道: “田允,把乐师和伶人都叫出来!” “奴婢领命……” 田允不懂皇帝刚才那番举动是在干嘛,他恭敬应下,随后走向偏殿,将数百名伶人与乐师叫出来。 眼看伶人与乐师各自选择位置站好,将各类乐器摆好,田允这才回头躬身询问道: “陛下,是奏《清商乐》还是《散乐百戏》?” 田允口中两者,并非单指两首乐曲,而是指两种风格的乐曲。 前者是南朝旧乐的泛称,后者则是指民间舞乐的泛称。 此前李漼最喜欢听这两种乐曲,可面对田允的询问,李漼却爽朗的笑道: “靡靡之音,有何好听的?” “朕要奏乐……奏《破阵乐》!” 他的话音落下,田允及所有乐师和伶人纷纷错愕,毕竟《破阵乐》若用来表演,理应按照舞图表演,但这舞乐明显不适合当前环境。 “对!奏《破阵乐》!”李漼爽朗笑着。 田允见状,当即示意伶人与乐师们准备。 伶人与乐师们见状,当即便手忙脚乱的准备起来,而李漼重新坐下,笑容洋溢的看着他们。 不多时,乐师在殿内两侧准备就绪,一百二十八位伶人形成舞队。 他们左面呈圆形,右面呈方形,前面模仿战车,后面摆着队伍。 当乐师奏响乐曲,舞队的队形也随着曲子缓缓展开,像簸箕伸出两翼,仿佛战阵对敌那般。 李漼瞧着队形展开,耳朵听着《破阵乐》,手不自觉放在膝盖上打起拍子,嘴里跟着唱了起来。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本章完) 第320章 以示敌弱 第320章 以示敌弱 “簌簌……” 四月,正值中原春光正盛时,徐州与宿州官道上柳絮纷飞如雪,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丹青。 若是只看大概,兴许都会觉得此地太平安生,绝不会往其它想去。 可若是仔细眺望官道两侧乡野,便可发现抛荒熟田数不胜数,十数里间,竟无人烟…… “窸窸窣窣……” 忽的,当官道上响起窸窸窣窣的甲片声,一支延绵里许长的军队,正在自宿州往徐州而来。 五丈余宽的官道,竟被军队将士占满,整支大军分为前中后三军,三军各自间留有辎重车行走的空间。 由于是境内行军,因此军队的辎重车并不算多,一看就是短期行军所需。 “阿耶,我们就带这么点粮草,若是这银刀军真的作乱,那我们的粮草恐怕连三日都坚持不了。” 中军队伍中,王涉眉头紧锁的与自家阿耶交流。 面对的他们担心,身为即将赴任的武宁军节度使王式却胸有成竹。 “若是不这么做,这群骄兵悍将,恐怕在宿州时,就知道我们的意图了。” 王式目光在前方兵卒身上停留,又时不时在那些抛荒的田地上停留,眼底流露出惋惜之色。 此时身处中军的,是王式令王涉训练出来的长山都兵卒。 长山都有兵近千人,全军仅有精骑百人,余下九百都是按照《唐会典》中,装备了弓弩、刀枪、钝兵及箭矢的全甲精锐。 从安南到河南,王式故意走的很慢,一直拖到开春才进入河南道,为的就是减少伤亡。 饶是如此,沿途路上水土不服者,依旧达到了七十余人。 这些人被王式留在各州县驿站休整,等待病情好转后前往徐州。 尽管倒下那么多人,但王式依旧有自信能镇压银刀军。 只是他虽然自信,可朝廷却并不自信。 朝廷诏发忠武、淮南两道官兵护送他前往徐州,但两道派出的官兵素质却令人摇头。 前军的忠武军稍微好些,近六成穿全甲,仅弓箭,长枪及鄣刀和斧头、金瓜锤等钝兵,比长山都少了横刀和蹶张弩、擘张弩和弩矢。 剩余四成,基本是穿戴胸甲及裙甲,头戴幞头而无铁胄,两肩无披膊,仅有擘张弩及长枪、鄣刀这三样兵器。 前者毫无疑问是重装步卒,后者则是作为驻队的轻兵。 比起长山都全军重装来说,素质偏差,但比起后军的淮南道官兵来说,素质却好了许多。 后军的淮南军,重兵仅四成,轻兵则六成。 两军毫无骑兵,连轻骑都不曾配有,因此这支三千人的护送队伍,实际上就是由一百精骑及一千八百战锋重兵及一千驻队轻兵所组成的混合军队。 三军全甲在六成左右,王式已经十分满意,但王涉却还是不太放心,毕竟银刀、挟马等武宁七军可是有八千全甲精锐。 思绪间,王式又开口安抚起了王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武宁七军骁勇善战不假,但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多年时间,足够让铁刀生锈,木头腐朽。” “武宁军到底如何,还得你我父子用眼睛去看才行……” 王式胸有成竹的模样感染了王涉,王涉渐渐放下不安。 与此同时,王式却看向那些抛荒的田地说道:“武宁节度使节制徐泗宿濠等四州。” “这四州昔年人口近百万,仅徐州便有四十余万百姓,可谓繁华。” “只是可惜历经安史、元和平叛后,这四州也渐渐衰败。” “我翻阅那《元和郡县图志》,却见这四州如今不过八万余户,仅四五十万人,想来百姓逃亡已成常态。” “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未曾相信当地衰败。” “如今走入四州,这才发现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举起马鞭向官道西侧不远处的龙脊山,示意王涉向那看去。 王涉转头看去,敏锐察觉到龙脊山上炊烟不断。 “这龙脊山中那么多炊烟,可见落草者数不胜数。” “武宁军的那些骄兵悍将若有能耐,早就出兵将其讨平了,如何会放纵他们占山为王?” 龙脊山呈东北向西南走向,从徐州延伸至宿州,长约百里,东西宽三十余里,是徐州抵御北方的重要屏障。 这种重要的地方,却有着数不清的盗匪占山为王。 但凡是个有危机感的节度使,都不会放任他们肆意妄为,更别提军事上十分倚重龙脊山的徐、宿二州了。 之所以没有讨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实力不足…… 正因如此,王式才如此胸有成竹,而王涉的眼神也渐渐明亮起来。 忽的,前方有精骑策马返回,王式及王涉目光看去,那精骑驰骋至二人面前作揖: “节帅,前方已进入徐州地界,距治所彭城不过二十里。” 精骑汇报过后,王涉看向自家阿耶,本以为他会下令急行军入驻徐州,却不想王式询问道:“前方最近的驿站有多少里?” “曰七里,为大彭驿馆,地势开阔……” 精骑话音落下,王式便看向王涉:“传令三军,大军行至大彭驿馆扎营。” “此外,派都虞侯赵黔往彭城去,传令长史买老牛十头、羊二百、鸡鸭各千,以此犒谢忠武、淮南两镇护送之情。” “此宴犒军三日,三日后忠武、淮南二镇兵马返回驻地,须让长史准备钱粮,勿要让将士们在回程窘迫。” 王涉闻言错愕,不敢相信道:“让他们回去?” “嗯!”王式颔首,随后不再解释。 王涉见状无奈,却也只能按照军令执行。 不多时,三军便都知道了扎营大彭驿馆,杀牛宰羊犒宴三军的事情。 得知可以吃到珍贵的牛肉和羊肉,别说忠武、淮南二镇的官兵,就连王式麾下精锐的长山都将士都咽了一路的口水。 自大中以来,诸道物价飞涨,便是有天府之国美誉的东川和西川,一头羊价格也在两千至三千钱左右。 他们的军饷大多在二十贯左右,照顾家人所需米面后,便鲜少有钱能买肉来吃,只能指望着操、练之日能吃上一顿肉食。 如今王式开口就是十头牛和二百只羊,更别提肥鸡肥鸭各千只…… 一时间,诸如忠武、淮南等军将士都心生愧疚,觉得这趟路上过于懒散,薄待了王式父子。 与此同时,长山都内都虞侯赵黔率二十余名精骑驰往彭城,待他们来到彭城城下时,彭城却城池紧闭,城头有着无数披甲官兵。 “来者何人?!” 城头之上,身穿明光铠的将领俯身女墙,开口质问赵黔等人。 赵黔闻言也不气恼,平静作揖道:“某乃王使君麾下长山都都虞侯赵黔,奉王使君军令前来,劳请王长史接令!” 赵黔不卑不亢,很有底气的姿态,顿时唬住了这名将领。 将领也不回应,收回身子看向城楼前身穿绯袍的四旬官员:“三郎,这王式莫不是骗我等开城门,然后使坏吧?” “应该不会……”被称呼为三郎的人摇摇头,接着说道: “他率精兵三千而来,我们虽有七军,但彭城内只有三千余人,其余五千人都驻扎在其它地方。” “他如果有意对付我们,还不如直接包围彭城,请天平、兖海、宣武等军围剿我们。” “我现在先下去看看,看看他准备玩什么样。” 此人显然是银刀七军的谋主,而且还是徐州长史,在武宁军中位高权重。 面对他的解释,众人纷纷接受,随后护送着他来到甬道,将城门打开后鱼贯而出。 “原来是赵都虞侯,某便是徐州长史王明义,敢问使君有何军令?” 王明义在武宁七军兵马使及都将的护卫下走出城门,向赵黔介绍起来。 赵黔目光打量起王明义及他身后的数百全甲牙兵,眉头微皱。 在武宁军中,凡是要职,多为王姓把控,而这便与银刀军等七支牙兵的来历有关了。长庆年间,徐州牙将王智兴作战勇猛,不服节度使崔群,随即将崔群驱逐出徐州,并率兵占据徐州,向朝廷请表为留后。 唐穆宗考虑到朝廷刚刚对幽州、成德的讨伐,无力再讨王智兴的叛乱,所以任命王智兴为武宁军节度使、徐泗濠三州观察使。 王智兴掌控徐州后,十分担心军中出现类似自己的人出现,因此试图除掉对其有威胁的所有部下。 武宁军将士不堪受辱,准备反抗驱逐王智兴,王智兴得知消息,当即以族中子弟为骨干,招募了两千名凶悍的盗寇为军,取名为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军,让他们轮流驻守衙城。 后来王智兴搜刮钱财,用钱财来结交权贵,步步高升,甚至以太尉的身份去世。 他虽然高升了,但银刀、挟马等七军兵卒却留在了徐州,并且逐渐骄纵起来。 武宁军的历任节度使由于手里没有足够的兵马,所以只能对他们姑息迁就,无法约束。 即便如此,但凡节度使干涉到了七军的事情,他们便会以“节度使无礼”为由,将节度使驱逐出境。 自银刀等七军创立以来,他们已经先后驱逐了五任节度使。 哪怕与成德军有关系的田牟在来到徐州担任节度使时,也只能委身与这些骄兵混坐在一起,手持木板为他们唱歌。 为了安抚这群人,田牟每日耗费粮钱少则数十贯,多则数百贯。 每逢宴会,田牟也得等着这群牙兵先吃饱喝足,然后才能商量议事。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憋屈,田牟才会在担任武宁军节度使没两年后病卒。 想到这里,赵黔心里生出脾气,想着挥刀砍杀干净这群骄兵悍将。 只是想到自家节帅的计划后,他便强压下脾气,勉强笑着作揖道: “王长史,这是节帅的军碟,劳请王长史按照军碟内容从事。” 他身后精骑策马而出,下马将王式的军碟呈出。 王明义拿起军碟翻看后松了口气,因为军碟上除了要求这三日犒军的牛羊鸡鸭和粮食外,还有三日后宣武、淮南两镇兵马返回所需钱粮。 这份军碟证明了王式并不想和银刀军翻脸,并且说明了宣武、淮南两镇兵马离开的时间。 想到这里,王明义心中轻嗤:“什么威震南蛮的名将?不过如此,也是个欺软怕硬之徒!” 尽管心里瞧不起王式,但王明义面上还是笑呵呵应下:“州库钱粮充足,两个时辰后,必然将使君所需之物送往大彭驿馆。” 话音落下时,他拿出自己的印章,往王式的军碟盖下,随后交还军碟。 赵黔见状接过军碟,随后作揖道:“那末将就告退了!” 他调转马头,抖动马缰而去。 瞧着他的背影,银刀军的其余人簇拥起王明义,忍不住询问道:“军碟上写着什么?” 王明义没有遮掩,当即把军碟上的内容告诉了众人,随后冷笑道: “这王式也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等送走了宣武军和淮南军,到时候我们便向他索要好处。” “他若是不给,到时候再用同样的办法将他驱逐出境便是!” 闻言,银刀军中不少将领还是觉得州库的钱帮王式犒军有些亏,毕竟他们早就将徐泗四州的一切看做自己的了。 好在他们都被王明义劝住了,而王明义也则是派人去采买牛羊,派人送往大彭驿馆。 两个时辰后,王明义亲自带着五百披甲的银刀军来到大彭驿馆,身后还跟着几百名驱赶牛羊鸡鸭和运送粮食的民夫。 “使君,犒军所需皆在这里,您看……” “不必查验,我相信王长史不会作假。” 看着送抵大彭驿馆的牛羊鸡鸭,王式打断了王明义的试探,主动且热情道: “你我皆姓王,往前几百年说不定还是本家,何必如此见外。” 王式作为太原王氏出身,并且又是前宰相王起之子,他能拉下身段与王明义说双方是本家,这让王明义诧异同时,心里也更加瞧不起王式了。 好歹是名门之后,竟然来攀附他这个庶族。 当然,瞧不上是一回事,表面上还是得回应的。 “使君莫要折煞我了……” 王明义话还没说完,王式便拉着他前往了牙帐,同时对王涉招呼道:“大郎,招呼好徐州的弟兄。” 能被王式这种世家名门称呼为兄弟,这让全甲而来的五百银刀军不由高兴,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与此同时,他们也更加确信了王式这人就是个绣枕头。 不多时宴会开始,牛羊家禽都通过各种手艺制作为符合胃口的食物。 酒桌上,王式更是拉着王明义称兄道弟,很快就让王明义放下了戒备。 那些银刀军的兵卒眼见王明义都喝醉了,当即也开始肆无忌惮的喝起了酒。 酒宴持续到深夜,直到众人全部醉倒,翌日醒来的王明义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娘贼的,真是喝酒误事!” 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脖子,确认自己的斗大头颅还挂在肩膀上后,王明义松了口气。 他穿上衣服走出帐篷,却见宣武军、淮南军、银刀军及长山都醉倒一片。 若非篝火添柴足够多,这群人怕是要染上风寒了。 想到这里,王明义紧了紧袍子,随后走向牙帐寻找王式。 不过在他来到牙帐时,却见赵黔拦住了他,脸上抱歉道: “王长史,节帅宿醉未醒,您看……” “我就进去看看。” 王明义笑呵呵的往赵黔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赵黔低头一看,却见是一根金条,脸上笑容当即谄媚起来: “看看没事,别动桌上的圣旨和军碟就行。” “这是自然。”王明义笑呵呵应下,心里却更加鄙夷赵黔等人。 所谓精锐的长山都,看来也不过如此,而那号称名将的王式,竟然醉酒来到日上三竿都不醒,看来确实是个虚有其名的家伙。 这般想着,他走入牙帐之中,却见王式睡在毡子铺设的榻上,桌上的圣旨和军碟杂乱。 他上前将圣旨、军碟一一打开,确认朝廷和王式没有别的心思后,这才放心走出了牙帐。 出来时,自然没办法避过赵黔,只能与他虚以委蛇。 待到他返回帐篷,派人将银刀军的众人都叫醒后,他这才带着醉醺醺的五百银刀军返回了彭城。 他回到彭城后,担心了一夜的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军将领纷纷前来寻他。 他与众人述说了王式和长山都那不堪的一面后,这才对众人说道: “且让他们高兴三日,三日后我们出城将宣武军、淮南军送走后,便示威给王式,让他交些好处出来,似那田牟般!” “好!” 众人叫好,随后便在讨论王式这种太原王氏出身的名门能榨出多少油水,又该如何羞辱他。 在他们高兴商量的时候,十余里外大彭驿馆扎营处,赵黔却走入了王式的牙帐。 此刻的王式清醒无比,根本没有任何宿醉的迹象。 眼见赵黔走入帐内,他抬头看向赵黔:“如何?” “这厮给了末将这个,恐怕在其心底,我长山都已经是酒囊饭袋之徒了。” 赵黔丢出那块金条,脸上写满不屑。 王式见状也不奇怪,颔首道:“把这东西收着,等三日讨平了他们后,用这东西买酒给弟兄们庆功。” “是!”赵黔作揖应下,而王式却低头写起了奏表。 奏表的时间是三日后,也就是说他在写三日后的奏表。 奏表上,他已经讨平了武宁七军,并且写上了徐泗地区的诸多弊病和解决办法。 不多时,随着他将奏表装入信封并用火漆烫好,他这才唤来了王涉,递给他的同时吩咐道: “三日后的清晨派人送往长安,届时大事定矣!” (本章完) 第321章 徐州屠刀 第321章 徐州屠刀 “诸位弟兄,今日这顿早饭,便是与诸位最后的送行宴了!” “大家多吃肉,少些喝酒……当然!长山都和武宁军的弟兄可以多喝,毕竟我们不用赶路!” “哈哈哈哈哈……” 四月初八,随着太阳高升,大彭驿馆前的营盘内,王式正在爽朗着与宣武军、淮南军、长山都、武宁军等将领们说笑。 众人哄堂大笑,而王式也不再犹豫,当即摆手道:“上菜!” 从辰时就开始准备的早饭开始上桌,炖煮和炙烤等多种手艺的牛羊鸡鸭肉摆在桌上,不远处还摆着一坛坛黄酒。 “这黄酒可是我了不少心思带来的,足足八百坛。” “宣武军和淮南军的弟兄就别喝了,长山都的弟兄喝点米酒就行,武宁军的弟兄看自己海量!” 王式笑呵呵说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王明义等武宁军将领则是轻笑回应。 过去三天时间里,王式每日邀请王明义及武宁军将领前来营中吃酒宴。 一开始王明义他们还十分警惕,所带兵卒大多着甲。 只是连续三天过去,眼看着宣武军和淮南军都要走了,王明义等人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自身安危。 来到今日,即便王式没有让他们喝酒,可他们却依旧将黄酒架火,慢慢煮起酒来。 宣武军和淮南军的将领们瞧见,纷纷咽了咽口水。 长山都的将领和兵卒望着手里的米酒顿时觉得米酒不香了。 “节帅,这黄酒我们……” 赵黔等人表现强烈,似乎想要从黄酒中分一杯来。 王式闻言安抚道:“这黄酒日后还有份,如今先让武宁军的弟兄尝尝味,待朝廷俸禄发下来,某再另买黄酒犒赏你们。” 黄酒价贵,赵黔等人闻言失望,甚至有人冷脸看向王式。 只是面对他们的冷脸,王式却只顾着向武宁军的王明义等人劝酒。 部分武宁军的将领和兵卒甚至还挑衅般看向赵黔等人,让众人脸上渐渐浮现出憋屈。 王明义等人见状对视,眼底充满了对王式的轻视。 酒过三巡,银刀军的将领和兵卒们也渐渐跋扈起来。 此次王明义带着三千多徐州兵马出城来送行,但随着酒意上头,不少兵卒嫌弃露天环境燥热而脱下甲胄,大口饮酒。 宣武军、淮南军因为即将开拔,因此穿戴整齐。 “要我说,你们这个所谓什么长山都干脆解散算了,编入我们银刀军……” “直娘贼的,你他娘的说什么?!” 酒桌上,原本就瞧不起王式和长山都的银刀将忍不住开口调侃,却引来了长山都几名将领的拍案而起。 “娘贼的,想打架啊?!” “来啊,奉陪!” “本以为你们真有传言中的那么骁勇,结果这几天看下来就是个酒囊饭袋!” 面对长山都几名将领的拍案而起,武宁军中银刀、门枪、挟马等军将领纷纷起身,把长山都贬到了尘埃中。 “都干什么?!” 王式拍案而起,这让王明义酒意醒了三分,下意识把手放到腰间刀柄上。 四周的武宁军将领也纷纷如此,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好似呼吸间便要打起来。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王式竟然对长山都的几名将领呵斥道:“今日是送行宴,你们吵闹成何体统?!” “可是节帅,我……” 几人想要辩解,结果却被王式打断:“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带着你们的人去营外巡营!” “节帅……” “滚!”王式丢出陶碗砸在地上,那几名长山都将领见状只能愤恨瞪了一眼武宁军的众人,随后离开了主桌。 “好了,扫兴的人走了,我们继续!” 王式重新拿起一个陶碗,为自己倒了碗酒的同时举碗说道:“某先赔个不是!” “节帅,我看我们也该拔营出发了。” “没错没错……” 淮南、宣武两军十余名将领纷纷起身,王式见状失望道:“罢了罢了,天下宴席终无不散,你们走吧,我送送你们。” “是……” 两军将领纷纷颔首,王式陪笑看向王明义:“明泰(表字),我送送他们就回来,这赔罪酒先欠着……” “无碍无碍,使君先去送人吧。”王明义笑着,笑容中隐藏着几分不屑。 面对他们的不屑,王式也好像没有看到般,点头哈腰的离开。 等他们走远后,几名银刀军将领才嘲讽道:“看看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哼,等宣武军和淮南军走远,到时候我们就能动手了。” 众人说着,王明义也低头喝着黄酒,嘴角轻挑。 他的那迷离的眼神扫视营内,渐渐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不知不觉中,营内只剩下了他们的人? “不对劲!” 王明义忽然站了起来,武宁军的将领们被他吓了一跳。 “三郎,怎么了?” 武宁军诸将错愕看向他,酒意都醒了大半。 “他们的人呢?!” 王明义质问众人,众人面面相觑,酒意上头的同时答不出问题。 “走!” 王明义咬牙下令,同时快步向外走去。 武宁军的将领们见状纷纷起身,将自己解下的甲胄捡起。 只是在他们准备走出营盘的同时,营盘的四门却已经被披甲执锐的淮南军、忠武军和长山都包围。 一支火箭被架在弓上,王式目光冷冽的同时将弓弦松开。 “放!!” 霎时间,数以千计的火箭射入营内,箭如雨下,瞬息间便点燃了无数顶帐篷。 “直娘贼!中计了!” “穿甲冲出去!” “王式你这个狗东西,阿耶要砍了你的头!!” 营内纷乱,本就喝得摇摇晃晃的武宁军兵卒在亲眼看到四周帐篷被点燃后,酒意瞬间苏醒大半。 “营门被封住了!” “撞开啊!!” “帐篷里全是木头和火油!” “砰——” 火油爆炸,三千余武宁牙兵试图冲出营盘,但却始终撞不开营门。 有些牙兵将板车靠在营墙上,试图爬出营盘,但迎接他们的是无数弩矢。 阙张弩的威力,即便射不死他们,也足够将他们击倒。 火势不断引燃,而营门也在被不断撞击。 “救我!” “我们投降,救人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可王式及王涉、赵黔等人却并不回应,只是不断往营盘内射出火箭。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味道,甚至隐隐有着肉香味。 大火冲天,哪怕丈许高的营墙都挡不住它出现在长山都、忠武军及宣武军将士面前。 “嘭!嘭——” “杀!!” 忽的,营门被撞开了一道,无数身影向外冲出。 “哔哔——” 木哨声作响,长山都兵卒早就结阵将营门包围待这群人冲出营盘,便是无数弩矢射在他们身上。 丈二长枪结成的枪阵将一名名试图突围的武宁牙兵挑翻,最后死于这些他们曾经瞧不上眼的长山都兵卒手中。 自午后到黄昏,当营盘内烧得只剩些许残骸时,彭城所驻的银刀、门枪、挟马等三千余牙兵尽数被诛。 “节帅,检查过了,没有活口!” 王涉、赵黔经过检查后前来汇报,而他们身后的营门处也堆砌起了如小山般高的尸体。 面对这些尸体,王式冷静平淡:“传令三军,武宁军屡次抗命,某奉旨讨平。” “三军都将,分兵围剿徐州、泗州、宿州、濠州等州县叛逆,除凶当除尽!” “末将领命!!” 王涉、赵黔二人连忙应下,不远处的忠武军、淮南军都将也隔着老远作揖应下。 很快,王涉率军先拿下了彭城,紧接着开始搜捕徐泗境内的牙兵。 临近彭城的萧县、下邳等处牙兵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是被抓住的牙兵,尽数处死。 少数牙兵逃出徐州,将王明义等三千多银刀军被杀的消息传了出去。 没有了王明义,徐泗地区的牙兵纷纷逃入乡野,亦或者投靠龙脊山上盗寇。 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徐泗地区牙兵被杀三千六百余,州兵被杀者亦有千余,另外还有不少勾结银刀军的官吏也被王式狠辣处置。 王式的奏表如柳絮纷飞至长安,令原本颓靡的皇帝李漼都难得高兴了起来。“好好好……这个王式,朕果然没有用错他!” 紫宸殿上,难得召开常朝的李漼笑声爽朗,殿上二百余名官员也都面露笑容。 当然,他们高兴不仅仅是因为解决了武宁军这个毒瘤,更多的还是因为皇帝因此而上朝,他们终于能见到皇帝了。 “陛下,如今徐州尚有在逃牙兵数千人,理应将其追捕并处决!” 眼见有人建议,李漼适时看去,却见是兵部侍郎高璩(qu)。 这个人李漼记得,他曾经担任白敏中手下幕僚,在军略上还是有些见识的。 想到这里,他正准备同意时,却见另一人走出作揖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李漼看去,却见同是兵部侍郎的路岩反对道:“陛下,银刀等军逃兵只是受到军将蛊惑,而非本意作乱。” “臣以为,不如诏令王使君处决乱兵头目,不必追捕逃兵。” 李漼皱眉,试探道:“若是这群逃兵作乱呢?” “陛下,臣以为这群逃兵失去了头目,必然成为无头苍蝇。” “倘若朝廷追捕,那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凶性,若是其中再走出个王守文、吴煨之流,危害更甚。” “若是朝廷不再追捕逃兵,逃兵自然四散归乡,不成气候……” 路岩三十有六,一番言论说的李漼连连点头。 高璩心有不满,当即说道:“陛下,臣以为徐泗为漕运要道,理应追捕所有逃兵并处决。” “此外,还应该诏令王使君以长山都为根本,再练精兵来守卫徐泗……” “荒谬!”路岩冷声反驳,同时对李漼作揖: “陛下,昔年银刀军便是以两千人之基扩军,进而危害徐泗。” “倘若以长山都为根本扩军,无非再度培养一个银刀军罢了。” “臣以为,理应裁撤武宁军,改武宁军节度使为徐泗团练使,兵额定为两千足以!” 路岩侃侃而谈,高璩闻言与之争论,但身为皇帝的李漼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在他看来,朝廷度支已经出现问题,如今平定武宁军,若是按照路岩的建议进行,那徐泗地区最少能省下七千人的军饷。 七千人的军饷看似不多,但仔细算来却将近十六万贯。 这十六万贯若是能省下,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将武宁军节度使改为徐泗团练使,那王式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漼不免开口道:“若是将武宁军降为团练,那王使君该以何自处?” 王式调往武宁军担任节度使,这还能算是平调,可若是降武宁军卫团练,那不是变相在贬王式的官职吗? 面对这个问题,路岩却也不紧张,恭敬作揖道: “王式颇有才干,不如调入京中,以左金吾大将军为其职,视察些时日后外放?” 左金吾大将军,这是武臣赠典或武官责降散官的官职。 以此闲职召回王式,接着观察其秉性后外放,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李漼目光看向裴休:“裴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还是应该除恶当尽……” 裴休显然不太同意将武宁军改为团练,更不同意将王式调入京中,以闲职观察。 见裴休不同意,李漼当即看向蒋伸和毕諴,结果这一看,他这才发现毕諴竟然没有来上朝。 “毕相公告休了?” 李漼询问,而蒋伸也解释道:“毕相自二月中旬便病休于家中……” “病休?”李漼眉头紧锁,他并不相信毕諴是病休,毕竟毕諴之前顶撞自己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 “这厮莫不是因为朕没有听取他谏言,托病来给朕脸色看?” 李漼不知为何会这么想,但是他觉得这种可能不小,因此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哼!”他冷哼一声,接着看向路岩说道: “既然毕相病休,那礼部及门下之事,便由路侍郎暂领处置吧!” “臣领旨!” 路岩没想到平白无故会得到皇帝的青睐,庙堂上其余官员也纷纷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看来皇帝不止支持路鲁瞻,甚至还有意让路鲁瞻代替毕存之……” 一时间,群臣想法皆是如此,而裴休及蒋伸、高璩等人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 “徐泗之事,便由路侍郎处置吧!” “臣遵旨……” 李漼将徐泗的事情定调,路岩也连忙行礼接旨。 只是他才接旨不久,紫宸殿外边有唱声响起:“陛下,东都急报……” “宣!” 李漼不假思索的宣急报入内,不多时便见田允双手拖着急报走上金台,将急报呈给了李漼。 李漼将其打开,很快便看完了其中内容,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陛下,敢问急报何事?” 裴休眼见李漼脸色不对,当即上前询问起来。 见状,李漼这才脸色难看道: “东都急报,东都、许州、汝州发生大水,庄稼受损数十万。” “这……”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才刚刚宣布了一件喜事,结果又来了灾害。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应该赈济灾民,蠲免受灾地域赋税。” 裴休很快拿出了方案,李漼闻言颔首,接着看向路岩:“此事便交给路侍郎处置吧。” “臣领旨……” 路岩将旨意应下,而四周官员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相比较年迈的裴休、毕諴、蒋伸等人,三十六岁就进入门下省当差的路岩,显然成为了皇帝试图培养的人选。 如果路岩能通过考验,那他日后恐怕会成为宰相之一,地位不必多言。 一时间,不少官员都开始想着如何拉近与他的关系,而他们的这些表现,李漼也全都看在眼里。 李漼确实想着培养能够取代裴休等人的官员,路岩也确实是他的目标人选之一,但若是路岩挡不住诱惑,那他自然不会选择路线。 这般想着,路岩却忽然作揖开口道:“陛下,臣另有要事启奏!” “准!”李漼反应过来后,轻描淡写的准奏其言论。 见状,路岩当即开口说道:“回鹘本是朝廷臣属,然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谋夺朝廷凉州土地,因此陇右及河西镇出兵将其驱逐,自然无不可。” “然西域回鹘向来恭敬朝廷,陇右及河西却出兵抢占西域回鹘土地,着实落了朝廷颜面,臣以为……” “路侍郎所言恐怕有所不妥!” 路岩的话还没说完,张议潮就忍不住将其打断。 他本想着在常朝中低调,结果现在路岩却把话题引到了河陇,那他就不得不站出来了。 “陛下!” 面对路岩的指控,张议潮对皇帝李漼作揖道:“臣侄淮深本就是先帝册封的安西副都护,而先帝昔年圣旨中便提及让臣侄淮深出兵收复西州。” “臣侄淮深之举,乃是先帝授意,而非擅开边衅。” “更何况西域本属朝廷,只是昔年被吐蕃夺去。” “如今可以收复失地,理应是喜事,而那西域回鹘不过后竟之流,朝廷能准许他们牧马天山便已经不错了,他们如何敢称西域是他们的土地?” 张议潮也是无奈,朝中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现在所面对的局面并不好,关东流民和户部度支等问题才是要事。 这种情况下,不去解决这些要事,反而去管万里之外的西域,这是何等的愚蠢? 显然,路岩是觉得皇帝当初几次说过讨平河陇,因此想借着这个机会表现表现。 这点不止是张议潮看出来了,裴休及蒋伸等人也都看出来了,而李漼虽然迟钝,却也渐渐反应了过来。 老实说,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讨平河陇,把关中的‘后顾之忧’解决。 只是局面在此,自从他得知神策军的事情后,便失去了讨平刘继隆的勇气。 在神策军不堪大用的局面下,讨平刘继隆的代价便变得很高了,所以他才在过去半年时间里,只字不提陇右,为的就是把这件事情轻轻放下。 如今路岩虽然是为了自己表态,但他却会错了意,这让李漼有些不喜。 整理整理情绪后,李漼这才平静说道: “西域之事,确实是先帝默许。” “那西域的回鹘不通王化,竟然包庇杜论悉伽、黠利等入寇凉州的叛贼,理应讨平。” “张都护收复西州,实乃大功,而非过错。” “传朕旨意,自府库拨绢二万犒赏河西归义军,押至渭州即可。” “好了,朕也乏了,散朝吧!” 话音落下,李漼转身便走下了金台,而张议潮及裴休等人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已经从皇帝的态度中看出,皇帝已经不对讨平河陇抱有希望了。 能让皇帝从原本的激进变为如今的平静,那只能是北司群宦用神策军兵额领空饷,吃虚额的事情。 “退朝!” “上千万岁寿……” 在鸿胪寺的唱礼声中,二百余名朝官纷纷退出紫宸殿,而路岩也忐忑的向外走去。 他不傻,他也从皇帝的态度中感受到了皇帝对河陇问题的转变,因此他知道自己帮皇帝惹了事,担心被教训。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直到他走出紫宸殿,都未曾有宦官示意他逗留。 只要没出事,他就有自信让皇帝渐渐信任自己。 想到这里,路岩望向那成群下朝的百官,心中不免孤傲起来。 “用不了多久,你们这群人都带在某面前叩首!” (本章完) 第322章 黠戛斯来人 第322章 黠戛斯来人 “死的有些多了……” 五月中旬,刘继隆还未曾知晓王式平定武宁军的事情,而他口中的这番话,主要是针对陇右各州县衙门的汇报。 自四月焉支山官道及鄯州三斜道的积雪融化后,酒居延便驱赶着事前所说好的挽马前往了凉州。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让高进达迁徙剑南道人口北上,试图走焉支山进入甘州。 尽管这个时代的河西远比后世绿化面积更广,空气更加湿润…… 但是对于西川的流民来说,河西还是太过干燥了。 随着他们离开陇右,走入凉州之时,不少人身体因为河西干燥的环境而患上鼻衄。 除此之外,诸如咽喉肿痛、声音嘶哑等症状也不在少数,路上因为这些症状而死去的移民不知凡几。 尽管相较于上万人的移民队伍来说,这点死伤不算什么,但这也给刘继隆上了一课。 这个时代的西川环境和陇右环境还比较贴近,移民路途中,顶多也就是身子虚弱的老弱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亡。 但是如西川和河西这种气候环境差距过大的地方,贸然移民则是会导致死亡率骤涨。 按照气候环境来说,从南向北移民要更能适应些。 毕竟从湿热走向干燥,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反倒是从干燥走向湿润而引起的病症,绝大多数都很难用药石医治,只能靠人体免疫力挺过这个阶段。 这般想着,刘继隆将文册放下后说道:“暂时让他们在凉州稍微适应适应。” “等他们适应一两个月,然后再带他们前往甘州。” “除此之外,日后西川迁徙往河西的百姓,分阶段的在陇南、陇西、凉州分别待一个月,渐渐适应后再前往河西。” 面对水土不服而引起的病症,刘继隆只能想到用这种循序渐进的办法。 高进达闻言作揖应下,而刘继隆则是询问道:“欠他多少移民,都得足数补上才行。” “陇右能如此富庶,少不了丝路的助力,帮助张使君在西州站稳脚跟,甚至进一步收复龟兹、焉耆、疏勒三镇,这都得算作要务。” 高进达听后颔首,当即便派人将政令下达。 在政令下达过后,不等刘继隆示意高进达回去办公,便见堂外出现了陈瑛的身影。 他疾步走来,走入堂内后作揖道:“节帅,凉州急报。” “递上来。”刘继隆颔首示意,随后便见陈瑛上前递出捷报。 刘继隆翻看几页,随后略微诧异。 “怎么了,节帅?”高进达投来好奇的目光,刘继隆见状将急报递下去的同时说道: “黠戛斯人派使者南下凉州,在休屠城被拦住。” “这使者叫做合伊难支,说是想要和我谈谈。” 刘继隆解释着,脑中也不免回想关于黠戛斯的一切知识。 不过黠戛斯在历史上的存在感确实不高,关于他们,刘继隆只记得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黠戛斯灭亡回鹘汗国,配合大唐将回鹘驱赶向西域,建立了黠戛斯汗国。 第二件事就是大唐为了防备和制衡黠戛斯汗国,于是选择了鞑靼来扶持。 这个鞑靼就是蒙古,而此时的他们倒是过得相当佛系。 根据唐朝派出使臣的记载,鞑靼人只会种地养猪,不会养马,更不会养牛,甚至连种地的方式也十分奇葩。 春天放火烧光草地,撒上种子后离开,等到秋天再回来看看,有粮食就收割,没有就放猪吃草。 他们的足迹从弓卢水到漠南,所以才会被唐廷选择并扶持起来对付黠戛斯。 不过黠戛斯对草原的统治,远比突厥、回鹘要更为倒退,因此也没有多么严格管理鞑靼诸部。 在大唐眼里,突厥、回鹘这些民族都算不通王化的蛮族了,但黠戛斯人在突厥、回鹘人眼里却是蛮族中的蛮族。 尽管灭亡了回鹘汗国,但黠戛斯却很佛系的在漠北和漠西待着,除了向鞑靼及草原上其他部落索要牛羊,其它时候都不知道在干嘛。 正因如此,黠戛斯汗国在历史上的记录少的可怜,刘继隆对它的印象也就仅限于这些。 “黠戛斯?” 高进达闻言眉头微皱,随后才道:“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不碍事,让义山派人将他们送来狄道吧。” 刘继隆摆摆手,他倒是很好奇这个明明称霸了草原,结果却默默灭亡的汗国。 “是!”眼见刘继隆感兴趣,高进达便很快派人给李商隐回了消息。 刘继隆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下去办公后,自己也起身返回了内院。 与此同时,在接下来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在长安进奏院的杨信也在不断将朝野要事的情报传回陇右。 时间步入六月后,哪怕是身处陇右的刘继隆,却也知道了王式镇压武宁军,以及东都洪水的事情。 从四月下旬开始,都畿及河南等地大雨不减,运河水漫出渠。 东都、许州、汝州、徐州、泗州等地发大水,不仅阻止了王式对银刀军残部的追捕,更是令本就残破的河南道雪上加霜。 更为关键的在于,王式奏表朝廷,请朝廷准许他讨平龙脊山等处盗寇,但兵部侍郎路岩几番催促,王式只能离任徐州,往长安述职而去。 “这路岩不知军略却能当上兵部侍郎,我看朝廷也不过如此。” 都护府正堂内,曹茂脸上露出不屑,张昶等人更是咋舌。 高进达看过进奏院送来的多份情报后,也十分认同曹茂的看法,并说出自己的推测。 “如果徐泗地区的匪患真的如王式所说的那么严重,那这路岩将他调离徐泗,无疑是一步臭棋。” “如今武宁军被降为徐泗团练,州兵及营兵不过四五千人,若是有盗寇作乱,恐怕难以御敌。” “徐泗地区若是丢失,那朝廷漕运被断,恐怕会震动天下……” 高进达的推断没错,至少就刘继隆对历史上庞勋起义的了解来看,高进达的推断很正确。 不过历史上的王式镇压武宁军过程,似乎与自己从情报上了解的不一样。 刘继隆记得历史上王式可没用什么苦肉计,而是直接带着忠武军和义成军和武宁军镇压了。 只是历史上王式是节制三镇兵马,讨平裘甫后再就任徐州,镇压武宁军。 但如今情况却是王式被朝廷从安南直接调往徐州,而后镇压武宁军。 两者看似差别不大,但前者时间充裕,王式更熟悉忠武军和义成军,而且忠武军和义成军也在平定裘甫之乱中得到锻炼,镇压武宁军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危险。 相比较之下,后者属于直接调给王式,王式没有时间熟悉忠武、淮南两军,所以才用上了苦肉计。 只能说王式确实有名将之才,能合理运用手中资源,针对局势做出不同的战术。 这般想着,刘继隆将手中情报放下,不免询问道:“这路岩是什么来头?” “魏州冠氏县路家出身,算是魏州的大庶族,其父是昔年的中书舍人路群。” “此人昔年在淮南道时,曾在崔铉手下担任佐官,而后担任屯田员外郎,跟随崔铉平定裘甫之乱后,得以擢升为兵部侍郎。” 曹茂对刘继隆询问做出解释,刘继隆听后颔首,而曹茂也继续说道: “不过此人在淮南道时,听闻尝有人向其贿赂,此人也是照单全收……” 刘继隆闻言不免摇头,心道朝廷无能,天下有才之人那么多,结果庙堂上却大半无能之徒。 那些被堵上门路的小庶族求官无门,加之地方衙门不断盘剥,恐怕很快就要揭竿而起了。 只是不知道庞勋是否死在了王式手中,若是他没能同历史上那样幸运,恐怕唐末农民起义的大火还得靠别人点燃。 如果无人点燃,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王仙芝、黄巢等人在历史上起事太晚,距离如今大概还有十几年时间。 尽管十几年的时间能让陇右发展的更为强盛,可那时自己毕竟四十多岁了。 倘若出了什么意外,那样的局面不是他想见到的。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堂外却出现了一名校尉,他走入院内便朝正堂作揖: “节帅,黠戛斯的使者来了,敢问是否现在接见?”“传他们进来吧!”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回应。 上次得知黠戛斯来找自己后,他便回去翻了翻史书,这才大概了解了黠戛斯的情况。 黠戛斯汗国的民族成分很复杂,有红发绿眼的白人,也有黑发黑眼、黑发棕眼的胡人。 黠戛斯大汗的称号为“阿热”,其王室即以阿热为姓氏。 王帐设在青山,部众三四十万,其组织架构都是模仿突厥和大唐,朝中有宰相七名、都督三名、职使十名,长史十五。 除此之外,还有将军和达于的官职,名额不固定。 此次前来拜访自己的,便是作为职使的合伊难支。 以合伊难支的官职来说,陇右的外交地位,仅比大唐低一些,比鞑靼和契丹略高。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见到校尉离去,不多时便带着一行人走入正堂院中。 这行人共十余人,领头之人学着汉人穿搭,外貌和发色也与汉人没有太大区别。 相比较他,他后面那群人就颇有几分牛鬼蛇神的模样了。 红发绿眼、棕发蓝眼的各类白人站在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群人个头不高,也就五尺(155cm)左右,比起雄壮的陇右兵卒来说,可以说是十分瘦弱。 这并不奇怪,毕竟清代以前,汉人都素以雄壮著称,到了元代,依旧被欧洲人称呼为“巨人国”。 哪怕到了清末,北方汉人的身高也是稳压不少欧洲国家,这点从各国募兵的身高标准就能看出。 刘继隆估计这群白人应该是昔年东迁的北欧蛮人,只不过还没南下抵达中原,就被漠北的游牧民族击败并融合了。 “黠戛斯国职使合伊难支,见过刘节帅!” 在刘继隆思考黠戛斯汗国内白人来源时,字正腔圆的河洛音便突然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刘继隆闻声看去,果然瞧见了那汉人穿搭的中年胖子正在朝自己作揖行礼。 “赐座……” 反应过来后,刘继隆颔首示意,并不觉得奇怪。 在他的示意下,合伊难支被请入堂内,落座于堂中,与刘继隆面对面。 那十余名黠戛斯人则是坐在院中,各自安静着。 “你说有事情要与我商量,我倒是十分好奇,黠戛斯能有什么事情与我商量。” 刘继隆开门见山,合伊难支则是陪笑般的笑了几声。 他眼睛不大,加上比较肥胖,而且穿得又是珍贵的蜀锦,因此十分“显身材”。 刘继隆望着他那身蜀锦所制的袍子,都怕他将那袍子撑破。 “刘节帅,我这次南下是为了请您开启互市,与我们买卖粮食。” “除此之外,我们还想从您这里采买一些经书和书籍,联手对付回鹘。” 得知合伊难支的来意,刘继隆有些警惕。 毕竟东边的那群倭人可没少打着采买经文的名义,夹带私货的从中原偷渡技艺类书籍。 陇右虽然没有什么大儒,市面上也没有什么技艺类的书籍,但由于印刷业的发达,因此刘继隆曾经派王焘、俞从晖等人从大唐各地采买书籍,带回陇右后大肆印刷。 在大唐境内比较难见的古籍,在陇右这边却如常书那般常见。 正因如此,刘继隆有些防范这群家伙,毕竟只要利益足够,便不缺铤而走险,见利忘义之徒。 “粮食好说,不知你所说的经书和书籍包括哪些?” 刘继隆反问起合伊难支,合伊难支闻言便说出了许多经书和典籍。 这些经籍倒是没有牵扯到任何技艺方面的内容,刘继隆听后颔首道:“你们需要多少套?” “多少套?”合伊难支错愕,他们求取经籍,向来都是求取朝廷认可,而后采买经籍后,聘请民间的抄书人抄书印刷。 如陇右这种一条龙包办的服务,他还真的没有享受过,因此不免有些拘束。 他想了想后,试探性说道:“一百套如何?” “一百套套?”刘继隆皱眉,毕竟合伊难支所说的经籍不过六十多本,而一百套也不过区区六千多。 按照大唐那边的书价,这笔交易也不过四五千贯而已。 “太多了吗?” 合伊难支有些忐忑,但刘继隆却摇头道:“太少了。” “不知价格几何?” 合伊难支闻言松了口气,刘继隆闻言则是说道:“价格不一,但比关中便宜,每本作价四百到六百钱不等。” 刘继隆将价钱往低了说,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 相比较军事征服,文化征服反而更容易。 黠戛斯没有自己的文化,倘若能以经籍来废除其武功,再传入宗教来控制对方,这无疑对日后的中原很有帮助。 反正陇右的印刷术是活字印刷,不需要像雕版印刷那样专门雕版,人工和材料价格十分便宜,无非就是赚多赚少的区别罢了。 可若是能扶持其没有文化的黠戛斯,以此来遏制日后的鞑靼和契丹,这无疑是笔划算的买卖。 至少相比较回鹘、鞑靼、契丹等部落来说,黠戛斯更容易控制。 “这么……” 合伊难支似乎想说很便宜,但说到一半他就忍住了,随后开口说道:“我们愿意用黄金和牧群来交易,每种经籍需要三百套。” “此外,不知道陇右粮食作价几何?” 合伊难支眼见陇右的书籍便宜,不免询问起了粮食。 他不是瞎子,这一路从凉州走来,他见到了不同于大唐那混乱的局面。 陇右的百姓丰衣足食,甚至有不少百姓长出了赘肉。 此等景象,便是在大唐都瞧不见,更别说此地百姓十分守礼,远比大唐那些跋扈的军将兵卒要好太多了。 合伊难支不是第一次南下出使,只是此前几次出使,河北及关内道的藩镇给他印象太差。 他本以为遭到吐蕃破坏而后起的陇右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偏见了。 “每石作价八百钱,但交易地点在兰州的五泉县。” 刘继隆报出了一个合适的价位,并且把交易地点定在了兰州的五泉县。 交易地点在这里的话,陇右能减去不少人工和损耗,赚头要比卖往关中还大。 “八百钱吗?” 合伊难支脸上洋溢笑容,他的算术并不好,但也知道这要比关内道和河东道、河北道的粮价便宜。 他想了想后,试探性询问道:“我们的黄金不够,如果用牛羊和马匹交易,那价格是什么样的?” 面对询问,刘继隆略微思考后说道:“马匹分三等,上等军马,中等乘马,下等挽马。” “军马作价十五贯,乘马作价十贯,挽马作价五贯,而耕牛与乘马同价,肉牛仅作价七贯。” “至于羊、驼,分别作价七百钱及三贯。” 刘继隆给出了价格,随后觉得这么说太粗略了,直接对高进达说道:“其它商货的价格,就按照与尚摩鄢他们交易的价格定价,将文册拿给职使看看。” “是……” 高进达作揖应下,当即派人去修改交易文册后取来文册。 在此期间,刘继隆接着看向合伊难支,饶有兴趣道: “职使要与我们对付回鹘人,我倒是很感兴趣,不知道怎么对付?” (本章完) 第323章 东西两略 第323章 东西两略 “我们希望您能出兵,与我们一起讨伐回鹘,避免他们重回草原作乱……” 正堂内,合伊难支将黠戛斯汗国的意图说了出来,但刘继隆却微微皱眉。 “出兵西域,这种合作你们应该去找河西的张使君,而非是我。” 刘继隆实话实说,可合伊难支却笑呵呵说道: “节帅何必遮遮掩掩,河陇及多康等地局面,不都是您的一言堂吗?” 合伊难支似乎误会了什么,但刘继隆听后却没有解释,而是试探问道: “回鹘逃亡西域的残部还有三四十万众,想要出兵讨平乃至驱逐他们,若是我河陇出兵,至少得出兵三万。” “不知道贵方的阿热能出兵多少,而且出兵路上的粮秣消耗又该由谁提供?” 如今的陇右十分依靠丝路,而丝路每年也能给陇右带来近百万贯的财富,但这还不够。 大食虽然分裂成了十几个国家,但这些国与国之间都有贸易往来。 尽管无法恢复到开元年间,东西往来近千万的贸易量,但只要能将回鹘残部、葛逻禄给解决,那己方的商队就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费,与中亚直接联系起来。 即便只在如今的贸易量上翻一番,这番努力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可不会自己带兵去征服西域,毕竟事情分轻重缓急,而东出无疑是陇右最大的事情。 东出西进他要同时进行,但是却无需他与陇右亲自动手。 合伊难支认为河西、陇右、多康三方以自己为主导,这并不是胡乱揣测的。 眼下河西的人口、粮食都需要依靠陇右,多康也差不多如此,所以外界各方势力包括朝廷都觉得河西与多康是陇右的附属。 虽然自己从未要求过,但若是自己有要求,张淮深也必然会帮忙。 毕竟自己要是垮台了,张淮深又得直面唐廷了。 河西上次直面唐廷的后果是什么,恐怕他们至今都未忘记。 如今留在河西的,大部分已经对唐廷祛魅了,只想着好好发展和扩张。 可以说在自己的帮助下,张淮深在河西的地位,远比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要稳固许多。 反正张淮深一直想着收复安西、北庭失地,那不如就让他收复安西和北庭。 至于他是否会坐大,刘继隆心里比谁都有把握。 随着不断西进,张淮深手中的盘子会越来越大,需要的粮食和人口也会越来越多。 唐廷根本不可能迁徙人口给他,他想要获得人口,只能通过自己,包括粮食也是同样的道理。 乱世中,粮食才是硬通货! 在刘继隆将思绪整理清楚的同时,合伊难支也整理好了思绪,对刘继隆试探性商量道: “我们可以出牛羊,节帅出谷物如何?” “至于兵马,我们最少能出动五万大军。” 看来黠戛斯的阿热准备地十分充足,不然合伊难支不可能会精确的报出五万兵马的数额。 不过这位阿热的动作既然那么大,那为什么历史上没有这件事发生? 想到这里,刘继隆灵光一闪,缓缓开口询问起来:“不知阿热是否请示过朝廷?” “这……”合伊难支面露尴尬,这让刘继隆的猜想落实许多。 眼见刘继隆执意询问,合伊难支只能说道:“我们还未派人前往朝廷询问,但阿热知道朝廷不会同意我们出兵西域。” “正因如此,阿热才会派遣我来说服您合作。” “只要有您的支持,我们就能出兵驱逐西域的那群回鹘,即便朝廷得知后封锁互市,我们也能与您互市商货……” 合伊难支的说法很有说服力,毕竟就刘继隆对唐廷的了解来看,如果黠戛斯汗国询问唐廷,是否能出兵西域的话,那唐廷百分百会拒绝。 突厥、薛延陀、回鹘…… 漠北的汗国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而如今黠戛斯在名义上统一草原,唐廷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再伸出手去干涉西域。 若是黠戛斯心生歹意,那很有可能会导致黠戛斯成为秦汉之匈奴,隋唐之突厥般的存在。 黠戛斯若是不管不顾的出兵,那唐廷管不了。 但黠戛斯若是派人去问,那唐廷肯定会说不行,甚至封锁边关互市来遏制黠戛斯。 不过要是有了河陇支持,那黠戛斯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河陇的强大无需多言,藩镇之中唯有幽州的卢龙军能与之相比。 加上合伊难支在陇右的所见所闻,他确信与刘继隆合作,能为黠戛斯解决后顾之忧。 毕竟陇右不仅有粮食,还有盐、陶器、布匹等黠戛斯紧缺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开放互市,双方都有共同的敌人。 在这种各有考量的局面下,不难预见双方的合作将成功。 “合作解决回鹘残部,这个问题不大。” 刘继隆缓缓开口,紧接着继续说道: “不过我需要问清楚,解决回鹘残部过后,西域的土地到底归属何人?” 他不想因为事前没商量好而导致事后翻脸,而合伊难支也想到了刘继隆的顾虑,因此他躬身道: “西域的城池及草场都归节帅,我们只要解决回鹘就足够!” 黠戛斯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把回鹘人赶尽杀绝。 毕竟他们灭亡了回鹘汗国,若是不把回鹘人斩尽杀绝,难免会在衰败时被回鹘趁虚而入。 “若是如此,那此事便可定下。” “我会手书一封派往西州,告诉张使君前因后果。”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得说清楚。” 刘继隆做出了决断,但同时也提醒道:“何时出兵,这需要我来定。” “这……”合伊难支面露犹豫,毕竟他很清楚黠戛斯内部有多想解决回鹘残部。 “放心,不会拖太久,最慢也就两年时间。” 刘继隆看出了合伊难支的犹豫,当即做出了承诺,而合伊难支闻言也松了口气,接着起身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某便再无异议了!” “好!”刘继隆颔首,随后看向高进达并做出手势: “带职使们去寅宾馆休息,再把文册带过去,等会晚宴时再商议具体的买卖内容。” “是……” 高进达心中有许多疑惑,但此时他却还是选择了先执行,再询问。 “节帅,那某暂时退下……” “职使好好休息,晚宴再见。” 合伊难支起身作揖,刘继隆起身颔首,随后便看着他走出正堂。 高进达派人护送他们往寅宾馆而去,直到他们离开,他才回头不解道: “节帅,我军为何要去攻打西域?” “不是我们,是张使君。” 刘继隆纠正了他的提问,紧接着才解释道: “回鹘残部毕竟是个祸害,他们几十万众在西域盘踞,对我们的商道威胁不小。” “若是能趁此机会将他们驱逐或歼灭,那对于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只是张使君在西州的底子太薄弱,因此我才讨要了两年时间。” “两年之后,只要西州人口足够,我们可以贩卖粮食来扶持张使君来讨平回鹘。” “回鹘讨平过后,西域的多方势力也会更为恭顺,丝路带来的贸易也将提高,有何不可?” 三言两语间,高进达便被刘继隆说服了。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开口说道:“我军也疏于战阵许久,军中近六成兵卒未曾经历过战事,故此我准备选一块磨刀石。” “土浑诸部盘踞吐谷浑多年,屡次入寇沙州,此次正好拿他们来练兵。” “不过也没有必要太过深入,可以精骑、马步兵进入吐谷浑地区围剿土浑诸部。” 陇右太平多年,确实有许多兵卒没有打过仗。 刘继隆虽然享受太平,可是也知道唯有铁与血能训练出一支百战之师。 “节帅,不知此役需要派遣多少兵马,以何人为将?” 高进达还是很认同刘继隆这番说辞的,所以当即便提出了关键问题。 “节帅!我请战!” 张昶的声音在堂上响起,此前诸多事情他都没有插嘴,但这里他却不得不插嘴了。 他如今三十有二,但是却鲜少作为主将征讨外敌,所以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对此,刘继隆抬手安抚他道:“此役由陈靖崇为主帅,你担任副帅,不容置疑。” “我……”张昶闻言泄气。 他本还想争辩,但一想到自己起码还能当个副帅,当即便没有那么难受了。 “至于兵马调遣,各镇各出一军,先将伏俟城拿下,随后将伏俟城四周百余里拿下即可。” 吐谷浑这块地方很重要,但其地区生活数十万土浑人,管理困难不说,收益也难以得到保障。 相比较派兵筑城并长期控制,刘继隆更倾向于控制青海湖四周,对西边和南边的土浑诸部施展羁縻手段。 反正随着世界气温降低,高原上的势力只会越来越衰弱,自己只要控制好茶叶、粮食这两项,再用文化和武力来软硬兼施,不怕羁縻不了吐谷浑这块地方。 “调走陈靖崇,那渭州应该交给谁守?”高进达询问刘继隆。 面对这个问题,刘继隆目光扫视堂内,但却没见到陈瑛的身影。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说道:“遣派陈瑛担任渭州别驾,暂领刺史政务。” “原渭州别驾郭敬嶲,以土浑讨击军长史随军料理辎重事宜。” “以陈靖崇为土浑讨击使,张昶为土浑讨击副使。” “除此之外,除松州、凉州、临州外诸镇刺史皆有调动!” 前后近八年,陇右十四个州都没有发生过什么较大的调动,而今刘继隆开口之后,陇右十四个州的军政局势无疑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高进达等人还来不及回味,刘继隆便平淡且冷静的说出了调动内容。 “以陈靖崇为副大都护,张昶为左副都护,李骥为右副都护。” “高进达任都护府长史、兼领户曹参军事,马成任都护府司马,崔恕任参军兼领仓司参军事,曹茂任录事(监察)兼功曹等参军事。” “韩正可任法曹参军事,尚铎罗任兵曹参军事。” “李骥等人即日赴狄道都护府述职,诸如岷州等处缺额刺史,我自有安排。” 三言两语间,陇右之中能树立山头的三个人都被刘继隆召回了临州。 地方上的权力出现真空,但刘继隆自有安排,没有人能插手其中。 哪怕再迟钝的人,也知道陇右是在准备大事,亦或者是要发生大事了。 在高进达他们这般想着的同时,刘继隆继续吩咐道:“下去将军令传达诸州,另外让人好好准备晚宴。” “是……” 高进达等人沉吟应下,随后小心翼翼退出了正堂。 面对自家节帅如此大手笔的调动,他们面面相觑间眼神闪烁,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只是他们没敢直接交流,而是相互作揖后,各自分开办事去了。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刘继隆的调令便送抵了各州刺史面前。 有人得到擢升的虚职,却失去了实权,也有人由虚转实,磨拳擦脚的准备大显身手。 在这其中,长安进奏院的杨信也被告知调回陇右述职,继而下放迭州担任刺史。 原迭州刺史厝本被调往廓州担任刺史,余下诸如窦敬崇、窦斌、刘英谚、王思奉等人也被调往其它州担任刺史。 地州之上,仅有李商隐、斛斯光、耿明三人留任原地。 消息传开后,不少人都十分忐忑,但即便如此,他们却还是只能拖家带口的前往驻地。 哪怕如李骥、陈靖崇等存在,也只能带着家眷前往临州述职。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与合伊难支做好了生意。 合伊难支以黄金八百两,军马八百匹,乘马五千匹及突厥牛七千头,羊三万只采买了经籍、粮食、布匹、胡椒及粗盐等物。 双方约定于八月初十互市兰州,随后合伊难支便十分高兴的离开了临州。 送走合伊难支后,刘继隆也高兴翻看着账册,满意道: “黠戛斯毕竟在名义上统一了草原,底蕴虽然浅薄,但实力却十分充足。”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话,高进达也颔首道:“军马及乘马、黄金留下后,余下牛羊若是转卖西川或京畿,起码值钱二十五贯。” “这合伊难支买去的东西虽然多,但于我陇右而言,成本不过八九万贯,净盈十余万。” 十余万贯,这差不多就是陇右近万人的军饷,高进达自然高兴。 听着他的话,刘继隆也整理了些许心情,压下欣喜的同时对高进达询问:“与西川口马贸易做得如何?” “倒是不错。”高进达不假思索的回答,接着继续道: “自正月到如今,西川先后以流民五万三千余作口马贩卖至松州。” “期间虽有百姓因水土不服而死于疾病,然余者皆休养月余后北上。” “死了多少?”刘继隆眉头微皱,高进达声音略微压了压: “松州情况恶劣,故此病亡者不下七千人……” 相比较成、武二州的迁徙路线,松、迭、岷三州的迁徙路线无疑更为凶险。 前者情况和气候与西川差距不大,道路也相较平坦。 后者海拔太高,环境恶劣,因此染病而亡的百姓数量也更多。 “若是走成武官道,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死伤了……” 高进达试探性说着,毕竟之前剑南道移民走成武官道时,因水土不服而病死的百姓并不多。 这次应崔铉邀请换了松州官道后,因为水土不服而病死的百姓却不断增加。 要知道他们统计的还是接受过后病亡的,接受前病亡的流民可没法统计。 可以说,为了迁徙这四万多人口,前后死去的百姓,最少也有一两万人。 “迁徙的事情不要着急,循序渐进更好。” 刘继隆叹了口气,接着安排道:“你派王焘去成都与杨复光、崔铉谈谈,看看能不能重新走回成武官道。”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刘继隆也继续问道: “城内临州坊的官员院落都扩修好了吧?” 陈靖崇、李骥、马成等官员调至都护府任职,刘继隆自然要提前为他们准备好宅邸。 以他们的身份,即便无法享受如封敖那般大宅邸,却也不能太小才是。 五亩四进出,这是刘继隆给出的规制,而高进达也只能调遣工匠,为还未到来的那些人修建宅邸。 好在有此殊荣的人并不多,要不然也忙不过来。 “节帅,陈都护在外求见!” 忽的,堂外响起了旁人话音,二人闻声看去,只见校尉站在院中汇报。 “传他进来吧!” “末将领命……” 在刘继隆的示意下,校尉退出院子,不多时便带着陈靖崇走入院中。 “末将陈靖崇,参见节帅……” “免礼,赐座!” 陈靖崇在院中请示,得到刘继隆示意后,这才缓缓走入正堂中坐于左首位上。 刘继隆打量着陈靖崇,瞧着他明显老了不少的面孔,不免唏嘘道: “不过一两年时间,我却能瞧见你头顶生出几丝白发了……” “节帅,末将毕竟也四十有三了。” 陈靖崇苦笑摇头,随后又在位置上作揖道:“节帅,某已经接到了军令,不知何时可以调遣兵马,入吐谷浑围剿不臣贼寇?” 兴许是在渭州看了太多书,如今的陈靖崇在言辞上都显得偏儒生了。 刘继隆只觉得记忆中的陈靖崇身影在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今的陈靖崇。 当记忆与现实重迭后,不论现实还是记忆,陈靖崇都似乎更为彻底的变老了些。 “此事不必着急,八月调遣兵马,入冬前收复伏俟城并迁徙百姓至伏俟城便可。” “此次出征兵马为一万七千余,其中精骑五千、马步兵一万二千,路途四百里。” “切记要配足民夫,倘若有兵卒染上高原症,必须立即送回鄯州。” 唐代将高原反应称呼为冷瘴,但陇右受刘继隆影响,统一将其称呼为高原症。 对此,陈靖崇自然知晓,因此他做出保证道: “节帅放心,末将必然稳扎稳打,绝不会轻敌冒进。” “好!”刘继隆颔首回应,但心底却还是放心不下,仔细与陈靖崇交代了许多。 二人聊到晚宴的饭桌上,直到夜半才各自散去。 这不怪刘继隆不信任陈靖崇,只是他麾下诸将,确实还没人领过万人以上兵马,就连他本人也不过寥寥几次罢了。 陇右的家底虽然厚了,但是还没有厚到无视近两万人死伤的程度。 望着陈靖崇离去的背影,刘继隆只能叮嘱张昶,让其好好辅佐陈靖崇…… (本章完) 第324章 中堂之辱 第324章 中堂之辱 “唏律律……” “都不要乱走,就在这里老老实实排队!” “户籍、姓名、年龄、户口都老老实实报上来。” “此前犯过事的,如今来到这里便不予追究了,但若是有人谎报身份,必然重罚!” 八月,随着河西走入秋季,甘州张掖城外已是一片秋色。 城门外,数以千计的百姓聚集于此,大多穿着麻衣,头发脏乱。 他们站在原地,相互交流着,语言却是西川的方言。 在他们的四周有披甲的甲兵在此监督,城头写有“河西归义”的旌旗猎猎作响。 城门口,十余名直白正摆桌开始登籍造册,而不远处的草棚内,身为甘州刺史的酒居延则是正在与面前之人交谈。 “酒使君,这便是节帅交代的事情,劳请您谨记,毕竟迁徙人口过来也不容易。” 穿着浅绿官袍的陇右官员恭敬说着,坐在位置上的酒居延听后颔首: “劳烦弟兄了,这路上的事情,我都通过李都护及李使君他们的书信知晓了,定然会好好安置这群百姓。” “这是我家节帅给刘节帅的回信,劳烦弟兄带回临州交给节帅。” 酒居延身后站着两名果毅都尉,但他言辞诚恳,便是呈出书信都是双手呈出。 面对他的热情和尊重,陇右的这名正七品官员也十分守礼,恭敬的双手接过书信,随后作揖离去。 眼见他离开,酒居延却也不着急离去,而是留在草棚内,等待不远处的户籍登记结束。 如此便过了近两个时辰,城外这数千百姓也总算结束了登籍造册的环节。 他们被直白和兵卒带入张掖城内,显然酒居延已经提前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 “使君,清点过了,二千五百六十六户,六千二百三十七口,全是独身男子和兄弟!” 身穿浅绯官袍的甘州官员快步走来,双手呈出文册。 酒居延接过后翻了翻,紧接对官员交代道: “怀德,这些移民多是西川出身,舟车劳顿而来,恐有不少人会水土不服。” “刘节帅迁徙他们过来并不容易,你且派医匠们持续盯着,勿要让他们出什么事情。” 六千多个壮丁,这若是照顾并安置好了,可是能同化与之同等乃至更多人口,让河西归义军在西域的根脚更加稳固。 不过就刘继隆手书的内容来看,西川百姓还是很不适应河西气候的。 西州虽然也是绿洲,但比起张掖的环境要更恶劣些。 酒居延准备让这六千余口壮丁在甘州休养两三个月,然后再迁徙到西州去。 “使君,这路上病亡的壮丁,应该不算入买卖中吧?” 王怀德询问酒居延,酒居延闻言摇头道:“刘节帅说过,只算送抵甘州的口数。” “此外,刚才的张押衙也与我说过,还有三批逃民会在接下来两个月里陆陆续续抵达甘州。” “这些人口尤为重要,若是能徙往西州,我们也就能依靠西州,谋求收复龟兹、焉耆、庭州等镇了。” 酒居延脸上浮现笑容,王怀德却担忧道:“可回鹘残部势大,即便西州口数恢复至四万,但我军……” “这点不用担心!”酒居延打断道: “刚才我交给张押衙的书信,便是节帅与刘节帅的回信。” “休养两年后,黠戛斯会与我们一同出兵,将回鹘残部讨平。” “眼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安置这些西川逃民,其余的便不用操心了。” 酒居延话音落下,王怀德也颔首表示知晓,随后退出草棚,尽心安置逃民去了。 至于张淮深的手书,差不多在半个月后送到了刘继隆面前。 不出预料,张淮深自然是同意了与黠戛斯的合作,只不过提出了粮食问题。 河西人口不过二十几万,如今迁徙人口入内,口粮自然又紧缺起来。 张淮深准备在九月将西域香料运抵凉州时,顺带与陇右交易十万石粮食。 这点粮食对于陇右来说不算什么,加上张淮深愿意用马匹交易,刘继隆自然也就同意了。 “从兰州、河州两处官仓运粮二十万石前往凉州,其中十万石是留给九月与河西交易的。” 刘继隆对高进达吩咐着,同时曹茂也走入了正堂: “节帅,李阿兄、马阿兄和尚铎罗他们已经安顿好了,如今在外求见。” 曹茂的话让刘继隆手上动作一顿,呼吸间又恢复:“传他们进来。” “是!”曹茂恭敬回礼,随后退出了正堂。 不多时,李骥、马成及尚铎罗就出现在了刘继隆视线中。 马成与尚铎罗更显老迈,算算年纪,再过几年就六十岁了。 相比较他们两人,三十四岁的李骥则正值壮年,脸上多了些成熟。 “节帅……” “坐下吧。” 毕竟是昔年第三伙的老弟兄们,刘继隆对他们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客套。 至于尚铎罗,他能背离尚婢婢来投靠自己,刘继隆向来把他当做兄弟,未曾有过什么间隙。 他的语气令李骥、马成、尚铎罗渐渐放松,三人在曹茂的招呼下入座,而高进达则是识趣的起身离去。 很快,堂内便只剩下了刘继隆、马成、李骥、尚铎罗和曹茂五人,都是相熟十多年的老兄弟。 “陈靖崇和张昶被调往鄯州整兵作战,没办法招待你们,今日便由我做主设宴,我们几人好好叙叙旧。” 刘继隆招呼着李骥他们,但李骥他们也并非昔日的小将官,而是位高权重的将领了。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话,他们没有像曾经那样听而为之,而是在听后仔细斟酌,担心他是在提醒什么。 瞧着他们斟酌的模样,刘继隆当着他们的面叹气道:“终究是回不到以前了。” “节帅勿怪,是我等迟钝了……” “节帅勿怪……” 眼见刘继隆没有别的意思,李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解释起来。 刘继隆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曹茂:“让庖厨传菜吧。” “是!”曹茂应下,随后吩咐堂外兵卒传菜。 做完这一切后,他重新将目光看向堂内,而刘继隆并未开口,只是安静等待着,时不时端起茶杯抿一口。 马成等人如坐针毡,好在庖厨没让他们等太久,只是半刻钟便把食物端了上来。 刘继隆带众人移步到偏堂,而这里有着他改良过后的八仙桌椅。 五个人坐在圆桌四周几把椅子上,桌上则是摆着四荤三素两汤的饭菜。 “一边吃一边说,别太拘束了。” 刘继隆交代一声,随后便拿起筷子先吃了起来。 如此饭菜,放在十年前,必然吃得众人满嘴流油。 只是如今重聚,众人却都吃得慢条斯理,与从前那举止粗鲁的模样,始终登对不上。 “朝廷那边的情况,想来你们也通过各地衙门的黑板报知晓了,那我也就不遮掩了。” “以朝廷如今局面,最多三五年后便会开始动乱,届时我陇右必然要谋求机会,走出陇右。” “将你们从地方上召回来,除了不希望州县上出现山头主义,其次便是想要更好的调遣你们,以此应对突发情况。” 刘继隆开诚布公的与他们交谈着,众人闻言心头一紧。 “无论何处任职,总归少不了人情往来。” “不过人情往来是人情往来,我还是希望不要出现以权谋私,导致德不配位的事情。” 刘继隆慢条斯理的说着,李骥和马成、尚铎罗三人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并非那么平静。 “东出在即,谁都不能扰乱计划。” “是……”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话,众人连忙回应,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提拔的人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只是预警。 不过如今十四州官员调整调任,各地官员都被打散重组,也到了拼能力而非背景的时候。 现在栽跟头,总比后续在战场上栽跟头要强得多。 这般想着,李骥他们心照不宣的拿起酒杯,对刘继隆敬酒道:“节帅放心,末将……” 众人各自表现忠心,刘继隆轻笑颔首,并未挑刺或说什么。 李骥、尚铎罗他们做的许多事情,刘继隆虽然不敢说全部知道,但起码知道个七七八八。 今天这顿宴席,他也确实抱着敲打的心态,如今目的达到就行,没有必要把他们逼得太死。 虽然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心思,但大是大非还是能判断的。 “土浑讨击军那边,我准备让你们每人领军一年,直到彻底将吐谷浑地区的土浑部落打服为止。” “军中兵卒,也需要轮换上战场,不可因为其官员子弟身份而躲避。” “若是有谁敢把后门走到战场上,我便亲自押着他去战锋队杀敌……” 刘继隆虽然在笑,可他这番话却让马成、李骥感到一丝寒意。 马成倒是不因为马懿的事情而发寒,毕竟马懿脾气很犟,年初就被调往鄯州鄯城当兵去了。 如今土浑讨击军组建,但马懿毕竟是参军不足一年的新卒,能否选上还另说。 更何况即便选上了,也自然有人照顾他,马成不必担心。 马成和李骥担心的,是临州第二批的一百多学子。 相比较第一批,第二批学子中的官员子弟不在少数,而且他们距离下乡结束也就几个月时间了。 明年参军后,说不定会在往后两年被选入讨击军,尽管可能性很低,但下面的那些官员却还是前来说情了。 李骥和马成还没表态,便被召回了都护府。 如今自家节帅又开口说这番话,这让两人心底有些后怕。 “节帅放心,当兵吃粮,上阵杀敌是必然的,谁来走后门都没用!” 尚铎罗倒是很硬气,毕竟依附他的那些官员,基本都是番人出身。 番人在治理上,本就拼不过汉人,所以大部分都选择了投军。 他们想要出人头地,唯有杀人获功这一条捷径。 面对土浑讨击军的建立,这些番人子弟和平民子弟反而热血沸腾。 “嗯,你这边我不担心。” 刘继隆颔首回应,随后看向马成和李骥:“喝一杯。” 他举起酒杯,马成和李骥也尴尬的举起了酒杯。 不多时,宴席散场,刘继隆让曹茂送他们三人返回宅邸,并未多说什么题外话。 他相信就这顿宴席的敲打,马成和李骥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若是他们不知道,那都护府的闲职也足够保住他们富贵了。 至于拥有实权的官职,他们恐怕就难以接触到了…… 刘继隆没有办法,大争之世下,他容不得旁人拖后腿。 富贵不是不能享受,只是不能在他前进的时候止步不前。 这般想着,刘继隆站在正堂,眺望夜空:“现在只缺点火的人了……” 在刘继隆这般说着的同时,距离陇右数千里外的曹州冤句县内,黄氏的宅邸却灯火通明。 靡靡之音由中堂传出,黄父及黄巢、黄存等人坐在各自位置上,而黄父身旁则是身穿绿色官袍的冤句县某位官员。 堂内,几名扬州伶人正在唱词,七八名乐师则是在不断弹奏曲子。 身穿绿袍的肥胖官员轻抚短须,目光不断在几名伶人身上打转。 黄父见状,当即陪笑着说道:“不知这几人中,可有王县令喜欢之人?” “呵呵,都不错…都不错……” 王县令笑呵呵说着,黄父在心底暗骂其贪得无厌,面上却陪笑道: “既然如此,稍后我便将她们派往您府上,为您演奏几日。” “这恐怕……”王县令语气犹豫,可眼睛却不舍得挪开。 黄父见状抚须道:“无碍无碍,不过是些许伶人与乐师罢了。” “那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县令答应的倒是爽快,刚才的推辞仿佛不是他所说那般。 黄父见状轻笑,随后询问道:“听闻朝廷又要增加盐铁税钱,不知今年冤句县……” “这个嘛……”王县令卖了个关子,随后才道: “今年衙门只需要卖出七千斗官盐即可。” “这样啊。”黄父松了口气,但不等他询问,王县令又说道: “今年的官盐价格倒也没有贵上许多,每斗……” 他顿了顿,踌躇道:“每斗五百钱即可……” “五百钱?!” 原本还能坐在位置上的黄父突然拔高声音,而乐师与伶人也因此停下演奏。 眼见黄父如此大的反应,王县令皱眉道:“黄郎君不必如此大声,本官也无可奈何,毕竟这是朝廷的旨意。” 黄父知道,但却忍不住道:“县令,某家贩卖私盐,所获不过三千四百余贯。” “而今朝廷每斗卖盐五百,衙门又要兜售七千斗官盐,那某家这生意恐怕做不下去了……” 黄父实话实说,可原本还有笑脸的王县令却突然黑脸,起身呵斥道: “黄偕,本官可不是在与你商量。” “如今朝廷困难,而你黄家庄田、私盐甚众,产出绝不止五千贯。” “眼下不过需要你黄家吃一两年亏,便开始抱怨本官。” “你别忘了,黄家贩卖私盐乃是重罪,若是没有衙门庇护,你们早就被流放了!” 原本还在左首位沉默的黄巢眼见自家阿耶被骂,顿时忍不住站了起来,但还是压着脾气对王县令作揖道:“王县令,某……” “长辈说话,哪有你一个晚辈插嘴的时候!” 王县令转头呵斥黄巢,这让黄巢气血顿时涌上头颅,惹得他面红耳赤。 他如今四十有四,而这王县令不过三十,却张口闭口称呼自己为晚辈,这让他羞愧的同时不由愤怒。 若是如此,他却也能忍下来,但王县令却不依不饶道: “本官想起来了,你便是那众人口中的黄善人?” 王县令说到这里,面上不由露出轻嗤:“听闻你屡次不第,想来是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只能以家财换个名声。” “你这种坐吃山空之人,本官见得多了,竟然也敢与本官叫嚣道理!” 王县令看向黄父,教育道:“黄郎君好好教教你这不成器的大郎君吧,莫要日后将黄氏家产败光,惹得沦落为流氓。” “是是是……” 面对疼爱的长子被骂,黄父心里也十分愤怒,但他却还是得陪笑。 “七千斗官盐,每斗五百钱,一枚都不能少。” “本官言尽于此,秋收后黄郎君早早准备钱财吧!” 王县令拂袖而走,经过黄巢面前时,却还轻哼一声,令黄巢脸色更为涨红。 待王县令离去,黄巢的侄子黄存忍不住对黄父道:“耶耶,这狗官如此折辱叔父,您怎么还……” “住口!”黄父呵斥起自家孙儿,接着走上前拍了拍黄巢的肩膀,安抚道: “都怪阿耶没用,让你今日受了委屈……” “阿耶,我不碍事……” 黄巢挤出个笑容,随后试图岔开话题:“朝廷为何又加税于盐铁?” “唉……”黄父闻言叹气道:“听闻是缺少军饷,又不愿以名声加田税,最后便只能落到我等盐铁头上了。” “耶耶!”黄存忍不住说道:“这官盐三千五百贯,我们如果拿出来,岂不是要贴钱做买卖?” “要我说,这私盐生意干脆不做了,反正家中还有庄田!” 黄存想的很好,可黄父却摇摇头道:“冤句县私盐都经我黄氏之手,这生意并非是我等选择做与不做,而是看衙门要不要我们做。” “他们要我们做,我们便是贴钱也得做……” 黄存瞪大眼睛:“这不是欺负人吗?!” “呵呵……”黄父干笑几声,摇摇头向外走去,几句话悠悠传来。 “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官字头顶有伞而下有两口,道理都由他们说了算……” “耶耶,您走慢点,我扶您!” 黄存瞧着自家耶耶走路摇晃的样子,连忙追上去搀扶了起来。 黄巢站在原地没走,只是瞧着自家阿耶的背影,攥紧拳头:“官……” 他心中积怨,尤其是回想起王县令说他没有真才实学,不配当官的时候,他更是怒火烧上心头。 只是一想到自家年迈的阿耶,他最终还是渐渐松开了拳头。 若他孤身一人,那王县令的首级,恐怕早已摆在他面前。 可他不是,他还有阿耶,还有侄儿们…… “为了阿耶……”黄巢呼出口浊气,低丧着离开了中堂。 如今的他,只期盼庙堂上的有识之士们奏表皇帝,将这盐铁的重税削减几分,让黄家恢复太平。 不过他的这番期盼,终究还是得落空…… (本章完) 第325章 岭西鼓噪 第325章 岭西鼓噪 “直娘贼,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娘贼的,这次回了家,日后说什么也不再来了!” 九月,虽已经是秋季,但岭西地区却依旧炎热难耐。 哪怕此刻已然入夜,但空气中的风却好似裹挟火焰而来,热得人心烧难耐。 邕州宣化县内,身处军营的王仙芝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只感觉到了许多类似疙瘩的存在。 感受着这些疙瘩,他的脸色不免难看几分,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娘贼的,这一年到头就疙瘩不断,得拔多少湿毒才能舒服些?” 王仙芝骂骂咧咧,期间不由觉得呼吸沉重,整个人仿佛被牛舔了一口。 “忍忍吧,王都将……” 医官正在为他针灸,试图以此来拔除“火毒”。 后世一杯草药凉茶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个时代却算入了疑难杂症。 “就没有彻底杜绝的办法?” 王仙芝质问医官,医官点头道:“只要返回中原,以中原之气候,必然能渐渐消除这岭南火毒。” “直娘贼的!”王仙芝暗骂,毕竟他现在还走不了。 不过相比较他还顾全大局,他身边那群无精打采的将士们则是在听后精神道:“早该走了!”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是啊,中原的秋天,哪会这般闷热?” “唉……我们在这儿,简直是在受罪!”” 王仙芝听着将士们的怨声,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他何尝不想回到中原,回去看看那熟悉的山水,感受清爽的秋风和温暖的家乡。 可如今他们的戍期还没结束,饶是再怎么难受,却还是得坚持完这几个月。 “都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天平军中的某名兵卒忍不住质问起来,眼中满是期盼。 王仙芝沉默片刻,缓缓道:“按理来说,明年元宵过后,我们的戍期便结束了。” “只是我上次去找李经略,李经略说朝廷旨意还未送抵,让我们再等等。” “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相信朝廷的旨意很快就会送到,不会耽误我们回家的。” 王仙芝话虽如此,但他心中也不免在漫长的等待中狐疑起来。 长疙瘩的这几日,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梦见濮州的田野,梦见家乡的亲人。 只是当他感觉真实,试图回家的时候,他却又很快醒来,只能面对这片陌生的土地和无尽的瘴气与湿热。 “这朝廷,当真拖沓!” “我不管,反正元宵过后,我一定要回家!” “这鬼地方谁爱待谁待,我一定要回家。” “娘贼的,我都三年没见我家婆娘了,也不知道家里如何……” 将士们的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咒骂朝廷。 王仙芝看在眼里,却也不制止。 毕竟他可是靠王守文叛乱参军,进而以王守文等人性命做功劳,摇身一变成了官军。 大唐上下是个什么情况,他心里自然知道。 他想要逼迫李弘源准许他们回家,就得营造出弟兄们不满的气氛,并且让李弘源清楚这种气氛正在扩散。 果不其然,在他营造这种氛围的同时,与他们同在邕州宣化城驻扎的平卢军便很快得到了消息。 相比较天平军,平卢军的军营略微小些,这主要是因为平卢军被调戍边的人不过八百,南下途中又病亡不少人,如今只存五百余。 正因如此,平卢军的戍兵与天平军的戍兵一样渴望着返回家乡。 只是比起王仙芝,平卢军都将宋威显得更有心计。 “都将,闹起来了,天平军闹起来了!” 一名列校小跑进入牙门内,面对主位正在喝茶的宋威连忙作揖汇报。 “王仙芝这厮总算闹起来了。” 宋威闻言呼出口浊气,前来汇报的列校也连忙道:“都将,要不要让我们的人也配合配合?” “配合?配合个卵!” 宋威下意识骂道:“王仙芝这厮本就是王守文麾下贼寇,由他们来鼓噪最好不过。” “不枉耶耶(爷爷)陪他打这么久的骨牌,这厮总算把事情闹起来了。” “现在我们两不相帮,就这样瞧着他们把事情闹大。” “到时候李弘源受不了,自然会催促朝廷放我们回乡!” 宋威倒不愧是军将家庭,虽然官职不过都将,可却把藩镇那点门门道道弄得十分清楚。 平卢军两不相帮,这就足够表达平卢军态度了。 更何况他也早早派人去其它几镇军马打听,基本被派发戍边的八镇兵马都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想到这里,宋威舒舒服服的靠在主位上,摆手道:“让他们再多闹会,你下去吧……” “是!”列校闻言退出平卢军的军营牙门,而此时身在邕州衙门的李弘源也通过手下官员,知晓了天平军鼓噪的事情。 “混账!” 衙门之中,李弘源拍案而起,来回渡步的同时不由抱怨道: “距离戍期结束还有三个月,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眼见他来回渡步,岭西长史刘从则缓缓起身,而后作揖道; “朝廷不想调遣戍兵来替换八镇戍兵,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八镇戍兵必然鼓噪。” “经略,我们得早做打算才行……” 面对刘从则的这番话,李弘源气的咬牙切齿,直接骂道: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草,到头来犯了过错,便将过错都推在我们头上,这朝廷……” 他没继续骂下去,毕竟再骂下去,恐怕就骂到皇帝那去了。 “如今之计,唯有自救!” 李弘源是看出来了,朝廷是不可能管八镇戍兵的事情了。 到时候这岭西的烂摊子都得他来扛,做不好便是被贬官调离。 思绪间,李弘源干脆骂道:“反正这岭西恶瘴繁多,某即便不要这官身,也要脱离此处!” 他目光看向长史刘从则,与之说道:“你我若是再不走,届时便要为朝廷此举担责了。” “不如假借他人之口,奏于天听,便说你我二人率军巡边,误染瘴毒,辞官离去如何?” “大不了等到事情安定,再使些人脉,调任他处便是!” 李弘源能想到的事情,刘从则也能想个大概。 如今的局面复杂,确实说不准最后是什么结果,不如先行脱身,日后再谋划官职。 “如此甚好!” 刘从则闻言颔首,接着便与李弘源商量起了操作的细节。 半个时辰后,快马从宣化城内走出,一路往北向长安而去。 九月末,当快马冲入长安城内,并将急报送往南衙之时,被调入京中的王式也正在南衙述职。 “节度使和长史都染了瘴气,这怎么可能?” 南衙某座院内,坐在正堂的路岩冷哼,而他面前之人则是前来述职的王式。 面对王式,路岩倒是没有这么跋扈,只是笑着颔首道:“王县公舟车劳顿,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王式如今是以左金吾卫大将军及祁县开国公的身份前来述职,单论品秩,比如今暂代户部及度支的路岩还高。 面对路岩的这番话,王式则是不紧不慢作揖,声音沉稳道:“不知某何时能够入宫面圣?” 路岩闻言,只能表示无奈道:“至尊已有半月不曾接见外臣,即便裴相、蒋相也鲜少能见到至尊……” 他话音落下,王式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先告退了……” 他转身离开了此处正堂,而路岩也在他走后对身旁的舍人询问道:“此人是否懂事?” 舍人摇了摇头,路岩闻言冷哼:“榆木脑袋,即便担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也难以委任要职!” 这番话说完,路岩便继续低头处理起了政务,而旁边的舍人却看向李弘源和刘从则的奏表。 “路相,岭西的这份奏表应该如何处置?” 虽然路岩只是暂代毕諴,可舍人还是将其称呼为“相”。 面对舍人的这番言论,路岩略微不耐烦道:“是否懂事?” “自然……”舍人行礼,随后低声回应。 闻言,路岩满意颔首,随后开口说道:“既然患上如此重病,那就将其调任他处吧。” “此外,将岭西之事奏表天听,再将其礼物送还。” 这些日子为求门路,不少官员都在私下向路岩送礼,但他明面上都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此番举动,并非他不好钱财,只是他知道,如今皇帝还盯着他,他还未通过考验,因此他必须要表现得清正廉洁。 等他通过了考验,成了宰相之后,那才是他积攒钱财的时候。 此时的他,却是半点钱财都不能沾。 不过他不可以沾,却不代表旁人可以不送。 这王式自持功高而不把他放在眼里,日后必然要想办法将其好好教训一番。 至于类似李弘源这般懂事的官员,他则是会先将其记下,把事情办好之后,待到自己日后确定擢升时,想来他们会投桃报李的…… 在路岩这般操作的时候,王式也寻到了裴休的院子,走入堂内作揖道: “小年参见公美先生……” “是小年啊,起来坐下吧。” 裴休如今七十有二,放眼庙堂也算高寿,而王式不过五十有三,比较之下还算年轻。 二人昔年曾见过面,算不上相熟。 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鲜有具备真才实干的官员,因此裴休才会在当初推荐王式。 不止是他,几乎是有才之人都知道王式的本事。 若非王式曾经结交过宦官王守澄,他也不至于在河东停滞那么多年。 “先生,某想要奏表至尊。” 王式坐下之后,便立即说明了来意。 裴休闻言颔首道:“你先说说,某听后再看看是否能去宫中为你说服至尊。” “是……”王式颔首,当即便把河南道、淮南的的情况告诉了裴休。 “先生,河南道与淮南的局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话题开场,王式便先给出了结论,沉声解释道: “河、淮两道,官吏盘剥,百姓逃亡之后,亦或者饿死乡野,亦或者落草为寇。” “不说其它地方,单说徐泗地区的龙脊山便盘踞着大大小小上百伙盗寇,多则数百人,少则十数人。” “即便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山,也能盘踞好几伙盗匪。” “商贾们远行,不得不费重金请州兵护送,亦或是招募上百名护卫,方能勉强通行。” “某并非夸大其词,而是事实如此。” 王式把调子定得很高,这让裴休眉头紧锁,手指不自觉地轻敲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虽早已知道河南百姓困苦,但听到王式的描述,仍不免心中一沉。 “抛荒的田地数不胜数,百姓逃亡的根源,皆因朝廷赋税过重,地方官吏盘剥无度。” 王式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丝愤慨:“若不及时整治,只怕这两道的局势会愈发恶化。” “唉……”裴休长叹一声,缓缓道:“小年所言,某岂能不知?” “昔年某被外放至宣武军为节度使时,便已见河南百姓困苦不堪。” “如今几年过去,情况竟更加严重,实在令人痛心。” 话到此处,裴休显露出几分无奈:“若是可以,某也想要更改弊政,为天下百姓减免赋税。” “可是如今的朝廷,却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天下兵马百万,每年军费度支几近一千七百万贯,几乎耗尽了朝廷的赋税收入。” “朝廷如今尚能维持,全因靠着寅吃卯粮来维持局面,因此不仅不能减税,甚至还需要加税。” 王式闻言,面色与情绪更加沉重:“如此下去,百姓只能在贪官污吏的盘剥下逃亡,或是饿死荒野,或是落草为寇。” “朝廷若不设法改变,只怕天下将陷入更大的动荡。” 裴休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无奈:“小年所言极是。” “只是朝廷如今内外交困,因此减税之事,恐怕难以实现。” “此间事情,你若是在某面前说还没有什么,可若是到了至尊面前,至尊恐怕不会高兴……” 说到此处,裴休也露出了几分老态,无奈将其点醒道: “你若是还想出镇地方,亦或者在京畿之中担任要职,那还是将这番言论藏在胸中吧……” “……”王式沉默下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裴休。 如今的大唐确实经不起折腾了,不折腾还能苟活,折腾则九死一生。 王式更偏向求生,而裴休等认清局面的人,却已经想着图存了。 “此事,某会回去仔细斟酌的……” 王式沉默许久后起身,回应的同时向裴休行礼告辞。 裴休见状起身,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外,随后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 随着王式消失,他站在原地许久,踌躇片刻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奏表皇帝,但却不准备提及减税的事情。 “准备马车,某要去一趟宫中。” 裴休对门口的舍人吩咐一句,半个时辰后便出现在了咸宁宫中。 小半个月不见,皇帝的身材似乎丰腴了几分。 裴休没有在这种细节上过多停留,当即便把王式的那番言论摆到了君臣面前。 原本还因为裴休打扰自己听曲的李漼在听到这番言论后,当即也收敛了心神,专注道: “百姓逃亡、皆因贪官污吏盘剥,裴相以为如何?” 裴休闻言,心中不由苦笑。 皇帝明明知道百姓逃亡的根本是什么,但如今却还是将这些问题推到了官吏的头上。 想到这里,裴休只觉得自己的选择十分正确,毕竟以如今皇帝的能力来看,平平稳稳的维持局面才是最佳选择。 皇帝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那选择破釜沉舟的臣子便不会得到好下场。 唐武宗与李德裕,唐宣宗与李德裕,这就是两个明显的例子。 裴休年纪大了,见过太多事情,所以他知道事不可为。 但即便如此,他却还是想从如今这位皇帝身上看到那份勇气。 只是可惜,皇帝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而大唐也只能得过且过的苟活下去。 兴许他应该庆幸自己老了,看不到大唐倒下的那日。 “裴相?” “臣在……” 李漼的声音将裴休唤醒,裴休连忙行礼道:“臣以为,可派御史监察河南、淮南两道,以此让贪官污吏收敛。” “嗯,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李漼颔首表示认同,裴休则是在心里叹气。 他和李漼都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不知毕相近况如何,病情是否好些了?” 李漼突然提起了毕諴,裴休闻言却摇摇头道:“臣与毕相私下无往来,并不知晓毕相近况。” “陛下若是担心,不如派太医前去毕相府上查看。” “朕正有此意。”李漼颔首回应,随后看向角落的田允: “田允,你亲自带太医去看看毕相的身体。” “若有需要,库中药材可尽数支取。” “遵命……”田允作揖应下,而裴休见状也作揖道: “陛下,臣告退……” “裴相慢走。”李漼抬手示意,裴休也在之后离开了咸宁宫。 在他走后,路岩派人送来的奏表也被李漼所看到。 面对李弘源和刘从则重病的事情,他显得有几分不耐烦。 毕竟在他看来,南蛮被高骈大破,起码要休整几年。 岭西此前便已经遭到南蛮劫掠,必然不会成为其目标。 正因如此,李漼不耐烦道: “这种事情,日后让南衙自己决定就行,不要来叨扰朕!” “臣领命……” 南衙派遣而来的舍人连忙应下,随后带着奏表离开了咸宁宫。 待奏表返回南衙,路岩则是将李弘源、刘从则等人调往了河南道的海州任职。 至于岭西经略的空缺,他则是派遣了御史蔡京南下接替。 毕竟在他看来,南蛮不太可能入寇岭西,派个不知兵的官员也没什么…… (本章完) 第326章 邕州兵变 第326章 邕州兵变 “驾!驾!驾……” 十一月,随着快马护送朝廷的旨意南下,得知自己被调往海州的李弘源与刘从则十分高兴。 海州在河南道虽然排名靠后,但依旧是人口十余万的大州,比岭西的人口还要多,而且又在淮河以北。 尽管李弘源只是被调往海州担任刺史,不如在岭西担任经略气派,但权力却不降反升。 正因如此,李弘源与刘从则二人在得到旨意的同时,开始吩咐家仆将金银细软收拾清楚,等待接替官员抵达便离开岭西。 他们的动静很大,因此城内的天平军、平卢军都在不久之后得到了消息。 “直娘贼的,这李弘源该不会没把事情办好就走了吧?” 天平军中,负责派人监视岭西衙门的尚让忍不住骂了出来,而他旁边的尚君长反倒还能保持镇定。 “阿兄,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尚让看向尚君长,尚君长则是眉头紧锁:“直娘贼的,这李弘源若是真的摆我们一道,那弟兄们肯定会闹事。”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把这件事告诉都将,如果都将还不知道的话,那我们立马召集弟兄们议事。” “如果都将知道却没告诉我们,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尚君长的话让尚让反应了过来,他一拍脑门道: “报信的那个刘二郎回营了,肯定会把事情告诉弟兄们。” “走!”尚君长闻言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他们直奔营中的牙门,可耳边却渐渐传出了不少叫嚷声。 显然,李弘源等人要走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二人只能加快脚步,朝牙门走去。 半盏茶不到,他们便闯入了牙门,而这所谓的牙门也不过就是个普通院子,顶多三分地。 二人才闯入牙门,卧房的王仙芝便听到了声音,持刀从卧房走了出来。 “你们俩兄弟干嘛?” 王仙芝一脸警惕,毕竟他自己都是靠背叛王守文获得的官职,自然担心下面人有样学样。 “都将,李弘源那厮要跑,消息已经在营中传开了!” “你说什么?” 尚君长的话让王仙芝愣住,而这时牙门外也响起了叫嚷声。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数百人的叫嚷声,顿时吓得王仙芝激灵片刻。 他看向尚君长和尚让,尚君长见他眼神愤怒,连忙解释道:“我们也不知情。” “直娘贼的……” 王仙芝暗骂,他没想到李弘源表面上沉稳冷静,遇到事情的时候居然想着逃跑。 不过他要是真的逃跑,那就说明朝廷不打算让他们这群戍兵回家了。 想到这里,王仙芝就觉得脖颈一凉。 生活在天平军治下,旁边便是魏博的地盘,他自然知道兵卒鼓噪的后果是什么。 若是他处理不好这件事,那他恐怕要步王守文的后尘了。 “娘贼的,真是报应不爽!” 王仙芝不由暗骂,随后提刀走向门口。 尚君长与尚让见状跟上,不过手却不自觉按在了腰间刀柄上。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吵吵吵!吵什么呢?!” 在天平军的兵卒们还在叫嚣回家的时候,却见王仙芝骂骂咧咧的站了出来。 不过他没有骂众人鼓噪,而是骂众人吵闹。 前者需要惩处,后者顶多是训斥。 “吵什么呢?!” 王仙芝骂骂咧咧,其中一人走出来叫嚷道:“都将,您当初说我们年末就能回家,可为什么经略使都开始收拾东西了!” “没错!” “您是不是骗了弟兄们?!” 众人向王仙芝投来质问,王仙芝见状怒骂道:“狗屁!” “耶耶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正准备提刀去质问李弘源,结果你们就把耶耶的门给堵住了!” 众人闻言,纷纷闭上了嘴巴,而王仙芝也骂道: “直娘贼的,一群没卵的家伙!” “给耶耶穿甲,耶耶要去衙门问个清楚……对了!你们也把甲胄给穿上!” 王仙芝兴许手段和心计不行,但他做了那么多年私盐生意,最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知道的。 当他走出牙门的瞬间,他就敢肯定,如果自己不能答应带天平军的这群兵卒回家,那这群昔日和他称兄道弟的兵卒绝不会犹豫,一定会立马宰了他。 “直娘贼的……” 王仙芝在心底暗骂,原本鼓噪的兵卒也纷纷离开,各自回到营帐之中穿戴甲胄。 与王仙芝亲近的几十名兵卒见状,当即簇拥上来,查看王仙芝有没有事情。 王仙芝只能吩咐他们为自己穿甲,两刻钟后,带着全副武装的九百多人向岭西衙门走去。 由于还是下午,因此县内街道上都是前来交易的蛮民和百姓。 面对气势汹汹的天平军,他们只能紧紧贴着街道两侧,避免触怒天平军的将士们。 消息很快传开,李弘源原本还在书房陶怡情操,却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使君!不好了!” 家仆急匆匆跑入书房,不知情的李弘源皱眉道:“慌慌张张的……南蛮打过来了?” “不是……”家仆缓了一口气,接着作揖道:“天平军披甲朝他们过来了!” “你说什么?!” 李弘源面露错愕,他没想到王仙芝竟然反应那么大。 要知道他就只是安排人收拾了东西,其它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使君,王仙芝带人把衙门包围了!” 忽的,又有一家仆急匆匆跑来,这让李弘源坐不住了。 “走!” 他黑着脸向外走去,心里有七分惧怕,又有三分愤怒。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 还没走到正门,李弘源便听到了衙门外传来的鼓噪声。 十余名穿着胸甲的州兵正持着长枪严阵以待,可他们身形单薄,看上去好似螳臂当车。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李弘源走出正门,面对正门外的数百名天平军质问起来。 兵卒们顿时收声,但目光都狠厉的望着李弘源。 这个时候,王仙芝走到了前面,恭敬作揖道: “听闻使君要调往他处,敢问朝廷的圣旨可曾传下来了,我等弟兄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王仙芝,你竟然鼓噪兵卒,你要兵变吗?!” 李弘源指责王仙芝,但王仙芝现在进退不是。 往后退,天平军的大部分兵卒都会仇视他,乃至对他动手。 往前进,李弘源立马就是一个煽动兵变的罪名扣下来。 区别在于,前者马上死,后者还有回旋的余地。 二者取其轻,王仙芝只能选择质问李弘源。 “你……” 李弘源十分愤怒,可他目光看向四周天平军兵卒后,又不得不收敛起来。 他渐渐沉默,但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他在抉择。 关于戍兵戍期延期的圣旨,早就在七月的时候发下来了,只是他不敢公布。 以八镇戍兵的情况,他要是敢公布戍期延期的圣旨,恐怕八镇兵卒最少鼓噪一半。 他原本是想把戍期延期的这个事情留给下一任经略使来做的,如今却被王仙芝扰乱了计划。 以天平军将士们那表情来看,自己今日若是不能给出个妥善的安排,那恐怕难以善了了。 想到这里,李弘源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支吾道: “朝廷的旨意确实传下来了……但是……” 王仙芝和天平军的将士们闻言,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朝廷旨意就在府内,所有戍兵戍期延长三年……” “放他阿娘的狗屁!” “他娘的头,阿耶不干了!!” 果然,当李弘源话音落下,天平军的将士们瞬间炸锅。 他们来岭西戍边三年,结果前后死了近三百人。 如果继续戍边三年,谁知道后续死的人里面会不会有自己。 “都将,我们不干了!” “没错!我们要回家!” “都将,当初是您带我们出来的,当初也说好要带我们回家,现在呢?!” 天平军的将士们被朝廷出尔反尔的态度点燃怒火,而昔年答应戍边三年就带他们回家的王仙芝,此刻也成为了被怒火倾泻的对象。 此时的王仙芝头皮发麻,但他知道自己如果解释不当,这群昔日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家伙就会用自己的人头来宣泄怒火。 想到这里,王仙芝咬牙道:“这件事我也是被朝廷骗了!” “我当初说的话自然作数,只要大家同意,我现在就带大家回家!” 王仙芝的话音落下,所有天平兵卒纷纷振臂:“回家!回家!回家……” 他们的声音令李弘源脸色难看,而其中的不少人更是按住刀柄,步步朝着李弘源靠近。 王仙芝见状连忙上前阻止:“我们是要回家,而不是叛乱!” 闻言,不少兵卒纷纷停下了上前的脚步,面面相觑。 只是这种时候,李弘源却突然开口道:“你们未经朝廷同意而返乡,难不成忘了昔年王守文的事情吗?” 濮州的天平军,本就是从王守文旧部中招降而来,他们对王守文的事情自然清楚。 王守文等郓州老卒,起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回家,结果被朝廷视作叛逆,最后在濮州将其镇压。 李弘源本意是想着用这件事情压住他们,毕竟当年王守文、吴煨驱使三千精骑才堪堪抵达濮州,还未进入郓州就被镇压了。 王仙芝这九百多人,基本都是步卒,只有几十名轻骑,与王守文和吴煨根本比不了。 只要王仙芝他们脑子不糊涂,应该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才对。 不过李弘源还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如果人人都能吸取教训,那就不会有“重蹈覆辙”这个词了。 “直娘贼的,就算是叛乱,老子也要回家!” “我们要回家!!” 九百多天平军将士不断叫嚷,这让李弘源和王仙芝脸色都难看起来。 原本王仙芝还以为李弘源的话能吓住他们,结果却激起了他们回家的欲望。 毕竟王守文他们也是被朝廷哄骗去凉州戍边三年,结果最后戍边六年不说,朝廷还想让他们戍边九年。 尽管他们最后失败了,但也说明朝廷根本不讲信用,只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他们。 “弟兄们,抢了府库,搬着粮食路上吃!” 忽的,乱兵之中响起了一道声音,而这声音响起之中,李弘源及王仙芝脸色骤变。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九百多天平军便开始冲向衙门内部。 那十余名州兵被瞬间撞开,无数天平军兵卒涌入衙门之中。 眼见天平军乱了,李弘源也不敢继续停留在衙门,连忙往刘从则的府上跑去。 “都将,这怎么办?” 尚君长和尚让脸色都不好看,但王仙芝脸色更难看。 “直娘贼,现在能怎么办?只有回家了!” 抢了衙门的仓库,现在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能回家就行……” 尚让大大咧咧说着,尚君长却脸色不太好看。 显然他也知道了抢仓库的后果,而王仙芝则是在盘算应该怎么回家,若是到时候朝廷派兵镇压,他们又该怎么办。 在他思绪的同时,天平军的兵卒们抢来了七十多头牛,并弄来了板车套在牛身上。 一袋袋粮食被装车,但七十多辆牛车,只能装上几百石粮食,顶多够他们吃一个月。 好在衙门中还有四箱钱,足有四百多贯和一百多两黄金。 “他娘的,别耽搁了,现在就出发!” 王仙芝担心李弘源从田州调遣宣武军和忠武军袭击他们,因此连忙招呼天平军出城。 两刻钟后,九百多天平军带着七十多辆牛车冲出宣化县,一路向北而去。 王仙芝坐在挽马的马背上,望着远处渐渐变小的宣化县城,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王守文的例子在前,他心里十分忐忑,担心朝廷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除此之外,李弘源消失不见,很有可能去调集田州的宣武军和忠武军。 若是他们联合平卢军追来,那就凭他们这九百多人,还真不一定能成功突围…… 想到这里,王仙芝扫视己方队伍,却见所有人都穿着甲胄,走路十分缓慢,肩膀上还扛着昔日发下来的军饷,气喘吁吁。 “直娘贼,这慢吞吞的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别到时候还没走出岭西,就被宋威那群贼杀的给追上了!” 王仙芝破口大骂,目光扫过四周的田野,随后看向尚君长和尚让: “告诉弟兄们,路上见到挽马和耕牛、板车就抢,我们没时间耽搁,必须尽快离开岭西范围!” “是!”尚君长和尚让连忙应下,随后将军令传达三军。 伴随着王仙芝军令下达,原本还有所忌惮的天平军的士兵们,此刻仿佛化身豺狼,但凡看见村庄,便会如狼似虎的冲入其中,将百姓的耕牛强行夺走。 从邕州往峦州这一路上的村庄都遭了难,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但天平军根本不在意。 此刻的他们只想回家,也只能回家…… “直娘贼的杀才,该死的田舍汉!!” 在天平军沿途劫掠向北的同时,消失许久的李弘源也重新回到了邕州宣化县的县衙内,脸色铁青。 他派去跟踪王仙芝的人已经返回,带回了天平军沿途劫掠村庄的消息。 此刻他的目光望着衙门内情况,只见衙门内也是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图籍散落一地,仓库之中空空如也,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南蛮劫掠了。 “王仙芝这厮,竟敢如此放肆,某定要禀报朝廷,将他正法!” 望着眼前的场景,李弘源怒不可遏,而坐在左首位的刘从则却眉头紧锁,低声道:“使君,此事非同小可。” “王仙芝率军北逃,若不能及时制止,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同样驻防邕州的平卢军都将宋威坐在右首位,神色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面对刘从则对李弘源的提醒,他也缓缓开口附和道: “使君,王仙芝之事固然可恨,但末将以为,如今更需警惕的是宣武、忠武等镇戍兵的态度。” “想回家的不止王仙芝和天平军,而朝廷延长戍期的事情也终究藏不住,届时宣武等镇的将士必然心生怨念。” “若不能妥善处理此事,只怕到时候会出现更多的王仙芝和天平军例子,岭西局势也将一发不可收拾。” 李弘源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同时不免在心底埋怨起了朝廷。 八镇戍兵久驻岭南,早已怨声载道,若是正常按照约定的戍期放回他们,根本不会出现今日的这种事情。 若非朝廷为图节省而延长戍期,自己也不会遭此一难。 “宋都将所言极是。”李弘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委屈。 “此事必须奏表朝廷,请求调换岭西余下七镇的戍兵。” “除此之外,王仙芝及天平军也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稍后本官会奏表朝廷,派快马将奏表送往长安,还会传信给荆南、岭南等处,请他们拦截王仙芝等乱兵!” 李弘源做出安排,而宋威则是颔首应下,语气恭敬道:“使君英明,相信朝廷也不会为难使君的。” 面对宋威的这番话,李弘源脸色并不好看。 即便南衙已经将他调往了海州,可他本人毕竟没有离开岭西,因此王仙芝兵变的事情,肯定会算到他的头上。 “得想办法找找人脉才行……” 思绪间,李弘源拿出奏表,提笔后书写内容,不久后用信封和火漆封烫装好,召来家仆后递出: “速速派人送往长安,不得有误。” “是……” 家仆接过奏表,但城内马匹和耕牛都被王仙芝等人搜刮干净,他只能亲自跑一趟最近的驿站。 眼见家仆退下,事情也成了定局,宋威当即便起身告辞。 李弘源和刘从则的心思都在王仙芝叛乱及动向上,故此没有留下他。 宋威走出衙门时,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待回到军营后,他麾下四名列校早已等候多时。 “都将,今日经王仙芝这么一闹,朝廷肯定会考虑调回七镇戍兵,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平卢了!” “是啊,王仙芝这下可成了乱兵,我们却可以全身而退,这都要仰仗都将谋划得当!” 列校们毫不吝啬的赞美起宋威,宋威却轻笑一声,讪讪惋惜道: “怎么说这王仙芝也与某打了两年骨牌,他如今成了乱兵,只能说命里如此,可惜可惜……” “不管他成不成乱兵,我们能回家就行!” “哈哈哈哈……” 众人的笑声在营内回荡,而此时被打作乱兵的王仙芝,则是率领天平军踏上了北归的道路。 (本章完) 第327章 长驱直入 第327章 长驱直入 “哗啦……” 冬月中旬,在北方染雪成片时,南方的不少地区却依旧绿意盎然。 桂州的山岭与密林,搭配上蜿蜒的江水,几乎将“山水”表现到了极致。 若非江面有无数划着竹筏的渔夫,旁人恐怕还以为此处身处原始密林中,而非桂州治所的始安县。 桂州始安县,作为桂管经略府治所所在,其城坐落于漓江西岸,周长不过三里,城内外有民三万余口。 作为岭南重镇、桂州治所的始安县不仅负责着桂管地区十九个州的治安,也负责随时支援黔中道、岭西道。 正因如此,始安县的兵卒并不少,只是相比较全铁甲的中原精锐,此地的州兵更中意纸甲和皮甲。 纸甲相较铁扎甲更轻盈,更凉快,深受岭南兵卒的喜爱。 尽管听上去很不靠谱,可上等的纸甲却能和扎甲一样,使箭矢不得入内,保护披甲兵卒的安全。 对于常常需要面对水战的桂管兵卒来说,具有一定浮力的纸甲,在某些时候还能用来保命。 若是穿戴铁札甲坠入河内,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鱼获,新鲜的鱼获!” “都让开让开,不要挡到粮车!” 朝阳下,漓江江面升起白雾,给人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渔夫与纤夫、商贾们都在漓江西岸的渡口装卸货物,亦或做着买卖,场面十分热闹。 渡口外,身穿纸甲与扎甲的桂管兵卒正懒洋洋的观望着渡口,身后里许开外便是始安县城。 在他们的注视下,商贾与百姓们先后经过城门口的检查,走入那狭窄而曲折城内街道。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木屋舍,屋顶用稻草与泥土覆盖着,日子长了便会生长出青苔,墙壁则是简单的夯土。 相比较中原的城池,始安县虽不繁华,却也有几分热闹。 穿着奇特的蛮民小贩,此刻正以坳口的官话向来往客人吆喝并贩卖着自家的蔬果,或是从山中采来的药材。 偶尔有几辆牛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夯土路,掀起一片尘埃。 这样的场景十分迷人,但却无法掩盖朝廷的衰败与动荡。 街道上,向商贩勒索财物,亦或者吃霸王餐的兵卒不在少数。 似乎在一夜之间,始安县内的兵卒便翻了好几倍,沿街商贩受到的委屈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出走邕州后,沿着郁水(珠江)与漓江北上的王仙芝,以及他所率领的天平军。 “直娘贼的,这群叛军还挺能跑的,五天前还在柳州,如今竟然跑到昭州了。” 某个摊位上,身穿乌锤甲的三旬汉子坐在主位说着,左右是两名身穿染黑纸甲的列校。 其余几张桌子,坐的不是队长便是什长,而摊主则是干笑着干活。 “都将,他们会不会来始安啊?” 列校担心开口,这名都将却笑道:“他们如果敢来始安,那就真是自投罗网了!” “桂州几个县的精锐都被抽调到了这里,而且湖南镇中道州和永州的官兵也在集结向此处。” “他们若是敢来,我们便能建功了,哈哈哈……” 这名都将爽朗笑着,随后又岔开话题聊了其他。 不多时,一碗碗骨头汤搭配着胡饼被端了上来。 众人将胡饼掰开,就着肉汤开始埋头吃饭。 吃饱喝足后,这群人起身便离开了摊位,而摊主不敢说话,更不敢生气。 角落的一名食客放下十枚铜钱,起身便向外走去。 一刻钟后,他搭上了南下的竹筏,在顺江而下五十里后,吩咐渔家停船岸边,给了五十钱便上了岸。 渔家喜滋滋的收好五十钱,又看了看岸边这鸟不拉屎的密林,片刻后便撑船返回了始安县。 与此同时,那名离开食客则是走入密林中十余里,随后经过官道,走入了官道旁的山坳之中。 山坳中被踩出了一条道路,这人沿着道路走入二三里,随后便见到了一处天然山谷。 山谷内人头攒动,近千披甲精锐坐在卸下牛具的车上,旁边还有人在喂食着上千头耕牛和百余名挽马。 众人眼见他到来,瞬间便喧闹起来。 “都安静些!” 忽的,呵斥声作响,王仙芝从角落处走出。 “尚大郎,怎么样了?” 王仙芝站在尚君长面前,眉头紧锁。 尚君长站在他身旁,不紧不慢的将幞头摘下,而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都将,桂管和湖南两镇的兵马已经调动,前者屯兵始安县,后者正在往桂州集结边界……” 王仙芝闻言,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他们动作倒是够快……” 评价过后,王仙芝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怎么躲避桂管和湖南镇的官兵。 尚君长眼见他沉默,当即便献策道: “都将,依某所见,我们应当避开始安县的官军主力,绕道恭城,经道州、郴州,进入江南西道。” “去江南西道?”王仙芝眉头微挑,随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都将请看……”尚君长缓了口气,接着从旁边牛车上拿下地图将其展开。 他用手指着上面的路线,为王仙芝解释并分析道:“湖南镇背靠荆南镇,而荆南镇是拱卫南都江陵的重镇,兵力充足,又由使相萧邺镇守。” “若我们经湖南镇北上,必会陷入重围,哪怕经过血战,也很难渡过长江。” “与之相比,江南西道则不同。”尚君长用手圈出了江南西道,继续道: “江南西道的官军武备松弛,当初浙东的裘甫带着一群泥腿子都能搅得江南震动,更何况我们这群人呢?” 王仙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继续说。” 眼见王仙芝认可了自己的想法,尚君长舒缓了一口气,接着继续说道:“只要我们进入江南西道,以那里的兵力,根本无法阻拦我们。” “我们进入江南西道后,经吉州、洪州(南昌)到江州(九江)抢夺船只,渡江进入淮南道。” “这淮南道虽然是使相令狐綯坐镇,但淮南道积弊多年,境内盗寇横行,官军不敢深入山中。” “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昼伏夜出,穿山越岭,直到走出淮南范围,最后加急赶回濮州,请杨使君替我们向朝廷认错,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尚君长口中的杨使君,即为天平军节度使杨汉公。 杨汉公出身弘农杨氏,其父又是太尉杨宁,说话份量自然不轻。 王仙芝他们犯的这点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有没有人替他们说话,他们认错态度诚不诚恳罢了。 尚君长倒是抓住了问题所在,而王仙芝听完后,脸上顿时浮现喜色,伸手拍了拍尚君长的肩膀。 “你这个尚大郎,说起话来果然长远。” “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走恭城往去江南西道!” “都将英明!”尚君长连忙作揖行礼,而王仙芝也简单交代几句话后,便带着众人走出了谷道,往恭城县突围去了。 时间推移,桂管境内的兵马也在赵格的指挥下,渐渐开始对昭州展开合围。 只是赵格派兵搜寻许久,却始终未曾探查到王仙芝等人的踪迹。 若非王仙芝及其部属曾出现在昭州,并被许多百姓所见,赵格恐怕都怀疑是不是自己情报失误了。 “使君,贼首率兵出现在了郴州境内!” 数日后,当桂管的都将手持急报跑入始安县衙内,他手中的加急军报在呼吸间便被赵格抢走。 赵格这几日被王仙芝这群人弄得失眠,如今有了消息,他自然第一时间在正堂守着。 他飞快将急报拆开,随后一目十行将其中内容看光。 “这群贼寇,竟敢如此猖狂!如此狡诈!” 身为桂管观察使的赵格在将急报看完后,整个人气得发抖。 他说自己为什么找不到叛军呢,原来是叛军绕道前往了郴州,直到进入郴州地界,才开始劫掠并暴露行踪。 “使君,他们出境了,我们还追吗?” 都将小心翼翼的询问,赵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都出境了,还追什么?!” 藩镇各有驻地,私自出兵前往其他官员坐镇的境内,这可是能削去官职的大罪,赵格自然不想触犯此等大罪。 思绪间,赵格深深吸了口气: “虽说耗费了许多心力,但起码把他们赶出桂管境外了。” “这件事某会向朝廷奏表,但他们既然出境了,我们就不用追了,照常之前的操训。” “是……” 得知不用阻止并追击王仙芝等人后,都将也跟着松了口气。 “退下吧!” 赵格抬了抬下巴,示意过后才返回书房,写下奏表后便派人将其加急送往长安。 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王仙芝率领天平军戍兵兵变,率军从岭南一路北上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池水,在天下间掀起了层层波澜。 江南西道的百姓闻风丧胆,官吏们则如临大敌,纷纷加紧防备。 王仙芝率军从郴州进入江南西道后,当即便在吉州大肆劫掠,主要抢夺车马和粮食,以此补充军需。 吉州的百姓惊恐万分,纷纷逃入城中避难,吉州刺史赵岺也急忙派快马向洪州求援。 彼时江西观察使裴坦正驻兵洪州,得知王仙芝劫掠吉州的消息后,当即召来了军中的捕盗将刘全,询问其对策。 “刘都将,这王仙芝猖狂至极,竟敢在我江西境内劫掠,某想将其讨平,不知汝有何良策?” 洪州衙门内,裴坦端坐正堂,案上摆放无数文册,大多关乎民生。 此刻的他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焦急。 面对他的询问,身为捕盗将的刘全神色沉稳:“使君放心,区区乱兵,不足为虑。” “乱兵想要从江西返回河南,唯有走洪州,利用江州的舟船渡江。” “洪州重兵把守,他们即便过境,也不敢经过钟陵,只能走高安、新吴,北上建昌。” “末将愿率军设伏于新吴县外,待乱兵经过,便一举将其剿灭。” 刘全自信满满,这让裴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点头道:“好!此事便依你所言,劳请将其歼灭,以儆效尤!” “末将领命!”刘全不卑不亢的作揖领命,半个时辰后便率领两千江西军朝新吴县赶去。 只是他们刚刚走出兵营,渡过赣水向西前往新吴县,两岸渡口处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 望着那不断下船的江西兵卒,赣水渡口中无数摊子间的某个男人看向了同桌之人。 同桌之人心领神会,当即起身租了匹挽马,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两日过后,道路上的挽马渐多,马背上众人心照不宣,埋头向着目标赶去。 待到第三日正午,吉州庐陵县北部三十余里外的营盘前便集结了十几名身骑挽马南下的汉子。 这个营盘可谓简陋,只是草草用马车围起来充当营栅,将士们在内搭建帐篷休整。 可即便如此简陋,却依旧无人主动出击,前来围剿他们。 “都将!” 尚君长走入牙帐之中,王仙芝刚吃过早饭,眼见他走进来,当即起身道:“如何?” “果然如都将预料那般,这江西的军将已经率兵前往新吴县设伏,起码有两三千人。” “我们若按原计划北上,必会陷入重围。” 尚君长急匆匆解释着,王仙芝也翻找出地图,随后用手指道: “直娘贼,钟陵、新吴两处要道都有重兵,现在看来,我们只能东渡过赣水、盱水和余水,进入饶州,再北上池州了。” “池州属于宣歙镇,江西军不敢轻易越境追击,我们可以在池州抢夺舟船,渡江北上。” 王仙芝的思绪倒是很快,得知情报不过半盏茶,他便已经想出了如何突围脱困的路线。 “都将英明!”尚君长夸赞起王仙芝,王仙芝则是收起地图,同时交代道: “为我们报信的那些贩盐弟兄,每人赏钱十贯,另外把货物还给他们!” “是!” 王仙芝很清楚,仅凭人生地不熟,且口音都不相同的自己人去探查情报,肯定是得不到什么好情报的。 正因如此,他提前放走了吉州附近的私盐贩子,并扣下了他们的货物,承诺带回情报则放货赏钱。 许多私盐贩子为了保全货物,只能为他打探情报,这才避开了江西军的眼线。 如今既然得到了情报,那就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王仙芝当即发下军令:“传令三军,即刻拔营!” “是!”尚君长作揖应下,随后开始传出军令。 一个时辰后,九百多名天平军在王仙芝的示意下,迅速改变行军路线。 大军向东渡过赣水、盱水、余水,进入饶州境内。 刘全在新吴苦等数日,却始终不见王仙芝的踪影,直到私盐贩子中有人通风报信,他才得知天平军已绕道东行。 得知消息,他气得捶胸顿足,却无可奈何,只能快马返回钟陵,将王仙芝绕道饶州的事情告诉了裴坦。 “叛军狡诈,必不可能让他走出江西,某要亲自领兵将其讨击!” 当裴坦得知王仙芝已进入饶州,意图北上池州后,他立即拍案而起,想要率军追击王仙芝。 面对他的冲动,刘全连忙将其劝住: “使君,叛军已经走入饶州境内,我们现在追击也来不及了。” “若是他们到时候进入池州,你我只能在池州之外观望,徒费钱粮。” “若我们擅自越境,只怕会惹来非议,甚至被朝廷问罪。” 藩镇之间不能随意越境,这点裴坦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王仙芝从他江西军治内遁走池州,倘若朝廷追究,他这个流官肯定会被论罪。 虽说不至于丢失官职,但短期内恐怕升迁无望。 刘全是江西军的本地军将,他倒是不在意升迁,但自己这个流官不行。 “当真追不上吗?” 裴坦呼吸沉重,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耽搁仕途。 面对他的询问,刘全连忙摇头:“我军缺乏车马,定然是追不上他们的。” “好吧……”裴坦心里憋屈,他知道刘全是故意的,但他没办法。 说到底他只是个流官,而刘全是江西军中的地头蛇。 如今刘全不支持他,即便他强行命令刘全率军与他前往饶州,却也无法指挥他们越境进入池州。 想到这里,裴坦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提笔写下奏表,请求朝廷下旨允许他越境追击王仙芝,并另写了份手书。 “把奏表送往朝廷,手书送往宣州,要快!” “是!” 裴坦递出奏表与手书,刘全见状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虽然不怕天平军,但是也不愿意看到手下人死伤。 如今朝廷度支紧张,谁知道麾下弟兄死了之后,朝廷能不能发出钱粮抚恤? 这王仙芝既然已经逃往了池州,那这件事就不归他们江西军管了。 至于朝廷是否会怪罪,刘全则是更不担心了。 王仙芝能从岭西来到江西,即便朝廷要怪罪,也该怪罪岭西、桂管、湖南三镇,然后才能轮到他们。 这般想着,刘全拿着奏表和手书走出衙门,并派快马将奏表与手书分别送往长安和宣州。 (本章完) 第328章 早做准备 第328章 早做准备 “淅淅沥沥……” 冬月末,一场雨雪让长安城的冷意更添三分。 只是相较于咸宁宫内的气氛,这所谓的冷意也不过尔尔。 此时的咸宁宫殿上,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皇帝李漼高坐于金台之上,手中紧握着来自岭西、桂管、湖南、江西、宣歙等五镇的加急奏表,脸色阴晴不定。 他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殿上的裴休、蒋伸、路岩三人。 “五镇兵马,竟拦不住区区九百多乱兵?” 李漼的声音冰冷而尖锐,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与质疑:“难道如今的天下,还要重现昔年王守文之乱不成?” “陛下……”裴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无奈: “陛下,乱兵狡诈,常绕道而行,避实击虚。” “五镇兵马虽尽力追捕,却难以将其一举歼灭。” “狡诈?”李漼眉头紧锁,显然对裴休的解释并不满意。 “到底是这寂寂无名的都将真能如此,还是这五镇的节度经略及观察等使无能,将乱兵吹得神乎其神?” 眼见皇帝不满,裴休只能在心中叹气,随后缓缓低下头,不敢再言。 眼见裴休不说话,李漼心里的怒气更胜,随即将目光转向蒋伸,语气更加严厉: “岭西等处八镇戍兵的钱粮,户部与度支到底有没有拨给到实处?” “若是拨给到了实处,那这群戍兵为何会不满而作乱?” 对于李漼来说,常年居住十六王宅及宫中的他,向来都是向往外界,变着法的出巡。 他不理解王仙芝等人为什么会兵变,哪怕他们三年未曾回家,却也不用兵变来向朝廷示威吧? 正因如此,他将问题归根于钱粮不到位的原因上,但对此,掌管户部与度支的蒋伸却脸色骤变,连忙作揖道: “回陛下,户部与度支的钱粮皆是足额发放,绝无克扣之事!” “那他们为何作乱?”李漼不耐烦质问,蒋伸见状脸上浮现尴尬,却还是不得不回应道: “戍兵作乱,实因朝廷延长戍期,加之岭西毒瘴及蛇虫鼠蚁太多,戍兵多死,故此余下戍兵对朝廷心生不满,这才铤而走险……” 李漼听到“延长戍期”四字,脸色顿时一沉。 延长戍期这件事,可是他当初亲自下的旨意。 如今被蒋伸当面提起,无异于打了他的脸,让他既尴尬,又无法反驳。 一时间,李漼竟无言以对,使得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感受着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路岩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观察起了皇帝表情,眼见皇帝表情不对,路岩眼睛转了转,思绪间便有了主意。 “陛下,延长戍期之事,皆乃臣之过。” 路岩站了出来,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礼,语气坚定而坦然: “若非臣未能妥善安抚戍兵,致使他们心生不满,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臣请陛下降罪于臣,以平息天下非议……” 路岩挺身而出的行为令李漼错愕,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不多时,他眼底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甚至微微颔首。 路岩的这番话,不仅为他解了围,还将责任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想到这里,李漼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抬手示意路岩平身的同时,不免安抚道: “路侍郎忠心为国,此间差错,不过小事尔,日后当谨记教训,避免再犯便是,不必惩处。” “谢陛下隆恩……” 面对李漼的安抚,路岩连忙躬身谢恩,随后退回到原位上。 眼见他知道进退,李漼也缓了口气,接着看向裴休和蒋伸: “天平军作乱之事,绝不可再拖延。” “传朕旨意,命各镇加紧围剿,岁末以前务必将其讨平!” “至于岭西戍兵延长戍期之事,暂时作罢。” “令经略使蔡京于荆南以流民募兵五千南下,岭西七镇戍兵只需等待蔡京率五千兵卒南下,便可各自返回家乡。” 为了避免岭西再度出现戍兵作乱的事情,李漼最终决定推翻自己曾经的决定,将余下七镇兵卒安抚后调回原籍。 “陛下,五千新卒太少,恐怕只能守住岭西,而无法驰援安南、黔中等地。” “臣建议从湖南、荆南、江西各募新卒四千,以其为戍兵南下岭西戍边。” 裴休提出建议,李漼闻言却摆手道:“南蛮已遭高骈重创,朕闻高骈入岁以来,编练东川兵马,得劲卒三万。” “凭此三万劲旅,相信不日便能夺回朱提等县。” “南蛮若是知晓东川情况,必不敢袭扰他处!” 李漼倒是十分自信,但裴休、蒋伸二人闻言对视,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疲惫之色。 “乱兵与岭西之事,便如此定下,朕乏了。”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眼见李漼又草草结束了常议,裴休与蒋伸无奈作揖离去,而路岩则是紧随其后。 在他们走后,咸宁宫内不多时又响起了乐曲声,而王仙芝的事情也随着常议结束,传遍了长安内外。 各镇进奏院的押衙,纷纷将这些情报抄录送往本镇,陇右亦是其中之一。 不过五日,进奏院的情报便送到了狄道城,而此时的刘继隆正在与李骥、马成等人议事。 正堂之中多了一个长丈许,宽六尺的沙盘,几乎将整个整个河陇地区囊括其中。 石块坯土为山脉,撒沙为沙漠戈壁,插旗代表各方势力,木雕的城池仅仅二三寸,活灵活现。 在这其中,鄯州地区的情况尤为惹眼。 “陈靖崇和张昶来信,伏俟城已经拿下,城中土浑不战而降,获口七千,牛羊马匹近十万数。” 说话间,刘继隆将代表土浑的米白色军旗拔除,将代表陇右的红色军旗插在了青海西畔的伏俟城。 李骥、马成、三人双手同刘继隆一样撑在沙盘上,目光打量伏俟城。 尚铎罗用手指着伏俟城,先行开口道:“这伏俟城是当年吐谷浑的都城,规格中等,能容纳四五万大军。” “以我军兵马,尽数驻扎此处皆可,但若是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讨击土浑诸部,那恐怕需要注意冷瘴。” 冷瘴即为高原反应,刘继隆记得青海湖附近的海拔在三千米左右,这个海拔高度的高原反应还不算太强烈,但若是向西北、西南出兵,必然会随着海拔升高而患上高原反应。 尽管陈靖崇出兵和行军十分谨慎,整整带着大军耗费四个多月才渐渐适应了青海四周的海拔,但日常生活和作战是两码事。 土浑讨击军的兵卒还需要费很长时间,才能彻底适应当地的环境。 好在刘继隆也没想着将吐谷浑地区彻底征服,他需要做的只是拉小打大,保持多方平衡的同时,让数十万土浑人更为依赖陇右罢了。 土浑讨击军主要在于练兵,而不是占领土地。 思绪间,刘继隆还想说什么,但此时曹茂却快步走入正堂,手里拿着长安的加急。 “节帅,朝廷又出现兵乱了!” 曹茂语气带着些调侃,刘继隆见状询问道:“是哪个镇的兵乱?” “岭西,但也可以说是天平军。” 曹茂回复着,但刘继隆却略微皱眉,他似乎没有天平军兵乱的印象,莫非又是如昔年王守文之乱一样,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我看看……” 他从曹茂手中接过加急,将其打开后翻阅起来。 原本的好奇在看到作乱的都将姓名时烟消云散,只剩错愕。 “王仙芝?!” 刘继隆哑然,他虽然知道朝廷征调八镇戍兵去戍边,但并不知道各镇都将的姓名。 以他的身份,确实没有必要关注刺史及以下的官员,所以他直到现在才知道,天平军的戍兵,竟然是由王仙芝率领前往的岭西,如今甚至还因为延长戍期而作乱了。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刘继隆翻了翻,直到看到情报中王仙芝的目的地是天平军,家乡则是濮州后,他这才确定了这个王仙芝就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王仙芝。 “直娘贼的,乱了…全乱了……” 刘继隆的思绪紊乱,被他指望点火的王黄二人,竟然有一个人成了官军。 历史上王仙芝的能力和眼光对比同时代的不少人来说,都算不上顶尖。 如今他以乱兵的身份作乱,即便能成事,恐怕也维系不了太久。 以朝廷的态度和过往作为来看,王仙芝作为乱兵的头头,基本上是跑不了了。 不过事事无绝对,刘继隆倒是想知道王仙芝能把中原的局势搅成什么样子。 若是能造成不输庞勋起义的动乱,那刘继隆也不介意添一把火,提前送大唐去见太宗。 “曹茂,仔细盯着这个王仙芝的动向。” 刘继隆对曹茂交代着,曹茂闻言错愕道:“节帅,就是个都将作乱,不至于这么在意吧?” “不对……”刘继隆摇头,面对众人说道: “如今的中原流民遍地,就好似我们手中的火药一般,只要有些许火星,便会被引爆。” “机会只会留给有心人,我们若是连这点心思都不愿意用,那迟早会被别人抢走机会。” 李骥等人闻言颔首,曹茂也作揖道:“节帅,我这就派人回长安,把事情告诉进奏院。” “去吧!”刘继隆示意其先去办事,随后才看向李骥等人。 李骥眼见刘继隆安排好了事情,他当即便作揖道: “节帅,我们什么时候东出?” 陇右发展已经遇到瓶颈,李骥等将领不善治理地方,因此很难做出成绩。 他们能做出成绩的地方,唯有战场。 此前他们不敢说,是因为刘继隆没有表态。 如今刘继隆既然提起中原有可能动乱的事情,那李骥便壮着胆子询问起了刘继隆。 眼见李骥开口,马成和尚铎罗也将目光投向刘继隆。 面对三人的目光,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道;“箭射出头鸟,我们不能太早冒头,也不能太晚。” “具体什么时候出头,也不过就是这十年左右……” 即便如今的局势因为刘继隆而更加糟糕,但刘继隆还是说了个偏向保守的时间。 十年后,差不多也就是咸通十四年。 刘继隆不知道李漼能否活到那个时候,但十年后的他也不过四十岁,还有时间和精力来争夺天下。 刘邦四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在村里看狗打架的亭长,刘备四十岁的时候被曹操打得逃亡荆州,刘裕四十岁的时候还在和卢循激情对线,堪堪当上个彭城内史。 对比这三位老刘家的成功人士,刘继隆如今的身份都算高的,更别提十年后了。 当然,以如今的局面来看,刘继隆觉得自己都不用等到十年后,兴许就能看到中原大乱的景象。 想到这里,刘继隆觉得自己有必要总结总结朱温和李存勖二人失败的原因。 虽然他对五代十国没有详细了解,但朱温和李存勖的故事却没少看。 李存勖的失败很好总结,年少得知且缺乏约束,加上性格不行,最后把自己浪死了。 相比较之下,朱温的性格虽然也有问题,但后期主要是因为政治失措把自己玩死了。 自己面对的局面,与朱温十分相似,一是东出之后与唐室关系的处理,二是对内与元从功臣关系的处理。 历史上朱温自从岐下迎回皇帝后,经过一系列蹩脚操作,迅速丢掉了自己奋斗二十年带来的先发优势。 首先是他企图将唐室直接操控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使得各方诸侯都有了一个大义名分指斥朱温的不轨行为。 此外,他直接弑君且另立新主的行为,也给他此前通过岐下迎驾所树立的忠臣形象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导致许多藩镇都被推到了其对立面。 在大多数老牌实力藩镇仍存的情况下强行上位,政治上阻绝了这些藩镇的媾和可能,只能不死不休地打下去。 除此之外,朱温称帝后大肆诛杀自己的心腹故旧和元从中涓,导致梁军中优秀的马军将领几乎一扫而空,几乎直接逼反了丁会、刘知俊。 在这些问题背后,朱温还有着许多的问题。 朱温个人的失败,基本就是李存勖的先行版。 苛待自己的元从亲旧和功臣宿将,导致朱友珪弑君轻易得手,并且禁军竟然集体无动静,这本身就是对现状的纵容和默认。 只不过朱友珪并不是李嗣源,在统治集团内并无崇高的政治威信,唯一的统治法理仅仅是伪造的朱温遗诏。 他本身也只是控鹤指挥使,论官爵比不上朱友文和朱友贞,论恩宠那更是被朱友文全方位吊打。 加之弑君上位,其皇位合法性大打折扣,根本压不住一群跟随朱温数十年的功臣宿将,很快就被朱友贞联合众人颠覆了。 相比较之下,李嗣源为河东晋国血战半生,同时又是蕃汉兵马总管,是名副其实的禁军头子,不仅位高权重,在李嗣昭、李存审、李存进、李存贤相继死后,事实上成为了统治集团内威望仅次于李存勖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李嗣源本人依然需要施展高超的政治手腕,才稳住对后唐大部分地区的统治,建立起以他本人为中心的新秩序。 有朱温、李存勖这两个教训放在眼前,刘继隆可吸取的教训便比同时期的其它人多了许多。 除此之外,陇右毕竟是刘继隆白手起家打下来的,风气与其他藩镇截然不同。 刘继隆可以有自信的说,他麾下这群将领没有谁敢顶撞他或直接翻脸。 哪怕诸如李骥这种军中山头不小的存在,在面对自己时,也显得十分顺从。 自己需要提防的,主要还是日后有可能招抚的那些将领和官员。 “节帅,我们是否应该早做准备?” 马成的询问将刘继隆从反省中唤醒,而李骥也趁势说道:“节帅,我们是否应该先取剑南,再取关内?” 李骥的野心倒是不小,竟然想着一口气吞并整个剑南道。 哪怕是刘继隆,此前所想的也不过是掠夺西川人口罢了,还没想过直接占领蜀地。 不过经李骥这么提醒,刘继隆倒是有几分意动。 如果时局真的变得糟糕,以至于自己必须起兵,那拿下巴蜀无疑十分重要。 巴蜀的崔铉和高骈都是能人,如果让他们占据巴蜀,日后再想攻入其中就比较困难了。 陇右若是能拿下巴蜀,那便能组建水师,日后从上游长驱而下,威胁长江两岸,甚至将南方收入囊中。 相比较之下,关内道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毕竟自己与黠戛斯结盟,他们连草原都还没消化好,根本无心南下。 自己只要能拿下巴蜀,届时完全可以凭借巴蜀人口,对关内道秋风扫落叶。 至于经济和唐廷皇帝,若是手段足够,倒是可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但若是手段不够,很有可能会引起众怒。 京畿这块烫手山芋,刘继隆暂时还不打算谋划。 想到这里,他对李骥开口说道:“你亲自走一趟,与高进达和崔恕商量商量,如何在陇南地区修建几个比较重要的大官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修建大官仓需要不少时间,筹措粮仓同样,理应提前准备。” “是!” 面对刘继隆准备在陇南修建大官仓,李骥三人振奋不已。 尽管各州县都有官仓,但储粮数十万石以上的大官仓却只有四座。 陇右的大官仓都在陇西和凉州,这么做是因为此前局势紧张,刘继隆担心爆发战事,想着防守反击。 如今局势变化,更有可能是主动出击,那就需要多多布置大官仓了。 李骥转身离去,刘继隆则是俯身查看河陇沙盘,指着伏俟城对尚铎罗、马成说道: “多多注意伏俟城,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但是打铁还需自身硬……” “是!” (本章完) 第329章 巢湖称节 第329章 巢湖称节 “哗啦…哗啦……” 冬月末梢,寒风凛冽。 此时的天下,正因岭西五镇未能剿灭王仙芝而议论纷纷,作为事主的王仙芝却已率兵来到了长江南岸,准备渡江北上。 池州守将早已紧闭城门,百姓纷纷逃亡城内避难,池州渡口附近数十里不见人烟。 尚君长等人先一步来到池州渡口,本以为舟船都被凿沉了,结果却看到了令人惊喜的一幕。 “直娘贼的!这池州刺史和将领莫非是个不知兵的,竟然把舟船都留在渡口了!” “恐怕是舍不得舟船,如今便宜了我们!” 渡口上,尚君长及尚让两兄弟感受着凛冽的江风,整个人却十分燥热。 他们指着渡口上的那些船只,语气中满是讥讽。 跟随他们而来的不少天平军戍兵闻言,也是纷纷附和,使得笑声在江风中回荡。 “别自作多情了……” 王仙芝下马出声,吸引众人目光的同时,从众人中间走到了岸边。 他神色凝重,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才缓缓开口:“这些船只,并非池州的守将忘记或不舍得处理,而是刻意留给我们渡江的。” “甚?!” “不会吧!” “都将,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对啊,他们会这么好心?” 尚君长和尚让等人闻言,脸上写满了错愕,忍不住反驳起来。 王仙芝摸了摸自己的短须,目光扫过众人,解释道:“若我们留在池州,朝廷必定会命宣歙镇的军将围剿我们。” “宣歙镇的军将自然不愿为此耗费兵力,所以才留下这些船只,希望我们早些渡江,前往淮南。” “如此一来,围剿我们的差事便落到了淮南镇的头上,而他们宣歙镇则可以继续逍遥自在。” 众人听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而尚君长更是皱眉道: “都将,天下虽乱,但藩镇军将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阳奉阴违?” 王仙芝嘴角轻挑,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朝廷已非昔年的朝廷,不然也不会调我等去岭西戍边。” “我们这一路北上,各镇虽然都调兵围剿,但这都是那些使君在谋划,可曾见到各镇军将与我们不死不休的?” “这……”尚君长及尚让面面相觑,四周也有声音附和起来。 “听都将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是啊,他们顶多设伏或调兵,还真没有谁来追我们的。” 眼见军中还是有不少明眼人,王仙芝也开门见山道:“地方上的军将,早已不再如从前那般恭顺。” “圣人的旨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耳旁风罢了。” 他话音落下,旋即转身望向那滚滚东流的长江。 池州段的长江宽阔无比,江面波涛汹涌,与北岸相隔十余里,气势磅礴。 他虽然在三年前南下戍边时见过,但此刻站在岸边再看,心里依旧感到震撼。 “古人称长江为天险,果然名不虚传。”王仙芝低声感叹,语气中带着几分敬畏。 尚君长等人也望向那浩瀚的江面,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渺小之感。 片刻后,王仙芝收回目光,挥手下令:“三军听令,即刻登船,渡江北上!” 随着命令下达,天平军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二百余人及不少车马先行上船,余下七百多弟兄则是在渡口扎营,等待后续船只来接他们。 江风呼啸,船帆扬起,数十艘小舟和三艘楼船缓缓驶离南岸,向着北岸的淮南道进发。 王仙芝站在船头,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南岸,心中既有对未来的忐忑,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群虫豸都能做兵马使和使君,我为何就不能做个高官?” 感受着凛冽江风吹打脸上,王仙芝渐渐不满足于自己都将的官职。 在这一路北上的期间,他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再到后来的游刃有余。 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使君、兵马使、经略使……也不过如此。 如此庸才都能担任高位,他王仙芝为何就不能担任高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思绪间,王仙芝的野心不断滋长,但他也清楚,仅凭自己手中九百余兵马,根本不会得到朝廷的重视。 “必须想办法拉人入伍,以壮声势才行……” 王仙芝眼神闪烁,开始盘算着该从何处募兵。 一个时辰后,王仙芝带着二百余人在庐江县境内的长江北岸登陆。 除了几十名操船的兵卒,余下二百人搬运车马下船,在距离江岸不远处的地方开始扎营。 此处南边为长江,东西两处多为水泽,北边是丘陵。 王仙芝看了看地图,发现翻越丘陵向北便是巢湖,因此他的心思不免活跃起来。 河南道与淮南道逃民不断,逃民凡是逃离原籍后,大多落草为寇,亦或者投入水贼之中,劫掠舟船为生。 彭蠡泽(鄱阳湖)、洞庭湖、太湖、巢湖、丹阳湖等五大湖,自先秦以来便有水贼,其中巢湖规模仅次于彭蠡泽和洞庭湖、太湖。 如今天下大乱,巢湖之中必然有不少逃兵和逃民落草为寇。 倘若自己能招抚他们,不仅能壮大声势,还能在朝廷招降时多几分筹码。 想到这里,王仙芝眼神不断闪烁,但他却并未着急将此事告诉尚君长和尚让。 接下来两日时间,他一直在北岸的营盘内谋划此事,直到麾下九百余兵卒及近千车马全部运抵北岸后,他才派人将尚君长和尚让召到了牙帐。 “都将!” 二人入帐行礼,尚君长率先开口:“都将,如今我们已渡过长江,接下来该如何返回濮州?” 王仙芝抬手示意二人坐下,语气沉稳:“如今我们兵马太少,朝廷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你我三人都不是白丁,你们也该知道朝廷向来不会轻易宽恕作乱的将领。” “若是杨节帅无法庇护我等,届时我等三人的首级,恐怕会被朝廷所派兵马斩下。” “我思前想后,我三人若想要谋求生路,唯有摇旗募兵,壮大声势。” “只有让朝廷重视我们,才能谋得一个招降的机会。” “只要能逼着朝廷招降,你我不仅能保全自身,甚至还能谋得个官职。” 王仙芝的话让尚君长和尚让眼前一亮,两兄弟对视一眼,随后还是作为兄长的尚君长忍不住问道: “都将的意思是,我们若能招抚更多的兵马,朝廷必然会招降我等,甚至会给我们更高的官职?” “正是如此!”王仙芝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只要我们声势足够大,朝廷便不敢轻易围剿我们,反而会以官职招安。” “届时,我等不仅能保全性命,还能在朝堂中谋得一席之地。” 尚君长和尚让被这番话深深打动,两兄弟对视片刻,随即起身作揖:“愿听都将安排!” “你们这是何必呢,你我都是同乡,又是袍泽,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王仙芝见状,连忙扶起二人并继续说道:“巢湖距离此地不过百余里,其中水贼众多。” “若能招抚他们,我们的声势必然大振,各镇军将也会因此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围剿我们,不过……” 王仙芝沉吟片刻,尚君长有些急切:“都将请说,不必犹豫!” 闻言,王仙芝这才继续道:“不过此事风险极大,我身为三军都将,不能亲自前往,恐怕需从你们二人中选出一人,前往巢湖招抚水贼。” 尚君长闻言,立即上前一步,抱拳道:“都将,末将愿往!” 眼见自家兄长如此着急,尚让连忙上前作揖:“此事危险,还是让我去吧。” “兄长留在军中,若是我不幸落难,还有兄长协助都将。” “二郎……”尚君长皱眉,正欲争辩,却被王仙芝抬手打断: “尚让既然有此心,便让他去吧。” “大郎你留在军中,协助我整顿兵马,若二郎有事,你我立马提兵向巢湖而去!” “是……”尚君长见王仙芝已做出决定,无奈之余,只得点头应下。 王仙芝眼见他应下,随即看向尚让,轻声叮嘱道:“二郎,此行凶险,务必小心。” “我给你五日时间,无论能否说服水贼,五日后我们都会北上濮州。” 面对王仙芝此言,尚让动作利落的作揖行礼:“都将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话音落下,尚让便退出牙帐,带上三五好手将便装换上,乘挽马朝着北边百里开外的巢湖疾驰而去。 在王仙芝等待尚让好消息的同时,宣歙镇节度使崔瑄却已经派人送出了奏表。 从王仙芝进入池州开始,奏表便已经送出,在王仙芝派出尚让后的第三天,奏表便已经送抵了长安。 “这些混账,莫不是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咸宁宫偏殿内,李漼听着路岩汇报,脸色难看同时,也点破了各镇的态度。 如果没有各镇听而任之的放任,王仙芝怎么可能那么快的从岭西前往宣歙,如今更是渡船前往了淮南道。 渡船哪里来的?还不是他们提前留下的! 想到这里,李漼便觉得这至尊着实难当,思绪间不免看向路岩:“毕相与蒋相何在?” “回陛下……”路岩恭敬作揖,随后开口道: “裴休正午时忽患风寒,蒋相带人将裴相护送回家了。” “又生病?”李漼眉头微皱。 自从得知北司宦官吃神策军空额开始,他看谁都觉得对方在骗自己。 “毕相公患病多月,路侍郎可曾前去探望过?” 李漼询问起路岩,路岩闻言躬身回礼道:“臣自然是去过的,但毕相公病情恐怕……” 路岩沉默着摇了摇头,这让李漼心里有些不安。 虽说毕諴几次顶撞他,但他也清楚,毕諴那些言论确实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没有那个魄力解决问题。 “倘若能有个李德裕那般的人,朕也不会如此束手束脚了……” 李漼略微感叹,随后开口询问道:“李德裕还有后人吗?” “李德裕?”路岩愣了愣,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从毕諴跳到李德裕身上了。 李德裕这三个字,在大中年间可以算是十分忌讳的存在。 如今虽然改换新天,但路岩也不敢胡乱揣测皇帝的想法。 “回陛下,李德裕之子孙,大多都在崖州务农为生。” 他话音落下,李漼闻言叹气道:“李相公昔年也是为了天下,为了朝廷,朝廷何以苛待其子孙呢?” 路岩见状明了,合着皇帝是想要为李德裕翻案啊…… 他仔细揣测,而后才反应过来,皇帝为李德裕翻案,并非是同情李德裕,而是想以李德裕为表率,告诉天下有心变法者,咸通不比大中,咸通更支持变法。 想到这里,路岩眼神闪烁,随后作揖道: “陛下,其实朝野上下,亦有不少官员为李相公喊冤。” “若是陛下能够追复李相公生前官爵,想来百官必然歌颂陛下。” 路岩看人下菜,只要皇帝偏好什么,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附和。 他的这番举动,也令李漼不自觉颔首,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柔和。 “此事便由路侍郎你去办吧,若是毕相公久病不愈,这户部和度支还得由路侍郎来撑着。” “是……” 路岩作揖应下,心里十分激动。 只要他把事情办好,那拜相基本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了。 “如今的淮南道是谁在担任节度使?” 李漼话题一转,路岩也连忙说道:“宣武、忠武、义成、淮南等四镇节度使,皆为令狐使相。” 经路岩提醒,李漼这才想起,自己授以令狐綯四镇节度使,只为让他罢相出走。 这么说起来,若是能驱使令狐綯出兵讨平乱兵,那便不再需要其它藩镇出兵了。 思绪间,李漼便主动说道:“传旨,以令狐綯使相为河南东面讨击使,元宵前夜,务必讨平天平乱兵!” “臣领旨……”路岩不假思索应下,而李漼也摆摆手: “若无要事,那便退下吧。” “臣告退,上千万岁寿……” 路岩毕恭毕敬的行礼退出咸宁宫,圣旨也由天使快马送往了淮南。 不过在圣旨送往淮南的时候,王仙芝却得到了好消息。 腊月初四,被王仙芝派往巢湖的尚让派人传信于营地,巢湖三十二股水贼接受招抚,募贼兵五千人。 王仙芝得到消息,当即率领兵马北上,双方于巢湖东侧的巢县郊南会师。 “窸窸窣窣……” 甲片作响间,王仙芝率领九百天平老卒缓步走上矮丘。 随着甲片停止作响,王仙芝走到矮丘顶部,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则是身穿袄子,手拿鱼叉或短刀的数千水贼。 尽管是被四周百姓及官府视为凶悍的水贼,但他们大多瘦弱,穿着的袄子也多有破洞。 若非有尚让介绍,王仙芝都怀疑这是一群逃难的流民。 “都将,这些便是接受招抚的水贼,除了那些拖家带口的选择留在巢湖,独身的男丁都在这里了!” 尚让为王仙芝解释着,王仙芝则是平静点头,随后思索起来。 尽管这群水贼不如自己手下的九百戍卒,但他们毕竟人多势众。 只要给足饭食,不怕他们不卖力作战。 这般想着,王仙芝心思渐渐活跃起来。 如今的他不过仗着天平军的名头便能募兵五千,这足以说明淮南局面崩坏,逃命遍地。 这种局面下,他稍微摇旗擂鼓便摇身一变,成为了拥众近六千的存在,比天平军中的那些兵马使还要威风。 若是他能招抚沿途流民,那恐怕威势不比昔年的王守文要小。 这般想着,王仙芝眼神闪烁,而尚让也趁机作揖道: “都将,巢湖的弟兄们说,这淮南道和河南道乱的很。” “北边的徐泗宿濠地界,还有银刀、门雕、挟马等逃兵。” “若是我们能北上徐泗地区,将那数千银刀、门雕的逃兵招抚,届时便连朝廷都需要招安我们!” 尚让的话让王仙芝更为心动,而此时尚让见他犹豫,当即便拔高声音,对王仙芝躬身作揖:“请节帅决断!!” “请节帅决断……请节帅决断……” 当尚让话音落下,矮丘之下的数千水贼立马变附和起来。 那种山呼海啸的声音闯入王仙芝体内,使得他浑身激灵,脸上呈现不自然的红色。 尚君长见状,当即与天平军戍卒们对视,随后纷纷作揖:“节帅,决断吧!” “是啊节帅!” “节帅,弟兄们都听您的!” 无数天平军戍卒纷纷朝王仙芝作揖,王仙芝被这一声声‘节帅’给喊得飘飘然。 前一刻他还是个小小都将,如今却被部众簇拥成了节帅。 若是能招募更多兵马,或许他还真的能成为天平军的节度使。 这般想着,王仙芝心思火热,当即便举起左臂,而四周戍兵与水贼见状纷纷住嘴。 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而王仙芝也随即看向尚君长和尚让。 “某今日受众弟兄推举,自任濮州刺史,天平军节度副使!” “尚君长、尚让二人有功,今授尚君长左兵马使,尚让右兵马使,余者皆为都将。” “此外,派人向朝廷请表官职,好让朝廷知道我等心意!” 尽管已经自称天平军节度副使,可王仙芝还是更偏向于朝廷招安,拿个官职享受富贵。 “节帅高义!!” 尚君长、尚让及天平军戍卒、水贼头目们纷纷作揖,而王仙芝也意气风发: “传某军令,大军明日北上濠州,沿途招抚流民,某要与众兄弟共富贵!!” (本章完) 第330章 银刀复燃 第330章 银刀复燃 “区区叛兵,也敢自称天平节度副使?” 腊月初八,淮南扬子县衙内,被外放为四镇节度使的令狐綯正拿着一张信纸,脸上写满了轻蔑。 他身为四镇节度使,虽然只是名义管辖,但还是有权节制各镇的。 若非庐州刺史汇报,他还不知道宣歙镇的节度使崔瑄,竟然把王仙芝这群乱兵放到了淮南境内。 更不凑巧的是,这个杀才还有几分能耐,竟然招抚了巢湖数十股水贼,在巢县自称天平军节度副使。 “使相,我们要不要主动出击将他们讨平?” 正堂左首位置上,一名三旬左右的健壮将领作揖询问。 他是淮南道左兵马使李湘,也是令狐綯坐镇淮南所倚重的大将。 面对李湘的询问,令狐綯将王仙芝的请表丢在桌上,平静道:“朝廷还未有旨意降临,没有必要自讨无趣。” “对了,这群贼兵往哪去了?” “往濠州去了。”李湘回应道。 “嗯……”听到不是来扬州,令狐綯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既然诸镇都在放任这伙乱兵,那自己也没有理由去为诸镇擦屁股。 不过乱兵既然来到淮南,他还是得表示表示。 “派人奏表朝廷,就说乱兵至淮南招抚盗寇近万,如今已然北上濠州,不日便将走出淮南所辖之地。” “请奏至尊,是否需要淮南出兵讨平此贼寇。” 令狐綯说完,李湘当即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正堂。 淮南的奏表往长安送去,而长安的圣旨也在往淮南送来。 原本还将王仙芝这支乱兵当做笑话来看的人,却在得知他招抚巢湖水贼后关注起来。 天下大势,仿佛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牵动着各方势力的神经。 王仙芝率领本部六千之众,浩浩荡荡地向濠州进发。 一路上,他们若缺乏钱粮,便纵兵抢劫村寨,但却始终未曾进犯任何州县城池。 王仙芝心中也清楚,抢劫村寨与进攻城池是两码事。 前者尚可解释为乱世中的无奈之举,后者则无异于公然造反。 此刻他心里还想接受朝廷的招安,自然不能做得太过火。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淮南道的流民数量远超王仙芝的预料。 他仅仅亮出“天平军节度副使”的旗号,甚至没有喊出任何煽动性的口号,便有无数流民纷纷加入他的队伍。 这些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闪烁着对生存的渴望。 尽管他们的加入让队伍对粮草的需求增多,但也使得整支队伍迅速膨胀,声势愈发浩大。 腊月十二日,王仙芝的队伍进入濠州境内,驻兵于定远县外。 得知此事的濠州百姓惶恐不安,纷纷逃入钟离、定远、招义三县,三县官吏惶恐,只能招抚民壮守城,同时向徐州求援。 好在王仙芝却并未攻城,只是依旧纵兵劫掠村寨,筹集粮草后北上钟离。 彼时他麾下部众已然突破万人,声势之浩大,令各镇都加强了戒备。 与此同时,原本还想着看戏的令狐綯却在同一天接到了朝廷的圣旨。 “门下,今天平乱兵肆虐乡野,以淮南节度使令狐綯为河南东面讨击使,敕……”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令狐綯领旨!” 扬州衙门内,令狐綯恭敬地从天使接旨过后,当即便命令两旁官员安排天使前往寅宾馆休息,随后召来了其心腹李湘。 “使相!” 李湘走入正堂,令狐綯示意其坐下,随后才开口说道: “孟明,朝廷已下旨,命老夫派兵围剿王仙芝等乱兵。” 李湘闻言,立即抬手作揖:“使相,是否需要某立即出兵?” 令狐綯先是颔首,接着又微微摇头。 在李湘不解的目光中,令狐綯平淡开口道:“出兵是必然的,但不必追得太紧。” “若是逼得狗急跳墙,导致镇中兵马死伤惨重,抚恤的钱粮还得我们出,得不偿失。” “若有可能,将他们驱赶进入徐州乃至天平,然后再奏表朝廷请求入境来拖延时间。” “届时朝廷若是还让我淮南出兵讨平贼寇,那便看看能不能招安了事。” 令狐綯自然是不愿折腾的,毕竟他六十有八,说不准还能活几年。 讨平王仙芝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面对死伤和抚恤。 想到这里,令狐綯似乎想起什么,目光看向李湘: “这贼兵之中男女老弱皆有,故此需要小心贼军以男女老弱来迷惑我军。” 李湘心领神会,当即作揖道:“某明白,这就去安排。” 起身退出衙门后,李湘立即调集精骑六百,马步官军五千,向濠州直扑而去。 他的任务并非歼灭王仙芝,而是将其驱赶出淮南道,避免与乱兵正面交锋,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至于斩获,淮南的流民数不胜数,斩获有的是! 正因如此,李湘将行军声势搞得浩大,所以在他刚刚走出扬州境内时,便有私盐贩子将淮南镇出兵的消息透露给了王仙芝他们。 “直娘贼的,这淮南镇还真的看得起我们,一出手便是六千官兵!” “怕个甚,他们有六千多人,我们还有近两万人呢!” “混厮,你又不是不晓得甲胄的厉害,我军军中不过一千披甲精锐,余下都是壮丁,如何敌得过官军?” 钟离县北的某处营盘内,此时的天平乱军早已吵成了一锅粥。 戍卒们都知道六千披甲官军是怎样的存在,但被招抚而来的水贼和山匪头目们却不了解。 尚君长与尚让面色沉重,而坐在牙帐主位的王仙芝却并未慌乱。 “别吵了!”王仙芝叫停众人的争吵,随后才开口表态道: “某早已料到朝廷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淮南镇派出了那么多官兵。” “不过不碍事,如今我们钱粮也收获的差不多了,没有必要继续逗留濠州。” 尚君长与尚让闻言作揖:“节帅,不在濠州,那我们去哪?” “节帅,不如去虹县如何?” 两兄弟话音落下,不少人都点头认可,但王仙芝却摇头道: “虹县是漕运重镇,我们若是靠近虹县,恐怕会被朝廷举兵围剿。” “相比较虹县,某更倾向于蕲县。” “蕲县与虹县都靠近运河,但蕲县距离运河还有二十余里,而虹县则是毗邻运河。” “二者选其一,蕲县更不容易刺激朝廷。” 王仙芝话音落下,眼见众人没有反驳,他当即颔首道:“既然没有异议,那便传令三军,明日辰时拔营,向宿州蕲县进军!” “末将领命——” 面对王仙芝的指挥,众人毫无异议的选择了执行。 翌日清晨,近两万众的天平乱军向北边的宿州开拔。 消息传回扬州后,令狐綯命令李湘屯兵濠州,等待朝廷旨意传达。 武宁军被裁撤过后,濠州便归属淮南镇管辖,因此淮南镇的兵马可以自由出入濠州。 不过徐州、泗州和宿州依旧为徐泗团练管辖,淮南军不能贸然进入,需要请示朝廷才行。 令狐綯的奏表送往了朝廷,而彼时的徐泗地区也因为天平乱军的进入而热闹了起来。 当初王式请表朝廷,想要诛灭武宁七军的逃兵,但却被朝廷制止,并且连他本人都被调往了长安任职。 接替王式成为徐州刺史、徐泗团练使的官员是晋州刺史孟球。 徐泗宿三州仅有州兵两千,以及王式留下的长山都一千兵卒。 孟球不知兵,所以只能依仗王式留下的将领赵黔。 得知王仙芝率军二万入宿州境内,孟球连忙召来了赵黔。 彭城衙门内,年过六旬的孟球来回渡步,却是没想到自己临近暮年,竟然还要遭此一难。 在他渡步的同时,长山都的都将赵黔也走入了堂内。 “使君!” “会明你总算来了!” 赵黔入堂后不卑不亢的作揖行礼,孟球见状则是热切上前,称呼他表字的同时,将他扶了起来。 “会明,那乱军闯入宿州,如今正在前往蕲县。” “宿州之州兵仅八百,如今唯有你麾下长山都能抵御贼寇。” “老夫召你前来,便是想与你商议,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贼兵?” 孟球虽然年迈不知兵,但起码还是知道用人的。 赵黔闻言并未露怯,反而胆气十足: “使君放心,有末将率领长山都坐镇徐州,贼兵定不敢来犯!” “更何况贼兵虽号称二万众,但其精锐不过就是那千余乱兵。” “贼兵若往徐州而来,某必率兵击之。” “贼兵若分兵进攻徐泗宿三州,某必率兵平之!” 面对胆气十足的赵黔,原本还略微慌乱的孟球也渐渐镇定了下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而赵黔也接着作揖道: “使君,眼下当务之急是派轻骑往长安送去奏表,随后向淮南、天平、兖海、宣武、义成等镇乞援。” “某虽守得住城池,但却无法庇护乡野。” “若是乡野村寨遭难,必然会动摇我徐泗根基。” “是极是极!”孟球频频点头,随后按照赵黔的建议,分别向各镇和长安送去了求援信和奏表。 只是奏表和圣旨往返总需要时间,而宿州的王仙芝并未在此蹉跎。 他继续亮出“天平军节度副使”的旗号,并承诺投军者饭食管够,免除罪刑。 口号传出之后,徐泗宿等三州地界和龙脊山上的不少盗寇纷纷下山投军。 在龙脊山之中,若论实力最强的,那无疑是逃亡龙脊山内武宁七军残部。 七军残部由王仲甫所率,人数一千多人左右。 由于全甲逃亡,因此王仲甫实力最强,根本不需要下山抢劫,只需要命令各寨按月交上些许钱粮,便能满足一千乱兵的用度。 得知王仙芝亮出旗号,龙脊山不少盗寇都纷纷下山,而王仲甫也召集了军中所有武官前来。 此刻他们聚在龙脊山的某处山寨,每个人都穿着陈旧的战袄与胸甲,腰间配鄣刀。 篝火在不算大的正厅燃烧,噼里啪啦…… 叛逃前身为都将的王仲甫坐在主位,余下则是几位都虞侯和列校等人。 十余人挤在此处,四十多岁的王仲甫颇具匪气,开场便定调道: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许多弟兄都受不住,想着去宿州投靠那狗屁的天平军节度副使。” “老实告诉诸位弟兄,这王仙芝就是个乱兵,和我们没有区别,去投靠他无疑是去送死。” “诸位也不必慌张,我已经凑足钱粮,准备派人下山贿赂徐州刺史孟球。” “只要孟球愿意向朝廷为我们说情,届时我们就能回到山下,继续从军!” 王仲甫的这番言论,使得不少人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军中的一名都虞侯却跋扈道:“给了钱就能确定他们会愿意接纳我们?” “别忘了,当初王式那田舍汉就是用酒宴迷惑王长史他们,把彭城那三千多弟兄尽数烧死的!” “对啊……” “直娘贼的,阿耶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朝廷了!” “要我说,那王仙芝都是乱兵自称节度副使,那不然王都头你也自称节度副使,带着我们下山拿下几座城池,到时候向朝廷提议招安算了!” “没错,我们有一千多人,附近几座山还有散落的不少弟兄,若是能把他们集结起来,便是拿下徐泗二州都不成问题。” “进攻城池,这是叛逆啊……” “我们现在不就是叛逆的身份吗?打个城池有什么的!” “可长山都的赵黔还在,我们贸然下山,恐怕……” “王式走了,区区一个赵黔有什么用?这有什么不敢反的!” 银刀军的武官们倒是十分惧怕王式,但对于赵黔和他麾下的长山都,众人却并没有那么惧怕。 王仲甫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居然偏离了自己的掌控,眼见王仙芝凭借自称的名头都能笼络数万人,这群桀骜不驯的银刀牙兵也渐渐不满起来。 他们试图怂恿王仲甫自称武宁军节度副使,但王仲甫十分清楚,他要是真的自称副使,那日后朝廷谁都能宽恕,却是绝对不可能宽恕他。 想到这里,王仲甫连忙打断众人:“我年纪大了,当个都头还行,带着大伙打天下就不太行了……” “这样吧,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我派人去宿州打听打听消息。” “如果事情真的可行,到时候诸位弟兄另选旁人担任节帅,某做个都头就行了。” 王仲甫的话,引来了不少略带不满的目光。 他能想到的事情,其它几名都虞侯自然清楚。 谁都不想自称节帅,所以王仲甫推辞后,节帅的名头肯定会落在他们头上。 面对几名都虞侯那不满的目光,身为都头的王仲甫连忙起身道:“行了,都散了吧,等明天的消息回来再定夺。” 在他的示意下,众人不甘的离去,而王仲甫则是在众人走后擦了擦汗水。 “直娘贼的,这是把阿耶往火坑里推啊!” 他眼神闪烁,最后召来了几个相熟的兵卒。 这几个兵卒都是他当初在山下时的属下,因此面对他们,王仲甫便开门见山道: “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这几个家伙疯了,竟然想要下山投靠乱兵作乱。” “我们都是相熟的人,找你们来到这里,便是不希望你们被他们蒙骗。” “眼下我屋内还有劫掠而来的一百多两黄金和三百多贯钱。” “若是你们愿意跟我,我现在就带着你们背负黄金和些许钱财下山。” “凭借这些钱财,我必然能够说动孟球为我们说情。” 王仲甫诱惑着几人,或者说根本不用诱惑。 虽说山上日子也逍遥,但如何比得上当初在武宁军中时潇洒。 想到这里,七名军校、队长连忙点头,而王仲甫也吩咐道: “既然如此,今夜我们便下山往彭城赶去,顺带把许佶他们准备投靠王仙芝他们的事情告诉孟球,必然能谋个大功!” 听到‘大功’,几人脸上都闪烁莫名神色。 为了避免事情被人察觉,王仲甫连忙示意众人离去,定下了今夜子时在他屋子集合的事情。 时间渐渐流逝,待到深夜子时,王仲甫屋前便聚集了七个军校和队长。 王仲甫自己背上一百多两黄金,让其余七人各自背负三十贯,余下带不走的便藏了起来。 八人开始搀扶着下山,直到天明时才被人所发现。 许佶几人连忙召集所有武官,这才发现与王仲甫相熟的那几名列校和队长通通消失不见。 “直娘贼的,这群人捐了钱下山了!” “他们肯定会去告发我们谋逆,就算不告发,我们如今没了钱财,肯定说服不了孟球为我们说情。” “要我说,我们直接召集昔日的弟兄,南下投靠王仙芝,反了便是!” 赵可立、姚周、张行各持己见,身为都虞侯的许佶则是看向了角落的某位健壮军官。 “庞二郎,你且说说是何想法!” 随着许佶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了那被称为庞二郎的汉子。 汉子感受到众人目光,当即沉声说道: “不管王仲甫他们是否下山告密,我们都得召集昔日的弟兄才行,不然等他们被王仙芝招抚了,那我们还能有谁可用?” “好!”许佶颔首表示认同,接着说道: “我自认为没有都头的才能,这都头便让给你们如何?” 许佶话音落下,可其余人都不傻。 得了都头的位置,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主谋,都是死罪。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沉默,而许佶只能将目光看向那庞二郎。 感受到许佶的目光,庞二郎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对众人作揖道: “诸位弟兄放心,某庞勋别的不提,定然不会像这王仲甫般抛下诸位!” “好!庞都头上座!” 许佶眼见将都头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连忙便拥簇庞勋坐上了主位。 坐在主位的庞勋感受着众人目光,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若非可以,他是不愿意做这个都头的。 只是看许佶的目光,即便他不做,许佶也会想办法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倒不如自己主动些来得好。 思绪此处,庞勋也深吸一口气道: “许都虞侯、赵列校、姚列校、张列校各派弟兄去四周山岭将昔日武宁军的弟兄招抚。” “不管是否摇旗,武宁军的弟兄总归越多越好!” “末将领命!”众人纷纷应下,随后便遵照庞勋建议,各自派人向四周山岭搜寻武宁军旧部。 与此同时,逃亡下山的王仲甫等人也向着彭城赶去,准备用庞勋等人试图作乱的情报与手中钱财换个良身…… (本章完) 第331章 两兵合谋 第331章 两兵合谋 “你说他们要下山投奔天平军的那群乱兵?!” 夜半,当王仲甫八人逃亡来到彭城后,他们当即便把龙脊山许佶等人试图下山投靠王仙芝的事情告诉了孟球。 身为徐州刺史、徐泗团练使的孟球在得知这些散落各处的银刀军,竟然试图联合投靠王仙芝后,他心底也是忍不住忐忑了起来。 “是的使君!”王仲甫站在其余七人前面,主动作揖道: “我本想劝说他们下山投降使君,结果他们得知天平军的那群乱兵声势浩大,当即便要逼迫我为头目,带他们前去投靠那群乱兵。” “我心中恐惧,只能谎称翌日率领他们下山,趁夜带着我这七名弟兄下山来,将此时告诉使君。” 面对眼前的孟球、赵黔二人,王仲甫不敢隐瞒,只是稍微将自己美化,同时将事情经过全盘说出。 孟球惊恐不定,毕竟银刀军名声在外,而他自认为没有王式那般帅才,自然没有把握收拾银刀军。 想到这里,孟球看向赵黔,赵黔则是面对王仲甫等人抬了抬下巴: “你们先去寅宾馆休息,凭此功劳,换个良身倒也不困难。” “是是是……谢赵都将,谢孟使君……” 王仲甫等人眼看得到赦免,当即便松了口气,跟着长山都的牙兵退出了正堂。 待他们走后,孟球这才急切看向赵黔:“会明,这银刀军的残兵若是与乱兵汇合,徐州危矣!” “使君不必惊慌!”赵黔语气沉稳,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银刀、门雕等军残部,此前已经被王金吾及使君招抚近千人,龙脊山四周最多不过游荡三千余人。” “即便他们投靠天平乱兵,末将也有把握守住彭城,使君无需担心。” “当务之急,还是需要看朝廷如何催促各镇援兵入徐泗讨平贼兵!” 随着赵黔的话音落下,孟球也渐渐放松下来,而赵黔则是在心中暗骂。 不过他并不是觉得孟球无能,只是怨恨王仙芝他们兵变的不是时候。 当初王式被调离之前,便已经交代了赵黔该如何解决龙脊山的那群银刀逃卒。 王式交给赵黔的办法是温水煮青蛙,将事情渐渐放下。 若是有银刀逃卒下山投降,只需将他们招安为民,便能费三五年时间将这四千多逃卒的问题解决。 原本赵黔和孟球配合不错,龙脊山四周的银刀逃卒,已有近千人下山接受招抚。 剩余的三千多逃卒,顶多五六年苦功,便能将他们的问题解决七八成。 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逃卒,则是等到银刀军逃卒被招抚差不多后,由长山都牙兵搜山检海,将他们从龙脊山中搜出斩首,以儆效尤。 计划是个不错的计划,但王仙芝兵变北上,还在徐泗地区亮出旗号,这就破坏了王式与赵黔原本的计划。 想到这里,赵黔暗骂不止,同时也只能寄希望于徐泗地区以外的藩镇援兵来讨平贼寇。 以长山都的实力,守住彭城是没有问题的,但其它地方就很难说了…… 在赵黔暗骂的同时,龙脊山的庞勋则是以都头身份,派人前往了宿州与王仙芝接触。 庞勋派遣押衙张琯前往宿州,而张琯的速度也很快。 腊月十五日,身材健壮的张琯便带着两名银刀牙兵渡过通济渠,来到了蕲县北部的天平乱军摇旗处。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被积雪覆盖的荒地,以及横亘在蕲县与通济渠官道之间的巨大营盘。 营盘南北长三里,东西近二里,就近许多树林被砍伐殆。 成片的树墩摆在众人眼前,而天平乱军的马匹并不多,直到张琯他们距离营盘不到五里,才堪堪被天平乱军的塘兵发现。 “防守空虚,但却布置了塘兵。” “看来这王仙芝还是有些能耐,只是手下精锐不多,不然也不会只敢放出五里塘兵。” 只是简单试探,张琯便通过天平军乱军的塘兵,得知了王仙芝和乱兵的水平。 “前面的站住!!” 身骑挽马的塘骑喝止住了张琯等人,而他身后还跟着十名身穿布衣,手持鱼叉的步塘。 虽然是步塘,但以他们的装束,说是流民也毫不为过。 “不要误会,我等是银刀军都将庞勋庞都将麾下的牙兵。” “此次前来,乃是奉了我家都将的军令,前来与高节帅议事!” 张琯虽然瞧不上这群游勇散兵,但秉着来都来了的态度,他还是决定去看看这自称为天平军节度副使的王仙芝。 塘兵们在得知来人竟然是传说中的银刀军后,顿时骚乱起来。 片刻后,他们才稍稍平静下来。 那塘骑策马上前与张琯对视两眼,随后才开口示意他们跟上。 张琯没有犹豫,带着两名弟兄便跟着塘骑南下,不多时便来到了王仙芝等乱兵的营盘。 营盘内的环境,不可谓不糟糕。 银刀军虽然跋扈不假,但跋扈的底气是实力。 从王智兴创建银刀等军开始,银刀等军向来不敢忽视操训。 五日一练,十日一操的规矩实属常态,偶尔还会外出训练行军和扎营。 银刀军对于修建营盘的标准很高,正常情况下需要派遣斥候探查四周,选择有水源的地方扎营。 营盘周边如果只是小溪、小型湖泊,那么营盘通常会就地构建。 如果是大江或者是较大型的河流,那么营盘一定要距离江河一定的距离,并且首选坡度高的地方,而这也是防止敌人夜渡江河来做文章。 假如选择了离水源较远的地方扎营,那军营的工匠们便会搭建取水系统。 这个取水系统相当于用一条条半截竹管接通水源与营区,再利用一种类似圆筒的设施,让水源倒流入竹管,然后水顺着竹管流向了营区。 这还仅仅只是水源,更重要的问题是军营之中的卫生建设…… 在营盘内,卫生其实是每个将领最在乎的事情。 营盘内分为大小多个营区,每个营区大约住几十到几百人,每个营区都会挖一到两个类似于厕所的设施。 军营的厕所也不仅仅是挖个坑就足够,而是需要挖出圆形茅坑,然后通过医官在坑底撒上草药,再加上流通洞等物来预防瘟疫。 不仅如此,厕所必须离水源和粮食很远,也不能和士兵营帐靠的太近。 正因标准严格,所以当张琯看到营内情况的时候,他便嫌弃起了这支乱兵。 天平乱军在营内的营区规划堪称没有,不仅帐篷随意搭建,甚至将茅坑挖在各自的帐篷旁边。 张琯经过时,似乎还能看到茅坑内的那些污秽,惹得他直皱眉头。 “与这样的队伍住在同一个营盘,恐怕还没打上仗,就要被感染上瘟疫了……” 张琯这般想着的时候,便见营内许多兵卒身穿破烂布衣,手持各式各样的兵器。 他们亦或者说笑,亦或者抠脚和斗殴,甚至还有的在抓乱发上的虱子。 面对他们的如此形象,张琯已经不对王仙芝等人抱有任何期待。 不过随着他们走入营内数百步后,前方突然出现了被木墙围起来的小营盘。 小营盘的营门由一百名身披重扎甲的健壮兵卒守卫,想来这才是天平乱军的精锐。 张琯这般想着,而营门的天平乱兵也将其放行,不过带路的人换成了一名队长。 相比较外面的那群游勇散兵,营内的天平乱兵显然训练有素。 营内各处布置井井有条,巡营间隙几乎没有,可谓森严。 只是略微几眼,张琯便知晓了天平乱兵的素质和战力。 他暗自点头,收回了之前的看法。 “看来他们只是借助流民、盗寇的声势,若是战事来临,还是得依靠这些乱兵。” 张琯心思活跃,而这时他也被带到了小营盘内的牙帐面前。 帐内已经站着不少身穿扎甲的将领,主位那人在甲胄外穿了件罩袍,显示其地位与旁人差距。 “节帅,这便是银刀军的人!” 带路的队长向帐内王仙芝作揖行礼,张琯也跟着作揖道: “王节帅,某是银刀军都头庞勋所派之押衙,前来与节帅商议下山联手之事。” “莫要耽误,且先进来把事情说清楚吧。” 王仙芝抬了抬下巴,示意其走入帐内。 张琯也不惧,当即走入帐内,随后打量了会王仙芝。 王仙芝不过中上身材,只是体格健壮,面庞黢黑,两手老茧无数,是个使兵器的好手。 “银刀军的威名,某早有耳闻,只是尔等被王式打散,若有实力,何必等到今日才起事?” 王仙芝提出疑问,毕竟银刀军威名在外,他不相信银刀军若有实力,会老老实实的待在龙脊山上。 面对王仙芝的疑惑,张琯也随之解惑道: “实不相瞒,我军本来是准备使些银钱,走走门路,随后下山继续从军。” “不过如今王节帅既然来了,那我们自然不愿意将性命交与他人之手。” “又问哪个男儿愿意做个没头神,无家室的小校兵头?” “今日有了机会,若不搏一搏,又怎知我等没有出头之日?” 比较王仙芝被胁迫不同,银刀军的张琯他们可是推了庞勋做替死鬼。 若是朝廷招安时不需要庞勋,那他们大不了将庞勋解决了,接受招安,领下官职便是。 三言两语间,尽管没有提到庞勋,但王仙芝依旧看出了银刀军的心思。 同情庞勋之余,也不免在心底暗淬一口:“这些牙兵果然肮脏,自己人说杀就杀。” 思绪间,王仙芝沉吟道:“尔等是要下山来,往我这边来歇息几日,还是另起炉灶,自行摇旗?” “若是能拜入您营中自然最好,不过我等还是得知晓您日后去处才行。” 张琯等人更希望招安,若是能拜入王仙芝营下,日后他们接受招安就从龙脊山银刀军主谋,变成了乱兵从谋。 仅仅是一字之差,但是被招安的难度却是直线降低。 “直娘贼的,狗东西!” 王仙芝在心底暗骂,他也看出了银刀军试图将他作为跳板。 只是他略微思索,又觉得似乎不是不可以。 银刀军要用他当跳板来接受招安,而他又何尝不可以借助银刀军威名招揽更多盗寇流民? 徐泗地区的铁矿可不少,军中招抚的逃民也有铁匠。 若是有了银刀军加入,朝廷也不敢立即对他们动兵,届时自己可以趁机打造军械甲胄,从盗寇与流民中选拔些精锐,以此扩充自己实力。 这般想着,王仙芝颔首道:“此地营门已向银刀军打开,只要张押衙不嫌弃,即日便能来此与某会师。” “如此甚好,那某告退了。”张琯眼见计划成功,当即便得意退出了牙帐。 在他走后,尚君长与尚让纷纷看向王仙芝,二人眉头紧锁,各自表达起意见。 “节帅,这群银刀军名声可臭得很,届时若是作乱,我等恐怕弹压不住。” “是啊节帅,您为何与他们沾上联系?” 两兄弟不解,毕竟银刀军的威名有大半都是他们干的脏事。 只是对此,王仙芝却安抚二人道:“他们需要借助我们的威势来接受朝廷招安,我们也需要他们以壮声势。” “如今他们虽然以我们为首,但等到官军招安我等时,那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尚君长与尚让闻言,这才略微安下心来。 王仙芝见状便继续说道:“那群盗寇和流民的素质如何,你们也都瞧见了。” “虽说每日都有数千人来投,但多是游勇散兵,到了战阵之上只是拖累。” “眼下我需要借助银刀军威势来威慑四周藩镇,同时抢夺徐泗宿三州在外铁矿,铁匠打造甲胄。” “时间拖得越久,我们能编练的新卒就越多!” 王仙芝话到此处,目光看向尚让:“抢夺铁矿,打造甲胄之事就交给你。” “稍后你从营中领二百老弟兄和两万盗寇出营,我与你阿兄继续在此摇旗。” “是!”尚让连忙作揖,随后便接下军令,带着营中二百老卒与两万盗寇出营向四周扩散而去。 王仙芝走入宿州已有五日,前来投靠的流民与盗寇也越来越多,俨然不下三万之众。 即便被尚让带走两万人,他也能凭着河南、淮南地区的盗寇与流民,迅速将队伍拉起来。 两日后,庞勋得了张琯的消息,当即便开始在龙脊山搜寻散落的银刀军逃卒,准备将逃卒收罗差不多后,再与王仙芝会师, 在他与王仙芝建立起联系的同时,彭城的孟球也依靠王仲甫的供词,将天平、银刀乱兵合兵的事情写在奏表之中,派轻骑往长安送去。 轻骑将奏表送抵长安时,却已经腊月二十八日,距离除夕仅间隔一日。 李漼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更是因为这封奏表而变得更坏。 “令狐綯在干嘛?!” 他的心情之所以不好,是因为那个处处顶撞他的毕諴在几日前病故于府中。 尽管毕諴的谏言令他难受,但他清楚毕諴活着的好处。 毕諴的品行值得信任,他所谏言的事情,也大多是有其原因,只是李漼无法解决罢了。 失去这样的人,他又得重新挑选能臣来辅佐自己,李漼心情如何能好起来? 只是不曾想,他还未从毕諴病故的难受中走出,徐泗地区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银刀逃卒与天平乱兵合兵,光乱兵便不下三千,盗寇更是有数万之众。” “朕早就准许令狐綯便宜行事,为何大军止步不前,大半个月过去,对乱兵的围捕毫无进展不说,还让乱兵坐大于宿州?!” 李漼将手中奏表摔在紫宸殿上,难得见到皇帝的百官们也纷纷作揖:“陛下息怒……” “息怒?”李漼气笑了,时局如此,他拿什么息怒? 想到这里,他目光不免投向百官队伍的前三排。 裴休卧病在床,如今前三排里稍微令他记忆深刻的,唯有宰相蒋伸,兵部侍郎路岩及高璩(qu)等人。 除此之外,便是被调入京中的王式、徐商等官员。 当然,其中也有他所熟悉的张淮鼎,及其父亲张议潮。 面对这群官员,李漼却感到了些许棘手。 张淮鼎掌管左右神武军,张议潮又有河陇背景不能动用。 王式和徐商刚刚调入京中,还需考察,方能授予官职。 蒋伸不善兵事,自己唯能依仗路岩及高璩。 想到这里,李漼对二人质问道:“兵部,眼下之事,该如何处理?” “陛下……”路岩眼见情况如此,当即开口作揖道: “圣旨送往亦需要时间,令狐使相恐怕才刚刚接到圣旨不久,正在调遣四镇兵马。” 面对路岩的乐观,高璩却摇头站出,持笏板作揖道:“陛下,河淮两道的盗寇与流民众多,若是不能迅速解决乱兵,恐怕会引起两道动荡。” “高侍郎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路岩不满高璩与自己唱反调,可他话还没说完,高璩却打断他并质问道: “贼寇屯兵蕲县,距通济渠不过二十里。” “倘若贼寇切断漕运,两都百万臣民莫非要掘土吃草乎?” “荒谬!”路岩连忙打断,同时向李漼作揖道: “宿州为诸镇包围之地,贼寇若敢切断漕运,不出几日便会被荡平!” “路侍郎勿要再搅乱庙堂了!” 高璩眼见路岩根本就没有远见,并且还不断打断自己的建言,顿时也来了脾气。 “到底是谁在扰乱庙堂?!”路岩怒目看向高璩: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乱兵和流民能成事,高侍郎莫……” 路岩话音还未落下,高璩便将其打断,怒目道: “君不见陈胜吴广乎?!” (本章完) 第332章 二鸟飞腾 第332章 二鸟飞腾 “高璩,你放肆!” 紫宸殿上,听到高璩居然把河淮的事情比作成陈胜吴广,路岩连忙将其谏言打断,随后向李漼作揖: “你竟然敢将秦二世与陛下相比,你放肆!” “陛下非秦二世,可朝中却有阎乐!” 高璩冷哼,这让路岩冷汗直冒。 阎乐可是帮助赵高欺骗秦二世,并亲手解决秦二世的佞臣。 高璩未指他为赵高,是因为这容易引发北司不满,但指他路岩为阎乐,这却让路岩心情忐忑起来。 他下意识看向皇帝,好在李漼并未把这件事闹大,只是呵斥道: “朕是要你们拿个章程出来,迅速将乱兵平定,而不是在这里争吵不休!” “陛下息怒……” 路岩与高璩二人连忙停止争吵,而队伍之中的王式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贼寇数万人屯兵通济渠附近,为的就是威胁朝廷,希望朝廷派遣官员将其招安。” “招安?”李漼咬紧牙关,竟然气笑了。 “区区乱兵,不过聚众些贼寇,便想要朕下旨将其招安?” 换做两年前,大唐在西南被大礼压着打的时候,李漼说不定会同意招安,草草解决此事。 不过如今西南有高骈坐镇,朝中亦有大将,他自然不会同意招安这群乱兵。 “陛下,决不可招安贼寇!” 路岩眼见皇帝脸色不对,当即也跳出来表态道: “今日有乱兵作乱,招抚盗寇数万来威胁漕运便能逼得朝廷将其招安。” “若是日后各镇乱兵及盗寇有样学样,那漕运岂不是每次都要遭受盗寇威胁?” “臣以为,当立即催促令狐使相率四镇兵马讨平贼寇!” 路岩总算说了句实用的话,就连高璩也难得没有将其打断。 李漼见状颔首,同时看向王式:“若四镇阳奉阴违,又该如何?” 问题抛出,不等王式回答,站在他身旁的徐商便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可派监军前往淮南,监督河淮诸镇讨击乱兵。” “倘若不成,届时再选派他将也无不可。” 徐商昔日在山南东道担任节度使,为了解决治下盗寇问题,专门组建了一支捕盗将所组成的兵马。 大中年间几次兵乱,他也是出人出力,如今的江西军,便是他当初所派遣捕盗将训练所成,自然是有围剿盗寇经验的。 因此面对徐商的建议,李漼也总算缓了一口气,接着开口道: “拟旨,以内侍杨复恭为河南东面讨击军监军,助其剿贼。” “陛下英明……” 眼见皇帝终于决断,众人纷纷高呼英明,并不把王仙芝与庞勋的事情当成一回事。 李漼见状缓了口气,正准备结束常朝,却见右拾遗刘邺走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李德裕父子为相,有功于国。” “李德裕父子自贬逐以来,亲属几尽,生涯已空,宜赠一官。” 刘邺突然提起李德裕,这让许多经历过牛李党争的官员面面相觑。 自白敏中病故,牛党官员便少有权势极重之人。 更何况李德裕早就病亡,赠其官职,余荫其子孙也无不可。 当然,百官更在意的是皇帝的态度。 若是没有皇帝的准许,相信刘邺不可能会主动提出追赠李德裕官职。 百官还在猜想,但金台上却传来了唱礼声。 “李德裕实有功,敕复李德裕太子少保、卫国公,赠左仆射。” 金台上的李漼似乎早有准备,慢条斯理的追复了李德裕官职。 群臣见状,不少政治嗅觉灵敏的官员都猜到了皇帝此举是为何。 朝廷积弊,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不过皇帝虽然有意变法,却无变法之臣,因此只有把已经去世多年的李德裕推出来,充当块招牌来吸引天下士子。 想通此事联系后,不少官员暗自摇头。 如今天下所积之弊,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累世积攒下来的弊病。 单凭一小撮人变法,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群臣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李漼自然也明白。 只是与干坐着等死相比,他还是想试试看。 哪怕徒劳无功,也比干坐等死要强…… 李漼边想边走,而鸿胪寺卿见状也唱声道:“退朝!” “上千万岁寿……” 群臣唱声,随后依次退下。 路岩与高璩四目相对,若非顾忌礼法,恐怕二人都能在庙堂上打起来了。 相比较他们,其余官员则是懒洋洋的,庙堂上鲜少有青壮官员,大多为壮年或老年,暮气沉沉。 “这令狐綯莫不是以为是先帝重臣,便能不重视朕的旨意?!” 急匆匆返回咸宁宫的李漼边走边骂,跟在他身后的田允默不作声,只是在李漼盛怒时,才稍微出声宽慰两句。 主仆走入咸宁宫,却见同昌公主李梅灵正在殿内等待。 “囡囡来了啊?” 李漼的目光在见到李梅灵后,原本的脾气立马消散,换了副和善的嘴脸,同时加快脚步上前。 “阿耶怎么如此生气?” 李梅灵自然是瞧见了自家阿耶生气的模样,所以忍不住询问起来。 李漼闻言,虽然面露难堪,但还是与她解释了自己生气的原因。 “这令狐綯,朕已经准许他比便宜行事,他拥众四镇,竟然围剿不了区区几百贼兵,任其发展为数万盗寇!” “待此间事了,朕必定要将其狠狠整治!” 话音落下,李漼又反应了过来,不免询问道:“囡囡前来找阿耶是为了何事?” “新的话本出来了,囡囡来送给阿耶。” 李梅灵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三本话本,都是刘继隆所写最新册的小说章回。 李漼见状,当即接过三本话本,不免抱怨道:“这刘继隆整日在陇右无所事事,却连话本都书写的如此之慢,真乃歹毒之人!” “呵呵……”李梅灵偷笑,笑吟吟询问道: “那以阿耶之见,是刘继隆可恶,还是那群作乱的乱兵可恶?” “嗯?”李漼没想到自家囡囡竟然会问这种问题,犹豫片刻后才道: “这刘继隆虽然可恶,但是却在陇右安分守己,比起这些乱兵,自然是要稍好些了。” “不过他当下虽然安分守己,但却也是个不安分的人。” 李漼自我肯定般的点了点头,而李梅灵则是反问:“阿耶何以见得?” “阿耶知道知道!”李漼连忙道: “他倘若真的安分守己,何不像张议潮那般,亲自来长安为官?” “可我听闻他子嗣尚幼,如何能来京中为官?”李梅灵继续反问。 李漼本想回答,却又停下,眉头微皱,目光打量着李梅灵: “囡囡为何如此关注着刘继隆?” “只是因其话本写得好,故此派人查了查。” 李梅灵倒是回答的很好,让李漼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本着阿耶的身份,他还是不免提醒道:“这刘继隆听闻与阿耶一般大,妻妾甚多,前几日还生了第三子。” “依阿耶所见,此人必是贪财好色之徒!” 李漼忿忿不平的说着,李梅灵却打量道:“可是阿耶的子女更多。” “但阿耶只疼爱你啊。”李漼倒是不嫌肉麻。 于他而言,没有谁比李梅灵这个小袄更让他暖心。 “阿耶……” 李梅灵被李漼这肉麻的话给说的哭笑不得,李漼也爽朗笑道: “好了,与你说了会儿话后,阿耶心情也好了许多,你要不要与阿耶一同看看话本?” “囡囡已经看过了,阿耶自己看吧。” 李梅灵摇了摇头,李漼见状颔首道:“那你暂且回去,这几日各镇都献出不少贡赋,稍后我让人送文册给你,你自己挑选喜欢的。” “谢阿耶,那囡囡就走了……” 李梅灵恭敬行礼,随后便在李漼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咸宁宫。 眼见她背影消失,李漼这才将目光放回了三册话本上,轻哼小曲往偏殿走去。 在他前去翻看话本小说的同时,长安无数进奏院都派出了轻骑快马。 陇右得到情报时,已经是咸通五年的正月初三了。 毕竟需要庆贺新年,因此刘继隆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锦袍。 此刻他端坐衙门正堂,高进达、崔恕、李骥等人均坐在堂内左右。 “银刀军的庞勋和天平军的王仙芝联手,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消息距离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想来已经滞后。” “若是以徐泗团练使孟球的奏表内容来看,王仙芝与庞勋恐怕已经会师,徐泗地区的数万盗寇也恐怕尽数附属其麾下。” “令狐綯得了圣旨,应该有权调遣宣武、忠武、义成、淮南四镇兵马了。” “这四镇明面拥兵近十万,但能否拉出五万甲兵都难说。” “不过庞勋与王仙芝麾下甲兵应该不超过五千,若是令狐綯稳扎稳打,招抚与围剿并用,这两人恐怕掀不起太大的浪。” 面对手中情报,刘继隆尽量说着自己所分析的局面,心底则是感到了诧异。 历史已经被搅得面目全非,明明是庞勋率兵从桂林“打穿”大唐,在徐泗作乱。 如今率兵打穿大唐的人却成了王仙芝,而庞勋则是以乱兵身份与王仙芝合作。 庞勋起义与王仙芝起义,分别代表了大唐三道丧钟之中的两道,但他们之间的间隔却相差七年。 七年看似不长,但即便放在整个历史阶段,都不算很短的时间。 历史上庞勋起义是因为其引爆了淮南流民和盗寇,所以才闹得很大。 王仙芝起义则是因为在庞勋起义过后的七年间,唐廷又因为政策问题,制造出了许多河南道流民,最后由王仙芝引爆河南道的数十万流民。 如今因为李忱和李漼的几次加税,河南道和淮南道的流民比历史上更多,但是否能与历史上两个阶段的流民数量相比,刘继隆也不确定。 因此庞勋与王仙芝联手后,他们所引动的局势变化是会变大还是变小,刘继隆也不好估量。 不过他们的联合起义肯定在军事上对朝廷造成巨大压力,还会在政治、经济和社会层面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加速唐朝的崩溃。 按照朝廷的态度来看,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 若是令狐綯不能快速拿下庞勋和王仙芝,那二人将以宿州为中心,控制淮河以南到关中的漕运要道,切断了朝廷的经济命脉。 原本供给长安、洛阳的粮食和物资将陷入瘫痪,而这将引发许多连锁反应。 想到这里,刘继隆略微思索,便找到了有利可图的买卖。 他的目光看向高进达,接着询问道:“如今我们储粮有多少,市面还能采买多少粮食?” 陇右的官吏占比那么高,可不是因为效率低下而冗员,而是为了统计谋划好所有物资。 正因如此,陇右的物资情况,都在都护府内登案造册过。 刘继隆只是随口询问,高进达便下意识说出了大概数据:“储备仓和官仓、常平仓的储粮在三百四十万石左右。” “除此之外,市面上还能采买的粮食近二百万石。” “不过这只是流通市面的粮食,不少百姓家中还自己的小粮仓,这部分是没办法计入文册的。” 高进达回应过后,刘继隆略微沉思,随后才与众人说道: “令狐綯若是迅速平定两支乱兵,那乱兵反应过来后,便会将漕运切断。” “如今西川粮价虽然回落至每石七百钱,但运往长安后,价格依旧保持在一贯二三。” “若是漕运被切断,那关中数百万百姓都将缺乏衣食,届时粮价必然会抬高。” “趁此机会,我准备把陇右境内所有陈粮,包括百姓手中陈粮尽数处理。” 乱世之中,粮食确实是硬通货,但对于刘继隆来说,陈粮却可以作为商品贩卖出去。 陇右每年有新粮八百多万石,百姓自己吃是吃不完的,所以为了保住粮价,刘继隆只能以每石四百五十钱的价格买入,平稳粮价。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少百姓不会选择贩卖手中粮食,而是自己储存起来。 官仓因为修建时使用古法去湿,因此能将粟米储存九年,小麦储存五年。 相比较之下,民间的粮食却因为粮仓标准不行而只能将粟米储存五年,小麦储存三年。 这还是比较好的粮仓,若是随便放在屋里,恐怕两三年就不能吃了。 趁此机会,把陇右民间的陈粮收集贩卖出去,这倒不失为个办法。 在刘继隆这么想着的时候,高进达也抚须估算道: “府库中还有三十余万贯,刨除都护府用度,以及土浑讨击军预留的赏钱外,顶多能采买三十万石陈粮。” “敢问节帅,这陈粮是如今开始抢收,还是等待乱兵切断漕运后再抢收?” 高进达担心乱兵被轻易讨平,导致这批陈粮砸在手里。 尽管陇右也有门路将陈粮卖出去,但刨除人力和畜力后,能赚的并不多。 面对高进达的担忧,刘继隆则是安抚道:“三十万石尽数采买,这乱兵也没有那么容易讨平。”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又开口道: “节帅,西川那边从冬月开始,便不再与我们互市,看来他们是凑足军中所需挽马了。” “我们卖出多少挽马,换回来多少人口?”刘继隆询问起高进达。 高进达则是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拿起自己案上文册翻了翻,最后才说道: “算上河西那六千匹挽马,我们共卖出二万余三百三十匹挽马,换回来十二万一千九百八十口男女。” “不过北上路途中,有七千六百三十五口因为水土不服而卒于路上。” “此外按照约定,迁徙给了河西一万八千口男丁。” “活下来的九万六千余口男女被编为二万七千余户,基本都被安置在岷州、河州、渭州、成州、武州等处。” “迭州和廓州、鄯州、凉州并未安排太多百姓,只因百姓前往这四州后,极易患病且不治亡故。” 高进达解释过后,刘继隆也颔首表示了解。 这个时代的巴蜀气候比后世还要湿热,而陇右气候倒是与后世的陇南气候差不多。 西川百姓迁徙到河临渭三州和岷州、成州、武州还没什么,但若是前往更为干燥的凉州,亦或者海拔较高的鄯州和廓州,那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感冒发烧。 西川和河陇的气候环境、饮食习惯都有很大差别,将他们迁徙至河临渭三州,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当然,若是他们能适应下来河临渭三州气候和饮食,日后也能迁徙至河西,但目前还不行。 “如今我陇右有八十七万余口,其中包括近六万的将士及官吏。” 高进达话音落下,众人各自颔首。 陇右能从昔年二十万人口发展到如今的八十七万,这离不开刘继隆的谋算和高进达等人的经营。 兴许是因为山南西道和剑南道对陇右迁徙了太多人口,以至于他们从大中五年开始,便没有发生过什么民变和民乱。 若非大礼入寇,山南西道和剑南道的太平还将持续很久。 只是他们的和平是否还能持续下去,这还得由刘继隆决定。 “节帅,我们向西川提供给那么多挽马,若是崔铉收复失地,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骥忽然皱眉开口,而尚铎罗也继续说道:“尚摩鄢的兵马不过三万,如今单打独斗恐怕连西川都打不过。” 二人都觉得不应该为了人口而增强西川实力,但对于刘继隆来说,西川也是他用于消耗大礼实力的磨刀石。 “尚摩鄢那边不用担心,还轮不到他出手的时候。” 刘继隆安抚二人,接着解释道:“南蛮沉寂了那么久,兴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入寇了。” “让东川和西川与南蛮互相消耗,待到他们消耗的差不多,我们再入场也不迟。”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要的就不仅仅是三川,而是整个西南……” 大礼那广袤土地下的金银铜矿,刘继隆可是眼馋得很。 尽管如今无法将其拿到手,但将大礼国力消耗一空,为日后出兵做准备,却也不差。 天下一统只是开始,西南的南诏,东北的契丹和渤海,半岛的新罗,西域的葛逻禄…… 盛唐留下的这些烂摊子,还需要他好好收尾才行。 历史已经告诉刘继隆,所谓后人的智慧,便是燕云丢失四百年,辽东六百年无汉军涉足,西域丢失上千年。 后人的智慧在这里不存在,他也不会玩那所谓的击鼓传。 在他眼里,东西只有已经到手才是最好的! (本章完) 第333章 徐宿终乱 第333章 徐宿终乱 “烽火连天照九州,铁衣寒甲映吴钩。” “莫道草莽无豪杰,乱世英雄出寒流。” 咸通五年正月初十,当河淮两道兵马频频调动时,曹州冤句县内的黄巢也提笔写下了一首诗。 “叔父,这王仙芝当年不过是个私盐的杀才,如今都能拥众十万,这世道真是不对!” 黄存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面露不忿。 几日前,王仙芝兵乱北上,在肃州招抚盗寇,号众十万的事情便在河淮两道流传起来。 与此同时,忠武军、宣武军、义成军、淮南军等军兵马都开始调动起来。 黄存看不上王仙芝,但却依旧担心道:“叔父,这战事不会打到冤句这边吧?” 冤句县距离宿州不过三百里,倘若战事真的爆发,那黄家恐怕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难说……” 黄巢将墨迹吹干,随后背负双手走到窗台前。 新春刚过不久,院内的积雪还堆在角落。 如此寒冷的天气,若是爆发战事而不得不举家迁徙,这实属不是黄巢想要看到的。 “叔父,这王仙芝都能号众十万,若是以您当初的善名,恐怕振臂一呼,便有数十万众随从了!” 黄存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然用这种事情打比喻。 面对他的这番话,黄巢微微皱眉,但并未打断,而是缓缓道:“阿耶年迈,你是想让他与我们东躲西藏?” “怎么会是东躲西藏呢?”黄存不忿道: “如今中原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若是有人在北边作乱,与南边的王仙芝南北呼应,届时说不定能横扫诸镇,让……” “你这是异想天开!”黄巢打断了黄存的这番言论,随后与他解释道: “昔年我在长安科举时,曾见过不少藩镇留在长安进奏院的兵卒。” “且不提陇右、河西及幽州卢龙等强军,单说宣武、忠武等军便不是好相与的。” “河淮两道八镇兵马,合兵几近十五万,即便仅有六成披甲,也足有九万甲兵。” “即便振臂一呼能有数十万众,但也不过是数十万血肉之躯罢了。” “你那拳头及农具,难不成能洞穿铁甲乎?” 当年黄巢在长安时,可不少与陈瑛、杨信二人交谈。 其中不仅知晓了甲胄与战阵的犀利,更清楚官军的大致情况。 “叔父,您还与陇右军有过关系?怎地没听您说过?” 黄存被挑起了兴趣,而黄巢眼见他来了兴趣,便随即说道: “也算阴差阳错有了联系,昔年他们曾邀请我去陇右,只是我自持清高,未曾前去。” “后来陇右军的刘节帅渐渐做大,各州亦有不少庶族子弟前往投靠,我便更不出众,未能舍下脸皮前去。” 黄巢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觉得昔年的自己太要脸面。 倘若自己当初去了陇右,如今也不会被冤句县的小小县令威胁呵斥而不敢发作。 “您要是去了就好了……” 黄存听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有个在陇右军担任官职的叔父,便是冤句县的县令都得与他黄家好好说话。 黄巢没有出声,只是微微颔首。 “郎君!郎君!” 忽的,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 黄巢与黄存对视,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便见家仆闯入书房之中,连忙作揖道: “郎君,家主遭急气攻心,于衙门晕倒被人送回,此刻正在正堂!” “你说甚?!” 二人怒目圆睁,慌张着往正堂跑去。 十几个呼吸后,二人急匆匆跑入正堂,堂内主位坐着黄父,脸色惨白,胸脯起伏间还能听到如风箱般的粗重呼吸声。 黄父四周尽是家仆奴婢,还有医匠在为其诊治。 衙门的人已经不见,黄巢顾不得询问,急忙上前:“我阿耶如何了?!” 医匠没有着急回话,而黄父则是闭着眼睛,呼吸沉重。 虽是醒着,却不敢开口说话,好似担心自己一口气上不来。 良久之后,医匠收回诊脉的手,开始在药箱里捣鼓起来。 “按照这个方子去抓些安神的药,黄公乃是气急攻心,眼下当服用些安神的药汤。” 医匠话音落下,随后看向黄巢:“黄郎君,请随某出来。” 黄巢不语,只是跟着走出了正堂。 他虽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气急攻心服用安神药汤只是治标不治本。 二人走到正堂外的耳房,随后医匠才与黄巢作揖道: “恕某直言,黄公年迈,又经此事,恐难调理……” 闻言,黄巢尽管有了准备,心里却还是抽搐了几下。 “若是能好好调理,兴许还能安心渡过此关,但刚才某听衙门的几名直白抱怨,这恐怕……” 医匠不知道该不该说,黄巢却急忙作揖:“还请先生教我!” “黄郎君乃善人,这可使不得。”医匠连忙扶起黄巢,随后才将衙门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黄巢。 事情前因乃是诸镇因王仙芝作乱而加派赋税,而黄家被加上了三千斗官盐。 除此之外,此前答应下来的官盐价格也有所改变,每斗从五百钱,增长为六百钱。 只是两句话的事情,可黄家需要付出的钱财却要从三千五百贯,增长为六千贯。 黄家世代贩盐不假,可应付官吏和支付盐户的耗费也不少。 一口气拿出六千贯钱财,黄家唯有卖地这一条路。 黄父与王县令争辩,结果王县令却让黄家与衙门借钱。 “郎君您也知道,衙门的钱,向来不是那么好借的。” “黄公不愿意,王县令便摔案辱骂了几句,这才导致黄公气急攻心……” 医匠叹气说着,黄巢闻言却浑身冰凉,直到片刻后才胸中隐隐燃起怒火。 王县令辱他,他可以接受,因为他这些年科举,确实耗费了家中不少钱财,也确实没有拿出成绩。 但是王县令辱他阿耶,这口气他咽不下…… “多谢先生指点,此事某已经知道了,劳先生为某阿耶跑一趟。” 黄巢作揖行礼,医匠闻言也就退出了耳房。 他素有医名,冤句县内几大庶族,每个月都有钱粮支给他,自然不用什么诊金。 “叔父!” 医匠才走不久,黄存便气冲冲的闯入耳房中,急得面红耳赤。 “王怀德那只老狗!竟然如此侮辱耶耶!” “又怎么了?”黄巢眉头紧锁,黄存则是说道: “他刚才遣人送耶耶回来时,与黄掌事交代,让耶耶秋收前筹够官盐所需钱粮,不然便要以贩卖私盐的罪名,对付我黄氏全族!” “秋收……”黄巢呢喃着,脸色阴沉:“还有三个半月,来得及……” “叔父,您不会要支给钱粮吧?”黄存心里有些慌张,接着说道: “家中仅有四千余贯余财,若是要凑足这笔钱粮,必然需要卖出田地。” “我们……” 黄存还想再说,黄巢却抬手打断:“他要钱粮,我给他,就看他拿不拿得住!” 不等黄存询问,黄巢继续看向他:“你且派人支取五百贯,派人去城外采买私铁,另募工匠去城西的庄子。” “私铁一并运往庄子,我自有用……” 黄巢没有明说,但黄存也不是傻子,年轻气盛的他有些激动:“叔父,您是准备……” “你去做事便可,莫要问话!” 黄巢冷眼看向黄存,黄存这才把话咽了下去,随后道:“可耶耶他们……” “我知道。”黄巢眉间升起忧愁,接着才道: “此事暂不与耶耶说,待那秋收时,且瞧那王怀德是何态度。” “好!”黄存应下,随后便按照黄巢的指示,派人分批采买私铁,并招募三十余名工匠前往城外庄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巢安分守己,只是时不时派人打探南边的消息。 与此同时,随着各镇兵马调动,由长安发来的圣旨也送到了令狐綯手中。 “门下,以淮南节度使、司徒令狐綯……”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接旨!” 杨复恭将圣旨交到了令狐綯的手中,而令狐綯也接旨起身,对杨复恭作揖道: “杨监军到来,某稍显怠慢,请杨监军勿要见怪。” “某自然不会见怪,但某只想知道,为何诸镇兵马都已经抵达宿州边境之地,使相为何却止步于临淮?” 杨复恭面色如常,但他的话音却带着火药。 临淮县是泗州的治所,背靠白水塘(洪泽湖)。 倘若有贼军前来进攻,令狐綯便能从容乘船而走。 当然,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告诉杨复恭的,因此他只能说道: “此前担心监军跑空,故此在此地停留。” “如今监军来了,某也该动身北上了。” 谈话间,令狐綯侧过身子,示意杨复恭查看衙门正堂。 杨复恭看去,却见硕大沙盘被摆在堂内。 他走入堂内,随即观摩起了沙盘内容。 沙盘囊括河淮两道,插有上百支黄旗,另有数十支黑红旌旗插在宿州境内。 “黄旗为我官军,黑红为乱军。” 令狐綯随从走入堂内,接着与杨复恭交谈起来: “眼下诸镇兵马都已经在宿州境外集结,义成、忠武、宣武三军驻兵二万于宋、亳前线,天平与平卢六千官兵驻沂州。” “淮南分兵三支,各驻濠州、泗州、楚州,三州所驻之兵近万五之数。” “此六镇兵马,包围十面,可谓十面埋伏。” “如今只等某军碟送抵,各镇兵马便会齐头并进,将贼军围剿于宿州!” 令狐綯侃侃而谈,杨复恭闻言眉头微皱,但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他算了算,河淮两道在册官兵近十五万,但如今六镇遣派官兵不过四万之数。 如此看来,各镇在册官兵的虚额恐怕不少。 不过他没有心思讨论这个问题,毕竟各镇皆有虚额,他想管也管不了。 这么想着,他便与令狐綯继续讨论道: “四万兵马还是太少,理应让诸镇继续增兵,尤其是宣武、忠武、义成及天平四军,最少再增兵九千,凑足五万之数。” “好!”令狐綯不假思索的应下,毕竟这又不是征召淮南的兵,与他利益不相干。 答应过后,他又与杨复恭讨论了其它细节上的事情,直到夜半才各自离去。 几日之间,诸镇便都接到了令狐綯要求增派兵卒的军碟。 一时间,诸镇不断调遣兵卒赶赴前线,而宿州的王仙芝与庞勋也自然得了消息。 此时王仙芝将各部散往宿州各县,亦或者打造甲胄,亦或者劫掠村寨,裹挟百姓,麾下部众虽然没有他所号称的十万之众,却也有六万之数。 龙脊山的庞勋在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等四人的帮助下,召集了龙脊山四周的银刀军逃卒与部分盗寇。 如今他光明正大的在龙脊山下扎营,内外有近三千银刀、门雕、挟马等兵卒,以及五千多缺乏军械甲胄的盗寇。 诸镇兵马将宿州包围后,王仙芝便派人邀请了庞勋。 正月十四,庞勋率部八千南下,王仙芝则是率军北上,两军主力于宿州治所的符离县外会师。 从天空俯瞰,符离县被数万大军层层包围,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城外营盘的“银光”。 三千银刀军与补员过后的千余天平军在营盘内对峙,每个人都身穿扎甲,配有鄣刀及长枪弓弩。 银刀军的数量更多,气势更强,但天平军却也不差。 “簌簌……” 春风吹拂,营盘内的天平军与武宁军旌旗猎猎作响,两军将士分立两侧,气氛虽不紧张,却隐隐透着一股微妙的较量。 牙帐外,王仙芝与庞勋率部与对方会面,同时相互打量着对方,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审视与试探。 王仙芝身后站着尚君长、尚让、柳彦璋、曹师雄、毕师铎等将领,个个身材魁梧,气势逼人。 庞勋身后则是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实、张琯等银刀军将领,虽凶名在外,但因长期躲藏在龙脊山中,身形不免消瘦几分,气势上略逊一筹。 王仙芝目光扫过庞勋,见他模样普通,却目光炯炯,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庞勋也在打量着王仙芝,见他虽外貌中人之姿,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心中不禁暗自点头。 片刻后,王仙芝率先打破沉默,作揖示意道:“庞节帅,请入帐一叙。” 庞勋作揖回礼,语气沉稳:“王节帅客气了。” 两人并肩走入牙帐,众将紧随其后,并未发生什么矛盾。 帐内早已摆好席位,众人分宾主落座,而王仙芝麾下精锐虽少,可部众却多,自然坐于主位。 庞勋倒也识趣,没有争夺主客,而是甘心坐于客位。 其余将领见状,银刀军跟随庞勋坐在左侧,天平军尚君长等人则是落座右侧。 待众人坐定,王仙芝率先开口,语气略带凝重: “庞节帅,如今我们虽人多将广,但甲胄军械及粮草皆匮乏,军中善战者唯有你我手中这四千多甲兵。” “如今义成、忠武、宣武三军驻兵数万于宋、亳二州前线,天平与平卢等官兵也驻兵于沂州。” “若是加上南边的淮南军分驻濠、泗、楚三州,我们已被团团包围,官军之数不少于六七万。” 话音落下,王仙芝观察了会庞勋等人态度,眼见几人没有怯场,这才继续说道: “如今我们手上还能用的,便是宿州境内的通济渠漕运。” “两都数百万军民依赖漕运漕粮,若是官军敢于进攻,我们便可以攻下符离县,切断漕运,逼迫朝廷招安我们。” 王仙芝话音落下,帐内一片寂静,都在等待庞勋回应。 只是庞勋尚未开口,他身后的许佶却便面露不喜的站了起来:“王节帅,此计恐怕不妥!” 王仙芝眉头微皱,他并不认识许佶,但也知道能越过庞勋开口的,必然是银刀军中重要的人物。 因此面对许佶的反驳,他并没有轻易生气,而是询问道:“都将有何高见?” 王仙芝的询问,让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许佶,而许佶也毫不怯场,直言道: “若是等到官军进攻我们才动手拿下宿州各县,那我们于平原上无险可守,官军凭借精骑和马军不断袭扰,我们唯有惨败一途!” “那都将觉得,我们两军应该怎么对付官军?” 王仙芝没有反驳许佶,因为许佶的话确实有道理,而许佶也趁机道: “要我说,朝廷都已经把你我之流打作乱兵,如今又调派兵马围剿我们,这局面根本就不是招安,而是围剿!”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在这里讨论什么?小心什么?” “既然是乱兵,那就做些乱兵该做的事情!” 许佶目光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庞勋身上。 他有计划,但却不能经他的口说出来。 不然日后朝廷招安时,必然会因为他此番提议而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感受到许佶的目光,庞勋心里暗骂,但还是不得不站起身来,目光扫视众人: “许都将说得对,乱兵就该做些乱兵该做的事情。” “某提议,即日攻打符离县,以符离为治所,向外攻掠徐宿二州诸县,切断漕运!” (本章完) 第334章 貌合神离 第334章 貌合神离 “拿下徐宿二州诸县,切断漕运,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牙帐内,气氛凝重而紧张。庞勋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银刀军诸将听闻要拿下徐宿二州、切断漕运,纷纷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战意与野心。 比较他们,天平军众将却显得有些不安,目光纷纷投向王仙芝,等待他的决断。 王仙芝手心微微出汗,心中思绪万千。 他原本只是想借势逼迫朝廷招安,从未想过真正攻城掠地。 但如今朝廷已摆出围剿的架势,局势已不容他再犹豫。 庞勋的话确实是个办法,因此他此刻正在心中权衡利弊。 庞勋见王仙芝不语,只当是自己还没有说动他,因此继续向下说道: “我们应先拿下宿州和徐州,切断漕运,依托城池及徐宿地区的铁矿、工匠打造甲胄和军械。” “若能击破官军,我们还可趁机抢占濠州、泗州,甚至北上拿下曹州、濮州、郓州、兖州。” “届时朝廷便不得不招安,我们也可提出要求,以某为武宁军节度使,以王节帅为天平军节度使。” 他的计划大胆而凶险,但若能成功,双方的利益也将最大化。 王仙芝听罢,心中虽有些动摇,但仍开口质疑:“庞节帅,此计划虽好,但先拿下徐泗的武宁军地盘,若是你们先抛弃我们,接受招安又该如何?” 眼见王仙芝开口,庞勋如释重负。 他不怕王仙芝和他讨价还价,就怕王仙芝不敢动手。 如今王仙芝既然开口质问,那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决断。 想到这里,庞勋语气沉稳:“王节帅若觉得北上更稳妥,我们也可先北上,再南下,以此逼迫朝廷招安。”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先动手,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他话音落下,不等王仙芝开口,尚君长、尚让、毕师铎等将领便已经意动。 “节帅,如今朝廷已摆出围剿之势,我们若不主动出击,只怕会被步步紧逼。” “是啊节帅,庞节帅之计虽险,却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节帅,若能拿下徐宿二州,我们便有立足之地,进可攻,退可守,朝廷必不敢轻视我们。” “节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诸将七嘴八舌的说着,而王仙芝眼见众将表态,心中终于下定决心。 他目光看向庞勋,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庞节帅之计,由你我两部联手进攻徐宿二州!” 庞勋见王仙芝同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即提出具体计划: “驻扎彭城的长山都乃我师仇人,某愿率银刀军北上进攻彭城、沛县、萧县、下邳等城池。” “不过,我们手中兵马不足,需向王节帅借调一万盗寇。” “可!”王仙芝欣然同意,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某可以借调一万盗寇,但既然要打官军个措手不及,那不如多路并进。” “请庞节帅留下五百银刀军随某进攻符离县,某则可派都虞侯柴存率一万盗寇随庞节帅北上进攻徐州。” 庞勋略为思索,以五百银刀军换一万盗寇看似不值,但若是能拿下几座城池,俘获当地武库军械,便可很快将自己麾下五千盗寇扩充为甲兵,并不算亏。 想到此处,庞勋当即点头同意:“便依王节帅之言。” 计划敲定后,王仙芝立即下令部署,目光看向两部诸将。 “徐州便交给庞节帅和柴存,而我军将划为三军。” “左军以尚君长为左军兵马使,率都虞侯毕师铎、曹师雄、柳彦璋及两万兵马进攻临涣县和虹县。” “右军以尚让为右军兵马使,率都虞侯李重霸、王重隐及两万兵马进攻蕲县。” “某亲自坐镇中军,亲率一千天平军、五百银刀军和一万盗寇进攻符离县。” “既然要打官军个措手不及,就不要在乎死伤,先抢占徐宿二州,切断漕运才能让朝廷知道你我之流也非轻易可欺辱的!” “末将领命!!” 众将领命,而庞勋率先带人离开了牙帐。 在他们走后,王仙芝眼神闪过异色,随后才看向了三十出头的柴存:“大郎,北上时小心些。” “节帅,我要不要出工不出力?”柴存会错意,还以为王仙芝让他出工不出力。 对此,王仙芝却摇头道:“河淮地界,多的是盗寇,死了便死了。” “我让你小心些的意思,是让你随同他们攻掠各州县时,记得向他们索要武库中的军械甲胄。” “你自己从军中挑选信得过的弟兄,选拔健壮老实的兵卒,将甲胄军械装备给他们后,他们便是我们天平军的弟兄了。” “攻城拔寨时驱使盗寇即可,这群精锐得好好看护。” “只要有这些精锐在手,河淮地界的盗寇有多少,我们就能招募多少。” 经过戍边邕州的事情后,王仙芝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更是十分清楚甲兵的重要性。 在他看来,即便徐宿二州丢失也无碍,只要有足够的甲兵,他们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 “节帅,我明白了!” 柴存连忙作揖,而尚君长也看了眼帐外,确定庞勋等人走远后,他这才开口道:“节帅,这群人能靠得住吗?”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靠得住。”王仙芝平静回应,接着向尚君长几人: “都下去点齐兵马,明日开拔南下,先拿下三十里外的蕲县!” “是!” 众人作揖应下,随后各自手持军碟,号令起了本部兵马。 在他们调遣兵马时,返回本部牙帐的庞勋等人也先后入座。 许佶、赵可立、姚周、张行实、张琯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许佶先开口道: “这王仙芝不简单,与他们联手时,还需小心些。” “自然!”庞勋也附和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只要我们能拿下徐州诸县,这几个县内甲胄军械,足够让我们将麾下五千盗寇编练为军。” “届时趁机挫败两次官军的进攻,朝廷必然会因为漕运被切断而不得不招安我们。” 庞勋有自己的野心,他要带领众人恢复武宁军的编制,届时他这武宁军节度使才能名正言顺。 他的心思,许佶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也乐见其成。 庞勋名气越大,朝廷就越不会注意到他们这群人,更为方便之后的招安。 至于击败官军,许佶压根没有想过。 在他看来,朝廷依旧强大,诸镇官军也是难以战胜的。 刚才与王仙芝所说那番话,无非是想骗王仙芝帮他们拿下徐州罢了。 只要拿下徐州,招安的事情就好说了。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庞勋也已经安排好了如何进攻徐州诸县。 “彭城有长山都驻扎,想要攻掠,并不容易。” “我们先拿下其他几个县,得到甲胄军械后,再进攻长山都也不迟。” “尔等各率五百甲兵与三千盗寇,其它几个县就几百州兵,根本拦不住我们。” “此战须快,必须要在朝廷出兵前拿下徐州!” “是!”诸将纷纷作揖,接着也开始如王仙芝所部那般调遣起了兵马。 翌日,近七万大军分兵攻掠诸县,而王仙芝也率领一千五百余甲兵和近万盗寇,向驻兵不过五百余人的符离县发起了进攻。 擂鼓作响,旌旗飘飘…… 喊杀之间,符离县的州兵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不到两个时辰便丢失了人口二万余的符离县。 五百多套州兵甲胄被王仙芝装备给了麾下健壮的盗寇,并将所有老卒擢升为伙长,让老卒带新卒。 接下来几日时间里,宿州临涣县、蕲县,徐州的萧县、砀山县、丰县、沛县等城池先后陷落。 徐宿地区二千多州兵甲胄被贼军俘获,武库之中的甲胄也被缴获。 王仙芝、庞勋各自增募甲兵,招抚徐宿二州的盗寇。 不到十日时间,两部兵马皆有增长。 徐宿二州,除彭城、虹县还在坚守,余者皆陷落。 刚刚完成包围圈的令狐綯,这才知晓了徐宿二州诸县丢失的事情,急忙指挥诸镇进军,并奏表长安。 漕运被切断的消息,很快便从宋州传往了东都,紧接着传往了长安。 一时间,百姓争先奔走,拼了命的采买粮食。 不少闲汉则是观望,将那些采买粮食的平头百姓记下,事后将粮食抢夺。 两都粮价骤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徐泗地区的战火还在燃烧…… “杀!!” “嘭嘭嘭——” 正月二十五日,寒风凛冽,彭城内外喊杀声震天动地,而这代表的,正是徐宿地区的陷落。 徐州治所的彭城已经成为最后的防线,拿下彭城,则代表徐州全境丢失。 “杀!!” 一千长山都的甲兵在都将赵黔的率领下,带领着少量装备甲胄的民夫拼死守城。 城外,庞勋麾下的两千银刀军及数千盗寇如潮水般涌来,攻势凶猛。 彭城的城墙高耸,但此刻却显得岌岌可危。 护城河早已被填平,吕公车、巢车及云车等攻城器械缓缓推进,不断向城墙逼近。 马道上,赵黔刚刚带人使用弩车击毁一辆巢车,但后续又有云车搭在了城头。 赵黔紧握长刀,振臂高喝道:“弟兄们,守住城墙,绝不能让贼寇踏入彭城一步!” “杀!!”士兵们齐声回应,不断使用弓弩招呼城下敌军。 箭雨如蝗,城下的盗寇纷纷倒下,但后续的敌人却源源不断地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庞勋骑在马上,远远望着彭城的城墙,焦躁道:“银刀军准备,今日务必拿下彭城!” 随着他的命令,身披重扎甲的银刀军也开始发起进攻。 城头上的守军奋力抵抗,滚木礌石如雨点般砸下,试图阻止敌军的攀爬。 但是即便如此,马道上却还是不可不免的出现了那群结阵进攻的银刀军。 “直娘贼的,安敢作乱!” “宰了这群长山都的南蛮子!” 赵黔亲自挥锤击打那些爬上马道的银刀军,银刀军与长山都的兵卒对视过后,分外眼红。 双方厮杀缠斗一处,但没有了王式的指挥,仅凭赵黔的才能,显然无法抵御银刀军的进攻。 城外的庞勋见攻城进展顺利,心中暗自得意,不免对身旁的许佶说道: “彭城一破,徐宿地区便尽入我们手中。” “届时我们便可依托城池,打造甲胄军械,等待招安。” “若是朝廷不想招安,那我们再南下将宿州和濠州、扬州、楚州、和州及滁州拿下。” 庞勋试图拿下长江以北的淮西之地,而许佶也点头附和道: “只要拿下彭城,朝廷必不敢轻视我们,招安之事指日可待。” “不过诸镇官兵已经进军,我们还管不管宿州的王仙芝?” “自然还是要管的。”庞勋看向前军,只见军中有数名将领骑在马背上,沉稳指挥进攻。 那是王仙芝的部将柴存,手上有几分攻城的手段。 若是能将其招抚,那王仙芝派遣而来的剩余盗寇,便尽数归属他们了。 这般想着,赵可立、姚周、张行实三人接连策马而来。 “直娘贼的,这徐州的盗寇还真多,我们才拿下其它几个县,便有不少盗寇下山随从我们。” “节帅,如今即便不靠王仙芝那群盗寇,我们也有数千盗寇可用了!” 几人桀笑着,而庞勋却摇头道:“还是太少,河淮地界的盗寇不该这么少。” “他们恐怕都在看我们能否击退官军的围剿,若是能够击退的话,必然会有无数盗寇蜂拥而至。” 庞勋的话赢得众人认可,毕竟即便是他们,也不太看好如今的局面。 只是在他们并不看好的同时,后军却有骑着挽马的塘兵前来。 “节帅,南边的王节帅发来军碟,天平军与淄青军走兖州、沂州南下,距离我军不过二百里。” “王节帅令我军五日内攻破彭城,定要守住徐州!” 塘兵话音落下,庞勋便听到了众人的谩骂声。 “狗官军来的还挺快!” “他们有多少人?” “直娘贼的,来多少都不怕!” 赵可立三人谩骂着,而庞勋则是看向许佶:“北边的天平军和淄青军不会有太多兵马,这王仙芝竟然不需要我们回援?” “确实古怪……”许佶摸了摸短须,只觉得十分奇怪。 西边的忠武、宣武、义成及南边的淮南诸镇,其兵力最少四五万。 难不成王仙芝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凭借刚刚获得甲胄的几千甲兵和几万盗寇来击败官军? 许佶摇摇头,他并不认为王仙芝有这样的能力。 不止是他们这么想,就连正在指挥诸镇进军的令狐綯和杨复恭也是这么想的。 “窸窸窣窣……” 宿州虹县城外,战后的景象显得格外惨烈。 盗寇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残缺的兵器和折断的旗杆散落四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淮南军的军营在城外搭建起来,一顶顶帐篷连绵不绝,伤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令人心颤。 杨复恭虽是宦官,可此时却身穿甲胄,率领百余名甲兵穿过营地,脸上还有不少血迹未曾清洗。 他径直走向牙帐,毫不犹豫地掀开帐帘,走入其中。 帐内,令狐綯正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杨复恭上前一步,作揖行礼的同时,语气沉稳道:“使相,我军已击破贼寇左军,杀贼数千,但未发现贼军之中的甲兵踪迹。” 令狐綯闻言将头抬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王仙芝能以如此速度拿下宿州其余三县,怎么会在进攻虹县时如此疲软?” “奇怪……”他低声自语,心中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王仙芝的举动太过反常,令他难以捉摸。 “一个私盐贩子出身的乱兵都将,竟然如此狡诈……” 令狐綯呢喃着,不知是否是对王仙芝的夸奖。 他转身看向沙盘,手指轻轻划过宿州的地形,低声喃喃:“此人率军从邕州北上,过程狡诈多变,还是得小心提防。” 杨复恭见令狐綯瞻前顾后,忍不住皱眉道:“使相,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即便有些诡计,也难敌我大军压境。” “只要我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必能将其剿灭。” “是极……”令狐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点头道:“传令下去,各军继续推进,务必尽快收复失地,疏通漕运,将贼寇围困于龙首山一带。” “末将领命!”杨复恭作揖领命,转身退出牙帐。 只是在他离开的同时,强攻彭城一整日而不克的庞勋也下令收兵,准备休整过后,明日再强行进攻彭城。 随着大军奔走回营,柴存也疲惫的走入了自己的营帐。 不过当他掀开帐帘,却见自己帐内居然坐着个人。 “你是谁,怎么会在本……” “是我。” 尚让抬起头来,对上柴存诧异的目光,当即开口道: “你攻掠徐州那几座城池,从庞勋手中得到多少甲胄了?” “四百套,他不愿意给我更多。” 柴存先行回答问题,接着走上前来,小声询问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节帅派我来的。”尚让颔首回应,接着再度询问:“你麾下盗寇还有多少?” “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庞勋又将这几日加入军中的盗寇交给了我,此地还有近万盗寇。” “嗯……”尚让点头,随后在柴存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带上你的四百甲兵,我们现在就走……” (本章完) 第335章 乱兵如寇 第335章 乱兵如寇 “窸窸窣窣……” 正月二十六日,清晨的寒意尚未散去,庞勋从睡梦中醒来,如往常一般前往牙帐。 沿途两侧,帐篷林立,银刀军的披甲兵卒正在整装待发。 昨日重伤或阵亡的兵卒甲胄,此时已被换给了身体健壮之人。 庞勋满意地看着这群人,但心底却十分清楚。 这群人虽然也能披甲执锐,可却缺乏操训,难以发挥真正的战力。 “待拿下彭城,定要好好操训他们。”庞勋心中暗想,脚步却未停歇。 然而,还未等他抵达牙帐,许佶、赵可立等人便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拦住了他。 “节帅,不好了!”许佶语气急促,眼中满是焦虑。 庞勋心中一沉,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许佶与赵可立、张琯几人相视一眼,随后由许佶开口:“柴存及其麾下四百甲兵,昨夜突然消失不见,还带走了数百匹挽马!” 庞勋闻言脸色骤变,拳头不自觉紧握,指节发白。 他万万没想到,昨日还在为自己指挥大军的柴存,竟会连夜抛下自己逃跑。 “他们麾下的盗寇呢?”庞勋强压怒火,冷声质问。 “都留下了,柴存只带走了四百多甲兵和五百多匹挽马!”赵可立补充道。 庞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跟我来!”他示意众人随他进入牙帐。 帐内,沙盘上插满了各色军旗,代表着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 庞勋没有示意众人入座,而是快步走到沙盘前,开始拔插军旗。 他将唐军的军旗拔出,重新插到徐宿二州境内或边境线上,又将王仙芝的所有军旗都集中插到了符离县。 做完这一切后,他转身对众人说道:“王仙芝恐怕是觉得对付不了那么多官军,要么是想祸水东引,要么是想突围。” “节帅所言极是。”许佶颔首附和,接着建议道:“眼下当务之急,是探查清楚王仙芝的动向。” “若他还在符离县,我们尚有进攻彭城的时间。” “若他已消失,那多半是突围了。” “直娘贼!”庞勋闻言,忍不住大骂:“王仙芝这厮,毫无骨气!竟敢临阵脱逃,坏我大事!” 许佶、赵可立、张琯三人也纷纷谩骂,帐内一时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好在谩骂过后,几人很快恢复了理智,庞勋平复了那粗重的呼吸,片刻后沉声道:“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传令下去,派出塘兵,往四周探查柴存等人的踪迹,加强戒备,防止北边的天平军和淄青军趁机突袭。” “末将领命!”许佶等人领命并迅速退出牙帐,随即安排人手执行命令。 庞勋则独自站在沙盘前,双手撑在沙盘上,脸色阴晴不定。 他心中清楚,王仙芝若是选择,那自己恐怕也只能想办法突围了。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提刀与王仙芝打一架。 只是在庞勋想着与王仙芝打一架时,王仙芝却带人在符离县北部十五里外,率众接到了连夜南下的柴存和尚让。 “节帅!我们这是要和官军打一仗,还是准备突围?” 柴存翻身下马,作揖向王仙芝走来时,提出心中疑惑。 王仙芝见状看向尚让,随即明白了尚让并未与柴存交代,但他并未着急解释,而是将他目光越过柴存,投向了他身后的那四百甲兵。 他们都是柴存从近万盗寇中挑选的悍勇之人,所穿的也都是军中制式扎甲。 尽管无法保证完全忠心,但王仙芝有把握在日后收服他们。 “二郎,你与这厮解释解释,毕阿大你带人返回军营,通知尚兵马使拔营。” “是!”尚让与毕师铎先后点头,毕师铎带人调马南下回应,尚让则是看向柴存,不紧不慢的解释起来: “节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庞勋在徐泗地区作乱,与庞勋合作,不过是为了借助他的手,谋夺徐宿二州的钱粮、甲胄和军械罢了。” 柴存闻言,眉头微皱,尚让继续说道:“如今目的已经达成,我们麾下甲兵数量不算庞勋的银刀军,却也有三千余众。” “中原诸镇实力强健,与他们对阵,绝非上策。” “节帅准备舍弃宿州,选择一个方向突围,劫掠其他州县,以战养战,扩充兵马。” 柴存闻言,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太道义,但还是看向王仙芝询问道:“节帅,我们应该往何处突围?” 王仙芝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忠武、宣武、义成三镇的军队已经集结,即便北上突围至曹州、濮州,也会很快被他们追上。” “想我们从邕州一路北上,所见南镇兵马大多羸弱,唯有各镇军将的牙兵能与我们一战。” “我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调头南下。” “稍后我们便向东边的楚州进军,攻破楚州后南下进攻扬州这个富庶之地。” 柴存听后,当即建议道:“节帅,不如走寿州?” “泗州和楚州水网密布,我军车马不多,行军过慢,不利于突围。” “哈哈哈……”王仙芝大笑,拍了拍柴存的肩膀:“我之所以选择楚州,正是要利用那里的水网限制官军精骑。” “宣武等镇的精骑,我们在岭西时没少见识,你难不成忘了他们的骁勇?” “如今我们虽然有三千余甲兵,但仅凭这些刚刚披甲、未经操训的壮丁,如何能抵挡官军精骑?” “哪怕精骑数量不多,也足以对将我军数万盗寇击破,只有走水网密布之地,才能限制他们。” 柴存恍然大悟,点头道:“节帅高见,末将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们先躺下休息片刻,稍后大军开拔而来,到时候就没时间休息了。” 王仙芝宽慰几人,柴存与尚让作揖应下,随后便安排四百甲兵下马,在官道一旁躺下休息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随着尚君长集结兵马而来,王仙芝也召来了军中的那数百银刀军。 负责这支银刀军的军将是庞勋麾下将领的刘行,他生得矮壮,但手上力气却不小。 兴许是因为银刀军被王式用计覆灭过一次,因此他显得格外警惕。 他与他身后的四百多银刀军来到王仙芝面前,而王仙芝也干脆道: “官军围剿在即,某不想与你家节帅生乱。” “你且带人北上告诉你家节帅,这徐泗就是死地,某可不会在此坐以待毙。” “念在你我两部兵马拿下徐宿的情义,你且带人去彭城寻你家节帅吧。” 王仙芝与刘行说着,而刘行也知道自己生气没什么用,于是不卑不亢的作揖回礼,随后率领本部幸存的四百余银刀军北上去了。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尚君长忍不住道:“节帅,何不把他们留下?” “直娘贼的,这群乱兵,我可不敢将其留下!” 王仙芝啐了一口,毕竟银刀军动辄驱逐节度使的行为着实恶劣。 要是麾下部将有样学样,那他这颗斗大首级,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被人砍去。 回应过后,王仙芝继续指挥兵马绕道楚州南下,刘行则是紧赶慢赶的向彭城赶去。 从符离县到彭城的距离不过九十余里,刘行他们缺乏车马赶路,加上乡野都在此前被抢了个精光,于是他们只能步行北上。 直到黄昏,刘行才带人与银刀军的塘兵碰面。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彭城外的银刀军营地,映照出一片肃杀之气。 风尘仆仆的刘行站在牙帐内,脸上满是疲惫,而庞勋则是面色阴沉的等待他汇报。 左右两侧还有许佶、赵可立、张琯等银刀军的将领,他们的目光都充斥着愤怒与好奇。 “说吧,王狗是怎么放你回来的……” “是……” 在庞勋的示意下,刘行将柴存南下,王仙芝他们往东突围,并准许他带队北上的事情娓娓道来。 “节帅,柴存今早率部南下与王仙芝会师后,王仙芝便下令三军拔营,大军向东突围。” “我们不愿意随他而去,王仙芝便让我带弟兄们北上,另外……” 刘行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牙帐的烛光昏黄而飘忽不定,映照在庞勋那因为生气而表情扭曲的脸上,好似佛经之中从地狱攀爬而出的阿修罗。 “说!” 他的语气不容质疑,刘行惶恐,连忙将王仙芝最后的那番话给说了出来。 “该死的!” 庞勋根本没听完刘行的话,只是听到一半,他便猛地一拍案几,站起来呵斥道: “王仙芝这厮,竟敢背信弃义!” “柴存更是无耻,带走本部甲兵也就罢了,竟然还抢走了一批挽马!” 许佶、赵可立等人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 许佶上前一步,低声劝道:“节帅,如今不是发怒的时候。” “王仙芝向东突围后,各镇官军必将兵锋对准我们,我们的处境已十分危险,若不及时应对,只怕……” 面对许佶的这番话,庞勋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 他转身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徐宿地区的地形,冷声道: “王仙芝向东突围,必是冲着楚州和扬州而去。” “我们若继续攻打彭城,只会陷入孤立无援,多方围剿的境地。” “传令下去,三军连夜拔营北上,我们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必须尽快脱离官军的包围。” 庞勋话音刚刚落下,便见许佶眉头紧皱:“北边有天平军和淄青军,恐怕不是好去处……” 赵可立与张琯对视,也纷纷点头附和。 只是面对他们的担心,庞勋冷哼道:“诸镇是什么德行,你们难道都不清楚?” “天平军和淄青军在兵册上仅有兵卒万余人,其中多少兵额被世家子弟霸占领饷?” “一味逃亡,只能落得丧家犬的下场,再说南边毒蛇毒瘴遍地都是,去了南边又有什么好的?” “趁此机会,向北伏击天平军或淄青军,缴获大批甲胄后,进入天平军和淄青军境内劫掠割据,再请表朝廷招安才是正道!” 庞勋话音落下,许佶三人面面相觑。 不过不等三人开口附和,庞勋接着又冷笑道:“王狗不义在先,那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了!” 他目光看向三人,接着说道:“稍后让军中将士出营时点燃火把,向东走去。” “倘若赵黔率兵出城追击,我们趁机设伏反击。” “若是赵黔没有出城,那也必然会将我军动向转告诸镇。” “那王狗不是要去东边的楚州吗?那我就让官军都知道,我们都要走东边。” “到时候官军松懈,而我军向东走十余里后北上转进,寻找地方埋伏天平军和淄青军,必然成功!” 许佶三人听到庞勋的计谋,脸上顿时浮现欣喜,随后连忙作揖:“末将领命!” 眼见三人同意,庞勋立即发出军碟,准备带领手中这万余兵马连夜北上,打官军个措手不及。 随着银刀军连夜拔营北上,行军队伍手中火把而闪烁的火光,很快便引起了彭城守军的注意。 “他们要突围?” 马道上,赵黔扶着女墙观望城外银刀军动向,身后是举着火把的两名长山都列校。 “都将,我们要不要出城突袭他们?” “是啊都将……” 两名列校心头压着火气,可赵黔却抬手制止道: “我们的职责是守住彭城,等待使相他们率兵抵达,提供粮草。” “倘若贸然出城突袭,结果中了庞勋等贼寇的计谋,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赵黔跟着王式那么些年,别的没学到,但稳扎稳打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两名列校见他如此,当即也不再劝说,而赵黔则是看向二人:“将城内信鸽尽数放飞,告诉诸镇,贼军似乎向东逃窜而去。” “是!” 二人闻言应下,紧接着放飞了城内剩余的所有信鸽,将庞勋向东撤军的消息传告诸军。 不过这些信鸽都是飞往各镇治所,再由轻骑追上诸镇兵马告知,所需时间不少。 在此期间,赵黔准备等到天明,然后先派人出城探查下情况。 时间在推移,赵黔返回城楼内假寐,貌似只过了片刻,但天却已经亮了。 苏醒后,赵黔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开始指挥塘兵出城。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百余名塘兵便将彭城附近十里探查了个明白。 银刀军遗留的军营空空如也,他们的足迹也是朝东边走去。 得知四周已然安全,赵黔与孟球商量过后,便决定派出轻骑南下,将此事提前告诉南边的令狐綯,以免淮南镇收到信鸽后耽搁要务。 在他们派出轻骑南下的同时,宣武及淮南等诸镇却推进神速。 原本失陷于王仙芝的蕲县、临涣县,分别被忠武军的王从简,宣武军的李福收复。 王仙芝并未留下太多盗寇防守这两座县城,因此王从简和李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二人迅速派出快马,向令狐綯汇报此间情况。 彼时令狐綯与李湘刚刚会师于虹县,得知王从简与李福汇报之事后,他顿觉不妙。 “可有彭城的消息?!” 行军路上,令狐綯勒马质问身旁都将,几名都将纷纷摇头,而杨复恭则是皱眉道:“使相莫不是担心乱兵突围?” “正是!”令狐綯虽然不长于军略,但也不是庸才。 王仙芝在几座城池都未留有重兵,而今蕲县又轻易收复,运河复通。 若是他们想要以阶段漕运来挟持朝廷,那是断不可能轻易放弃蕲县的。 如今符离县近在眼前,乱军能行动的空间渐渐变小,各镇官兵不应该没有消息才是。 想到这里,令狐綯只觉得眼皮不断在跳,但苦于没有确切情报,令狐綯只能继续指挥大军向符离县包围而去。 大军行军近三个时辰,直到黄昏扎营时,才有快马从南北分别冲回营盘内。 “使相,徐州团练使孟球派出塘兵,与我军塘骑接触,称那庞勋舍弃彭城而东走,恐去下邳或海州。” “使相,彭城信鸽送抵扬州,扬州派出加急传信而来,称庞勋弃彭城而走下邳。” 一南一北两支塘骑队伍将刚刚获得的情报送抵军营,情报的内容则是搅乱了令狐綯的计划。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来,用手将沙盘上的军旗重新布置。 待到布置结束,他这才背对着杨复恭与李湘二人吩咐道: “传令,着义成军节度使李荀率军收复丰县、沛县、砀山县及萧县,查探是否有乱军动向。” “着天平军节度使杨公汉率军南下驰援彭城,再以淄青军节度使李璲调兵南下驻守海州,勿要让乱兵夺舟船出海逃亡。” “传令宣武军李福、忠武军王从简收复符离,令淮南右兵马使王念驻兵,戒备贼兵南下突围。” 三言两语间,令狐綯大致做好了所有安排,随后看向李湘: “你现在率领八百精骑往泗州而去,小心乱兵设伏。” “末将领命!”李湘不假思索的应下,随后接下军碟,调动兵马往泗州赶去。 眼见令狐綯做完一切,杨复恭这才皱眉道:“这王仙芝与庞勋果真狡诈之徒,海州及楚州、泗州不利于我军精骑纵横,他们想用水网限制我军精骑。” “嗯……”令狐綯颔首回应,眉头紧皱道: “地方就这么大,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 (本章完) 第336章 各有野心 第336章 各有野心 “开门!快开门!!” 长安东市,晨曦初露,卯时的城门刚刚打开,城内的百姓却已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随着“王庞兵乱”的消息传入长安,漕运被切断的噩耗也随之传遍大街小巷。 百姓们纷纷涌向各坊的粮铺,试图抢购粮食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粮价飞涨,但他们始终还是慢了一步。 “我家要六斗粟米!” “我要五斗!” “两石!我要两石!” 粮铺前,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叫喊着,声音中充满了焦虑与绝望。 面对他们的焦急,粮铺的伙计却冷冷地站在门口,将写有“斗米二百钱”的木牌插入粟米堆中,随后高声宣布道: “不要抢不要抢,价格改了,现在是每斗二百钱!” “什么?!” “你们这不是抢钱吗?!” 百姓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愤怒地指责粮铺趁火打劫,有人则绝望地摇头叹息。 粮铺的伙计却毫不在意,冷冷地回应:“能买就买,不买就滚!” 在这长安城中,普通百姓卖卖力气,一个月也不过挣得六七百钱。 如今一斗米便要二百钱,一个月的工钱只能买三斗米。 这点粮食,如何够一家数口食用? 不少百姓顿时觉得天塌了,心中充满了无助与绝望。 “这可怎么办?一斗米二百钱,我们一家五口,这点米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朝廷呢?朝廷不是有粮仓吗?为什么不放粮平抑粮价?” 面对斗米二百钱的粮价,不少百姓只能寄希望于朝廷,但他们的期盼注定要落空。 漕运被切断,洛阳与关中的粮食供应陷入瘫痪,朝廷的粮仓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无法做到顾忌关中数百万百姓。 百姓们惶恐不安,只能争先奔走,哪怕只能寻到稍微便宜些的粮食也好。 在他们四处奔走时,长安东市粮铺不远处的马车内,身穿蜀锦的两名肥胖男子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们手中各自握着一份账册,上面记录着今日粮价的涨幅。 “我看这粮价,还能再涨一涨。” “涨太多了,恐怕会引起朝中官员的不满。” 两名富商在马车中对话,但先开口的那名富商却轻笑道: “只要把北司和南衙打点好,又有什么不能涨的?” “稍后你我各带金银粮食去北司和南衙那几位内相、宰相府中走动走动,不怕卖不了粮食。” “这能行吗?”对面的富商面露迟疑,结果却迎来对方的嗤笑。 “只要钱粮给够,这群官员根本就不在意这群贱民的死活!” 谈话间,两名富商当即拍板,分别向北司的王宗实,南衙的路岩府上送去金银粮食。 王宗实照单全收,路岩则是推脱几分,宽慰他们说粮价飞涨乃时局所致,而非人力能阻止。 意思如表面那般,算是同意了他们抬高粮价的举动,就是他不收钱粮的举动让不少富商不明所以。 但即便如此,长安及关中的粮价还是不可避免的涨了起来。 面对两都粮价飞涨的结果,哪怕是不喜欢上朝的李漼都不免召开了常朝。 百官再度齐聚紫宸殿,而李漼高坐金台之上,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忐忑。 尽管已经有了对乱兵动手后所造成结果的准备,但事情真正发生时,他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忐忑起来。 感受着心里的不安,他扫视着殿内的百官,缓缓开口询问道: “庞勋与王仙芝之乱,究竟需要多久才能平定?” 几日前擢升为同平章事,眼下担任兵部尚书兼宰相的路岩闻言,立即站出队列,作揖行礼的同时语气自信道: “陛下,只需一个月,诸镇必能平定此乱!” “恐怕不然!” 面对路岩的自信,身为兵部侍郎的高璩却毫不客气地站了出来,与其唱起了反调。 眼见这两人又吵了起来,朝臣们纷纷侧目,而此时的高璩也面色凝重的向李漼作揖起来。 “陛下,庞勋的银刀军与王仙芝的天平乱兵皆狡诈多端。” “眼下诸镇尚未与乱兵交锋,无法判断其真实实力,更无法断言何时能结束战乱。” 朝臣们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大多认可高璩的谨慎态度,而非路岩的盲目自信。 路岩感受到朝臣们轻蔑的目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但他强压脾气,继续向李漼陈述自己的观点。 “陛下,臣有三胜三败论,可证官军必胜,贼军必败!”路岩挺直腰板,语气铿锵有力。 “路相请说……”李漼来了兴趣,而路岩也随即阐述起了他的三胜三败论。 “官军甲胄齐全,久经操训,此为胜一。” “官军粮草充足,各镇节度使皆有兵略,此为胜二。” “官军有朝廷指挥,朝廷有陛下坐镇,此为胜三。” 说完了三胜,他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反观贼军,其内部势力多股,难以整合,此为败一。” “王仙芝与庞勋皆乃鼠目寸光之徒,竟固守与官军为敌,此为败二。” “贼军劫掠徐宿,而徐宿二州诸县因去岁洪涝遭灾,当地粮草不足,贼军粮草必然难以为继,此为败三。” 路岩细数自己的三胜三败论,面露自信,仿佛贼军的败亡已在眼前。 只是不等他骄傲,高璩却又毫不留情地向他泼了一盆冷水。 “路相所言,未免过于乐观。”高璩冷冷说道: “贼军若突围化作流寇,这才是对朝廷最大的威胁。” “倘若各州府县皆被劫掠败坏,必然影响今年的赋税。” “此外,徐宿地区不仅是漕运要道,还是产盐要地。” “此处战乱每持续一天,朝廷的损失便数以万计。” 话音落下,高璩转身向李漼作揖,语气恳切:“陛下,臣建议派人招安王仙芝和庞勋,授予他们刺史之职,要求其解散部众。” “如此一来,既可平息战乱,又可减少朝廷损失。” 面对高璩的这番话,李漼却眉头紧锁,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喜。 他自然知道高璩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但他心中却有一股身为天子的傲气。 他可以容忍自己向河朔三镇服软,也可以向河陇的刘继隆低头,但面对王仙芝和庞勋这两股“小小贼兵”,他绝不可能低头。 “贼兵若作乱便招安,那天下盗寇岂不纷纷效仿?” 李漼冷冷开口,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依旧认为,必须将贼军彻底剿灭,以儆效尤!” “陛下……”高璩试图解释,可李漼却直接看向蒋伸: “户部调拨七十万贯,派遣员外郎郑畋前去关东犒军,务必激励将士,早日平定叛乱!” 蒋伸闻言,当即与队伍之中靠后的一名三旬官员走出作揖,将旨意接下。 不过接下旨意后,蒋伸又提起了关中和洛阳的粮食问题。 “陛下,如今两都粮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若不及时平抑粮价,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动荡。” 李漼点了点头,不假思索:“传令各州县开仓放粮,平抑粮价,另严查囤积居奇者。” “陛下英明……” 朝臣们纷纷唱礼,但心中却各怀心思。 蒋伸无奈,当即只能继续作揖道:“陛下,各州县粮食不足,莫说要平抑各县粮价,便是平抑长安粮价都尤为不易。” “眼下唯有从河东、剑南调粮,但粮道粮价并不便宜,运抵关中后,恐怕也无法平抑粮价太多。” “那有什么办法?”李漼眉头紧锁,他并不了解各县储粮数量和长安所消耗。 如今蒋伸把问题提出来,李漼无法解决,自然要询问群臣。 闻言,蒋伸只能试探着说道:“陛下,不如派遣官员,向陇右采买粮食,以此平抑关中粮价……” “你说什么?”李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尽管他喜欢看刘继隆写的话本,但他心里却还是抵触和刘继隆接触的。 与陇右买卖粮食,那不就是资敌吗? 待到日后陇右不断强大,关中必然深受其害。 “陛下,此乃无奈之举……”蒋伸叹了口气,十分无奈。 大唐本就积弊,会昌虽然短暂中兴,可后续的大中却因为应对王守文之乱、裘甫之乱和党项之乱,不断对百姓加税。 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中原及江南的生产遭到破坏,使得漕粮北运数量十分有限。 加上大唐与大礼在西南大打出手,以至于物价常平的剑南道都粮价飞涨。 虽说高骈大胜后,剑南道粮价短暂回落,但谁又知道祐世隆会在什么时候继续用兵呢? 蒋伸正是因为清楚这些,才会无奈建议朝廷向陇右采买粮食。 蒋伸的无奈被李漼看在眼里,他心里又何尝不知剑南与河东拿不出粮食,但让他派人去与刘继隆贸易,他实在有些放不下脸面。 拳头紧了紧,最后却又无奈松下,心头暗叹罢了。 “礼部侍郎杨知温,左神武统军张淮铨何在?” “臣在……” 队伍中,杨知温与张淮铨先后走出,李漼则是开口看向蒋伸:“户部及度支还有钱帛几何?” “回陛下,有钱二百四十余万缗,布绢绸缎数量不一,大概值钱百万缗。” “嗯……”李漼沉吟片刻,随后才看向杨知温与张淮铨道: “以你二人为采访使,以右神武军为护卫,押运绢帛绸缎往陇右去,自陇右采买粮秣而归,知否?” “臣等领旨……” 杨知温与张淮铨作揖行礼,而之所以选择他们,也是李漼深思熟虑的结果。 张淮铨是张议潮长子,刘继隆必然不会为难他,而杨知温对朝廷忠心,且与刘继隆有旧,自然也不会遭到为难。 若非考虑到封邦彦和张议潮需要留长安为质,李漼都准备派这两人去了。 这般想着,李漼也渐渐安下心来,随后对蒋伸说道: “陇右之粮采买到来前,各仓暂不放市。” “臣领旨……” 李漼不确定刘继隆是否会卖粮食,万一他不卖粮食,而京畿粮仓的粮食又拿去平抑粮价,这岂不是坐看京仓空虚吗? 所以在陇右粮食运至关中前,他暂时不会考虑放京仓粮食来平抑粮价。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却见紫宸殿正门出现了田允的身影,并且神色有些焦急。 “陛下,臣有事启奏……” 田允焦急作揖,吸引了殿上群臣目光。 “准!” 李漼颔首,田允见状便快走进入殿内,随后走上金台,对李漼恭敬作揖道: “陛下,刚才宣阳坊传来消息,裴相病卒府中……” 田允的话说完,李漼却是愣住了。 不止是他,殿内听到的不少臣工纷纷愣住,面露惋惜。 裴休毕竟算是李德裕之后,稍微能对漕运和财政改革的能臣。 尽管效果远远没有达到挽救大唐国祚的程度,但却令人敬佩。 “传朕旨意,辍朝三日,另追赠其为太尉,河东县侯……” 李漼深吸口气后,最终还是给了裴休该有的待遇,同时对田允交代道:“此事,法海禅师可曾知晓?” “暂时不知……”田允摇了摇头。 法海禅师在未出家前是宰相裴休的长子,俗名裴文德。 十年前他前往江南润州,将泽心寺修葺后,便将泽心寺更名为金山寺,听闻修葺金山寺时遇到白蟒伤人,他以禅杖降服白蟒,将其赶入长江之中,使润州百姓安居乐业。 李漼近年来对佛法痴迷,几次邀请法海入长安而不得。 如今询问田允,也是想着借裴休去世的消息,请法海来长安做场法事,顺带与其探讨探讨佛法。 “将此时告诉法海禅师,请其至长安为裴相行场法事。” “是……” 田允应下,而李漼则是叹了口气,接着将目光投向高璩。 “相位不可缺,今日擢兵部侍郎高璩为同平章事,入南下与诸相共事……” “谢陛下隆恩!” 高璩躬身作揖,路岩则是脸色难看。 高璩本就喜欢为难于他,如今入了南衙,恐怕还要继续与自己为难下去。 皇帝此举,恐怕是不放心自己,想利用高璩来制衡自己…… 这般想着,路岩只觉得心里憋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吐出。 “散朝……” “上千万岁寿!” 随着李漼走下金台,群臣纷纷躬身唱礼,待李漼消失后,群臣方才退出紫宸殿。 张议潭年纪太大,自从三年前大病过后,便已经不再上朝。 朝廷将他留住,也只是为了以他为河西人质罢了。 因此张议潮下朝后,只能与张淮铨一同回家,至于张淮鼎则是留宿外廷,负责外廷班值及戍卫。 二人乘车返回宣阳坊府邸,路上还见到了裴休的府邸。 只见裴府之人已然披麻戴孝,看得张议潮忍不住叹气:“人死魂归故土,落叶归根,不知你我父子,可还能返回沙州……” “阿耶,我们还回沙州作甚?”张淮铨如今也年近四旬,可身上却比曾经多了些市侩,少了些憨厚。 “毕竟是你我家乡……”张议潮叹了口气,心里自然知道张淮铨的想法。 自从张淮鼎获得从龙之功,擢升神武大将军后,张淮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凭借手中的一千五百左神武军,便是北司宦官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其为张统军。 “百姓困苦,不要太过为难他们了……” 张议潮突然叹气说着,张淮铨连忙点头:“阿耶放心,我等只收那些商贾的打点。” 张淮鼎和张淮铨两兄弟并不愚笨,知道兵权的重要性,因此他们对麾下兵卒极好。 不过朝廷的军饷是万万不够收买人心的,也不够二人用度,因此二人常从商贾手中收受打点。 张议潮劝过,但并没有什么作用。 人言“女大不中留”,却不提“儿大父难制”。 张议潮老迈,渐渐管不住他们了。 他如今能做的,便只有在言语上约束他们,心里期盼着二人不要为他张氏招灾。 好在河陇有刘继隆和张淮深,即便朝廷有人要对付自家两个儿子,也起码会顾忌河陇的张淮深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 这么想着,张议潮对张淮铨提醒道:“此次你与杨知温往陇右去,莫要凭身份去招摇,知否?” “阿耶放心,某可不敢在那刘继隆面前招摇。” 张淮铨还是清楚他与刘继隆之间差距的,毕竟他曾经也见过陇右的军势。 如今庙堂上都说陇右有强兵五六万,而他不过是个左神武统军,麾下才一千五百甲兵,如何敢在刘继隆面前招摇。 “司徒,我们到了……” 马车停下,车夫搬下凳子,扶着张议潮与张淮铨走下马车。 二人往府内走去,却见马蹄声在身后响起。 “阿耶、阿兄等等我!” 张淮鼎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便见身穿紫袍的张淮鼎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了车夫。 “阿耶,我听闻阿兄与杨知温要往陇右去,有些事情需要和阿兄交代。” 张淮鼎身上充斥着市侩与虚伪,这让张议潮眉头微皱,只得提醒道:“不要胡来害你阿兄。” “阿耶哪里的话。”张淮鼎有些尴尬,但张议潮却不理睬,只是看向张淮铨: “稍后来你伯父那,我有手书需要你帮我送给牧之。” “是……”张淮铨恭敬应下,随后便见张议潮先一步走入张议潭府内。 眼见自家阿耶走了,张淮铨这才看向张淮鼎:“二郎,你要让我干什么?” “帮我把这份手书交给刘继隆,放心吧阿兄,我不会害你的。” 张淮鼎拿出一份手书,张淮铨想也不想的放到怀里,随后才询问道:“你写的什么?” 张淮鼎没想到张淮铨居然会询问自己,但他还是解释道: “你我手中虽有神武军,可神武军毕竟不过三千兵马,与神策军相比还是差了些。” “你我要想再往上,唯有在外朝培养帮手。” “我虽嫉妒大兄与刘继隆,但也只有此二人能帮你我。” “你只管将书信拿给刘继隆,他看后自然会给我回信。” 张淮鼎说罢,张淮铨也不曾怀疑,点点头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去寻阿耶了。” “去吧,我也回宫当值了。” 张淮鼎颔首,眼看着张淮铨离去,随后才从车夫手中接过马缰,上马往大明宫赶去。 不过两刻钟,他便策马返回了建福门,下马往宫内走去。 “将军!” 驻守建福门的神武军将士作揖行礼,他颔首回应的同时,目光投向了建福门内的宫中。 不少伶人与乐师正在往咸宁宫赶去,而他们的身影令张淮鼎面露不屑。 所谓天子,也不过是听曲看戏之徒。 若非王宗实等人拥立,其人也不过是个贤王罢了,何来天子之名? 想到自己如今仅有神武大将军之职,比之王宗实、王茂玄等人差之久矣,张淮鼎便心有不甘。 “我若有河陇助力,日后为何不能效仿王宗实他们拥立皇子,独揽从龙之功?” 思绪间,张淮鼎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张淮铨身上的那封信上…… (本章完) 三月抽奖活动 三月抽奖活动 新的一个月,刚好进行三月的月票抽奖活动来回馈诸位读者的支持。 抽奖活动时间:3月1日—3月7日 参与方式:投月票即可参与。 奖品:30份电影票(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还不错,值得一看)。 活动截止时间:3月7号0点 补充:投票过后的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 另祝大家三月新风,财源广进。 (本章完) 第337章 破天平军 第337章 破天平军 “噼里啪啦……”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月光微弱地洒在大地上,仿佛成了唯一的光源。 可是自从人类学会了驾驭火焰,火光便驱散了黑暗,成为了夜晚的第二道光源。 只是在这乱世之中,火焰最大的作用,却是在战争中燃烧一切。 “不要啊军耶们!” “我家女子还小啊!军耶!” “直娘贼的,阿耶们南下为你们杀贼,让你家女子伺候伺候怎么了?!” “滚!!”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方圆数里,将夜空染成了血红色。 女人的凄厉惨叫声与男人的哀嚎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刺破了夜的寂静,惊起了无数飞鸟。 黑夜里,这座无名的村庄在火海中颤抖,仿佛人间炼狱。 一间破旧的茅屋内,女子被数名天平军兵卒粗暴地按在榻上。 她的衣裳被撕得粉碎,露出小麦色的肌肤。 女子的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嘶哑地哀求:“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 “直娘贼的,这女子皮肤还挺滑的!” 她的哀求没有换来救赎,只换来了兵卒们的狞笑。 他们毫不理会女子的痛苦,只顾发泄自己的欲望。 女子的挣扎与哭喊不仅没有唤醒他们的良知,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兽性。 破屋的窗户被火光映得通红,女子耳边除了自己的哀求声,便只剩下兵卒们的污言秽语。 “叫啊!再叫大声点!”一名兵卒狞笑着,手中的动作愈发粗暴。 另一名兵卒则喘着粗气,嘲笑道:“这娘们儿还挺倔,不过越倔越有意思!” 女子的声音渐渐微弱,眼中的光芒也逐渐黯淡。 她的身体在兵卒们的蹂躏下,仿佛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几名兵卒发泄过后,系上革带,心满意足地走出破屋。 相较屋内,屋外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身穿破布衣的村民尸体,鲜血染红了土地。 好几间破屋被点燃,火光冲天,畜舍被破坏,牲畜被宰杀,米缸被砸破,粮食洒了一地。 上百名天平军兵卒在村中的晒场上忙碌着,喜笑颜开地制作饭食。 他们仿佛对眼前的惨状视而不见,只顾着享受这场“胜利”带来的快感。 这并不是所有的兵卒,还有少量兵卒留在了其余的破屋内,继续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十几间还算完好的屋内,不断传出女子的求救声和哀求声,可这些声音却成了兵卒们取乐的笑料。 “听!那屋里的娘们儿叫得可真带劲!”一名兵卒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哈哈大笑。 另一名兵卒则舔了舔嘴唇,猥琐地说道:“待会儿我也去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带劲!” “哈哈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与女子的哀求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平军的旌旗在火光下尤为显眼,旗面上的“天平”二字仿佛成了讽刺。 这些兵卒并非南边的乱兵,而是从天平镇走出,奉命驰援徐州的天平正规军。 他们本该是保家卫国的将士,如今却成了烧杀抢掠的魔鬼。 那些在本镇之中还需要顾忌的事情,到了镇外便可无法无天。 不管是奸淫掳掠还是杀人放火,只要他们想做,便没有人敢约束他们! 时间在流逝,夜幕下的村庄逐渐在火海中逐渐化为灰烬,女子的哀求声也渐渐消失,只剩下兵卒们的狞笑和火焰的噼啪声。 这场惨剧,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幕缩影,无人会在意这群村民的死活…… “直娘贼的,他们比我们都还狠!” 夜幕下,几名匍匐草丛中的银刀军兵卒忍不住咋舌,但其中的老卒却嗤笑道: “我们都在徐州,还得靠徐州的贱民耕种织布来生活,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若是要出镇作战,谁还管那些镇外的贱民死活?自己痛快不就行了!” 老卒的话让刚刚从盗寇被选为银刀军的几名兵卒咽了咽口水,他们几人相互对视,只觉得自己昔年身为盗寇时的行为,与这牙兵相比,却也算善人了。 “行了,差不多探查清楚了,留五个人守着,剩下的跟我回应。” 老卒交代几句,随后便带着五名塘兵摸索着离去。 两刻钟后,他们找到了自己藏起来的挽马,骑着挽马向南边狂奔。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后,他们南下近二十里,往旁边的山林钻了进去。 不多时,前方开始出现马匹的唏律声。 “谁!” “挟马都第二团第二队三伙伙长!” 黑暗中,两方交谈间,火光忽然出现。 几名银刀军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进去吧!” “是!”老卒带着几名新卒连忙进入山谷中,不多时便见到了躲在山林中的同袍们。 三千多银刀军及近万盗寇藏匿其中,他们被带到了庞勋等人面前。 “前方情况如何?”庞勋询问老卒,老卒连忙解释: “回节帅,前方有约二百人的前军,塘兵十分松懈,距离中军多远,某等不曾知晓。” 老卒汇报结束,随后便自觉的离开了原地。 “直娘贼的,这二百人肯定是塘兵或前军,距离中军不会太远,趁着还有两个时辰天亮,突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许佶忽然开口,庞勋闻言也是缓缓颔首:“传令三军,即刻动身!” 随着庞勋话音落下,山林之中的银刀军开始起身向北行军。 二十里不到的路程,对于急行军的银刀军和盗寇们来说,本不算遥远。 可庞勋下令在两个时辰内走完这段路,务必在天平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动突袭,因此军中的都将们不断催促,队伍行进的速度快得惊人。 马蹄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不过这样的急行军对军中的盗寇们来说却是极大的考验,他们大多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体质参差不齐,很快便有一些体质稍弱的盗寇开始掉队。 他们喘着粗气,脚步踉跄地落在队伍后面,最后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庞勋对这些掉队的人毫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在他的催促下,三千银刀军在不到一个时辰内突袭到了那座燃烧着火光的村庄南面。 此刻这座村庄距离他们还有二里的距离,火势还在燃烧。 留守的五名塘兵被带到庞勋面前,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节帅,官军已经休息,村内毫无戒备!” 一名塘兵低声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 庞勋点了点头,目光冷峻地扫过村庄的方向。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拔刀,刀尖直指那座无名村庄。 “全军听令!”庞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杀入村庄,一个不留!” “杀!!” “呜呜呜——” 随着他的命令,银刀军的士兵们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村庄,盗寇们紧随其后,喊杀声与号角声震天动地。 村庄内的天平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寻找武器和铠甲,但为时已晚。 “杀了他们!” “把列校留下来,节帅有话审问!” “直娘贼!” 三千银刀军涌入村庄之中,在盗寇们的协从下,不断砍杀着所有天平军兵卒。 火光中,鲜血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无数盗寇都在争抢那些甲胄,渴望依靠甲胄来成为银刀军中的一员。 庞勋骑在马上,驻足于村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半个时辰过去,村庄内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银刀军士兵们的欢呼声。 战斗结束后,银刀军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将尸体堆在一起,将破屋的茅草和柴火丢到尸体上,随后点燃火焰,将所有尸体焚烧起来。 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节帅,这是这支天平军的列校!” 天色微微亮起,几名银刀军士兵在赵可立的率领下,押着一名天平军的列校来到庞勋面前。 那列校满脸血污,身上不少伤口都结痂,甲胄也早被剥去,双手被绳子紧紧束缚。 此刻他望向庞勋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甘,但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因为他看到了庞勋身后的武宁军与银刀军旌旗。 他顾不得猜想这支乱兵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眼下的他只想保住性命。 望着一言不发的他,庞勋语气中带着讥讽:“你们天平军不是自诩精锐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这列校低下头,声音颤抖:“庞……庞节帅,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求您饶我一命……” 庞勋冷笑一声,随后质问道:“你们距离中军有多远,全军有多少兵马,领兵的官员是谁?” “我说了能活吗?”列校眼底闪过希望,庞勋颔首:“自然。” “领兵的是我家杨使君,后方还有一千八百步卒,距离此地二十里。” 列校一股脑的将这些情报说完,不等他求饶,便见庞勋忽的拔刀朝他劈砍而来。 斗大头颅滚落地面,鲜血迸射丈许,溅到了不少兵卒。 “你也配与某谈条件?” 庞勋冷哼,随即用披风擦了擦刀身,随后将鄣刀归鞘,目光看向旁边的许佶: “传令下去,派二百人换上这群天平军的甲胄和旌旗,往南走十里后在路旁休息。” “其余人继续埋伏这村庄之外的官道左右,待他们到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末将领命!”许佶点头应诺,脑中则是在回想庞勋斩杀这名列校时的狠辣,心里不免升起一股寒意。 天色渐渐明朗,晨曦的微光洒在大地上,驱散了夜的寒意。 二百多名盗寇按照庞勋的命令,穿上了从天平军尸体上剥下的甲胄,手持天平军的旌旗,向南行进了十里地后停下休整。 他们的任务是伪装成天平军的前军,引诱天平军主力进入埋伏圈。 与此同时,庞勋率领三千银刀军及四五千盗寇,埋伏在官道两侧半人高的野草中,等待天平军主力到来。 伏击的关键在于耐心,因此庞勋不开口,无人敢质疑他的决策。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天色微亮的卯时到午时,三个时辰缓缓流逝。 天空中的太阳逐渐升高,驱散了正月的余寒,也为埋伏在草丛中的银刀军和盗寇们带来了一丝温暖。 不过长时间的等待也让将士们渐渐感到不耐烦,有的甚至开始低声抱怨。 “怎么还不来?是不是绕道了?” “是啊……” “闭嘴!节帅自有安排,轮不到你们多嘴!” 不少盗寇发着牢骚,但很快便会迎来银刀军将士的呵斥。 被呵斥的盗寇只能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而在此期间的庞勋则依旧冷静地注视着前方,对将士们的焦躁毫不在意。 终于,在众人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 随着他们渐渐靠近,银刀军和盗寇们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具体情况。 一千八百人分为一百八十队,每队有一辆牛车,车上堆满了甲胄和武器。 兵卒们只穿着胸甲,手持长枪,腰间别着短刀,步行在牛车两侧。 他们的披搏、铁胄、护裆、腿裙等部位的甲胄,以及弓弩箭矢等物,基本都放在了牛车上,显然是为了减轻行军的负担。 队伍中央,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骑在一匹高大的突厥马上,显得格外显眼。 他身旁还有十几名精骑护卫,显然是这支天平军的主将。 庞勋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低声对身旁的许佶说道:“传令,半盏茶后吹响号角!” “是!”许佶点头,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 草丛中的银刀军和盗寇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天平军的主力渐渐进入了埋伏圈,却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那名绯袍官员骑在马上,神情悠闲,仿佛对周围的危险毫无察觉。 时间点点流逝,当天平军的队伍走到庞勋设伏的这段官道时,数十名银刀军立马拿出号角将其吹响。 “呜呜呜——” “杀!” 号角作响,三千银刀军与四五千盗寇纷纷起身,手执长枪、鄣刀、金瓜锤等等能用的兵器朝他们喊杀而去。 “敌袭!结六阵!!” “放箭!” 银刀军的喊杀声震天动地,正在赶路的天平军兵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打懵了,慌乱中试图结阵并穿戴甲胄,但庞勋没有给他们机会。 三千全副武装的银刀军冲击上前,与他们短兵交击。 盗寇们手持弓弩,不断放箭来干扰这群仅有胸甲的天平军。 “怎么回事?!” “前军为何没有消息传回?” 马背上,天平军节度使杨公汉十分慌乱,若非十余名精骑拱卫保护他,他恐怕在第一时间便中箭落马了。 “使君,快下令向北突围吧!” 久不经战事的天平军都将连忙劝解,杨公汉虽是节度使,但并不知兵。 如今见都将劝他突围,他顿时反应过来,连忙道:“突围,向北突围去滕县!” “走!!” 得了军令,几名马背上的都将立马尝试向北突围。 他们骑在马背上,将杨公汉拥在中间,举盾防御着那不断落下的箭矢。 “拦着他们,别让他们突围!” 庞勋厉声下令,可盗寇们面对十余名精骑的冲击却显得唯唯诺诺。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银刀军,却也不敢在未结阵的情况下阻挡精骑们的冲击。 包围圈还未形成,杨公汉便舍下大军向北突围而去。 庞勋气得砍翻一名后退的盗寇,许佶等人则是骑上十余匹挽马,向北追击而去。 庞勋无奈,只得留下继续指挥大军围剿天平军的兵卒们。 “降者不杀!投降不杀!” 劝降声不断响起,失去了杨公汉及都将、列校指挥的天平军兵卒们很快体力不支,不少人纷纷选择投降。 眼见他们投降,银刀军的兵卒们连忙用绳子将他们束缚,而盗寇们依旧不守规矩,趁机抢夺牛车上的甲胄和武器。 战斗很快结束,一千八百被彻底击溃,数百具尸体横陈在官道上,将土地染成红色。 庞勋的目光投向那些抢到甲胄的盗寇,心里不由生出脾气。 “这群盗寇不堪用,还是得操训操训,不然迟早有一天要坏事!” 庞勋压住自己的脾气,而这时许佶等人也折返了回来。 眼见他们身后没有任何收获,庞勋就知道那杨公汉已经突围了。 “直娘贼!” 他忍不住扫视那四五千盗寇,心中暗骂无能。 几千人居然连十余骑都拦不住,竟然让天平军的主心骨逃了回去。 虽说心里生气,但庞勋却还是沉住气,与许佶、赵可立几人商量道: “天平军大败,杨公汉必然会传书给各镇兵马,我们不能久留。” “传令三军休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北上,必须要趁官军反应过来前,将兖州、郓州、濮州的盗寇招抚至麾下,破城俘获甲胄才行!” 如今银刀军的甲兵已经达到了五千人,可庞勋并不满足。 甲兵与甲兵亦有区别,单凭他手中这群披甲盗寇的素质,若是堂堂之阵作战,恐怕会被其他藩镇的牙兵如砍瓜切菜般击溃。 他必须先获得大批甲胄,边走边操训兵马才行。 这般想着,庞勋当即抖动马缰,率领麾下兵马重新进入那残破村庄,在此休息起来…… (本章完) 第338章 煽风点火 第338章 煽风点火 “杀!!” 正月二十九日,当庞勋在兖州境内击破天平军的同时,东进的王仙芝却也倒霉的和淮南军右兵马使王念撞到了一起。 两军于泗水旁的宿迁交锋,王念率三千淮南甲兵结大阵,自己亲率二百精骑掠阵。 泗水旁,王仙芝率领三千多甲兵坐镇中军,尚君长、尚让、毕师铎、曹师雄等将领各率一万盗寇结阵冲杀。 三千淮南军在泗水旁的平原上被盗寇重重包围,但他们宛若坚不可摧的石头,任盗寇一层层冲来,自是岿然不动。 王念率领二百淮南精骑为步卒掠阵,仰仗马力不断使用骑弓袭扰,偶尔换长兵冲杀。 数万盗寇被他率精骑蹂躏,交锋两个时辰却仅仅依靠套马索等物伏杀十余骑。 “直娘贼的,把军中的好马都聚在一起,阿耶亲自宰了他!” 马背上,王仙芝呼唤一声,柴存等人连忙将他们这一路劫掠所获的马匹凑在一起。 这些马匹,大部分都是河淮地区引入的突厥马,个头不算高大,比不上军马,但也勉强能充当乘马作战。 “杀!!” 王仙芝凑了百余匹突厥马,便率领精通马术的百余人向王念冲杀而去。 柴存见状,当即也指挥三千甲兵压阵,试图彻底击破这三千多淮南精锐。 甲兵压上,盗寇们自觉让出正面战场。 三千天平军持丈二长枪与淮南军的丈二长枪碰撞,无数盗寇改换软弓放箭干扰。 两军长枪碰撞,没有想象中的金戈铁马,只有枯燥且乏味的碰撞、推进、栽倒等画面…… 相比较步卒碰撞的枯燥,战场外围的骑兵厮杀无疑更有看头。 两支精骑如两条游龙般在战场上交错冲杀,每一次交锋都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和战马的嘶鸣。 王仙芝骑在一匹突厥马上,手中握着一张硬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的骑射技艺了得,只见他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箭矢如流星般飞向王念的方向。 可惜王念身穿厚重的甲胄,任由王仙芝箭矢再准,却也因力道不足而被甲胄弹开,未能造成任何致命伤害。 王仙芝见状,眉头微皱,但并未气馁。 他迅速收起弓箭,从得胜钩上抽出一根沉重的铁棍,大喝道:“随我冲!” 话音未落,王仙芝便率领着这临时组成的骑兵,如狂风般冲向王念的队伍。 两支骑兵瞬间短兵相接,铁棍与长枪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王仙芝的铁棍挥舞如风,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千钧之力,将王念的长槊震开,期间他还游刃有余的将几名试图偷袭他的精骑击落马下。 面对王仙芝势大力沉的棍势,王念只能堪堪抵挡,而他们身后的骑兵也在激烈的交锋中不断倒下。 王仙芝一边战斗,一边高声喝道:“你这淮南的无名小卒,也敢与我争锋?!” “王仙芝,你不过是个贩盐的草寇,也配称雄?!”王念忍不住嘲讽起王仙芝。 “你怕是还不知晓,你那家人早就被天平军逮住处死了!” “你娘的头!”王仙芝双目赤红,不由加大手中铁棍力道。 两人的兵器再次碰撞,双方一时间难分高下。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仙芝逐渐占据了上风。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的三千淮南步卒也被三千天平军及数万盗寇重重围困,根本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王念眼见形势不利,心中焦急。 僵持许久后,他用力挡开王仙芝铁棍,高声下令:“全军听令,撤!” 随着他的命令,跟随他身后的精骑迅速脱离战斗,不断往淮南步卒方向撤退。 王仙芝见状,当即挥棍高呼,示意麾下精骑展开追击。 两支骑兵在战场上展开了一场追逐战,尘土飞扬,马蹄声震天动地。 不过乘马终究是乘马,难以与军马对比马力。 军马更快一步,不断冲杀盗寇,随后冲入淮南阵中。 淮南军的步卒操训得当,迅速放开口子让王念率精骑进入阵中。 “向宿迁撤军!” 返回阵中,王念连缓一缓的时间都没有,便立即指挥淮南军向宿迁县边打边撤。 战场距离宿迁县不过四里,加上地势平坦,因此淮南军还能勉强维持阵型撤退。 王仙芝率领三千甲兵及数万盗寇如饿狼般咬死不放,淮南军不断有兵卒栽倒,随后被盗寇一拥而上的使用钝器砸死。 他们的甲胄被扒干净,片刻后就成为了盗寇身上的贴身之物。 王念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却丝毫没有办法。 好在平日操练得当,他们渐渐撤回到了宿迁城下,背靠城墙防守。 王仙芝眼见吃不下王念,当即也没有逗留,而是对柴存等人下令道: “打扫战场,把甲胄和牛车、挽马车、粮草带走,半个时辰后继续南下!” “末将领命!”柴存几人应下,而此时的王念眼看王仙芝麾下盗寇如潮水退去,这才有空打量起了四周。 二百精骑不足百人,三千甲兵仅存不到两千。 望着这一幕,王念心中憋着口气,十分难受。 “让宿迁县衙放出信鸽,提醒楚州、扬州诸县严防死守,再派信鸽前往宿州,告诉使相贼军试图向南突围!” “是!”都将作揖应下,随后连忙安排去了。 数百只信鸽被放飞,朝着不同方向飞离宿迁县。 王仙芝带人打扫了半个时辰的战场,带着几十匹缴获的军马和上百辆挽马牛车及上千套甲胄向南突围而去。 王念不敢跟随,只能在宿迁县等待令狐綯军令。 庞勋与王仙芝一南一北,撤回虹县的令狐綯不断接到来自南北的急报。 “兖州急报,三日前乱兵北上,于滕县击破天平军,天平军节度使杨公汉仅与十数骑逃亡兖州治所瑕丘县。” “两日前,乱军攻破滕县,北上包围邹县,邹县县令汪铨投降贼首庞勋,庞勋率部北上,瑕丘危急!” “楚州急报,我师王念率军与贼首王仙芝战于宿迁,不敌乃撤城中,王仙芝南走,渡淮水,大掠淮阴、山阳二县。” 二月初二,当抵达虹县的令狐綯从杨复恭口中陆续得知庞勋与王仙芝踪迹时,他便知晓自己恐怕很快就要从讨击使的位置上下去了。 徐宿二州确实收复了,但贼军南北分军,大掠兖州与楚州。 这份战报交上去,朝廷必然不会满意,定然会派人裁换自己。 想到这里,令狐綯并没有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如释重负。 “传令泗州,命李湘召集淮南诸镇兵马拱卫扬州,另调忠武军节度使王从简率军驰援扬州。” “此外,调淄青军李璲率军撤回沂州驻守,义成军李荀率军驰援兖州,天平军杨公汉集结兵马死守郓州。” “传令宣武军节度使李福,率军严防曹州、宋州,绝不可让庞勋遁走。” 令狐綯不紧不慢的做好所有布置,随后他才看向杨复恭: “某坐镇虹县,明日由杨监军率兵前往楚州,与王念会师后南下围剿贼首王仙芝。” “此间战况,某会奏表长安,由长安定夺。” “末将领命”杨复恭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局面摆在这里,令狐綯既然没有达成朝廷所期盼的目标,结局自然只剩调走这一条。 不多时,杨复恭走出衙门,而令狐綯也派人将其所写奏表送往了长安。 与此同时,从长安派往陇右的旨意也送抵了刘继隆手中。 “门下……” 陇右都护府正堂中,陈瑛正在诵读圣旨内容,刘继隆则是坐在主位,闭目养神的听着。 李骥、马成、尚铎罗、高进达、崔恕、曹茂等人各自坐在位置上,安静倾听着圣旨内容。 待陈瑛将圣旨内容诵读结束,刘继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高进达也朝刘继隆称颂道: “节帅高见,这贼军果然切断了漕粮,如今两都粮价飞涨,我军囤在渭州的粮秣皆可按照市价贩往长安。” “朝廷既然想来买粮,那我们就按照每石一千五百钱卖给他们!” 高进达激动的语气颤抖,毕竟就当下的粮价,陇右多卖一石粮就能多赚一贯。 按照陇右市面和百姓手中的粮食,仅此一笔必能从关中获得数百万贯的财富,日后三年的军费度支便都有了着落。 “朝廷派杨知温与张淮铨前来,看来是准备和我打打感情牌。” 刘继隆不紧不慢的说着,但崔恕却笑道:“反正我们也要卖粮食,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妨。” “这倒是。”高进达点头附和。 二人的想法,与刘继隆的想法不谋而合。 谁也不清楚王仙芝和庞勋能在徐宿闹多久,趁此机会贩卖粮食,赚取足够多的钱财来补贴军费度支也是好事。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交代道:“此事便交予你们二人去办,只要不影响陇右粮价,能卖多少粮食便卖多少。” “眼下我军每年都有三百余万石粮食入仓,倒也不用担心粮食不够。” 陇右这个粮仓在刘继隆的经营下,不断创下产粮新高。 单说凉州便已经开垦有生熟近二百万亩荒地,整个陇右更是有一千二百余万亩生田及熟田。 大约再过两年,随着去年从西川获得的那十几万流民安定下来,熟田数量也会不断增长,河陇地区也将成为西域与关中的桥梁。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不免惋惜。 历史上的河陇自从被吐蕃侵占开始算起,直到明初的这六百年时间里,不论是农业还是商业、手工业,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发展。 哪怕中间西夏时得到了一定发展,却也因为蒙古的屠刀而再度破碎,人口比之唐末还不如。 即便有明清两代五百多年的努力发展,结果清末又因为内乱而再度破败。 好在自己来了,河陇的发展迎来了新的高度。 如今的河陇,如果算上河西归义军的人口,那大概能有一百一十万人口,耕地不下一千五百万亩。 这个水平,基本与清代雍正时期的人口耕地勉强打平。 除此之外,陇右和凉州地区的矿业开发,也被刘继隆提上了进度。 十四个州的矿工数量达到二万三千余人,每年开采的黄金、白银价值在十万贯左右,开采的铜锭制成钱后,价值在十五万贯左右。 除此之外,还有近千万斤的煤炭和碎石渣。 前者用于冶铁,取代木柴为百姓取暖。 后者可以用来铺设道路,兴修水利、屋舍、城池。 单说陇右及凉州的矿业,每年变能给陇右带来四十多万贯的收入。 成州和鄯州还有近三千名盐丁,每年产盐近五百万斤,不仅能解决陇右百姓的食盐问题,还能向外兜售上百万斤。 凭借井盐和盐湖,每年就能为陇右带来数万贯的境外收入。 陇右的石脂、朱砂、菜油、胡椒等商品所能带来的利润,更是在十数万贯之数。 这还不是陇右商品的全部,陇右的商品已经渐渐从农业商品,转变为手工业和纺织品。 随着西川大量人口迁入,不少技术性的工匠也为陇右带来了新的技术,促使手工业和纺织业高速发展起来。 陇右的蜡烛、米酒、瓷器、漆器、茶叶、龙须席及毛褐、毛纺等手工、纺织商品产量日渐走高。 刘继隆昔日令人修建的翻转水车被连接上石磨后,不仅可以用于粟米和小麦的加工,还能用于酿酒业、造纸业、制香业、榨油业,成为河陇地界手工业广泛使用的一项动力,比畜力更为便宜。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河陇的河流比较看季节,做不到南方河流的全年周而复始。 饶是如此,西川人口的流入,也推动了陇右的石工、玉工、木工、铁工等发展。 这对于生产力向来落后的陇右来说,无疑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内容。 正如当下李商隐给刘继隆写来的文书所写一样: “百姓迁入凉州,屯种既广,树艺益繁,所种小麦、青棵、粟谷、糜子等项,计下种二斗,收至一石三、四斗不等,经磨坊加工而得实粮石许……” “其余各色种植亦皆丰厚,家给人足,莫不欢欣乐业,距盛况唯剩二三年,不输扬益也。” 文书中,李商隐认为再给凉州二三年时间,凉州便能发展为不输扬州、益州的富庶之地。 当然,这恐怕是文人夸张式的手法,至少刘继隆不觉得现在的凉州能与扬州和益州争论高低。 不过李商隐的这份文书,确实让都护府正堂内的众人更加高兴了。 “义山兄将这凉州经营的井井有条,看样子再过二三年,这凉州便要成为我河陇十四州的第一大粮仓了!” 高进达笑呵呵的说着,并没有什么调侃的意思,而是真心认为凉州会成为河陇第一大粮仓。 毕竟如今的凉州经过十数万人口迁入,当地人口已经达到二十二万,是名副其实的陇右道第一大州,重回昔年开元时期的地位。 以凉州草肥水美的情况,除非气候气温突然降低到宋末或明清那般,不然凉州的盛况还将维持二百余年。 相较于人力,自然气候和气温才是决定地方繁荣的因素。 如今的气候宜人,气温比后世还高,因此河西草肥水美,陇西如后世陇南那般湿润,陇南更是如四川那般潮湿,就连从沙州通往西域的路上,也是绿洲不断。 但若是自然气候和气温下降,即便达不到明末清初的那种程度,单说宋末的那种程度,就足够如何的陇右百姓迎来苦难。 摇摇头,将这些未来的事情抛出脑中后,刘继隆开始继续对高进达等人询问道: “近来逃入陇右的百姓数量如何,河西可有什么变化,土浑讨击军与多康六岗有没有什么动静?” 四个问题分别指向四个不同的势力,对此高进达率先回答道: “剑南道和山南西道逃入的百姓数量骤减,如今每个月也才有七八百人逃入境内,倒是关内道和秦陇二州逃入境内的百姓渐渐增多,每月多则千余人,少则四五百。” 关内道和秦陇二州人口本就不多,每个月逃亡数百乃至千人都是不小的规模。 正因如此,不免勾起了刘继隆的好奇心:“为何会有这么多人逃亡?” “听闻是朔方军节度使张直方及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对百姓苛捐杂税过多,逼得百姓拆屋交税,卖衣还债。” 高进达随即解释起来,而这些消息则是让刘继隆精神了些:“多关注些,如果可以,最好派人挑拨挑拨当地的胡汉关系。” 如今陇右发展到瓶颈,四周除了比较鸡肋的吐谷浑外,其余都比较稳定,刘继隆都找不到扩张的名头。 但若是朔方军和天雄军陷入内乱,那刘继隆就能名正言顺的攻占这些地方,扩大陇右的势力。 “节帅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曹茂提前高进达开口,同时作揖道:“朔方军境内的会州、灵州、北武州、盐州等地多是胡汉杂居的地方,加上朔方军只有镇兵五千人,胡杂但凡作乱,他们肯定镇压不过来。” “若是能挑动会州、北武州乃至灵州的胡杂作乱,我们就有机会北上了!” 曹茂负责情报收集和监察百官,他若是想要挑拨朔方军镇内的胡汉关系,确实比较容易,只是刘继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看得这么远,早早就开始谋划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刘继隆笑着点头,随后看向李骥、马成及尚铎罗三人。 李骥作揖道:“张节帅最近都在西州忙于开垦熟地,恢复生产,没什么别的动向。” 他话音落下,马成也接着作揖道:“土浑讨击军按照您的吩咐,常派遣精骑及马步兵突袭那些土浑的小部落,虽然也有人因为冷瘴而病亡,但都护府也都做好抚恤了。” “病亡的人多吗?”刘继隆眉头微皱,土浑讨击军的行军和训练强度并不大,这也是他考虑到高原反应后的安排。 如今土浑讨击军的那些将士已经在伏俟城生活了几个月,没想到还有人会因为高原反应而病故。 “前后几个月时间里,有七十六人病亡,都按照阵没的标准发放抚恤了。” 马成毕恭毕敬回答着,刘继隆颔首松了口气。 七十六人不少,但放在两万余人的军队中,那就不算多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尚铎罗,而尚铎罗负责的是多康六岗,也就是尚摩鄢那边的外交。 面对刘继隆的目光,尚铎罗摇头作揖道:“尚摩鄢一直在维西的金城驻扎,没有您的军令,他也没敢和南边的南蛮联系。” “不过南蛮倒是一直在联系他,不仅想要采买军马,还准备与他联手进攻西川。” 尚铎罗带来了个重要的情报,刘继隆听后笑道:“看来祐世隆是被高骈打怕了,现在不敢去东川触眉头,只能去西川了。” 众人听他调侃祐世隆,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笑容过后,刘继隆目光看向桌上那来自长安的圣旨,眼底有情绪流转。 半响后,他伸手提笔,并抽出了桌上的信纸,好似要写封书信: “中原的火不够旺,看来我们得在西南给它添把火……” (本章完) 第339章 二月骚然 第339章 二月骚然 “六镇兵马,即便无法将贼寇剿灭也就罢了,为何还反被贼寇设伏大败,丧师数千?!” 紫宸殿上,李漼质问群臣,群臣皆默不作声。 这个问题不仅在皇帝看来令人无法理解,便是他们也无法理解。 令狐綯节制六镇,兵马五万之众,结果还不抵四万余盗寇。 现在不仅被庞勋设伏大败,丢失大半个兖州,南边的王仙芝也杀入楚州,直奔扬州而去。 原本以为徐宿之围解除,漕运能够恢复正常。 现在看来,漕运不仅不能恢复正常,就连扬一益二的扬州都要被贼寇纵兵劫掠。 想到这里,李漼的脾气也不免上来了,质问道:“诸卿为何沉默不语?!” 眼见皇帝生气,路岩率先走出安抚道;“陛下,此事实乃令狐使相疏忽所致。” “臣建议诸镇严防死守,另罢令狐使相淮南节度使及诸镇节度使,河南东面讨击使等官职,调往凤翔担任节度使。” “至于河淮平寇之事,臣以为,不如以宣武军节度使李福来统领诸镇剿贼!” “陛下,臣以为不可!”高璩一如既往的驳斥了路岩提议的人选。 好在路岩这些天养气功夫见长,并未与他计较,而是向他作揖道:“高相以为如何?” 高璩并未理会路岩,而是对李漼作揖道:“陛下,臣以为李福虽有将才,但实无统筹全局之才干。” “不如以朝中左金吾卫大将军王小年出任诸镇节度使,河南东面讨击使来平定贼寇!” 高璩话音落下,队伍中的王式心下一动,但他并未毛遂自荐,因为他清楚皇帝不太信任他。 不过相比较他的通透,庙堂上的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随后作揖举荐。 “陛下,臣以为王金吾可为讨击使平贼。” “陛下,臣附议……” “陛下……” 不少官员都站出来表态,李漼闻言略皱眉头,路岩察觉他表情不对,连忙道: “陛下,不如以王式为淮南节度使,淮南道讨击使平贼,再以宣武军节度使李福为河南东面讨击使平贼如何?” 李漼闻言稍稍放心,随后目光看向蒋伸:“蒋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此计不错……” 蒋伸毕恭毕敬的回答着,他不善兵略,这种事情他向来不怎么干涉。 李漼见状颔首,随后目光看向队伍中的王式: “既然如此,便以王式为淮南节度使,淮南道讨击使南下,不日平贼。” “臣王式,遵旨……” 王式站出来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随后重新回到队伍之中。 与此同时,蒋伸也作揖行礼道:“陛下,日前秦州奏表,言陇右刘牧之已经接旨,只等朝廷所派采访使抵达渭州陇西县。” “好!”李漼缓了一口气,心道总算听到了个好消息。 “既然如此,那依旧按照此前所定,以杨知温、张淮铨二人采买粮秣,以充实关中粮仓。” “臣领旨……” 向陇右采买粮食的事情,便如此被敲定,紫宸殿上群臣也纷纷松了口气。 原本以为将贼寇围剿于徐宿二州便能结束战事,结果现在王仙芝往扬州攻去,漕运依旧遭受威胁,时刻被截断。 不仅如此,就连运河上的粮船也被王仙芝所获,以至于两都粮价骤涨近半个月而不停,已经达到斗米四百钱的程度。 在京官员,也并非都是有权有势的存在,正五品以下不少官员都因为粮价骤涨而烦恼。 现在有了陇右的粮食,不管百姓能否吃到平抑后的粮食,但起码在京的官员们能保障吃食。 想到这里,许多官员如释重负,而李漼则是一如既往的结束常朝,往咸宁宫去了。 不过就在李漼他们结束朝会的同时,距离长安数千里外的淮南与河南却兵灾不断。 “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万民之天下也。然今天下,吏贪赋重,赏罚不平,民不聊生,天下怨嗟。” “吾等义士,目睹此状,心如刀绞,故奋笔疾书,以讨无道,以正乾坤!” “杀!!” “嘭嘭嘭——” 咸通五年二月十五,王仙芝率军沿着运河南下,沿途劫掠的同时,趁机招抚淮南流民。 不过几日时间,白水塘(洪泽湖)与邗沟附近的盗寇,还有那些吃不饱的漕工便纷纷起义。 他们杀死漕运官吏,劫掠运河船只的粮秣后朝王仙芝投靠而去。 楚州盗寇、漕工与王仙芝合兵后,聚众近十万,皆以王仙芝为首。 得势之后,王仙芝想着朝廷已经将他打作叛军,也不再顾及其它,便于楚州山阳县发布檄文,斥责朝廷吏贪赋重,赏罚不平,自称均平天补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 檄文发出后,王仙芝沿着邗沟南下,不仅劫掠漕运船只,还趁机攻克宝应县,破衙门仓库,将粮食分发给宝应县内百姓。 三日后,大军南下围攻高邮县,而彼时李湘已经率领骑兵及扬子、广陵、六合等县官兵抵达高邮。 在王仙芝以十万之众强攻六千守军的高邮时,北边的庞勋也并未停下脚步。 二月初七,庞勋围攻瑕丘县的同时,招抚泰山群寇,聚盗寇三万之众,攻克瑕丘县,并纵兵劫掠兖州全境。 二月十二,义成军节度使李荀率领义成军进入兖州,庞勋得知后向北进攻郓州。 彼时作为天平军治所的郓州仅存甲兵一千五百,节度使杨公汉仅能守住郓州治所的郓城,庞勋率部先后攻克中都、寿张。 大野泽附近的盗寇得知庞勋名声,先后来投,庞勋聚兵五万之众。 二月十五日,李荀率六千义成军北上,与庞勋战于大野泽南部巨野县,李荀不敌败走,丧师近半,退往曹州。 几日后,宣武军节度使李福擢升为河南道东面讨击使,李福随即抽调宣武军各镇兵马,领精骑八百,马步官兵五千,步卒七千向郓州进军。 大军行至曹州,义成军节度使李荀也简单整训了兵马,率四千义成军加入讨击军队伍,充当后军。 李福率领近一万八千兵马逼近中都县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迅速传遍了这座已然沦为罪恶天堂的城池。 中都县内,数万百姓在盗寇的欺辱下苦苦挣扎,女子被凌辱,男子被抢掠,街道上充斥着哭喊声与哀求声,混乱不堪,仿佛人间地狱。 庞勋得知李福率军前来的消息后,立即在县衙召集了许佶、赵可立、张琯、姚周、张行实、王弘立等六名将领。 众人齐聚一堂,庞勋将李福的动向告知众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 许佶闻言,眉头紧锁,上前作揖道:“节帅,李福素知兵事,麾下又有精骑与上万甲兵,我军甲兵不过八千余,若与之正面交锋,恐非对手。” “加之郓州能抢的地方已被我们抢得差不多了,若在此地与李福长期作战,粮草必然匮乏,最终难免惨败。” 话到此处,他却又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如往东边的齐州撤去,顺势攻入淄青镇,伺机南下。” “如此一来,既可避开李福的锋芒,又能让朝廷知晓我们的厉害。” 许佶的话音刚落,左首第三席位的王弘立便站了出来,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节帅,许兵马使所言有理,但前往齐州,恐被官军从郓州和沂州南北夹击,陷入被动。” “不如趁李福尚未反应过来,我军向东南经过兖州,进入沂州,先破了南北夹击中南边的沂州兵马。” “如今沂州仅有淄青军李璲的四千兵马,我们大可劫掠沂州,做出南下姿态,将战火引向王仙芝所在的扬州。” “等到李福转进扬州,我们则可趁机北上进入青州,劫掠淄青诸州。” “若是朝廷围剿我们,我们则向西进入兵力空虚的义成、宣武镇。” “若是朝廷招抚我们,我们则立马提出请表节帅您为淄青节度使或武宁军节度使的条件。” “好!”王弘立的提议让众人眼前一亮,许佶也颔首道:“这办法不错,只要进入了青州,届时我们完全可从青州向西攻入淄州、齐州,经郓州后攻入濮州、滑州,威胁东都洛阳。” “如此既能避免被官军围剿一处,还能破解朝廷南北夹击我们的手段。” 庞勋听着王弘立与许佶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当然,这一计划中最令他心动的还是能将祸水南引给王仙芝,以报当初王仙芝祸水北引之仇。 想到这里,庞勋拍案而起,果断下令:“就依王都将之策,挥师向东南进攻沂州!” 许佶、王弘立、赵可立等人闻言,纷纷作揖称赞庞勋英明,随后退下发布军令。 两个时辰后,庞勋的军令传遍三军,愿意南下的将士纷纷整装待发,而那些沉迷于中都县温柔乡、不愿离开的盗寇,庞勋也懒得提醒他们李福大军将至。 最终,庞勋率领八千银刀军及三万盗寇南下,余下近两万盗寇则占据了郓州、兖州被攻下的四个县,继续享受他们的“胜利果实”。 翌日,庞勋率领的三万余大军浩浩荡荡向东南进发,目标直指沂州。 与此同时,李福率领的精锐大军也进入了郓州,连续收复巨野、寿张、中都等数座城池。 宣武军与义成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百姓们以为救星终于到来,纷纷涌上街头,眼中满是期盼。 只是他们很快发现,这些所谓的“官军”,与盗寇并无二致。 李福麾下的宣武军与义成军,不仅没有安抚百姓,反而继续干着盗寇曾经干过的恶行。 宣武军的士兵们冲入民宅,抢夺财物,将女子拖入巷中凌辱。 义成军的兵卒则在街头随意抓人,以“盗寇余党”的名义将其斩杀,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以彰显“战功”。 火光冲天,喊杀声在耳边回响,但身处中都县衙内的李福却忽视了所有。 此刻他正坐在县衙的主位上,冷冷地看着被押上来的盗寇头目。 那盗寇头目满脸血污,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已经受过严刑拷打。 “继续……”李福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继续审讯。 “庞勋去了哪里?”李福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盗寇头目颤抖着回答:“庞……庞勋已经南下,去了沂州……” 李福闻言,当即皱着眉起身向盗寇头目走去,来到其面前后冷冷地说道:“你可知欺骗本使君的下场?” 盗寇头目连连磕头,声音颤抖:“小的不敢欺瞒大帅!庞勋确实南下,小的亲眼所见!” 李福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左右兵卒心领神会,立马将这贼寇头目拖了下去。 眼看着盗寇头目被拖下去后,李福转身对身旁的都将说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一日,明日辰时拔营南下,追击庞勋。” “末将领命!”都将领命而去,李福则站在县衙门口,望着城内冲天的火光,眉头微皱。 令狐綯是怎么被罢免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必须尽快将庞勋歼灭,如此才能保住他的地位,才有机会向长安那群宦官行贿,让自己坐上更高的官位。 思绪间,他转身走入县衙内,无视了中都县城内那些哀嚎的百姓。 翌日,李福率领宣武、义成两镇兵马南下,根据庞勋大军所留踪迹追逐而去。 在李福追击庞勋而去的同时,陇右也迎来了杨知温、张淮铨等大主顾。 一千五百神武军及三千多民夫押送着数十万匹绢帛绸缎而来,经过陇西最东边的某座关隘后,便代表他们走入了渭州的陇西县境内。 陇西县位置险要,刘继隆拿下此处后,又沿着渭水修建了多处关隘。 每座关隘背后都是渭河冲刷出来的河谷平原,而这些平原经过近十年的开垦,如今早就成为了肥沃的良田。 如当下般,杨知温与张淮铨还有他们带来的人刚刚走入关隘内部,便看到了一望无垠的耕地。 眼下是二月下旬,百姓们已经开始务农,距离春种也不过小半个月了。 隔着一道关隘,东边的秦州虽然人口众多,河谷众多,但却没有开垦足够多的耕地。 西边的渭州论起地形不如秦州,但单从这处关隘背后的耕地来看,便足可见陇右有多重视农业。 “这里起码得有数万亩耕地吧?” 张淮铨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杨知温则是点头表示附和。 二人略微感叹,但没有多做停留。 他们继续带着神武军和民夫的队伍沿着官道向西走去,大约过了十五里,他们又看到了一座依靠山脉,接连渭水的关隘。 关隘通体包砖,高三丈,长二十多丈,易守难攻。 杨知温与张淮铨继续带领队伍走入关隘,但这次关隘背后是沿着渭水,靠着山脉的狭长官道。 这条路狭长崎岖,明明只有二里,却让他们走了两刻钟。 两刻钟后,前方地势渐渐宽阔,可是又出现了一座包砖的关隘。 望着那包砖的关隘,以及驻守上面的数百陇右精锐,张淮铨身后的神武军列校忍不住道: “这地方易守难攻,又有这么多关隘,怕是举兵十万来攻都攻不进去。” “是啊,投石机都摆不了几台,城墙还修得那么坚固,我们一连走来都瞧见四座关隘了,不知道后面还有几座。” 听着列校们的感叹,张淮铨与杨知温相互对视,深以为然。 两刻钟后,他们再度穿过了这座关隘,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一块被开垦成熟的河谷耕地。 这块河谷更大,所开垦的耕地起码有十余万亩。 他们向南走去,不多时便见到了一座矗立在渭水南岸的关隘。 与关隘相对立的北岸也有着一座关隘,两座关隘间是宽阔二十余丈的渭水。 渭水内修建了石桥,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修建的。 队伍踏上石桥,在数十名陇右精骑的带路下,成功通过了这两座关隘,来到了陇西县所处的河谷内。 “杨侍郎、张统军!” 走出北岸关隘,张淮铨与杨知温立马就看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高进达。 此时的高进达不仅担任都护府长史,还兼领渭州刺史。 平日里的政务可以交给渭州长史和别驾处理,但与长安的这笔贸易,还需要高进达亲自跑一趟才行。 “高长史……” 张淮铨与杨知温都见过高进达,自然知道怎么称呼他。 高进达对二人回礼,接着说道:“我家节帅也来了陇西,眼下正在县衙中等待二位,二位这边请。” 他为二人准备了马车,而二人则是听到刘继隆也在陇西时,不由紧张了几分。 “多谢高长史……” 二人硬着头皮回礼,随后下马走上马车,乘车向陇西县走去。 陇右的官道都有标准,最窄不得窄于三丈,因此官道还算宽阔。 马车走在夯实的官道上,行走还算平稳,杨知温与张淮铨也将窗户打开,往外看去。 马车从南向北,走了四里左右,所见官道两侧都是劳作的百姓与耕地。 不多时,马车来到陇西县城的南门,二人也打量起了陇西县。 依旧是包砖的城墙,并且更高更厚,就连张淮铨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投石机才能攻破这样的城墙。 城内街道铺设青砖,百姓大多穿着粗布麻衣,但却十分整洁。 巡城的兵卒膀大腰圆,气息彪悍,比神武军的兵卒还要健壮一圈。 城内的百姓好奇打量他们,时不时对巡城的兵卒询问他们来历。 兵卒们也没有架子,当即便解释了张淮铨等人来历,随后便换来了百姓鄙夷的目光。 渭州的百姓,大多也都是从西川和山南西道迁徙而来,自然知道官军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可以对陇右军喜笑颜开,没有架子的询问问题,但却不愿意和官军沾上半点。 “看来我们被百姓嫌弃了……” 杨知温感受着那些鄙夷的目光,苦笑几声与张淮铨说着。 张淮铨则是百感交集,毕竟昔年他们在河西时,百姓也对他们十分爱戴。 只是去了长安后,似乎对百姓来说,官军与盗寇无异,总是招百姓在背后鄙夷的。 二人渐渐沉默,而马车却不曾停下。 约莫过了两刻钟,马车这才缓缓停下,高进达的声音也从车外响起。 “二位,县衙到了……” (本章完) 第340章 促盟西南 第340章 促盟西南 “杨知温(张淮铨),参见节帅……” 陇西县衙内,随着杨知温与张淮铨走入正堂,二人当即便看见了坐在主位的刘继隆,随即行礼。 “德之兄何必见外,大郎君也是如此。” 杨知温毕竟是刘继隆和封徽的媒人,张淮铨又是张议潮的长子。 于情于理,刘继隆都不会对二人摆什么架子,除非二人触及到他的底线。 示意二人坐下后,刘继隆也开始与二人谈起了正事。 “朝廷需要粮食,不知准备作价几何采买?” “这……”张淮铨看向杨知温,他就是负责押运和护送杨知温,具体的生意他可不会谈。 杨知温见状作揖,接着说道:“朝廷的想法,自然是将价格压得越低越好,此事由下官提及不好,不如由节帅您提出吧。” “此次我们前来,一共带了数十万匹绢帛绸缎,值钱约六十万贯。” “下官本想建议朝廷出钱采买,但想到节帅您几次从中原采买商货,不如将这些绸缎也运来,走丝路贩往西域而去。” 他想的倒是周到,而且也足够开门见山,毕竟两人交情在这里。 “每石一贯五百钱,这批绢帛绸缎,我可以出粮四十万石。” “不过我顶多把粮食运到武山县,其余则是交给朝廷自己运输。” 刘继隆话音落下,杨知温不假思索的应下:“价格不算高,朝廷应该会应下。” “不仅如此,后续下官也能说服朝廷,继续从节帅此处采买。” “嗯”刘继隆颔首,但提醒道:“这批绢帛绸缎,我起码需要三四年才能消化,余下的交易就必须用钱币了。” “这是自然。”杨知温连忙颔首,同时给刘继隆带来消息道:“节帅可知道河淮盗寇作乱的事情?” “自然知晓!”刘继隆回应过后,这才说出自己所获的情报: “听说他们兵分南北,分别往兖州、楚州攻去。” “没错。”杨知温没有遮掩,毕竟在他看来,刘继隆可是他日后的退路。 如今天下局势变化莫测,但总体来说是越来越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 皇帝李漼虽然舍得放权,可朝中那么多大臣,又有几人有真才实学? 天下诸镇节度使中,许多节度使根本不知兵,如这次围剿庞勋、王仙芝的节度使中,近半根本没带兵打过仗。 杨公汉这种从未带过兵的官员被庞勋设伏击溃是正常的,可朝中大臣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似乎世家子弟带兵出征,如庞勋、王仙芝这种军将就该俯首就擒一样。 “朝廷以王式为淮南节度使,李福为河南东面讨击使,分别对付王仙芝和庞勋。” 杨知温将自己知道的情报说了出来,这倒是刘继隆暂时还没有收到的情报。 他在脑中思索,首先便是替王仙芝感到惋惜。 王式此人能力极强,若非早年投靠王守澄而被皇室忌惮,说不定能建立不错的功勋。 如果朝廷派王式去围剿王仙芝,刘继隆估计王仙芝恐怕很难做大。 毕竟历史上王仙芝连曾元裕都打不过,更别提王式了。 倒是李福去镇压庞勋,刘继隆却是不太看好。 李福这人,刘继隆如果记得不错,他似乎十分高傲,大礼与大唐本有机会提前议和,结果这人把大礼派来谈判的宰相下狱,直接让大礼和大唐多打了二十几年。 除此之外,他历史与王仙芝对阵,结果被王仙芝击破,连儿子都被王仙芝一棍子敲死了。 这样的能力去对付庞勋,刘继隆很是怀疑他能否限制庞勋。 单从朝廷的这些决策来看,刘继隆只觉得自白敏中、裴休、毕諴这群人病故后,大唐朝廷的决策是愈发愈难看了。 想到这里,他试探性询问道:“德之兄觉得,朝中三位宰相如何?” 刘继隆如果记得不错,李漼似乎是个舍得放权的主,就是选择的官员,一个比一个贪。 “这……”杨知温沉吟,想了想后才继续说道: “蒋相平和中正,路相气短,高相虽有谋而器小。” “相比较白相、崔相及裴相时期,此三相……” 杨知温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看得上如今的这三位宰相。 刘继隆听后也觉得就这三人想要解决如今局面,那还真是高看他们了。 大唐积弊多年,即便把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从土里挖出来都难以解决这些弊病。 对于大唐君臣来说,如今的局面无疑十分艰难,但对于刘继隆来说,却是局势大好。 想到这里,刘继隆与杨知温、张淮铨寒暄几句,随后便设宴准备与二人共进晚膳。 不过在期间休息时,张淮铨却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 “刘节帅,此乃我家二郎给你写的信,劳请看后焚毁。” 张淮铨在面对刘继隆时,多少有些别扭。 昔年他初见刘继隆时,刘继隆不过是个小小的旅帅,而后即便擢升校尉,也不过是自家阿耶为了让河西平民子弟看到出头之日才选择于他。 只是随着他被拔擢,他也渐渐变得不可控起来,最后自家阿耶只能将其送往兰州,自立门户。 却不想这才几年,刘继隆便把陇右经营得铁板一块,成为不输于河朔三镇的存在,就连张淮深和尚摩鄢都成为了他麾下臣属。 这般想着,他手中的书信也被刘继隆抽走。 刘继隆当着他的面将书信打开,一目十行的将内容阅览后,他便把书信丢入香炉中焚毁。 “这封信,司徒应该不知道吧?” 刘继隆询问张淮铨,张淮铨摇摇头:“阿耶不知。” “嗯,那就对了。”刘继隆听后点头,随后与张淮铨道:“大郎君先去寅宾馆休息,待你们离开那日,我会派人将我的手书转交与你。” “好,那某先行告退……” 张淮铨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站在十余步外的曹茂、陈瑛走了过来,曹茂看了眼张淮铨背影,随后询问道:“节帅,那书信写了什么?” “张淮鼎这厮……还真是去了哪里都不安分啊!” 刘继隆的语气略带感叹,可眉头却皱紧。 他没有向曹茂他们解释书信里写了什么,毕竟这事情还是只有他与张淮鼎两人知道比较好。 信中,张淮鼎无非就是恭维于他,随后又说他看不下去朝廷如此针对河陇地区的归义军。 倘若他有机会,他想要选择皇子拥立,届时便能奉天子而制不臣,让河陇归义军获得该有的待遇。 整篇信中,刘继隆就没看出张淮鼎有什么谋划,全是一堆空话。 这厮在历史上逃回河西,张淮深好好待他,结果他听信索勋的话,联合索勋与张淮深不得宠的儿子将张淮深刺杀,又灭张淮深满门。 最后得了权力也只是骄奢淫逸,没几年就被索勋干掉了。 刘继隆本以为这一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张淮鼎能学得聪明些。 结果就他书信那般言论来看,这厮就是风口上的猪,明明是被风吹起来的,却以为自己能力多么不得了,还想着学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 如今的局面和汉末的局面可不同,就连刘继隆自己都没想过奉天子以令不臣,但张淮鼎这厮却十分敢想。 似乎只要他控制了天子,刘继隆就会带着张淮深、尚摩鄢等势力进入关中帮他。 可他也不想想,刘继隆要是真的带兵进了关中,届时就凭他手上那三千神武军,拿什么和刘继隆争? 刘继隆想了想,如今这局面还真挺像汉末的。 他要真是按照张淮鼎的剧本走,且不说张淮鼎是否能成功,单说这走向来看,他刘继隆还真有可能成为“董太师”。 天下未乱就想挟天子,到时候他要面对的局面,估计比董太师还要壮观。 以如今天下的藩镇数量,届时恐怕就是“七十二群雄伐刘”了。 虽然刘继隆对陇右的实力十分自信,但他还没有自信到同时面对天下藩镇的讨伐。 张淮鼎这蠢主意,刘继隆就当从没有看过,真是污浊了眼睛。 至于过几日给他的回信,刘继隆还得好好斟酌斟酌,看看怎么哄骗这个眼高手低的家伙。 虽然他人不行,但他手中毕竟有三千神武军,关键时候还是能起到一定作用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曹茂:“我写给尚摩鄢的信,送出去了吗?” “十日前就送出去了,眼下应该快送到了。”曹茂不紧不慢的回应。 刘继隆闻言颔首,随后对二人吩咐道:“我去中堂休息,晚宴的时候叫我。” “是……”二人作揖应下,刘继隆则是从正堂走向了中堂。 与此同时,刘继隆写给尚摩鄢的信,也在他们谈话间送抵了金城。 金城的王宫里,尚摩鄢拿着那封信,仔细揣摩信中的内容与含义。 不多时,随着他将书信放下,站在殿上的几名将领也先后投来试探的目光。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尚摩鄢这才开口道: “节帅来信,让我们同意与南蛮的结盟,适时进攻西川。” “好!!” 听到刘继隆终于准许他们和南蛮结盟并入侵西川,这几名吐蕃将领先后亢奋起来。 自从他们拿下多康六岗后,发展便受到了限制。 西边的王族还在逻些城争夺王位,他们如果不想被吐蕃全境各茹将领视为敌人,就不可能在当下对王族用兵。 北边的吐谷浑地区虽说能发展,但刘继隆在青海西侧的伏俟城设置土浑讨击军,他们不敢轻易北上,担心冒犯了刘继隆。 这几年他们虽然在尚摩鄢的带领下,将维西、多康、多麦等地治理的不错,但种地哪有抢劫来得痛快? 若非惧怕刘继隆,他们甚至都想劝尚摩鄢自立了。 如今好了,刘继隆终于同意他们与南蛮结盟并入侵西川,这是个好消息。 “不要着急高兴,节帅让我们将入寇西川所劫掠来的人口往松州送去。” 尚摩鄢这话一经说出,诸将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们心里不满,可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尚摩鄢只是一眼便知晓他们的态度,当即说道:“人口会换成粮食、绸缎和茶叶给我们。” “四月二十,我们可以派兵去迭州运输节帅下发的犒赏。” “三千匹绸缎和两千担茶,两万石粮食……” 原本还不满的诸将,在听到劫掠来的人口可以换成粮食和绸缎、茶叶后,脸上表情再度变换。 尤其是听到打仗之前还有犒赏后,他们纷纷意动起来。 “没卢颉,你带两万人去迭州运输茶叶和粮食。” “韦工啰碌,你带五百骑兵走道邬城南下,亲自去一趟阳苴咩城,和南蛮人好好谈谈结盟的事情。” “末将领命!”两名身穿绸缎长袍的将领走出来作揖,随后又退回到了队伍中去。 翌日,韦工啰碌率先率领五百骑兵南下。 这段路程近两千里,最少需要一个半月才能抵达阳苴咩城。 尚摩鄢派人给刘继隆回信,声称已经在操办这些事情。 与此同时,中原的王仙芝与庞勋也遭遇到了危机。 二月十八日,忠武军王从简,淮南军杨复恭率军一万七千余南下,与王仙芝交战于高邮,双方僵持不下。 三日后,庞勋率军攻入沂州,包围临沂的同时,派遣许佶率五千盗寇南下,包围沐阳城。 宣武军李福得知贼寇包围临沂和沐阳,当即断定庞勋是准备南下和王仙芝会师,因此决定先守住沐阳,切断庞勋与王仙芝联系,再北上解围临沂。 李福完全按照庞勋和王弘立等人所谋划的步骤在走,因此在他率兵抵达沐阳,击退许佶等数千盗寇的时候,庞勋率军将沂州除临沂外诸县攻克,所获钱粮甚众。 淄青军李璲率军死守临沂,伤亡惨重,直到被围第十天才迎来了李福的援军。 庞勋果断舍弃临沂北遁青州,李福虽然将临沂之围解除,但却导致沂州诸县被掠,且庞勋还逃入了青州。 除此之外,李璲手中淄青军仅存不到三千,其中半数负伤。 淄青镇虽然还有近万甲兵,却只敢防守城池,根本不敢出城阻截庞勋。 李福只能率军追逐庞勋进入青州,而同一时间的王式也抵达了扬州。 “窸窸窣窣……” 高邮县外,随着王式身穿紫袍走入军营之中,但见营内伤兵不少,显然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不少伤兵躺在帐篷里,没有医匠,也得不到救治。 王式放下帐帘,转身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杨复恭、李湘、王从简三人。 “我军有多少兵马?” 他没有生气,只是冷静询问三人军中兵马。 杨复恭闻言作揖,接着汇报道:“这十余日来,我军与贼军交战二十余场,死伤不少,能上阵的还有八百余精骑,以及一万五千六百余名甲兵。” 闻言,王式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颔首道:“贼军死伤多少,还有多少能上阵?” “贼军死伤不下二三万,但阵上所见甲兵应该不下八千,另有轻兵驻队六万有余。” 杨复恭的话说完,王式随即安抚道:“你们先退下休息吧。” “我等告退……”杨复恭等人自知战绩不太好看,因此纷纷低头离开了此处。 等他们离开后,王涉才从角落走出来,脸上轻蔑:“阿耶,他们最开始起码有两万甲兵,上千精骑。” “反观贼军虽然有十万之众,但披甲者不过六七千。” “如今连战二十余场,阵没三四千人,大军的士气都被打光了,反倒是贼军甲兵不断增多,士气渐渐高昂。” “阿耶,明日给我五千甲兵,我定斩下那王仙芝首级!” 王涉今天下午抵达时,特意去战场看了看,双方实力差距令他感到震撼。 王仙芝那边就几千甲兵,余下的都是穿着件单衣,拿着农具和破烂兵器就上阵的盗寇或流民。 王涉虽然指挥不了数万大军,但面对此等乌合之众,他自觉给他五千兵马,即可荡平。 面对王涉的自傲,王式瞥了他一眼,带着他往牙帐走去的同时说道:“你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杀王仙芝,向朝廷表功了!”王涉不假思索的说着,但王式却摇头道: “杀了一个王仙芝,还有千千万万个王仙芝。” “我们从长安一路走来,这河南、淮南两道是什么情况,你难道还没看清楚吗?” “除非你能把河南道和淮南道的百万流民全部杀光,不然这始终是治标不治本。” “明日开始,你率领三军操练,另外派人招降盗寇,只要有人投降,过往罪名既往不咎。” “除此之外,我会向朝廷申请蠲免淮南道过去所积欠的租税和田税。” “唯有把民心收回,才能杜绝越来越多的盗寇,才能做到毕其功于一役。” 面对王式的这番话,王涉却皱眉道:“淮南道积欠的赋税高达数百万,朝廷能同意蠲免吗?” “不同意又如何?”王式反问其王涉:“难道不同意蠲免,百姓就有钱交上来了?” “这……”王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式则是继续说道: “唯有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才能让他们不去从贼。” “河南道与淮南道的这些盗寇,哪个不是因为历任官吏盘剥所不得已上山的百姓呢?” “若有一口饭吃,他们怎么会做这把头悬在腰间的行当。” 王式说话间走入牙帐,只见牙帐上堆积着无数文册,不免叹息道: “平寇不难,难在如何解决天下糜烂之局……” (本章完) 第341章 少壮难制 第341章 少壮难制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三月中旬,伴随春耕开始,河陇大地遍布百姓,每家每户皆唱着乐府民歌,辛勤劳作。 狄道城外,数以万计的百姓驱使畜力,使用着不断改进的河西犁,轻轻松松的开垦耕地。 狄道毕竟是陇右都护府治所所在,加上不少官员因为政务迁居此处,所以城外有着不少庄子和别墅、山墅。 例如凤凰山的半山腰便修建有大大小小十余座山墅,大者数亩,小者亩许。 李骥的山墅修在山腰,并且将山墅面前的树林砍伐,观景时毫无遮挡,可以将临州大地尽收眼底。 本该是家仆休息的后罩房被李骥派人修高五层为楼,使得景观更上一层楼。 观景楼内,李骥与马成、尚铎罗等人坐在第五层楼,落地的长窗被推开,使得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婢女端着糕点上来,皆是西川匠人所带来的新技艺,各类糕及年份十足的黄酒摆在桌上。 李骥坐在主位,亲自动手用茶炉煮酒。 灼烤三分后,酒香渐渐弥漫,引得马成与尚铎罗微微颔首。 此时楼梯处响起了脚步声,崔恕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崔参军请坐。” 李骥伸手示意,崔恕便坐在了一处位置上。 众人没有说话,等了许久之后,随着楼梯处再次响起脚步声,这次来人却是曹茂。 “怀民来了,坐下吧。” 见到曹茂到来,李骥脸上笑容绽放,而曹茂则是沉默着走到他身旁坐下。 “阿兄唤我来何事?” 几日前,曹茂还在渭州与自家节帅应付杨知温等人。 若非他需要前往兰州,刺探朔方军军情,煽动胡人骚乱,他也不会经过临州,接到李骥的请帖。 曹茂本不想来,但为了探明李骥的想法,他还是选择来了。 “怀民,我们跟随节帅从肃州到现在,先后十三年了,对吧?” 李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娓娓道来:“前面六七年,我们战吐蕃,破论恐热,收复甘凉陇右等失地。” “后来节帅说陇右残破,需要休养生息,我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当时河西与陇右加起来都不到五十万人。” “往后数年,即便朝廷挑衅,节帅也是劝我们以大局为重,一忍再忍。” “如今是咸通五年,都护府治下有民九十余万,兵马五万余众。” “有些事情,我早就想与你们说了……” 李骥用粗布将黄酒端下,随后不紧不慢为几人斟酒。 待到黄酒倒入杯中,他才继续说道:“当初王守文和吴煨作乱时,我便有了想法。” “以王守文、吴煨之才,还比不上我手下刘英谚、王思奉等人,可是却凭着三千精骑纵横关内与河东。” “我军五万之众,若是齐心协力,何愁不能辅佐节帅成就大业!” 李骥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引得马成、尚铎罗、崔恕三人颔首。 “阿兄,节帅说过,如今时机未至。” 曹茂的那紧皱的眉头略微松了松,他最担心李骥有别的心思。 但如今看来,李骥还是他的阿兄,还是忠心于节帅的李阿兄。 “时机?”李骥反问曹茂,接着又笑道: “我在岷州那么多年时间里,也没少看书,尤其是节帅给我送去的史书。” “只是我看来看去,只觉得这天下大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争当皇帝这一件事。” “这皇帝别人当得,节帅为何不能当?” “你别忘了,节帅姓刘……” 李骥的话让马成、尚铎罗精神一振,可曹茂皱眉道: “节帅说过,他祖上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 “这不重要。”李骥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 “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金刀之谶?” 金刀之谶,这个自西汉末年就兴起谶言,寓意着刘氏家族将再度崛起并掌握天下大权的天命。 有人说这个谶言是刘秀为了自己的合法性,命人特意传播的。 还有的人说,这是上天传播于民间的谶言。 不论如何,金刀之谶从西汉末年流传到北宋末年,直到赵姓即位后,才渐渐失去了威力。 正因如此,自两汉结束开始,每每遇到天下大乱,总归有姓刘的站出来搅动风雨。 即便与刘姓八竿子打不着,但只要改个刘姓,再令人散播散播金刀之谶,便能很快怂恿出一批百姓来簇拥刘姓之人作乱。 从晋到唐,刘姓都是当之无愧的造反第一大姓。 哪怕如今是大唐,可金刀之谶的威力却依旧没有降低,似乎稍微有权势的刘姓官员,都会被人所怀疑。 一些喜欢污蔑刘姓官员的官员,也常用金刀之谶来污蔑对方。 即便不能成功,也能在非刘姓统治者心中留下疙瘩。 可以说,刘姓被金刀之谶害惨了,明明是大姓,但却因为一个谶言被统治者提防,产生不出五望七姓这种的名门望宗。 想到这里,曹茂表情微变,但还是说道:“这种谶言,阿兄也相信?” “旁人我不信,但若是节帅呢?”李骥继续反问曹茂,曹茂不想陷入自证,因此改换话题道: “节帅是不可能现在谋逆的,阿兄若是想让某劝节帅起兵,那恐怕是找错人了。” 曹茂话音落下,李骥突然开口道:“我们已经休养生息了那么多年,一个个都从二三十岁熬到了三四十岁。” “如今节帅也三十岁了,继续等下去,节帅还能有多少年去逐鹿天下?” “我听闻节帅让你去挑拨朔方军内部的胡人作乱,但这样徐徐图谋又需要多少年?” “朔方军不过五千兵马,张直方又是个酒囊饭袋。” “若是节帅开口,我麾下刘英谚都能提兵五千,将其讨平,拿下朔方军所辖四州之地。” “即便朝廷举神策军及京西北八镇来犯,我们也能将其击退,甚至谋夺关内与剑南、关中之地。” 李骥不断怂恿曹茂,但曹茂态度却十分坚定。 “我不想管这些事情,我只知道,节帅自有主意,我只需要按照节帅的安排来操办便足矣。” 话音落下,曹茂起身朝几人作揖:“政务繁忙,便不与诸位阿兄用膳了。” 他转身走下楼去,马成见状微微皱眉:“曹小子不答应,耿明和张昶又是死脑筋,陈靖崇和高进达不回应,现在我们怎么办?” 马成心里焦急,没有人能拒绝从龙之功,除非让他成为那条龙。 但是在陇右诸将心底,那条龙只能是刘继隆。 马成的身体还算健朗,但他始终心里没底,毕竟再过几年他就六十岁了。 马懿虽然颇有才干,却也需要时间成长。 和平时期想要擢升实在太难,唯有挑起战事,才能不断得到擢升。 想要自家不受落寞,马成能想到的就是在自己死前,最少扶持马懿成为一州刺史。 二十几岁的刺史并不少,至少在陇右来说是这样的。 但那是十年前,河陇动乱,每年都要打仗的时候。 如今河陇太平,没有仗打,马懿只能跟随土浑讨击军去伏俟城当个普通的兵卒。 按照刘继隆给临州大学子弟定下的规矩,马懿还需要当一年多的兵卒,然后继续当两年直白,然后才会被授予官职。 陇右的官职紧缺,马成不认为马懿能分到什么品秩比较高的官职,很有可能就是个正九品和从八品。 按照陇右的考功规则,马懿最快需要十六年,才能成为一州刺史。 十六年后,马成都迈入七十岁了,放在历朝历代都是高寿,他没有自信能将马懿庇护到那个时候。 正因如此,李骥的说辞很快就说动了他。 除此之外的尚铎罗、崔恕也是为了自家后人的前途而被说动。 面对三人的目光,李骥沉吟片刻,端起酒杯抿了口:“我自有办法……” 在他的回应下,三人渐渐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走出山墅的曹茂也翻身骑上了乘马,带着几名护卫向山下走去。 在下山的路上,他心里其实是有意动的,但这丝意动很快就被他掐灭了。 相比较马成、尚铎、崔恕他们,自己还十分年轻,甚至才刚刚成家,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即便自家节帅二十年后才兴兵,他也有时间等待。 只是这件事情,是否要与节帅说清楚,这让他有些犹豫。 从山墅到都护府,他思前想后,还是将这件事写成手书,派人送往了渭州。 翌日,他率领十余名护卫向兰州而去,走得十分匆忙。 刘继隆接到信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面对信中的内容,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面前的陈瑛:“把送信的人安顿好,吃顿好的,过两日再回去。” “是!”陈瑛不知道信中内容是什么,他只是作揖应下,随后便转身走出了衙门中堂。 在他走后,刘继隆将信丢入香炉中焚毁,却并未处理这件事。 他心里清楚,李骥他们的这种态度,并非他们几个人的态度,而是都护府中大部分官员的态度。 自古以来,少壮派的战略定力都是相对较弱的,渴望战事与功勋是他们当下的目标,打压是打压不了的。 李骥代表的就是都护府中,诸如刘英谚、王思奉等少壮派将领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陇右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应对任何局面。 刘继隆扩军的手笔,又让他们误解了刘继隆的态度。 压下去一个李骥,还会有另一个李骥走上台前,他不可能把所有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都杀光。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门口的兵卒唤道:“去将高长史召来。” “是!”兵卒作揖行礼,不多时便把高进达从正堂叫到了中堂。 与朝廷的贸易还在继续,杨知温与张淮铨还在陇西县,只是民夫换了一批又来一批。 不过相较于第一批的三千民夫及三千挽马车,这次秦州派来的民夫和挽马、牛车多达两万余。 若非渭水上游无法通航,高进达恐怕都想派船只将粮食直接运往长安。 “节帅,您召下官前来,可是有何急事?” 高进达在正堂忙着算账,平日里刘继隆肯定不会打断他,如今召他前来,必然是有要事。 刘继隆见他询问,当即便把李骥他们的事情告诉了高进达,沉吟道: “府中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看样子我们得动兵了……” 高进达闻言,眉头紧皱道:“不是已经派曹参军去挑拨朔方镇内胡汉关系了吗?他们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 刘继隆摇摇头,解释道:“即便挑拨成功,最多也就是谋夺会州及北武州罢了。” “两个州,显然达不到他们的胃口。” “刚好南边的崔铉自从与我们贸易口马,获得大量马匹后,又接着开始对边境禁逃民,我示意尚铎罗联系尚摩鄢,让尚摩鄢与南蛮联盟,便是打着给崔铉上眼药的想法。” “如今他们的会盟还未达成,我在想,是否要让尚摩鄢出兵进攻维州、茂州、翼州、龙州、扶州、文州等地。” 刘继隆所说的这五个州,基本属于西川的西大门和北大门,位于邛崃山脉及祁山山脉。 这五个州的人口不算多,大半逃入陇右,如今五个州加在一起,恐怕连三万口都没有。 “这五个州地势重要,但似乎人丁稀少,拿下了也不会增长太多实力,而且还会引来朝廷不满,是否……” 高进达踌躇片刻,随后试探道:“是否太过冒险?” 尚摩鄢是刘继隆扶持起来的,朝廷自然知晓。 若是尚摩鄢与大礼联手入寇西川,朝廷必定会想到刘继隆身上。 对此,刘继隆自然也能想到,但他必须解决内部的矛盾。 借助尚摩鄢的手拿下五州,再以击退尚摩鄢的名义收复五州,最后在南下以救援西川的名义出兵击退大礼,掠夺人口北上充实这新收复的五个州。 这番举动,至少在名义上来说,陇右能站得住脚。 朝廷若是不满而对陇右动兵,那自己也能以还击的名义出兵,收复秦陇二州和朔方四州。 如今中原有王仙芝和庞勋作乱,南边有林邑挑衅,西南有大礼作为策应。 纵使刘继隆不想要开启战端,但眼下确实是个好机会。 掌握了秦陇,和邛崃、祁山诸州,北可占关内,南可领剑南,东可进关中。 时局如此,也难怪李骥他们会如此着急。 “冒险是有的,但若是成功了,所得利益也不小。” 唐廷的脾性,从李国昌、李克用造反失败,又被唐廷从鞑靼请回就能看出。 若是唐廷战败于陇右,刘继隆不认为李漼有坚持作战的决心。 即便他有决心,唐廷的财政也无法支持长久地作战。 至少从刘继隆这几日与杨知温的交流来看,因为王仙芝和庞勋作乱的缘故,江南与淮南的赋税无法交入关中。 除此之外,河南道也被两人祸害不浅。 河淮两道四十几个州,如今有七个州的生产都被破坏,人口不是被屠杀就是遭到劫掠,成为了流民。 即便能将王仙芝、庞勋平定,这七个州近二百万人口的生产却不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 唐廷不考虑别的,单单考虑这些流民,也不至于和自己死磕。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对高进达吩咐道: “朝廷若是继续采买粮食,那便继续与他们交易陈粮。” “除此之外,从朝廷手中获得的绸缎绢帛及钱财,前者用来交换香料,后者用来收买市面新粮。” “是!”高进达先行应下,随后才提出问题: “节帅,既然要让尚摩鄢进攻西川,那为何还要与朝廷保持粮食贸易,不如把粮食存在官仓中,等待日后打仗所需。” “不必!”刘继隆摇摇头,接着说道: “与朝廷交易粮食,也是在掌握朝廷把柄。” “关中数百万百姓口粮把握在我们手中,即便朝廷不满,也需要先解决粮食问题,再对我们动手。” “更何况陇右百姓丰衣足食,官仓中每年都有新的陈粮需要处理,更迭陈粮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以关中百姓的数量,我们即便每年售卖百万石粮食,也仅仅能解决其两三月的用度,朝廷是存不下粮食的。” “遇到战事,还得从江南走漕运至长安,陆路运转至前线。” “如此长的粮秣运输路程,朝廷又能与我们打几个月?” 刘继隆反问高进达,高进达闻言作揖:“节帅高见……” “不算高见……”刘继隆摇摇头: “若是可以,我还是想继续休养生息。” “眼下虽然已经有了王仙芝和庞勋做出头鸟,但二人潜力如何,实在难说。” “日后若是迎来苦战,还望河陇的百姓不要仇恨我……” 闻言,高进达也长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是青壮将领过多的弊端。 相较于他们这群五十几岁的老人,二三十岁的青壮还是过于激进求成了些。 “你下去吧,先与朝廷把粮食的贸易确定下来,让朝廷对我们的粮食产生依赖后,我们方才能更好的应对朝廷所产生的不满。” “是……” 在刘继隆的示意下,高进达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礼,而后走出了中堂。 瞧着他离去,刘继隆脑中闪过了李骥等人的面孔,心头不免烦躁起来…… (本章完) 第342章 战火在前 第342章 战火在前 “杀!!” “杀王仙芝者,赏钱百万,擢升三级!!” “杀贼!杀贼……” “降者不杀,过往罪名皆不追究!!” 咸通五年四月,伴随官军与义军僵持近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王式先后奏表蠲免淮南百姓积欠赋税,随后命令各县开仓赈灾,发放农具与粮种,促成二十余万流民恢复生产。 王仙芝眼见王式正在施展手段招抚流民,心里也不免着急,先后出兵与他交战三十余场,但尽皆打平。 如今王式沿着邗沟设防,王仙芝根本无法突破邗沟防线,军中士气不断受到影响而衰落。 眼见时间成熟,王式于四月初十主动进攻。 阵上,他亲自指挥忠武、淮南两镇兵马结大阵强攻,致使王仙芝集结兵马于前军,左右空虚。 趁此机会,王式下令王涉率八百精骑迂回绕道王仙芝身后,以骑兵发动背击。 后军遇袭,没有过大阵经验的王仙芝手下诸将不免慌乱,王仙芝只能下令撤往宝应县。 大兵团作战,正面冲锋并不难,难点在于撤退。 不出意外,王仙芝下令撤退后,义军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把撤退弄成了溃败。 王仙芝见状,匆忙率领甲兵向北撤退,王涉则是率领精骑不断追击。 “四月初十,破贼于高邮,甲胄三千,杀俘贼众近五万,王贼率残兵数千逃入海州……” 紫宸殿上,当王式的军报传至长安,颓靡许久的李漼也精神了起来。 “好好好……这个王式,朕果然没有用错他!” “反倒是这个李福,不仅被庞勋设计迷乱,如今不在海州设防,致使王贼逃入海州,着实不行!” 坐在金台上的李漼对奏表内容做出点评,其中毫无领兵经验的李福,自然成为了其不喜的对象。 高璩见状,当即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早有言,福不知兵,不可节制三军,偏路相与蒋相推荐,臣无奈……” “陛下,臣举荐失察,请陛下责罚。” 高璩话音刚落下,路岩便立马站出来领罚。 相比较他,蒋伸则是更为光棍,他持着笏板站出来说道:“陛下,臣年老失察,自觉无能担任相位,臣乞请辞官回乡。” 蒋伸的话,令路岩满脸错愕。 这不过举荐错的人,怎么就需要请辞相位了?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相位,难不成也要学着这厮请辞? 路岩心中还在纠结,便听到金台上的李漼沉声道:“蒋相老当益壮,何须请辞?” “陛下,臣确实年老体弱,因此才请辞,还请陛下批准……” 蒋伸是铁了心的要请辞,只因他觉得这天下局势越来越乱,必须早做打算。 急流勇退方能保全自身,不然只能粉身碎骨。 “此事容朕再议。”李漼再次拒绝了蒋伸的请求,同时询问道:“与陇右互市粮秣之事如何?” 蒋伸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但面上依旧平静,只是面对李漼询问作揖回答: “买卖所得四十万石粮食,只是因陇山相隔,民夫来往不便,如今仅运入六万石于太仓。” “余下三十四万石,应该在一个月内,陆续运入太仓之中。” “不过朝廷若是继续与陇右互市粮食,需以钱财互市,而不以绢帛。” 大唐的粮仓主要有六种,分别是正仓、太仓、转运仓、军仓、常平仓和义仓。 其中太仓是都城储粮的大仓,向长安城百万人口供应粮食。 如今的长安虽然没有百万人口,但也有七十余万人口,每年消耗的粮食在五百万石左右。 关中所处的汾渭平原虽然水系发达,农业条件优越,但从东汉羌乱开始,此地早已不复秦汉时期“天府之国”的美称。 自秦汉至唐,关中频遭水旱震灾,又因开发太早、人口稠密而导致植被受损,气候趋干,湖沼渐失。 贵族平民聚关中,初时无忧,然时过境迁,人多粮增,土地难休,肥力骤减。 加上百姓居所燃料亦紧,只能就近取材,导致关中树林稀疏。 如今关中有民三百余万,但是能够耕种的土地却不足两千万亩,其中还有不少是旱田,产出不高。 这种局面下,还要养活长安这几十万不事农业生产的人口,可谓艰难。 这点从自高宗以来,长安君臣几次前往东都就食就能看出。 如果没有长安这数十万不事农业的人口,关中百姓尚可自给自足,而且燃料需求也会降低,不会因为滥砍滥伐而水土流失,耕地骤减。 只是可惜,如今长安已经成为国本,东都距离河朔太近,长安君臣自然不可能迁都。 陇右粮仓的出现,无疑能缓解关中缺粮的燃眉之急,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不过李漼不在意,他只需要保证长安有粮食吃就行,至于关中其它地方的百姓……那是朝臣需要考虑的问题,而非他。 正因如此,在听到刘继隆不要绢帛而转要钱币后,李漼并未觉得什么,只是开口道: “他手中既然有粮食,那便从库中调拨钱财,令秦陇二州征集民夫,运转粮食至太仓即可。” 在李漼看来,六十万贯买四十万石粮食,这笔买卖很划算。 蒋伸闻言,只能提醒道:“陛下,如今王庞二贼霍乱中原,徐泗等七州百姓流离失所,赋税难以指望。” “王式虽然破贼于扬州,然二贼尚存,说不定还会袭扰漕运。” “今年江南与淮南的赋税,恐不能按时运抵。” “臣与户部、度支拨算,今年夏收入库钱粮不足三百万,而秋收恐不足七百万。” 蒋伸的话,立即把李漼拉回到了现实中。 大唐户部度支积欠已经是常态,军费又是其中大头。 蒋伸既然主动提及户部与度支的事情,显然是岁入不足,无法调拨军饷。 “今年军饷度支需钱几何?” 李漼正襟危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蒋伸闻言作揖,接着才说道:“今岁度支近一千五百万,而朝廷岁入仅一千万,积欠五百万。” “若是王式、李福能护住漕运,使江淮、江南钱粮畅通至长安,应该能勉强凑足一千四百万。” 他话音刚刚落下,李漼便立马不耐烦道: “李福无实才,竟使庞勋霍乱淄青,传旨罢其河南东面讨击使,授王式河南、淮南诸道讨击使之职,先护住漕运,使河淮钱粮北运,然后将庞、王二贼讨平!” “臣领旨……”蒋伸毕恭毕敬的接旨,随后继续道: “饶是如此,朝廷却依旧积欠数十万贯。” “此外,西南若是再有战事,朝廷恐怕……” 蒋伸犹犹豫豫,李漼却笃定道: “高骈破贼于牛头峡,南蛮安敢犯边?” 见他这么说,群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是…” 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做一个字。 蒋伸不再开口,李漼则是继续说道: “将江淮、江南的漕粮运至京城贩卖,再以赚取的钱财往陇右、江南采买粮食,此举如何?” “此举可行。”蒋伸也不再提出问题,只是恭敬地回答问题。 “既然可行,便以此计进行!” “若此计不行,届时只能苦一苦百姓,加税三厘。” 李漼起身,给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是……”蒋伸脸上呈现无奈,而鸿胪寺卿见状则是作揖唱声:“散朝!” “上千万岁寿……” 山呼万岁的唱礼声响起,李漼离开了紫宸殿,而殿上群臣也先后离去。 返回咸宁宫的路上,田允突然对坐在步舆上的李漼作揖: “陛下,北司王内相请辞,并举荐亓元实为枢密使,以副使杨玄冀为左神策军中尉。” “准了!” 李漼脸上不喜不悲,心底却因为这个消息而狐疑起来。 尽管他早有预料,觉得王宗实会在担任几年枢密使后,将枢密使的位置交给自己人,但他没想到这才六年,王宗实就退了下去。 “奴婢领旨……”田允没想到皇帝没有半点波澜,只得应下后,派人将此事传往了北司。 半个时辰后,随着李漼走下步舆,咸宁宫内再次响起乐曲声时,田允派出的宦官也将李漼的反应汇报给了北司的诸位宦官。 王宗实坐在主位,王茂玄坐在左首第一位,右首第一位则是齐元简。 左右往下,分别是亓元实、杨玄冀、杨玄阶、王宗会几人。 “我也老了,陛下兴许是看出我的想法,故此才态度平淡。” 王宗实目光扫视众人,侃侃而谈道: “日后北司的事情就交付诸位了,希望诸位念及同僚之情,日后莫要难为我才是……” “内相此言何意?” 众人纷纷作揖,表露态度。 尽管北司内部矛盾严重,但致仕后,只要不再插手政事,那基本上不会遭到清算。 如今北司四贵都是王宗实提拔起来的,王茂玄虽然不是他提拔的,但二人也是盟友。 王茂玄要是收拾王宗实,日后难保不会有人收拾王茂玄,因此王茂玄也不准备与王宗实为难。 亓元实能坐上枢密使,这对王茂玄有一定好处,但王茂玄还是得选一些自己人来保住自己日后的出路。 “西门季玄与杨公庆不错,可接替副使与内侍官。” 王茂玄推荐了两个自己人,王宗实见状也颔首道:“这两人确实不错,可担大任。” 他这话是说给齐元简和亓元实、杨玄阶和杨玄冀四人的,四人自然心领神会。 眼见四人颔首,王宗实便道:“好了,北司诸多事情,便与我无甚关系了。” “我乏了,诸位政务繁忙,各自回去吧。” “是……”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离去,待他们走远,沉默许久的王宗会才连忙道:“阿兄,我呢?” “你?”王宗实看向王宗会,摇摇头道:“你不是那块料子,老老实实做你的内侍官,过几年便致仕吧。” “我……”王宗会还想说什么,但却被王宗实摆手道:“退下吧!” 望着王宗实起身离去,王宗会攥紧拳头,心里充满了不甘。 可是他没有办法,毕竟没有了王宗实的支持,他便只是一个内侍官。 认清现实后,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此地。 几日后,李漼下旨赠王宗实为骠骑大将军、卫国公兼领扬州大都督虚衔,赐币三百,宅邸一处。 王宗实就这样体面的退场了,将他留下的局面交付给了亓元实、王茂玄、齐元简等人。 与此同时,位于楚州休整的王式也接到了圣旨,令其率军北上进入海州,兼领诸镇剿贼。 他令天平军杨公汉募兵三千,率军在齐州截住庞勋,令李福、李荀、李璲三人北上青州,与杨公汉夹击庞勋。 除此之外,他令杨复恭、王从简前往宣武、忠武二镇,令各镇三千兵卒,沿通济渠设防,遇贼则点燃烽火台。 做完这一切布置后,他率领麾下近万兵马招抚盗寇,裁汰过后,将俘获、招抚所得的三万盗寇编练为五千重甲兵,号长枪都,以王涉为兵马使,召徐州长山都都将赵黔为兵马副使。 整训半个月后,王式率兵进入海州,向盘踞朐山县的王仙芝追击而去。 王仙芝得知王式北上,当即向西边的徐州突围。 这些消息传至陇右时,已经是四月末。 刘继隆与朝廷的粮食贸易还在继续,四十万石粮食尽数运往了关中,但关中又运来了三十万贯钱,采买二十万石粮食。 刘继隆与杨知温、张淮铨寒暄了几句,便听二人说要返回长安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送二位了,明日我派精骑护送二位前往武山县,待到秋税缴入京畿时,说不定你我还会再见。” “节帅保重,秋收后再来看您……” 正堂外,杨知温语气恭敬,张淮铨则是闷声作揖,随后跟着杨知温转身走向了寅宾馆。 瞧着他们离去,高进达上前一步,望着他们背影道: “节帅,这张郎君还是有些放不下姿态啊。” “呵呵,这样最好。”刘继隆轻笑,他倒是希望张议潮的子嗣都平庸些。 若是个个都像张淮鼎那样没有自知之明,河陇还不被他搅得乱套才怪。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稍后你去寻陈瑛,让他派人盯紧了张淮鼎。” “这厮没有自知之明,日后说不定要捅出什么乱子。” “他自己死不要紧,不要连累司徒一家和我们就行。”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尽管他不知道自家节帅为什么对张淮鼎那么鄙夷,但这不妨碍他办差。 “剩下这二十万石陈粮处理后,官仓内也就只剩七十万石陈粮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等到朝廷得了秋税后,肯定还会前来采买粮食。” 刘继隆向堂内走去,边走边说。 高进达见状疑惑:“您不是很推崇那王式吗?怎么又觉得他无法平定庞勋和王仙芝了?” “我没说他平定不了,只是他能平定一次,难道能平定千百次吗?” 刘继隆回应的同时,不忘提醒道:“别忘了,西南的战事,最多在入秋或明年开春便能开始。” “朝廷的户部与度支情况,你这几天也没少和杨参军打探,你说若是西南战火纷飞,朝廷又要去哪弄钱粮来犒军?” “我倒是忘记西南了。”高进达脸上浮现笑意,随后拍了拍脑门: “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灵光,确实跟不上节帅的思绪了。” 刘继隆坐在主位,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随后说道:“你与我还得继续共事几十年呢,起码要到八十岁。” “八十岁?”高进达哑然失笑:“您这要求还是太高了,下官能活到七十就心满意足了。” 他如今刚满五十岁,身体还算健朗,活到六十不成问题,但六十以上就难说了。 正因如此,他心底也是有几分遗憾的。 他还记得刘继隆说过,要让天下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暖衣,让天下孩童都有书读,让平民子弟也能成就高官。 十年太短,他担心自己看不到那天,因此若是能活到七十岁,兴许就能看到了。 “这都护府内,知道我理想的,唯有你与曹茂、张昶、义山几人。” “其他人,我倒是曾与他们说过,可他们都只是笑笑,我觉得他们是不相信的。” 刘继隆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挑起,仰望天板。 高进达瞧着他这般模样,沉吟片刻后才继续道:“古往今来,飞鸟尽、良弓藏都是有道理的。” “李骥他们如今能这样逼您让步,日后便敢逼您让步其它。” “我活了五十年,见过最多的就是兄弟反目,好友绝交……这才知晓人并非一成不变。” “如今太平还未开创,放纵他们也无妨,但日后开创了太平,您若是不想重蹈覆辙,却还是得好好打算才是。” 高进达担心自己日后病故,没人与刘继隆说这些,故此趁当下无人,与其说了起来。 他的话令刘继隆沉默,接着他又继续道:“陈瑛、曹茂都十分不错。” “李骥浮躁,马成糊涂,张昶死板,唯有耿大郎粗中有细。” “你们昔年这个第三伙,也算出了不少人物……” “确实。”刘继隆微微颔首,沉吟片刻后才道: “若真有那天,我不会手软的……” (本章完) 第343章 佛法精湛 第343章 佛法精湛 “驾!驾!驾……” 宿州境内,官道两侧不见树林,唯有抛荒的田地,以及那倒在人腰高荒草中的枯骨。 数百乘马的披甲兵卒仓皇往西逃窜而去,惊起漫天扬尘…… “直娘贼的,耶耶我总有天要杀了这个王小年!!” 马背上,狼狈不堪的王仙芝叫骂着旁人姓名,只因此人的出现,破坏了他试图逼朝廷以高官厚禄招降他的计划。 任谁都看不出来,两个月前的今日,他王仙芝还是甲兵八千,聚众十万的“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浩豪都统”。 只是随着高邮之败,他不得已率数千甲兵及近万盗寇北撤楚州,接着撤向海州。 得知王式在运河设防,王仙芝就知道,王式是打着彻底围歼他们的目标进行谋划,因此王仙芝没有选择坐以待毙。 他本来想依托海州的造船工艺,驾船出海,南下江南。 结果王式已经料到了他的举动,提前调走淮南水师,将海州南下的近海海域全部封锁。 海路走不了,王仙芝只能率众向西突围。 只是随着他率兵向西突围,王式不紧不慢的指挥大军步步紧逼,最后将他逼到宿州符离县这个包围圈。 数千甲兵及后续招抚而来的近两万盗寇在官军的围剿下全军覆没,唯有三百多天平戍卒的老兄弟与王仙芝突出重围。 如今他们虽然还在宿州境内,可是却突破了通济渠的防线,即将进入颍州境内。 尚让策马上前,在疾驰中大声询问王仙芝:“节帅,我们现在该往何处去?!” 王仙芝闻言,不假思索的骂道:“直娘贼的,这王小年厉害,某不是对手,如今之计只有南下进入大别山中躲避此僚。” “这王小年成了讨击使,北边的庞勋还在青州作乱,他始终要北上的。” “大别山中盗寇不少,待王小年北上,届时我们再摇旗,好教这王小年分身乏术!” 王仙芝的话,无疑让正在逃亡的三百余骑兵马增添了几分信心。 伴随着马缰的抖动声,他们齐齐向南边的大别山转进而去。 与此同时,王式派出的追兵也紧追不放,直到半个月后王仙芝他们劫掠几个村庄后逃入大别山,率领精骑追击的王涉才将消息传回了宿州。 此时的运河已经复通,淮南与江南的漕粮正在源源不断的通过通济渠运往洛阳。 除此之外,王式也在宿州等待王涉消息,同时围剿王仙芝溃散的旧部,操训诸镇兵马。 “杀!杀!杀……” 宿迁县外,军营内的喊杀震天,经历过高邮之战、宿州之战这两场战事的诸镇兵马,也终于有了几分“唐军”的味道。 此刻王式站在校台上,面前就是正在操练的三万诸镇兵马。 不过他的注意力没在诸镇兵马上,而是在于手中的军报。 “王贼率三百余众劫掠了几个村庄,随后弃马逃入大别山。” “王兵马使俘获三百七十二匹乘马,未能将王贼杀于大别山外。” 王仙芝的军报,令站在他身后的王从简、杨复恭、赵黔欣喜不已。 对于他们来说,能把王仙芝打得只剩三百余残兵,完全够向朝廷表功了。 “此事我会向朝廷表功,不过王仙芝不死,始终为朝廷心腹之患。” “我会奏表朝廷,请调荆南、鄂岳、江西、山东(山南东道)等镇兵马轮流派出戍兵,将大别山困死。” “如此包围几个月,不愁此贼不出山投降……” 王式将南边的事情安排妥当,随后又对身后三人道: “传令三军,休整五日,五日后分兵北上,某在要岁末前,将庞贼所部全歼于淄青!” “末将领命……” 三名将领纷纷作揖应下,随后便在王式的示意下,将军令传达三军。 五日后,诸镇三万兵马分兵北上。 杨复恭率五千忠武军前往郓州,赵黔率五千义成、淮南兵马做前军北上青州,王式率二万兵马殿后。 除此之外,王式下令给天平军节度使杨公汉,让他率领三千天平军新卒死守齐州。 李福、李璲、李荀等三名宣武、义成、淄青节度使则是率兵守住密州,等待王式率军抵达后,合兵荡平庞勋。 在王式的安排下,官军北上讨击的路线和计划已经定了下来。 还在淄、青二州劫掠的庞勋,尚不知道王仙芝惨败的消息,正是王式北上捉庞的大好时机。 “好好好……” 五月初二,当王式所写奏表送抵长安时,身为皇帝的李漼再度叫好。 不过这次他没有出现在紫宸殿,而是依旧在他的咸宁宫中。 不同的是,这次咸宁宫内没有那么多乐师与伶人,而是由数百名僧人簇拥一名中年僧人在诵读佛经。 李漼桌上的饭食,也从平日中的玉盘珍馐,换成了各类时令蔬菜与水果。 “诸位大德的饭食可曾准备好了?” 李漼询问田允,田允躬身道:“都准备好了,只等诵经结束便能传膳。” “嗯……”李漼颔首,脸上表情十分高兴,随后又瞥了眼桌上的奏表,接着道:“去南衙传三位相公前来。” “是……” 田允应下,接着退下金台,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众僧的诵经声也渐渐变小,最终平息。 李漼见状走下金台,来到那中年僧人面前行礼道:“敢问大德,今日诵经是否结束?” “回陛下,诵经已然结束,不知贫僧是否可以出宫了?” 中年僧人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行了一礼的同时,不卑不亢的询问着李漼。 李漼闻言道:“朕还想与大德聊一聊佛法。” “此外,宫中已经准备好饭食,诸位大德可以留在正殿用膳,劳请法海大德与朕往偏殿讨论佛法。。” “善……”法海颔首,随后转身对身后众僧道: “皆在此等待,饭食时谨言,勿要叨扰陛下。” “谨遵师父教诲……” 众僧纷纷作揖应下,随后盘膝坐于殿内。 法海眼见众僧人安分守己,当即与李漼往偏殿走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偏殿之中,李漼坐在主位,法海坐在左首位。 说起来,法海的经历也十分传奇,所以民间的文人墨客,才会为他书写诸多话本。 法海俗名裴文德,年少时便被身为潭州刺史的父亲裴休送至沩山修行,寺庙主持灵佑禅师为其赐号“法海”。 山上修行时,挑水是必备的功课,故此法海常常需要下山挑水,同时诵读佛经来精进佛法。 法海的胞姐不忍让他上下挑水的折腾,于是便向寺院施舍脂粉钱,为常住修建了工程浩大的饮水磵,美其名曰“美女磵”。 三年挑水苦功后,法海又闭关三年,待开关时,便已经成为寺中的大德高僧。 待裴休为相后,法海前往润州苦修,在修葺泽心寺时挖到黄金上交于衙门。 与此同时,泽心寺内的洞窟中有白蟒出没,常袭击百姓,掠食百姓家畜。 法海得知此时,持禅杖前往洞窟,将白蟒赶入长江之中。 他的这些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衙门便将这些事情与其早年挖出上交的黄金通过奏表的方式送往长安。 唐宣宗李忱得知此事后,当即改泽心寺为金山寺,而法海在金山寺降服白色大蟒的故事,也被长安的许多士子进行了艺术加工。 传至如今,曾经的法海降服丈许白蟒之事,已经演化成了“金山寺有四五丈大白蟒,常吞噬百姓,为法海施展金刚伟力降服,镇压塔下”的说法。 李漼自然是不相信这种说法的,但他却相信法海确实是得道高僧。 正因如此,他才想着借助裴休去世的消息,召法海来长安一聚。 “大德,朕有一事不明。” “陛下请讲……” 偏殿内,李漼坐在主位,对坐在左首位的法海询问道:“不知大德如何看待民间所传的武宗灭佛之说?” 法海闻言,神色依旧平静,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 面对李漼的询问,他脸上神色自若,声音低沉而有力:“陛下,贫僧以为,此事非武宗一人之过,亦非佛法之过,乃是时势使然。” 李漼微微颔首,示意法海继续说下去。 法海毕竟是裴休的儿子,父子书信往来间,法海也能知道不少朝廷的事情,因此他很清楚自己要怎么说,才能赢得这位咸通皇帝的青睐。 “武宗之时,天下寺院广占田产,僧尼众多,不事生产,却享有免税免役之特权。” “寺院财富积累,甚至超过朝廷府库,而百姓却因赋税沉重,苦不堪言。” “武宗为整顿朝纲,减轻百姓负担,故而下令灭佛,收回寺院田产,遣散僧尼,以充实国库,缓解民困。” 李漼听罢,眉头稍展,但仍有疑虑:“大德所言,朕亦有所耳闻。” “然灭佛之举,是否过于激烈?” “佛法乃教化人心之良方,岂可因一时之弊而全盘否定?” 法海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慈悲:“陛下明鉴……” “灭佛之举,确实激烈,然武宗之初心,乃是为国为民。” “佛法虽为教化人心之良方,然若寺院滥用特权,背离佛法本意,反而成为百姓之负担,则灭佛之举,亦有其不得已之处。” 说到此处,法海顿了顿,眼见李漼脸上没有其他表情,这才继续说道:“然佛法广大,非一时一事所能灭尽。” “武宗之后,佛法复兴,寺院重兴,僧尼再聚,此乃佛法之生命所在。” “陛下今日问及此事,想必亦是关心佛法与国运之关系。” 李漼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大德所言极是。” “近日来,朝中户部与度支皆出问题,而祠部奏括天下寺庙及僧尼人数,言大寺近千,兰若近万,在册僧尼七万七千有余,佛田数百万。” “奏表之后,朝中便有不少大臣奏言拆除佛寺,还僧尼与田亩于朝廷。” “大德以为,朕应该如何做?” 李漼的问题令法海心里一紧,要知道昔年武宗灭佛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国库空虚,而僧人拥有田亩山川不纳赋税,富比皇宫。 如李漼刚才所说的那些寺庙、僧尼及佛田数量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但昔年会昌时,天下寺庙僧尼及佛田的数量远超如今。 武宗灭佛时,天下有大寺四千六百余所,另有兰若四万有余,僧尼近三十万,佛田数千万,奴婢十数万。 这还是祠部登记在册的数量,许多寺庙僧尼甚至没有登记,可见当时的佛家占据天下多少资源。 武宗下旨灭佛后,祠部虽然奏表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 但问题在于,许多官员因为崇佛的自身原因,并未按照朝廷要求拆除寺庙和遣散僧尼,这也是佛教不到二十年时间,再度复起的缘故。 大唐人口不过四五千万,单僧尼及其仆人便近四十万,而其手中掌握资源则是接近天下的一成。 百分之一的人口,掌握了十分之一的资源,也难怪武宗要灭佛。 当然,灭佛并不彻底,至少从李漼刚才所说的祠部奏表数量来看,天下佛寺恢复的速度很快。 这才不到二十年时间,天下又多出了近八万僧尼,而且不包括其奴仆。 除此之外,这八万多僧尼竟然掌握了数百万亩佛田,地方衙门根本无法统计。 如今户部、度支钱粮紧缺,若是李漼真的能下定决心,将这上千寺庙及八万僧尼遣散,收数百万亩佛田为朝廷所用,那还真能解决不少问题。 面对李漼展露的想法,法海心中一紧,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若是李漼将此时的念头付诸实施,必将对佛门造成巨大打击。 想到此处,法海不紧不慢的双手合十,语气温和而坚定道:“陛下……” “祠部所统计的僧尼数量虽属实,但天下佛田并未如奏表中所言那般庞大。” “以贫僧所在的金山寺为例,虽有僧众数百,但佛田不过两千四百二十四亩。” “金山寺在江南已算得上大寺庙,可佛田数量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小寺庙呢?” 李漼闻言,眉头微皱,似乎对法海的话有所触动。 法海见状,依旧保持双手合十的动作,语气愈发温和。 “陛下,佛门虽广,然其根本在于教化人心,济世利民。” “佛田所产,多用于供养僧众、修缮寺庙,以及赈济贫苦百姓。” “若朝廷需要寺庙遣散僧尼,将佛田收归朝廷,那天下僧尼必然支持,但此举恐会引发百姓不满……” 说到此处,法海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恳切:“陛下若能以慈悲之心对待僧尼,我朝国运必有佛法加持,定能相得益彰。” 李漼听罢,神色渐渐缓和,不由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大德所言极是。” “朕方才一时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法海见李漼态度转变,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合十行礼:“此事并非贫僧所言,乃是陛下心怀慈悲,自行领悟到了佛法真谛。” “若陛下以慈悲之心治理天下,则国运昌隆,百姓安乐。” 面对法海的这番说辞,李漼十分受用:“大德之言,令朕茅塞顿开。” “今日之后,朕当以慈悲之心,治理天下政务,使百姓安乐。” 话音落下,李漼顿了顿,接着说道:“金山寺虽为江南大寺,却仅有两千余亩佛田,实在贫苦。” “过些日子,朕会令润州刺史拨荒田千亩与金山寺,以表朕心。” 法海闻言,连忙合十行礼:“贫僧代金山寺众僧,谢陛下隆恩,愿陛下福寿绵长,国运昌隆……” “哈哈哈,希望借大德吉言。” 李漼笑着颔首,而此时饭食也被端入了偏殿之中。 李漼与法海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佛法,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法海才带着众僧离开了咸宁宫,而此时的路岩、蒋伸、高璩三人却已经在殿外等待了两刻钟。 “陛下传三位入偏殿议事……” 田允走出偏殿,来到咸宁宫门口对路岩、蒋伸、高璩三人作揖交代着。 三人颔首,随后与田允走入了偏殿之中。 眼见三人步入殿内,李漼这才拿起几份奏表示意道: “近日来,有不少官员称天下佛寺扩张无序,僧尼蚕食天下田亩。” “朕向法海大德了解此事,已经知晓此事为子虚乌有之事。” “此间过后,还望三位相公能够查明事实,勿要让此等无智谋者尸位素餐,窃据高位。” 路岩三人也是迷惑,皇帝召他们三人前来,不是讨论王式围剿大别山之策的吗? 现在他们刚刚过来,话题怎么变成了祠部所管的佛寺僧尼之事? “臣等领旨……” 三人也不管皇帝为何那么大脾气,总之先把事情应下来便是。 眼见三人同意,李漼当即说道:“王式所说发动诸镇设戍兵于大别山,以防王仙芝复燃之事,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以王小年所说那般下旨便可,其人有才,能如此短时间内击败王仙芝,朝廷不必更改其策。” 蒋伸不紧不慢的说着,路岩与高璩则是点头称是,毕竟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李漼见状,当即便颔首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按照王式所献之策操办,莫要出了纰漏。” “臣等领旨……”三人作揖应下,李漼则是将目光放到了桌上。 田允心领神会,当即对三人道:“陛下还有政务处理,奴婢送送三位相公。” 高璩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了半个时辰从南衙来到宫中,又在咸宁宫外吹了两刻钟的冷风,结果到头来王仙芝的事情没聊几句,倒是因为祠部僧尼的事情被训斥了几句。 三人不解,但还是顺着田允所说,先后离开了咸宁宫…… (本章完) 第344章 蕃蛮会盟 第344章 蕃蛮会盟 “这消息不会有问题吧,灭佛才二十年不到,在册的寺庙僧尼就有这么多了?” 五月中旬,在王式率军北上,李漼与法海探讨佛寺僧尼之事不久后,长安便传遍了祠部的那份奏表。 许多人不以为意,而官员们则是心知肚明,但是却知而不敢言。 消息传到陇右时,刘继隆已经从渭州回到了临州。 高进达还在质疑祠部奏表的真实性,刘继隆却已经相信了这份奏表。 与此同时,他心底还松了口气。 “猪犬的家伙,差点让李漼这厮找到活路了……” 刘继隆在心底暗骂的同时,脸上不免浮现笑意:“这法海大德果然佛法精湛啊,连至尊都能为其说话。” “听闻这法海在金山寺镇压大蛇,江南百姓都传那大蛇有七八丈,一口就能吞下一头牛。” 坐在位置上的陈瑛缓缓开口,刘继隆却轻嗤道:“莫不是去找人写的话本?” 对于得道高僧,如沙州的洪辩、悟真等人,刘继隆是十分尊敬的。 但是对于不少打着得道高僧名头,干着鸡鸣狗盗之事的僧人,他就没有那么好脾气了。 法海在江南的名声确实不错,但刘继隆不相信金山寺数百僧众就两千多亩佛田。 别的不说,裴休这层宰相身份摆在台前,身为其长子的法海就算百般拒绝,也架不住江南那些官员、富商的捐献。 金山寺要是只有那么点田,法海估计连来长安的路费都凑不齐。 当然,刘继隆并非觉得法海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只是他为了保护佛寺僧众,继而对李漼说谎的事情,也让刘继隆差不多看清了这件事情的本质。 本质在于,天下佛寺僧众必然占据了天下的大量资源,祠部所说的寺庙近万,佛田数百万,估计还是往保守说的。 毕竟经历了武宗灭佛一事,这些寺庙僧众估计也不敢把寺庙佛田往多了报。 昔年《唐六典》中曾有规定:“凡道士给田三十亩,女冠二十亩;僧尼亦如之。” 这样的规定,导致了僧尼不仅能从国家获得土地,同时还享受着不缴纳赋税的特权。 除此之外,唐代皇帝也多次对天下寺院的僧众进行土地的赏赐,例如唐高宗下令在长安建西明寺,寺庙建成之后,又赐田园万亩,净人百房,车五十辆,绢布二千匹……” 单说这些田产屋舍和绢帛,那都足够养兵数百人,使数百户百姓安居乐业了,结果就这样赏赐给了寺庙。 这还只是皇家的赏赐,除此之外,关中、河北的贵族和地方豪民也会向向寺院捐献田亩。 这些田亩被僧尼称呼为常住田,而他们则是通过对常住田的经营获得钱财,不断的土地兼并。 元和年间,不少寺庙便以此手段,积攒了相当可观的地产。 发展到后期,这些寺庙甚至因为土地过多,僧尼无法耕种而买卖口马奴隶、雇佣佃户来进行耕种。 除了土地兼并外,他们还发展出了完善的金融体系,包括对百姓质举、借贷等等手段。 一些寺庙,甚至以末法时代将要来临为名,利用信众对末日的恐惧敛财。 若非他们手段过于明目张胆,唐武宗和李德裕也不会选择对他们下手。 当初灭佛之举,确实让朝廷积攒了不少钱财,只可惜随着李忱即位,朝廷对佛寺僧众不再严抓,而是采取姑息态度。 老实说,如果李漼真的能狠下决心,对当今天下佛寺下手,甚至把各处道观也都清查一遍,那他还真能获得不少财富,至少三五年内不会为国库钱粮不足而烦恼。 好在法海佛法精湛,成功忽悠住了李漼,不然刘继隆还真有些头疼。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说道:“这天下佛道盛行,不少人借着佛道名头敛财,偏偏百姓还很信这一套。” “若是能将天下佛寺道观清扫一遍,将滥竽充数之徒发配边塞,将佛田、道田收归朝廷,那恐怕真能为朝廷续命十几年。” “不过可惜,我们这位至尊没有这样的魄力,更没有这样的远见。” 刘继隆的这番话,令旁边的高进达忍不住道: “扫除天下佛道,这恐怕会引起民乱……” “是清扫,而非扫除。”刘继隆打断并纠正了高进达,同时说道: “天下佛道僧尼十数万众,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向道的?” “质举、借贷这些手段,可不仅仅是僧尼在用,不少道士也将此举玩的得心应手。” “把这群滥竽充数之徒清扫出去,不仅能获得大量财富来改善民生,还能解决部分土地兼并的问题,何乐而不为。” 面对他的这番话,高进达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天下各业,滥竽充数之人确实不少。 对此,刘继隆也继续说道:“我听闻河西那边僧众也变得有些多,稍后我写信与张节帅说说,僧众虽好,却不能太多。” 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历史上的河西归义军到了后期,确实因为百姓投佛者太多而人口稀少。 汉人在河西本就不多,结果不少汉人为了逃脱兵役而成为僧人。 强制兵役固然不对,但也得看场合。 河西的局面,已经到了汉人生死存亡的局面,结果这群人却还跑去做和尚。 张淮深被杀后,这种态势更加无可挽回,到了白衣天子张奉承的时代,沙州不过二三万人,可僧人便高达数千。 这件事如果不从根上杜绝,日后便是成为顽疾,再想解决就难了。 正因如此,陇右的佛寺道观虽多,但却没有僧人和道士。 刘继隆可不会惯着这群人,他可以让僧人和道士去多康六岗和吐谷浑地区传道,但陇右不行。 他现在都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哪有闲工夫让这群人在寺庙里享受太平。 这么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陈瑛:“曹茂在兰州做的如何了?可还顺利?” “不算顺利,但架不住会州的党项、鞑靼、吐蕃人太多。”陈瑛解释道: “当初朝廷迁徙人口充实会州,本就是选的关内道流民。” “这些流民中,大部分是汉人和粟特人、吐蕃人,但后来渐渐混入不少党项人。” “如今会州人口三万余,近六成都是粟特、吐蕃、党项人。” “想要挑拨不容易,毕竟他们现在的日子,比起之前还算好的。” “更何况张直方经过蕃乱后,行为也稍稍有些收敛了,故此很难引起太大的动荡。” 陈瑛说罢,刘继隆颔首表示知晓,接着说道:“若是事不可为,那便暂罢吧。” “只要促成多康和大礼的联盟,我们大可先南下,再谋求朔方。” “是!”陈瑛作揖应下,而刘继隆则是沉下心来,将心思转向了各州的政务。 在他专心政务的同时,被尚摩鄢委任为多康大使的韦工啰碌也来到了阳苴咩城。 为了彰显武力,祐世隆在阳苴咩城的北门外布置了千余重铠骑兵,并安排乐师藏匿于骑兵之后,准备以雄壮的乐曲和骑兵的威势震慑来使。 韦工啰碌从未到过阳苴咩城,当他远远望见西洱河畔、点苍山下那座雄伟的城池时,心中不由得感到震撼。 阳苴咩城的城墙高耸,依靠点苍山与西洱河,气势恢宏,显得韦工啰碌格外渺小。 “嗡嗡嗡——” 眼见韦工啰碌走下马车,大礼的乐师们吹响乐曲,千余重铠骑兵整齐划一地举起、落下长枪,制造出沉闷如鼓声的声响。 面对此景,韦工啰碌却并未感到太大的压力,反而神色平静,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淡然。 如今的多康,在尚摩鄢的治理下,国力已不逊色于大礼。 大礼有九千重铠精骑和五万多常备甲兵,十余万群蛮。 多康亦有近万扎甲精骑,两万扎甲马步兵和十余万控弦之民。 多康在面对陇右时,确实要矮一头。 但面对其他势力时,多康就表现得十分强硬了。 他们确实打不过刘继隆,也仅仅限于刘继隆。 至于崔铉、高骈、祐世隆什么的,虽说名声在外,但他们并未打过,不知对方深浅,自然不知者无畏。 “见过大使……” 城门前,大礼的清平官董成、赵诺眉前来迎接韦工啰碌,恭敬行礼。 “见过两位宰相……” 韦工啰碌不卑不亢的行礼,随后便跟随董成、赵诺眉乘车进入了阳苴咩城。 不多时,众人来到大礼王宫前,依次走下马车。 相较于吐蕃的逻些城,大礼的王宫虽显宏伟,却并未让韦工啰碌感到震撼。 他跟随董成、赵诺眉走入王宫,走上五华楼,并于第五层时见到了大礼的清平官及大军将们。 不论文武,他们都身着华丽的官服,纺织技术并不输于大唐。 毕竟大礼的纺织工匠,都是早年从西川成都府掠夺而来。 虽说这几十年间,西川纺织有了不少进步,但大礼的纺织技术并未落后。 韦工啰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坐在主位的祐世隆身上。 祐世隆年纪不大,头戴红色头囊,身披彩锦长袍,单论气势与威严,并不输于尚摩鄢。 不过在韦工啰碌看来,他心中最为沉重的人,却还是陇右之主的刘继隆。 刘继隆不同于尚摩鄢和祐世隆,那可是从奴隶身份,一步步打上如今地位的存在。 哪怕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动兵,但吐谷浑、多康、卫藏等地依旧流传着他是象王转世的流言。 论恐热那种巅峰时威胁逻些城的存在,被他如杀鸡般的杀死在了多弥卫府,首级都献往了长安。 每每想到这里,韦工啰碌都不禁打个寒颤。 “大使?”董成小心提醒,这才将韦工啰碌唤醒。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上前,微微躬身行礼:“多康使臣韦工啰碌,见过南王。” 韦工啰碌毕恭毕敬的称呼祐世隆为南王,虽然比起大唐使臣的“云南王”少了个字,但势力范围却翻了好几倍。 一个是云南的王,一个是南方的王。 虽说对于已经自称皇帝,改南诏国号为大礼的祐世隆来说,韦工啰碌不称呼他为皇帝的做法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南王总比云南王要好得多。 驱散心中的那丝不舒服,祐世隆微微颔首:“大使远道而来,辛苦了……” 话音落下,他看向身旁的几名侍者:“赐座,传膳。” 侍者躬身行礼,随后开始为韦工啰碌赐座。 韦工啰碌坐下后,祐世隆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在谋算应该如何与多康合作。 牛头峡惨败已经过去两年之久,期间的大礼除了偷袭岭西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军事行动。 这场惨败,确实让大礼受创不轻,哪怕祐世隆几次想要举兵进攻高骈,也都被董成和赵诺眉等人劝下了。 他们不是高骈的对手,即便再怎么不愿承认,但这始终是事实。 眼下高骈在东川编练精兵三万,又招抚了散落东川、西川的番人,与昔年的番骑一同编练为七千精骑,号奋戎都。 面对精兵粮足的高骈,祐世隆虽不愿意承认,但东川在他心底,确实是块难啃的石头。 既然不能进攻东川,那么就只能进攻岭西、安南、西川了。 岭西已经被劫掠过一次,如今恐怕还没恢复,所以他只有安南和西川两个选择。 这其中,安南太小,喂不饱他的胃口,所以他将目光选择在西川。 既然要进攻西川,那若是能拉拢到尚摩鄢作为盟友,必然能减轻不少进攻压力。 西川的崔铉拥兵五万,只是大礼北征的话,并不容易攻破大渡河防线。 但若是有着尚摩鄢在维州策应,那就万无一失了。 祐世隆想到这里时,他的桌上已经摆上了饭食,众人面前也是一样。 不过对于韦工啰碌来说,吃习惯铁锅炒菜的他,确实不太喜欢用鼎烹饪食物。 虽然味道不行,但他还是勉强吃了几口,心想回到金城后,必然要多杀几头牛羊,从陇右买两头猪来吃。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祐世隆也缓缓开口,将大礼与多康结盟,随后攻打西川的事情说出。 “此次邀请大使前来,为的就是你我两国联盟,共同讨伐暴唐!” “只要大使同意结盟,届时则由多康进攻维州、翼州、茂州等三州,而我大礼则是强攻黎州和雅州。” “只要大礼能攻入成都府,所掠钱粮人口和工匠,都将有多康的一份。” 祐世隆把诚意摆在了台前,韦工啰碌听后颔首,心想这倒是与自家大论交代的差不多。 不过本着有好处多占的心思,韦工啰碌还是与祐世隆谈起了所掠钱粮人口和工匠的事情。 “我家大论说了,所有事情最好摆在台面上说,这所谓的有我们一份,到底是多少?” “我觉得需要把事情定下,而且我们最少要拿五成,少于这个数,我们是不会出兵的……” “狂妄!” “五成?你们才能出多少兵马?” “你们……” 韦工啰碌的话,引起了范脆些,杜元忠和段宗榜的不满。 三人冷嘲热讽,但很快被董成开口打断:“好了,住嘴!” 董成呵斥三人过后,当即看向韦工啰碌,与他和颜悦色的商量了起来。 “五成实在太多,能否少些?” 韦工啰碌眼见他们一唱一和,当即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平分,因此降低要求道:“最少六四,你们拿六成,我们拿四成。” “这……还是太多了。”董成见状摇头,随即诉苦道: “我国牛头峡战败之事,大使应该也知道,我们必须多拿些,为此我们可以出兵十万。” “十万?”韦工啰碌闻言沉吟,却是不敢说多康也能出兵十万。 即便多康能出兵十万,但这件事也不该由自己说,而且六四不行的话,七三也是可以的,反正有陇右为他们兜底。 想到这里,韦工啰碌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七三,不能再少了。” “好”董成连忙应下,随后看向祐世隆。 眼见谈判成功,祐世隆也颔首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将出兵时间定为八月,如何?” “南王,这个时间估计不行。” 面对祐世隆的这番话,韦工啰碌立马摇头驳回。 早在他出发前,尚摩鄢便交代过他,最好把出兵时间定在来年开春之后。 想到这里,韦工啰碌立马解释维西的情况:“南王不知道,我们那边常年有积雪,每年最佳的出兵时间是三月末到九月初。” “如果八月才出兵,那即便我现在能赶着回去,却也来不及调集兵马。” “哪怕能够调集兵马,赶在八月出兵,但顶多打到九月初十就得撤军,所以还不如将出征时间定在来年四月初。” “原来如此……”祐世隆不了解维西的气候环境,因此目光看向了董成。 眼见董成微微颔首,他这才重新看向韦工啰碌:“既然是这样,那就把出兵时间定在明年四月初一。” “届时我军北上攻打黎州,而多康出兵攻打维州、茂州。” “只要能攻破西川,甚至占据西川诸州,我们便能合兵进攻东川,以报昔年韦皋、高骈重创之血仇!” 韦皋击吐蕃,高骈败大礼…… 这两人确实可以算得上吐蕃和大礼的血仇,韦工啰碌闻言作揖: “有南王做主,我们两国必然能击败大唐,夺下西川!!” “好!”祐世隆与众人纷纷举杯,韦工啰碌则是连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在他一饮而尽的时候,他心里却啧啧道:“大论既然同意结盟出兵,恐怕是得到了刘节帅的授意。” “这群蠢材,还以为自己多么聪明呢……” 酒杯内的酒水被喝光,祐世隆也拍了拍手。 不多时,穿着各种服饰的女子从五华楼的四层走上五层,隐藏在屏风之后的乐师们也开始奏乐。 靡靡之音在五华楼内响起,往点苍山与西洱河漫去…… (本章完) 第345章 牧之本分 第345章 牧之本分 “簌簌——” 咸通五年、七月初五,青州境内,呼声焦躁。 沂山脚下,益都县外,旌旗猎猎,分属两阵。 益都城楼前,这处青州治所所在的所有官员在州兵拱卫下,冒险登上城头,蹲在女墙背后观望城外。 阳光洒在青州大地上,将城外两阵中的兵卒甲胄照耀得熠熠生辉。 庞字与王字旌旗分属两军,一方只有“武宁军”旌旗,另一方却含杂淮南、忠武、宣武、淄青诸镇旌旗。 此刻城外列阵作战的,赫然便是自号武宁军节度使的庞勋,及其所率乱兵。 列阵武宁乱军对面的,便是率军北上,准备一战毕功的王式,以及他所率的诸镇精锐。 人言“兵马过万,无边无际”,此等场景却完美呈现在了青州官员的面前。 王式率领诸镇三万七千余官军列阵益都城右侧,庞勋所率麾下乱兵十余万,列阵益都城左侧。 虽说兵马十余万之多,但其中有半数都是被裹挟的青州百姓。 除此之外的半数兵马,又是从沂山、鲁山、泰山等处下山投奔的群山盗寇。 剩余兵马的又半数,则是都是庞勋率领北上的徐宿盗寇。 军中披重甲而善战者,止于万人。 “呜呜呜——” “咚!咚!咚……” 没有任何对阵叫骂的小手段,两军各自摆开阵仗,号角与擂鼓齐齐作声。 “杀杀杀!” 官军方向,王式以淮南军为战锋,宣武军其次,五千披重甲的“长枪都”则是拱卫在王式中军处,后军方才是李璲、王从简所率的忠武军、淄青军。 淮南军经过王式的操训,结大阵而开锋已然不难。 两万人呈前后十个队次,每队二千人,前队为战锋,余下九队以弓弩干扰,兼领交替战锋的任务。 李福所率的宣武军不用做别的,只需要防备盗寇奇兵,驰援前军与中军就足够。 不得不说,王式没有费太多时间,便摸清了诸镇节度使的能力与麾下兵众的素质。 “强弱强弱弱”便是此次军阵的组成,以淮南镇的强兵作为战锋,精锐的长枪都坐镇中军,保持调度不乱。 余下三部,皆不过是拱卫前军战锋与中军调度的桥梁罢了。 “杀杀杀!!” 淮南镇的战锋队兵卒正在喊杀,所有人持弓弩步步紧逼,而盗寇一方还未作战,便因为官军的喊杀声而露了怯。 阵上,望着步步紧逼而来的官军,中军的庞勋咬牙切齿。 他们已经在银刀军中当了十几年基层武官的存在,自然能从阵上看出敌我差距。 河淮诸道兵马在李福手上,三军不协调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更重要的是各部交流不足,若遇战事则无法驰援。 可如今在王式手上,三军列阵、调度皆无懈可击,还未作战,便让人丧了三分胆气。 李福顶多指挥指挥各镇兵马,而王式能详细指挥到某一旅、某一队。 这种详细的指挥若是出现问题,那就是微操失败,若是没有出现问题,则是知兵善用。 王式的指挥没有什么破绽,至少庞勋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直娘贼的,王式这个杀才!” 庞勋骂骂咧咧,与他身旁的许佶等人也是一样,可见几人有多么心虚。 银刀军被王式支配的印象太深,当初王式就是三两下便把徐泗地区的顽疾给消除。 若不是李漼他们对王式所说的话不上心,庞勋他们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仗还没打,庞勋等人便已经想起了退路。 “直娘贼的,对面几万人进军有度,我们拿什么打?” “要我说,干脆趁乱战时,率军退入鲁山,转进向南边的兖州逃去。” “逃?王式这杀才早就布置好了,只要兖州出兵两三千,就能把我们堵在山里。” “直娘贼的,怕个甚,阵上见真章!!” 许佶、张琯几人骂骂咧咧,庞勋则是强迫自己沉稳指挥。 “他们会用弓弩干扰我们,前军不要怕,举盾冲锋后与他们短兵交击!” 庞勋这般说着,可他却把军中近万甲兵集结到自己的中军,前军的兵卒除了一身单衣,便是便宜的腰刀与木盾。 这些木盾连层兽皮都不舍得裹上,更别提铜铁等物了。 “呜呜呜——” 号角作响,庞勋也亲自站在擂鼓车上,用鼓槌重击擂鼓。 “咚咚咚……” “杀啊!!” 没有章法,前军数万人随着号角与鼓声作响时,毅然决然的发动了冲锋。 “放!” 阵上,官军阵中的李湘冷脸挥手,战锋队弩手率先发作。 弩矢越过百步距离,轻而易举的射穿了不少乱兵,但仍旧被木盾所阻。 李湘并未着急,而是眼睁睁看着乱兵冲入百步距离后,拿起木哨猛吹了起来。 “哔哔——” 随着李湘一声令下,前阵半数兵卒迅速将手中的兵器更换为弓箭,仰天抛射。 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地飞向冲锋的盗寇。 在箭矢落下的“嗖嗖”声中,无数盗寇在冲锋的路上倒下,哀嚎声与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宛若九幽传出的声音。 只是盗寇们并未因此停下脚步,此刻他们距离官军的战锋已不足百步,冲锋的势头愈发猛烈。 李湘没有胆怯,而是根据中军传令的旗语,不断按照王式所传出的军令来指挥。 随着盗寇冲入三十步的距离,李湘默默后退数十步,紧接着挥手下令:“锋队挺枪!” 令旗挥舞,战锋第一队的两千兵卒迅速弃弓换枪,长枪如林,寒光闪烁。 在列校、队长的命令下达后,他们齐声高呼:“杀!” 官军的枪阵如一道洪流,向盗寇发起了冲锋。 尽管阵脚略显不稳,但盗寇缺乏足够的精骑,即便看出破绽,也无法有效反击。 相反,武宁军的前军乱兵们在面对官军枪阵冲锋时大骇,纷纷转身逃跑。 “逃啊!快逃!” 盗寇们的士气瞬间崩溃,原本凶悍的冲锋变成了溃败。 长枪刺破了单衣与血肉,无数被裹挟的百姓和盗寇在官军的冲锋下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 几万人的盗寇大军,竟被两千人的锋队追杀,场面混乱不堪。 “杀杀杀!!” 官军士气大振,留驻的不少兵卒纷纷举枪重重砸在地上,而官军的战鼓声也愈发激昂。 王式站在巢车上,能将前军情况尽收眼底,故此他没有犹豫,高声下令:“战锋军追击,敌若驻队则驻队!” 随着他的命令通过旗兵挥舞令旗而传递到战锋军前,李湘不再犹豫,当即下令追击。 官军的枪阵如猛虎下山,继续向前推进,而盗寇们四散奔逃,毫无还手之力。 这群被裹挟而来的盗寇与百姓们在官军的追击下,士气彻底崩溃,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求饶。 “饶命!饶命啊!” 官军的刀锋毫不留情,无视了盗寇们的哀求声,将他们尽数砍杀。 开战不过两刻钟,益都城外的战场上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能逃回来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早已吓破了胆,这让庞勋脸色更为难看。 他可以清楚看到,官军的锋队并未因为此次出击而折损太多兵马,顶多就是负伤百余人,但己方却被砍杀近万人,两万余人吓破了胆。 庞勋眼神闪烁,最后还是下令道:“许佶,你带后军先往淄州撤去,我等会率中军撤退。” “是!”许佶松了口气,他最怕庞勋与王式死磕。 如今的局势太明朗了,他们十几万人栓一起都不是王式的对手,唯有谋求突围,才能苟全性命。 思绪落下,许佶立马前往后军,准备带着后军及三军家眷往淄州撤去。 不过他们的动向,很快被王式放出的精骑获知。 他们还没往西撤走十里,王式便知晓了贼军准备撤退的消息。 “确定没有埋伏?” 王式看向赵黔,赵黔连忙摇头:“一路向西往淄州去都是平原丘陵,没有能够埋伏的地方。” “好!”王式颔首,随后果断拔出腰间为将者的佩剑:“贼军逃遁,全军追击!!” 贼寇士气已然跌到谷底,王式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乱军阵中的庞勋脸色一变,随后厉声道:“不准退,退者死!” 他目光看向张琯:“你率两千甲兵做督战,前军谁敢退下来,尽数宰了!” “是!”张琯连忙应下,随后率领两千甲兵前去压阵。 与此同时,庞勋把中军之中除甲兵以外的所有盗寇都押到了前军。 战场上,六万多乱军在两千披甲督战队的监督下,勉强稳住了阵脚。 官军步步紧逼,战锋队的箭矢不断落下,盗寇之中中箭倒地的数不胜数。 感受着左右中箭倒地的同袍,不少盗寇都发了疯,不断往后逃去。 “退后者死!!” 张琯带着督战队将那些逃跑的盗寇处死,狠辣的手段令前军的所有盗寇心生畏惧。 他们重新列阵,手持简陋的长枪,面对官军的精锐,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杀!!!” 战争的结果不出预料,两军交锋的瞬间,官军如猛虎下山,几乎一边倒地击破了乱军的阵脚。 “稳住!稳住阵脚!!” 张琯不断下达军令,可根本阻挡不了盗寇不断后退。 “直娘贼的!不给我们活路吗?!” “打不过,撤军吧!庞帅为什么还不下令撤军!!” 盗寇们在阵中叫嚷,但他们的声音太小,喊杀声不断重复。 眼前的人不断倒下,官军熟练收割着所有试图反抗的盗寇。 “降者不杀!” 李湘振臂高呼,前军战锋队也跟着附和起来。 兵如墙进,盗寇如待宰的猪羊,除了少量人可以通过合作来杀死披甲的官军,其他人都死在了官军的兵锋下。 “直娘贼的!跑啊!!” 当死伤超过所有盗寇的承受范围后,他们不出意料的开始往后逃跑。 尽管有督战队在身后威慑,但对于六万多身穿单衣、手持简易长枪的盗寇来说,前进或后退都是死路一条。 恐惧与绝望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开始调转锋头,冲击张琯的督战队。 “杀!杀了督战队!我们才有活路!” 一名盗寇高声呼喊,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杀了督战队!” “直娘贼的,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他们死!” “动手!!” 在他的煽动下,所有盗寇都开始冲击起了督战队。 “谁敢动手!!” 张琯怒叱,挥刀砍翻数名盗寇,尝试稳住阵脚。 “张琯,你娘的头!” “你当初拉我们入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要走!” 督战队的阵线被盗寇冲击,哪怕是庞勋精挑细选的精锐,但面对十数倍的盗寇,他们也无法稳住阵脚。 很快,大批盗寇突出重围,开始朝着中军冲击而去。 “直娘贼的!”张琯眼见情况不妙,脸色骤变,急忙下令:“撤!快撤!” 督战队在张琯的指挥下迅速撤退,而前军的六万余人则在官军的追击下彻底溃逃。 张琯撤回到庞勋身旁,气喘吁吁地说道:“节帅,守不住了!” “前军已经崩溃,官军的势头挡不住,很快就要杀到这里了……” 得知前军溃败,庞勋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连忙挥手道:“传令武宁军,向淄州撤退!” 所谓武宁军就是军中能披甲的甲兵,而庞勋此举,无疑是放弃了那六万盗寇。 毕竟河淮两道流民遍地,只要精锐不失,重新拉起一支流民队伍并不难。 “撤军!撤向淄州!” “哔哔——” 随着庞勋军令下达,中军处的一万武宁军开始簇拥着庞勋向淄州方向撤退。 王式没有下令追击,而是率军在战场上招降、捕杀那些试图逃跑的盗寇与乱民。 时至午后,城外的盗寇被彻底捕杀一空,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王式没有率军进城,而是三令五申地强调军规,命令大军在城外扎营。 半个时辰后,他令城内官员送出城中所有家禽及牲畜蔬菜,准备好好犒军,进一步压缩庞勋的逃窜空间。 牙帐内,王涉、李湘、李福、李荀等诸将齐聚一堂,等待王式的到来。 随着王式走进牙帐,众将纷纷上前,提出不解之处。 “王公,为何不乘胜追击庞勋?此时正是剿灭贼寇的良机!” 曾经被庞勋击败过的义成军节度使李荀忍不住站出来,语气急切地质问起来。 面对他的质问,王式却不着急,而是语气沉稳的安抚道:“庞勋虽败,但其主力未失,贸然追击,恐中其埋伏。” “只要杨复恭、杨公汉二人率兵守住齐州,加上魏博镇不会准许贼寇流窜进入,庞勋的死期就在眼前。” 诸将闻言颔首,显然是被王式的分析说服。 “都退下好好休息去吧,我也该写奏表了……” “我等告退……” 王式没有再多言,而是解散了众人,众人也连忙作揖退出牙帐。 在他们离开后,王式便来到主位坐下,将青州大捷的奏表写好,确认无误后,派人送往了长安。 在长安为官的这一年多时间里,王式学会了如何迎合上意。 如今的局面,他需要不断制造大捷来讨至尊开心。 哪怕只是小胜,他也要写成大捷。 至于败绩,他虽不至于厚颜掩饰,但他相信自己不会在面对盗寇时打出败绩。 奏报被送往了长安,而王式也在青州休整三日后,继续向庞勋发起了追击…… “嗯,王式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信任,青州大捷…很好!” 长安咸宁宫内,李漼靠在椅子上,手里端着酒杯,耳边则是田允对奏表的解读声。 他脸上表情惬意,不似此前的激动与高兴。 自从王式击溃王仙芝以来,他便清楚自己选对了人,故此渐渐放松下来。 田允望着他,心里暗叹了口气。 李漼刚即位时也想过励精图治,解决河陇与河朔及流民问题。 只是可惜,自从他知道神策军是什么模样后,他便心灰意冷了。 这般怠政的态度,已经持续三年有余。 除了前段时间王仙芝和庞勋声势较大时,他比较紧张外,余下时间都宛若平常。 这种生活让李漼感到舒服,怠政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想到这里,李漼又开口询问道:“对了,陇右的粮食采买如何了?” 田允闻言,当即行礼道:“此事由户部与度支负责,但奴婢听说进展不错。” “只要朝廷给钱,那刘继隆就没有不卖的粮食……” “嗯!”李漼脸上浮现笑意和几分轻嘲:“看来这刘继隆也没有朕想的那么大野心。” “如今粮食金贵,他若有野心,必然囤粮而兴兵,不想他竟然如此本分。” “现在他大肆售卖粮食,朕反倒放心许多。” 田允闻言附和:“是,陛下明鉴……” “哈哈……”李漼爽朗的笑了几声,随后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殿内的伶人身上。 不多时,咸宁宫内便响起了靡靡之音,田允和乐师们也自觉走了出来…… (本章完) 第346章 渐生间隙 第346章 渐生间隙 “这庞勋又败了?” “他们如此不堪,之前是怎么打赢官军的?” 陇右都护府内,高进达拿着长安新送来的奏报,满脸的不可置信。 相比较王仙芝的一路逃窜,庞勋所率的银刀军,毕竟先后击败了义成军节度使李荀,淄青军节度使李璲,还戏耍了宣武军节度使李福。 从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确实没有那么不堪,甚至十分出彩。 而今他突然被王式击败于青州,这让高进达有些不解。 对此,坐在主位专心写书的刘继隆则是头也不抬的说道:“我早说过,科举被世家把持,选不出真正的人才。” “李福、李荀、李璲,这三人虽然担任过不少藩镇的节度使,但从未真正的领兵打过仗,顶多也就是围剿围剿境内的盗寇。” “真遇上王仙芝、庞勋这种军头,即便甲胄齐全,兵马精锐,却也挡不住将领的昏治。” “这些个教训,我们要好好吸取,专门训练。” “将领昏聩,若是基层足够硬,也能自行组织突围,而不是干坐着等死。” 面对庞勋被王式打得惨败,刘继隆并不觉得奇怪。 王式可不是李福、李荀、李璲这种京官空降节度使后,只懂得纸上谈兵的家伙。 王式在河东时,便能训练州兵,打得鞑靼闻其名而绕道或退兵。 因为刘继隆造成的蝴蝶效应,王式提前被调去安南,并任职数年才调往武宁军,镇压银刀军。 正因如此,安南被他经营如铁桶般,接替他的蔡袭也萧规曹随的继承了他留在安南的一切制度。 这些事情掺和在一起,便导致大礼几次攻入安南不成,只得转而入寇岭西、西川两地。 王式的能力摆在这里,在朝野找不出几个有武略官员的时候,李漼启用他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治标容易治本难,王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河淮两道早就在无数官员的不作为中糜烂,更别提西南战火即将复燃,留给大唐的,只有加税这一条路…… 想到这里,刘继隆头也不抬的询问道:“多康有没有消息?” “有,不过不是与南蛮结盟的事情。”高进达回答道: “多康听说我们在卖粮食给朝廷,担心没有粮食,因此派人去迭州询问,准备贩牛二千,羊三万来买粮。” 刘继隆闻言,笔锋顿了顿,随后才道:“迭、洮、松三州有多少去年的夏粮?” “应该不少于十万石。”高进达不假思索的说着,而刘继隆则是道: “告诉尚摩鄢,这十万石粮食算我借他的,不用牛羊来还,但文扶龙翼茂维等六州他可以攻打,却不能抢掠这些州县的百姓和东西回维西。” “衙门的钱粮他可以搬走,但文册图籍不行。” “至于其它州县,他能抢到多少东西都算他的,事后我愿意出粮买人和图籍、耕牛。” 刘继隆要进入西川,但他只需要他提到的那六个州。 这六个州易守难攻,且人口耕地不多。 即便被自己所得,朝廷也不太可能因此而翻脸。 不过大战之后,自己可以用陈粮换百姓与耕牛图籍,将百姓安定在这六个州。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得做出些手段。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位置上沉默理政的陈瑛说道:“让人放出消息,就说尚摩鄢欲拿下吐谷浑,但被我军所阻止,两军交锋于伏俟城。” “另外写下奏表,从伏俟城提些首级送往长安,就说尚摩鄢与我军交战伏俟城,我军斩俘数千,甲首数百。” 陈瑛与高进达闻言看向刘继隆,他们都知道刘继隆这是在和多康六岗做切割,但朝廷能相信吗? “节帅,我们现在和多康六岗决裂,明年多康六岗就入侵西川,这……朝廷能相信吗?” 高进达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但刘继隆却头也不抬道:“朝廷相不相信不重要,百姓相信就足够了。” “除此之外,奏表上别忘写下,与朝廷的粮食贸易需要暂停两个月,我军需要清剿磨禅川和青海附近的多康势力。” “等秋收之后,再和朝廷继续贸易,另外再送去些首级,若能骗到朝廷的抚恤则正好。” 眼见刘继隆下了军令,高进达与陈瑛对视,随后便按照他的要求,对陇右情报所覆盖的州县传去消息。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写信将此事告诉了尚摩鄢,以免他误会。 虽说这个时代有信鸽,但生活在山林中的猛禽也不少,放飞一次信鸽的成本并不低。 除非是极为重要的消息,不然很少用到信鸽,因此哪怕是马匹众多的陇右,传递消息的方式也多以快马和商贾夹带。 正因如此,刘继隆的奏表率先送抵了长安。 南衙接到消息后,蒋伸立马拿着刘继隆的奏表找到了咸宁宫的李漼。 不出意料,蒋伸还没走入咸宁宫,便听到了乐师伶人的唱曲声。 “陛下,蒋相求见……” 田允看到了殿门口的蒋伸,躬身向身旁的李漼提醒。 李漼将目光投向殿门处,随后颔首道:“召蒋相入内。” “是……” 田允应下,随后散去了这群伶人与乐师,将他们赶入偏殿之中。 饶是如此,正殿上还是十分杂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乱兵洗劫了咸宁宫。 “陛下……” 蒋伸望着四周环境,心底叹了口气。 “蒋相有何要事?” 李漼开口询问,蒋伸见状这才说道: “南衙收到陇右奏表,刘继隆称尚摩鄢试图北上拿下吐谷浑,为其出兵所阻。” “尚摩鄢不甘心,与陇右交战于伏俟城,陇右军杀番贼数千,甲首六百余级,首级正在送往长安的路上。” “嗯?”李漼听到陇右出现乱子,不由来了兴趣,端坐后身子向前探出: “这尚摩鄢不是刘继隆扶持起来的吗?如今怎么和刘继隆动起手来了?” “养寇自重而遭反噬并不少见。”蒋伸作揖回答问题,但李漼皱眉道: “不过以刘继隆的手段,若是尚摩鄢真的反噬,他恐怕会提兵报复尚摩鄢……” “正是!”蒋伸双手呈出刘继隆的奏表,接着说道: “此乃刘继隆亲手所写奏表,言陇右需围剿青海及磨禅川番贼,粮食难给,请到秋收后再与朝廷贸易……” “这么说,这事情是真的?”李漼不假思索的询问,脸上缓缓浮现笑意。 “这个……”蒋伸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不对劲,但刘继隆的回复确实没有问题,也符合他有仇就报的风格。 “呵呵,此前刘继隆占据陇右,又强属河西及多康,拥众百万,甲兵数万。” “而今他失去多康,朝廷若是能煽动张淮深与刘继隆决裂,那刘继隆便只能单打独斗了。” 李漼起身来回渡步,语调都不由得高了些,显得十分高兴。 他是不准备对刘继隆动手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削弱刘继隆实力。 一个拥众百万,甲兵数万的势力就在关中旁边,不管谁做皇帝,都难以入睡。 如今多康脱离陇右,若是能再说服河西,那刘继隆的势力便没有那么恐怖了。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漠南道被陇右所掌握,我朝想要派遣使臣前往河西,只能走黠戛斯境内了……” 蒋伸说出这一现实问题,李漼听后眉头紧皱:“这倒是……” 他来回渡步,随后看向蒋伸:“朕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你暗中派人走漠北道去河西,只要能说服河西与陇右切断联系,朕可以准许日后从关内道迁徙百姓去河西。” “这……”蒋伸错愕:“陛下,迁徙百姓所需钱粮不少。” “这自然是河西出,总不能是朝廷出吧?”李漼理直气壮。 他的这番态度,令蒋伸错愕之余,心下也对这件事情绝望了。 如今这位至尊舍得放权不假,可他舍不得钱给诸镇。 即位之初,在裘甫之乱和南蛮入寇的时候,这位陛下还舍得钱,可现在却是越来越…… “唉……”蒋伸在心底暗自叹气,接着作揖道: “臣领旨……” 他已经不对这件事情抱有希望,心想自己老迈,过些日子便辞官回乡,不再掺和庙堂上的事情了。 “退下吧。” 李漼重新作为位置上,蒋伸也毕恭毕敬的作揖离开了咸宁宫。 待他走后,不多时南衙就安排起了前往河西的人。 不过蒋伸没有选择走漠北道,而是派人以张议潭的名义,走陇右向河西送去书信。 几日后,河南道传来消息,王式破庞勋于淄川,俘虏盗寇五万,甲首七千,庞勋率千骑逃入鲁山之中。 王式率军将泰山、鲁山、沂山重重包围,报捷于长安。 长安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八月初,但这丝毫不妨碍百官高兴。 作乱近一年的王、庞之乱,终于被王式压服,眼下只需要把各镇兵马的犒赏问题解决,事情便能尘埃落定了。 蒋伸辞官的事情因此而耽误,诸镇的犒赏被罗列为册,由蒋伸、路岩、高璩三人带往了咸宁宫。 坐在高位的李漼翻了翻,不免皱眉道: “围剿两支盗寇近一年,霍乱十几个州,最后朝廷还需要出一百五十万贯犒赏?” 蒋伸闻言作揖道:“陛下,此次出动七镇兵马,动兵近八万,民夫转运千里。” “一百五十万贯虽多,可分到这些将士身上却并不多。” 蒋伸的话并不能让李漼满意,他将文册放在桌上:“虽说动兵许多,但诸镇未能按照朕的旨意剿贼,反而让贼寇霍乱十数州,此番责任,诸镇也需要担待担待。” “这样吧,朝廷出钱一百万贯,余下五十万贯由诸镇犒赏。” “这……”蒋伸看向高璩,二人眼底尽是无奈,反倒是路岩跳出来作揖道: “陛下英明,此次贼寇能霍乱如此之久,与诸镇放纵脱不开关系。” “此外,杨公汉、李荀、李璲、李福四人败于贼寇之手,理应论罪。” “不过三人事后剿贼得利,不如将功补过……” 路岩眼见皇帝想要省钱,当即便提出了更为省钱的办法。 李漼闻言十分满意,随后便道:“此事便交给三位处置,如今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粮。” “待到秋税交至国库,再犒赏诸镇将士也无妨……” 李漼话音落下,蒋伸正准备述说国库的钱粮还够发军饷,结果李漼又继续开口道: “此前贼寇霍乱中原,朕心知此举不妥,便没有提出。” “如今贼寇已经被逼入山中,以王式奏表,只需要围住山岭便可逼贼寇投降。”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什么大事了,所以朕觉得,朕需要前往历代先帝陵寝,将此事告与先帝们。” 李漼的话,令蒋伸和高璩心里一沉。 只是他们还没有开口,路岩便继续作揖道:“围剿贼寇,此乃功绩,陛下理应前往祭告先帝!” “臣以为,当按照前次出巡时的规制操办……” “善!”李漼脸上笑容藏不住,心道还是路岩与他更贴心,不似蒋伸与高璩。 “陛下,出巡费用不浅,前次便消耗二十余万贯,这……” 高璩试图驳回此事,但李漼却皱眉道:“如今海内太平,朕不过是想要出巡长安百余里都不行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高璩试图解释,但被李漼打断: “好了,此事交由路相操办,你们退下吧!” 李漼起身向偏殿走去,不给高璩、蒋伸解释的机会。 倒是路岩,此刻正在毕恭毕敬的唱声送离李漼。 待他起身,却见高璩与蒋伸脸色难看的看着他。 路岩与没事人一样向外走去,高璩和蒋伸则是黑着脸返回了南衙。 他们倒是想让北司的人劝劝,不过齐元简、王茂玄、亓元实等人根本不搭理他们。 相比较王宗实,他们更会享受,也更不愿意沾惹南衙的事情。 高璩与蒋伸无奈,只能按照李漼的意思给王式回了消息。 几日后,皇帝即将出巡的消息传遍关中,陇右的刘继隆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不过面对这些消息,刘继隆却十分高兴,他扬了扬手中情报: “我们这位陛下,即位之初还试图励精图治,这几年却顾着享乐了。” “一百五十万贯的犒赏扣扣搜搜,二十几万贯的出巡却出手大方。” 李漼即位之初所表现的形象,还真让当时的刘继隆有几分忌惮。 只是他也不知道,李漼后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怠政了。 反正对于他来说,李漼怠政是件好事,至少给了他更多的操作空间。 “节帅,你说河南诸镇官兵不会因为此事作乱吧?” 陈瑛提出问题,刘继隆却摇了摇头: “有王式在军中坐镇,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 “况且就眼下势头来看,接下来几个月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事,这一百万贯的犒赏还是能拿出来的。” “只是皇帝如此对待诸镇,诸镇即便拿出五十万贯用于犒军,也会让诸镇官员心寒。” “我们这位至尊,日后若是再想调动诸镇兵马,如这次般出人出力,那恐怕是不行了。” 刘继隆的话让陈瑛、高进达几人颔首认可,毕竟诸镇这次又出兵又出力,好不容易把贼寇围剿了,结果朝廷还让他们出钱。 若是朝廷对诸镇蠲免,然后要求其出钱,那还没有什么。 可如今蠲免没有,反而还要出钱犒赏,事后很有可能还要自掏腰包抚恤将士遗孀。 如此结果在前,日后被调动的诸镇节度使,恐怕得掂量掂量自己,看看自己有没有自掏腰包的财力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将情报丢入香炉中焚毁,转身便要走回位置上。 不过此时堂外响起了脚步声,尚铎罗火急火燎的走入了正堂。 “节帅,金城来信,尚摩鄢与祐世隆结盟阳苴咩城,双方约定明年四月出兵西川。” “好!” 尚铎罗的话才刚刚说完,刘继隆便叫了声好,而堂内高进达、陈瑛等人也纷纷起身,目光看向刘继隆。 刘继隆闻言眼神闪烁,思考着还有什么纰漏,最后才说道: “传信给曹茂,让他加快对会州胡虏的煽动,除此之外,我们与黠戛斯的贸易也得加重,得让黠戛斯知道,与我们贸易,比和朝廷贸易能享受更多实惠的商品。”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刘继隆则是询问道:“陇南的那些粮仓,如今有多少粮草?” “不少于七十万石。”高进达不假思索的回答,刘继隆则是看向尚铎罗: “你再写封信送往金城,提醒尚摩鄢,必须先把那六个州拿下!” “是!”尚铎罗颔首应下,而陈瑛也趁机开口道: “节帅,虽说多康与大礼结盟入寇西川,可东川还有高骈能随时驰援。” “倘若朝廷不调我军南下,我军贸然南下,事后朝廷前来索要城池,那又该如何?” 刘继隆闻言,当即便回答道:“此事我早已想过。” “六州之地易守难攻,只需要让尚摩鄢坚守些时日,朝廷无力出兵的情况下,我们无需调令也能出兵。” “不过在此之前,尚铎罗你传信给陈靖崇、张昶他们,将伏俟城四周较大的土浑部落驱逐后,留兵五千驻守,余者放假,待元日于岷州集结。” “末将领命!”尚铎罗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自家节帅愿意出兵,那他们就不用想那么多办法逼自家节帅了。 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一闪而过,刘继隆却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联想到曹茂的那封信,刘继隆表面没有什么,心底却渐渐凝重起来。 李骥、马成、尚铎、崔恕…… 这四个人抱团一处,身后到底牵连着多少人? 目前双方诉求相同,可随着时间推移,日后就说不准了…… (本章完) 第347章 备战在即 第347章 备战在即 “杀!杀!杀!” “唏律律……” 八月末,当喊杀声与马匹的嘶鸣声在高原响起,碧水如镜的青海湖西侧,也变得渐渐热闹起来。 伏俟城,这座昔年吐谷浑人所修建的王都,此刻却成了陇右都护府的屯兵之所。 城池为兵卒日常居住之所在,亦有不少土浑部落的牧民前来贸易,十分热闹。 城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隶属都护府的数千牧民在此放牧,远远眺望,牛羊成群,牧歌悠扬。 若是屏蔽一切声音,单从景色来说,此地看上去太平无事,宛若世外桃源。 然而远处军营不断传来的喊杀声,却代表着此地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太平。 “直娘贼的,这且嗗部是怎么想的,部落里才几百个甲兵就敢袭击我们的牧民?!” 一队精骑从西边的山岭走出,向着伏俟城外的军营走去。 路上有放牧的土浑孩童朝他们挥手,队伍中也有不少人会挥手回应。 得到回应的孩子十分激动,而队伍中的兵卒虽然脸上带笑,嘴里却骂个不停。 他们并不是骂这些孩童,而是骂那些袭击他们的土浑部落。 自从吐蕃内乱,吐谷浑地区又重新回归了原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不会有人因为大家同是土浑人就放过你,而是仗着拳头大欺负你。 当地的乱象持续了许久,直到开春之后,陇右土浑讨击军收复伏俟城开始,当地才渐渐有了规则。 陈靖崇发檄文给各部,言土浑地区为陇右都护府所管辖,诸部可派人前往伏俟城领取金牌,以此作为日后的互市身份。 除此之外,严禁各部袭扰都护府所辖的部落,违者发兵覆灭。 对于很多弱小的土浑部落来说,陇右军的入驻,确实给吐谷浑地区带来了和平与安定。 小部落不断向伏俟城靠拢,大部落则是迁居,但又不会距离伏俟城太远。 毕竟他们需要物资,而这能够互市的伏俟城,无疑是个能解决他们需求的地方。 不过吐谷浑地区毕竟封闭太久,以至于许多部落都不知道陇右都护府代表着什么。 哪怕陇右军已经入驻伏俟城大半年,但却还是有不长眼的部落会肆意劫掠。 对于他们,陈靖崇也毫不惯着,动辄数百、数千精骑或马步兵出击,将其覆灭。 眼下道路上的这数十名精骑,便是前去讨平他部,凯旋而归的兵马。 他们只是大军的塘骑,但身份却十分特殊,只因为他们是临州大学的第一批学子。 李阳春、马懿、高述、高淮等人在马背上聊着此战的经过。 经历大半年的高原厮杀,他们早已不是刚入伍时的新卒了。 眼下的他们,基本都弄清楚了军队的编制和基础的行军布阵、扎营等知识。 若是让他们带兵,他们这几十人,起码也能带出来数百人。 “军号!” “土浑镇第九伏俟军三团二旅三队,队正高潜奉第三团校尉王献军令,送军碟往伏俟军牙门去!” 众人闲聊间,队伍已经来到了伏俟城外军营西门。 队伍勒马,队正高潜自报家门,同时拿出军碟示意。 门口驻守的三百余名驻兵中走出一名校尉前来验查军碟,确认军碟火漆上的印记没问题后,当即选择放行。 五十余骑走入军营,高潜转头吩咐道:“我与张队副去牙门交军碟,你们跟随刘伙长去驻地,莫要乱跑!” “遵命!!” 众人喊声嘹亮,随后便见高潜他们先后离去。 与此同时,身为普通兵卒的李阳春他们也跟着几名伙长前往了驻地。 军营内有土屋,基本是每伙一间屋子,每队一个小坊,每团一个大坊,坊有坊墙及坊门,宛若小型城池。 李阳春他们回到了本队的驻地,所有人下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休息,将汗水擦干后脱甲,为马匹脱下马鞍。 接下来就是各自为自己的马匹梳理毛发,检查马蹄,喂食马料。 照顾好马匹,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交由队内的马夫带入马舍之中。 这些马夫都是当地的土浑人,专门负责照顾军中马匹。 伺候好了军马和乘马,李阳春他们才有机会来收拾自己。 因为是在高原,树木稀少,而转运煤炭并不容易,所以洗澡在这里还是比较奢侈的。 他们脱下甲胄,简单用铁壶中被太阳照射而聚热的温水擦拭身子,随后用梳子梳理一遍头发,再用篦子继续梳理。 “直娘贼的,马懿你看你这个跳蚤……” “滚滚滚!” 高述逗着马懿,马懿则是不耐烦骂着。 半年多的风吹日晒,他们的肤色比起之前更黑了,丢到中原去,兴许都会被人认成南边的昆仑奴。 十二个大男人各自在宿舍里忙着,忽然宿舍外便响起了木哨声。 “哔——” “集合!!” “直娘贼的!阿耶才躺下没一刻钟!” 所有人骂骂咧咧,可行动却不慢,纷纷握着鄣刀往外走去。 五十余人很快集结完毕,返回的高潜与张队副满意颔首,随后开口道: “传军令,土浑镇第九伏俟军第三团,于八月二十五日放假,元日以前集结于岷州溢乐县外军营……是否明了?!” “遵命——” 当放假的消息传来,所有人心底无比激动,但还是强压着激动,先行回答了高潜。 “解散!” 随着高潜声音落下,众人立马欢呼起来,但高潜却打断道: “别高兴太早,这次放假不一定是好事。” 他没说的太明显,但对于已经见过血的众人来说,他们很快便明白了这次放假的目的。 “娘贼的,南边要打仗了?” “肯定是,不然让我们去岷州干嘛?” “要我说,早就该打了!” “是啊,我们五万多精兵强将,还有三四万民兵,早该打出去了。” “你们说这次会打下成都吗?” “娘贼的,不管打不打,总之打了这仗,你我恐怕都能升为伙长了!哈哈……” 虽然已经见过血,但在吐谷浑地区打的都是治安战,这群青年人并不清楚,大阵作战的恐怖在哪。 他们说说笑笑,不少人甚至激进的想要打进成都府。 还有人则是渴望建功立业,擢升官职。 不止是他们这般,就连伙长和高潜、张队副他们也笑容洋溢。 他们自然怕死,但是他们更怕止步于此。 按照军中的规矩,四十五岁还未擢升到别将的人,都将在四十五岁年满时退役。 尽管退役后,他们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钱粮,以及地方衙门维护治安的工作,但那样工作的俸禄并不高。 “高队正,您这次有把握擢升校尉吗?” 马懿笑呵呵走到高潜身旁,试探性询问。 高潜闻言笑着摇头道:“这次能累功升个旅帅就不错了,得了旅帅的武职,过几年我退役转业就能留在县里当差,不用去县外了。” “旅帅转业的官职是什么?”李阳春走过来询问,高潜见状也笑着解释道: “军中转业有规矩,你们这群小子肯定没用心看兵册。” “没有品秩的兵卒及伙长在服役年限满了之后,基本直接拿钱百贯退役。” “九品的队正、队副若是退役,可以选择拿一百贯钱及二十亩永业田退役,亦或者选择拿二十亩永业田,外加转业为乡里的乡官,每年拿十五贯的俸禄。” “八品的旅帅退役后,可以选择二百贯及五十亩永业田退役,亦或者拿五十亩永业田,转业为州兵(守城兵)的队正,亦或县衙六司中的录事官,每年俸禄在三十贯左右。” “七品的校尉退役后,可以选择拿钱五百贯或一百亩永业田退役,亦或者拿一百亩永业田,转业为州兵旅帅或县尉、主薄、县丞等官员。 “再往上便没有了,但也有人说是暂时没定下来,日后还是得规定清楚的。” 几人听完,不免咋舌道:“校尉退役都只能担任州兵旅帅和县衙六司的录事官啊……” “呵呵,若是都被军中的人给占了,你们这些学子毕业后该如何?” 高潜笑着,接着说道:“我听去长安的人回来说过,各镇都不管这些,普通人参军拿饷就没了。” “他们没有入伍田,也没有退役的永业田,更别说转业了。” “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日后就懂了……” 李阳春几人闻言干笑,接着高潜便摆手道: “都回去吧,接下来我们第九军估计不会出征了,等到了日子,你们结伴回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是……” 在高潜的招呼下,李阳春等人先后返回了宿舍。 半个月后,驻扎在伏俟城的十四个军撤走了十一个,仅仅留下三个军和五百州兵驻守伏俟城。 十四个军解除了土浑镇和伏俟军的名号,改回原本的军号,并踏上了回乡的道路。 与此同时,各镇的戍兵也开始轮换着放假,城里穿着战袄回家的人越来越多。 饶是陇右的平民,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少人都在街头巷尾谈论着近段时间的变化,都认为要打仗,且都十分激动。 多年的太平,让不少人忘记了战争的恐怖。 青壮们谈论着即将开启的战事,甚至抱怨都护府招兵太少。 “要我说,都护府就应该招兵十万,好让我们这些人有个活干。” “什么活?你家里不是有几十亩地吗?” “可我家还有七口人呢,过两年我与细君生了孩子,到时候这点地就不够种了。” “种地哪有当兵舒服,我宁愿当兵也不愿意种地!” “唉,年末我们就毕业了,也不知道我们毕业后该去干嘛,总不能读了那么多年书,最后还是回家种地吧……” 狄道城临州坊内,七八名二十出头青年人坐在摊位上边吃胡饼,边讨论着时局变化,又担心着自己日后的出路。 不多时,他们吃完东西离开了这处摊位,而坐在角落的刘继隆则是擦了擦嘴,与陈瑛、高进达起身朝外走去。 钱被留在了桌上,三人步行往都护府走去,路上能听到不少讨论声,基本都是在讨论最近都护府和军队变化的。 待三人走入都护府,高进达这才开口道:“现在这些小郎君,看来有些自视甚高啊。” 刘继隆闻言却笑道:“毕竟读了八年书,若是出来没有地方当差,那便得回去种地了,自然无法接受。” “莫说他们,便是你也无法接受,抱怨两句也正常。” “对了陈瑛,今年各州大学毕业的学子有多少?” 突然被点,陈瑛沉思片刻,随后不确定道:“应该是六千多?” “六千多啊……”刘继隆感叹道:“这六千多学子,若是交给各镇,恐怕各镇节度使都会十分高兴。” “只是陇右的各行各业都饱和了,他们大概率只能从仕或考试成为教习。” “虽然我们明年就要对南边用兵,攻占六州之地后,必然会空缺不少官职,但规矩不能变。” 他口中所说的规矩,便是当初定下的从仕、教习等规矩。 毕业的学子想要从仕,必须要接受下乡开荒、参军入伍,最后才能担任直白。 若是要当教习,则是需要参与两年开荒,再当兵一年才可以。 不过都护府也不会让他们白干活,当兵照常发放军饷,开荒期间则是按照每月三百钱的标准发放工钱。 “节帅……”眼见刘继隆提起这个,高进达也开口道: “两年开荒的标准,是否太长了些?” “不如削减为开荒一年,当兵一年如何?” “若是按照原有的规矩,这六千学子得四年后才能进入衙门当差,时间拖得有些久了。” “算下来,开荒的那两年,单工钱就得支出二万余贯,此外随着毕业人数逐渐增多,军队也容纳不下这么多学子。” 高进达提出了眼下出现的问题,可刘继隆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询问道: “如今都护府及州县衙门中,除各衙门已有的官员与直白,另外的储备直白和官员有多少?” “不下两千人……”高进达不假思索回答道。 “能否在收复六州后,负责六州政务?”刘继隆继续追问。 “自然……”高进达明白了刘继隆的意思,而刘继隆也颔首道: “既然能够胜任,那就没有那么大的官员与直白需求。” “反而是他们两年开荒结束后,能直接编为四个军,增强这六个州的驻兵数量。” “等到他们戍兵期结束,也差不多是咸通九年年末,也就是十年年初才会担任各州县衙门的直白。” 刘继隆简单推算,便已经将话题说到了五年后。 五年后是咸通十年,历史上庞勋作乱半年有余,河淮洪涝、大旱不定。 可如今,庞勋与王仙芝被王式打得分别逃入鲁山、大别山中,是否还能重新摇旗都另说。 看似天下太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庞勋与王仙芝的此次作乱,不仅把河淮两道十二个州的经济给破坏了,还造成了数量更多的流民。 从目前来看,朝廷压根没有赈灾的打算,甚至连诸镇兵马的犒赏都给削了三分之一,让诸镇节度使自己解决。 这样的做法,也提前造成了诸镇节度使对朝廷失望,很有可能导致日后诸镇剿贼出工不出力。 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就是刘继隆将在西南点燃的战火。 战火若是点燃,以大唐如今的财政情况,唯有加税这一条路。 大唐若要加税,那诸道的流民和盗寇也将会越来越多。 哪怕王仙芝和庞勋会死在王式手上,但天下还会冒出李仙芝、赵仙芝、张仙芝…… 或许大唐会提前三代亡于李漼手上,只是不知以何种过程。 自今年往后,每年都会有数千大学学子毕业,而他们将成为刘继隆打破世家垄断知识和权力的铁锤。 思绪此处,刘继隆他们也走入了都护府的正堂。 刘继隆坐回主位,翻了翻桌上的文册,发现没有什么变化后,接着看向高进达: “储备的官员与直白,差不多可以在秋收结束后,尽数调往宕州、武州、松州了。”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刘继隆则是看向了陈瑛:“曹茂那边情况如何?” “进展缓慢,不如先将他调往陇南,把西川六州的事情敲定再……” 陈瑛尝试建议,但刘继隆却摇了摇头:“不必。” “西川六州重要,但朔方四州也同样重要。” “此外,河西那边也稍微关注关注,毕竟黠戛斯答应了与河西联手出兵驱逐西域的回鹘残部。” “若是能在这两年就把回鹘残部驱逐至濛池(咸海),那自然最好。” “是……”高进达点头附和,接着拿出文册道: “近两年来,国子监度支不断增加,眼下负责蒙学的小学便有六万三千余学子,大学则不少二万六千。” “陇右人口仅九十三万,学子便近九万,若是都科考直白为吏,这都足够治理半个天下了……” 高进达说的很委婉,但刘继隆知道他的意思,无非与之前所说话题含义相同。 可是对于刘继隆而言,这群人若要全部投入到天下中,最少还需要十二年时间。 现在看似很多的学子,一旦陇右这台战争机器发动起来,日后便显得不足了。 “现在很多,但再过几年,你就会觉得少了……” 刘继隆与高进达对视间说出这句话,高进达当即便明白了刘继隆想要东出的决心和时间。 不过他并不清楚,刘继隆不仅要东出,还需要解决世家豪强把控科举,将科举视作世家庶族工具的问题。 他想要把唐宋的门荫、以及明初死灰复燃的察举制扫进历史垃圾堆,便需要一批人来奠定刘继隆所定下的制度。 如此之后,科举才能公平的为天下人所服务,而这批人就是陇右的这群无背景学子…… (本章完) 第348章 貌离神合 第348章 貌离神合 “粮食称好重,不要弄错了!” “丁六郎,称粮一千六百七十五斤,交税六百七十斤,余粮一千零五斤……装袋!” “赵五……” 春去秋来,时间便已经来到九月的秋收。 陇右境内,田野间尽是繁忙景象。 百姓们弯腰持镰,各自在田间忙碌着,汗水虽然浸透了衣衫,却掩不住脸上洋溢的喜悦。 已经将粮食收割装袋的百姓,当场就在官道上与衙门派来的户司直白开始算账称秤。 陇右的税很高,但却摆在明面上,只要家中有人上过小学,百姓自己就能算清楚。 相比较大唐那数不胜数的繁杂税捐,陇右的税制可谓简单。 当然,这只是看得到的税,但陇右还有看不到的税。 柴米油盐酱醋茶…… 陇右境内的各行各业都被都护府垄断,民间虽然也有百姓自己经营商铺,但百姓更多还是去衙门经营的商铺采买。 虽说刨除人力和运费后利润微薄,但这些也是衙门向百姓征收的税,不过不属于直接税,而是间接税。 正因如此,陇右的整体税率,实际上可以达到四成五,留给百姓的只有五成五。 饶是如此,陇右却依然能够成为当世的世外桃源。 不是陇右做的好,而是与周边势力做的实在太差。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就是陇右的生产分配做的很好,若将陇右的生产资料分为十成,则官吏占二成,百姓占八成。 相比较之下,大唐及大礼、渤海等国就不行了,毕竟它们都是开国百年以上,资源早已分配结束的势力。 开国时百姓所分到的田地,早就被世家庶族通过手段兼并而去,而朝廷又无能力破而后立,百姓自然困苦。 “这岷州的人口,相较十年前,确实增长了五倍不止,不知如今文册上有多少人口了?” 岷州溢乐县外的某处草棚下,刘继隆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视田野间收割粮食的百姓,脸上流露满意之色。 站在他身旁的人,分别是随他南下的陈瑛,以及平调过后的岷州刺史王思奉。 王思奉见自家节帅询问,当即作揖道:“回节帅,岷州三县有一万九千六百二十五户,九万二千六百五十七口。” “虽说距离昔年五倍之数还差些,但此役过后,岷州人口必然能突破十万口!” 他说这番话时,余光总是时不时在刘继隆脸上打量,一旦与刘继隆四目相对,他便立马着急收回目光。 刘继隆虽然察觉到了,但并未发作,只是就事论事道:“事情还未开始,难免有变故,莫要将话说的太死。” “是……”王思奉心里一紧,心想节帅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陈瑛,松、宕、武三州人口分别几何?” 刘继隆并未深究王思奉对自己的试探,而是调转话题询问陈瑛。 “回节帅,松州近六万口,宕州九千余口,武州八万余口。” 陈瑛不假思索的回答,刘继隆听后思索。 陇南地形复杂,与之连接的西川六州也是如此。 这六州的官道,刘继隆早就通过王焘等人了解过,基本属于小道,大军通行较为困难。 正因如此,六州人口不多,驻军则是在一万七千左右。 虽说有一万七千兵马,但这些兵马三十余年未经战事,战力如何,还得看尚摩鄢出兵后的表现来判断。 若是尚摩鄢无法将六州拿下,那自己必然需要舍弃几个州。 文州、扶州、龙州这三个州相比较来说更为重要,若是能拿下这三个州,陇右就能掌握对西川居高临下,以高打低的优势。 不过要是能将六个州都拿下,那自己才彻底掌握了将西川视作后园的地位。 想到此处,刘继隆便询问道:“可曾与府中几位参军盘算过,三州人力畜力能补给多少兵马?” 陈瑛躬身,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以三州成丁者数量推算,百里则补给大军六万,二百里则三万,三百里则万五,以此增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刘继隆虽然没有成立参谋部,却在都护府内设有类似的行军参军。 以三州的男丁数量,足够支撑陇右出兵七千,深入西川成都腹地。 若是拿下六州之后,那大半个西川都将笼罩在陇右军的兵锋下,而这便是刘继隆想要拿下六州的原因。 只有拿下六州,再充实六州人口,他才能做好随时将蜀中收入囊中的准备。 只要有了蜀中和陇右,那他就能重复秦汉唐三朝之举,以西陲之地东进,收关东于囊中。 思绪间,刘继隆对陈瑛交代道:“那两千多储备的官员和直白应该在这几日就要南下了,你好好安排。” “是!”陈瑛作揖行礼,王思奉则是连忙表现道: “节帅,末将已经令人准备好饭食,请您移步。” “嗯!”刘继隆起身走出草棚,随后上马前往了溢乐县,王思奉及陈瑛等人紧随其后。 在刘继隆视察岷州情况的同时,宰相蒋伸派去河西的人与刘继隆所派出的书信先后抵达西州。 十月初的西州依旧燥热,不负后世火焰山之名。 张淮深坐在曾经的高昌王宫,如今的安西都护府正堂主位,堂内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李恩、李明振、王景翼、王景之、康通信等人。 堂内正中,由宰相蒋伸所派来的官员也在抵达西州的同时,揭下了伪装。 “下官乃礼部主事刘宗望,是朝廷所派之天使,所谓送信不过掩人耳目。” “如今来到节帅面前,便不用再伪装了。” 风餐露宿几个月,这名礼部主事瘦了整整一圈。 饶是如此,当他自报家门时,却还是忍不住的挺起胸膛。 面对他的自信,张淮深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为了试探出朝廷派遣此人来西州的目的,他还是奉承道: “既然是天使,那还看座?” 随着他开口,殿内的几名兵卒连忙端来月牙凳。 刘宗望毕恭毕敬行礼跪坐月牙凳,张淮深也开门见山道:“不知朝廷派刘主事前来,所为何事?” 眼见张淮深如此直接,刘宗望也不想耽误,只想早些把事情交代清楚,而后返回长安。 “朝廷派下官前来,除了擢封节帅为高昌县开国公外,还有就是想县公与陇右断了联系。” “想来县公也清楚,尚摩鄢与刘继隆决裂,双方交战于伏俟城,事后刘继隆又出兵横扫磨禅川,双方已成死敌尔。” “若是县公愿意切断与陇右联系,朝廷愿意授予县公河西旌节,助县公夺回凉州,准许县公从关内道买卖口马。” 刘宗望的话音落下,康通信等人纷纷看向张淮深,就连张淮深自己都有些错愕。 昔年怎么恳求都求不到的河西节度使旌节,如今朝廷就这样送上门了。 不仅如此,自己心心念念的关内道口马买卖也能重新做起来,还得了个开国县公的爵位。 想到这里,张淮深没有激动,只觉得自己与自家叔父过往所努力的一切,宛若笑话。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得到节度使旌节,他早就把刘继隆扶持起来,让朝廷感受感受卧榻猛虎的威胁了。 “兹事体大,此事某还需要与内臣商议,请刘主事先去寅宾馆休息吧。” “这是自然,那下官先行告退。” 张淮深将刘宗望应付了过去,并示意西州的一名别将带他离去。 待他们走后,王景之立马便站了出来。 “节帅,我们不能做背信弃义之徒!” “没错!”王景翼也站出来附和起来,而李恩则是沉吟道: “朝廷给出的价码很高,我们可以阳奉阴违。” “想来就算刘继隆知晓,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几人都不同意与陇右决裂,这并非他们有所远见,而是河西归义军早就被朝廷折腾怕了。 从索勋乱凉州开始,河西归义军就没有顺利过。 直到与朝廷断绝往来,依附陇右发展后,河西归义军才渐渐走上正轨。 从关内道买卖口马固然诱惑,可刘继隆这几年也先后与他们完成了近三万人的口马贸易,并且拉拢了黠戛斯与他们组成联军。 若非迁徙而来的人口还未恢复生产,张淮深恐怕已经与黠戛斯一同举兵,将天山南北的回鹘残部扫出西域了。 “此事,确实需要告诉刘牧之,不过得快。” 张淮深将此事定调,因为他知道陇右与河西关系就是唇齿关系。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已经多次在河陇大地上演了。 从大中皇帝李忱到如今的咸通皇帝李漼,他们都对归义军充满了猜忌。 张淮深早就对这所谓的大唐失望了,尤其是在陇右突起独大后,他连口号都改成了“汉家不偏安”。 “节帅,陇右送来书信!” 忽的,堂外传来禀报的声音,张淮深闻言不假思索:“进来!” 在他的示意下,堂外的别将很快走入堂内,将刘继隆派人送来的书信呈递给了他。 他本以为是刘继隆猜到了朝廷的作为,却不想书信内容却是提醒他河西佛寺僧众的事情,以及征讨回鹘残部的事情。 “看来你也并非料事如神,全知全解……” 望着与自己此时所遭遇事情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张淮深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最后焚毁书信,提笔手书一份,将墨迹吹干后滴上火漆,用自己的私印盖好。 “八百里加急,将这封手书以最快速度送往陇右都护府。” “末将领命!!” 别将接过手书,随后恭敬退出正堂。 待他走后,张淮深这才与众人讨论起了西州屯田的事情。 至于被他所送出的这份信,大概在十五天后才送抵了陇右。 刘继隆赶在大雪封山前返回了陇右,还没坐下就接到了他这份手书的消息。 “噼里啪啦……” 火墙升起热气的同时,刘继隆脱下大裘坐在主位,拿起张淮深手书仔细查看了起来。 在他得知朝廷的意图后,他当即就笑道:“我们这位至尊的动作倒是不慢,我才把消息送到长安没两个月,他就已经联系上了河西。” “只是可惜,他与先帝从不会反思他们对归义军的所作所为,以为授予些恩赏,就能让我们这些人纳头就拜。”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也示意沉吟将张淮深手书传给众人阅览。 不多时,手书便在众人手中走了一圈,而李骥见状眼底闪过精光,连忙作揖道: “节帅,朝廷不义在前,我们为什么还要固守忠义?” “前些日子末将听崔参军说境内每年有数千学子毕业,他们苦学多年,总不能让他们回家种地吧?” “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剑南道、山南西道拿下,授予他们可靠的官身!” “节帅,某附议!”马成不假思索的选择附和,而尚铎罗与崔恕也私下对视,接着对刘继隆作揖: “节帅,末将(下官)附议!” 堂内不过八人,刨除刘继隆本人外,如今已有半数同意,只剩下高进达、陈瑛,以及法曹参军事兼都察院副使的韩正可没有表态。 “你们三人怎么看?” 刘继隆没有答应,而是询问高进达三人,这就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 高进达作揖道:“节帅昔年以十八字要诀治理河陇,如今中原战事渐安,朝廷四周泰安。” “我军若举兵作乱,必然成为天下众矢之的。” 刘继隆昔年所谓的十五字要诀分别是“高筑墙、广积粮、兴水利、强练军、促手工”,后来又增加“清贪腐”的三字要诀,总共十八字要诀。 事实证明,这十八字要诀让陇右发展神速,唐廷几次想要对陇右动手,都苦于实力不够强大,找不到借口而作罢。 若是陇右现在强行冒头,那难免会被朝廷抓住把柄。 不过这点事情在李骥等人看来根本不算事情,毕竟他们也从朝廷这些年对藩镇的姑息态度看出了许多东西。 他们与当初的刘继隆所认为相同,认为朝廷即便出兵,他们只要能将官军击败,就能让朝廷主动向陇右服软。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不断煽动刘继隆主动出击。 不过刘继隆还是那个态度,他可以逼大唐出兵后反击,但不能主动进攻,这是两个概念。 如今还不是二十几年后,更何况即便二十几年后,不少官员依旧心向大唐,而这是太宗留下的遗泽。 “此事无需再议,此次我只谋夺六州。” “若朝廷因六州而兴兵,再议此事亦无妨!” 刘继隆将此事按定,李骥等人脸上明显不甘。 他们希望刘继隆主动出兵,与朝廷直接翻脸开战,然后在战场上打败官军,而不是这种磨磨蹭蹭的吃些边角料。 “承平太久,人心思动啊……” 望着他们的表情,刘继隆想到了临州大学的那些学子。 再过几年,他应该就能利用这些学子将军队思想问题给解决了。 哪怕达不到他所想的高度,但军中却也不会出现如李骥他们这些敢于挑拨的老臣。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与朝廷的粮食贸易,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不过这次不要卖的太快,一点点卖,让朝廷投鼠忌器。” “此外我会给张淮深回信,让他们在明面上与我们决裂,如此更利于我们日后发展,但双方贸易继续,不能终止。” “是!”高进达连忙应下,他更支持刘继隆这种稳扎稳打的态度。 当然,他之所以支持,也是因为他从刘继隆口中得到了陇右几年后会东出的结果。 “都退下吧!” 刘继隆起身往中堂走去,李骥等人在他走后聚到一起,高进达则是摇头向外走去。 陈瑛、韩正可跟着他走了出去,二人前往了长史堂坐下。 “李副都护他们现在的行为越来越出格了,节帅不管管吗?” 韩正可能被刘继隆选为都察院副使,脾气自然刚正,所以很看不惯李骥他们步步紧逼的态度。 陈瑛不太好说这件事,毕竟他是军中出来的。 好在他属于陈靖崇这一派,因此也能适当调和调和。 面对韩正可的生气,陈瑛安抚道:“他们也是建功心切,本质上还是想着帮节帅成就大业的,只是过于激进罢了。” 陈瑛话音落下时,趁机看了眼高进达,高进达则是叹气道: “李骥这群人还是太沉不住气,他们以为他们天下无敌,却不想诸镇那么多兵马,我们若是主动动兵,不仅污了归义军的名头,还容易被诸镇针对。” “节帅说得对,箭射出头鸟,如今我们不能冒头,步步蚕食边州也不差。” “更何况西南战火一起,必然会引动诸道震荡,届时朝廷唯有加税这一条路。” “朝廷衰败已成定局,中原的流民没有得到赈济,必然会趁机作乱。” “节帅与我说过,四五年后,我们便会苦于手中学子不足,可见节帅早已想好了东出的时间。” “在此之前,我等还需坚守本心,莫要被李副都护他们干扰才是。” “是……”陈瑛与韩正可颔首,高进达则是看向韩正可道: “战事在即,都察院和法曹必须严抓州县,避免有人偷拿卡要,坏我陇右大事!” “长史放心!”韩正可作揖道: “下官已经告知都察院及法曹等六百同僚,凡有阻我陇右收复六州之硕鼠,定斩不饶!” “善……”高进达满意颔首,接着便将话题引向了其它政务,而门外的兵卒闻言则是与身旁同袍道:“我去入厕,一盏茶后回来。” “快去吧。”同袍没有多想,而这兵卒也连忙走出了长史堂。 不过他没往茅厕走去,而是前往了副都护的衙堂,将此事告诉了衙堂的校尉。 带着众人返回衙堂的李骥才刚刚坐下,便见有校尉从堂外走来,来到他身旁耳语数句。 “这话真是高进达说的?” 李骥眼前一亮,校尉颔首道:“是长史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好!”李骥激动起身,背负双手来回渡步道:“既然节帅有了谋划,那我就不着急了。” “怎么了?”马成等人朝他看来,李骥闻言笑道: “节帅有了谋划,东出就在五年后!” “好!!”几人纷纷拍案,口中叫好。 “末将告退……”眼见他们如此,校尉默默退出衙堂。 他身后的叫好声不断传来,可他却不予理会,只是走出衙堂后,冷漠着朝中堂走去…… (本章完) 第349章 咸通六年 第349章 咸通六年 “节帅,都按照您交代的,把消息传给李副都护他们了。” 中堂内,离开副都护衙堂的那名校尉正在对着屏风后的刘继隆汇报。 刘继隆在埋头处理政务,听到他的声音后颔首道:“进来说话。” “是……” 校尉走入屏风内,他瞧见了刚过而立之年的刘继隆,刘继隆也瞧见了他。 相较于刘继隆,这位二十五六岁大的校尉在眉眼间很像某人。 “他们态度如何?”刘继隆询问,而校尉则是将李骥他们的态度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刘继隆听后沉默,不久后松了口气。 校尉见状,当即作揖道:“节帅,他们虽是您的生死兄弟,可他们这样对您,您何必与他们客气?” 刘继隆闻言眉头微皱,随后渐渐舒展道:“二郎,你阿兄的事情在我而不在他们,莫要迁怒于人。” “节帅,我不是这意思!”被他称作二郎的校尉连忙作揖,而刘继隆看他的眼神也极为复杂。 第三伙中,与刘继隆关系最贴近的,分别是张昶和赵迁。 至于李骥、马成他们,则是在甘州之战后才渐渐熟悉起来的。 这位所谓的二郎,便是昔年举家从酒泉前往甘州,落户山丹的赵迁家弟。 赵迁死后,家中留有父母及妻儿,还有两个弟弟。 眼前的二郎,便是赵迁的二弟赵英。 “我只是觉得,他们最近越来越过分了……” 赵英低头说着,刘继隆闻言颔首:“眼下大争之世,不是内斗的时候。” “是……”赵英颔首,但刘继隆看得出他并不服气。 对此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由询问道:“三郎那边进展如何了?” “李使君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小动作。”赵英不假思索的回答,刘继隆闻言满意。 自李骥他们开始抱团,刘继隆便私下安排了起来。 赵英及其弟赵晟,分别负责陇右及凉州的百官监察,所需钱粮都由内堂调拨。 内堂的钱粮,原本只依靠刘继隆的俸禄和永业田产出,但刘继隆早就暗中示意曹茂从丝路生意上克扣钱粮,补给内堂。 内堂每年所获钱粮数万贯,大部分都调给了赵英和赵晟俩兄弟。 明面上,俩兄弟只是校尉,但私底下的人手却不少于千人。 “义山未曾辜负我信任,但他毕竟有着宗室血脉,不得不防。” 刘继隆沉声说着,目光也看向赵英:“赵辅近来如何?” “那小子刚刚入学临州,再过四年方才毕业,家嫂与他都记得节帅恩德,必不敢忘。” 赵辅是赵迁的遗孤,如今十四岁,刚刚入学临州大学。 “好了,你先回去吧,出来太久,不免惹人怀疑。” 刘继隆颔首示意,赵英却作揖道:“节帅放心,外堂与中堂都是我们的人,只是假意归顺于他们罢了,必不会出卖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需谨记。”刘继隆提醒一声,赵英见状颔首,随后便退出了中堂,往外堂走去。 待他离去,刘继隆又继续低下头处理起了政务。 李骥等人得了刘继隆故意散出去的消息,接下来也变得十分本分,不再叫嚣着要打出去的话语。 时光冉冉,转瞬间便迈入了新的一年。 “噼里啪啦……” 爆竹作响时,咸通五年成为过去,咸通六年迎面走来。 王式还在围困泰山、鲁山、沂山、大别山等处山岭,而王仙芝与庞勋也并未出山投降。 面对他们的顽固,王式奏表朝廷,得皇帝准许后,当即将几处山岭方圆二十里的乡村迁走。 这些盗寇没了劫掠的对象,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得益于王式的手段,许多盗寇都逃出山岭,接受招抚,而王式也得到了庞勋、王仙芝等人的情报,将其奏表朝廷。 “王庞二贼藏匿大别山、鲁山二处,仗其兵甲掠诸寇。” “然诸寇无可掠,唯逃山受招抚,依臣所见,贼无所依,入夏前必出山降尔……” 咸宁宫内,李漼听着由田允念出的奏表内容,不免笑出声来:“好好好,这个王小年,果然不愧是朕肱股之臣。” 得知王仙芝和庞勋已无翻身的可能,李漼十分高兴,但田允却道: “陛下,王小年在奏表中还说了河淮两道百姓因盗寇作乱,流离失所者甚众,请朝廷蠲免受灾十三州赋税,另停罢河淮两道起运,以起运钱粮赈灾,如此方能避免再生大寇。” “嗯……”李漼此刻对王式十分信任,不免颔首表示认可,但认可过后还是询问道:“若是蠲免十三州赋税,停罢两道起运,今年户部、度支等处会少多少钱粮?” “这…约少三百万贯左右……”田允试探性说出,李漼闻言眉头微皱。 “钱粮度支本就不足,如今又少三百万贯,那所缺之额该如何补全?” “罢了……传蒋相入宫觐见!”李漼开口示意,可田允却作揖道; “陛下,蒋相月前言其风寒,而今高烧不退,三辞相位,皆不允……” 经过田允提醒,李漼这才想起来,蒋伸几次请辞,都被自己驳回了。 如今来看,他是因为自己不批准他辞官,故而称病不事政务了。 想到这里,李漼心里不免升起些许怨气…… “这一个个的都要辞官,是朕薄待他们了吗?” “陛下自然没有薄待任何人,只是他们不解陛下用心罢了。” 田允连忙宽慰李漼,李漼听后不耐烦道: “罢了,他蒋伸要走便走,朕就不信,朝廷离开他便无法运转。” “拟旨,迁刑部尚书徐商为兵部尚书,领东莞县子,拜同平章事。” “以同平章事路岩转户部尚书、领度支,不得有误!” 三言两语间,李漼便罢黜了蒋伸,以刑部尚书徐商担任新相,督管兵事。 原本督管兵事的路岩,如今被调转户部,兼领户部与度支的差事。 “奴婢领旨……” 田允地位低微,王宗实乞老告离庙堂后,更无人支持,因此在李漼面前显得较为卑微。 李漼很喜欢看他卑躬屈膝的样子,不免颔首道:“速将此事办好,令路岩熟悉户部与度支差事后,立马入宫面见朕。” “是……”田允躬身作揖,连忙退出咸宁宫去。 不多时,旨意便经北司之手传往南衙,而南衙诸相中的路岩与亓元实等人眉来眼去,私下联系不少。 眼见是北司发来的圣旨,路岩稍微看了圣旨中的内容,虽说觉得户部与度支的差事棘手,但想到自己掌管户部与度支,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由此便将圣旨传下。 在家中装病的蒋伸在接到圣旨后,当即便让家仆变卖长安宅邸及带不走的财货,准备即日返回江南东道的常州故乡。 与此同时,路岩也开始接手户部与度支,费了不少时间来熟悉此间政务。 待到路岩熟悉户部与度支政务后,蒋伸也交接结束,辞官回乡养老去了。 不过对于路岩来说,烫手山芋却才刚刚传到手里。 二月中旬,路岩带着户部、度支的文册前往了咸宁宫,忐忑着走入殿内,见到了殿内的狼藉,以及坐在金台上的李漼。 “陛下,臣同平章事路岩,携户部、度支文册前来觐见。” “赐座!” 李漼颔首示意,随后才道:“王小年月前奏表于朕,言河淮两道饥民甚众,不仅需要蠲免受灾十三州的赋税,还需要停罢蠲免起运钱粮来赈灾。” “朕此前已经答应了王小年,听闻这番做法会让度支少去三百余万贯赋税,不知户部与度支能否补全积欠?” 李漼的话,如晴天霹雳打在路岩身上。 面对这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至尊,路岩只能艰难道: “我朝度支,往往七成用于军饷拨付,然至如今,却已提高至八成。” “去岁仅军饷便度支一千四百余四万,百官俸禄又度支不少,加之宫廷修建佛寺及出巡等支出,前后积欠三百七十六万。” “若是加上过去四年的积欠,则不少于五百五十万贯。” “若是今年蠲免河淮两道积欠钱粮,又停罢起运钱粮来蠲免,那度支积欠之数,恐怕不会少于一千万贯……” 寅吃卯粮在大唐已经成为传统了,这点李漼早有准备,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手中积欠的数额竟然那么庞大。 一千万贯,这几乎等于大唐全年赋税的七成了…… “户部的户籍与田籍在册数量是多少?”李漼心中一沉,忍不住询问。 “回陛下……”路岩顿了顿,顺势呈出手中文册。 “户部的户籍与田籍,明面上不断更新,但实际上多为抄旧元和、太和及会昌旧籍。” “除河北道外,天下诸道户籍为四百九十九万户,二千五百六十五万余口……” “除河北道外,天下诸道田籍为四百二十二万六千余顷,四万万二千二百六十余万亩……” 路岩的第一句话说完后,李漼便失去了看这些图籍的心思。 毕竟路岩都说了这些图籍多为抄旧,那这就代表这些图籍呈现出来的情况已然失真。 天下或许有两千五百万口百姓,也或许没有。 想到这里,李漼不想再看图籍,只是强忍着脾气道:“朕就想知道,路相是否有补全积欠的办法。” “回陛下……”路岩脑中百转千回,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 “为今之计,只有蠲免河淮二道,增加诸道赋税。” “两税可在去岁三厘的基础上再加七厘,此外的加耗、折变及盐、酒、茶及各类杂税皆可加一分,” “如此计算,今岁即便蠲免河淮二道,依旧能征收两千万贯。” “除去今岁度支外,应该还能偿还二百万贯的积欠。” 路岩的这番话,让李漼略微焦躁的情绪安定不少。 “既然如此,那便按照此法来加税,待积欠问题解决,再减税以对天下!” “臣领旨……” 李漼开口示意,路岩也不争辩,直接答应下来,随后见李漼没有其它举动,这才缓缓退出了咸宁宫中。 在路岩的操作下,圣旨很快便经过北司、南衙后发往诸道。 河淮受灾十三州的百姓得到了蠲免,过去的积欠和今年的赋税不必上缴,但其余的河淮二十九州百姓便与其他道的百姓没有区别了,他们仍旧需要承受两税加七厘,其余各类杂税加一分的苛政。 问题在于,朝廷加七厘,这仅仅利于朝廷,而不利于地方衙门。 地方衙门的官吏可不是善人,想让他们加税并征税,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加税和征税是需要承担风险的,若是之下百姓抗税,他们必须选择镇压才能收得上来税。 仅凭朝廷那点俸禄,还不至于让官吏们承担如此大风险。 要么加税,用钱收买人心后,依靠这些人来镇压抗税的乱民。 要么就是以百姓抗税,征税不利的结果奏报上去,多半会被定个失责的罪名。 二者抉择,唯有选择前者,而前者需要钱,钱出自百姓,所以征税必然不能按照朝廷规定的来征收。 聪明些的官吏会以损耗来加征,蠢笨些的则是多加些杂税。 二者并无区别,都是为了从百姓身上压榨出更多的钱粮。 别说平头百姓,便是世家都需要出些钱财,更别提那些庶族了…… “加税多少?!” “加二分,少一厘都不行!” 曹州冤句县黄府正堂内,好不容易养好病体的黄父在听到衙门要加税二分的时候,立马便觉得两眼一黑,险些晕倒。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椅子,而后才看向堂内众人。 距离他最近的黄巢,以及黄巢的弟弟黄揆、黄邺和自己的孙子黄存,外孙林言…… “加税二分,以我黄家此刻情况,唯有卖田求财,方能交上四千八百贯的税钱……” 黄父的话让三郎黄揆忍不住道:“阿耶,这私盐生意我们不做了!” “没错!”黄邺也不忿道:“钱赚不到,每年倒贴进去一千多贯。” “这买卖谁想做谁做,总之我们是不做了!” “糊涂!”黄父恨铁不成钢道:“汝等以为,此间生意是汝等想不做就不做的吗?” “家中积财如此,皆乃县中扶持,而今县中困苦,必然要以我们开刀。” “即便摒弃这私盐买卖,难不成汝等觉得,县中便无其它手段对付我们?” “老夫告诉汝等……只要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只要汝等还想活着,朝廷有的是手段让我们乖乖拿出钱财。” 黄父好似在发泄,而黄揆与黄邺却满脸不甘,黄存和林言也紧紧攥紧拳头,唯有黄巢沉着脸色,不知作何感想。 “要怪,便只能怪我黄家朝中无人,只能受这县中官吏折辱……” 黄父愤恨的用手杖跺了跺地板,随后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佝偻着向中堂走去。 待他离开,黄揆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黄巢。 “阿兄,我们难不成就受这狗官折辱吗?!” “是啊阿兄!” “舅父(叔父)……” 面对几人的愤慨,黄巢咬牙道:“我虽在朝中无人,却也认识陇右驻长安的进奏院押衙。” “此前顾忌面子,方才没有寻找他们,如今朝廷索要钱粮甚多,家中若要拿出,必然伤筋动骨。” “我且修书一封送往长安进奏院,若是能得到陇右都护府书信相助,想来这王适之必不敢开罪于我们。” “届时这私盐生意不做也罢,大不了贩卖田产,往陇右而去!” “好!!”听到黄巢愿意举家迁徙,早就受够县中鸟气的黄揆几人纷纷叫好。 不多时,黄巢便写好手书,派出当年与自己往长安游学的护卫黄周往长安赶去。 时间流逝几纷飞,三月渐渐往四月迈去。 黄周抵达长安时,已经是四月中旬。 他风尘仆仆赶来,顾不得休息便往陇右宣阳坊的进奏院赶去。 陇右在宣阳坊采买的进奏院,乃是以刘继隆的名义购置的,故此有开乌头门,插十二长戟,悬挂旌旗的特权。 一伙兵卒身穿战袄,如家仆般在乌头门外守着,眼见黄周风尘仆仆的模样,还以为是来讨个活干的城外人。 “郎君止步,此处不募工。” 伙长站出来作揖,对黄周还算客气,换做别家进奏院的兵卒,恐怕不等黄周走入乌头门范围便开骂叫滚了。 正因如此,黄周虽然知道自己被误解,但还是止不住的高兴。 “敢问将军,进奏院内押衙可还是杨信杨押衙,亦或者是陈瑛陈押衙?” “杨押衙?陈押衙?” 伙长错愕,随后才道:“这两位早在几年前便调回陇右了,如今的押衙是窦郓窦押衙。” 话音落下,伙长上下打量起黄周:“你认识我们陈参军和杨使君?” “参军?使君?”黄周闻言错愕,却没想到陈瑛与杨信都成了参军和使君了。 不过错愕之后,他便忍不住激动起来,毕竟两人担任了陇右都护府参军和州衙使君,所寄出的书信份量必然不轻。 若是能请得他们帮忙,自家危局便能解除。 想到这里,黄周从怀里郑重取出黄巢书信的和一锭黄金:“我家郎君与陈参军、杨使君是旧友,若是可以,还请将军将此信送往陇右,交予二人。” 伙长瞥了眼黄金,但只将书信抽出:“我会将这书信交给府内押衙,押衙跟随杨使君几载,若是你家郎君与杨使君相熟,押衙必然知晓,自然会派快马送信前往。” “你暂且寻一地方住下,明日这时候再来此处取信。” 黄周拿着黄金,脸上尴尬,但听到伙长这番话,这才知道自己献丑了,连忙将黄金收起来,郑重作揖:“多谢将军!” 话音落下,他转身准备绕去宣阳坊的坊门,今夜在宣阳坊好好休息,明日等待消息。 不过不等他离开乌头门范围,便见朱雀天街上疾驰十余骑往北而去。 他们从南边疾驰而来,风尘仆仆的模样,手中还有加急的帛书作为证明。 “是西川的精骑,西川出事了,快去禀告窦押衙!” 黄周还未走远,当即便听到了陇右进奏院门前的那些兵卒对话。 “西川出事了?莫不是南蛮打来了?” 黄周闻言忍不住猜想,但片刻后又觉得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摇头之后往宣阳坊的坊门走去。 与此同时,西川的快马也将加急送往了南衙北司…… (本章完) 第350章 得陇望蜀 第350章 得陇望蜀 “放!” “嘭嘭嘭——” 咸通六年四月初十,伴随着投石机的投石狠狠砸在城墙上,承平近两年的西川,再度被战火所点燃。 大礼皇帝祐世隆亲率五千精骑,三万甲兵及七万群蛮突袭大渡河,黎州通望县遭大军围困,城内唐军派出精骑突围求援。 自称吐蕃大论的尚摩鄢率精兵三万,部众五万分兵入寇西境诸州…… “臣崔铉谨奏表天听,酋龙率众十万寇黎州,而吐蕃尚摩鄢率众八万,分道寇维、松、翼三州,臣……” 紫宸殿内,百官齐聚,便连半年未曾露面的李漼都出现在了金台上,但脸色尤为难看。 殿内,除鸿胪寺卿对西川急报内容的诵读声外,再无其它声音。 祐世隆入寇包围黎州通望县,而黎州境内仅官兵一万,通望仅驻扎了五千兵马。 崔铉得知此事,急忙率领嘉州的两万精锐驰援黎州。 不等他走入黎州境内,西境诸州连番送来急报。 维州、翼州被入寇,扶州与龙州的塘骑甚至探到陇右都护府治下的松州也出现了番骑踪迹。 崔铉无奈,只能命杨复光领成都五千兵马驰援维州,同时向朝廷求援。 百官听闻这些消息,顿时眉头紧皱,而队伍中的张议潮更是感到了不对劲。 “尚摩鄢怎么会有胆子与牧之决裂,还敢入寇松州?” 张议潮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沉思片刻后,他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来,已然想到了关键之处。 “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调兵驰援西川,维翼诸州不容有失!” “陛下,臣弹劾陇右大都护刘继隆养寇自重,如今番寇作乱,理应由刘继隆率兵讨平!” “陛下,臣附议……” 庙堂之上,十数名大臣先后站出来奏言,但除了身为宰相、兼领兵部尚书的徐商提出了出兵驰援的建议,其他大臣都是将尚摩鄢坐大的过错推到了刘继隆身上,希望由刘继隆出兵讨平番寇。 “糊涂!” 高璩出声呵斥,随后走出数步,转身与那十余位大臣对峙道: “若维翼二州丢失,朝廷令刘继隆南下讨平贼寇,岂不是拱手将二州让与刘继隆?” 话音落下,不等众人反驳,高璩转身对金台上的皇帝作揖道:“陛下,臣请调山南西道兵马驰援西川!” “陛下,臣兵部侍郎郑畋有事奏表!” 队伍中,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官员主动站出来作揖行礼。 李漼闻言烦躁,根本想不起这个所谓郑畋是谁,但眼见他主动站出来,却还是点了点头:“准奏。” “陛下,臣以为,尚摩鄢自立背主,乃刘继隆故意为之!” 郑畋此言说出,殿上群臣纷纷闭上了嘴,张议潮也忍不住朝郑畋看去。 “何以认为?”李漼眉头紧皱,但还是询问起来。 面对皇帝的质问,郑畋并不慌张,而是继续说道:“刘继隆虽与尚摩鄢有所交战,然献出首级至今不过千余。” “二者,刘继隆出兵横扫磨禅川,尚摩鄢理应受创甚重,为何能与南蛮联手出兵?” “臣以为,南蛮或许已经与吐蕃结盟,此番入寇,恐多年谋划之结果,乃刘继隆推波助澜尔!” 郑畋话音落下,三相之一的路岩便忍不住摇头道: “郑侍郎此言头头是道,然南蛮势大,如何会听从刘继隆之言?” “再者,番贼入寇诸州,其中亦有松州。” “松州经刘牧之治理,人口数万众,乃日后袭扰西川门户。” “若松州失陷,刘继隆再无进入西川之法,且尚摩鄢必然坐大而难制。” “更何况刘继隆与朝廷互市粮食,若要驱使尚摩鄢入寇,何必便宜卖粮给朝廷?” 路岩说罢,当即看向李漼作揖:“陛下,臣以为,当下应该从山南西道调遣兵马驰援西川,另探明东川、黔中、岭西、安南等处可曾遭受南蛮入寇,若遇入寇,理应调遣诸镇兵马驰援。” “陛下,臣附议……” 路岩据相位不过岁载,但由于蒋伸、裴休、毕諴三人先后辞官、病故,他便成了三相中资历最老的人。 不少官员早就通过捐献等手段,私下倒向他了,因此在他开口后,不少官员纷纷附和。 “陛下,臣弹劾同平章事路岩私下收受贿赂,且示意官员向其捐献!!” 郑畋眼见路岩竟然驳斥自己,当即脾气上头,将路岩与百官捐献的事情捅了出来。 “荒谬!” “郑侍郎恐怕是建言不成而污蔑路相,以博直名!” “没想到郑侍郎也有以博直名的时候……” 不少官员连忙指责、嘲讽郑畋,反倒是被郑畋指认的路岩老神在在。 李漼皱眉看向郑畋:“有何证据?” “殿上群臣,皆为人证!”郑畋持着笏板扫视殿内百官,却无一人站出来支持他。 李漼眼见庙堂上无人声援郑畋,当即摆手道:“可还有别的证据?” “臣……”郑畋紧握笏板,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漼看向他的目光也渐渐生出厌烦。 眼见郑畋半天都拿不出证据出来,李漼立马摆手道: “子虚乌有的事情便揭过,朕只想知道,该从何处调兵驰援西川,仅山南西道,是否兵马过少?” 高璩眼看着郑畋没能拿出实质性证据,眼底不免闪过失望,随后听到皇帝询问,高璩便站出来作揖道; “山南西道的卢使相曾奏表过山南西道兵马,以臣之见,最少能抽调五千兵马驰援西川。” “仅此兵马,恐怕不足。”徐商沉默良久,眼下也适时插嘴道: “不如调五千凤翔兵马南下西川,若是不敌,再抽调泾原、邠宁等镇兵马驰援也不迟。” “臣附议!”路岩眼见徐商补充,当下也没有争功,而是果断附议。 李漼见状,目光扫视殿上,随后又落到路岩身上: “陇右是否与尚摩鄢作战,此事需要验明。” “此外,如今漕运虽通,但一时半会无法兼济两都,陇右粮秣输运断不能停下。” “臣领旨!”路岩毕恭毕敬应下,李漼见状也起身走下了金台。 “散朝!!” “上千万岁寿……” 鸿胪寺卿唱礼,百官躬身送礼。 随着朝会结束,长安城内便有无数快马在过后的几个时辰间不断冲出长安城,往南边诸镇疾驰而去。 几日后,凤翔镇与山南西道调遣兵马南下入蜀,陇右埋伏在诸镇的探子也不计成本的放出了信鸽。 “杀!杀!杀!” 四月末尾,武州镇军营内起喊杀一片,无数兵马着甲操训,营门处不断有民夫从军营内转运粮草出营。 “节帅!东边来消息了!” 陈瑛小跑着来到校台之上,身着甲胄,外披罩袍的刘继隆转身看去。 待陈瑛跑到他身旁,将手中抄录下来的纸张呈出,刘继隆这才看到了其中内容。 “朝廷应该只调了凤翔镇和山南西道的兵马南下,京西北其余诸镇没有消息传来。” “此外,以我们探查所得结果来看,两镇出征南下的兵马不会超过一万人,与长安进奏院送来消息的人数相符。” “节帅,我们什么时候举兵南下?!” 陈瑛将内容汇报而出,旁边的李骥等人便迫不及待的朝刘继隆作揖请令,语气中的激动难以掩饰。 “松州可有消息传来?” 刘继隆没有回应李骥,而是继续询问陈瑛,陈瑛闻言颔首:“尚摩鄢率精兵三万,部众五万分三道入寇。” “一部包围了松州,作势给茂州、龙州等处官军塘骑看。” “另外两部分别进攻维州和翼州,如今已攻下识白、小封、薛城、卫山四县。” “只要再拿下翼水、汶山、通化、端元及故桃关,多康的铁骑就能合兵进攻成都平原。” 说到此处,陈瑛警惕道:“节帅,若是尚摩鄢不听调令,未将六州全境拿下,便要去进犯成都,那文扶二州……” “不用担心。”刘继隆安抚道:“借此机会,我也想看看尚摩鄢有没有胆量背叛我。” “若是他不听调令,此役结束后就是他的败亡之日。” “倒是凤翔镇与山南西道的兵马,你且派人叮嘱沿途诸州县探子,看看他们披甲几成,又有几成精锐。” “除此之外,把此事告诉尚摩鄢,让他加快攻城脚步,必须在两镇兵马进入西川前,把维、茂、翼三州拿下。” “待他拿下三州,只准派出一万精骑攻掠成都府,其余兵马分兵向龙扶文三州攻去。” “是!”陈瑛作揖应下,刘继隆这才看向李骥、马成、尚铎罗等人。 “传令斛斯光,让他监督尚摩鄢所部,若是切断松州与龙州、扶州官道的番兵在接令后不向二州攻去,准许他出兵突击这支番兵!” “末将领命!”李骥连忙应下,而刘继隆也将目光重新投向陈瑛:“可以向长安派出加急书信了。” “是!”陈瑛颔首应下,转身便离开了校台。 在他走后,刘继隆的目光重新放到了校场上的将士身上。 这两万将士都是从伏俟城调出南下的,此外刘继隆还在复津、盘堤、怀道三县分别布置了五千兵马,合兵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是常年驻扎陇南的常备军,算是刘继隆的后手之一,避免将利县这两万兵马水土不服而导致手中无可用之兵。 思绪间,刘继隆如铁塔般站在校台上,而陈瑛派出的快马,也不过才费了几日时间便抵达了长安。 长安进奏院的窦郓在接到这份加急的奏表后,立马穿上官员常服,吩咐院内兵卒准备马车。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还是将黄周带来的那封书信递给了院中的轻骑。 “此信是陈参军旧友所寄,不必走加急,你且休息两日,两日后将信送往陈参军处。” “是!” 轻骑伙长接下书信,随后便在窦郓的安排下,前往了进奏院内的客房休息。 窦郓走出进奏院,还未走上马车,便见一个长相普通,身材健壮的汉子朝他走来。 几名身穿战袄的兵卒拦住了他,而守门的伙长则是作揖道:“押衙,这便是陈参军的旧友。” “嗯,我认出来了。”窦郓颔首,他当年也是和陈瑛来送信的那十名兵卒之一。 虽说时过境迁,但黄周他还是认识的,只是二人未曾有过交流。 “你是黄郎君身旁的那个家仆是吧,我识得你。” 窦郓走上前,挥手示意兵卒放行。 “冤句黄氏家仆黄周,奉我家郎君之令,前来寻陈参军帮忙。” 黄周连忙作揖行礼,窦郓闻言颔首:“信我看过了,只是陈参军随军南下松州,与番贼作战去了。” “书信过两日便会有人送往松州,但行军打仗,这封信是否能安全送抵不好说。” “你若不嫌弃,可持某这份手书返回冤句县去,想他一个无门户的县令,应该不敢为难与你。” “若是陈参军回信,某会派人送往曹州冤句县去,届时那县令便更不敢与你家为敌了。” 窦郓取出一份烫好官印的书信,黄周连忙伸出双手接下,语气难掩激动:“多谢窦押衙!多谢窦押衙!” “无碍,当初黄郎君也请某吃过酒,些许小忙罢了。” 窦郓说罢,随后又看向身旁的绿袍官员:“崔五郎,取十贯钱与院内我那匹乘马送与这位郎君,助他早些返回曹州,将此事解决。” “是!”年轻官员作揖应下,黄周自然又是连忙道谢。 窦郓颔首没说什么,转身走上马车坐下。 不多时,马车在几名兵卒的护卫下向南衙驶去,而崔五郎也带人取来了十贯钱和一匹健壮的陇右乘马。 说是乘马,但那体型并不输于军马,黄周连连道谢,崔五郎自然将其留下招呼了顿酒宴。 半个时辰后,窦郓来到了南衙,并被带入衙门之中,来到了正堂。 堂内,路岩及徐商、高璩三人及十余名正五品以上官员已经就坐。 待窦郓走入堂内,他不卑不亢的作揖道:“陇右都护府参军事窦郓,见过三位相公,见过诸位明公!” “参军事?”徐商毕竟就任相位不久,因此并不知道陇右派遣至长安进奏院的官员,只是一名正八品的参军事。 不过即便如此,他却并没有看轻窦郓,毕竟窦郓代表的是陇右都护府,代表的是刘继隆。 “窦押衙所奉呈的奏表,老夫已经翻阅过了。” 徐商毕竟兼领兵部尚书,由他开口自然最好,因此路岩与高璩只是陪同,并未先开口。 “这奏表之中虽然写明刘都护率军南下,试图解围松州,但并未写明兵马,不知窦押衙可曾知晓?” 刘继隆故意没让陈瑛写明兵马,为的就是让徐商自己主动问。 不过在带给窦斌的信中,陈瑛也告诉了窦斌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窦斌闻言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故作为难道: “节帅领兵之数,不能与三位相公详说,但兵马不少于万人。” 徐商闻言颔首,虽说大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派兵去过松州附近,但松州的官道确实不好走,即便刘继隆有数万兵马,却也带不过去太多人。 “此事老夫会奏明陛下,除此之外,还请窦押衙派人询问刘都护,与朝廷粮秣贸易之事,是否会因此战事而告止。” 不怪朝廷担心这件事,确实是刘继隆去年就突然因为和尚摩鄢决裂作战而中断过一次粮秣贸易。 如今长安的粮价虽然有所回落,但大抵还在斗米二百钱的程度。 想要回落到斗米百钱乃至更低,还需要陇右多多出力。 “此事,下官必然会书信询问节帅。” “好!”徐商颔首,随后吩咐道:“准备马车,老夫需要去趟宫里。” 眼见门口的舍人应下,徐商这才看向窦郓:“窦押衙大可放心,老夫三人这就前往宫中,将此事奏明陛下。” “劳三位相公奔走,下官感激不尽……” 窦斌毕恭毕敬作揖行礼,随后便告退离去。 待他走后,高璩这才看向徐商:“这刘继隆在奏表中只说了番军袭扰松州,向朝廷索要钱粮,根本没有提及维州、翼州被围之事,更未提及要出兵相助朝廷。” 如今各藩镇虽与朝廷貌合神离,但明面上至少还保持着臣子本分,诸如庞勋与王仙芝之乱时,哪怕魏博镇的何弘敬都假模假样的请表为朝廷讨贼,可刘继隆却没有。 “这不好吗?”路岩反问高璩: “刘继隆此举,说明了他不想管朝廷的事情,也无意干涉西川的事情,只想屯驻陇右,无不臣之心。” “哼,本相也可以说刘继隆无意与尚摩鄢交锋,故意放纵尚摩鄢入寇西川作乱!” 高璩眼见路岩与他唱反调,当即便说刘继隆指使尚摩鄢入寇西川之事。 徐商听后也眉头紧锁:“刘继隆为人睚眦必报,虽说他无意西川,可尚摩鄢背主反噬,刘继隆为何不出兵袭扰他?” 高璩闻言颔首,认可道:“正因如此,某才觉得他十分可疑。” “若是能挑拨他与尚摩鄢在西川交锋,或许能将此事真伪辨明……” “高相这是引火自焚,引狼入室。”路岩趁机打击高璩的建言,不过这次徐商没有站在他这边。 面对高璩的话,徐商点头道:“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奏明至尊,让至尊决定此策是否可行。” “自然!”高璩颔首,路岩则是冷哼催促:“马车已经备好,请二人速速随本相往咸宁宫去。” “哼!”高璩冷哼,拂袖而走。 徐商倒沉稳许多,没有和路岩翻脸,只是沉默着向外走去。 待他们走出去,路岩这才向外走去。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不多时便抵达建福门,步行往宫内的咸宁宫走去…… (本章完) 第351章 蜀陇战火 第351章 蜀陇战火 “嗡——” 咸宁宫中,落针可闻,只是田允眼见时间来到,当即敲磬来提醒时辰来到了申时四刻(16点)。 磬声在殿内回响,金台之上的李漼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奏表,目光略带疑惑且审视的看向殿上路岩三人。 “这刘继隆倒也有脸皮敢向朕讨要犒赏,莫不是忘记他手中凉州是从何而来?” 李漼将手中奏表丢在地上,田允见状躬身捡起,趁势一目十行将其中内容阅尽。 奏表中,刘继隆汇报了多康部袭扰松州,并切断松州与龙州、扶州官道的事情。 刘继隆得知消息,当即率兵南下讨击,同时又称自己在磨禅川讨平番贼近万,请朝廷犒军。 余下内容,大多都是恭维称赞之言,不足以阅览。 田允将奏表内容看完,倒也理解皇帝为何如此生气了。 他将奏表放回案上,与此同时的殿上三相也先后表态。 “陛下……”高璩走出作揖道: “这刘继隆在奏表中并未提及维州、翼州被围之事,更未提及要出兵相助朝廷。” “臣以为,刘继隆此前作为,皆乃遮掩人心之计。” “他在奏表中回避西川被番贼入寇之事,恐怕是不想与番贼发生冲突,此举与其性格相悖。” “臣怀疑番贼与蛮人之所以能联手入寇,皆乃刘继隆推波助澜!” “高相勿要夸大其词!”路岩早就知道高璩会拿这件事说事,因此他在高璩话音落下后,连忙将其打断,同时向李漼作揖: “陛下,臣以为刘继隆此举,意在表明无意干涉朝廷之事,更无不臣之野心。” “倘若番贼与蛮寇为刘继隆所驱使入寇,那刘继隆必然会积极参与其中,而后蚕食西川土地。” “可刘继隆眼下之举,并不符合高相猜测……” 路岩还是说出了他那番道理,不过高璩也同样是那番说辞:“陛下,臣以为,若是想要借此试探刘继隆,不如着其南下与番贼、蛮军在西川交锋。” “倘若刘继隆与番贼、蛮军摆阵厮杀,必然无南略之心,而朝廷也可借此机会削弱刘继隆实力。” “荒唐!”路岩继续将其打断,对李漼郑重道: “陛下,即便刘继隆无心南略,可若是朝廷将其调往西川,以西川之富庶,刘继隆即便有心节制,却也拦不住麾下部众。” “若是其部众劫掠西川,这岂不是破坏了我朝自天宝以来藏富于蜀的退路?” 路岩的话,让本有几分意动的李漼冷静下来。 虽说他不认为刘继隆有那么老实,但藩镇牙兵军纪败坏却是事实。 更何况刘继隆如果真的有意巴蜀,而自己将其调往西川平贼,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想到这里,李漼看向高璩的目光略有不善,而高璩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当即解释道; “陛下,臣自然知道调刘继隆入西川乃引狼入室之举,但陛下也切莫忘记,我朝三川之地兵马并不少。” “即便崔铉麾下五万兵马遭番贼、南蛮牵制,可东川高骈的三万余精兵却并未受到牵制,而山南西道更有近万兵马还未调动。” “以此四万兵马,若是刘继隆真有异动,届时可调高骈与之交战,再集结京西北八镇兵马,直取陇右,收复河陇而剪除此强藩!” 高璩将他的意图说了出来,他根本就不担心西川的安危,他是想趁此机会试探刘继隆,随后根据情况来对付陇右。 他的谋划令李漼内心顿时火热,只是不等他火热,路岩便开口浇了盆冷水。 “高相好谋划,但是某想问问高相……以户部、度支眼下情况,若是刘继隆真的趁机作乱,朝廷哪来的钱粮讨贼?” 他话音落下,不等高璩回答,便不紧不慢对李漼作揖道; “陛下,朝廷自丢失河陇开始,历代先帝无不想要收复河陇,但都苦于钱粮不足而止。” “先帝在位时,归义军先行收复河西,再派遣刘继隆收复陇右,如此才隔绝了吐蕃。” “事后先帝以手段分裂河陇,好不容易将归义军分裂为陇右归义军和河西归义军。” “眼下河西的张淮深已经答应与刘继隆决裂,自此往后刘继隆势单力孤,即便其野心不浅,也难以危害关中。” “可若是朝廷主动招引其进入蜀地,万一出了差错,届时朝廷的退路便只有北都了。” 路岩没有提及南都江陵和东都洛阳,因为官军若是真的败于刘继隆之手,那蜀地必然丢失,刘继隆可造船沿江而下,进取江陵。 若是刘继隆北上攻掠关中,那距离关中近在咫尺的东都洛阳也很难挡住刘继隆兵锋,届时只能退往北都太原。 路岩三言两语间,便把李漼那滋生起来的热情给浇灭了。 李漼本就已经认命,所以想要提振他的自信,无疑十分困难。 高璩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十分着急,于是上前一步作揖道: “陛下,如今朝廷已经决心加税,最少至秋收前后,朝廷能在偿还去年积欠后,结余二百万贯。” “二百万贯,足够京西北八镇及三川兵马讨击刘继隆了!” 高璩没有提及神策军,因为神策军是北司的宝贝,吃他们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利器。 当然,高璩也没指望过神策军,因为神策军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 高璩真正依仗的,主要还是崔铉及高骈、京西北八镇的十余万精锐。 虽说京西北八镇在王守文之乱中表现得令人失望,但只要高骈能牵制住刘继隆南下主力,以八镇近十万兵马,不怕收拾不了兵力空虚的陇右。 高璩再次说动了李漼,这次李漼没有主动等路岩给自己浇冷水,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徐商。 徐商毕竟在山南东道担任过节度使,又领兵部尚书和同平章事,所以李漼想听听他的看法。 面对李漼的目光,徐商略微思索后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急。” “眼下无法确定番贼是否为刘继隆驱使,若是番贼真乃刘继隆驱使入寇,那即便将刘继隆引入西川,以西川兵马,也绝难抵挡南蛮、番贼及刘继隆三支兵马作乱。” “如今西川监军杨复光已经率军五千驰援维州,即便维州被攻破,后方还有故桃关。” “倘若番贼无法攻破故桃关,那朝廷可观刘继隆态度再做安排。” “若番贼入寇真是刘继隆所驱使,那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让番贼转攻他处,随后举义名,打着为朝廷收复失地的名号,侵占西川土地。” “若是如此……”徐商顿了顿,随后好似做下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若是如此,朝廷唯有讨平刘继隆,方能保全西川门户。” “不然坐视刘继隆侵占西川门户,致使西川门户大开,日后蜀地便成了刘继隆囊中之物,而非朝廷退路。” 面对徐商此番言论,李漼思绪再三,最终颔首道: “若是刘继隆真的借口收复失地来侵占朝廷西川门户,朝廷必然要举兵。” “不过在此之前,朝廷能有多少钱粮来应对这所谓局面?” “此外,若是真的要动兵,蜀地尚有崔铉、高骈坐镇,但京西北八镇又该归谁指挥?” “陛下……”高璩作揖道: “臣建议调王式王小年入京述职,视情况以其统领京西北八镇兵马。” “可!”李漼满意颔首,他从心底来说,还是比较信任王式的。 不过王式被调走,那如今尚未讨平的王仙芝、庞勋等人又应该交给谁来解决? 想到这里,李漼询问道:“王式入京,淮南节度使之位空缺,而鲁山庞勋、大别山王仙芝又该交给何人讨平?” “陛下……”路岩站了出来,毕恭毕敬道;“义武军节度使康承训可担任淮南节度使,领淮南兵继续围剿鲁山庞勋。” “大别山王仙芝数月未曾有过动静,继续让山南东道及江西等镇兵马围堵便可。” “好!”李漼眼见有了人选,当即颔首表示认可,随后结束了此次常朝。 圣旨很快便发往了诸道,而与此同时的西川却同样危急…… “放!” “嘭嘭嘭——” 咸通六年四月三十,距多康吐蕃与大礼军队入侵西川已过二十日。 小封、通化、薛城、识白、翼水、卫山诸县被攻破,久不经战事的西川天宝军、赤戎军、悉唐军突遭袭击,除少数精骑突围成功,余者多半被俘,死者近半。 多康吐蕃的兵锋很快来到了茂州,而尚摩鄢更是亲自领兵三万来攻打西川西境三关之一的故桃关。 “嘭嘭嘭——” 五十台投石机齐齐作响,百斤沉重投石越过七十步距离,狠狠砸在了故桃关上。 女墙破碎,石块飞射,即便身穿甲胄,被拳头大小的石块击中,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拿下故桃关,西川成都富庶之地就在眼前,不要畏惧箭矢,别忘了你们身上的甲胄!!” 两万余番军结阵眺望故桃关,阵前更有数千番众正在操作投石机进攻城墙。 他们的身后,韦工啰碌站在擂鼓车上,不断为他们擂鼓助威。 尚摩鄢坐在刚刚搭建好的帐篷里,帐帘敞开,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正在遭受投石机进攻的故桃关。 “阿爸,您急着让我从松州回金城,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帐内,一名二十出头却汉人装扮的青年站在尚摩鄢身后询问其问题。 尚摩鄢头也不回道:“国中的官员都想要攻入西川,难道你不想吗?” 面对尚摩鄢的这番话,青年走到了他面前,随后直接跪了下来:“我想!” “但我更清楚,不听象王的军令是什么下场。” 青年的话,使得帐外不少将领眼神不满的看向他,尚摩鄢更是冷下脸道:“我送你去松州读书,可不是让你说丧气话的。” “我说的不是丧气话……”青年抬头与尚摩鄢对视。 俩父子的长相都是传统的卫藏汉子,浓眉高鼻深目且皮肤黢黑健康,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丹增,故桃关背后就是富庶的成都,即便我不攻打,他们也会攻打的。” 尚摩鄢语气放软,他目光望向这个前往松州就学两年有余,又被自己及时召回军中的孩子。 不同于自己的阿爸和自己,这个孩子没有继续以“尚”为称呼,而是改回了“没卢”氏。 他是没卢丹增,是日后多康吐蕃的国主。 尚摩鄢要做好的,就是为这个孩子铺好路,实现他当初对自家阿爸承诺过的,让没卢家族重新成为吐蕃大族。 “阿爸,没有节帅的支持,您就算打下了故桃关,打进了成都又能怎么样?” “这几年维西越来越寒冷,许多土地种下青稞去都长不出来。” “我在松州学校的课本里学过,气候越冷,粮食产出就越少。” “如今已经不是二百年前了,雪域养不出第二个吐蕃……” “混账话!”尚摩鄢仿佛被刺激到了,他瞪着眼睛看向没卢丹增: “我看是松州那些人不安好心,故意教你这些来误导你。” 面对他的质疑,没卢丹增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的与尚摩鄢对视。 片刻后,父子间的僵持还在继续,可韦工啰碌却出现在了帐外。 他走到帐帘处,察觉到帐内不对劲的气氛后,并没有选择走进去,而是在门口行礼道: “大论,故桃关的旌旗突然变多了,唐军派来了援军。” 闻言,尚摩鄢面露凝重,没卢丹增却平静道:“阿爸,我刚才所说的话成真了。” “哼!”尚摩鄢不肯承认自己不如自家的儿子目光长远,他执拗道: “我们还有投石机,还有两万精兵和近万部众,我不信拿不下故桃关!” “韦工啰碌,半个月后我要拿下故桃关!” “是……”韦工啰碌开口应下,但语气有些心虚。 不止是他,而是不少将领在得知唐军驰援故桃关后,莫名都心虚了起来。 他们十分清楚,如今的西川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若是拖得时间太长,到时候不仅没有劫掠到西川的富庶,还要面临刘继隆的怒火。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看向了尚摩鄢,欲言又止。 不等他们开口,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数十名轻骑疾驰而来,将一封烫好火漆的加急书信呈到了尚摩鄢面前。 尚摩鄢皱眉将急报打开,里面内容不长,只有简单的八个字。 【关中援兵,旬月到达】 目光所见,尚摩鄢脸色微动,他知道这是刘继隆派人传来的情报,其中也蕴含着刘继隆的不耐烦和敲打。 想到这里,他立马将手中书信丢入旁边的火盆中焚毁,随后起身道:“留下甲兵三千,其余兵马拔营往汶山、石泉而去。” “传令噶尔·赞禄,立马调兵从松州往扶州、文州攻去,我不日便将拿下茂州,前往龙州与他汇合!” “是!!” 诸将并不知道加急的信中写着什么,但能让尚摩鄢如此着急的,想来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眼下唐军驰援故桃关,即便他们有心攻打故桃关,却也要想想是否能在唐军第二支援军到来前拿下这三关之一。 若是无法拿下,那还不如绕远路拿下龙州,走龙州江油攻入成都腹地。 思绪间,故桃关外三万番兵停止攻城,全军开始拔营。 他们的举动暴露在故桃关守军面前,率领成都五千甲兵驰援而来的杨复恭风尘仆仆,来不及休息便走上了城墙。 他扶着女墙,观望城外番军动向,不多时才道: “我率援军而来,他们应该是看到城内旌旗骤增,故此才选择撤军。” “只是他们竟然打到了这里,这说明他们在茂州境内来去自如,汶山与端源两县危矣……” 杨复光眼神闪烁,略微思索后便看向身旁的都将道:“速速派出快马,将维州、翼州、茂州陷落的消息传回成都与长安,传给使相,请使相加派兵马驻守绵州、龙州及汉州。” “末将领命!”得到军令,都将连忙派遣快马前往传信。 不过三日时间,消息便已经传回了成都,但成都此时仅有两千州兵,守城尚且不足,更别提加派兵马了。 至于率军往黎州赶去的崔铉更不用说,他即便分兵北上,也来不及驻守诸州。 成都府内官员们无奈,只得派快马北上,向凤翔、山南西道所派出的兵马求援而去。 两日后,汶山、端源两县失陷,失陷前放飞所有信鸽,将城池失陷的消息传至成都。 与此同时,扶州、文州先后高危,茂州最后的石泉县也遭到了多康吐蕃大军压境。 消息传回武州,正在检阅大军操训的刘继隆也满意颔首道:“还算他识得大体。” 他口中的“他”,自然就是尚摩鄢了。 陈瑛站在他身旁,低声道:“话虽如此,继续放任他坐大,恐怕总有一天会反噬。” “养虎为患,向来如此。”刘继隆语气平淡,他根本不担心尚摩鄢反噬。 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入冬的时间也越来越提前。 对于高原之下的汉人来说,这样的气候环境都不太好受,更别提高原之上的多康了。 把控住茶叶和粮食,刘继隆就有弄死尚摩鄢的十几种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解决吐蕃从松州突围扶州的事情。 他将手中情报揣入怀中,不假思索的对陈瑛下令道: “传出消息,尚摩鄢亲率大军劫掠松州,被我率军南下击退,主力撤往翼州,溃兵逃往扶州。” “另派轻骑往临州去,让高长史将我军从吐谷浑所获的首级和残缺兵甲送往长安,向长安索要犒赏。” “是……” (本章完) 第352章 欲意削藩 第352章 欲意削藩 “杀!!” “点火!” “嗡嗡——” 五月初,当冲天的火光冒着滚滚黑烟从河谷中升腾,与之传来的还有战场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大渡河北岸的通望城,此刻正在被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礼军队重重包围。 无数大礼将士推动着云车、巢车、冲车接踵而至,企图将通望城彻底拿下。 滚木、擂石、石质、弩车、投石机等等能攻能守的守城工具都被搬到了城头的马道上。 许多大礼将士被泼上厚厚的石脂,不等他们反应便是一把大火将其点燃。 着火的大礼将士发了疯般的逃跑,不是被己方督战队杀死当场,就是被大火活活烧死。 空气中弥漫着石脂与烤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相比较承平日久的西川西境兵马,与大礼交战第六个年头的西川南境兵马作战经验更为丰富,仅凭数千人便将十万人挡在了这小小通望城近一个月之久。 正因如此,此时后方观望战场的祐世隆忍不住焦躁道:“二十四日,整整二十四日还未拿下这通望城。” “崔铉那厮已经在北边的邛崃关、铜山关、石门关修筑大量羊角墙及堑壕,即便我们拿下了汉源和通望两座城池,也需要面对三场硬仗,才能将黎州的飞越、荣经两县拿下。” “范脆些,你告诉我,难不成我大礼的儿郎,还不如多康的那群番贼吗?!” 多康吐蕃与大礼有商道联系,虽说消息传递不如大唐的官道,但无非也就是速度慢些。 正因如此,祐世隆已经知道了多康吐蕃夺下维州、翼州,包围松州、茂州的事情。 眼看着尚摩鄢连下两州,即将夺得西川西境门户,而自己还止步黎州,祐世隆便难以压下脾气。 “传我军令,攻下通望、汉源,大军休整三日,城中财货,尽皆赏赐!” “臣遵旨……” 在祐世隆的承诺下,汉源、通望两县遭受了巨大的压力,群蛮与大礼的甲兵如发了疯般不断进攻,两座城池摇摇欲坠。 崔铉如实将前线情况汇报长安,但长安接到西川及东川、黔中、岭西、安南等处奏表时,已然是五月初十了。 “维州、茂州、翼州三州丢失,文扶二州也摇摇欲坠,就连龙州都被包围了。” “朕想要问问诸卿,凤翔及山南西道的兵马到哪了?!” 紫宸殿上,李漼脸色黑得足以滴墨,庙堂上的群臣脸色也十分难看。 在这其中,兼领兵部的徐商更是黑着脸作揖道:“西川传来消息,凤翔所派兵马仅四千,其中三成为民勇。” “山南西道所派兵马仅三千,然甲胄不全,仅有两千可用。” “眼下龙州江油县已经被吐蕃大论尚摩鄢率兵包围,凤翔军左兵马使李昌言得知消息,随即撤往江油关驻守,以防番贼攻入绵州。” “山南西道都将王符彦率军驰往汉州绵竹关,如今在绵竹驻守,拱卫成都府北境。” “拱卫?”李漼气笑了:“朝廷调他们前往西川,是为了守住江油县和故桃关。” “现在他们一个退往江油关,另一个在绵竹关止步不前,这是准备干什么?” “陛下息怒!”路岩主动站出来打圆场,随即说道: “陛下,如今诸道皆已传回消息,南蛮并未分兵入寇诸道,不如调黔中、东川兵马驰援西川,起码也要守住沿边三关五城的剩余三关四城才行。” 路岩口中的三关五城,是指故桃关、江油关、松岭关,以及阴平、龙安、绵竹、朋笮、石泉等五城。 如今石泉已经失陷,那就只能守好剩下的三关四城。 不过如今西川境内还能调动的兵马只剩两万,其中还有七千是凤翔、山南西道两镇兵马。 除此之外,文扶二州的五千兵马,如今也已经被番贼围困。 乐意说,西川还能调动的兵马,仅剩八千…… 正因如此,路岩才会请示调动东川和黔中道的兵马。 黔中道自从被南蛮入寇后,宋涯便重新编练黔中兵马,如今有兵八千,皆善战者。 不过路岩更看好东川的高骈,因为高骈手中有三万五千余马步精骑。 “传朕旨意,调东川兵一万,黔中兵三千,分兵驰援三关五城!” “陛下英明……” 李漼趁着脸色传下旨意,群臣尽皆唱声。 不过在此之后,百官之中却出现了另外的声音。 “陛下,臣弹劾陇右大都护、陇西县开国公刘继隆纵番入寇!”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漼闻声看去,却见兵部侍郎郑畋走出队伍,朝自己郑重作揖。 “此事容后再议!” 李漼心里烦躁,根本不想在紫宸殿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讨论这件事。 “陛下,臣……” “散朝——” “上千万岁寿……” 郑畋还想说什么,却见李漼起身走下金台,鸿胪寺卿与群臣接连唱礼。 与此同时,田允走下金台,对路岩三人低声耳语。 三人躬身颔首,不多时便跟着田允往咸宁宫走去。 待他们来到咸宁宫时,却见咸宁宫内除了他们三人与皇帝、田允外,竟然还有北司的齐元简、王茂玄和亓元实、杨玄冀等人。 眼见皇帝召集北司的官员前来,徐商与高璩相互对视,路岩则是暗自揣摩。 “臣等参见陛下……” “赐座” 高坐金台上,李漼心情十分不好,而这一切都因为西川的战事。 徐商三人谢恩后就坐月牙凳,与王茂玄等人相互占据左右。 “此前徐相曾说过,若番贼进攻故桃关不利,极有可能会被刘继隆挑拨向其余诸州攻去。” “如今番贼动向如徐相所预料那般,朕请问徐相,番贼入寇,是否为刘继隆所指使挑拨?” 李漼的话令徐商哑然:“陛下,此不过臣一家之言,况且臣对刘继隆并不熟悉,兴许估计有错也不一定。” “陛下!”坐在徐商身旁的高璩突然开口作揖道: “臣以为,如今局面,理应等东川、黔中兵马调至西川,再观刘继隆是否会侵占朝廷失地,方能得出结论。” 相比较半个月前,此时高璩的言论也略微收敛了些。 不怪他转变太快,实在是西川西境兵马输的太快了。 开战一个月便丢了三个州,如今眼看着还要再丢三个州,就西川西境兵马的这战败速度,着实让高璩不安。 “陛下,臣附议……” 徐商也变得保守起来,而他们两人的表现则是让李漼失望。 换做白敏中、裴休在此,绝不会表现得前倨后恭。 想到此处,李漼看向路岩,却见路岩道:“陛下,臣以为刘继隆不可不防。” 路岩的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要知道十天前,徐商与高璩才是主战态度,路岩则是保守态度,而今才过去这么点时间,徐商与高璩变得保守,路岩则是言辞激进了许多。 他们都想知道,路岩有什么高见。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路岩压根不知兵,他只是眼见皇帝态度转变,因此随着皇帝态度的转变而转变罢了。 眼见皇帝询问自己,路岩略微思索便主动道: “臣以为,不管刘继隆是否指使番贼入寇,是否会在事后侵占朝廷土地,朝廷都应该早做准备。” “臣建议发禁军、诸镇兵马驰援西川,若是刘继隆敢于侵占朝廷州县,朝廷理应出兵将其讨平!” “嗯!”李漼满意颔首,心里对路岩越来越满意。 诚然,李漼自从知道了神策军的猫腻后,便没想过讨平刘继隆。 但这是建立在刘继隆安分守己,守着陇右别作乱的前提。 如今番贼入寇,很有可能是刘继隆所指使,那刘继隆无疑是踩到了李漼的红线。 正因如此,李漼便想着借助此次危机,好好整治整治神策军,接着收拾刘继隆,将陇右收归朝廷治理的想法。 想到此处,李漼目光看向王茂玄、亓元实等人:“如今番贼入寇,而神策军昔年便是防备番贼的边军。” “眼下西川遭难,朕欲调三万神策军前往西川招讨番贼南蛮,诸卿以为如何?” 面对李漼看似轻飘飘的询问,王茂玄与亓元实等人却眼皮一跳。 神策军在兵册上确实有十几万人,但其中的兵额早就被几个北司和神策军家族吃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的神策军,别说三万,就是拉两万人去西川都费劲。 若是真要凑足三万,那只有将军中大部分吃空饷的家族子弟遣退,然后省出一笔钱来重新募兵。 毕竟凑足三万去西川是一回事,京畿之地又是另一回事。 京畿之地必须保留足够的神策军,而西川的神策军…… 想到这里,王茂玄主动道:“陛下,神策军虽十余万众,但京畿广袤,仍需拱卫,恐怕抽调不出三万兵马。” “若是陛下执意调遣神策军往西川去,右神策军大概能抽调七千人。” “陛下,左神策军大概能抽调八千人。”杨玄冀作揖开口。 号称十几万的神策军,如今勉勉强强才凑了一万五千人,这让李漼气得脑门发热。 好在他养气功夫不差,很快便利用两人的口风做出了试探: “神策军十余万,为何只能调动一万五千兵马?莫不是有人在军中吃了空额?” “陛下,此事绝无!” 面对李漼的试探,北司众人义正言辞的否认起来。 李漼见状颔首道:“既然没有空额,那会不会是军中年迈者太多?无法远行?” 他话说到这里,哪怕王茂玄他们再迟钝,却也明白他想的是什么了。 无非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将神策军纸面的人数削减下来,减轻户部与度支负担。 当初李漼即位时,王宗实便借助清理王归长、马公儒等人,削减了几千神策军的兵额,如今无非就是故技重施。 猜到这里,王茂玄忍痛道:“右神策军中,确实有五千余老卒不堪用,只是历代先帝念及旧情,未曾裁撤。” 眼见他割肉,杨玄冀顿时手心冒汗,毕竟左神策军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关键时刻,还是亓元实主动接过话茬道: “左神策军中已有七千余老卒不堪用,若是陛下需要裁汰,臣与杨中尉自然接旨。” “甚好!”李漼满意颔首,他也不敢把北司的这群宦官逼得太狠。 能从他们手中削减一万二千多的虚额,这已经超过他的预期了。 这个数额不仅超过了他的预期,也超过了路岩三人的预期。 原本他们以为北司不会割肉,却不想北司不仅割了肉,并且还割的不小。 削减去这一万二千多神策军兵额,代表的不仅仅是军饷,还有甲胄保养及饭食、马料等不存在的虚额支出。 路岩心算片刻,便知道皇帝此举为户部与度支减少了近五十万贯的支出。 这般想着,路岩只觉得北司这群宦官才真是贪得无厌。 不仅侵占了关中绝大多数田地且隐匿不交税,还趴在神策军身上不断吸血,每年从朝廷身上吸走数百万钱粮。 倘若神策军消失,天下军饷最少降低三成,朝廷能多出四百余万贯来多做许多事情。 不过路岩稍微想想,便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不提北司的这几个宦官,单说那些喝兵血的神策军将领及宦官,便不会放过神策军这个血包。 “既然如此,那便削去这一万二千多老弱兵额,再调一万五千神策军入西川抵御番贼!” 李漼精神大振,直接对众人发下圣旨。 路岩三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此举并未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北司宦官们虽然肉痛,但他们也清楚,只有大唐活着,他们才能趴在神策军背上吸血。 如果大唐不存在了,那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朕乏了,此事便交给诸位相公了。” “上千万岁寿……” 李漼起身走下金台,留下众人唱声行礼。 待李漼彻底消失在偏殿门口,群臣脸色各异走出咸宁宫去。 路岩三人脚步匆匆,先行离去。 王茂玄停下脚步,齐元简、亓元实、杨玄冀、杨玄阶等人心领神会,纷纷停下脚步。 “如今局面如何,诸位也都知道,继续加税下去,河淮肯定还会有盗寇复起作乱。” “削减些许兵额,让朝廷缓缓也好。” “除此之外,那一万五的兵额,你我左右神策军,便以刚才庙堂上所说兵额为数,各自招募新卒。” “至于这统兵之人,诸位可有人选?” 王茂玄询问众人,齐元简见状说道:“不如以杨公庆、杨玄冀二人各领左右神策军如何?” 杨公庆是王茂玄麾下右神策军的副使,齐元简的安排也算妥当,因此王茂玄没有拒绝,而是颔首道: “老夫也老了,待此事结束,便把右神策军交给杨公庆吧。” “我等自然依王公安排。”齐元简话音落下,亓元实等人也纷纷行礼应下。 王茂玄十分满意,随后便邀请亓元实他们往自家府上走去。 几日后,许多在神策军中吃空额的子弟被裁汰,背景稍微硬些的则是被要求找人来替自己从军西川。 一时间,京中不少富贵子弟都开始在城内外雇佣青壮,以每月十五贯的价钱雇佣他们前往城外操训。 不少贫苦人家纷纷接下雇佣,成批涌入城外的神策军营。 这样的举动,自然逃不过各镇进奏院的眼线,神策军的虚实也因此暴露。 不过由于神策军中确实还留有不少精锐,因此诸镇只当是神策军新募兵马,并未过多关注。 相比较他们,刘继隆可是太清楚神策军的根底和手段了。 “估计是雇些良家子滥竽充数,如今时间紧张,他们不会有太多时间操训,到时候恐怕连负甲都成问题。” 五月二十日,在刘继隆率军南下盘堤的路上,长安的情报迟了十天才送到了他的手中。 面对神策军募兵的事情,他不屑一顾,关注点都在西川战场上。 “前线可有什么变化?” 官道上,身骑大马的刘继隆瞥了眼正在乘马车、牛车南下的陇右军将士,头也不回的询问起李骥、陈瑛他们。 李骥闻言道:“多康吐蕃的兵马还在文扶龙三州作战,十几天了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看得出不好打。” 文扶龙三州毕竟直面陇右,因此兵马在操练上还是比较频繁的,算得上西川军中精锐。 相较于维翼茂三州的兵马,他们抵抗的力度更强,以至于尚摩鄢动兵六万,连续十余日都没能拿下它们,这并未出乎刘继隆的预料。 “不用着急。”刘继隆安抚众人道:“这六州只要失陷,以朝廷的手段,想要收复这几个州基本不可能。” “除非朝廷不要戎州,将东川军尽数调至西川,方才有机会收复这六州。” “近来朝廷动作频频,我担心庙堂上有人猜到了我驱使吐蕃入寇的意图。” 刘继隆调转马头,目光看向陈瑛:“大礼的军队打到哪了?” 面对询问,陈瑛作揖道:“十日前,大礼的军队攻占了黎州的汉源县和通望县,七千官军阵没大半,半数被俘,城内人口被掳掠往拓东城(昆明)而去。” “大礼军队休整三日后,便北上邛崃关与崔铉所率两万西川军对峙起来。” “长安有消息传来,有个叫郑畋的官员两次在常朝中弹劾您挑拨驱使吐蕃入寇西川。” “除此之外,朝廷似乎调遣了东川兵马驰援西川。” “郑畋?”刘继隆眉头微皱,只觉得这人名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 想了片刻,发现自己确实想不起来后,刘继隆这才说道: “传信给尚铎罗,让他把东川调兵西川的消息告诉大礼的祐世隆。” “只要祐世隆不蠢笨,他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该干嘛。” 话音落下,刘继隆抖动马缰,率领大军向南边的盘堤进驻而去…… (本章完) 三月中奖名单公布 三月中奖名单公布 三月中奖名单(月票编号)公布: 129, 202, 240 343, 349, 417, 611 646, 676, 725, 786 810, 877, 883,933 994, 1192, 1226,1266 1291,1319,1334,1518 1549,1600,1673,1718 1761,1952, 2031。 ———— 奖品:30份电影票 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兑奖截止日期:3月15日 中奖的宝子们请注意兑奖时间,于兑奖截止前加群联系管理兑奖 (本章完) 第353章 东川出兵 第353章 东川出兵 “杀杀杀——” 五月末,在朝廷传出圣旨后不久,便有轻骑持圣旨前往诸道,而东川便是诸道之重。 僰道城外,高骈站在军营校台上,目视东川大军在此操练。 自两年前牛头峡大捷后,他返回僰道城募兵数万,经过裁汰后,东川仅留三万五千精锐,其中精骑七千,马步兵二万,步卒八千。 八千步卒驻守东川境内各处要道,七千精骑与近万马步兵驻守戎州各处要道,余下一万马步兵便驻扎僰道,以便策应东川南北。 急促的脚步声从校台旁传来,不多时便见王重任走到高骈身旁作揖:“节帅,朝廷有天使持圣旨前来宣旨,请您前往牙门沐浴更衣。” “来了?”高骈似乎猜到了朝廷会发圣旨给自己,略微颔首后便转身走向了军营内的牙门。 半个时辰后,当高骈更换紫袍,沐浴焚香在牙门恭敬等候时,一名宦官带着几名兵卒走入牙门。 “传至尊旨意,东川节度使高骈接旨!” 宦官的声音作响,高骈见状不紧不慢的躬身跪在蒲团之上,恭敬稽首。 “臣,东川节度使高骈,接旨。” “门下,今西川……” 一篇圣旨,洋洋洒洒数百字,所说内容无非就是西川遭遇番贼与南蛮入寇,召高骈遣派一万东川军驰援罢了。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高骈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当圣旨递到高骈面前,高骈面色如常,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圣旨,随后稽首起身。 宦官见状,当即催促道:“高使君,西川危急,还请使君尽早遣兵调将。” “劳请放心,某三日之后必然发兵!”高骈恭敬回礼,随后看向身旁一名都将: “为天使带路,请入僰道寅宾馆。” “末将领命!”都将连忙应下,随后主动为宦官及其身后的人带路前往僰道城内州衙寅宾馆。 待他们彻底离去,王重任这才从高骈手中接过圣旨,试探性询问道: “节帅,如今僰道仅有一万马步兵,我们要将此地兵马都调往西川吗?” “自然。”高骈微微颔首,同时走向牙门主位坐下。 待他走下,王重任跟上来为其斟茶道:“这文扶龙三州本是我东川所辖,只是昔年划归西川,以此谋求陇南诸州。” “结果西川不仅没能收复陇南诸州,这些年也疏于操训,以致三州被围,便是连我东川北部的利州都恐有被围之危。” “末将以为,眼下应该增调兵马前往利州,以免战火烧到我东川境内。” 王重任想的都是保境安民的事情,高骈却平淡道:“州县改属,实乃常态。” “文扶二州,昔年还曾属陇右道,后来才改属的剑南道。” “如今尚摩鄢率番贼入寇,按理来说应该急于拔除三关五城,杀入成都府内劫掠,为何会调转兵锋,攻入文扶龙三州?” 高骈好似在呢喃,又像在提问。 王重任闻言略微思索,而后才道:“朝中有流言说番贼乃刘继隆驱使,难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高骈微微颔首,但很快又道: “我早就说过,刘继隆年富力壮,有人杰之表,必然不会屈居人下。” “即便他愿意,他麾下的将领恐怕也不愿意。” “不管尚摩鄢是否受其驱使,他都不会安分守己的待在陇右。” “这样吧……趁机添把火,把西川的篝火堆得更高些!” 王重任闻言错愕:“节帅,您的意思是……” 高骈看向王重任,略微思索后便道:“此事过后,朝廷必然容不下刘继隆,你率军前往西川后,只需要守好三关五城即可。” “若是能抓到番贼的塘兵,最后施展些手段,即便不是刘继隆指使的,也必须说成是他所指使。” “是!”王重任果断应下,但他不解道:“节帅,可是这么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好处?”高骈将目光瞥向他,沉声道:“我要节制剑南兵马……” 几乎在高骈声音落下的同时刻,距离东川数百里外的文扶龙三州喊杀声不断。 在这其中,文州治所曲水县更是因为其城池处于摩天岭中央河谷而遭到无数番众强攻。 “先登者,赏牛牛羊百头,升小节儿!!” “杀——” 无数身为奴隶的番众,为了能打下曲水,荣获民籍的身份而不顾性命。 身无寸甲的他们,此刻正在推动无数冲车、云车、巢车向曲水县发起进攻。 紧邻白水江的曲水县,为了防御北边的陇右,刻意将护城河挖宽二丈。 然而在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无数尸体与沙袋将护城河填平,此时城外的近万番众如发了疯般发起强攻,身后还有数千精骑掠阵。 曲水城头,疲惫了无数日夜的西川将士勉强撑起身体,手持长兵钝器发出怒吼。 “杀——” 喊杀声中,无数攻城器械撞在了城墙上,不足两千的西川军面对近万番众的强攻,尽可能的提起精神来坚守曲水城。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似乎连五十里外的武州盘堤县都能听到。 “你们看,只要摇动这个东西,木桶里面的那个木桨就能转动,继而引起涡流来清洗衣裳。” “这个比起你们之前制作的那个要更好用,没那么容易把衣服洗坏……” 盘堤县外的渡口码头上,但见数百人层层包围,而刘继隆却坐在渡口边上,面前放着一个人腰高的密封木桶。 木桶顶部的盖子由许多凹凸的机关锁死,盖子中间则是留有一个手摇的木柄装置。 随着刘继隆一手扶着盖子,一手摇动木柄,桶内很快传来了“哗啦啦”的水流声。 这一幕看得众人拍手叫好,刘继隆则是笑骂道:“亏我请教习为你们扫盲,竟然连这种简单的东西都弄不出来。” 面对他的调侃,四周的兵卒纷纷干笑着挠起了头。 “好了,趁着还有时间,由都护府出钱,请盘堤县的木匠为军中制作这个洗衣机,每伙仅一个,你们不要偷懒而塞入太多衣服,洗坏了得你们自己出钱修。” “谢谢节帅——” 四周兵卒的感谢声令刘继隆脸上笑容不减,他已经多年没有率军出征。 前几日瞧见将士们在渡口用木槌洗衣服,当即便想起了前世看过的手摇洗衣机。 手摇洗衣机出现的很早,似乎在十九世纪初就出现了通体都是木质,唯一困难的就是手摇所用的齿轮。 不过这个难不倒这个时代的工匠们,毕竟中原早在先秦时期就有了青铜齿轮,做起来并不难,难得在于标准化制作。 只要都护府出钱,集结工匠来生产,这种手摇的洗衣机还是很好用的,利润也不低。 一个手摇洗衣机,一次性能清洗一套衣裳,投入皂角后,一刻钟就能洗的十分干净,比起传统的木槌洗衣来说,省下了好多力气。 “行了,你们自己洗衣服吧,过几日应该就能收到这洗衣机了。” 刘继隆吩咐一声,当即便从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陈瑛、李骥等人跟了上来,马成更是赞美道:“不愧是节帅,我等平日也能见到弟兄们清洗衣裳,为何就想不到这一个木桶和几块木片就能这么轻松的把衣裳洗干净呢?” “你们平日若是多看些书,也不至于不懂。”刘继隆摇了摇头,不过也只是调侃罢了。 木质的手摇洗衣机,若谈起其原理并不难,制作方法更是十分简易,饶是如此,却也得到了十九世纪初才有人发现。 事实上,除了手摇洗衣机,还有类似手摇的木质风扇也是直到十九世纪初才被人发明。 不过这件东西,也早就被刘继隆弄出来了,单都护府内便有好几台立式的手摇风扇。 虽说没有手摇式的发条风扇来得省力,但是也比扇子扇得凉快多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投向了渡口上的那些船只。 这些船只并不大,左右也不过五丈长,一丈左右宽,即便放在如今的时代,却也只能算得上小船。 “西川来的工匠,就造了这些船?” 刘继隆眉头微皱,他这几日忙碌于军务,先后检查了盘堤县的官仓、常平仓及预备仓,还未来得及去船厂。 今日有了空,这才准备前往船厂,却见渡口船只都较小,不免皱眉。 陈瑛见状解释道:“船厂中的工匠们倒是能造出来更大的舟船,可是架不住盘堤段的羌水太浅,难以下水大船。” “去看看”刘继隆带着众人往船厂走去。 船只对于刘继隆来说尤为重要,这不仅仅关系着日后如何拿下江南,还影响着日后如何联通海运。 随着气温不断降低,陆地丝绸之路的许多城池和绿洲都会因为气候环境而消失,而海上丝绸之路则是会渐渐走向辉煌。 这点从岭南道的广州日渐强盛就能看出,海运才是未来的丝绸之路。 “节帅!” 当众人走到船厂门口,船厂内的几名主事已经来到门口迎接。 刘继隆扫视船厂内外,单说船厂内的情况来说,共有大小五个船坞,连带存放木料的仓库和炮制木料的烤房来看,整体占地不下二百亩,并不算大。 “几位主事,带我们看看这五个船坞吧。” “是,节帅有请……” 三名五十多岁的主事带领刘继隆他们走入船厂中,先后参观了木料仓库和炮制木料的烤房与四处船坞。 木料的仓库中,成材的木料堆积如山,不少木料长十余丈,很适合制成大船的龙骨。 烤房内的木料都经过了剥皮、烤干、刷桐油等步骤,可以用来替换受损船体,也可以直接用于造船。 前后四个船坞内都有五丈左右的海鹘船和车船(轮桨船),这都是唐代民间和水师善用的船只类型。 一路走来,刘继隆沉默无语,只是安静听着三名主事和一些造船工匠的讲解,直到走入第五个船坞时,刘继隆的表情才微微发生了变化。 第五个船坞内,停放着一艘早就制成的船只,造型与长度、高度都与刘继隆心里的那艘极为贴合。 “节帅,这就是您给船厂提出建议并造出的福船。” 三名主事作揖禀告,而众人的目光都被船坞内的那艘大船吸引了目光。 “节帅,这艘福船长九丈,船宽一丈八尺,底部有二十七个水密隔舱,外加同样数量的肋骨支撑。” “高于甲板的船楼共有十二间船屋,可容纳四十八人休息,甲板摆设五丈长的主桅杆,另用……” 主事的话,刘继隆已经忽略了,因为当他得到船只大概数据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知晓这船的情况了。 待主事介绍过后,刘继隆才继续说道:“武州境内的河段,应该无法下水这艘船对吧?” “你们有造稍小的福船下水试过没有,这艘船能否在进入嘉陵江后航行?” “可以!”主事连忙回答道:“武州段的羌水,确实下水不了这艘船,但我们试过五丈的福船,下水航行都十分成功。” “除此之外,虽说武州的羌水航段无法下水五丈以上的福船,但只要进入利州段的景谷县,就能实现九丈左右的福船下水通航。” 面对主事的这番话,刘继隆略微皱了皱眉。 利州属于东川,虽说自己可以示意尚摩鄢进攻利州,但以高骈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失地的。 “龙州的江油县,是否能够通航这九丈福船?” 刘继隆询问主事,而这三位主事都是从西川逃难而来的船工,自然知晓蜀中的水文情况。 三人对视,其中一名主事道:“江油县恐怕不行,最少也得到巴西(绵阳)才能通航。” 刘继隆听后,无奈在心中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方才询问道: “以如今船长之中囤积的木料,能否在戎州(宜宾)、泸州、渝州(重庆)修建十丈以上的大船?” “自然可以!”三人十分笃定,不过笃定过后,却先后提出所担心的问题。 “节帅,虽说依靠长江能修建大船,可是想要顺江而下,还需要足够有经验的船夫,此外还需要防备长江上的水贼。” “长江出蜀沿途有三峡,故此四、五月下峡时,不少舟船都会因为三峡难渡而船毁人亡。” “自古以来,不少官员都曾在五月下峡,结果船毁人亡,全家皆死的并不少……” “过了三峡后,长江之上便能见到许多水贼。” “这些盗贼除了劫杀行人外,还常常干着贩卖私茶私盐的勾当,不少盐商雇佣他们贩卖私盐,所以他们的舟船比起官军的舟船并不小,而且数量更多……” 三名主事的话,让刘继隆勉强对长江的情况有了一定了解。 首先自己麾下这近千船工是肯定能建造十丈以上福船的,唯一的问题是自己需要拿下戎、泸、渝三州的其中一州,才能让船厂中的这些船工放开手脚,为自己修建大船。 “戎泸渝三州嘛……” 刘继隆略感头痛,如果他真的拿下了这三州,这也就代表他基本拿下巴蜀全境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暂时不再想这件事,只是对三名主事作揖道: “劳请三位率领船长近千船工磨砺技艺,最迟不过五六载,某必然会给诸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节帅勿要如此……” “我等惶恐……” 面对刘继隆的作揖,三名主事连忙回礼,刘继隆见状则是起身看向陈瑛:“船厂每岁度支钱粮几何?” “原先几年,每年近万贯,近几年因接了王焘等人河船的买卖,每年度支不过四千余贯。” 陈瑛做出解释,刘继隆微微颔首。 费四千多贯养着近千船工,这并不算什么大的支出。 顶多再过五六年,巴蜀之地他必然要收入囊中,不过…… 刘继隆想到了这些日子庙堂上对他的弹劾,心中不免升起不安。 若是朝廷提前出手,他唯有举兵与朝廷交锋,或许可以趁势先拿下巴蜀,再伺机拿下关内道。 即便没有关中,但有了关内道和陇右道、剑南道,自己只需要好好消化两三年,便能继续出兵关中,横扫关东诸道。 想到这里,刘继隆觉得面对庙堂上的流言蜚语,自己恐怕需要早做准备。 他转身走出了船坞,陈瑛、李骥等人也紧紧跟随走出。 待到走出船厂,刘继隆这才回头看向众人道:“陇右的民兵有多少?” 陇右的民兵,实际上就是州兵,数量并不少。 “三万四千左右,不过有半数在乡上当差。” 李骥不假思索的回答,刘继隆则是颔首道:“传信给陈靖崇和高进达,诸镇皆募满兵额,另外民兵需要保持三万,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李骥连忙应下,随后抬头与马成、尚铎罗二人对视。 能让自家节帅下令十四镇兵马募满兵额,这说明收复六州只是个开始。 自家节帅,终于准备打出去了…… “陈瑛,盯好南边的事情,催促尚摩鄢尽快拿下文扶龙三州。” “此外,祐世隆若有动向,及时告知我。” “是……” 刘继隆吩咐起陈瑛,陈瑛用余光瞥了眼李骥等人,不卑不亢的作揖应下。 眼见军令传出,刘继隆这才从身旁亲兵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后往军营赶去…… (本章完) 第354章 招讨陇右 第354章 招讨陇右 “放!” “嘭嘭嘭——” 六月初,西川遭遇入寇的近两个月后。 在北边不断丢失土地的情况下,南边的战事依旧激烈,但由于崔铉掌握了天时与地利,祐世隆麾下大军始终无法突破崔铉布置的三座关隘。 不提别的,单说挡在他们面前的邛崃城,与其说是城,还不如说是关。 邛崃城修建在半山腰上,旁边是河谷,但河谷狭长,不易通行。 崔铉率领一万马步兵驻守此处,先把河谷用拒马、堑壕封堵,再原地掘出一条护城河,在河道背后修建起丈许高厚的夯土墙。 尽管祐世隆不断下令用投石机进攻,可半个月下来,邛崃防线不仅没有出现问题,反而越来越坚固了。 面对难以逾越的邛崃城,祐世隆心中都不免生出绝望感来。 时间来到正午,尽管投石机还在进攻,可祐世隆却已经预感到了今日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他返回了牙帐,难得让人给他准备了一壶酒,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酒过三巡,他正惆怅时,帐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陛下,尚摩鄢给我们送来了军情!” 赵诺眉的声音响起,不等祐世隆传唤,他便走入了帐内。 祐世隆见状自嘲道:“他是来向朕炫耀的吗?” 维冀茂三州虽然人口稀少,但也比他刚刚拿下的汉源、通望两个县要好。 在祐世隆看来,多半又是尚摩鄢拿下了什么地方,来向自己炫耀的。 “这……还需要陛下您自己打开阅览。” 赵诺眉可不敢拆开两国国主往来的书信,因此双手呈给了祐世隆。 祐世隆接过后不耐烦拆开,漫不经心的看了两眼,随后便两眼放光。 “高骈可能要调兵驰援西川,多半是绵州和汉州!” 祐世隆将书信递给赵诺眉看,可赵诺眉看后却皱眉道:“话虽如此,可高骈手中有三万余东川兵马。” “即便调走半数,还有近万五来守卫戎州,我们恐怕无法从他手中讨好……” “该死的高骈!”祐世隆闻言,心情立马变糟了许多。 他这才想起,高骈上次凭借不到两万兵马,便挡住了大礼十余万大军。 一场牛头峡惨败,让大礼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 想到这里,祐世隆攥紧了拳头,而此时帐外却突然喧闹起来。 “怎么了?”祐世隆略微激动,还以为是大军攻破了邛崃城防线。 只是当他向外看去时,并未瞧见报捷的兵卒,只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董清平?您怎么来了?” 本该在阳苴咩城调度钱粮兵马的董成,此刻却出现在了战争前线。 “陛下,臣是来向陛下献策的。” 董成风尘仆仆而来,顾不得休息便走入帐内,对祐世隆行礼起来。 祐世隆起身向他走来,将他搀扶过后询问道:“董清平有何计策?” “陛下……”董成缓了两口气,接着行礼道: “陛下已经拿下汉源和通望,为何还要执着于黎州呢?” “我军兵强马壮,不该丧命于黎州险阻之地,何不率师沿大渡河开路,直接出兵进攻嘉州?” 董成的声音并不大,可当他说出这番话后,却好似惊雷在祐世隆脑中炸开。 “沿河开路,直攻嘉州?” 祐世隆眼神明亮,随后好似想起什么,将赵诺眉手中书信递给董成道: “难怪尚摩鄢会写信告诉我这件事,原来他是想提醒我,等待东川大军驰援北边,我便能直接沿河开路,直击嘉州。” “这尚摩鄢虽是番蛮,却比朕还会用兵,好好好……” 祐世隆没有生气,此刻的他无比高兴,而董成也将尚摩鄢的信看完了。 他眉头微皱,随后才道:“尚摩鄢此人勇猛无谋,这点从他收复多康就能看出来,这不像是他能想出来的办法。” “不必管他!”祐世隆根本不在乎这办法是谁想出来的,他只想要攻入西川境内,占领西川的土地,掠走西川的人口! 他的目光看向赵诺眉,赵诺眉见状行礼。 “赵清平,你率两万甲兵及三万群蛮,再驱使嶲州的群蛮沿着大渡河北岸开路向嘉州而去。” “秋收之前,朕要亲自前往嘉州,吃到嘉州田地里摘下的粮食!” “臣领旨!”赵诺眉不假思索的应下,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与此同时,董成也突然开口道:“臣敢问陛下,陛下可曾想过拿下嘉州后,我朝应该如何与大唐相处?” “嗯?”祐世隆看向董成,沉思片刻后才道:“自然是劫掠成都府,掳掠西川的百姓与工匠返回阳苴咩城,充实拓东城人口。” “如果守不住成都府和嘉州,届时再想办法夺下安南和岭西。” 祐世隆脑中只有开疆拓土,这让董成不免叹气道: “陛下,朝廷与大唐交战六年,国中十八岁以上男子尽皆从军,诸部皆生怨念。” “倘若继续和大唐交战,届时就连十七岁、十六岁、十五岁的孩子都需要走上战场。” “届时唯有妇人在国中耕作,即便能占领安南和岭西乃至西川,可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西川的汉人是我们的数倍,我们根本无法在此立足。” “臣支持您拿下安南和岭西,但是西川的战事,最好在劫掠成都后止步于此。” 董成的话,自然有一分道理,但祐世隆却不服气。 刚满二十二岁的他,此刻还不满足攻下嘉州,劫掠成都,并占据岭西和安南的未来。 他还想要拿下嶲州、击败高骈,甚至拿下黔中道。 “董清平,我们好不容易才将大唐逼到如此境地,难道您不想占领更多的疆域吗?” “臣想……可做不到。”董成忍不住叹气道: “这些年,国中死伤残疾的男子,没有二十万也有十万了。” “国中最少需要休养十年,才能恢复到战前的国力。” “更何况此次能够成功,全因多康吐蕃出兵牵制半个西川的兵力。” “虽说他们眼下还在北边作战,可若是他们见好就收,趁机撤军,那我们又该如何?” “陛下,您若是还想让大礼长久,还请听臣的这番谏言……” 董成苦口婆心的说着,但祐世隆却脸色若寒冰,十分难看。 他思考再三,最后不甘道:“等攻下了嘉州,劫掠了成都府,朕会再考虑董清平您这番话的。” “在此之前,还请您返回阳苴咩城,为朕调度钱粮兵马。” 祐世隆是董成看着长大的,他自然知道祐世隆并未将自己的言论听进去,所以只能无奈道:“臣、告退……” 恭敬行礼后,风尘仆仆赶来前线的董成,佝偻着背影离开了前线。 与此同时,赵诺眉也征调了嶲州、黎州境内的蛮人,带着他们沿着大渡河北岸向嘉州开路而去。 在他们明面进攻邛崃城,暗地开路偷袭嘉州的同时,长安城也迎来了一位功臣。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王使君万胜……” 长安城内,朱雀天街被无数百姓包围,数万百姓自觉来到天街两侧,为这位讨平贼寇,疏通漕运的官员庆贺。 哪怕是角落的乞丐,此刻也挺起了胸膛,高声呼唤起了“王使君”。 他们口中的王使君,正是从河南道讨贼归来的王式。 此刻的王式骑在马背上,身边被近百名神武军包围并拱卫着。 望着百姓们为自己庆贺的模样,王式内心百感交集。 二十年前,他因为与王守澄有交集而被朝廷冷落晋州,只能庇护晋州百姓不受鞑靼入寇。 二十年后的今日,他却成了长安百姓庆贺的英雄。 二十年的时间,他从三十四岁走到了五十四岁,终于得到了朝廷与百姓的认可。 想到这里,王式不免觉得,此生也算起落有序,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百姓的簇拥下,他前往了大明宫,登上了紫宸殿。 “传圣意,擢授淮南节度使、诸镇招讨使王式为司徒、兵部侍郎、山南西道节度使。” “东川利州,本属山南西道,昔年划归剑南东川所辖,而今划归山南西道。” “文州、扶州、龙州、绵州,昔年为东川所辖,而今划归东川,以东川节度使高骈制之。” 王式才登上庙堂,便引来了朝廷的册封,以及昔年针对陇右情况改变的部分州县划归也随之回到了会昌年间的地位。 昔年文扶龙绵四州划归西川,是为了防备逃民北上,同时方便收回陇南七州。 利州之所以划给东川,也是因为山南西道总是管不住逃民逃亡陇右,继而划归东川。 如今各州各自划回本属,也是因为时局所致。 首先是西川的防务压力太大,所以只能把文扶龙绵四州划回给东川,让东川的高骈想办法守住这四个州,击退入侵的多康吐蕃。 利州划回山南西道,也是因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卢钧在半个月前病逝,朝廷准备让王式前去整顿山南西道兵马政务。 王式能如此快速的讨平河淮贼寇,他的政治能力并不差。 从朝廷的这一系列布置中,他隐隐感觉到了朝廷似乎在准备应对另一场战事。 整个西陲,值得朝廷那么对待的,似乎只有盘踞陇右的刘继隆。 想到这里,王式不免皱眉,他似乎知道了朝廷为何突然加税了。 不加税,哪来的钱粮讨平陇右…… “臣王式,谢恩……” 思绪落下,王式稽首谢恩,随后在平身的声音下缓缓起身,重新回到了队伍之中。 不多时,紫宸殿上以百官为主的常朝便结束了,但这只是百官常朝的结束,而非朝廷。 “王司徒,陛下请您移步咸宁宫。” “臣领谕……” 散朝过后,王式看着宦官走到自己身前耳语,心道果然。 不多时,他与路岩、高璩、徐商三人前往了咸宁宫。 在这里坐着的,除了早早来到的皇帝,还有被赐座的王茂玄、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等北司四贵。 北司与南衙皆不待见王式,毕竟他昔年和王守澄交往,这在北司南衙都算忌讳。 王式坐在右首第四位,随后便专心等待皇帝开口。 李漼没让他等太久,随着他们四人坐下,李漼当即说道: “山南西道节度使卢钧病逝,然其在任数年无功暂且不提,放任流民逃亡陇右,使得山南西道兵马不修兵甲,操训不齐更是大罪。” “念其践历中外,事功益茂,便不再追究其过错,册赠太傅,谥号元。” 简单的开场,陇右便以不算太好的形象出现在了皇帝的这番言论中。 皇帝是什么想法,群臣心知肚明,纷纷沉默下来。 眼见众人沉默,李漼微微颔首,目光看向王式:“不知王使君以为,需时多久才能整顿山南西道兵马?” “陛下,臣需要知道,朝廷需要多少兵马……” 王式开门见山,毕竟如今的大唐深受军费之害,王式需要知道朝廷需要多少兵马,然后才知道是需要裁汰,还是需要裁汰后新募。 “王使君以为,若要防御陇右出兵侵占兴、凤二州,需要多少兵马?” 徐商主动开口询问王式,王式闻言略微思索,随后才道:“臣未见过陇右兵马,然所见者皆称其兵强马壮。” “臣以为,若要守住兴凤二州,非两万兵马不可。” 王式没有因为自己连战连捷而自大,而是保守的选择了两万这个数目。 徐商闻言颔首,再度询问道:“我朝兵马军饷,以禁军三十六贯为最高,次之二十四贯,再次二十贯。” “王使君以为,山南西道兵马,应该以多少军饷为之?” “二十贯即可。”王式不假思索的开口,而这也是他所了解到山南西道的物价而定下的军饷。 殿内众人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坐在金台上的李漼更是满意道:“既然如此,裁汰山南西道老弱,募足二万兵马之事,便交给王使君了。” “臣领旨。”王式作揖应下。 眼见他如此沉稳,王茂玄眯了眯眼睛,不免询问道: “不知王使君以为,朝廷若是要讨平陇右,需要多少兵马?” “果然……”王式心中暗道,随后沉思片刻: “某不知陇右兵马钱粮几何,不敢妄下定论,但若以流言中陇右部众百万,带甲数万来看,此役恐难轻胜。” 讨平陇右并不简单,这点朝野上下都十分清楚,不然李忱和李漼这两位皇帝也不会忍了陇右那么多年。 这点王茂玄和路岩、徐商他们也知道,但他们想要的是王式给个确切的说法,这样他们才能安下心来对陇右用兵。 且不提多康吐蕃是否仍属陇右,单说陇右日后要是再玩养寇自重的戏码,那到最后遭罪的恐怕还是西川。 西川是朝廷避难之所,自然不能常年遭受贼寇袭扰。 “战事艰难,我等自然知晓,但仍需要王使君出谋划策。” “王使君以为,朝廷讨平陇右,需动兵几万,耗费钱粮几何,耗时几月?” 王茂玄毕竟要致仕了,北司诸宦不敢说的话,他自然敢说。 王式倒也清楚,王茂玄问的问题,无非就是北司及南衙乃至皇帝想问的问题。 他没想到,自己才解决了河淮盗寇的问题,朝廷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新的难题。 眉头不断紧皱,思绪间,王式只能大概道: “臣以为,恐怕需要调动京西北八镇及禁军,以及山南西道、剑南西川、东川等处兵马,所需不下十五万。” “以臣平贼河淮之耗费推算,每岁度支除军饷外,境外犒赏不下二百万贯。” “若是战事顺利,二三载可平陇右,若是不顺,则需要四五载。” “不过以臣之见,陇右虽不有不臣之意,然今并未表露不臣之举,贸然讨伐,恐诸镇骇动。” “此外,诸道百姓已然困苦,还请朝廷削减赋税……” 王式并不支持朝廷讨伐陇右,因为他对陇右不熟悉,并不能肯定朝廷能够讨平陇右。 不过他的这番话在北司南衙及皇帝听来,虽然远超他们的预期,但若是能够讨平刘继隆,朝廷也就不必再受陇右威胁了。 想到这里,李漼脸上明显出现了意动之色,而时刻关注皇帝脸色的路岩也立马开口道: “加赋税于百姓,至尊亦有不忍也,然陇右刘继隆屡次驱使番贼入寇,若不加以惩治,如何能彰显朝廷威严?” “陛下,臣以为……赋税暂不可削减,理应讨平陇右,还京畿、关内、剑南诸道百姓安乐后,方能削减赋税。” 路岩的话,让本就意动的李漼更为意动,但他心里还有所顾虑,那就是禁军。 他的目光看向王式,忍不住询问道:“依卿之见,需要出动多少禁军,方能讨平刘继隆?” 王式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已经看出来了,朝廷是决心要收拾陇右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仔细盘算,片刻后给出答案道:“臣以为,京西北八镇理应出兵六万,东川理应出兵两万,西川需出兵两万,而山南西道只需出兵二万固守兴凤二州。” “至于禁军……”王式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北司的王茂玄等人,末了才道:“不少于三万。” “可!”王茂玄等人还未开口,李漼便点头道: “神策军出兵二万,余下由神武、龙武、羽林等六军出兵。” “若禁军不足,且从河南、河东诸镇调遣戍兵而来,卿以为如何?” 李漼询问王式,王式眼见皇帝是铁了心要讨平陇右,当即只能点头。 “自然可以,不过讨平陇右非心念一动便可,需提前准备,筹措粮草军饷与调遣兵马,操训大军,非一年半载不可。” “倘若消息走漏,讨平时日恐怕还需往后推延,臣请陛下三思……” 王式还在试图挽回,可李漼已经气血上头。 “传朕旨意,户部、度支及兵部调度,皆以王卿为首。” “待兵马调度,粮草筹措齐全,朕必复陇右,以还先帝遗愿!” (本章完) 第355章 六州失陷 第355章 六州失陷 “爹,今天庙堂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张氏司徒府内,当班值回来的张淮鼎一身甲胄并抱着铁胄走入府中中堂时,张议潮正在与张议潭等人商议今日常朝的事情。 堂内坐着张议潮、张议潭、张淮铨、张淮澄四人,代表了张氏两家的家议。 眼见张淮鼎走进来,七十八岁的张议潭轻笑两声:“二郎回来了?” “伯父,我班值回来了。” 张淮鼎明面上依旧保持着对张议潭的尊敬,张议潮瞧见他那模样,略微皱了皱眉头:“坐下吧。” “嗯!”张淮鼎应下,随后坐在左首第二位。 见他坐下,张议潮继续与张议潭说起了朝堂的变化,同时张淮铨也将张淮鼎没来之前所说的那些事情告诉了张淮鼎。 说来说去,实际上都是在说朝廷对山南西道、剑南道州属规划的事情。 张议潭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没有彻底的糊涂,所以经过张议潮解释后,他很快就知道了,朝廷恐怕是在针对陇右。 他已经记不清刘继隆的面容了,依稀记得,刘继隆生得俊朗非常,有神人之表。 “牧之还是做得太过火了,便是老夫都能想到,他在图谋剑南北部六州。” “朝廷更换诸州归属,恐怕也带着敲打他的含义。” “至于朝野流言中所说的……淮深改换门庭一事,老夫觉得不可轻信,至少淮深并未与老夫说过……” 这些日子里,北司南衙没少散播河西与陇右离析的流言,以此来给朝野上下的臣工增添信心。 张议潭年纪大了,极少外出走动,更别提上朝了,因此不是张议潮告诉他,他恐怕都不知道外面有这样的流言。 “阿兄不会与刘节帅离析的!” 即便只有十六岁,但张淮澄也不相信自家大哥会与刘继隆做出割席断交之举。 面对他们的这番话,张淮鼎则是在暗自揣摩刘继隆上次写给自己那份书信的意思。 信中,刘继隆说过,张氏在长安还不够强大,应该避免卷入任何争斗,等到皇帝势弱再异军突起。 难不成……刘继隆所说的皇帝势弱,是指他亲率大军击败官军,致使皇帝威信扫地? 张淮鼎有些不敢相信,却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一番道理。 这般想着,他心底甚至自圆其说式的为刘继隆的行为想出了许多说法。 “禁军什么情况,大兄也是知道的,朝廷若要讨平陇右,必然会开始募兵,亦或者调任诸镇兵马戍边西陲。” “虽说此前朝廷已经为神策军募兵万五之数,但所募之兵,多乃穷苦子弟,瘦弱不堪。” “眼下操训不足旬月,虽能列阵,却难负甲。” “北司的宦官们虽说不知兵事,但久于操训,什么兵能打,什么不能打,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这支兵马三月内未前往西川驰援,且朝廷还征调了山东诸镇兵马戍边西陲,则朝廷必然要对陇右下手。” “若这支兵马不过月余便出阵,则说明朝廷调整州属及征募万五兵马,皆乃敲打之手段。” “只要牧之不伺机南下,朝廷应该不至于出兵对付他……” 张议潮说了许多,张议潭也点头表示附和,而张淮鼎却已经笃定了刘继隆要与朝廷开战。 想到这里,他眼神闪烁,也不在意自家阿耶和伯父所说的这些。 待到议事结束,各家散去的同时,张淮鼎走出了张氏府邸,准备返回自家府邸,而张淮铨则是前来送他。 二人走到乌头门外,张淮鼎在上车前对张淮铨道: “刘继隆若是与朝廷对抗,此乃我张氏机会也。” “什么机会?”张淮铨不明所以,张淮鼎则是轻笑道: “朝廷忌惮你我,故此没有为左右神武军扩军,但若是诸镇与禁军在陇右失利,届时你我手中三千神武军便成了长安最后的几支精锐之师。” “只要你我保全实力,最后地位必然水涨船高。” 张淮鼎语气略带激动,张淮铨则是踌躇道:“这……诸镇毕竟也有精锐之师,不可能失利陇右吧……” “糊涂!”张淮鼎冷笑,脸上甚至出现几分不屑::“阿兄,你我都是从沙州一路拼杀过来的。” “你老实说,就京西北八镇与神策军这些样子货,你觉得能有我们归义军三分骁勇吗?” 提起归义军这三个字,张淮铨眼底不由闪烁,那是他为之骄傲的经历。 “比不上。”张淮铨摇摇头,实话实说道: “我们一路向东,都是以少打多,京西北八镇及神策军连没有甲胄的党项人都对付了十几年,最后还得招抚他们,自然比不上我们。” “正是!”张淮鼎自信颔首道: “刘继隆手中少说也有五六万精锐,若是知晓朝廷要讨平他,起码能拉出七八万兵马与朝廷为敌。” “仅凭朝廷如今的情况,除非出动二三十万大军,不然绝难对付刘继隆。” “刘继隆如史思明,可朝廷却无李光弼、郭子仪……” “这是你我的机会,也是我张氏的机会,绝不可放过!” 张淮铨见自家二郎如此,当即点了点头,而张淮鼎则是对张淮铨道: “这些日子,大兄劳累些,多盯着北司那边的动向。” “即便朝廷要讨平刘继隆,也不会现在就立马出手。” “想要讨平刘继隆,单粮秣及兵马调动就得一年半载,只要仔细观察,必然能察觉到些许蛛丝马迹。” “好!”张淮铨不假思索的应下,张淮鼎见状十分满意,随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走远,张淮铨这才返回了家中。 待他走入中堂,已经送客的张议潮看向他,平静道:“二郎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让我盯紧北司的动向,若是朝廷真的要讨平刘继隆,好给刘继隆送去消息。” 张淮铨撒着谎,但他着实不擅长撒谎,以至于张议潮在他开口时,便知道了他在撒谎。 “你们啊……”张议潮叹了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路过张淮铨身旁时,他深深看了眼张淮铨: “阿耶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希望阿耶走了之后,你们能安分守己些……” “阿耶这是哪里话,您定然比伯父活得还要长久。”张淮铨略微不安,但还是安抚着自家阿耶。 张议潮没说什么,只是摇头向外走去,消失在了廊道尽头。 几日后,王式领了节度使旌节,随后便率领数十名仆从南下了山南西道。 与此同时,文扶二州相继告破,被多康吐蕃俘虏的西川兵马近两千之数,三千将士死于战场。 多康吐蕃会师,在死伤近三万部众后,剩余的两万余甲兵及两万余部众将龙州仅存的江油县层层包围。 凤翔镇李昌言率军驻守江油县南部的江油关,即便接到了求援,也并未离开江油关。 江油县在坚守二十七日后告破,尚摩鄢占据了六州除江油关、故桃关、松岭关外的诸多关隘州县。 “噼里啪啦——” 火焰炸响间,尚摩鄢率军走入江油县内。 此时县内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大多是城破之后自杀的百姓。 尚摩鄢目光看向一座被投石机砸垮的院子,那有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水井前。 瞧见他们后,孩童似乎骂了几句话,随后便跳入井内,再无任何声响。 几名塘骑前去查看,不多时返回行礼道:“大论,那男娃溺死了……” “嗯”尚摩鄢微微颔首,对身后的没卢丹增道:“派人把这座城的尸骨收敛安葬,不到四千居民,竟然坚守了二十七日,他们比我们一路走来遇到的那些唐兵要更勇敢,值得尊重。” “是……”没卢丹增行礼应下,并未因为这些事情而感到悲伤。 龙州属于剑南道中,人口较为稀少的下州,整个州的人口不过四千多人,但却抵御最久,确实值得尊重。 没卢丹增将尚摩鄢的军令传达后,便与尚摩鄢前往了江油县衙。 衙门的正堂中,一名身穿绿色官袍的官员自缢死在堂中,尚摩鄢见状颔首道: “是个汉子,这个人是个好官,不然江油县的百姓不会随他赴死。” “不过他太愚蠢,如果他愿意投降,这整个城池的百姓都可以不用死,而是在日后被陇右纳入境内。” “把他的尸体安葬,另外告诉各部把缴获的甲胄数量报上来,将城内所有牲畜尽数屠宰,让将士们痛快的吃一场!” “是……”没卢丹增颔首应下,随后转头安排了旁人去传信。 父子二人坐在了正堂的那些位置上,过了半个时辰,各军都将缴获的情况汇聚成册,交到了尚摩鄢的面前。 多康吐蕃中之所以有那么多读书人,全是因为尚摩鄢在开战前,便把松州的吐蕃子弟召回了金城。 二百多名多康子弟在松州学习了汉字和算术,虽说只学习了两年时间,却也可以做些军吏的差事,不至于需要人掰着手指头慢慢数了。 没卢丹增将各军汇报的数量汇总,最后对尚摩鄢道: “阿爸,我们死了八千六百二十五个甲兵,三万五千六百五十个奴隶。” “缴获的甲胄有一万八千六百五十二套,但只有七千四百八十二套能直接使用,其他的都有破损,需要修复才行。” “现在军中还能作战的,除了驻守各城的八千甲兵外,就只有一万三千多甲兵和一万四千多奴隶了。” 进攻六州,多康六州的死伤并不少,直接战死和事后因为伤病而死的人超过了四万。 多康的军医手段不行,重伤基本只有死路一条,而轻伤通常不会被算成伤兵,所以活下来的人,都是被算作可以作战的战兵。 “赐予参战这五万奴隶及其家人平民的身份,再把活下来的一万四千多人编为甲兵。” “派韦工啰碌率五百人护送六州的工匠返回金城,重新招抚奴隶来剑南作战,另外让金城的工匠把缴获的甲胄修复,重新运回前线。” “告诉赞禄,让他派兵去试探故桃关、松岭关、江油关的唐军兵力,一个月后我要破关劫掠西川。” “只有西川的钱粮工匠才属于我们,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虚妄的。” 尚摩鄢的话让没卢丹增无比认同,且不提六州诸县易守难攻,人口稀少,单说刘继隆让他们把六州人口和土地城池交给陇右,他们就不可能在六州扎根。 眼下他们实力虚弱,而刘继隆在武州、宕州屯兵三万五,松州还有一万兵马。 这些兵马若是对他们发起进攻,他们根本没办法在刘继隆手上守住六州。 倒不如先把六州的工匠迁徙金城,反正六州工匠不过两千多人,刘继隆也不会因小失大来计较这些。 对于多康吐蕃来说,工匠才是最宝贵的,就连甲兵都只能排在工匠之后。 只要有了工匠,他们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制作甲胄,这比重复利用缴获而来的甲胄更实际。 这么想着,没卢丹增行礼道:“要不要告诉刘节帅,我们收复六州除三关以外的消息?” “我已经派人北上,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了。”尚摩鄢沉着气道: “我们出了那么多血,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出。” “你现在立刻派人将六个州的百姓数量记下来,我要向他索要粮食。” 尽管多康大军攻破了六州十几座城池和关隘,缴获了不少粮食。 可是正如没卢丹增所说的一样,这几年吐蕃越来越冷,不少土地的青稞产量也越来越低。 多康还算是吐蕃之中,粮食产量比较高的地方了,但多康都有些入不敷出,更别提整个吐蕃了。 尚摩鄢有预感,吐蕃或许还将陷入更大的动乱中,而动乱中最金贵的永远是粮食。 更何况这次他在收复六州的过程中,有几次并未按照刘继隆的军令作战,如果刘继隆恼怒而断绝了与多康的茶叶、粮食贸易,那多康便要陷入缺粮的局面了。 趁此机会,用六州城池土地和人口,加上即将从西川掳掠而来的人口和刘继隆交换粮食、茶叶,这才是正道。 在尚摩鄢这么想的同时,没卢丹增也按照他的安排,对六州的百姓开始了统计。 面对六州的数万百姓,即便尚摩鄢有二百多个学子,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统计好。 正因如此,他让各州守军准备好绳子,用结绳记事的方式,针对每个百姓打个结扣,不分男女老弱。 毕竟他只想用人口来交换粮食,只要把工匠和他们的家人迁徙离去,然后再算好有多少人,以此来向刘继隆要粮食就足够了。 正因如此,各城不到十天时间,便交上来了许多绳结。 没卢丹增派人统计过后,将绳结和书信交往了距离江油二百余里外的盘堤县。 刘继隆见到这一车车绳结和那封书信时,却已经是六月的最后一日。 “四万二千六百五十六口?” 刘继隆望着这三十多车绳结,以及手中书信记载的数目,他没想到六州还有这么多人口。 毕竟昔年开元巅峰时,六州也不过五万口人左右,而经过陇右这么多年的吸纳,当地竟然还有四万二千余口人,这已经超过了他的预估。 即便只剩三成男人,也有上万之数,足够驾驭挽马车,解决五千兵马在二百里内的粮秣转运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人。 这是多康将领韦工啰碌的长子韦丹颇章,也是松州番人学校的学子之一。 “老师,书信上的数目与绳结一致,我们不敢欺骗您……” 作为番人学校的学子,韦丹颇章称呼刘继隆为老师,而这也是刘继隆在文化同化番人的手段之一。 番人学校的教材中,常有刘继隆的身影和诗词、乃至他所写的话本。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翻译成吐蕃文字的汉家佛教经籍。 对于没有接触过这些经籍的学子们来说,这些经籍就好像是刘继隆写给他们认识的一样,称呼老师也不为过。 “老师不会怀疑你们,我会按照这些绳结数量的五倍,从迭州转运粮食前往磨禅城。” “你可以转告尚摩鄢,我不用他区分男女老弱,只要这些人还活着,我就算作每口五石粮食与他贸易。” 刘继隆说话间将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韦丹颇章,同时说道: “当然,这些粮食需要在我得到六个州后再交给他。” “在此之前,我需要他为我守住六个州,最好拿下三关……” “是,我会将老师您的话转告给大论的。”韦丹颇章恭敬行礼,刘继隆颔首道: “今夜你在寅宾馆好好休息,明日再出发吧。” “是……”韦丹颇章点头应下,刘继隆也示意陈瑛派人带他去寅宾馆休息去了。 待他走后,刘继隆也并未返回衙门内,而是在门口的这些马车间穿梭,看了看那些系成结扣的绳结。 陈瑛跟在他身后,二人简单看完十几辆马车上的绳扣,而后刘继隆才对陈瑛询问道: “东川和黔中道的兵马到哪了,准备前往什么地方驻扎?” 陈瑛闻言说道:“东川的兵马由王重任领兵,如今抵达成都府,接手了松岭关的守备。” “黔中道的兵马已经抵达简州,看样子是准备前往江油关协防,领兵将领是您的熟人。” “我的熟人?”刘继隆眉头微皱,随后轻嘲道:“不会是索勋吧?” “回节帅,就是他。”陈瑛恭恭敬敬的回答,刘继隆听后笑了笑,同时又道: “祐世隆那边沉寂了近一个月,如今东川和黔中道能支援的兵马都在北边,距离嘉州均有二百里之遥。” “你说他若是此时攻打嘉州,能否在东川及黔中道兵马南下前拿下嘉州?” “这……”陈瑛没敢笃定,而是试探道:“嘉州的兵马都被崔铉带往了黎州,若是祐世隆出其不意,或许有五成可能拿下嘉州。” “五成?”刘继隆轻笑:“太少了,我看最少有七成。”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便往盘堤县衙内走去,步伐十分沉稳: “能否依靠尚摩鄢出兵掠夺西川人口,以此充实陇南及文扶六州,便看祐世隆能闹到什么地步了……” (本章完) 第357章 成都告危 第357章 成都告危 “噼里啪啦——” 清晨,西川南部嘉州治所所在的龙游县内不断升起大丛烟雾,无数身穿大礼甲胄的兵卒正在胁迫着甲胄百姓出城。 蛮兵们三五成群,两名提刀在前引导,两名持枪在后驱逐,还有一名蛮兵则在队伍中间,看管那些试图逃跑的百姓。 不过五名蛮兵,却能驱赶上百人如犬羊般。 队伍中的百姓稍有不前,轻者挨蛮兵踹击,重则被鞭挞。 男人被蛮兵用绳子束缚双手,女子们则是被蛮兵用长绳索系在脖子上,不少女子衣衫破烂,脸色苍白,大多都遭到了蛮兵的侮辱。 她们被绳索拖挂,不断跌倒,遍身泥土。 狼狈时,他们朝本族男子看去,却见那些男人各个斜过头去,不敢与他们对视。 有些女子见了相熟的男子,开口便想要求救,却见男子张口对其辱骂:“汝等怎不投井自缢,好保全这身躯?” “如今遭了蛮子侮辱,如何对得起自家耶娘兄弟?” “我们……”求救的女子们闻言脸色惨白,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只得低声啜泣。 蛮子眼见这些男人叫嚷,也不管男子说的什么,提起鞭子便狠狠打在他们身上,用百姓们听不懂的语言骂道: “谁让你们说话的,全都给我闭嘴赶路!”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男人们,顿时如鹌鹑般缩了起来,女子们也认清了现实,低着头试图跟上队伍。 队伍走出街道,来到就近的城门处。 城门处血腥恶臭弥漫,到处是肢体残缺的尸首。 城墙根下,官军与蛮军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流入水中,化为五颜六色,十分诡异。 蛮兵们正在收敛本军兵卒的尸体,而不少苟活下来的官兵则是藏到尸堆中,在身上涂满烂泥和血肉,希望以此躲开蛮兵的注意。 只是蛮兵们也十分熟练,收敛尸体的同时,不时地用长矛猛刺尸堆,直到里面的人像动物一样蠕动起来,鲜血从伤口流了出来,蛮兵才满意离开了城门处。 队伍走出龙游县,城外是数万百姓及上万蛮兵,乌泱成群,一眼看不到边。 不少蛮兵的身上挂有粗布或绢帛所缝制的双肩包、单肩包,包内鼓鼓囊囊,蛮兵们则是喜笑颜开,讨论着各自收获。 龙游县的百姓双目无神,麻木的任由蛮兵拉扯。 半个时辰后,蛮军开始拉着被掳掠而来的百姓们往西南边的山岭中走去,队伍延绵三十余。 期间若是百姓需要拉撒,便唤一声解手,便有蛮兵骂骂咧咧的前来替他们解开手中绳子,监视着他在路旁解决拉撒。 时间在推移,渐渐从清晨到了午后。 山岭中还算凉快,但百姓之中并不知道这山岭中为何会有一条宽阔两三丈的土道。 “窸窸窣窣……” 忽的,押送百姓的队伍前方也出现了一支军队,但令百姓们失望的是,这支军队仍旧是大礼的蛮军。 “全都贴墙,给陛下让出路来!” 有轻骑纵马驰骋而过,口中说着龙游百姓听不懂的语言。 下一刻蛮兵们好似得了军令,立马挥鞭叫骂着让所有百姓紧贴土道一侧,让出丈许宽的土道供对面的蛮军赶路。 百姓们在哭嚎中紧贴土道一侧,随后便看着对面的蛮军从他们身旁经过。 不少蛮兵见到那些衣衫破烂的女子,虽说没有时间泻火,却仍旧伸出手揉捏一番。 女子们吓得脸色惨白,却不敢动弹,男人们纷纷低下头,佯装看不到这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连天色都渐渐变得昏黄后,这支对向走来的队伍才渐渐消失。 负责押送的蛮兵们开始叫骂,百姓们又在他们的监督下,沿着土道往山岭深处走去。 队伍中不断有人低声啜泣,可换来的却是蛮兵的大骂,直到队伍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天色也渐渐由昏黄转为昏暗。 咸通六年六月二十七日,大礼清平官赵诺眉开辟山道,领兵攻陷嘉州治下龙游、绥山、峨眉、罗目、平羌等县,大掠数万口工匠百姓返回嶲州。 祐世隆率军撤出邛崃城战场,转道走嘉州朝成都府攻去。 消息传至成都府,各州县的世家庶族仓皇逃出,许多百姓还以为是误传,直到各县州兵纷纷举家撤往成都城,百姓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北逃亡而去。 蛮军沿着长江(岷江)向北进军,而消息也在两日后传到了邛崃城。 “你说什么?!” 邛崃城内,坐在牙门主位的崔铉摇晃着起身,满脸不可置信。 站在他面前的都将焦急道:“使相,嘉州已经失陷,蛮军兵锋直抵眉州,距成都已经不足二百里。” “请使相准许末将率军中精骑驰援成都,以免成都失陷!” “使相!”听到都将的话,亲眷都在成都的帐内诸将纷纷朝崔铉作揖催促。 崔铉恍惚片刻,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摇晃几下,随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传令,调杨复光率军撤出故桃关,驰往成都而去。” “凤翔军、山南西道兵马仍旧驻守故桃关……” 说到此处,崔铉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看向几名都将:“黔中道的兵马,如今到了何处?” “以成都军碟来看,理应离开成都不过三日,但黔中道军纪败坏,若是留其守城……” 都将们不免担心自家的亲眷,但崔铉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成都。 “传老夫军令,命黔中道左兵马使索勋率军撤回成都,坚守外郭城。” “催促杨复光撤回成都,坚守内城。” “此外,都将陈其乾亲自提领黎州两千精骑撤回成都,余下兵马由老夫统帅进军。” “若能收复汉源、通望两县,必然能逼蛮军撤退回防。” “末将领命!!” 众将从未如此团结过,这让崔铉十分恼怒。 若非这些北司安排在西川的将领阳奉阴违,他早就率军收复嶲州了。 平日里阳奉阴违,如今自家亲眷遭了威胁,反倒众志成城,团结一致了。 来不及嘲笑他们,崔铉当即派出轻骑传令,同时派出塘骑侦查蛮军在汉源、通望两县的兵马数量。 结果如崔铉所料想的一样,祐世隆仅仅留下范脆些所率的五千精骑,另外招募了嶲州、黎州等地的近万群蛮来固守,其余兵马已经被祐世隆带走了。 得知蛮军情况不佳,崔铉立马调集了黎州、雅州各处兵马,准备一举收复黎州失地和嶲州来逼祐世隆回防。 一时间,西川各处兵马都调动了起来。 崔铉原本谋划反攻维州、茂州的计划也宣告破产,改为了谋划黎州和嶲州失地。 在西川的兵马调动时,祐世隆率军一路北上,成都府集结兵马于眉州彭山江口,试图阻碍蛮军渡过长江(岷江)。 祐世隆令三军打造渡河舟船,因此耽搁了三日时间,而此时的杨复光已经率军从成都西边一百五十里外的故桃关撤回了成都。 本就有二三十万人生活的成都城,此时不知涌入了多少百姓。 各处街道挤满了人,而杨复光所率的八千步卒,几乎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 “黔中道左兵马使索勋,见过杨监军!” 成都外郭小西门前,三十多岁的索勋身穿明光铠朝杨复光作揖行礼,外表看上去如四十岁般老成,说话也不如以前那般高傲了。 凉州失利后,索勋便被王宗实抛弃,丢到了黔中道担任一州刺史。 若非大礼入寇黔中道,给予了他重新领兵的机会,他恐怕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下州刺史。 黔中道的环境并不好,近百索氏族人南下,不少人都死在了水土不服上。 便是索勋的父亲索忠顗,也由于前些年与宋涯一同防守大礼时,在黔领西南的地区患病而卒,享年仅五十二岁。 事后朝廷虽然追赠其兵部侍郎、银青光禄大夫及清州县子的官职爵位,但人死不能复生,索勋因此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和高傲,只剩下了沉默与淡然…… “听闻黔中仅八千余兵马,而朝廷征调七千兵马,敢问索兵马使麾下有多少新卒,多少老弱?” 杨复光没有时间和索勋虚与委蛇,他需要尽快搞清楚手上能动用的兵马数量,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成都城并不坚固。 自秦代张仪始筑成都城开始算起,直到一千二百余年后的如今,成都的城防主要依赖秦代城垣。 虽有西汉及隋代两次较大规模扩建,但均不如秦城坚固,筑成未久即逐渐败落。 秦城坦虽然工程质量高,建筑坚固,但毕竟是夯土城,实际上已难以承担城防责任。 若是兵马不足,自然无法守住成都城。 “末将手中有精锐老卒三千人,余下四千尽为操训不足三个月的新卒。” “此外,四千新卒甲胄不全,急需补充。” 面对杨复光的询问,索勋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开诚布公的告诉了杨复光,黔中军的具体情况。 杨复光闻言眉头微皱,但还是说道:“操训三个月,总比没有操训得青壮要好。” “成都武库中甲胄不少,我可尽取出,交付索兵马使。” “蛮军自南边攻来,必然会率先进攻城南的万里桥门。” “成都城池尽是石桥,守桥总比守城要好。” “正因如此,我准备将城南的笮桥、万里桥及笮桥门、万里桥门交给黔中军修筑营垒,摧毁另外五座石桥。” “如此一来,蛮军便不得不进攻笮桥门和万里桥门。” “眼下崔使相已经率军猛攻汉源及通望两座城池,一旦两座城池被崔使相拿下,蛮军必然败走。” “除此之外,某也向朝廷求援,东川的高使君也会趁机收复戎州朱提等县。” “成都城内男丁不下二十万,粮仓虽不算充足,但也足够坚持数月之久,不必担心。” 杨复光三言两语间,便将许多事情告诉了索勋,为的就是安定军心。 若是索勋胆怯,率军突围逃跑,那仅凭他手中的八千兵马和成都城内的两千州兵,定然是守不住成都城的。 “末将悉听监军调遣。” 索勋没有提出什么意见,只是毕恭毕敬的应下所有差事。 杨复光见状十分满意,不免颔首道:“如此,便劳请索兵马使征调外郭壮丁修筑营垒,本监军也会立马率军摧毁其余五座石桥的。” “末将领命!”索勋作揖应下,随后便返回了黔中军。 杨复光安排兵马摧毁成都外郭外的五座石桥,随后前往衙门,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府内官员,以此安定人心。 不过三五日时间,当祐世隆率军渡过长江(岷江),兵锋直抵成都城下时,他所面对的成都城,已然是由杨复光、索勋率军一万七千,且各类工事齐全的坚城。 两万甲兵及四万余群蛮齐聚成都城外,旌旗招展,几乎连成一片,无边无际。 万里桥的门楼上,杨复光与索勋并排扶住女墙,前者神色凝重,后者却面无表情。 索勋毕竟是归义军里走出来的,他承认大礼的甲兵与精骑不输于吐蕃和回鹘,但大礼的甲兵数量不过四五万,精骑不足一万。 他们除了要对付大唐,还需要驻守大礼各处,防备骠国、林邑国、安南、岭西、黔中道和东川的突袭,所以能动用的甲兵并不多。 在索勋看来,城外的大礼军队威势不错,但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也仅仅只有那两万甲兵。 想到这里,索勋看向了自己所布置的城外营垒。 只见城外的笮桥与万里桥两岸各自布置有营垒,营垒夯土石砌而成,高丈许,厚二丈,周长不过三百步。 营垒外还有堑壕、拒马、羊角墙等等守城陷阱,想要攻破并非那么容易。 即便攻破,两道营垒也足够他们驻守大半个月,而后面还有外郭城和内城。 凭借这些手段,坚守两三个月不成问题。 若是有援兵驰援,索勋甚至可以率军出营杀敌。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大礼军中的祐世隆也简单观察了下成都城的情况。 “摧毁五座石桥,留两座石桥给我们进攻,又设营垒来防守,莫不是以为凭借这些手段,就能挡住骁勇善战的大礼将士了?” 马背上的祐世隆轻哼,随后转头看向身后的赵诺眉、段宗榜。 “十日,十日内拿下成都!” “是……” 祐世隆自信下令,可段宗榜和赵诺眉却在心中叫苦。 想要在十日内拿下成都,这只能用群蛮和甲兵的性命堆砌出一道血肉筑成的云梯才行。 只是皇帝已经下令,他们无法违抗。 深吸口气,待祐世隆走远后,二人才开始了指挥扎营。 大礼的军队并没有太多的粮草,因此一路全靠劫掠而来。 在扎营的同时,段宗榜派兵劫掠成都府四周乡野村寨,掳男为民夫,掳女为军妓,老弱则杀害。 凭借蛮兵们的搜寻,段宗榜很快从成都府四周的乡野村庄中获得了足够大军吃小半个月的粮食。 眼见粮食充足,段宗榜便只派出没有甲胄的群蛮去劫掠四周村庄,而他则在翌日派遣两万甲兵分列三军,以前军六千大礼甲兵驱使掳掠而来的上万西川男丁攻城。 男丁们无奈,只能推动云车、巢车和吕公车攻城,不断朝着笮桥、万里桥前的营垒前进。 不多时,他们遇上了索勋派人布置的堑壕。 平整的地面突然塌陷,高耸的巢车与吕公车失陷而倒下,不少民夫因此遭受牵连,灰头土脸。 “派这些人探路!” 中军的段宗榜面无表情,好似早就知道了前方会有堑壕。 在他的军令下,近万男丁被驱赶着往营垒走去,手中还拿着木棍敲打地面,试图找出隐藏的堑壕。 不少男丁见状试图朝营垒奔跑,渴望得到官军的拯救,但他所面对的却是前后夹击的箭矢。 他们中箭栽倒,鲜血流了一地,眼底还残留着几分不敢置信。 城楼上,杨复光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头也不抬道:“蛮军恐怕会在这些百姓中塞入谍子,不可不防,宁杀错也不能放过。” “是!”索勋十分认可杨复光的看法,甚至在经历过回鹘、嗢末两族背刺后,他对于这些“异族”更为仇恨、厌恶。 “这些就是河陇的投石机?” 杨复光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马道,那里摆放着一台台最新打造不久的配重投石机。 相较于人力投石机,配重投石机更为先进,但由于消息闭塞,唐军之中唯有接触过这些投石机的人,才了解应该如何建造这些投石机。 高骈、索勋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但他们所用的配重投石机,仍旧是刘继隆在河西时使用的那款,而非现如今陇右所使用的绞盘式配重投石机。 虽然只是多了个绞盘,但却能节省更多人力,腾出更多人手来使用更多投石机。 不过索勋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消息的,他们如今只在意城外的蛮军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在时间的流逝下,段宗榜派出的壮丁也渐渐探明了堑壕所在,将领们将这些堑壕绘制成图,交给了后方的段宗榜查看。 段宗榜简单查看后,很快便制定了一条进攻营垒的路线。 “咚!咚!咚……” 伴随着擂鼓车上的擂鼓被蛮军敲响,防守成都的将士们不由握紧了手中兵器…… (本章完) 第358章 南蛮退军 第358章 南蛮退军 “门下,蛮军袭陷嘉州,成都告危,今以东川节度使高骈率军驰援成都,望……”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高骈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咸通六年七月初七,成都被围的第三天,朝廷的快马便将圣旨传到了高骈所处的僰道城。 面对大礼开道突袭嘉州的做法,朝野群臣都认为大礼会在之后进攻成都,所以准备调高骈率军驰援成都。 在圣旨发下的第四日后,成都果然被祐世隆率军围困,而今则是圣旨传下的第六日。 高骈平淡如水的接下了圣旨,随后安排人护送天使去寅宾馆休息。 待到天使离开,被调回僰道城的蔺茹真将便向高骈作揖道: “节帅,五千精骑皆在城外,不过调离这五千精骑后,南边就只剩下梁缵、鲁褥月他们手中一万两千余兵马了。” “若是南蛮调兵偷袭,恐怕……” “无碍。”高骈安抚下蔺茹真将,随后拿起手中圣旨道: “看来朝廷还没察觉到局势有多危急,这种时候竟然还让我以东川节度使的名头去解围。” 蔺茹真将没有说话,高骈见状看向他:“朝廷估计要对刘继隆动手了,你怎么看。” “我……”提起刘继隆,蔺茹真将脑中不免闪过了尚延心被其所杀的画面,但更多的则是畏惧。 “若是我军征讨陇右,最少得兵相当,才有五成可能将其讨平。” “若是朝廷调遣其余诸镇兵马,恐不少于三倍才能将其讨平。” 蔺茹真将沉吟片刻,而后才将话说了出来,但高骈却摇了摇头道: “相当的兵马,我未必能将其讨平,最少倍之。” 他话音落下,不等蔺茹真将反驳,他便先开口道:“眼下时局混乱,朝廷已然露出颓象。” “我若是能据有剑南,届时朝廷若是式微,尚可来剑南避祸。” “若是朝廷与刘继隆交锋,我担心剑南恐为刘继隆所谋,届时我唯有调往他处,另谋图存之地了。” 天下局势如何,高骈还是能看清楚的。 河淮流民的问题没有解决也就算了,结果现在朝廷为了保住剑南门户而加税,这样做只能让河淮流民激增,最后引出更大的问题。 若是朝廷能将剑南道都交给他,高骈有自信能够抵御刘继隆,可这种话他不能说出来。 如今王宗实和王宗会已经乞老,他与亓元实等人又不相熟。 若是贸然开口,恐怕会让北司诸宦怀疑他试图割据剑南,谋求自立。 他必须让西川局势看起来十分恶化,找不到旁人接手的时候,让朝廷主动把西川的事情交给他才行。 如今西川的局势已经足够恶劣,他也召集了五千精骑,但朝廷却并未有让他全权处置西川事情的想法。 继续拖下去,高骈担心朝廷会和刘继隆提前开战,届时以自己的实力,即便能击退刘继隆,恐怕也要元气大伤,这不符合他的计划。 想到这里,高骈对蔺茹真将道:“明日我亲率精骑驰往西川,成都府不容有失,不过西川的危局也不能轻易解开。” “此事你无须操心,尽管率领好麾下精骑,听从我军令便是。” “是!”蔺茹真将果断作揖应下,而高骈也在与他寒暄几句后,与他分别下去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高骈亲率五千精骑驰往西而去。 他没有驰援成都府,而是准备切断祐世隆退路。 与此同时,身处武州的刘继隆,却时刻关注着长安动向。 “节帅,成都已经被包围第五日了!” 陈瑛持着军报走入盘堤县衙内,而衙门中已经摆上了一个丈许长宽的沙盘,上面有陇西及关中、关内道和剑南道的地形。 各军在哪里作战,上面也标注的十分清晰。 “看看各军有没有变化,若是有的话,你亲自动手修改修改。” 刘继隆吩咐一声,陈瑛连忙应下,随后拿起毛笔,挑选了红色旌旗并写上一个“高”字,然后插在了荣州境内。 “高骈动了?” 刘继隆略微眯了眯眼睛,陈瑛点头道:“长安有消息传来,朝廷派快马令高骈驰援成都。” “末将算了算,想来这高骈应该在这两日接到圣旨,眼下应该拔军前往荣州,准备伺机为成都解围。” 陈瑛的话,赢得了刘继隆的颔首认可。 不过颔首之后,刘继隆还是说道:“高骈这些年一直在保存实力,我想他不会轻易和祐世隆爆发冲突,最大可能还是去嘉州截断祐世隆后路。” “这祐世隆毕竟年少轻狂,大军长驱直入的情况下,竟然只在后方留下几千骑兵,就敢带着大军直插西川腹地。” “若是他能速战速决拿下成都,朝廷在西川的布置,恐怕都会成为无用功。” “不过现在他没能速战速决拿下成都,反而给了崔铉、高骈反应的时间。” “如果他现在见好就收,立马撤军的话,此役的战果足够他恢复上次牛头峡之败的元气。” “若是他贪念成都富庶不愿离去,那就得看高骈愿不愿意放过他了……” 刘继隆的话令陈瑛迷糊道:“节帅,您这话的意思是,高骈恐怕会放走祐世隆?” “有可能。”刘继隆颔首回应,随后起身指向戎州的朱提。 “上次高骈在牛头峡击败祐世隆后,虽说东川军死伤不少,但当时祐世隆麾下死伤更多。” “若是高骈乘胜追击,收复朱提等处失地,乃至从大礼手中夺走唐兴都不成问题。” “结果高骈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裁汰东川军老弱,编练出了三万五千精锐。” 这般说着,刘继隆心里不免感叹起来。 如今的陇右凭借丝路贸易和百万人口才堪堪养兵六万三千余人,而朝廷不过随便将资源倾向些,东川便能养兵三万五,可见朝廷底蕴。 不过话说回来,丝路打通后,陇右固然得了足够多的钱粮,但朝廷也凭着收税得到了不少好处。 如今的丝路,虽然无法恢复到开元年间的鼎盛,但每年还是能轻松给陇右带来八九十万贯的收入,朝廷也能趁机得到十几二十万的赋税,而河西在源头又得了二三十万的利润。 三方势力加在一起,丝路所带来的利益已经不下一百三四十万贯了。 只是问题在于,二十万贯的赋税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稍微肥美的肉食,若是陇右威胁到了朝廷,朝廷还是可以狠下心来切断与河陇贸易。 届时没有了销路,刘继隆手中的香料便只能囤积起来,但陇右的财政却要凭空少去八九十万贯。 没了这笔钱,仅凭府库中积存的钱粮,顶多能维持两三年。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想着暂时观望朝廷态度,并且没有切断朝廷与陇右的粮食贸易。 距离河西运送香料,陇右将香料销往长安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若是能将这批香料销售一空,刘继隆便不用继续观望朝廷态度了。 六州是他一定要占据的,他付出了这么多,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拿下六州,若是朝廷与陇右翻脸,那正好夺得秦陇二州,获得进入关中的要道,再北上将朔方镇拿下。 至于巴蜀,倒是可以暂时放在这些要地之后。 巴蜀一马平川,东川境内更是丘陵、湖沼地形,对善用马步兵的陇右来说,十分不利。 反正只要拿下六州,巴蜀的三关五城轻易可破,他完全可以拿下朔方、秦陇后再切断兴、凤、兴元府等关中入蜀要道,然后关门打狗,慢慢收拾蜀中三川。 不过就眼下局面来看,刘继隆怀疑高骈似乎有意占据巴蜀。 若是如此,那收复三川必然要经历苦战。 思绪间,刘继隆沉吟开口道:“传令马成,令他率一镇兵马北上兰州,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陈瑛不管对错,先行接令,随后才问道: “节帅,朝廷在三川屯兵近十万众,当下局面,我们为何要抽调兵马北上?” 刘继隆不假思索道:“陇西还是太空虚,一镇兵马前往兰州,进可攻取会州,退可驰援临、渭二州,位置刚好。” “算上这五千人,陇西有一万五千兵马驻守,我也略微心安了,倒是凉州那边只有不到八千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过凉州那边有河西帮衬,大概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经过刘继隆解释,陈瑛也渐渐猜到了朝廷很可能会对陇右用兵,而且概率很大,不然自家节帅不会在尚未入驻六州前就分兵。 “朝廷那边确实需要观望,不过眼下也可以慢慢插手六州之中的一些州县了。” 刘继隆看向陈瑛,略微思索后便下令道:“传令斛斯光、李骥,着他们各自领兵一镇,往扶州、冀州而去。” “另外我手书一封,让尚摩鄢把扶州和冀州让出来。” “是!”陈瑛颔首应下,心里也知道自家节帅为什么选这两个州。 这两个州人口不算多,想要排查是否有朝廷的间客并不难,而且两个州现在已经不与朝廷接壤,即便陇右出兵拿下,朝廷也不会知道这两个州的事情。 思绪间,刘继隆提笔写下手书,用火漆烫好后,盖上私印递给陈瑛。 陈瑛接过手书并作揖退出了盘堤县正堂,随后派人将手书送往了茂州。 由于朝廷先前集结诸镇兵马于故桃关,所以尚摩鄢调兵回到了茂州。 从武州到茂州,七百里的距离,哪怕是轻骑也需要七天才能走完。 正因如此,在刘继隆等待消息的同时,南边的高骈却先一步动手了。 “高骈……又是你!” 成都城外,听着帐外的攻城喊杀声,祐世隆额头青筋暴起。 今日是他率军围攻成都的第十日,但成都并未陷落,大礼的军队也仅仅只攻破了笮桥和万里桥在锦江南岸的两座营垒,至于北岸的营垒,此刻仍旧矗立在石桥北岸。 如此局面,本就不好,但更不好的情况也在清晨发生了。 高骈率领精骑袭扰祐世隆留在嘉州、眉州的精骑,不过一日时间,大礼死伤的精骑就不下四百余人。 要知道这些精骑所乘马匹,可都是大礼先帝先王高价从吐蕃占领西域时期买到手中良马所培育的军马。 一下子损失四百余匹军马和四百多匹乘马,祐世隆怎么可能不心痛。 当然,比起损失来说,更重要的就是军队的退路被高骈袭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截断。 攻下成都已经不现实了,祐世隆不得不思考是否撤军。 “陛下,臣段宗榜(赵诺眉)求见!” 帐外,段宗榜与赵诺眉的声音响起,祐世隆脸色阴沉道:“进!” 在他的示意下,段宗榜与赵诺眉走入帐内,并第一时间跪下行礼道: “陛下,臣等无能,竟无法攻破城外营垒,甚至连外郭都尚未触及。” “哼!”祐世隆冷哼,虽说他也知道这并非两人过错,而是唐军回防速度太快,没给他们可乘之机,但他自然不会承认这是自己指挥上的问题。 “罢了,此事功过相抵,大军将准备拔营撤军吧。” 祐世隆的话令二人错愕,但段宗榜很快反应过来道:“陛下,莫不是高骈出兵袭扰了我军后路?” “嗯……” 祐世隆将军报丢到地上,段宗榜上前捡起查看。 得知高骈的作为后,段宗榜这才将军报交给赵诺眉,而祐世隆也趁机开口道: “无法攻下成都,后路被高骈袭扰,我军唯有撤军这一条路。” “不过在此之前,朕要你们掳掠成都城外近五十里的所有百姓。” 这次出兵,所获虽说不少,但却无法满足祐世隆。 大礼境内军民二百万之数,可是善于耕种的人口并不算多。 即便是普通的汉民,但只要会种地,都能帮助大礼开垦足够多的耕地来缓解内部矛盾,工匠就更不用说了。 “臣领旨……” 段宗榜作揖应下,赵诺眉紧随其后。 “退下吧!” 眼见二人明了,祐世隆也不再挽留,当即派二人前去掳掠人口。 “铛铛铛铛……” 忽的,鸣金之声不断响起,战场上的大礼军队开始如潮水般撤去。 他们在撤军前带走了甲兵的尸体,而群蛮与强行掳掠而来的汉民尸体则是遗留在了战场上。 为成都城倚重的锦江之中尸体漂浮水面,如鱼鳞般密密麻麻,血腥恶臭弥漫。 石桥之上,残缺尸体互相枕藉,到处都是肢体残缺的尸首,根本无法分辨死者是谁。 垮塌多次而被不断补全的夯土墙后,半身染血的索勋松了口气,脱力般的坐在尸堆之中,大口喘着粗气。 城门楼上,作为监军的杨复光眼见蛮军退去,也不由松了口气。 “还差点,还差一点就要被攻破这最后的营垒了。” 他在心中暗自庆幸,随后目光眺望远处的南蛮军营。 他发现这些蛮兵撤退后,并没有立马返回军营,而是四散开来,只留甲兵在城外驻守。 时间一点点流逝,接下来三天时间里,祐世隆都没有下令进攻。 锦江内的尸体也大多被索勋指挥城内民夫捞起,就地掩埋在了城外一角。 三日后,随着大批百姓被蛮军掳掠而来,就在杨复光气息如鲠在喉,担心蛮军继续驱赶百姓攻城的时候,蛮军却选择了撤军。 十数万成都城外的百姓被南蛮大军掳掠向南而走,这让杨复光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女墙上:“南蛮安敢辱我民!” 话虽如此,但杨复光及四周将领也都清楚,他们能守住成都城已经不错,哪里还管得了城外的百姓。 众人只能目送蛮军裹挟百姓撤军,而杨复光也在片刻后往长安送去了捷报。 对于长安城的那些贵人来说,守住成都城就是大捷,而城外受灾的百姓,并不为他们所在意。 两日后,祐世隆率军撤回长江(岷江)南岸,裹挟百姓不断南下撤去。 高骈派出的塘骑也很快探明情报,往东边未失陷的籍县驰来。 “节帅,酋龙撤军,眼下刚刚渡过彭山江口,抵达南岸,我们要不要向南进军,往青神县渡河去截住他们?” 籍县外的军营中,蔺茹真将走入牙帐,将探马探明的消息告诉了高骈。 不过高骈听后却摇了摇头,目光平静看向蔺茹真将:“若是此役将南蛮重创,你觉得朝廷还需要我坐镇东川,还会让我节制剑南吗?” “末将……”蔺茹真将闻言连忙作揖:“末将欠缺考虑,请节帅恕罪!” 高骈没有较真,只是将目光从地图上挪开,开口说道: “我说过,必然要让三川局势失控,朝廷才有可能让我节制剑南两镇兵马。” “南蛮撤军后,朝廷交代给我的事情便解决了,如今还需让西川再次出现纰漏,朝廷才会狠下决心,将崔铉调离西川。” 说话间,高骈抬起手在地图上移动,不多时便将手指放到了故桃关的位置上。 思考片刻后,高骈抬头走向桌案,从桌案上拿起一封未有印记的书信道: “传我密令,将此信送往张璘处,他见到信中内容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 (本章完) 第359章 收复二州 第359章 收复二州 “杀!!” 清晨,当身处河谷中的扶州同昌县还被大雾笼罩时,喊杀声透过浓雾闯入了百姓的耳中。 各家各户的百姓纷纷抱团一处,满脸恐惧的看向屋外。 不少胆大的打开窗户缝隙,可城内的浓雾太浓,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到了喊杀声。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喊杀声渐渐变小,街道上的雾中则是传来兵卒行走的甲片窸窣声。 同昌县内的四千多百姓仍旧躲在屋里,直到日上三竿,随着浓雾渐渐散去,他们才看清楚了街道上的情况。 只见那些粗鲁的番兵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甲胄鲜明的另一支军队。 他们的甲胄不同于官军和番军的甲胄,甲胄更为沉重敦厚,个头也更高,几乎每个人都牵着一到两匹健壮的马匹,比官军的马匹更高大。 “是三辰旗,是朝廷的人!” “不对,他们穿的和东川、西川的官兵不一样。” “什么意思?是山南西道的官军吗?还是关中的?” “不是、都不是,是陇右的官军!” 不少百姓看到三辰旗后,壮着胆子跑到了街道上,结果却发现这支官军与其它官军的不同。 在一些老人的揣测下,他们终于知道了这支官军的来历。 与以往的官军不同,这支官军极少与百姓交流,但天真无邪的孩童们靠近他们时,他们总是报以微笑。 正在百姓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些穿着胸甲,腰系横刀,头戴幞头的人带着几名兵卒来到街坊内。 “某为大唐陇西都护府武州镇第二军第三团料粮官,特奉都将之令前来告示百姓。” “多康番贼已经被我军击退,降卒尽数被解救。” “然县中官吏及庶族大多被害,都将怜尔等困苦,特命某前来告示尔等,明日辰时开始,各家各户需按照家中户口于坊门登籍造册。” “所登籍造册之户口,不分男女,皆授田。” “城外田亩,均平丈量,凡有闹事者,皆流放安西!” 料粮官的话,瞬间引起一众哗然。 类似同昌这种边城,百姓几乎都是城中军将庶族及官吏的佃户,鲜少能拥有自己的土地。 正因如此,同昌县土地收归衙门所用的这件事,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甚至十分支持。 反正土地也不是他们的,收归衙门也一样。 只是他们没想到,都护府的人居然要将土地分给他们,这个消息传开后,所有百姓那浑浊的眼神都散发出了精光。 “记住,明日辰时开始登籍造册,不分男女,以口数均田!” 料粮官说完便走,不给坊内百姓半点询问的机会。 直到他带着兵卒们消失,坊内才爆发了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好好!” “早就听说陇右都护府的百姓活得甚好,没想到我们也得了如此福分!” “阿耶,我们要有自己的田了!” “先别高兴,万一说了不算数怎么办?” “没错,如果不算数怎么办?” “是啊,再说了,若是军将的亲戚前来索要田地,那我们怎么办?” “直娘贼的,只要衙门给我均田,便是朝廷来了都抢不走我的田!” “没错!只要给某家分田,谁都夺不走!” 提起分田,他们每个人都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不再如之前的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这样的情况,不仅仅出现在一处,而是出现在陇右将士收复的每个州县中。 陇右的将士没让这些百姓担心太久,而是在收复州县的翌日便开始了登籍造册,土地丈量。 在陇右对翼州、扶州诸县进行登籍造册、丈量土地的同时,身处茂州的尚摩鄢也没有闲着。 “唏律律……” 茂州治所汶山县城内,没卢丹增率领百余精骑从西门走入城内。 破败的城内并无太多百姓,而这主要是因为维州、翼州、茂州三州人口不多,哪怕是人口最多的茂州,旧的图籍上也才一万五千余口百姓。 在这其中,还有一小半是维西的番人,而这些番人大多都被尚摩鄢迁徙了。 尚摩鄢有自己的心思,六州固然要给刘继隆,但他也清楚刘继隆只在意六州之中的汉人,所以便将善于耕种的吐蕃人都迁往了维西的金城。 没卢丹增去而复返的原因,也是因为番民迁徙结束而返回。 他驰马来到了汶山县衙,翻身下马后走入衙门之中。 不多时,他便在中堂见到了独自查看地图的自家阿爸。 “阿爸,几个州的番民都迁徙去维西了,不过我们这么做,节帅会不会不高兴?” 没卢丹增脸上浮现担忧之色,可尚摩鄢却道:“我了解刘继隆,他更在意汉民。” “这里有两份消息,你先看看。”尚摩鄢拿起两份撕开火漆后的书信递给了没卢丹增,没卢丹增见状接过翻看。 前者是陇右军接管扶州、翼州后送来的书信,信中内容则是陇右都护府按照尚摩鄢他们提供的二州绳结,以五倍之数提供了充足的粮食在迭州。 粮食不日即将启程送往磨禅城,接下来的路程则是需要交给多康吐蕃自己运送前往维西。 “我们在翼州和扶州留下了一万五千多口人,这岂不是能获得近八万石粮食?” 没卢丹增脸上浮现喜色,尽管他们刚刚从六州的唐军手中获得了近两万套甲胄和十余万石粮食,但多康吐蕃的人口太多,这几年的气候也愈发怪异。 曾经能产出一百斤青稞的土地,如今只能产出九十多斤,产量一年比一年低。 尽管低的不明显,可没卢丹增还是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对于部众五十余万的多康吐蕃来说,八万石粮食,足够少食谷物的他们吃大半年了。 “这点粮食不算什么,如果能攻下三关的其中一关,挺进西川腹地,那才能获得更多的粮食。” 尚摩鄢示意他看第二份书信,没卢丹增也连忙翻到第二份书信。 与前一封信内容不同,这封信没有落款,但上面的内容却至关重要。 “这是……” 没卢丹增瞪大眼睛,只因书信中注明了故桃关、松岭关、江油关的粮秣储备和兵马数量及兵马情况。 三关明面上都各自驻守了七千人,但故桃关的七千人中,仅有五千人披甲,并且分别归凤翔镇和山南西道率领。 相比较皆由东川一言堂驻守的松岭关和江油关,故桃关无疑更好攻打。 “这、这是节帅派人送来的情报?” 没卢丹增不敢置信看向自家阿爸,可他却摇了摇头:“不是,是江油县的商人送给我们的。” “商人?”没卢丹增错愕,随后立马反应过来:“难道是唐人内部出现了矛盾?” “有可能,但我担心是他们使诈。”尚摩鄢沉吟开口,可没卢丹增却摇头道: “他们依靠三关,如果只是坚守,又为什么要吸引我们去进攻故桃关?” “故桃关面前地形开阔,不易设伏,而且关隘一被拿下,基本很难丢失,他们不会有这么愚蠢。” 没卢丹增攥紧手中书信,随后激动道:“阿爸,现在节帅准许我们进攻三关,我们又有了三关的情报,为什么要畏首畏尾呢?” “你说得对……”尚摩鄢思虑再三,最终点头道: “传我的消息,披甲的新卒留下驻守江油县和汶山县,其余部众向故桃关进军!” “阿爸英明!”没卢丹增毫不吝啬的赞美了自家阿爸。 在父子二人的军令下,多康吐蕃的近两万老卒和两万部众向故桃关集结而去。 刚刚披上甲胄的两万新卒,则是留守在了最为关键的江油县和汶山县。 不过三日,故桃关外便聚集了多康吐蕃的番兵,旌旗成片,远看无边无际。 故桃关的门楼前,凤翔镇的左兵马使李昌言和山南西道都将王符彦脸色凝重看着关外场景,不由握紧腰间刀柄。 关隘之上的两镇将士,也大多喘着粗气,十分紧张。 李昌言不过而立之年,王符彦却迈入不惑。 双方身材相同,都不过五尺七八寸,属于各镇军将家族子弟的中等身材。 不过两人隶属不同,尽管李昌言官职更高,但王符彦却自持年迈而从不听从李昌言调令。 杨复光率军驰援成都后,两人的情绪也影响到了麾下的将士,属于相互看不惯对方。 如今尚摩鄢的军队兵临城下,李昌言和王符彦两人平日里虽然互相挑刺,但眼下却不得不坐下来商量对策。 李昌言面色凝重,主动对王符彦作揖道: “王都将,你我虽然平日素有过节,可眼下番贼兵临城下,若是故桃关失守,你我虽然不至于丢失性命,却也都不会好过。” “此间恩怨,不如等击退番贼后再说如何?” 二人分别来自镇中军将家族,因此即便他们丢失故桃关,朝廷也不可能对他们处以极刑,但责骂和克扣境外作战的犒赏是免不了的。 如果朝廷不发犒赏,他们就不得不自掏腰包,变卖家产来犒赏将士,这是两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正因如此,李昌言建议采取交替防守的策略,否则他们这七千多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王符彦虽然对李昌言掌握主动权感到不满,但大敌当前,他还是点了点头:“大敌当前,便勉强听你这小儿言语。” “可若是你凤翔兵马守不住,便不要怪老夫翻脸不认人了。” “这是自然!”李昌言眼皮微跳,心里暗道老蛮子死要面子。 若非大敌当前,他都想先把这老蛮子宰了,将其麾下兵马掌握手中,然后再伺机击退番兵。 忍下这口气,李昌言沉声道:“某欲将将士被分为三队,第一队为我三千凤翔镇甲兵,第二队为都将你麾下两千山南西道甲兵,第三队则是你我两镇驻队兵。” “此外,成都已然解围,我等自然当派出轻骑,将番兵入寇故桃关的事情告诉杨监军,等待杨监军所率援兵。 “这是自然!”王符彦冷哼应下,转身便离开了门楼。 瞧着他跋扈的模样,李昌言眼底闪过寒芒,但顾忌城外的番兵,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在番兵扎营的同时,李昌言与王符彦也开始布置所属兵马,将擂石、滚木等守城物品和狼牙拍等器械准备好。 直到黄昏时刻,故桃关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固若金汤,不似白日的闲散。 “放!” “嘭嘭嘭——” 疲惫一整日的两镇兵马好不容易躺下,却听到了投石呼啸而来的声音,不少投石猛烈的砸在了故桃关的关墙上,差点引起了营啸。 “直娘贼的,番兵用投石机朝这边打来了!” “穿甲起夜!用投石机招呼他们!” “直娘贼,诡诈的番狗!” 故桃关内,数千甲兵在将领们的指挥下,骂骂咧咧的穿甲备战。 黑夜里,故桃关马道上的火光格外引人注目,而多康番兵阵地上的投石机火光也同样吸引眼球。 不多时,双方开始在黑夜里相互使用投石机进攻对方,而西川所用的,也是昔年白敏中坐镇西川时,从高骈麾下天雄军手中学来的配重投石机。 双方的投石机都是配重投石机,相互对轰了大半夜,各自死伤不少。 不过故桃关这边毕竟有关城掩护,死伤比起多康吐蕃自然要少上许多。 翌日清晨,当养精蓄锐一整夜的尚摩鄢来到阵前的时候,更早起床的没卢丹增连忙朝他走来作揖: “阿爸,昨晚死伤三百多个部众,被打坏了十二台投石机。” “……”尚摩鄢微微皱眉,片刻后才道:“必须速战速决。” “传令三军,准备云车和巢车、冲车,告诉投石机不要担心打到自己人。” “传告部众,五日内攻下故桃关,他们及其亲眷皆转为军籍!” “是!”没卢丹增连忙应下,而尚摩鄢的军令也传遍了三军。 身为奴隶的部众们既激动又害怕,甲兵们则是养精蓄锐,准备将最好的状态留给战场。 “呜呜呜——” 不多时,号角与鼓车同时作响,四万大军在尚摩鄢的指挥下,如海浪般向着故桃关拍打而去…… 成都接到故桃关求援消息时,已经是尚摩鄢进攻故桃关的第三日。 此刻的成都城还处于高度警戒中,被摧毁的五座石桥并未修复,杨复光也没有下令让城内避难的百姓出城回乡。 他在接到故桃关求援信的同时,当即便召集了成都府衙门内的所有官员,身为黔中道左兵马使的索勋也位于其中。 饶是如此,正堂内也不过只有寥寥三十余名官员,且大多都是武官。 不少依附北司,前来镀金的官员,都在祐世隆包围成都的前一刻就北逃兴元府(汉中)了。 “番贼率兵攻打故桃关,眼下故桃关内是什么情况,想来诸位也十分清楚。” 主位上,杨复光面色凝重的扫视堂内众人,其中包括了被崔铉从黎州派遣驰援而来的陈其乾。 “我军为了守住成都,丧兵近五千,西川兵马除了陈都将的两千精骑,便只剩下八千多兵马。” “索兵马使麾下的兵马,也仅存不到五千。” “南边派去的塘骑回禀,祐世隆率军停驻嘉州,倘若得知我军驰援故桃关而去,其是否会整顿兵马,继续反攻成都?” 杨复光三言两语间,便把成都现在面临的情况说了出来。 嘉州失陷,而身为节度使的崔铉又迟迟无法拿下汉源、通望两城来切断蛮军后路。 这就让蛮军可以从容占据嘉州,进可攻、退可守。 从嘉州北上,除了长江(岷江)能略微起到些许阻挡的作用外,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东川兵马。 “高使君可有消息传来?能否牵制酋龙麾下蛮军?” 杨复光询问陈其乾,陈其乾摇头道:“高使君称袭扰酋龙后路,与蛮军精骑交战数十场,眼下东川兵马也死伤不少,难以牵制。” “监军,我军在成都尚有八千兵马,不若让所兵马使率黔中道兵马驰援故桃关如何?” 陈其乾不想耗费西川兵马,因此牺牲黔中道的兵马才是上策。 杨复光也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所以目光不免看向了索勋。 索勋见状心底暗骂朝廷的官员果然都是一路货色,亏杨复光前几日守城时还与他称兄道弟。 好在他已经曾经那么鲁莽,而今面对杨复光的询问,他也转变态度道: “我军老卒阵没大半,剩余大多都是新卒,不堪战不说,行军缓慢,每日不过三十余里。” “若是我军驰援故桃关,恐怕需要六七日才能抵达故桃关。” “某倒是愿意前往故桃关,就是担心故桃关的袍泽撑不到那个时候。” 杨复光在宫里当了这么久的差,自然知道索勋是故意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以此来逃避责任。 毕竟他已经说了黔中道官兵行军缓慢,若是自己再派他前往故桃关,那他完全可以拖个六七日。 故桃关虽然足够坚固,但架不住李昌言和王符彦两人有间隙。 如果两人在战场上闹了矛盾,那故桃关还真不一定守得住。 想到这里,杨复光只能皱眉看向陈其乾:“陈都将,你先率领一千精骑驰往故桃关。” 话音落下,他再转头看向索勋:“索兵马使可留伤兵在城内休养,率三千兵马在七日内赶赴故桃关便是。” “末将领命!”陈其乾与索勋倒是答应的爽快,不过杨复光心底还是隐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本章完) 第360章 牙兵鼓噪 第360章 牙兵鼓噪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七月中旬,当西川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诸道的百姓也并不好过。 除了朝中有官员的那些世家和大庶族们,百姓与小庶族们的日子几乎同样难过。 曹州冤句县内,黄氏府上歌舞升平,但除了与黄父同坐主位的冤句县令王适之外,其余人脸色并不好看。 舞乐过去三场,黄父这才试探性为王适之斟酒,同时说道: “夏税刚刚征收不过月余,敢问县君这次是为何而来?” “呵呵……”王适之轻笑,但目光却不曾从舞女身上转移:“自然是为了秋税的事情而来。” 一句话说出,黄氏子弟的脸色更为难看。 他们卖田数百亩,这才凑足了衙门索要的盐钱,而今王适之又为秋税前来,莫不是要把黄氏吃干抹净,才愿意放过他们? 黄父脸色尴尬,试探性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左首主位的黄巢起身看向王适之,不卑不亢道: “县君,秋税之事倒不难说,不过这官盐生意,我黄氏却不打算做了。” 王适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对黄氏的事情知根知底,正准备呵斥黄巢,却见黄巢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 “我黄氏准备以陇右镇牙商的身份做些买卖,不知县君以为如何?” “陇右镇?!”王适之愕然,他没想到黄氏竟然能攀上陇右镇的高枝。 他眼看着黄氏家仆将书信递到自己面前,这才带着怀疑和不安的情绪将书信拆开。 书信一角的陇右进奏院官印清晰可见,王适之呼吸一滞。 尽管这只是一名从八品官员的官印,品秩远不如他从七品县令来的高,但这从八品的官员代表的却是陇右驻长安进奏院官员,也就是陇右镇面对朝廷的脸面。 这样的身份,别说他一个小小中县县令,便是曹州刺史都得慎重对待。 正因如此,王适之经过片刻的慌乱后,立马陪笑道:“不曾想黄公竟有如此关系,如此这官盐生意,某便交给旁人吧。” 二人说的是官盐,可谁都知道是私盐的买卖。 黄父虽说也是一家之主,但黄氏没出过有品秩的官员,因此他常年对衙门官员都是卑躬屈膝的。 如今眼见王适之称呼他为黄公,而自降身份称呼自己为某,黄父只觉得眼前场景不切实际。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县君了……” 黄父后知后觉的作揖感谢,王适之却如芒在背,笑着起身回礼道: “县衙中还有不少政务,某便不在此叨扰县君了。” 王适之起身,黄父见状看向黄巢:“二郎,送送县君。” “不必不必……”王适之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不等黄巢开口,便自己离开了黄府。 待他走后,黄氏子弟立马眉飞色舞起来。 “哈哈,这狗官也有这副嘴脸!” “还得靠阿兄与陇右的关系,不然我等哪里能有这般待遇!” “看着他那模样,倒是解气!” 黄邺、黄揆、黄存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黄父也如释重负的看向黄巢: “有了这封信,仅凭朝廷的夏税和秋收,家中产出足够应付。” 虽说没了私盐生意和数百亩良田,可黄氏还有近两千亩田地,每年产出亦不少,足够供养黄氏十余名家族子弟及其亲眷。 不过家族会发展,所以还得另谋生路才行。 想到这里,黄父对黄巢说道:“二郎,我等真的能做陇右的牙商?” “自然!”黄巢点点头,而这便是陈瑛给予黄巢的庇护。 黄周五月末返回冤句县后,黄巢就有了对付王适之的底气。 如果窦郓的书信保不住他们,那他就只能请陈瑛亲自手书一封,送到曹州衙门去了。 好在王适之欺软怕硬,黄巢连陈瑛都没搬出来,他就被窦郓的印记吓破了胆子。 “阿耶,如今私盐的买卖不做了,那我们养的那些家仆和盐户该怎么办?” 黄揆的话,将一个问题摆在了黄氏子弟的面前。 他们往日为了保证私盐买卖不受盗寇劫掠,可没少养家仆和盐户。 盐户还好说,可以转给其它私盐贩子,还能趁机赚笔牙钱(中介费),但家仆就不行了。 这些家仆都是从小就生活在黄府的,自然不可能轻易遣散。 “府中有多少家仆?”黄巢面色平静,转头询问自家弟弟。 黄揆闻言,不假思索道:“一百二十二人。” “倒也不算多……”黄巢的话令众人咋舌,不等众人开口,黄巢便对黄父道: “家中要做牙商买卖,自然缺不少人手。” “如今世道如何,阿耶您也看到了。” “此前王仙芝与庞勋作乱,险先打到曹州来。” “若是他们来到曹州作乱,我们手中良田便一文不值,只能带些金银细软逃走。” “虽说王庞二贼已经被官军逼入山中,但朝廷如今再度加税,恐怕还会有旁人为贼。” “某想着将城外良田变卖,换作钱财来做些买卖。” “届时若是再有流贼作乱,我等也可低价买入田亩,仰仗陇右牙商这层关系,寻个庇护。” 黄巢的话令黄父忍不住点头,片刻后他感叹道:“阿耶老了,这家还是得你来当的。” “罢了,今日起你就是家主,家中事情都交由你来做。” “是……”黄巢没有推辞,而是果断应了下来。 黄父见状满意起身,在家仆的搀扶下回了内堂。 待黄父走后,黄揆几人连忙看向黄巢:“阿兄,我们要做什么生意?” 面对他们的询问,黄巢不急不慢道:“世道渐乱,先把良田卖了,买些铁料囤积吧。” “对了,城外那处庄子莫要卖,刚好可以用来囤积铁料,打造些护身的横刀和弓箭。” 朝廷并不禁弓箭和横刀类护身兵器,但甲胄与弩矢却是属于军械,属于严禁品。 “好!”黄揆等人听到黄巢这么说,激动点头。 黄存、林言两个少年人则是询问道:“叔父,听闻陇右军中赏罚分明,您说我二人能从军吗?” 二人的话,令黄巢沉默片刻,直到二人目光渐渐失望,他才开口道:“能!” 二人闻言激动,相互夸赞起来,而黄巢则是交代了黄揆、黄邺卖出田地,买入铁料后向外走去。 待他走出正堂,黄周便跟了上来。 二人走出黄府,乘车往城外走去。 马车内,黄周面上闪过犹豫,黄巢却闭目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是……”黄周缓了口气,随后询问道: “郎君,您为何要骗老令公和三郎君他们,陈参军的信里并未提及让我等做牙商。” 黄巢闻言,脑中不免闪过陈瑛的那封信。 陈瑛派人送来的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牙商的事情,因为他十分清楚如今陇右面对的局势有多么凶险,若是邀请黄巢做陇右牙商,只能是害他,而非帮他。 正因如此,他分别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曹州官员的,声称黄巢是他的旧友,希望照拂一二。 第二封信则是邀请黄巢前往陇右,他愿意举荐黄巢给刘继隆,最差也能在都护府能混个正九品的录事。 有陈瑛的帮忙,三五年后黄巢起码能做到正七品乃至六品的位置。 要知道许多参与进士科及第的进士,通常授予的官职也不会太高,除非出身望族。 如黄巢这种小庶族出身的存在,别说考不上进士,就算考上了,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七品县令或六品州长史或司马罢了。 有陈瑛的承诺在这,若是黄周来选择,他恐怕会立马举家前往陇右,依照陈瑛的安排来从仕。 正因如此,黄周十分不解,他不明白自家郎君为何还要婉拒陈瑛的邀请,甚至谎称自己成了陇右的牙商,还派人贩卖良田,购买铁料。 面对他的不解,黄巢缓缓开口道:“黄周,你觉得王仙芝此人如何?” “王仙芝?那个贼头?”黄周愣了愣,想到了躲到大别山里近一年没消息的王仙芝。 眼见黄巢颔首,黄周这才开口道:“那贼头运势不错,从贼后,竟被招安为官军,又成了都将。” “只可惜最后造了反,不然如今在天平军里,也算个能说上话的。” “某倒是没有想到,此人昔年不过是个混厮,贩盐都不老实,最后却能搅得十几个州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黄周甚至有些佩服王仙芝,但不等他佩服,马车便停了下来。 黄巢没有言语,走下马车,黄周则是紧跟其身后。 二人身后是大片良田,面前则是一处占地十数亩的庄子。 附近的良田都是黄氏的,而庄子则是黄氏夏收、秋收时,用于存放粮食的地方。 黄巢看了眼庄子,随后开口道:“过几日你去寻些人来,把这庄子的墙加高三尺,另请些铁匠过来。” “铁匠?”黄周疑惑,但黄巢却神色淡然:“对、铁匠……” 黄周似懂非懂,但还是按照黄巢的吩咐去招募了不少铁匠。 虽说铁匠这门手艺不愁没饭吃,但这个世道,铁匠铺是早上开的,衙门中午就会前来收税,牙兵下午就会过来让铁匠修补军械。 没有背景,便是有技术傍身也会被这吃人的世道吃干抹净,所以不少工匠都会选择投入世家和大庶族门下。 黄巢的名声,莫说在冤句县,便是在曹州都十分响亮,故而十分顺利的招募了不少工匠。 旁人都以为他要做防身兵器的买卖,倒也没有多想。 只是在他变卖产业,招募工匠的时候,西川的战事却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 “杀!!!” 故桃关外,战火连天,多康吐蕃的兵马如潮水般涌来。 无数吐蕃士兵推动着云车、巢车和吕公车,缓缓向关隘逼近。 云车高耸入云,吐蕃士兵躲在厚重的木板后,缓缓推进,试图靠近城墙。 巢车上,吐蕃的弓弩手不断向城头射箭,箭雨如蝗,而凤翔军与山南西军的唐军也不断以弓弩回应。 “嘭——” 弩车发作,数支巨大如长枪的钩镰弩矢射穿巢车,人高的弩矢尾部还有铁环与绳索。 唐军见到巢车被射穿,当即开始拉拽绳索,试图将巢车拉倒。 然而巢车厚重,仅凭人力根本无法将其拽倒。 马道上的唐军也不气馁,当即投掷装有火油的陶罐砸在巢车、云车上,随后以火箭引燃这些石脂。 冒着黑烟的大火不断燃烧,数十名吐蕃人推动冲车冲入甬道内,对着城门开始不断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唐军察觉到后,当即从机关中倒入石脂,随后火把点燃。 大火引燃了冲车,更引燃了无数的吐蕃兵卒,他们哀嚎逃跑,即便跳入护城河内,但也因为烧伤而无法救治,最后被督战队了结性命…… 无数的吐蕃人还在冲锋,后方投石机也不曾停歇。 五十多台投石机不断发射,巨石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砸向故桃关的城墙。 关内的唐军投石机也不甘示弱,迅速还击。 人头大小的石块在空中交错飞驰,发出沉闷的呼啸声。 偶尔有石块偏离目标,砸中自己人,惨叫声瞬间淹没在战场的喧嚣中。 在这种生死搏杀的战场上,这种失误早已司空见惯,无人会去追究死者是被敌军的投石砸中,还是被己方的误伤。 故桃关依山而建,关隘旁便是滚滚长江(岷江),江水奔腾不息,却盖不过战场上的厮杀声。 关隘马道上,番兵的尸体堆积成片,鲜血染红了地面。 凤翔镇与山南西道的官兵们早已麻木,直接将一具具尸体抛入长江,任由尸体在江水中浮沉,很快被湍急的江水裹挟着冲向下游,消失在远方。 “直娘贼的!这些吐蕃人不要命了!!” 厮杀间,李昌言心中渐渐升起畏惧,而他弟弟李昌符则是带着十余名甲兵护卫着他。 “阿兄,这故桃关守不住了,士气都没了!” 李昌符大声叫嚷,李昌言这才发现经过这五日的厮杀,凤翔军已经有半数阵没或负伤,还能作战的人,已然不足两千。 “兵马使,我等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将性命丢于他乡的!” “杂种的,成都的援兵再不来,我们可不守了!” 好不容易击退番兵的又一轮进攻,凤翔军的人却鼓噪了起来。 李昌言心中露怯,他虽然舍不得钱财,可他更惜命。 五日时间,番兵死了数千,而凤翔军也死了上千人。 这么下去,故桃关是守住了,但他这个左兵马使的官职却守不住了。 想到这里,李昌言心生退意,而此时王符彦也带着十余名兵卒快走而来。 “直娘贼的,李昌言你这厮想跑?!” 王符彦自然是听到了凤翔军的鼓噪,他还以为是李昌言想跑,于是连忙跑过来质问李昌言。 李昌言眼见王符彦到来,当即说道:“这故桃关是守不住了,你是准备与我一同撤往灌口,还是死守此处!” “我看谁敢走!!”王符彦怒目咆哮,吓了李昌言一跳。 “直娘贼的,你敢拦耶耶的活路?!” 凤翔军的兵卒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他们守了五日,死了三成的弟兄都不见援军。 他们的家乡远在凤翔,来西川不过是为了赚些犒赏,哪里想过埋骨他乡的事情。 如今好不容易要撤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王符彦,他们心里自然恼火。 “你们要是胆敢临阵脱逃,某必然奏表天听!!” 王符彦瞪着眼睛,本以为能唬住凤翔镇的兵卒,却见凤翔镇的兵卒竟然逼了上来。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 李昌言吓了一跳,可不敢让麾下兵卒动手杀了王符彦。 “兵马使,这杂种敢拦我等活路,哪有不杀的道理?!” “对!宰了他!” “杀杀杀!!” 凤翔镇兵卒在鼓噪的同时逼近王符彦,王符彦冷汗直冒,没想到凤翔镇的兵卒竟然连他都敢动。 李昌言见状也连忙看向王符彦:“这故桃关是守不住了,你现在与我们撤出去,我与我弟兄们便不予追究了!” 他向王符彦使着眼神,王符彦见状犹豫,但看到四周凤翔镇兵卒不断靠近,最后还是点头道:“杀才的,干了!” 眼见王符彦同意,李昌言振臂道:“眼下还是正午,不是撤军的时候。” “弟兄们若是信我,便与我一同守到入夜,入了夜后,我等一同往灌口撤去!” 凤翔镇的兵卒闻言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收起了手中的兵器。 王符彦与李昌言见状缓了口气,而此时的关外又再度响起了号角声和擂鼓声。 “直娘贼的,又来了!!” 二人异口同声,破口大骂。 原本还在鼓噪的凤翔兵卒也纷纷返回到了本队的驻地,而李昌言见状急忙拉住王符彦: “娘贼的,既然要走,便要统一好口径!” “你且说,这故桃关外的番兵有多少?!” 王符彦还未从凤翔镇兵卒那凶戾的眼神中走出,如今被李昌言质问,他惨白着脸道:“五……不、十万!” “没错,就是十万!”李昌言笃定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自己弟弟李昌符。 “二郎,派出轻骑传信成都,便说吐蕃举十万众来攻,我军坚守五日而无援,关隘失陷在即,请杨监军派援兵固守灌口!” “是!”李昌符不假思索应下,随后急忙派出轻骑往成都传信而去。 与此同时,多康吐蕃的将士也再度杀了上来…… (本章完) 第361章 二告危急 第361章 二告危急 “直娘贼的!跑快点啊!” “尀耐杀人的,下来让我坐坐车,耶跑不动了!” “狗鼠,玩女子的时候却不见你们这般腿软!” 黑夜里,由凤翔军、山南西军组成的四千多人队伍正在举着火把摸黑向东逃亡而去。 队伍拉长三四里,多人而少车马,车马上都驮着甲胄与粮食。 饶是如此,期间还是不乏有跑累了的兵卒骂骂咧咧,试图坐一趟车,惹来队长、列校的谩骂。 “啖狗屎的家伙、跑了两个时辰,这才跑出来三十余里,还有五十里才能跑到灌口,这天亮前肯定跑不到了。” 火把照耀的火光下,坐在马背上的李昌言忍不住谩骂,随后看向那不算宽阔的官道,又看向了官道旁的长江(岷江)与树林。 “娘贼的,把多出来的马匹留给后军,叫他们沿途砍伐树木,把道路阻断,不然我们根本跑不到灌口!” “是!!” 李昌言的话音落下,不少都将、列校纷纷开始安排人手。 他们从子时开始逃亡,而故桃关距离灌口有八十余里,加上此段路程的官道不过二三丈,强行军并不容易。 正因如此,他们只能使这般手段来阻拦身后的吐蕃大军。 在李昌言的安排下后军留下数百人和数百匹挽马,随后继续埋头撤退。 不知过了多久,山间渐渐明亮起来,空气也变得更冷了。 滚滚江水带来的湿气,让河谷充满了浓雾。 随着浓雾渐渐变白,李昌言这才估算了下距离,面对疲惫的将士们叫嚷道:“还有不到三十里,进了灌口,准你们好好休息!” 话音落下,李昌言当即便与王符彦继续埋头撤退,直到浓雾渐渐散去,跑了整整五个时辰的凤翔军与山南西军,总算看到了远处开阔的地势。 江水从此处急流而下,不过五六里路,却有上百丈的落差,使得此处早在先秦时,便被修建都江堰的工匠们称为长江灌口。 长江(岷江)在此处被都江堰分洪为长江、沱江等大大小小数条江河,这才解决了江水泛滥为湖泽的问题,并使得成都在西汉末年承接上了关中天府之国的美誉。 正因为有灌口存在,李昌言他们才敢大胆放弃故桃关,转而前来防守灌口。 一夜狂奔,四千多人的队伍仅有不到两千人跟住了李昌言他们的脚步。 灌口多年不经战事,那些田地里干活的百姓远远见了他们,还以为是吐蕃打进来了,纷纷丢下手中农具,慌乱逃向灌口镇。 不多时,灌口镇内也涌出了大批的披甲骑兵,若非眼看双方都打着三辰旗的旗号,且甲胄鲜明一致,恐怕早就乱起来了。 两方的塘骑碰面,这才互相知道了对方身份。 骑兵为成都府派出的援兵,陈其乾所部的一千精骑。 “直娘贼的,早说有援兵,我们还撤个娘头!” 疲惫不堪的王符彦骂骂咧咧,旁边的李昌言脸色也不算好看。 好在二人一路通气,也不怕对方出卖自己。 在他们踌躇后悔时,陈其乾策马来到阵前,望着坐在原地休息的凤翔、山南西道两镇兵马,以及时不时从远方搀扶走来的掉队兵卒,陈其乾眉头微皱: “敢问二位,故桃关为何丢失的这么快?” 面对质问,李昌言连忙作揖道:“我二人已经领兵尽力,奈何番贼太多,足足数万乃至十万之众。” “番贼人马繁多,倒是可以连续五日昼夜不分的强攻,而我等兵力本就不多,加上没有兵马来援,这才使得我等坐守六日后不得不撤来灌口。” “没错!”王符彦也帮腔起来,而陈其乾无法判断,只能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某现在就调灌口及就近百姓修筑堑壕,在此驻守。” “有劳了。”李昌言作揖道:“我军留有后军阻拦番贼,想来阻敌一日不成问题。” “还请陈都将率领百姓修筑灌口的旧关隘,并向成都求援兵马。” “这是自然。”陈其乾没有耽误,答应过后,便派人带领李昌言他们前往灌口镇附近扎营而去。 与此同时,他则是发动了四周上万百姓,对灌口的旧关隘进行修缮。 灌口的旧关隘,已经有十余年无兵马驻扎,丈许高的夯土关墙上长满了植被。 为了清除这些植被,陈其乾不得不派人将部分关墙掘毁,再以碎石和黏土夯实。 虽说赶在天黑前将旧关隘勉强修葺好,可那质量不敢恭维。 李昌言及王符彦休息几个时辰后前来查看,只觉得这道关隘恐怕挡不住尚摩鄢麾下大军。 除此之外,一整日时间里,都有掉队的凤翔军和山南西道兵马逃回灌口镇,这也让陈其乾怀疑起了李昌言和王符彦所说的真实性。 他细细数来,凤翔镇和山南西道兵马数量绝不少于四千人,而他们总兵力不过七千。 如今局面,根本不像死守故桃关不成,无奈撤往灌口,更像弃关而逃。 正因如此,陈其乾事后又派遣了数支轻骑返回成都禀告,只是不等成都有所反应,尚摩鄢的大军最终在李昌言他们逃回的第二日兵抵灌口。 “唏律律——” 灌口关前,左右近百丈的丘陵被多康吐蕃的大军覆盖,延绵数里之外。 急匆匆修补后的灌口关并不坚固,夯土夯实的城墙还未彻底变干,但凤翔、山南西道等处兵马却不得不重新登上城墙,在此驻守。 “阿爸,这关隘眨眼可破!” 跟在尚摩鄢背后的没卢丹增只是瞥了眼灌口关的情况,便直接下了结论。 虽然同样依托山岭、倚靠长江,但灌口关的高度不过丈许,最多不过二丈厚,还尽是夯土筑城。 以他们手中投石机,最迟黄昏前就能攻破此关。 “好,此战就交给你了,我倒是没有想到唐军会舍弃了故桃关,前来防守这低矮的土关。” 尚摩鄢面露轻嗤,调转马头便往中军撤回,而没卢丹增则是接过了前军的指挥权。 “搭建投石机,黄昏前我要率领你们攻入西川腹地!” “吼呜呜呜——” 关外的欢呼声令守关的凤翔、山南西等将士局促不安。 他们本就是忍受不了伤亡才弃关逃亡的,如今却又被抓来守关,而援军虽然有一千精骑,但一千精骑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想到这里,众人只能期望于成都派兵驰援,而成都方向却因为他们丢失故桃关而震动起来。 “猪犬的家伙,七千人为何守不住故桃关六日,明明只差一日,便能进驻一千精骑!” 西川衙门内,杨复光双手颤抖的攥紧陈其乾所呈军报,不敢相信三关之一的故桃关就这样丢失了。 要知道松岭关和江油关都交给东川了,他们西川只需要防守故桃关就行。 嘉州丢了、成都遭围困,而黎州一线又迟迟无法收复汉源、通望二县,现在又丢失了故桃关。 偌大西川,竟三面漏风,没有一处可传捷于长安。 想到这里,杨复光只觉得他与崔铉恐怕都要被问责,甚至调往他处了。 “监军,眼下急需率军驰往灌口!” “是啊,灌口关隘陈旧低矮,根本守不了太久。” “守不住灌口,届时番贼的精骑便要入蜀了!” “监军……” 堂内,无数官员开始劝谏起来,杨复光又何尝不知。 只是祐世隆在嘉州虎视眈眈,成都兵马仅存不过九千,其中还有两千多伤兵,若是驰援灌口,引得祐世隆二度北上又该如何? 短时间内,他神情变换,最后才说道:“黔中道的索兵马使已经距离灌口不足三十里,暂且先等索兵马使军报传来再说。” 听到杨复光的话,众人这才想起还有索勋那三千兵马。 虽说他们对索勋不抱有任何期望,但还是希望索勋能与李昌言等人联手挡住尚摩鄢兵锋。 “好了,此事某会通禀朝廷,在此之前,我成都最少需要募兵万人,哪怕只是简单几日操训,只要能守城就行。” 杨复光的话令众人心情不由忐忑起来,显然杨复光是认为灌口难以守住,已经转而想要固守成都了。 确实,只要成都城没有丢失,西川的局面便还能控制。 即便朝廷要论罪,顶多也就是将西川官员先后调离西川,更换一批官员来谋求收复失地罢了。 想到这里,众人渐渐心安,而杨复光也紧急派出了轻骑往长安传去消息。 他前脚派出轻骑,后脚便有人从难度南下,一路前往了东川治下的陵州。 “确定轻骑是从西边灌口而来,随后由成都向北长安而去?” 陵州仁寿县衙内,身穿常服的高骈语气不紧不慢,旁边站着蔺茹真将。 堂内的轻骑站在原地,作揖禀告的同时字字斟酌道:“回节帅,此事确实属实!” “好,你下去休息吧。”高骈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遣散了轻骑。 待对方离开中堂后,蔺茹真将这才开口道:“节帅,看来故桃关出现差错了。” “嗯……”高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却依旧让蔺茹真将感觉到了他在笑。 “此事传往长安,以至尊的性格,崔铉与杨复光都会被调走。” “即便杨复光能留下来,但西川节度使的位置也会空缺。” “王式在山南西道整顿兵马,康承训被调往淮南,宋涯驻守黔中不得有事,李承勋在秦州防备刘继隆……” “眼下朝廷无可用之人,若是不想西川有事,便只能想到我。”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运作一番……” 高骈眯了眯眼睛,末了对蔺茹真将道:“长安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蔺茹真将不假思索道:“宰相路岩虽然明面上不受贿赂,但每日都有人运送金银从其府中后门送礼。” “五百两黄金,不愁拿不下他!”蔺茹真将自信满满,高骈听后也将心放了下来。 “既然如此,便等着看好戏就行……” 在高骈话音落下的同时,多康吐蕃的三万余兵马也开始对灌口关强攻起来。 五十余台投石机,不过半日时间变将灌口关那单薄的夯土城墙击垮,六七个大豁口成了其致命的地方。 数千甲兵率领近万部众朝豁口杀去,头顶时不时掠过无数投石。 西川的精骑游走在关隘背后,做足了冲杀的准备。 凤翔与山南西道的兵马也聚集在了豁口处,结阵待敌。 不多时,面容狰狞的番兵冲向了豁口,结阵撞上了唐军的六阵。 “杀——” “嘭!” “额啊……” 喊杀声不断,长枪崩断、短兵碰撞和前排兵卒的惨叫声充斥着所有人的耳膜。 可是作为西川精骑将领的陈其乾却纵马上了马道,眺望关外的番兵。 “娘贼的,这兵马也不过二三万,哪有十万之数?” 陈其乾骂骂咧咧,他可以清楚看到,关外的番兵并未有李昌言、王符彦二人所描述的那么多。 事到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一切,以凤翔镇和山南西道的兵卒模样来看,这群家伙恐怕是弃关而逃,担心被自己发现,这才愿意留驻灌口。 想到这里,陈其乾便来了火气。 故桃关坚固无比,若是眼下驻守的是故桃关,他们根本不可能会有这么狼狈。 若非眼下需要李昌言他们帮忙驻守关隘,陈其乾恐怕早就对他们动手了。 强行压下心中脾气,陈其乾策马下了马道,对身旁的两名列校道:“索兵马使的兵马行至何处了?可曾有消息回禀?” “索兵马使及其麾下部众在三十里外的唐昌休整,最迟明日黄昏前就能抵达此处。” 列校作揖回答,可陈其乾却等不了了,直接道:“派快马催促,请索兵马使在明日正午前抵达此处协防!” “末将领命!”列校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而此时的防线也因为凤翔、山南西道两处兵卒的露怯而岌岌可危。 好在西川的精骑不断冲杀,这才将几处豁口的局势稳定下来。 不过如此一来,西川精骑的消息也就传到了没卢丹增的耳中。 “你说西川驰援了上千精骑?” “是的东本,他们最少有上千精骑在关隘背后冲杀我军阵脚!” 前军牙帐内,没卢丹增听到这则消息,略微皱眉,但还是咬牙道:“全军压上!” “今日若是不能攻破灌口,明日必然迎来更多唐军,即便前军死的只剩五成人,也要在今日拿下灌口!” “凡是攻下灌口的奴隶,尽数赏赐民籍,另外赏赐一名奴隶!” “是!!”听到赏赐民籍的话,前军节儿立马应下,随后返回阵前指挥大军强攻。 七千多甲兵和近万部众都压了上去,灌口关的七八处豁口都挤满了结阵的甲兵,双方爬上垮塌的城墙废墟,不断地短兵交击。 凤翔、山南西两镇兵马所面对的压力骤增,不少兵卒都心生退意。 他们能抛弃故桃关,也不在乎再抛弃个灌口关。 “兵马使,这地方根本守不住,我们撤往青城县去吧!” “对啊!这里根本守不住,城外的番兵还有两三万众,我们不是对手!” 都将与列校们心生怯意,可李昌言却骂道:“西川的精骑还在背后看着,怎么撤?!” “直娘贼的,他们只冲杀溃兵,哪里懂得我们的压力!” “阿耶们远道而来帮他们守城,他们就派精骑来吃些边角,杂种!” 凤翔镇的都将与列校们骂骂咧咧,却不想想自己抛弃故桃关的事情。 喊杀还在继续,阵线岌岌可危。 “杀——” 随着新一轮的番兵压上来,早就心生退意的凤翔兵率先抛弃山南西道的袍泽,从阵线上结阵后退,将山南西道阵脚的侧翼暴露出来。 番兵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纷纷朝着山南西道的侧翼攻去。 “李昌言,你娘的头,你敢借刀杀人?!” 仅存千余人的王符彦没想到凤翔军会突然把自己顶到了前面,一时间山南西道的军阵被番兵三面包围,想要后撤也晚了。 “狗屎的家伙,谁让你们后撤的!!” 阵后,李昌言也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凤翔的军阵后撤,将山南西道兵马顶到了前面,眼看着山南西道的兵马被番兵重重包围。 “杀——” 喊杀声在耳边响起,陈其乾率领精骑杀来,勉强护住了山南西道军阵的后方。 “李都将,谁让你下的后撤军令?!” 陈其乾脸色铁青的纵马来到李昌言面前,却见李昌言也是一脸怒色,当即便清楚了事情经过。 “直娘贼的,这群北兵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陈其乾目光扫过那些凤翔镇的都将、列校,心头暗骂不已,同时也升起了提防之心。 若是不多长几个心眼,恐怕被他们卖了都还在为他们数钱。 “李昌言,我截你娘的头!!” 怒骂声传来,原来是被西川精骑接应后撤的王符彦杀出重围,提刀纵马怒目而来。 “此事是我的过错!” 不等王符彦靠近,李昌言便立马认错,同时看向陈其乾: “豁口已经丢失二三处,番兵攻入关内已经板上钉钉,眼下只能撤往青城县、唐昌县或十余里外的导江县了。” “直娘贼的……”陈其乾在心中大骂,可面上为了内讧,只能颔首看向身后列校: “派轻骑前往青城、成都、导江、唐昌,告诉诸城严防死守,小心番兵攻掠!” “是!”陈其乾身后的列校作揖应下,随后派人前去传信。 眼见陈其乾同意,李昌言不免缓了口气,而陈其乾也黑着脸看向他道: “我精骑断后,尔等先行撤往唐昌!” “多谢陈都将!”李昌言连忙感谢,随后在王符彦、陈其乾快要杀人的眼神下,急忙带着凤翔镇步步为营的撤往唐昌。 试图追击的番兵眼见有精骑掠阵,只得列阵谋夺灌口关,而王符彦也在陈其乾的准许下率军撤往了唐昌县。 陈其乾率精骑与越来越多的番兵对峙,直到番兵打开了城门,番兵的精骑开始涌入关内,他这才率领精骑撤往了唐昌县。 半个时辰后,尚摩鄢与没卢丹增率领大军入驻灌口关。 望着关城内外的尸体,没卢丹增作揖道:“阿爸,我们死伤太多,要不要从后方增兵?” 尚摩鄢颔首,目光看向数里之外的灌口镇。 “传令维西,除农户外,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集结此处。” “富庶的西川就在眼前,能抢多少各凭本事!” (本章完) 第362章 西川破境 第362章 西川破境 “怎么又连故桃关和灌口都丢失了,朕的西川难道是四面漏风的破屋吗?!” 咸通六年七月三十日,不等皇帝李漼从祐世隆被迫撤军的捷报消息中走出,成都府告危的军碟却一份又一份的不断传来。 七月二十日,故桃关告破,二十二日灌口关告破。 二十三日,导江、青城、唐昌三县境内大批百姓被掳掠。 二十四日,番兵兵锋驰骋蜀州、成都府、彭州各处,被掳掠百不可计数,杨复光连发十三封告危求援信。 距离二十四日已经过去六日,李漼不敢想象成都府被番兵蹂躏成了什么模样,为此特意召开了常议。 紫宸殿上,百官缄口沉默,哪怕是善于兵略的徐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故桃关是西川西境三关之一,昔年韦皋、李德裕驻守西川时,番贼连三关的边都摸不到,而今却直接打进成都府了。 南边的嘉州还未收复,如今却连蜀州和彭州都要丢失了。 “陛下,臣以为,崔使相虽有功,然毕竟年迈。” “不如将崔相调往山南东道,以高千里节制东西两川,或许能讨御番蛮!” 忽的,宰相路岩站出来举荐起了高骈,但他的举荐却让不少大臣暗皱眉头。 东川、西川和山南西道所掌控的地区被合称三川,其中山南西道不仅掌管入蜀门户,还连接关中,尤为重要。 如今局面虽然危急,但让一个人同时担任东川、西川节度使,这并非众人想要看见的。 李漼虽然也信赖高骈,但他也不可能将西川、东川同时交给高骈。 以高骈所展露的能力,若是他统辖两川,再趁机占据山南西道,那岂不是占据巴蜀,切断了朝廷后路? 想到这里,李漼略微皱眉,而路岩眼看李漼皱眉,当下也顾不得收了高骈礼物的事情,连忙道: “若是朝廷另有人选,则可另选贤才……” 听到这话,李漼那紧皱的眉头才微微松动,而宰相徐商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不如调高骈为西川节度使,而东川固若金汤,只需要另选佳才便可。” “佳才?”李漼微微颔首,目光想要看向高璩,却发现宰相高璩竟然不在殿上。 “高相呢?”李漼询问群臣,鸿胪寺卿见状作揖道: “回禀陛下,高相身体抱恙,已然告休七日有余……” “身体抱恙?”李漼心中忐忑,似乎想到了白敏中、裴休等人。 似乎只要他用着舒服的人,最终的结果都是病卒任上,这高璩不会也会病卒吧? “陛下,臣举荐北都留守刘瞻为东川节度使。” 徐商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素有廉洁之名的刘瞻担任东川节度使。 不过对此,不少人却提出反对意见。 “刘几之虽有廉名,然无统军之能,恐怕难以守住东川。” “陛下,眼下东川虽不曾有战事,然仍需将才,而非廉臣……” 群臣驳回了徐商的推荐,徐商闻言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李漼眼见群臣相互推诿,也不免来了脾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汝等倒是举荐个有才能之人!” 群臣见状,先后沉默,而李漼无奈,直接看向徐商:“可有擅军略者?” “这……”徐商略微思索,而后才道:“兵部侍郎郑畋郑台文曾任河东军府官职,朝廷也因此将其征辟为兵部侍郎。” “臣以为,不若以郑畋担任东川节度使?” “郑畋?”李漼目光在庙堂上扫视,很快找到了年近四十的郑畋。 老实说,此前他不太喜欢郑畋,因为郑畋总是弹劾刘继隆,使得陇右与朝廷矛盾日渐加深。 不过如今他已经决心讨平陇右,那重用郑畋也就没有什么了。 只是郑畋仕途不算平顺,官职不够高,贸然拔擢为东川节度使,恐招非议。 想到这里,李漼不免有些捉摸不定,而这时郑畋却主动道: “陛下,臣虽有报国之心,然并无统军之经历。” “臣以为,东川已被高使君经营铁板,只需萧规曹随便可。” “既然如此,何不如调宣武军节度使李福担任东川节度使,再将戎州及其兵马划归西川,使高使君能放开手脚,击退境内番蛮?” 郑畋的话令李漼眼前一亮,庙堂上的群臣也纷纷颔首表示认可。 李福虽然被庞勋戏耍,剿贼失利,但终归是知兵的节度使。 将其调往东川,再将戎州这个战线交给高骈,使得李福只需要尽力防守松岭关和江油关,这总不算危局了吧? “如此甚好!”李漼满意点头,随后看向路岩、徐商: “拟旨,调宣武军节度使李福任东川节度使,东川节度使高骈平调西川节度使,西川节度使崔铉任北都留后,太原尹,刘瞻任宣武军节度使……” 李漼在群臣谏言下,微微调整了不少人的职位。 不仅解决了东西川的问题,还让不曾统军的刘瞻前往了宣武军历练。 面对这样的局面,朝廷上除路岩以外的所有官员都较为满意,唯有路岩在想,应如何回复高骈。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李漼却起身离开了金台,往台下走去。 鸿胪寺卿见状,当即唱礼道:“散朝!” “上千万岁寿……” 群臣躬身作揖,目送李漼的背影消失后,这才先后退出了紫宸殿。 两刻钟后,李漼返回了咸宁宫,但是宫内却静悄悄的,伶人及乐师都消失不见。 李漼略皱眉头,看向田允道:“人呢?” “奴婢……奴婢也不知……”田允也懵了,他明明都安排好了,怎么上个朝回来就一个人都不见了? “是女子赶走的!” 忽的,一道如同清晨鸟鸣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清脆动听。 李漼下意识看去,随后便见少女带着两名女官朝他走来。 少女生得袅娜纤巧,一双水杏似的眼睛尤为好看,不施粉黛便见眉翠唇红。 她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鬓儿,绾着玉镂雕丹凤纹鎏金的簪头,戴着赤金盘缡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官绦,身上穿着紫金二色金丝的缎窄长衫,下着翡翠撒洋绉裙,好生富贵。 虽穿戴锦缎杉裙,却见两肩若刀削般纤细,身材高挑修长,整个人温柔安静,让人见了便觉亲切。 “囡囡来了啊?!” 看清来人是李梅灵后,李漼脸上表情变化,狂喜上前抱住李梅灵转了个圈。 “阿耶,这般做,怕是惹谏官说闲话。” 李梅灵脸上羞红,李漼却高兴道:“谁敢说囡囡,朕就杀他三族!” “囡囡好久不来看朕,莫不是忘记朕这个阿耶了?” “阿耶这些日子被政务扰得闲不下来,便是饭食都吃不下去,衣衫渐宽。” 他向女儿卖着惨,可李梅灵却清楚着她这个阿耶每天所做的事情,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李漼眼见卖惨不成,当即牵着李梅灵往偏殿走去:“在这里站着,怕是会使囡囡累到。” “且去偏殿寻个位置坐下,再与阿耶好生说说这几日事情。” “阿耶,我已经不小了。”李梅灵十分无奈,她如今已有十五岁,再过几个月便迈入十六。 寻常女子,这个年纪已然出嫁,自然知道与父兄避嫌。 可她的阿耶却不知道避嫌为何物,总是拉拉扯扯。 面对他的抱怨,李漼委屈道:“阿耶现在却是连碰你都不行了?” “只是怕有辱阿耶名声。”李梅灵哭笑不得,李漼也哈哈笑道: “不与他们相干,管他们作甚?” 见状,李梅灵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任由李漼牵着她走入偏殿坐下。 田允试图上前倒茶,却被李漼抬手打在手上,随后李漼亲自为李梅灵倒茶,拿出糕点道: “这陇右的糕点倒是好吃,各种味道都有,你且每块都尝尝。” 李梅灵接过几块,每块尝了一小口后放下:“味道不错,不过不能多吃。” “多吃些才好,你都瘦了。”李漼着急道。 “这般不好看吗?”李梅灵笑脸盈盈,目光与李漼对视。 李漼与她对视几个呼吸,随后一脸古怪道:“女子今日不与平日相同,莫不是有事求朕?” “听闻阿耶要对陇右用兵了?”李梅灵也不否认,直接询问起来。 “从何处听来的?”李漼警惕起来,但李梅灵却摇头道: “阿耶这偏殿里放了许多陇右的地图,我且看两眼便知晓了。” 李漼根本不信这番说辞,突然冷淡的坐到了旁边。 李梅灵见状则是笑道:“阿耶不是喜欢刘继隆的话本吗?怎地又突然要对他用兵了?” “话本如何能与国事相提并论,更何况刘继隆不安分,朕理应讨平他……” 李漼话音落下,却又顿了顿,然后道:“倒也不会杀他,毕竟其深得陇右百姓民心,杀之徒惹民怨。” 陇右民风彪悍,刘继隆又深得陇右民心,若是随便杀了,必然会引起百姓作乱。 虽说还未对陇右动兵,但李漼却已经想到之后该如何治理陇右了。 不过面对他这般话,李梅灵却无奈道:“他又怎地惹到阿耶了?” “这厮养寇自重,最后祸害朝廷!” 李漼提起这个就来气,不免将这段时间西川发生的事情,与多康吐蕃的事情都告诉了李梅灵。 李梅灵倒是没想到,这些日子闹个不停的多康吐蕃,竟然是刘继隆扶持起来的。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想到,多康吐蕃入寇西川的事情,竟然有可能与刘继隆相关。 她心道可惜,随后才道:“若是如此,阿耶讨平陇右倒也可行,只是不可杀他。” “自然!”李漼深以为然,毕竟他还希望在解决陇右事情的同时,招降河西的张淮深。 若是俘虏刘继隆而释放,再招抚张淮深入朝,那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阿娘让我来问问阿耶,想让我何时出嫁?” 李梅灵的话如晴天霹雳,让李漼大脑空白的同时,不免反应强烈道:“她又管你这些事情作甚?!” “偌大的大唐,难不成还养不起朕的女儿吗?!” 李漼对郭氏也算情真意切,但嫁女儿这件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更何况还是嫁自己最喜欢的女儿。 “女子总归要嫁人的。”李梅灵哭笑不得,李漼却强硬道:“汝甚小,何以持家?” “且等个三五年,待朕精心挑选,必要选个能文能武,有探郎那般容貌的郎君给你。” “何来的这般人物?”李梅灵不知道该说什么,李漼却看向田允: “让礼部、吏部注意着,这几年科举的探郎都要选能文能武,长相俊朗,家世不落的。” “这……”田允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李漼所说的这种人,通常很小就被各大世家定下姻亲了。 唯一被皇家截胡的,唯有时任河南尹的郑颢,但郑颢与万寿公主不和的事情,几乎是朝野皆知。 昔年郑颢弹劾白敏中成功后,万寿公主与其发生争吵,郑颢甚至破口大骂白敏中坏了他的好姻缘,惹得万寿公主告状告到了宣宗李忱的面前。 此事传出后,郑颢便被一直留在洛阳,而万寿公主则是依旧住在长安。 听闻夫妻决裂后,郑颢便突然病重,而青梅竹马的卢氏只是经过洛阳看了一眼他,他便大病好转,这几年在洛阳待得不亦乐乎。 万寿公主几次来找李漼这个弟弟,希望把郑颢调回长安,李漼也都因为些许事情耽搁了。 如此可见,这种世家子弟对于娶公主的怨念有多深。 李梅灵虽然温柔体贴,不似万寿公主那般骄纵,但也不会有几个世家子弟愿意迎娶她。 “你这阉奴为何支支吾吾,莫不是朕家的女子不如外家乎?!” 李漼瞧见田允支吾的模样,不免生气质问起来,田允见状则是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奴婢只是在想,可有相熟的世家子弟符合条件。” “哼!”李漼闻言坐下,事后询问道:“可有人选?” “倒是听闻京兆韦氏,昔年武昌节度使韦悫(què)长子韦保衡有才学,容貌中上,进士及第后担任起居郎,只是陛下不常让起居郎入咸宁宫,自然少见。” “韦保衡?”李漼想了想,根本想不起来是谁,但听后还是点头道:“为人品学武功如何?” “品行倒是没有太大问题,武功不曾听闻,但听闻马术不错。”田允如实交代。 李漼闻言满意道:“马术不错,那武功必然不错。” 眼见自家阿耶露出满意之色,李梅灵不免皱眉道:“您真要将女子嫁出去?” “女子总归要嫁人的,更何况这韦什么的这个男子也不错。”李漼起身来回渡步,仿佛为了说服自己而呢喃道: “更何况他没了父亲,你嫁过去也不用伺候公公,可惜……若是其母亲也不在世,那便更好了。” 李漼看向田允:“这韦什么的男子,可还有母亲在世?” “尚在人世,听闻刚过五旬。”田允不紧不慢回答,李漼闻言有些遗憾。 遗憾过后,他目光看向李梅灵:“要不要召他前来看看?” “不见!”李梅灵皱眉起身,恭敬行礼道:“儿臣身体不适,便不与陛下共用膳食了。” 话音落下,她冷着脸往外走去,李漼连忙追上去:“囡囡生气了?” “囡囡?囡囡别走啊……” 任凭李漼怎么哄,李梅灵都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走出了咸宁宫,往自己的寝宫走去。 李漼止步咸宁宫的殿门前,忍不住道:“女子心思难猜……” 跟上来的田允见状作揖道:“陛下,是否还召韦保衡前来?” “不见!”想到李梅灵因为这件事与自己生气,李漼也甩着脸色转身回到了咸宁宫去。 田允见状错愕,随后连忙吩咐其它宦官,将乐师与伶人召入咸宁宫中。 不多时,乐师与伶人被召入咸宁宫中,宫内再度响起了乐曲。 与此同时,返回府中的路岩也更换了常服,命人取来了那五百两黄金,召来了东川驻长安进奏院的参军俞公楚。 俞公楚在高骈麾下,地位仅次于王重任、张璘、梁缵、蔺茹真将等人,比鲁褥月还要高些。 正因如此,这些年高骈坐镇地方的时候,在京进奏院的事情都交给了俞公楚来操办。 对于高骈所谋划剑南道的这件事,俞公楚并不怎么看好,而高骈也知道此事不一定能成,但总归要努力过后才知道结果。 正因如此,俞公楚走入路岩府上中堂,并见到摆在堂内的那个熟悉箱子后,他便知道此事恐怕失败了。 果然,路岩当着他的面,将今日庙堂上的事情告诉了他。 得知李福担任东川节度使,高骈平调西川节度使,但朝廷将戎州划给高骈后,俞公楚心底稍稍有了些安慰。 “起码得了西川节度使,还拿回了戎州……” 俞公楚在心底想着,可坐在主位的路岩却道:“此事未能成功,有道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俞参军带回去吧。” “路相这是哪里的话?”俞公楚反应过来后,立马露出不悦的表情: “礼物既然已经送出,哪还有收回的道理?莫不是嫌弃我家使君送礼太轻?” “自然不是,只是……”路岩表面叹气,心底却十分满意俞公楚的表现。 送到他手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轻易还回去? 若是俞公楚真的把东西要回去,他少说也要给高骈使些绊子,让他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不过俞公楚如此作为,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路相,此事不必再提,更何况今日之事不成,也不全在路相。” “某若将礼物要回,莫说使君是否训斥某,便是某心里也过意不去。” “日后若是有事相求,某更无颜面前来求取路相帮忙。” “总而言之,此物既然送出,便请路相不要再议,只管收下便是。” “若是路相执意退回,那某日后再也不会迈入府中一步!” 俞公楚斩钉截铁说着,把路岩所有后路都断了。 路岩闻言心里舒服且高兴,但面上还是踌躇道:“唉……如此……如此老夫便收下吧。” “本该如此!”俞公楚作揖行礼,接着说道: “此事不成,某需要传信使君,便不在府中叨扰了。” “这、最少喝杯茶再走吧。”路岩不免客套着挽留几句。 俞公楚也知道他的想法,二人相互推辞,随后才由路岩派人将俞公楚送出了府邸。 俞公楚离开路府后,当即便回到了东川进奏院,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写成手书,派人送往了东川陵州…… (本章完) 第363章 灌口大火 第363章 灌口大火 “噼里啪啦……” “你们这些娇弱的唐人…走快点!” 时入八月,多康吐蕃的兵马如狂风般席卷成都腹地,临近灌口的彭州、蜀州等州县城池尚能在杨复光、索勋、李昌言等人的驻守下安然无恙,但城外的乡野村寨,却只能在吐蕃的铁蹄下化为灰烬。 不少唐军站在城头眺望远处,但见城外村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向上升腾。 百姓居住的村舍被焚毁,哭喊声与吐蕃兵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述说着城外百姓的悲惨…… 大批百姓被吐蕃兵用粗糙的麻绳捆绑双手,百人为一队,由三名吐蕃兵卒押送,缓缓向灌口行进。 这些百姓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怀抱婴儿的妇人,也有满脸惊恐的孩童。 他们的眼中满是绝望,脚步踉跄,却不得不在吐蕃兵卒的谩骂中向着灌口前进。 这样的场景不止出现在一处,而是充斥了蜀、汉二州诸县通往灌口的任意道路上。 类似这样的押送队伍络绎不绝,数百成千,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长蛇,缓缓蠕动在早秋的乡野。 负责押送百姓的吐蕃兵卒,大多是刚刚从奴隶身份被赦免为民籍的低级兵众。 他们的任务虽然繁重,却是军中最低贱的活计。 军中严令,必须保证这些唐人活着送到指定的地方,如此他们这些兵众才能获得犒赏。 若是目的地是茂州这种较近的地方,还算幸运。 若是维州、文州、龙州这些偏远之地,押送一趟便需耗费大半个月。 等他们再返回时,蜀州和彭州早已被吐蕃的战兵劫掠一空,连一片完整的瓦砾都难以找到。 相比较他们这些兵众,只负责抢掠的战兵则是享受着更为丰厚的回报。 他们抢到的财物,三成归自己,三成归将领,四成充入多康的府库。 除此之外,买卖人口得来的钱粮,他们也有两成的份额。 正因因此,整个多康吐蕃大军的兵众、战兵、将领,对这些被掳掠的百姓尤为重视。 在他们眼中,这些百姓不分男女老弱,都是可预见的钱粮。 即便有少数兵众想要虐待、施暴这些百姓,也会被沿途巡哨的战兵严厉呵斥。 毕竟,这些百姓的价值,远高于一时的发泄。 从吐蕃大军攻下灌口算起,如今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月,而临近灌口的蜀州与彭州的乡野村寨,几乎被吐蕃大军掳掠一空。 无数百姓被押送至灌口,随后又被分批送往茂州、维州等地。 灌口镇外,吐蕃大军的营寨连绵十余里,旌旗招展,篝火无数。 营内喧嚣不断,战兵们嬉戏玩闹,享受着劫掠带来的短暂欢愉,而那些刚刚被赦免为民籍的兵众,则眼巴巴地看着,心中既有羡慕,也有不甘。 没卢丹增带着几名亲卫走向中军牙帐,沿途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到几名将领命人掳掠女子供自己泄欲,眉头微微皱起,但转念一想,几个女子也值不了多少粮食,没有必要为此较真。这般想着,他的心情稍稍平复,继续向前走去。 “阿爸!” 走进中军牙帐,没卢丹增见到了正站在地图前凝神思索的尚摩鄢。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在尚摩鄢的面庞上,但见他神色凝重,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似乎在谋划着下一步的进攻路线。 没卢丹增上前一步,恭敬说道:“阿爸,附近百里的百姓都被掳掠一空了,唐军躲在城里不出来,还有许多百姓也跟着藏到了城里。” “我刚才去看了文册,大半个月过去,也才掳掠了十二余万口人,虽说也值六十万石粮食了,但不知道将他们押抵茂州后,还能活下多少。” 闻言、尚摩鄢抬起头,目光如炬,沉声道:“这些口马是我们多康的财富,绝不能有失。” 话音落下,他又询问道:“那些押往翼州的口马,陇右军是如何说的?” 没卢丹增回应道:“都登籍造册了,不过他们没有迁徙走太多人口,而且刘节帅传来军令,让我们不用着急将百姓送往翼州,留在茂州即可。” “留在茂州?哼!”尚摩鄢冷哼道:“这些人每日要吃掉上千石粮食,我可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养他们。” 他走出桌案,步伐停在了牙帐门口,目光眺望夜幕下那灯火通明的营盘中。 待没卢丹增走到他身后,他这才开口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降雪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蜀州和彭州足有六七十万口人,即便大多逃入城内,但乡野之外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 “百里的范围还是太小了,我们现在重新集结了兵马,眼下有近十万兵马在手,完全可以尝试攻打那些城池。” “传我军令,明日起大军分作八支,分别攻打蜀州、彭州治下八个县。” “末将领命!”没卢丹增不假思索的作揖应下,随后便将尚摩鄢的军令传给了各军都护。 翌日,由两万披甲战兵和八万兵众所组成抢掠大军开始围攻蜀、彭二州治下八个县。 吐蕃塘骑的兵锋,甚至走入了成都府境内。 若非成都府境内刚刚被大礼劫掠过一次,他们恐怕还会寻着炊烟将成都府抢掠一空。 不过成都府毕竟富庶,而大礼能掠走的人口村寨毕竟是少数,坐拥八十余万人口的成都府,很有可能成为多康吐蕃拿下蜀州、彭州后的又一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驻扎陵州观望的高骈,率先得到了长安发来的圣旨。 “门下,以渤海县伯、检校兵部侍郎、特进光禄大夫、东川节度使高骈为益州刺史、成都尹、西川节度使……” “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高骈接旨,叩拜上千万岁寿!” 八月初五,当高骈接到圣旨的时候,已经通过俞公楚了解事情经过的他,并没有任何失望之色。 东川与西川相比,不论是人口还是地位都远不如。 调任西川便已经使得他的计划成功近半了,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西川守得固若金汤,随后再转头将东川节制下来。 想到这里,他双手接下圣旨的同时,吩咐左右送天使前往寅宾馆休息。 待到他们离去,高骈才召来了蔺茹真将。 一刻钟后,蔺茹真将风尘仆仆赶入县衙堂内,不假思索的作揖道:“节帅!” “我被调任西川,现在可以收拾西川那些猪犬似的西番南蛮了。” 高骈坐在主位,语气轻描淡写,蔺茹真将也郑重道:“县外精骑尚有四千七百五十二人,不若将戎州兵马调回些,把握更大!” “不必!”高骈眯着眼睛道:“调动兵马,声势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你且派快马传信给王重任和张璘,让他们即刻出兵,收复龙州!” “末将领命!”蔺茹真将不假思索应下,而高骈也起身道: “提领城外精骑,舍弃一切辎重,随某向灌口攻去!” “这……”蔺茹真将犹豫了,高骈却皱眉看向他。 面对高骈的这项军令,蔺茹真将不免担心道:“尚摩鄢虽说不如他阿爸尚婢婢,但也算一骁将。” “如今其麾下号称十万大军,仅我等不足五千精骑,正面迎战他们,是否……” “谁说我要正面迎战?”高骈轻哼道: “灌口是其三军之退路,若截断灌口,则大事可定。” 蔺茹真将眼前一亮,随即作揖道:“末将领命!” 随着高骈军令下达,两个时辰后,城外四千七百余精骑拔营而走,直奔灌口而去。 倒是在他接下圣旨,并开展行动的同时,身处盘堤县的刘继隆也接到了长安进奏院中,窦郓派人送来的情报。 只是粗略翻阅情报内容,他便知晓了不妙。 “高骈调任西川节度使,看来朝廷是等不及了。” 刘继隆神色凝重的将情报焚毁,抬头与堂内众将对视。 他们和高骈打过交道,昔年高骈率军阻断陇右军自成州撤回渭州官道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们自然知道高骈不好对付。 正因如此,他们也都猜到了,高骈调任西川节度使,对他们而言绝不是个好消息。 只是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消息,因为只有这种消息,自家节帅才会出兵。 面对他们充满期望的眼神,刘继隆沉下心思,随后不假思索道:“陈瑛,奏表朝廷,我军已收复松州,此外番贼寻衅,西川不能制,我唯有出兵南下,驱逐文扶龙茂等六州吐蕃!” “再派快马传信尚摩鄢,着其立即撤军,交出龙州、文州、茂州、维州的四州诸县。” “末将领命!”陈瑛起身应下,而刘继隆继续开口道:“王思奉、刘英谚……” “末将在!”二人先后起身,刘继隆不假思索道:“你二人各领一镇兵马,走扶州前往收复茂州。” “末将领命!”二人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道: “传信给斛斯光,让他在收到急报后的第三日出兵收复维州。” “至于文州和龙州、某将亲率大军,南下收复!” “我等领命……”诸将纷纷起身,而沉寂许久的盘堤县外军营也焦躁了起来。 两镇兵马先后开拔,走西边的扶州向茂州而去。 在他们走后的第二日,刘继隆亲率五千精骑与一万马步兵及二万民夫向文州开拔而去。 在他开拔的同时,南边的尚摩鄢先后攻破导江、青城、大邑、晋昌四县。 唐昌等四个县还在苦苦支撑,大批百姓被掳掠往灌口而去。 在这样的局面下,成都府内杨复光等人心中急切,不断向东川催发军碟,试图让高骈这个新任西川节度使为西川解围。 只是当他们不断往陵州送信时,高骈却离开了陵州仁寿县,不知去向。 与此同时,陇右大军开拔后的第四日,身处灌口的尚摩鄢也接到了刘继隆派人送来的书信。 灌口军营内,没卢丹增急匆匆走入牙帐,呈出了一封急报道:“阿爸,刘节帅传来急报,说是唐廷派高骈接手西川,节帅让我等撤军,他即将大军南下,收复四州。” 黎明时分,尚摩鄢还未洗漱好,便听到了没卢丹增所说的这一切。 他不紧不慢的用蜀锦制成的帕子擦了擦脸颊,随后才道:“高骈?就是那个在牛头峡重创祐世隆的那个人?” “是!”没卢丹增连忙颔首,随后说道:“阿爸,是否传令诸军撤回灌口?” “撤军?”尚摩鄢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方才说道:“高骈便是再厉害,却也只是一个人。” “现在西川的兵马不到四万,成都附近兵马也就一万三四,即便高骈来了,也凭空变不出大军。” 没卢丹增听后连忙道:“可是高骈本在东川担任节度使,麾下兵马都是他一手操训的。” “唐廷的这些节度使,向来有节制本镇马兵,护送节度使赴任他处的惯例,如果高骈从东川带来兵马,那我们就被动了。” 尚摩鄢虽然自大,但并不愚蠢,听到高骈有可能率军赴任后,他便打起了精神,颔首道: “传我军令,各军撤回灌口,但不可抛弃掳掠的钱粮口马!” “是!”没卢丹增连忙应下,随后派出上百名轻骑前往东边传信。 此时灌口镇的军营空了大半,唯有五千甲兵与近万番众驻扎此处。 正因如此,尚摩鄢信心依旧,只是吩咐了大军将塘骑方向着重放在东边和南边,将塘骑外放五十里后,他便渐渐安下心来。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天色渐渐转变为黑夜时,尚摩鄢却不知为何焦虑起来。 他召来了没卢丹增,皱着眉道:“塘骑都放出去了吗?” “放出去了,东边和南边各自放了二千塘骑,北边也放了一千塘骑。” 没卢丹增自然重视高骈,故此在塘骑上,便外放了五千番众轻骑。 尚摩鄢闻言眉头紧皱,最后还是吩咐道:“你今晚值夜,等明天各军回营,我们就撤回茂州。” “是!”没卢丹增没有任何问题,毕竟他本就打算在今晚值夜。 “下去吧。” 尚摩鄢摆摆手,眼见没卢丹增离开牙帐,他的焦虑才稍微舒缓几分,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梦乡中。 梦境里,他梦到了当年论恐热举兵前来,在牦牛硖击败他阿爸的场景。 他记得很清楚,他阿爸风尘仆仆的骑马回到了鄯州,随后便叫来了拓跋怀光,将鄯城托付给他防守,声称要外出去逻些城求援。 那一日府中很乱,所有人都在争抢着收拾东西,他心中慌张不已,只能坐在位置上看着奴隶们收拾东西。 煎熬了许久,他被他阿爸带着坐上马车,走大斗拔谷道前往了甘州。 路上他阿爸不断咳嗽,而他脑中一片空白。 只是这次他们似乎没有这么幸运,鄯城的拓跋怀光投降了论恐热,并带着论恐热的骑兵朝他们追击而来。 他们只能不断逃命,可在逃出大斗拔谷道的时候,山谷外的祁连城却没有一人驻守。 张淮深、酒居延、刘继隆……这些人仿佛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最终他被拽下马车,被押着跪在了尚延心、拓跋怀光的面前。 他们父子三人被控制住,番兵的刀高高举起时,他惊恐看向他阿爸,却见他阿爸表情焦急。 “别睡了!快醒过来!” “杀!!” 喊杀震天,尚摩鄢猛然惊醒,额头满是冷汗。 只是不等他从梦中走出来,便见没卢丹增闯入了他的牙帐,手里还提着刀。 “你要干什么?!” 尚摩鄢破口质问没卢丹增,却见没卢丹增满脸焦急:“阿爸,唐军夜袭灌口,快穿甲!!” 直到此刻尚摩鄢才反应过来,他耳边的喊杀声并未随着梦境消散而消失,反而距离他越来越近了。 “替我穿甲!!” 尚摩鄢连忙爬起来,在没卢丹增和几名兵卒的帮助下穿上甲胄,提刀冲出了牙帐。 帐外,所有战兵都在帮忙穿甲,而远处的营帐正在升腾火焰。 “唐军从哪杀来的!” 尚摩鄢质问没卢丹增,没卢丹增急忙道:“好像是从北边杀来的。” “北边?”尚摩鄢思绪间便想到了是谁:“高骈,你这个猪犬的家伙!” 冷静下来,尚摩鄢开始指挥道:“不用管兵众,把所有战兵集结起来,朝他们杀过去!” “杀过去?”没卢丹增表情错愕,可尚摩鄢却抓住他的领子道: “丹增,阿爸今天再教你一个理!” 他没有说是什么道理,只是推开了没卢丹增,沉着站在原地等待战兵着甲。 不多时,火光朝他们靠近,他们肉眼所见的地方,无数唐军精骑手持火把焚烧帐篷,而此时中军牙帐附近的战兵也穿好了甲胄。 唐军的精骑也发现了他们,但是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一直在焚烧帐篷,屠杀无甲的兵众,同时朝他们这边集结而来。 多康的战兵匆忙着甲,勉强聚集了上千甲兵。 尚摩鄢翻身上马,对四周战兵振臂高呼道:“他们不过几千人,我们的援军就在二十几里外,告诉我,他们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落下,他抖动马缰,呐喊道:“杀!!” “杀——” (本章完) 第364章 龙州对峙 第364章 龙州对峙 “唏律律……” 清晨、当马匹的唏律声传来,灌口军营已然成为废墟。 大半营区被焚毁,无数尸体横陈地上,被烧得根本辨别不清模样。 昨日的辉煌不再,一万五千兵马仅存不到半数,余者不是被杀,便是被烧成了焦炭。 “嘶……” 牙帐内,尚摩鄢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但见他穿着甲胄,甲胄上插满了箭矢。 没卢丹增正在为他拔除箭矢,但好在箭矢因为甲胄阻碍,顶多也就是些皮外伤。 “唐军撤到哪了?” 尚摩鄢忍痛询问,没卢丹增双手发颤,心慌的回答道:“塘骑、塘骑回禀…撤往北边的导江了。” “此外,有溃兵逃回,他们说昨夜唐军夜袭导江,碌颉都护被杀,死伤过半……” “额…哼!”尚摩鄢忍痛轻哼,随后才道:“也就是说,昨日的唐军先击败了导江的兵马,再南下袭击的我们……” “是……”没卢丹增点头,尚摩鄢骂道:“碌颉该杀!” 没卢丹增点头附和,因为在他眼中,碌颉确实该杀。 碌颉手中兵马一万有余,即便被唐军袭击全军覆没,也不至于派不出塘骑。 昨夜若非灌口的塘骑回禀及时,他们恐怕要等唐军摸到了营盘才能反应过来。 想到这里,没卢丹增想到了昨夜自家阿爸率领甲兵与唐军交战,最后在唐昌方向撤回兵马的帮助下,这才击退了唐军的精骑。 饶是如此,他们却也死伤惨重。 “算上导江的死伤,我们恐怕死伤不下二万,光甲兵便死了三千多……” 没卢丹增肉痛不已,不免道:“若是刘节帅的急报能更快送抵,我们就能避免这些死伤了。” 甲胄上的箭矢被拔除,尚摩鄢在兵卒帮助下脱下甲胄,身上的袍子染血,与伤口几乎黏在了一起。 他吃痛着脱下袍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箭伤不下二十处,好在只是皮肉伤,看着恐怖,但并不致命。 没卢丹增在松州的学校学过基本的急救知识,于是让人寻来了烈酒,为自家阿爸清洗伤口。 待伤口清洗好后,他便让人寻来干净的布条,煮沸消毒后,为自家阿爸的伤口缠上了布条。 做完这一切,尚摩鄢这才穿上了袍子坐下,而没卢丹增也累得不行。 “你先去休息吧。”尚摩鄢心疼的看着没卢丹增,随后道: “等他们撤回来,我们就撤回茂州……” “是。”没卢丹增松了口气,随后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牙帐。 与此同时,从灌口突围撤回导江的唐军也涌入了导江城内。 由于他们击败了导江外的番军,因此被番军攻破的导江县百姓,并没有被番军强行徙走,城内依旧拥挤。 高骈只能让各军兵卒在百姓家中休息,严禁他们骚扰百姓。 蔺茹真将带着军吏去统计伤亡,最后呈交上来的结果令高骈十分满意。 “我军阵没、伤残五百五十二人,折损军马八百五十七匹,乘马三百三十二匹。” 蔺茹真将汇报着己方死伤,末了才道;“昨夜连杀两场,被杀的番兵最少有一万之数。” “不提灌口的番兵,单说导江城外的番兵尸首便不下四千,被溃兵丢弃和俘获的甲胄便有一千七百余套。” 高骈面色疲惫,但听到了军报后,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 “奏表朝廷,我军杀贼二万,甲首一千七百余,番贼不日便将撤走茂州。” “末将领命!”蔺茹真将先是应下,而后才询问道:“节帅为何能笃定尚摩鄢他们会撤回茂州?” “因为不对劲。”高骈靠在椅子上说道: “昨夜导江番军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们外放塘骑不过二十里,但灌口的塘骑却外放超过了三十里。” “若非如此,我们昨夜理应成功,即便杀不了尚摩鄢,也能重创其全部。” “我怀疑尚摩鄢所有所防备,这才致使我们不能竟全功。” “既然尚摩鄢有所防备,昨夜又死伤如此多兵众,加之雪季即将到来,他唯有撤军这一条路。”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试探一轮。” 高骈沉着眼眸道:“番贼入寇如此之久,还放出消息称松州被攻陷。” “刘继隆睚眦必报,怎会放任自己养出来的狗背主后偷袭自己?” “他若是要报仇,必然会攻杀茂州,可若是他攻往他处……” 蔺茹真将反应过来:“您也觉得,此次番贼入寇,乃刘继隆所驱使授意的?” 高骈看了眼蔺茹真将,默默道:“不管是不是他,最后的结果都得是他。” “唯有将西川局势变得复杂动荡,朝廷才会不断倚重我……” 蔺茹真将闻言张了张嘴,心想这不就是养寇自重吗? 不过他想了想,天下局势如此,谁也说不准朝廷还能延续多少年。 趁此机会拿下剑南道,不管事后是要扶持朝廷还是做别的,都将更加如鱼得水。 “你派人写封奏表,此事务必要与刘继隆扯上联系,另外派快马去松岭关、江油关,催促张璘他们尽快出兵收复龙州。” “是!” 在高骈的吩咐下,蔺茹真将立马找来了行军参事,令其按照高骈的意见,书写了一封带有指向的捷报。 此外,他所派出的轻骑也朝着松岭关和江油关疾驰而去。 翌日,多康吐蕃大军果然如高骈预料的那般撤走了。 在撤离灌口之后,他们摧毁了残破的灌口关,焚毁了灌口镇,裹挟着大批掳掠而来的百姓撤往茂州。 杨复光等人得知高骈奇袭灌口,多康吐蕃大军撤回茂州后,立马向长安发去了奏表。 在奏表发出的同时,松岭关和江油关的张璘、王重任也前后两次接到了高骈催促进攻的军令。 二人倒是想要快速进攻,但大军出境作战需要足够的钱粮与民夫,而绵州的百姓都往南边逃亡而去,短时间内根本凑不齐民夫。 最后还是靠王重任强行抓捕壮丁,他们才在八月十五凑足民夫,挥师向江油县攻去。 山岭行军困难,征召的两万民夫更是常有逃亡者,故此拖慢了二人行军速度。 待到八月十八日,当他们距离江油县还有十五里路程时,前方的塘兵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塘兵乘骑挽马从北向南驰往中军,沿途不少甲兵及民夫朝他们投来询问的目光,但都被其忽略。 直到塘兵驰马来到王重任与张璘面前时,他们才将探查得到的消息汇报给了二人。 “兵马使,江油县已经插上三辰旗了!” “你说什么?!” 二人诧异,紧接着心底一沉。 “城内似乎还有陇右的旌旗!”塘兵如实说着,而张璘见状不免想起了昔年被刘继隆三枪挑落马下的经历。 “直娘贼,现在怎么办?”张璘看向王重任,王重任踌躇道: “先去看看,如果江油真的被陇右拿下,那我们只能撤回松岭关和江油关了。” “走!”张璘抖动马缰,很快便与王重任策马来到了江油县南边的二三里外。 这时,江油县的城门也随之打开,百余名精骑涌出城门,朝着他们不紧不慢的靠近。 双方碰面后,王重任与张璘打量起了对面来人,并不是他们相熟的面孔。 “来将为陇右何人?!” 张璘的大嗓门在河谷内作响,惊起不少军马撅蹄。 不过面对张璘的突然发作,率军前来的那名将领却波澜不惊,反而继续策马上前,直到距离他们六七步外才勒马停下。 多年不与陇右兵马对面,如今再看,王重任与张璘依旧不得不叹服陇右兵强马壮。 与此同时,他们也看清了那来将面容。 他长得普通,年纪不过二十七八上下,气质沉稳,临敌不乱。 “陇右都护府参军陈瑛,奉我家节帅军令,刚刚收复江油县。” 陈瑛沉稳开口,王重任心里一沉,张璘则是破口道:“安敢跨境?!” “汝等无能,丧师数万,致使六州失陷,若非我家节帅,这江油县恐怕还悬挂着吐蕃旌旗!” 陈瑛眉头一挑,眼见对方不客气,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小娃娃牙尖嘴利,却不知道手头功夫如何!” 张璘气笑了,陇右之中他唯惧刘继隆,余下将领他都不放在眼底。 毕竟昔年初次交锋时,刘继隆麾下也曾杀出二将,结果被王重任单枪匹马所阻拦。 张璘有自信在三十招内拿下王重任,因此自然瞧不起刘继隆麾下诸将。 “手头功夫?” 面对张璘挑衅,陈瑛轻哼:“战阵之上,管你功夫多高,却是丛枪戳来,丛枪扎去,莫不是以为你能挡得住某麾下精骑?!” 他声音渐渐加重,最后更是暴呵而出,张璘眼底浮出杀意,却被王重任抬手拦住。 “此事,某必然会奏报朝廷,陇右…好自为之!” “不劳尔等操心!”陈瑛调转马头而去,百余精骑虎视眈眈,但末了还是跟随陈瑛而去。 张璘脾气升起,王重任却道:“这刘继隆夺了龙州,朝廷必不与之相处。” “你我且撤军,将此事回禀节帅,节帅必然叫好!” 王重任作为最清楚高骈心思的人,他自然知道自家节帅打着什么主意。 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刘继隆谋夺龙州之后,等于剑南道头顶悬挂利剑,朝廷必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正因如此,王重任虽然心中一沉,但也知道此事利好自家节帅。 “直娘贼的,这刘继隆麾下将领狗屁本事没有,嘴皮子倒是厉害!” 张璘仍旧不服气的谩骂,毕竟他跟随高骈南征北战,斩将夺旗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唯有在刘继隆手上吃过亏,因此耿耿于怀多年。 如今又被一年轻小将挑衅,自然心里不忿。 “放心,这刘继隆长久不了了。” 王重任安抚了几句,随后便调转马头与张璘撤军返回松岭关。 他们派出轻骑将龙州的事情告知高骈,而彼时高骈已经率军进驻成都,并接管了西川大小事宜。 尽管西川有着白敏中、崔铉等人打下了基础,可经历这场战事,西川至少损失了数十万人口,更是折损了不下两万的甲兵,实力受损严重。 虽说多康吐蕃撤往了茂州,但南边的嘉州还被大礼所占据,祐世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准备休整过后,继续入寇。 这些问题都需要高骈解决,而王重任的急报却于这时送到了高骈手中。 “刘继隆南下侵占龙州,但从松州到龙州,必须要经过文州,这说明文州也被其侵占了。” “若是文州也被其侵占,那文州更北边的扶州恐怕也不容乐观……” 成都府衙内,高骈将军报放在案上,抬头看向正堂内坐着的所有官员。 比起东川节度使理政的梓州衙门,成都府衙无疑更加繁华,更加广大。 此地毕竟是大唐历代皇帝避祸之处,所以论起规模,虽然不如大明宫,但也不输于一些皇家离宫了。 坐在主位,高骈只觉得堂内数十名官员都匍匐在自己脚下,但他也知道这是种错觉。 他粗略打量过去,但见杨复光、陈其乾、索勋、李昌言、王符彦、李昌符、蔺茹真将等人坐在堂内,各有心思。 显然,除了他手下的蔺茹真将,其余人对他都不怎么服,哪怕是因为他出兵突袭了尚摩鄢,才导致尚摩鄢不得不撤军。 “龙文扶三州都已经划归东川,此事奏表即可,不必我等收复吧?” 李昌言率先开口,同时又说道:“如今尚摩鄢撤回茂州,我凤翔军死伤惨重,恐怕不能协守西川了。” “请使君奏表之余,不忘提及我凤翔军需要返镇之事。” “自然。”高骈没有因此生气,毕竟他是禁军出身,自然知道如今的凤翔军是个什么模样。 别的不提,单说李昌言、王符彦、李昌符三人丢失故桃关的事情,他一眼便看了个大概。 明明是弃关而逃,结果却谎称守不住而突围。 若非不想结怨凤翔镇,高骈早就把这三人拖出去祭旗了。 如今这三人率军走了也好,省下一笔钱粮,倒是可以多操练些兵马。 想到这里,高骈看向王符彦:“王都将也要撤回山南西道吗?” “某……额……劳烦使君了。”王符彦思绪再三,还是决定撤军。 高骈见状颔首:“既然如此,某会在奏表中写下此事的。” “除此之外,索兵马使是否要撤回黔中道?”高骈看向索勋。 昔年他看不上索勋,但后来出镇了岭南、岭西、东川后他才发现索勋的优点。 索勋最少知兵,独领一军毫无问题,而诸镇的都将、兵马使,大多都十几年没打过仗,到了战场上只能拖后腿。 正因如此,他对索勋倒是没有对李昌言、王符彦那么淡然,还是想要将他拉拢到身边的。 索勋看出了高骈拉拢的态度,加上他如今累功不足,调任一镇担任节度使肯定不够资格,所以面对高骈的拉拢,他欣然接受道: “西川局势艰难,我麾下还有三千可战之兵,愿留下助使君一臂之力!” “好!”高骈十分满意,随后看向杨复光: “敢问杨监军,成都府库中还有多少钱帛粮秣?” “如今府库之中尚有……”杨复光虽然不太服气高骈,但他更想守住西川。 面对高骈的询问,他如实交代了西川府库中剩下的钱帛粮秣,折色后不下三十万贯。 解释了西川的钱粮情况后,杨复光继续道: “崔使相已于三日前离开了黎州,眼下黎州群龙无首,还需使君早作安排。” “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高骈开口道: “某已经调麾下兵马使梁瓒前往黎州统帅三军,梁瓒在戎州防备南蛮日久,如今调往黎州,也必然能将黎州经营得固若金汤,不必担心。” “不过眼下西川疲敝,酋龙又屯兵嘉州,时局不妙。” “某已经决定,调王重任、张璘及其麾下兵马南下成都,五日后出兵收复嘉州。” “松岭关、江油关交由东川都将高虞、高济驻守!” 高虞、高济是高骈的侄儿,可以说两关名义上属于东川管辖,可实际上却还是高骈做主。 杨复光眉头微皱,但并未说什么扫兴的话。 倒是李昌言、王符彦等人听到高骈要出兵收复嘉州,心里纷纷打定主意看笑话。 “如此,我等提前祝贺使君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李昌言举杯祝贺,高骈看出其心思,但却根本没有在意。 他要的就是众人都不看好他的态度,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的能力。 想到这里,高骈举杯一饮而尽。 在他喝下这杯酒后,李昌言、杨复光等人便先后找了个理由离去,只留下了高骈和蔺茹真将。 “节帅,我们真的要出兵嘉州?” 蔺茹真将走到高骈身旁询问,高骈却低头饮酒道: “还有两个月就要入冬了,届时大礼转运粮草困难,即便我们不出兵,酋龙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嘉州。” “可若是我们出兵,那酋龙在两难之下,必然会选择撤军。” “他们都觉得我们无法收复嘉州,但收复嘉州反倒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真正困难的事情,是怎么从刘继隆手中夺回六州之地!” 高骈神色凝重,蔺茹真将错愕道:“刘继隆?他不是只占据了三个州吗?” “现在确实只是三个州……”高骈目光一瞥,语气玩味:“但你觉得他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攻下三个州吗?” “您的意思是……”蔺茹真将猜到了高骈的意思,但他不敢确定。 面对他的小心谨慎,高骈举杯满饮,而后才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他目光向外看去,似乎要越过庭院,看向整个西川。 他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从秦陇转战岭南,最后就任西川,结果对手还是那人。 “人言刘继隆有人杰之表,某看他更有不臣之心!” (本章完) 第365章 俯首称臣 第365章 俯首称臣 “唱——” “上千万岁寿……” 咸通六年九月初五,随着西川轻骑将一封封奏表送抵长安,便是不喜上朝的李漼,也不免在过去十天里,连续召开了三次常朝。 第一次常朝是为了庆贺高骈突袭灌口,击退多康吐蕃。 第二次常朝是为了商讨刘继隆出兵占据三州,三川西北屏障丢失。 如今第三次常朝召开,但好在消息是好消息。 十日前,高骈集结四千精骑,一万步卒向嘉州开拔而去。 祐世隆得知消息,当即裹挟百姓撤往嶲州,唐军兵不血刃的收复了嘉州。 不过祐世隆对嘉州的手段,完全可以称呼为刮地三尺。 十万嘉州百姓被裹挟走大半,唯有二三万人逃入他州或山中才得以幸免。 若是在算上大礼在成都府掳掠而走的百姓数量,被大礼掳掠而走的百姓数量不会少于二十万口。 除此之外,多康吐蕃占据灌口的一个月里,所掳掠而走百姓数量也不会少于二十万口。 剑南道不过才四百万口,而今被掳走的百姓数量便如此之多,接近剑南道旧册上近一成人口,这如何能让李漼等人高兴? “陛下,东川节度使高骈已经率兵筑太和镇于大渡河中游,日后南蛮想要入侵嘉州,必然困难。” 徐商开口安慰着李漼,李漼冷着脸颔首回应,而后目光扫视殿上群臣。 “番贼、南蛮均已经被击退,然丢失七州却只收复了一州,其余六州,三州为刘继隆所侵占,三州为番贼所侵占。” “朕想询问诸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群臣心中忐忑,谁都不愿意开口做出头鸟定调。 这种时候,反倒是路岩明了皇帝心思,果断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刘继隆调兵越境,虽有收复失地之心,但亦有不臣之举。” “倘若刘继隆愿意退兵,将三州交归东川,则其罪可免。” “倘若刘继隆执迷不悟,则可举兵讨伐!” 路岩的开口,将朝会的内容给定了调,而百官之中的张议潮、封邦彦、杨知温等人脸色一变。 “陛下,臣附议!” 当路岩话音落下,不少官员眼见皇帝露出满意的表情,于是纷纷站出来表示认同。 只是这种关键时刻,以往向来支持朝廷的兵部侍郎郑畋却难得唱了个反调。 “陛下,臣请陛下三思,眼下并非讨伐刘继隆的最佳时机!” 郑畋站出来后,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目光看向他,就连李漼都不免询问道:“郑侍郎平日里向来支持朝廷讨平陇右,如何今日有了不同意见?” “陛下……”郑畋整理了情绪,随后才继续道: “此前朝廷无大敌,便是番贼南蛮也被阻拦在三关、黎州以外。” “如今故桃关丢失,虽有西川官兵修筑灌口关,但西川官兵此役死伤严重,收复嘉州实乃侥幸。” “高使君平调西川节度使后,又抽调五千精骑及七千马步兵赴任西川,致使东川兵力不过二万三千余,而西川也仅三万五千余。” “山南西道兵马不过二万,凤翔镇折损兵马后,仅存兵马二万。” “如此一来,京西北八镇仅兵九万,而三川仅兵七万八千。” “朝廷若是还要防备番贼和南蛮、北虏,那可用之兵,恐怕仅有十万之数。” “臣以为,眼下可派人询问刘继隆是否愿意归还三州,即便其不愿归还,也不可轻易开战,而是应该等三川、京西北等镇补充足够兵马,再开战也不迟。” 西川一役,唐军死伤近四万众,这对于大唐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损伤了。 郑畋也从中看出了地方藩镇的兵马实力,所以不敢再轻言开战。 李漼见他说的有理有据,当下微微皱眉,而一些不识局面的官员却仍然在叫嚣。 “京西北八镇与三川兵马虽然遭受折损,然禁军十万之众,为何不能讨平刘继隆?” “郑侍郎未免有些助长藩镇气焰,灭朝廷威风了。” “陛下,臣请命讨平陇右……” 那些只有虚职的官员不断煽动着李漼,好在李漼清楚禁军的情况,所以并未答应下来,而是颔首道: “既然如此,便以杨知温为采访使,亲自走一趟陇右吧。” “臣领旨……” 人群中的礼部侍郎杨知温走出来作揖行礼,心中也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李漼继续道:“诏令东川节度使李福、西川节度使高骈、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式招募兵马,补足兵员。” “臣领旨……”徐商与路岩作揖行礼,而此时却见殿外有宦官走进来。 来人是内侍田允,而他也没有停留,直接走上了金台,并呈出了一篇奏表,同时在李漼耳边耳语了几句。 李漼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下来,随后打开奏表简单看了几眼后便说道: “刘继隆奏表朝廷,言番贼肆掠,邻镇难以节制,致使松州失陷。” “眼下他已经率军收复松州及文扶龙茂维翼等七州,番贼已被其驱逐维西。” “此外……万年县县令奏报,同平章事高璩病卒,朕欲追谥,诸卿以为如何?” 两个消息不仅让李漼脸色难看,也让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高璩生前与贪官、恶商人来往频繁,臣建议不予追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名官员站出来,反驳了皇帝想要追谥的想法。 众人闻声看去,这才发现是太常博士曹邺。 面对曹邺的这番话,李漼暗皱眉头:“高璩生前有功,朕何以苛待功臣?” “陛下若是真的要追谥,便以“刺”为谥吧!”曹邺话术不改,这让群臣先后倒吸了口凉气。 “剌”是恶谥,如果真的以此追谥,那高璩估计死了都不得安宁。 “你……”李漼勃然大怒,但一想到这是在庙堂上,他还是压下了脾气。 “诸事以此前所定为准,散朝!” 话音落下,不待群臣询问,他便起身走下金台,而鸿胪寺卿也连忙唱礼:“散——” “上千万岁寿……” 在群臣的山呼万岁间,李漼离开了紫宸殿,往咸宁宫乘舆而去。 他没有定下新的宰相,也没有说是否还要追谥高璩。 不过有的时候不表态便已经代表了其态度,因此群臣都渐渐升起了心思。 相较于他们试图登临相位的想法,此刻的路岩却觉得精神气爽,担忧隐隐掺杂着些许忧伤。 高璩这个常与他唱反调的人死了,只是因为一场简单的风寒,这让他感到唏嘘,同时也感到了些许寂寞。 此前他恨不得高璩早点死,但等到他真死了,他却又有些难受起来。 “唉……”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后瞥了眼徐商。 徐商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徐商这个人处事公正,但也知道大势不可阻,哪怕是知道路岩私下收受贿赂严重,却也不曾弹劾他。 只因为他十分清楚,路岩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却是大唐眼下需要的那种人。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路岩却也对徐商作揖道:“徐相,依某所见,陇右恐怕不会归还六州。” 路岩虽然不善兵事,可他也知道六州的重要性。 有了六州,陇右便可视西川为后园,轻易可进取,刘继隆自然不会放弃这种要地。 相比较他,徐商则是看得更多,因为他毕竟亲自领兵打过仗,知道攻城有多么困难。 正因如此,刘继隆轻易收复四州,并准备收复维茂翼三州的速度令他不禁怀疑起来。 “这刘继隆与尚摩鄢真的决裂了?” 徐商心中疑惑,接着不免想到同样与刘继隆断了联系的张淮深。 他心里捉摸不定,面对路岩的询问,他只能搪塞道:“待杨知温返回朝廷,便知晓刘继隆是否愿意归还了。” “即便不愿归还,眼下也不是讨平刘继隆的好时机。” “现在即将秋收,秋收后就是入冬,届时陇山难行,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徐商话音落下,随后便对路岩作揖道:“衙门之中尚有政务,便不与路相寒暄了。” 他转身离去,路岩则是站在原地捉摸着他的这些话。 在他琢磨的同时,返回咸宁宫的李漼却召来了亓元实、齐元简二人。 几日前,王茂玄致仕,虽说他举荐的人都得到了相应的官职,但北司却还是成了亓元实与齐元简的一言堂。 随着二人走进咸宁宫,李漼这才开口道:“朝廷若是要讨伐刘继隆,禁军能出多少兵马?” 他沉着脸色,开门见山的询问二人,但即便如此,二人却还是装傻。 “陛下若是决意征讨刘继隆,禁军十万之师,动如雷霆!” 亓元实搪塞着皇帝,倒是齐元简看出了皇帝的认真,思虑过后补充道: “若要守卫京畿,恐怕只能出兵三万。” 齐元简这话令李漼皱眉,心道这群人吃了那么多年虚额,结果朝廷存亡之时,却还想着吃干抹净。 “关中距离陇右,仅仅相隔陇山和秦陇二州。” “倘若二州被攻破,禁军能挡住刘继隆吗?” 李漼质问二人,二人闻言皱眉,都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这些年关中土地越来越少,但土地并非消失,而是被隐匿起来了。 这其中固然有世家的身影,但更多的土地还是被北司的这些宦官所占据。 可以说,他们的财富都在土地上,而若是刘继隆攻破秦陇,那他们的土地便要变成无主之物了。 若是朝廷还能杀回来,那他们还能有机会收回土地,若是朝廷回不来,那关中数百万亩耕地都要划归陇右所有。 想到这里,亓元实和齐元简也不免忐忑起来。 思虑再三,齐元简还是咬牙道:“臣以为,可裁汰些许老弱,编练三万禁军驻守。” 兵马数量没有变,那是因为神策军眼下确实有三万人,而且他们也不愿意再重新招募。 不过齐元简愿意裁撤老弱,这代表神策军纸面上的兵卒将会消失一批,能为朝廷节省不少钱粮。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二位吧。” 李漼颔首,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见状咬紧牙关,但还是退出了咸宁宫。 几日后,神策军重新抄写兵册,见册上兵额九万四千余,声称裁汰七千老弱,为朝廷节省了近三十万贯的钱粮。 与此同时,时间也渐渐走入了秋收,天下各处百姓都开始抢收起了粮食。 不过流民遍地的淮南、河南两道则是盗寇滋生,不少盗寇劫掠村寨,数量越来越多。 似乎只要到了需要缴纳夏税、秋税的时候,便会凭空出现一批批盗寇与流民。 赴任宣武军的刘瞻将此事奏表朝廷,希望朝廷能减税来安抚百姓,但奏表往往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西川之役虽然结束了,但受灾的百姓数量却不少,而高骈则是下令赈灾,设置粥棚来安抚灾民,使其复业。 此外,高骈还从流民中征募了许多健儿,致使西川兵马恢复至四万。 高骈的这些手段都被陇右的探子收集送往了刘继隆面前,而此时的刘继隆则是率兵抵达了茂州的汶山县。 汶山县外,旌旗蔽日,十数万人的营盘将河谷挤得满满当当,便连耕地都被踏平了。 饶是如此,却并没有人在意这几千亩耕地,只因刘继隆所率兵马来到了此地。 三日前,刘继隆与斛斯光会师南下,所率精骑五千,甲兵一万五千,全军二万人,另有三万民夫周转车马,从松州运粮南下。 得知刘继隆只率领两万人南下,不少多康将领都心生邪念,明里暗里的暗示尚摩鄢趁此机会将刘继隆击破。 四万甲兵、五万部众,这是他们的底气。 即便被高骈击破于灌口,他们也只觉得是高骈偷袭,他们轻敌所致。 不过当刘继隆真的率军前来,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唏律律……” 汶川县外,陇右军的三辰旗猎猎作响,两万大军列阵河谷之中,虽然没有展露任何进攻意图,却仍旧让对面的九万多康大军身体紧绷。 一方面是陇右两万将士行动整齐划一,阵中寂寂无声,无时无刻彰显着其军纪。 另一方面则是插科打诨,站如乱兵,甚至还有吵闹声传出的多康大军。 二者对面,孰高孰低,抬眼可见…… 多康吐蕃是有四万甲兵,但其中只有一万老卒,其余三万都是穿上甲胄的部众,而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操训。 望着己方散乱的队伍,多康的将领纷纷闭上了嘴巴。 与此同时,陇右军阵中却走出百余精骑,缓缓行军来到百步开外的多康吐蕃阵前。 斛斯光勒马阵前,对阵内叫嚷道:“尚摩鄢,不用调遣这么多人马来欢迎节帅,节帅请你过去一叙!” 他对尚摩鄢直呼其名,这让不少多康将领攥紧了缰绳。 不过不等他们生气,便见尚摩鄢策马而出,而没卢丹增则是被他留在了阵中。 “兵马太少,彰显不出节帅的威望!” 尚摩鄢虽滋生野心,但明面上依旧不敢与刘继隆撕破脸皮。 为了彰显诚意,他只带了两名精骑便跟随斛斯光前往了陇右军的军阵。 军阵前已经搭建好了一处帐篷,待斛斯光他们到来并下马走入帐内,尚摩鄢也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刘继隆。 相较多年前,刘继隆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停留在了二十五的年华。 若非他蓄有翘脚胡,尚摩鄢或许都以为刘继隆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这才保住了年华。 “坐下吧。” 刘继隆不似许多将领那样,喜欢穿着华丽的盔甲,而是一套普通的扎甲。 饶是如此,上位者的气势却并未因为他穿着普通扎甲而消失。 反倒是身穿金甲的尚摩鄢在他面前,宛若一只发了情的雄鸡。 尚摩鄢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干笑着坐在了刘继隆面前。 帐内没有太多东西,一张圆桌、两把椅子,还有圆桌上的茶炉茶具,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刘继隆动手为尚摩鄢煮茶,不多时倒出茶汤,推到了他的面前:“喝!” 尚摩鄢下意识伸手,可茶汤太烫,他虽然把茶杯端到嘴边,却迟迟喝不下去。 “节帅让你喝……” 站在旁边的斛斯光不紧不慢的说着,可手却搭到了刀柄上。 尚摩鄢额头冒出冷汗,他本以为自己实力强大,已经不再畏惧刘继隆。 可是当刘继隆就这样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的怯场了。 正当他准备喝下这滚烫热茶时,刘继隆主动开口:“七日前我让你撤出茂州,可你现在却屯重兵等我过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尚摩鄢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飘忽,不敢与刘继隆对视。 过了半响,他才从牙缝中试图挤出:“我只是……” “你翅膀硬了,想要与我对阵?” 刘继隆打断他的话,可说出的话却让尚摩鄢忍不住惶恐:“我没有……” “那你集结这么多兵马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刘继隆猛地起身,斛斯光更是将刀拔出七寸,尚摩鄢惊惧,抱着头盔单膝下跪: “我只是想请节帅检阅我麾下的兵马……” 面对他这不算借口的借口,刘继隆没有回应他,而是朝帐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向尚摩鄢下跪的背影:“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话音落下,他朝外走去,斛斯光则是冷哼一声,收刀跟随刘继隆脚步向外走去。 待他们走远,尚摩鄢这才在两名亲随的搀扶下起身。 他好似从水中捞出那般,浑身都被汗水打湿,额头发冷。 “扶我…扶我回去……” (本章完) 第366章 重振北庭 第366章 重振北庭 九月中旬,伴随秋收结束,天下各地的百姓都享受到了收获的喜悦。 不过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相比较陇右百姓单纯的喜悦,大唐的百姓则是因为朝廷的加税而家破人亡。 有的人选择躲入深山,还有的人选择落草为寇。 相比较他们,多康吐蕃的九万大军也在陇右大军的逼迫下,不得不踏上了返回维西的道路。 他们的队伍绵延十余里,数万辆挽马车上装满了抢掠而来的战利品,那是价值数十近百万的钱粮、财货。 马背上,吐蕃战兵们穿着大小不一的锦袍,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他们互相炫耀着自己的收获,有的人抢到了金银财宝,有的人抢到了精美的布匹,还有的人抢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得意,仿佛这场掠夺是他们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只是在他们炫耀的同时,作为三军主心骨的尚摩鄢却躺在了队伍中的马车被褥内,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秋冬交际,三日前他被刘继隆吓唬过后,兴许是流汗过后吹了风,以致于他当夜便染上了风寒。 刘继隆得知后,很快便派遣了军医为他诊治。 他的病虽然好了大半,可刘继隆给他留下的阴影却依旧存在。 “咳咳咳…水……” 马车内的气氛十分沉闷,尚摩鄢咳嗽了几声,没卢丹增连忙为他递来了水壶。 几口温水下肚,原本干痒的喉咙顿时舒服了许多。 “阿爸,您感觉如何?”没卢丹增坐在旁边,轻轻拍着尚摩鄢的后背。 尚摩鄢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多了……” 没卢丹增闻言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十分明白,自家阿爸的病不仅仅是风寒,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压力。 他虽然不知道那日刘继隆是如何威胁的自家阿爸,但自家阿爸从那天开始,便显得有些沉默寡言了。 “阿爸,您不必担心之前的事情。” 没卢丹增安慰道:“我已经替您与节帅达成了协议,二十几万口马已经换作了五十万石的粮食,十万担炒茶、二万担石炭和酱、醋、酒各五千箱。” “这些物资足以让我们和卫藏的那些家族拉近距离,帮助我们在多康六岗站稳脚跟。” 尚摩鄢听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随后才缓缓道:“丹增,你做得很好……” 不等他说完,没卢丹增却又补充道:“不过节帅说了,这些东西需要分开交付,现在我们只能派人去迭州、松州押运三十万石粮食。” “其他的东西,需要等到明年开春,积雪融化后,我们才能派人前往迭州、松州押运其他的东西。” “差不多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才能把东西从陇右那边拿回来。” 没卢丹增话音落下,尚摩鄢点了点头,随后叹气道:“只可惜不能让我们占领六个州。” 没卢丹增沉默,他也渴望占据那六个州,但他们的实力不够,即便占据也何难守住。 “我们死伤了多少人……” 尚摩鄢开口询问,没卢丹增下意识汇报道:“老卒死了一万三千多人,部众死伤三万左右。” “不过我们除了获得这些劫掠而来的钱粮,还额外得到了两万套甲胄。” “今日过后,我们便有五万甲兵了……” 面对没卢丹增渐渐拔高的语气,尚摩鄢摇摇头道:“有甲胄只是开始,真正重要的是操训。” “我们没有办法养活五万甲兵,维持三万已经十分不错了,所以那些甲胄暂时收起来,等到作战时再发下去。” “是!”没卢丹增也知道尚摩鄢指的是什么。 同样披甲,但是五百操练有素的官兵却能压着数千披甲的盗寇打,陇右军与多康军便是这个理。 尚摩鄢不是第一次看过刘继隆麾下的将士,但距离他上次所见,却已经过去四五年了。 这次再见刘继隆麾下将士,他只觉得自己那九万兵马在刘继隆麾下两万兵马面前,如同儿戏。 “丹增,回去之后,你便返回松州学习,我们一定要学到陇右的长处……” “是!” 父子二人所乘坐的马车,随着他们的声音变小而渐渐走远。 与此同时,彻底掌控六州的刘继隆,也在不紧不慢的规划州县徙民,准备将这二十几万人口彻底消化在六州之中。 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备选官吏开拔南下,在入冬前抵达了指定的州县。 二十几万人口听上去很多,但是当他们开始迁徙后,每个州县平均下来的徙民却并不多。 六州十八县,迁徙百姓过后,每个州也不过四万百姓,每个县也才一万多人口。 在陇右的规制下,每个县分别有文武二十二名官员,每名官员配三到五名直白。 三千官吏南下,就职数量仅十八个县,这已经严重超过了陇右规制的官吏数量,但刘继隆也没有办法。 这些年培养的读书人并不少,他必须得给这些人安排位置。 正因如此,随着九月落下帷幕,高进达也赶在入冬前南下来到了茂州的石泉县。 这个沟通东三州与西三州的茂州小县,如今成了刘继隆处理六州政务的最佳地点。 费小半个月,高进达这才将三千官吏尽数安插进了各县衙门内,使得他们能够协助理政,将每个县大大小小的事情安排并处理清楚。 “节帅,按照这个速度,我们日后得养多少读书人?得解决多少官吏的位置?” 石泉县衙内,简陋的县衙中坐着刘继隆、高进达等人。 高进达开口抱怨,刘继隆却开口与他解释道: “陇右能养几万学子读书,是因为陇右背靠丝路,钱多人少。” “但若是日后我们开疆拓土,纳入的百姓越来越多,可纳入的土地却大多收不抵支,那自然就没有那么多钱财去养那么多学子了。” 在人类进入电气时代以前,让每个孩子都有书读,这本就是种幻想。 陇右若非背靠丝路,刘继隆也不可能养得活那么多兵马和学子。 举个例子,明代成化年间的嘉兴知府曾大兴社学,下令:“民间子弟八岁不就学者,罚其父兄”。 很多人断章取义,说明代从成化年间就开始施行义务教育了。 然而事实是,嘉兴府财政充裕,所以才有钱粮来大兴社学,让民间子弟有书可读。 但若是横向查看这个时期的明代其它州、府,便会发现其它州府根本没有这条政令,因为其他州府的财力,根本支撑不起太多社学,更养不起那么多读书人。 尤其是西南、西北的不少州府,穷其一府十数万人,也不过在府学中养了一二百学子罢了。 陇右现在的制度只适合现在的陇右,诸道若是有人效仿,那别说养三万学子了,就是养三千学子都得破产。 哪怕刘继隆把活字印刷术和改良版的造纸术公开,诸道也养不了太多学子,因为他们自身的支出太大,收入太少。 哪怕就算是陇右的制度不改,可是随着气候变迁,陆上丝绸之路逐渐凋零,陇右也会渐渐坚持不下去。 刘继隆手上的这批官吏和学子,也只是陇右衰败前的昙一现罢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不免岔开话题道:“六州有多少人口,多少土地,都登籍造册好了吗?” “好了!”高进达不假思索的笑道:“三千多精通算术的官吏,丈量六州这为数不多的耕地,倒也没用太长时间。” “眼下六个州的人口都在四万到五万之间,毕竟尚摩鄢他们并没有掳走除工匠外的其他六州百姓。” “六州人口总计二十七万二千三百五十七口,六万八千余九十户。” “除此之外,六州丈量的耕地中,水田及水浇田有二十八万七千六百五十四亩。” “按照节帅您的意思,每户发耕牛或挽马一头,十五岁以上者发农具一套,每月发粮按照大口五斗、小口三斗五升。” “百姓得知了我们不收杂税,只收正税,还发粮食农具给他们开垦耕地后,眼下都不再闹着要回去了。” 高进达笑呵呵的,十分高兴。 刘继隆听后也微微颔首,接着说道:“粮食和农具、畜力只是基本的,除此之外的石炭、油、盐、酱、醋、茶也要配给上。” “按照每户每月二斤的标准,会不会太多?”他询问高进达,高进达则是坐在位置上敲打了几下算盘,随后摇头道: “倒也不算多,但三年内总计支出的钱粮不会少于三十万贯、三百万石。” “三年之后,六州顶多能开垦七十万亩耕地,算上现在的耕地,即便有一百万亩耕地,每年税收也不过三十万石。” “按照这个速度,最少需要十二三年,才能把本钱收回来……” 高进达看向刘继隆,似乎在询问他,要不要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在他看来,将这二十几万百姓迁往河临渭三州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因为有现成的公田可以均分。 不过刘继隆肯定不会将这些百姓迁走,所以他就只能这样为难对方了。 只是面对他的为难,刘继隆却笑道:“三年可不一定能让他们自给自足,不过我也没打算让他们在这里待上三年之久……” 高进达闻言眼前一亮:“您还准备对西川用兵?” 他之所以没有问北边,是因为刘继隆如果要对北边用兵移民,那肯定会把这二十几万百姓直接迁往河临渭三州,没有必要在这里卖关子。 “我会不会对西川用兵,取决于朝廷派杨知温来的意图是什么。” 刘继隆开诚布公,高进达闻言颔首:“杨参军已经抵达文州,距离此地也不过四五日路程了。” “若是能从他口中得知朝廷对我陇右的态度,那的确可以提前安排好许多事情。” “不过就朝廷此前的态度来看,恐怕……” 高进达迟疑着不敢开口,生怕出口成谶,但刘继隆却不避讳这些,淡然道: “朝廷要打便打,但最好是让朝廷先动手……” 刘继隆急于拿下六州,为的就是打破西川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如今六州在手,加上陇右掌握黄河、渭河上游,不管朝廷从哪个方向来进攻陇右,陇右都处于居高临下的地位。 朝廷唯一还能依仗的,便只有秦陇二州之间的陇山了。 “我们的存粮还有多少?”刘继隆询问起高进达,高进达闻言道:“三百七十余万石。” “不过我南下前交代过,所以陇右及凉州等十四州的衙门,都应该在收买百姓手中的陈粮。” “按照往年惯例,最少能收上来二百万石。” 高进达说完,刘继隆便不假思索道:“马上就要下雪了,到时候以粮食不易转移为理由,把我们和朝廷的粮食贸易降低到每月五万石以内。” 朝廷既然敢公开讨论是否讨伐陇右,那刘继隆自然也要给予回击。 粮食贸易还可以继续,但贸易总量是多少,这得由陇右说了算。 “是!”高进达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而刘继隆则是继续询问道:“高骈这段时间在干嘛?” 对于高骈调往西川,刘继隆也感觉到了些许奇妙。 只是面对高骈,他的压力却不如昔年那么大了。 毕竟昔年的陇右还很弱小,而今却大不相同。 “高骈赈济灾民,把蜀州、彭州、嘉州无主的土地均分给西川境内的贫户。” “听闻不到两个月时间,便有数十万百姓涌向三州,除此之外还从饥民中招抚上万健儿,将西川兵马裁汰后保留五万兵马。” 不破不立,尚摩鄢与祐世隆入寇西川,虽然掳掠走了大量百姓,但也有大批世家豪强跟着遭殃,凭空多出了许多无主之田。 高骈将这些田地均分,不仅解决了成都府人口稠密的问题,还解决了三州人口凋零,军队招募不到民夫的问题。 不得不说,他的胆子倒是不小,也不怕劫后余生的那些世家豪强来找他秋后算账。 “高骈留在西川,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刘继隆实事求是的说着,尽管他不把高骈放在眼里,但这并不代表高骈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因为他的异军突起,高骈提前十年从神策军外放地方,故而改变了许多事情。 历史上的高骈在五十岁以前,也称得上英明二字。 四十三岁外放安南,担任安南都护,主持收复安南事宜。 前后两年时间,他在收复失地的同时,招抚当地少数民族,又派兵铁血诛杀叛军首领,使得大礼不敢犯边。 收复安南后,他考虑交州至广州间的水路多有巨石阻挡,航运往来不便,于是招募工人役夫,整治江道,沟通交、广间的物资运输。 自此之后,岭南与安南舟楫无滞,安南都护府储备不乏。 除此之外,高骈又修筑了交趾城,使得交趾城自此之后固若金汤。 在这之后,高骈出镇天平,在任期间也颇有功绩,直到出镇西川时,五十多岁的他才渐渐骄纵起来,继而差点在处理成都突将的事情上翻车。 再往后,刘继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厮嗑丹药嗑多了,所做的魔怔事情是越来越多。 青年英勇果决,中年沉稳持重,晚年怯懦魔怔…… 想到这些,刘继隆不免看向高进达:“你应该不吃丹药吧?” “丹药?”高进达顿了顿,疑惑道:“节帅您不是说那东西有毒吗?” 高进达没少看刘继隆所写的书,自然知道丹药汞中毒的事情。 “没吃就好,这东西不是好东西,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皇帝死在这上面。” 刘继隆缓了口气,他与高进达十余年友情,可不想看着高进达嗑药嗑成晚年高骈那副德行。 不过话说回来,高骈似乎是出镇西川期间,才开始慢慢嗑药的,而如今自己并未听说他有嗑药的习惯。 刘继隆想了想,人嗑药通常都是想延年益寿,而高骈现在虽然即将迈入四十五岁,但总体来说还算壮年,应该不会想着嗑药。 只是这么一来,这厮也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对付这种人,最好还是用离间计,而高骈身上也有很多值得用离间计的地方。 思绪落下,刘继隆看向高进达:“想个办法,在东川和山南西道散播高骈想要节制三川,割据一方的流言。” “此外最好派人冒充高骈家中家仆,想方设法让朝臣举荐高骈节制三川。” 高进达闻言来了精神,知道自家节帅有了对付高骈的想法,于是立马询问道:“若是适得其反,让朝廷真的委任他节制三川,那又该如何?” “无碍!”刘继隆并不担心这件事,因为他心里清楚,唐廷根本不可能把三川交给一个人节制。 即便皇帝同意,北司的宦官们也不会同意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准备继续与高进达商量细节,但这时却见斛斯光进入衙门之中,脸上笑容浓重。 “怎么了?”刘继隆拔高声音询问道。 “节帅!”斛斯光快走进入堂内,主动作揖道: “安西报捷,张使君与黠戛斯合兵,于庭州重创回鹘残部,庞特勒率军西撤黄草泊!” (本章完) 第367章 野望安西 第367章 野望安西 “唏律律……” 马匹唏律时,时间已经迈入了咸通六年的十一月。 在漫天的大雪中,天地也变得朦胧起来,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 饶是如此,远处那座看不到边的山脉却依旧忽隐忽现,时不时随着天色变化而露出山上的积雪。 坐落山脉西麓脚下的夯土城池格外显眼,不过比城池更显眼的,则是在城头猎猎作响的无数面三辰旗。 城楼面前,写有【庭州】的旌旗也在迎风招展,通过简单的两个字来向世人讲述它的来历…… 庭州城坐落在天山北麓的广袤平原上,夯土筑成的城墙高大而厚重,历经风霜却依然屹立不倒。 城墙上刀剑劈砍的痕迹在诉说着它过往的经历,周长二里有余的它,不可避免的坍塌了几处缺口,好在被守城的将士临时用木栅栏修补,显得简陋却实用。 马道上,无数身穿河西甲胄的兵卒在风雪摧残下屹立不倒,好似铁塔般守护着这座得之不易的城池。 城内的布置混乱,街道曲折,夯土铺就的路面被车马碾出了深深的辙痕。 街道两旁的坊墙已经被推倒,露出了许许多多低矮破败的屋舍。 这些屋舍以土砖筑成,土墙上的裂缝用稻草和泥巴勉强填补,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有些已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几处屋舍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给这座冷清的城池增添了一丝生气。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名裹着厚厚皮袄的百姓匆匆走过,脚下的皮靴在夯土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鼻深目的妇女们正围坐在屋舍前的火堆旁,手中忙碌地编织着羊毛毯。 她们的脸色被寒风吹得通红,手指冻得僵硬,却依然专注地工作着。 火堆旁,几个孩子嬉戏打闹,笑声在冷清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庭州城的中心,一座质朴大气的衙门巍然矗立,衙门的建筑风格与周围的破败屋舍形成了鲜明对比,高大的门楼由青砖砌成,门前的石狮虽已斑驳,却依然威严。 衙门的屋顶覆盖着青瓦,檐角雕刻着简单的纹,显得庄重而不失大气。 正堂内,所有带有回鹘文化的物品都被丢弃,取而代之的是字帖与山水画。 十几名官吏正在处理政务,他们的衣着虽不华丽,却整洁得体。 一幅巨大的地图挂在墙上,上面标注着庭州及整个西域的山川河流、城池据点。 地图面前,两道身影正在面对地图指指点点,直到不远处的一名官员拿着文册走来,二人才结束了对话。 “节帅,这便是庭州的新图籍,请您过目……” 官员的声音响起,而张淮深也转身看向了他,抬手将文册拿起翻阅。 两个月前,他与黠戛斯合兵一处,对占据庭州的回鹘人发起了进攻。 黠戛斯举甲骑五千,牧户两万,游牧而来。 相对应的,张淮深征发七千归义军,近万民夫及挽马车北上,双方于九月中旬破回鹘残部于庭州。 三方交战十日,庞特勤在连战不利的情况下,果断舍弃庭州,率领部众逃亡近千里外的黄草泊,河西与黠戛斯所组成的联军收获牛羊二十余万。 张淮深留下所有牧牛和黄牛,只收下三成牧羊,其余七成交给了黠戛斯的军队。 黠戛斯的军队在得到缴获后,很快便与张淮深约定好了下次出兵时间,随后驱赶着牧群,朝着漠北放牧而去。 庭州的人口和庭州城都按照战前所谈,尽数交给河西归义军。 如今两个月过去,庭州的土地丈量和户口登籍造册也终于完成,所有情况都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了张淮深面前。 庭州城内,粟特、回鹘、突厥、高昌等、葛逻禄等百姓混杂而居,各自保持着独特的生活习惯,唯一能称得上主体民族的,就是被河西归义军击败并西逃的回鹘人。 “一万四千余口人,回鹘便占据五千,余下九千人各族分属,看样子想要治理此地,并不容易……” 目光扫过记载人口的那页后,张淮深眉头微皱,而官员也道: “北庭时期和回鹘占据此地时,倒是开垦了不少耕地,但都是粗垦,数量也不过五千余亩,所产的粮食最多三千石……” 粗垦的土地产量不高,尽管这个时代的天山南北并不缺水,但经历了吐蕃治理时期的西域,人口却比开元、天宝年间下降了太多太多。 “庭州尤为重要,我准备在这里设置北庭都护府,以淮溶你为都护,留兵三千。” 张淮深看向身旁那人,而那人正是张淮溶。 面对突降的重任,张淮溶倒也没有露怯,毕竟他也三十多岁了,不再是昔年稚嫩的那个小小都尉了。 “末将领命!”张淮溶作揖应下,接着继续说道: “我虽有自信能守住庭州,但庭州毕竟胡杂多而汉寡,若是能有几千汉丁在此地安家落户,想来能更好安定地方。” 人口问题继续摆在了张淮深面前,若非有人口限制,他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收复庭州。 实际上,收复庭州就已经耗空了河西归义军两年的积累,而西边还有碎叶镇、龟兹镇、焉耆镇和西南方向的于阗镇等着他们收复。 以当下的钱粮产出,即便河西归义军可以依靠丝绸之路来每年赚取十几二十万贯的利润,但仍旧需要积攒十几年,才能有足够的本钱收复安西、北庭全境。 之所以需要耗费那么多,主要还是在于人口太少,军队补给压力太大。 如果能多些人口,西域的局面也就不会有那么困难了。 “我们明面上答应了朝廷与陇右断绝联系,朝廷也准许我们从关内道购买口马。” “不过就过去一年的情况来看,这种口马贸易的效率还是太低了……” 张淮深眉头紧皱,诉说着他们所遭遇的困境,同时又道: “我两个月前给刘牧之写了信,就是不知道他看后愿不愿意帮忙。” 以马匹、耕牛、硝石、香料来交换人口,这已经是河西和陇右维系数年的贸易关系了。 河西牧群百万,人口仅三十万不到。 这还是张淮深从刘继隆那里迁徙来几万汉丁,向外掳掠了数万回鹘女子的结果。 饶是如此,三十万人口中,汉人也不过勉强保持五成的比例罢了。 若是想要收复龟兹、焉耆二镇,必须获得大量人口,从西州不断筑城向西,直到沿途粮食不缺,才有可能收复焉耆、龟兹二镇。 “刘牧之那边恐怕也困难。” 张淮溶不太看好刘继隆会向他们迁徙人口,毕竟就从朝廷的态度来看,朝廷似乎已经无法容忍刘继隆的无序扩张了。 “大兄,若是朝廷对刘牧之动兵,那我们……” 张淮溶试探性询问,张淮深微微皱眉:“河西陇右各自有主,但毕竟都是归义军。” 一句话便表达了他的态度,张淮溶见状颔首道:“希望刘牧之能腾出些流民给我们吧……” 在兄弟二人交流的同时,得到张淮深手书的刘继隆也好好翻阅了其中内容。 “西域的情况,比我想的稍微好些。” 茂州石泉县衙内,看完张淮深手书的刘继隆忍不住松了口气。 对于汉唐来说,可能现在的西域气候环境和人口环境已经十分恶劣了,但对于早有准备,且曾经去过后世新疆的刘继隆来说,张淮深所描述的西域,比后世新疆的情况好太多了。 唐代毕竟身处中世纪暖期,因此气候比现代更为温暖湿润,尤其是天山南北的绿洲十分广袤,各种河流水量充沛,绿洲城池繁荣兴盛。 只要好好开垦土地,种植小麦、大麦、葡萄等作物并不是问题,广袤的绿洲也为畜牧业提供了足够的发展空间。 城池与城池之间,要么有小湖泊,要么有河流小溪,道路通畅且不用为水源烦恼。 温暖的气候为丝绸之路的繁荣提供了有利条件,商队可以更顺利地穿越沙漠和山地。 不仅如此,便是后世春秋交际时的沙尘暴,在这个时代也并不多见,毕竟城池四周的绿洲动辄蔓延数十上百里,且还有足够的树林来阻挡沙尘,环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 正因如此,从西汉开辟丝绸之路以来,许许多多的西北汉人都自觉向西域发展。 隋唐两代也是借助了东天山南北的数万野汉人,进而设置了庭州、西州、伊州这三个州。 可以说,在吐蕃沦陷西域前,东天山南北已经属于汉人的基本盘了。 只可惜吐蕃沦陷西域后,对汉人从精神、文化、肉体都采取了各项打击。 庭州、西州的数万汉人已经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伊州当初也是回鹘较多,汉人较少。 张淮深努力治理了十几年,加上刘继隆前后迁徙不少百姓前往西域,这才让西州和伊州重新变成了汉人的基本盘。 如今摆在张淮深面前的问题,依旧是老生常谈的汉人人口问题。 按照张淮深在信中所写的情况,他推测最少需要一万汉丁才能稳住庭州,至少需要两万汉丁,才能在西州前往焉耆这五百里路程中修筑十座城池,保障大军收复焉耆、龟兹二镇。 迁徙汉丁,这算是最省钱粮、且效益最大的迁徙方式。 毕竟西域战火不止,男人大多死于兵灾,女人虽然也会被凌辱,但大多都能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女人若是依附了男人,她自然而然会向男人靠拢,他们所生下的孩子在环境影响下也与汉人无异。 正因如此,张淮深才会写信给刘继隆,希望用河西的耕牛、军马、挽马来交换足够的汉丁。 对此刘继隆也没有拒绝了理由,毕竟他手上确实有一批需要解决的人口。 更关键的是,张淮深没有称雄的野心,他现在的作为,等同是在帮自己收复西域,重整西域秩序。 不得不说,现在确实是一个拿下西域的窗口期。 现在的西域,不算归义军,总的来说有七股大势力,细分之下则是十余股势力,且人口都因为吐蕃治理和反抗吐蕃的战争被削弱。 在温暖气候的助力下,陆上丝绸之路还在发力,拿下西域也能增加足够的钱粮。 若是等到百年以后,随着“暖期”结束,即将迎来的就是长达三百多年的气温下降时期。 除了明初反弹了几十年,再往后都是一路走低,收复西域就只能等进入工业时代了。 回鹘人就是在这百年内于西域站稳了脚跟,这才导致后世西域有大批回鹘血统的民族。 汉人若是能抢占好这个窗口期,那也就没有回鹘人什么事了。 至少从当下的情况来说,随着张淮深将回鹘残部从庭州驱赶到黄草泊,回鹘人在东天山范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 如果张淮深还能解决龟兹、焉耆二镇的回鹘势力,盘踞南疆西部、南部的于阗、仲云两股势力只能如唐初那般俯首称臣。 只要再迁徙二三十万汉口,便能赶在陆上丝绸之路衰败,暖期结束前将南疆掌控于手。 之后即便暖期结束,汉人也能牢牢占据各大绿洲城池和要道。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对旁边坐着的高进达询问道:“整顿军政这近一年时间里,有多少贪赃枉法的贪官污吏?” “此外,尚摩鄢他们掳掠的这些人口中,又有多少人是曾经的豪强大户?” “除此之外,那些投降多康吐蕃的官军又有多少,能牵连出多少人口?” 高进达看着刘继隆翻阅书信,沉默半晌,本以为他在想什么,却不想他最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见状,高进达起身翻找出了几本文册,随后先行翻阅检查,再递给刘继隆说道: “若非您要挥师南下,提前检查各地军储,我等恐怕还查不出来这些人的蛛丝马迹。” “这些贪赃枉法的军将官吏共二百四十七人,牵连不下两千人。” “除此之外,各州县豪强也被检举留在了汶川,五服以内的共有三千七百余口。” “投降吐蕃的官兵足有四千二百余人,最少能牵扯出两万人……” 近两万六千人需要刘继隆处理,其中那些贪墨军储的都是该杀之徒,但刘继隆不喜杀戮,更喜欢把每一个人都物尽其用。 哪怕就算是罪大恶极之徒,丢到西域去,也能为汉家繁衍人口。 若是屡教不改,那还有先登营等着他们,死在冲锋路上,总比死在断头台上要好看得多。 “都察院的严打不要停,开春后把严打出来的官吏及其亲眷,以及这些五服内的豪强子弟送往西州。” “至于那些降卒和他们的家人,好好挑选些老实的迁徙迭、鄯、翼州,其余也送往西域。” “按照原来谈好的家伙,把他们都换成军马,我军急缺军马。” “是!”高进达作揖应下,而前来送信的斛斯光闻言则是眼前一亮。 “节帅,我军什么时候南下?” 斛斯光作揖询问,刘继隆听后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们什么时候南下,得看朝廷什么时候动手。” “在此之前,好好照看骑兵和各地牧监所辖的军马,战事开启后,马匹的消耗会很大。” 军马和乘马还是太过精贵,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数百上千都属于正常。 若是开大阵,左右驰骋突击,便是陇右这种养马大户,也难以承受此等死伤。 提前从河西那边获取足够的军马,算是刘继隆为接下来大战所做的准备之一。 这般想着,刘继隆起身道:“斛斯光你陪我走走。” “是!”斛斯光作揖应下,依旧如十年前那般,好似刘继隆身旁护卫,时刻警惕着。 二人走出衙门,来到了石泉县的街道上。 老实说,在陇右治下州县待得太久,突然来看大唐的这些州县,着实有些不习惯。 石泉县内有十二个坊市,除东西市外,剩下十个坊居住着五千多人,城内还有小半空地未曾利用。 这些坊墙虽然都经过夯实,但走入坊市之中,除了临近县衙的两个坊还能看外,其余的坊内屋舍简直惨不忍睹。 不知破损糊了几次的土墙,修补了几次的茅草屋顶摆在眼前,便是斛斯光都忍不住道: “我这几日闲着无聊,询问了这石泉县内的许多百姓,这才知道朝廷竟然有那么多税需要征收,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他说着他所了解到的事情,刘继隆听后目光扫视那些坊内的百姓。 由于都护府已经开始分田,所以成人都在外劳作,坊内的屋舍里,则是由许许多多孩童和老弱组成。 “朝廷加征一分,地方衙门征收三分,所以朝廷才觉得有利可征,而地方则是竭泽而渔,直到将他们逼出城去,落草为寇才知道后悔……” 刘继隆简单阐述了朝廷和地方加税的问题,斛斯光听后才道:“朝廷的这些狗脚官吏,尚摩鄢那厮杀得好!” 六州的官吏和军将,大多都被尚摩鄢杀了,而这也是刘继隆提前交代好的。 正因如此,他拿下六州之后,那些豪强子弟才会群龙无首,至今都未能选出一个人来和刘继隆交涉。 不过现在他们交涉也没有用了,刘继隆不会见他们,他们的去处只能是安西…… (本章完) 第368章 离间反间 第368章 离间反间 “簌簌……” 寒冬腊月,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雪,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 乡野间,原本宁静的村落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几处残破的屋舍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哪怕这残破屋舍只有不到一分地,甚至四处都有破洞,但内里却依旧挤满了数十人。 他们是人,但比起城里的人,他们更像野人…… 他们蹲在屋舍中,身上只有用干草编织成的简陋“衣物”,每个人都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眼神中透着一股深深的绝望。 “咕噜咕噜……” 车辙声在屋外响起,所有人纷纷朝门口投去目光。 只见距离这几所残破屋舍十数步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朝着冤句县行驶而去,马车四周还有四名身穿胸甲的州兵在警惕。 州兵扛着枪,手里拿着酒壶,时不时喝下一口暖暖身子。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为首的州兵见状看向马车,却见车窗打开,一长相秀丽三旬妇人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伙长,那边有几间破屋,庄儿想要入厕,你带他去吧。” “诶,好!” 王伙长闻言陪笑,随后走到车门处,为那七八岁的男孩打开车门,将他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男孩与王伙长朝着破屋走去,但走了没几步,便见破屋中走出那些裹着草衣的流民。 “直娘贼的,你们想干嘛?!” 王伙长眼见是群流民,破口便骂:“都滚出来!” 流民们不敢反抗,畏畏缩缩的走出了破屋。 王伙长提枪警惕,眼见这群流民老弱都有,当即又看了看屋内,随后低头献媚道:“王郎君,里面安全了。” “嗯”男孩点点头,随后看向那群穿着草衣的流民。 草衣毕竟只是草编的衣服,若是动作太大便会断开,因此不少流民身上的草衣都露出了皮肉。 男孩看向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结果却露着胸脯的女孩,面露鄙夷:“王伙长,他们怎么这么不知羞,衣服都不穿?” “王郎君不用理会他们,这群贱民就是这样的。”王伙长陪笑着将男孩送入破屋内。 半盏茶后,男孩从屋内提着裤子走了出来,显然是方便好了。 “王郎君,我们走吧。” 王伙长笑呵呵说着,但男孩却走到那几个裸露的女孩面前,鄙夷看了几眼道:“真不知羞。” 几个女孩被说的躲在父母怀中,可他们的父母也不敢说什么,纷纷低着头。 眼见他们不反抗,男孩便自觉无趣,转身便在王伙长的献媚中返回了马车。 待他走上马车,车内便传来那女子的埋怨声。 “不是与你说过,别靠那些流民太近吗?太晦气了,回去后得沐浴更衣才行。” “娘,他们好不知羞,都不穿衣裳……” 马车渐行渐远,流民们眼见他们离开,这才走入了破屋之中。 尽管他们动手将那男孩所留下的屎尿掩埋,可屋内依旧散发着那股屎尿味。 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却只是那豪强子弟的入厕所在。 没人敢抱怨,他们继续麻木的守着屋内的篝火,感受着腹中的饥饿。 时间流逝,那辆马车渐渐靠近了冤句县,而官道两侧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城门不远处,更排队聚集着数千流民。 “那边怎么回事?县君怎么准许那么多流民在此的?” 马车内传来女子的声音,语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王伙长见状看了看,但见流民包围着几个草棚,草棚上还隐隐有着“黄”字旗子,当即解释道: “那是县中黄郎君在施粥,听闻每天施粥一次,故此四周流民都聚集过来了。” “黄郎君?”女子声音不满道:“既无个官身,县君为何不喝止他?” “这些流民聚集县外,若是吓到城中细君、郎君,又该如何?” “这……”王伙长连忙快走来到马车旁,压低声音道:“您不知道,这黄郎君虽然没有官身,但却是陇右镇的牙商。” “莫说县君,便是曹州的使君都得客气三分,自然不敢阻拦他施粥。” “陇右镇?”女子冷哼道:“你们这小地方不知,那陇右镇侵占了剑南道的州县,长安城里都在传,朝廷不日就要对陇右用兵了。” “果真?”王伙长吓了一跳,女子则是懒得回应,催促道:“快送我去见县君,这县外到处都是流民,难闻死了。” “是是是……”王伙长闻言连忙点头,随后领着马车走入了冤句县内。 相比较县外,县内的街巷倒是十分干净,而女子所乘坐的马车也在一刻钟后抵达了县衙的后院。 院门打开,却见冤句县县令王适之身穿官袍,急匆匆走出来,伸出手扶着女子下车道: “我本想去城门接细君,不想政务缠了身子,怠慢了细君。” 女子是王适之的妻子,而王适之之所以能在进士科中高中,也是因为他妻族之中有人在礼部与吏部为官。 不然以他小庶族的身份,科举下场也不会比黄巢好到哪去。 “先进去吧。”女子说着往里走去,男孩则是抱住了王适之的小腿:“阿耶!” “诶!阿耶的好大郎,有没有想阿耶啊!”王适之将王庄抱到了怀里,脚步不停往里走去。 不多时,夫妻走入院中内堂,让老妇将王庄带了下去,二人坐在内堂聊了起来。 “如何?”王适之探出身子,紧张询问。 李氏闻言却不回应,只是捏了捏自己的肩膀。 王适之见状立马起身走到她身旁,为她轻轻捏起了肩膀道:“阿耶说了,若是没有问题,明年你就能调往汝州担任司马了。” “太好了!”听到自己即将调入州衙担任司马,王适之不免高兴起来。 不过转念间,他又心疼道:“只是可惜,了二百两黄金,还搭上了阿耶的人情。” “好在路相公收了钱,想来这事情应该是敲定了。” 听着王适之的话,李氏也开口道: “明年只要你收好夏税和秋税,把税好好交上去,汝州司马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嗯!”王适之颔首表示知道了,而李氏见状也想起了城外的事情,不免道:“那黄儒什么时候搭上了陇右镇的?” “不是他,是他家的二郎。”王适之回答道,而李氏也记得,不免道:“黄巢黄二郎?” “对,就是那个屡试不第的混厮。”王适之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李氏作为他的枕边人,自然听出了意思,于是安抚他道: “放心吧,我从长安赶回来时,听闻刘继隆出兵侵占剑南道的六个州,朝廷正在商议是否要将出兵将他讨平呢。” “若是朝廷能将他讨平,你倒是可以趁机将这冤句黄氏的家产兼并,到时候好好打点,说不定能谋个刺史的官职。” “这……”王适之迟疑片刻,不免皱眉道: “陇右兵强马壮,朝廷若是擅动刀兵,真能将其讨平吗?” 王适之虽然不懂兵事,但此前王仙芝与庞勋二人不过凭借几千乱兵,便搅得河淮二道不得安宁,甚至差点打入曹州。 王适之经历过那段时间,自然知道擅动刀兵的后果是什么。 “哼,朝廷百万大军,还怕讨不平个小小陇右?” “倒是你,那黄二郎不过是个没有官身的牙商,现在竟然代你在县外施粥,你竟然觉得与你不相干。” “若是朝廷派人前来巡查,你这冤句县令又该如何回答?” 李氏调侃着自家郎君,王适之听后也十分尴尬,不免干笑道:“若是朝廷真的要讨平刘继隆,届时我定然会拿这黄二郎开刀,细君放心吧。” “知道了!”李氏起身向堂外走去,王适之则是连忙跟了上去。 相较于这对小别胜新婚的夫妻,冤句县及四周的百姓则是大多对黄巢感激涕零。 不过对于黄巢本人来说,这些日子却并不好过。 “杏林,我家阿耶如何了?” 黄氏院中,随着医生走出中堂,在外等候的黄巢等人便立即迎了上去。 这医生年过古稀却健步如飞,是曹州有名的方士,故此被人尊称杏林。 面对黄巢的询问,他却摇头道:“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怎么可能?!”年纪还小的林言忍不住道: “耶耶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 “可能是老夫医术不精吧。”医生摇摇头,随后对黄巢作揖道: “黄兄已在旦夕之间,黄郎君还是带人进去看看吧……” “走!”黄巢反应过来,连忙走入中堂。 黄揆、黄邺等人连忙跟着他脚步走入堂内,随后便见骨瘦如柴的黄父躺在榻上,气息萎靡。 “阿耶,您不会有事的!” 黄巢跪在黄父面前,用手握住他的手,不断安慰着他。 黄父那浑浊的目光莫名闪烁了几下,但还是渐渐暗淡了下来。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握住了黄巢的手,随后奋力看向了黄揆等人。 事已至此,黄巢哪里还会不知道自家阿耶是什么意思。 “阿耶、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三郎他们的!” 他忍不住低下头,虎目泪流,泣不成声。 得了黄巢的承诺,黄父这才渐渐松开了手,垂耷在了榻上。 “阿耶——” 几名黄氏子弟的哭声传出中堂,府中家仆也纷纷低头叹起了气。 黄父虽然是家主,但极少责骂他们这些家仆,这在“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的时代下,无疑是极好的家主。 如今这样的家主走了,尽管家仆们对接任的黄巢十分敬佩,但还是不免忐忑起来。 冤句县的阴云似乎更为浓厚了,而距离冤句县数百里外的大别山却也不算太平。 “呸!又他娘的是老鼠肉,这山里难道就没别的东西吃了吗?!” 寒冬腊月,在黄巢失去亲人的同时,大别山深处的王仙芝却烦躁的将那烤好的老鼠肉丢回碗里,语气埋怨,心情复杂。 他这位‘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浩豪都统’的神话仿佛就在昨日,那时的他不缺酒肉,更不缺美人。 可如今的他却在大别山中苟全,吃着山鼠肉与见底的粟米粥,以单薄的衣物抵御寒冬。 当初逃入大别山时还是盛夏,而今春去秋来,却已经进入了第二年的冬季。 “节帅,这半年来逃入大别山里的盗寇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东西都被他们打的差不多了。” “现在山里的盗寇都在发疯,就连冬眠的熊和老虎都被他们杀了不少。” “我们还能有粥喝,有肉吃都算不错了……” 尚君长与王仙芝解释着,王仙芝听后却焦虑道:“娘贼的,得想个办法出去,不然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柴存几人有些抱怨。 此刻他们蜗居一处山洞之中,三百多甲兵逃得只剩二百多了,已然认命。 “节帅,我或许有办法……” 饿得骨瘦如柴的尚让忍不住开口,王仙芝闻言眼前一亮:“你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向官军投降,然后联系大别山内的所有盗寇,届时趁官军松懈,我等便从薄弱处突围!” “好!”尚让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而王仙芝的眼睛也越来越亮,甚至忍不住叫好,但他最后却眼神黯淡道: “娘贼的,就算能逃出去又如何,我们就这二百多人,逃出去也只是被官军围剿的下场。” 王仙芝叹着气,柴存等人也纷纷如此,浑然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面对他们如此消极的态度,尚让却继续道:“朝廷今年加了税,外面必定不太平。” “只要我等能出去,难道还怕没有东西抢,没有盗寇响应吗?” 尚让这般说着,王仙芝也被他说的有几分意动,但他仍旧在权衡。 见他这般,尚让只能无奈起身,对众人喊道:“留在这里就是饿死,动起来最少还能活。” “若是愿意支持节帅与我想法的,那便起来与我去拉拢那些盗寇!”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 王仙芝眼见还有这么多人支持,当即也不再犹豫,而是看向尚让:“此事便交给你做,若是能出山,我定不会忘记此番恩情!” “谢节帅抬爱!”尚让没有多余的力气废话,作揖表示感谢后,当即便带着几十个人,开始游走于这数万里的大别山中。 不过大别山盗寇数十上百伙,并非那么好劝说,尚让也只能尽全力,听天命。 倒是在他努力的同时,刘继隆所施展的手段,也在关中、东川和山南西道中掀起了波澜。 许许多多流言开始传出,直到有人将流言内容告诉了王重任,王重任才紧急将此事告诉了高骈。 “节帅,这必定是刘继隆使的手段,他想玩离间计!” 成都城外、虽是寒冬腊月,可城外的工地却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高骈站在一处草棚内,身后是向他禀告流言内容的王重任,面前则是数万人同时动工的工地。 他没有回应王重任的话,而是指着面前的工地道: “世人皆称扬一益二,昔年陈子昂曾言‘蜀为西南一都会,国家之宝库,天下珍货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顺江而下,可以兼济中国。” “不过这成都虽坐拥繁华,却城防不修,如稚子抱金砖,招摇过市。” “某今日改二江并流,以两江抱城之水势守城,再筑罗城囊括子城,可否称为固若金汤?” 他询问王重任,王重任目光看向那挖掘出来的河道,以及堆积成山的青砖。 难以想象,若是将如此多的青砖垒砌为城墙,成都将会变得何等坚固。 “自然固若金汤!”王重任颔首认可。 闻言,高骈微微抬头,好似俯视着整个成都城:“刘继隆想要用离间计,那我们为何不能用呢?” “节帅,您的意思是散播流言,刺激陇右和朝廷的关系?” 王重任立马想到了关键点,可高骈却摇摇头道:“离间计不是对他用,而是对我们用?” “对我们用?”王重任错愕,但高骈却开口道: “调拨八百两黄金给俞公楚,让他在关中推波助澜,把流言传的越夸张越好!” “明白了!”王重任眼底闪过精光,他知道自家节帅的想法了。 传播流言来离间君臣关系,这种手段并不少见,但需要张弛有度。 流言不痛不痒,则无法离间君臣关系。 流言太过浮夸,也不过是博君一笑,不会有人当真。 如今刘继隆传播谣言张弛有度,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相信,觉得高骈有不臣之心。 可若是谣言传播得再厉害些,那顶多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了解实情的人,顶多笑笑,根本不会当真。 八百两黄金,折钱近万贯,足够俞公楚在关中好好运作了。 想到这里,王重任作揖退下,走出草棚后,策马返回了成都城内。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高骈也渐渐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不由眯了眯眼睛: “刘牧之……” (本章完) 第369章 备战讨陇 第369章 备战讨陇 “娘贼的,这神策军最近都不怎么在天街和东西市露面了,看来朝廷是真的在练兵,准备出兵讨平陇右了。” “陇右兵强马壮,朝廷若是贸然出兵,岂不是自找麻烦?” “更何况西川节度使高骈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要是待价而沽,朝廷岂不是腹背受敌?” “依我看,朝廷这次练兵,未必是针对陇右,说不定是为了防备高骈……” 除夕前夜,长安东市的某处酒肆内,数十名食客各自交谈,但话题却最终汇到了一处。 随着朝廷动作越来越大,长安城内的百姓所热议的焦点,也渐渐倒向了陇右。 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高骈谋夺三川的论点也渐渐出现,进而演变为了朝廷所有的举动,都是在防备高骈作乱的论点。 “防备高骈?这是愚夫的见解!” 某张桌上的食客忍不住开口,众人看去,却见他年纪四旬左右,长得一脸络腮胡,为人高大,气度豪迈。 不等众人询问,这男人便主动开口道: “高骈是禁军出身,若是要作乱,早就在西川被南蛮、吐蕃入寇的时候就应该作乱了,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倒是陇右,先侵占了隶属河西的凉州,现在又占据了剑南道的西北门户。” “朝廷若是再不管不顾,日后必然后患无穷。” 男人的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但面对他的这番说辞,不少人都担心道: “陇右也不是好惹的,如果真的打了起来,关中的百姓可不好过……” “是啊,陇右兵强马壮,又有地利之便,昔年薛举占据陇西,朝廷寸土不得进,便是太宗都因此卧病而败。” “若非薛举病逝,太宗兴许还要费不少时日,才能彻底平定陇西。” “昔年太宗年少而薛举年迈,如今刘继隆正值青壮,可朝中不论是高骈还是王式等将领,大多都四五十岁了。” “刘继隆远胜薛举,朝廷又去哪里寻个太宗般的人物呢?” “陇右地势险要,兵强马壮,朝廷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恐怕不会轻易动手。” “十足的把握?”络腮胡男子冷笑一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放下:“朝廷每次都准备十足,可结果却差强人意。” “尽管叛乱每次都能平定,但过程却不知让多少百姓受灾受难。” “我自淮南来往长安,沿途多流民,许多流民甚至变卖衣物,编草为衣来取暖,所贩卖衣物的钱粮,也不过仅够吃三五日饱饭。” “朝廷若是真的要讨平陇右,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战事结束,随后蠲免河淮两道赋税,再裁撤素质不行的禁军,方才能够集中钱粮,赈济河淮饥民,将河淮动乱安抚下去。” “若是不能,那朝廷就得想想应该怎么面对河淮饥民的怒火了……” 他端起酒杯,大口咽下其中酒水,而酒肆内的众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人酒后谈天说地十分正常,可若是谈及的事情关乎自己,那他们就得谨慎些了。 眼见无人说话,络腮胡的男人丢下一串钱,而后起身向外走去。 他身材魁梧高大,七八步便走出酒肆,渐渐消失在了东市的人流中。 待他走后,才有人忍不住询问道:“这人这么调侃禁军,也不怕禁军报复?” “禁军报复他?他可不怕。”有知晓他身份的人忍不住说道: “此人是故太尉辛云京之孙,寿州刺史辛晦之子辛谠,昔年若非辛太尉相助,北司可无法讨平仆固怀恩之乱。” “这个人情在这,北司即便想要对付他,也得掂量掂量……” 随着这些人开口,众人这才知晓了辛谠此人。 不少人生出结交的心思,不过在他们还在迟疑的时候,却已经有人找到了辛谠。 “辛郎君请留步!” 窦郓在长安东市拦住辛谠,辛谠则是皱眉看向身后的窦郓:“郎君何意?” 窦郓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目光满意的打量辛谠,随后毛遂自荐:“某为陇右长安进奏院押衙窦郓,今日听闻郎君高论,故此想要挽留郎君。” “郎君有匡难之志,言语中也多怜惜百姓,不如入我陇右,某必为郎君谋个能施展抱负的官职!” 在长安这些年,窦郓常在东市酒肆厮混,但并非是为了玩乐,而是借助不少官宦子弟酒后失言,打探不少情报。 除此之外,许多科举失意之人也常常流连酒肆中,窦郓也常在酒肆中挑选那些真材实料,但最后却因为门第不行而落第的庶族子弟。 对于大部分没有背景的庶族子弟来说,他们若是不能通过科举谋取官职,那除非才情惊艳,不然只能毛遂自荐的去一些地方衙门担任微末官吏。 因此面对陇右抛来的橄榄枝,他们通常只是考虑片刻,便立即答应了下来。 这些年里,经窦郓举荐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大部分都是八品和九品的官员。 不过今日窦郓很高兴,因为他觉得他似乎找到了个人才,比过往的那些落第士子还要惊艳他的人才。 “陇右?”辛谠闻言打量窦郓,忍不住笑道:“你个二十七八的小郎君,也敢自称押衙?” “呵呵……”窦郓轻笑几声,随后郑重作揖道: “我陇右只看真才实学,而不在乎门第如何。” “似我这般二十八岁,仍不过担任八品的官员,在陇右已经算是年龄中上了。” 辛谠看着窦郓这般,忍不住道:“某刚才还在酒肆说了对付陇右的话,你却转念来邀请,莫不是想要报复?” 面对他这番言论,窦郓道:“我家节帅说过,人在其位谋其政,郎君心中挂念朝廷,为朝廷出谋划策自然无不可,何来生气一说?” 窦郓这番话,倒是让辛谠高看了他两眼,不过最后他还是摇头道: “某若是想要为官,如今不说担任一州刺史,但一县县令却是不成问题的。” 辛谠这倒是没有说谎,尽管他家早已因为不断分家而落寞,但以他耶耶的名望,他想做个县令都不算难。 他之所以没有去做,并不是因为嫌弃官职太低,而是他知道,许多州县的县令也身不由己。 朝廷不断加税,县官若是不管,便会被朝廷问责,若是按照朝廷所说赋税征收,则是逼着百姓成为流民。 他不愿意逼百姓为流民,更不愿意被骂,所以他选择做个游侠,每天仗剑游走四方,遇到贫苦的百姓就接济,遇到强盗就仗剑搏杀。 以他六尺魁梧之躯和手中精湛剑法,倒是还没有几个强盗能让他感觉如临大敌。 窦郓也不觉得他在说大话,因此思量过后才道:“某若是举荐,最多只能举荐成为八品县丞或八品旅帅。” “不过以郎君之才,某相信用不了多久,郎君就能成为节帅麾下雄才。” “听闻郎君出身陇西辛氏,耶耶生于兰州金城。” “若是郎君想去看看陇西近况,某可以为郎君手书,至于是否愿意为官,则取决于郎君见闻后决定。” 窦郓倒是开门见山,这让辛谠有些始料不及。 他本意是想着拒绝窦郓,但窦郓都说到这里了,加上他确实没有去过西北,没见过西北的风景,故此点头道: “陇右之行倒也无不可,还请押衙为我手书一封吧。” 辛谠恭敬作揖回礼,窦郓见状十分高兴,当即叫来马车,载着他前往了陇右的长安进奏院。 半个时辰后,随着马车停在进奏院门前,辛谠目光立即看向了乌头门前的那一伙兵卒。 尽管他们没有穿着甲胄,但从那虎背熊腰的体型和手上的粗糙来看,绝对是难得的精兵。 “辛郎君,这些都是我陇右的虎士,你走南闯北多年,不知以为如何?” 窦郓大大方方的介绍询问,引得陇右的兵卒朝他们看来,眼底满是好奇与打量。 那种眼神,辛谠十分清楚。 这几个兵卒在判断他们是否能在单打独斗中胜过辛谠,但最后他们渐渐收起了那肆无忌惮的目光。 尽管他们也是身长五尺七八寸的健儿,但辛谠身材魁梧,手臂粗壮得可怕,显然是个硬茬子。 单打独斗,他们恐怕不是对手。 “十分雄壮!”辛谠打量过后,忍不住说道: “某十七岁仗剑出游,至今二十有六年,诸镇的州兵、牙兵并不少见,但能有如此雄壮的,唯有幽州的卢龙精锐和代北的沙陀精锐能与之媲美。” 辛谠倒是没有夸大其词,而是晚唐相比较来说,许多藩镇毕竟沉寂多年不经战事,武备松懈是常态。 别的不提,单说魏博和成德二镇的牙兵,不管旁人如何吹嘘,可辛谠也曾见过,并没有流言说的那么骁勇精锐。 魏博武人的门槛确实高,必须要会武功,诸如披甲步射这种基本功也是必须的,倘若还能骑射,再能玩的一手好槊,那则可以成为骑士。 饶是如此,这些武人也顶多成为州兵,而不是牙兵,因为牙兵的位置就那么点,大部分都是父死子替传下来的。 如果镇内没有发生内乱,那基本上是空不出多少位置来发展新人的。 但若是个人武力超群,八千魏博牙兵中自然有人欣赏,随后嫁个女儿,给女婿募个衙兵也是稳稳的,也不怕没有位子。 若是个人武力一般,只能去除魏州外的其余州县募个州兵当当,虽说待遇不差,可始终比不上牙兵的待遇。 由于牙兵大多子承父业,所以并不会如平常武人那般刻苦磨炼武艺,更不会用心学习号令。 正因如此,每当魏博镇内发生动乱的时候,不少武艺高超的武人就会沉寂浑水摸鱼,趁机加入有优势的那方,然后干掉另一方。 只要杀的人够多,就有足够的牙兵位置等着自己。 不过牙兵们也不傻,他们也知道普通武人是什么心思,所以能拉拢的尽量拉拢,拉拢不了的就找个办法驱逐或联手宰了。 长此以往下来,魏博牙兵的素质可想而知。 田承嗣的老牙兵确实能打,可田承嗣之后的牙兵也就那样。 名声大的原因,主要是架不住他们爱作乱,爱造反。 论骁勇善战,别说与幽州卢龙军对比,便是代北的许多边镇都能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拿捏他们。 “虽不曾见过刘使君,但凭此来看,陇右治军必然严谨。” 辛谠看了那么多藩镇的兵卒,确实没有几个如陇右这般守规矩的。 或许明面上能装出来,但小动作却装不出来。 “呵呵,里面请。” 窦郓十分高兴,作势邀请他进入进奏院,随后与他煮茶谈心,手书赠与后,这才送出了辛谠。 辛谠走后,窦郓便回到了进奏院中,而堂内已经有两名录事在耐心等待了。 “如何?” 窦郓走入堂内询问,两名录事先后摇头。 “许多人都不是我们的人。” “若不是高骈的敌人在推波助澜,那就是高骈派人夸大其词。” 二人的话令窦郓皱眉,他没想到流言传播好好的,结果这几日越传越大,所闹出来的动静,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想到这里,窦郓开口道:“暂时停下来,看看朝廷的反应再说。” “是!”二人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正堂。 在他们走后,窦郓也写信将辛谠与关中流言的事情告诉了远在龙州的陈瑛。 不多时,便有快马带着信件向西疾驰走出长安。 不过在快马离开长安的时候,两份奏表也先后送抵了大明宫,并被宦官送往了咸宁殿内。 两份奏表,分别是从西川和山南西道寄来的,也就是高骈和王式的手笔。 奏表中,高骈并未解释最近的流言蜚语,而是讲述他近段时间编练兵马的结果,以及耗费了多少钱粮。 除此之外,高骈还把成都罗城的修建图纸送了过来。 李漼虽然懒惰奢靡,但并未那么敏感多疑,因此他没有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怀疑高骈。 “只要朕重用的人,便会有流言蜚语流传于坊市之间,此等手段未免太过下作。” 李漼侃侃而谈,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拿起了王式的奏表。 相比较高骈的奏表,王式的奏表内容就丰富了不少。 除了山南西道编练兵马二万五千的消息,王式还派人收集了陇右牙商在三川、关中等地贩卖货物的情况。 李漼暗自皱眉,不明白王式为什么写这些,直到王式根据陇右贩出商货价值接近一百五十万贯后,利润不下百万后,李漼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陇右如今不过占据二十个中下州,竟然能有如此实力?” 李漼有些不敢相信,但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河陇地区在天宝年间的赋税产出确实不高,但架不住丝绸之路的产出太高了。 刘继隆、张淮深虽然没有彻底打通丝绸之路,但能与河中、天竺少量几个国家贸易,便足够他们吃的盆满钵满,因此王式的估算也是有据可查的。 “刘牧之所据钱粮,本该是朕的……” 李漼十分眼红,毕竟商货往往只是产出的小头,大头是赋税。 刘继隆这些年迁徙了不知多少百姓开垦陇右,不仅恢复了陇西粮仓的地位,还反向对关中卖出粮食。 这些种种事实都在表明、陇右是一块肥肉,价值不输于彻底裁撤神策军后所节省出来的钱粮。 如果能拿下陇右,许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了。 只要拿下陇右,京西北八镇就可以缩减为四个镇,即陇右、朔方、天德、振武四镇,朝廷也能收获二三百万的赋税来缓解矛盾。 想到这里,李漼继续看下去,却见王式又举例许多,诸如陇右兵马、粮秣充足、地势险要等等优点,最后竟然是建议朝廷最好暂缓对陇右用兵。 看到王式最后的结论,李漼气得攥紧了手中奏表。 “王式这厮,起先他答应朕讨平陇右,如今却又建议暂缓对陇右用兵!” “我看坊间流传高骈作乱是假,他王式想要挟兵自重是真!” “陛下息怒……”田允恭敬劝解,而李漼也渐渐平复了情绪。 他的优点就在这里,情绪平复很快,很少在气头上做出决定。 冷静下来后,他想到了王式起先就曾说过,最好是不用兵,因此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现在各项准备都做好了,加上高骈防备大礼,多康吐蕃被高骈“重创”,河西与陇右断绝联系等等局势在此,这一仗已经集齐了许多有利的条件,不打就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李漼沉下心思,对田允开口说道: “拟旨,回复王式,就说局势如此,兵马粮草皆筹备齐全,眼下唯有先剪除陇右,方能降服多康吐蕃,方有钱粮进击南蛮,收复失地。” “讨平了陇右,取舍间便能得数百万钱粮,此间事情最为重要,不得不做!” “告诉王式,朕不要他告诉朕这仗有多难打,朕只想知道他要多少钱粮,多少兵马才能讨平陇右!” “奴婢领旨!”田允恭敬作揖应下,随后开始拟旨发往北司南衙。 望着田允匆匆离去的背影,李漼深吸口气,目光瞥向桌案。 案上,许多官员都在奏表河淮两道饥民的情况,希望减除加税。 面对这些奏表,李漼呼出口浊气: “关中之侧,岂容他人所据……” (本章完) 第370章 咸通七年 第370章 咸通七年 “噼里啪啦……” 当爆竹在黑夜绽放,除夕悄然变换为元日,大唐百姓也迈入了咸通七年。 兴元府邸内高悬无数灯笼,仿佛将整个院落照得通明。 回廊中,府衙内的仆役们正在忙碌地穿梭,手中捧着鎏金酒壶、青瓷碗盏,还有刚从南边由快马带来的时令鲜果。 远处传来丝竹之声,乐师们吹拉弹唱,伶人们在院中翩翩起舞。 不多时,院中那一个个箱子被人点燃,无数火星从箱子中喷射丈许还高,灯树千光照,焰七枝开。 官员们端着酒杯,看着烟绽放,得意抚须。 “这淮南道的火树与吐火在夜幕下果然漂亮,不管看几次,都想让人沉沦其中。” “可惜过于昂贵,听闻一箱火树便需要三贯,若是高兴些,一夜点个几十箱,便是我等一年的俸禄了。” 官员们相互交谈着,而院中的箱子里却还在不断吐出火。 众人都看着烟火不断喷发,只将其用来欣赏,并未联想他处。 不过即便是兴元府衙出钱,却也没能点燃太多烟火。 烟火在院内亮了半个时辰,消耗六七十箱后,便被人安排撤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硝石的味道,不少官员倒是很喜欢这股味道,不断吸气,但也有人不喜,强忍着没有发作。 面对返回位置的众人,坐在主位的王式也举杯道: “眼下已经来到一更天了,明日衙门官员沐休,今夜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上百名兴元府官吏举杯回礼,而后与王式隔空碰杯饮酒。 这场年宴持续了三个时辰,直到时间来到后半夜,不少年纪大的官员才先后离场,王式这才从正堂返回了中堂。 奴仆递上热毛巾,扶着王式走入堂内主位坐下。 王式用热毛巾擦了擦脸颊,又喝了两口陇右炒茶,满意道:“这陇右的紫阳毛尖倒是适合醒酒去腻。” 陇右炒茶大行其道十余年,不少茶叶产区的商贾眼见有利可图,纷纷学习制作,因此炒茶的品种也越来越多。 唐代名茶数十种,陇右茶种虽然很多,但唯有绿茶中的紫阳毛尖算得上名茶,其余茶叶并不出众。 正因如此,才给了各地名茶有了改制炒茶的机会。 “与蒙顶茶相比如何?” 堂外走入一人,王式看去,却见送客归来的王涉询问。 面对王涉的询问,王式轻笑道:“我朝名茶,首推蒙顶茶,其次为湖、常二州的紫笋茶。” “这陇右的紫阳毛尖虽然算得上顶级,但比之蒙顶茶,还是略输一筹。” 王式话音落下时,王涉也坐在了旁边,接着开口说道: “阿耶,今日不少官员都询问我,朝廷是否真的要与陇右开战。” “依我看来,刘继隆这些年虽然没有侵占太多土地,但西川、东川、山南西道乃至关中、关内等处,都有他的不少眼线。” “想来他已经知晓,朝廷会对他动兵的消息了。” 说到此处,王涉有些不解道:“陇右钱粮充足、兵强马壮,朝廷为何要执意征讨陇右?” “这么多钱粮,若是用来征讨河朔三镇,专攻魏博或成德,兴许都能讨平一镇了。” 在王涉看来,陇右镇确实有很多钱粮,但远不及河朔三镇来的底蕴深厚。 河朔三镇除幽州卢龙镇外,余下两镇早已经不复昔年辉煌,虽然不至于兵甲不修,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若是真的动兵对付魏博,以自家阿耶准备的手段,加上朝廷的支持,啃下魏博这块骨头并不难,没有必要去啃陇右这块石头。 “三镇虽有恩怨,但若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却不用明说,他们自然会懂。” 王式与王涉说着,可王涉闻言却道:“以此次番贼入寇来看,若说没有刘继隆的指使,恐怕根本不会这么张弛有度。” “以往番贼劫掠,只管深入抢掠,随后撤走,若是铁了心要占据六州,也应该先拿下六州,稳定后再入寇劫掠西川。” “只要反复几次,不愁大事不成,但番贼这次却连脚跟都没站稳就入寇西川,刘继隆也只费了三个月就收复了六州。” “番贼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这个结果?” 王涉这般说着,王式闻言也颔首道:“你能看到这些,倒也不错了。” “不过你能看到的,朝臣们也能看到,但为何庙堂上无人制止陛下?你可曾想过?” “这……”王涉迟疑了,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面对他的迟疑,王式则是语重心长道:“时局不稳,乱象已现。” “朝廷的威望,已经在王守文之乱时动摇过一次,而今为了讨平王仙芝与庞勋,又增加百姓负担,使得流民遍地,人心思变。” “刘继隆正是看到人心思变,这才主动出兵占据六州,以便日后抢占蜀中。” “若是刘继隆此举不被惩治,诸镇有样学样,那朝廷的威望将跌至谷底。” “若是想要重拾朝廷威望,唯有杀鸡儆猴,惩治陇右……” 王式侃侃而谈,可王涉却道:“可若是如此,您为何还要阻止朝廷征讨陇右呢?” 按照王式所说,征讨陇右将会树立朝廷的威望,那他应该极力劝说朝廷发动能发动的所有资源来征讨陇右才对,为什么不支持? 面对王涉的问题,王式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他觉得不该与王涉说。 只是沉吟片刻,他还是开口道:“你觉得如今的朝廷,即便没有陇右这件事,还能维系多少年?” “这……”王涉沉吟:“某不知,但某知道,两汉及魏晋南北,唯有西汉国祚超过了二百年。” “我大唐立国至今已有二百四十八年,已然为历朝历代之最,某觉得……” 王涉始终不敢说出大唐还能维系多少年国祚,王式也看出了他的顾虑,因此打断道:“正因如此,才会人心思变……” “我劝阻陛下,是因为我知道朝廷已经没有其他的钱粮可供军队调遣。” “这仗即便胜了,朝廷也不会延续多少国祚,但若失败了……陛下对我有启用之恩,我不希望大唐基业葬送陛下手中。” 王式不太看好讨平陇右这一战,因为刘继隆之凶恶远超薛举,而大唐却没有第二个太宗。 “我乏了,你退下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王涉离开。 王涉见状,于心不忍的朝他作揖,随后缓步离开了中堂。 在他离去后,王式拿起了朝廷今日黄昏发来的圣旨。 他叹了口气,而后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将事情的难度告诉皇帝。 不打陇右,大唐会在人心思变的浪潮下,苟活而死,具体是多少年,无人知晓。 拿下陇右,李漼便是第二个唐宪宗,陇右刘继隆便是第二个淮西吴元济…… 不多时,奏表被写好,王式将其交给了奴仆,准备翌日送往,随后便休息去了。 在他休息后不久,天色渐渐变亮,爆竹声也越来越响亮了。 “噼里啪啦——” “元日新年,接节帅军令,西川六州每人发一匹粗布,各自来坊门领取!” 新春到来,为了让六州的移民过个好年,刘继隆提前下令从陇右取出三十万匹粗布南下,最终赶在了元日新春这天,通过官吏们的手,将布匹发给了西川六州的百姓。 石泉县宣德坊的坊门前,人头攒动,叫嚷声不断。 哪怕寒风凛冽,却吹不散百姓们脸上的喜色。 他们排成长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前张望,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恩典。 队伍中的王氏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领到布匹,心里美滋滋的。 她记得四个月前刚被掳来时,身上就一件单衣,冻得直打哆嗦。 如今不仅有了冬衣,还能领到一匹粗布,这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六娘子,您说这都护府的刘节帅是不是菩萨转世?” 前面排队的某个老翁转过身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官府给百姓发东西的,如今被掳掠来了此地,竟然得了农具和屋舍,还有足数的衣食。” “那是!”王氏连连点头:“我听城里的那几个番子说,刘节帅是什么象王转世,我估计就是菩萨!” “后面的不要挤!每个人都有!” 前方的坊吏忍不住开口叫嚷,可依旧挡不住热情的队伍。 在旁边排队的青年听见那老翁的话,鄙夷道:“这哪里是掳掠,每日衣食不缺,开垦的公田也只需要交四成租子就行,这比原来我在青城县时当佃户时要好多了。” “都护府供给我们衣食,只收四成租子,青城县的李家要收走六成,只给我留四成。” “对对对,这日子比当佃户强多了!”老翁也连忙笑着附和,同时还感叹道: “那日我说我没有子女,李坊吏竟然说县里会有孤老院,专门照顾我这种无儿女的孤老,你们说这和天上有什么区别?” 眼见老翁这么说,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笑声中,不少人都想起了四个月前的日子。 那时他们被掳来,还以为要遭殃,谁曾想,衙门不仅管饭,还发衣裳。 虽然每日都要出城去山上开垦荒田,但比起从前在西川被衙门盘剥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下一个!”坊吏的喊声打断了不少人的思绪,他们依次排队上前。 王氏眼见到了自己,于是赶紧上前:“高坊吏,我是王六娘子,家里囡囡太小来不了,我……” 王氏话还没说完,便见两匹粗布递到她跟前,她下意识抱住了这两匹沉甸甸的粗布。 布匹虽然粗糙,但厚实暖和,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就像抱着一个希望。 “下一个!” 坊吏的话响起,王氏立马抱着布匹站到一旁去。 她是个寡妇,家中只有她与她女儿,坊吏自然认识她,因此也不用核查。 领到了布匹的人站在旁边,安静等待着布匹发放结束。 今日虽然是元日新年,但他们往日的这个时候都要去石泉县外的山上开垦梯田,谁也不知道等会会有什么新的任务。 时间在推移,从卯时开始到辰时结束,两个坊吏忙前忙后,总算发完了一千多匹粗布。 望着领到粗布的所有坊民,年轻的高坊吏主动开口说道: “都护府有令,各县民团放假三十日,二月初一再参与开垦!”坊吏又喊了起来。 “放假?”人群骚动起来,先前感激都护府的那个老翁也瞪大了眼睛:“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屯军还能放假的!” “要是早知道陇右这么好,我十年前就去陇右了,都怪那些年衙门把陇右说得跟地狱似的。” “就是就是!”不少青壮年闻言也接过话头:“我听说啊,那些早来的人,现在都有几十亩地了。” “你说我们要是不听朝廷的话,赶早些来的话,说不定也能置办些家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都不免心酸起来。 昔年朝廷为了阻止流民北逃,几乎把陇右传成了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少百姓还都相信了。 除了活不下去的流民,其他百姓并未有逃亡陇右的想法,一直在家乡忍受着衙门盘剥。 如今看来,他们要是早些逃亡陇右,现在说不定都有数十亩耕地的家产了。 不少人唏嘘,但更多的人则是满意现状,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石泉县的百姓也算穷的相当,自然不存在什么攀比。 当初他们惶恐忐忑而来,如今便是陇右都护府赶他们走,他们也不愿意离开了。 “呵呵,这件事做的不错!” 距离宣德坊不远处的马车上,刘继隆通过车窗看向了宣德坊的那些百姓,也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之声。 他忍不住叫好,而旁边的高进达则是笑道:“这也是向节帅您所学的,只是不曾想竟然如此好用。” “六州三十万人口的民心,如今便归属我们,而非朝廷了。” 高进达打心底的开心,不过开心过后,他还是需要向刘继隆报账:“这三十多万百姓开垦了三个多月的梯田,却也不过开垦了七万七千余亩。” “不过在此期间,他们所消耗的钱粮和各类物资,却不少于三十万贯。” “这价钱,差不多是三贯买一亩梯田,而且这梯田的产出恐怕也不如平地。” 西川六州地势险要,险要就险要在他们位于青藏高原边缘地带,因此境内河谷纵横,能开辟的土地类型只有梯田。 在山上开辟梯田,速度自然快不起来,所以三个月才开垦了不到八万亩。 照这个速度,陇右都护府得养着三十万人近十年时间,才能让他们开垦到足够吃喝的田地。 高进达有些担心钱粮,但刘继隆闻言却笑道: “将他们迁徙到此处只是权宜之计,日后还有他处等候着他们。” “现在他们在这里开垦梯田,等他们日后迁徙了,这些梯田就留给了留下的人,那留下的这群人便因此解决了吃喝问题。” “梯田开垦确实缓慢,若是要开垦,还得是西川平原和南边的嶲州河谷。” 刘继隆前世曾路过过西昌,而西昌也就是如今的嶲州。 嶲州中部的河谷,足够开垦数十万亩耕地,正因如此,嶲州才生活着近十五万口百姓。 这些人口如今被西川掳掠到了拓东城,即后世的昆明去开发当地的沼泽,留下来的人口不会太多,但土地却不会跑。 日后若是能拿下整个剑南道,刘继隆必然会收复云南,将西川的人口迁往当地。 唐宋没有拿下云南,这才导致了南诏作乱,蒙古绕道进攻后方。 历史摆在那里,刘继隆能杜绝很多隐患,而且云南作为东南亚的水塔,拿下云南,也方便日后控制中南半岛。 历史上明代掌控云南不容易,得从江南迁徙人口,但那是因为四川遭到了蒙古人的屠刀,人口凋敝所致。 眼下刘继隆若是能在拿下朔方和秦陇后,进一步将巴蜀收入囊中,那他自然可以凭借着巴蜀这四百余万人口向西南扩张而去。 明朝三代人才从江南迁徙百万人前往云南,可他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就足够。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先拿下整个天下…… 想到这里,刘继隆望向那些抱着布匹,欢声笑语的百姓。 “朝堂上针对我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了,陇右那边情况如何?” 刘继隆开口询问,高进达颔首道:“十四个镇的兵额都已经补满,前几日斛斯光和李副都护还派人询问我,您有没有在西川六州设镇的想法。” 按照昔年刘继隆制定的军镇制度,一个镇有四千五百人,而今十四个镇补满,所代表的就是六万三千全甲精锐。 如果要出镇作战,起码需要征调十万民夫担当扈从。 如今的陇右虽然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几万的人口,但维持六万三千的军队,还是比较吃力的。 若是与朝廷决裂,进而导致丝绸之路的商品流传不出去,那别说养兵六万三,就连陇右的官学和官吏俸禄都成问题。 “十四镇已经足够多了,不宜再扩招兵马,但各镇驻地确实需要改一改。” 刘继隆深吸口气,抬手关上了车窗。 “朝廷既然决定要出兵讨击我们,那就不要怪我们出兵自卫了……” (本章完) 请假 请假 今天理疗加输液,估计要弄到下午三四点,晚上八九点估计才能更新。 明天恢复到十二点半更新,不好意思。 (本章完) 第371章 五府都督 第371章 五府都督 “上千万岁寿……” 一晃七日过去,新春已然过去,元宵则马上到来。 在此之前,李漼接到了王式送来的奏表,翻阅过后,他便召来了南衙北司中的官员。 北司的齐元简、亓元实、杨玄阶、杨玄冀、西门季玄、杨公庆等人先后走入殿内。 在他们走入殿内后,南衙的徐商、路岩、于琮、王铎等四人也紧随其后走入了咸宁宫。 徐商、路岩为宰相,召他们前来并不奇怪,而于琮、王铎则是属于李漼正在考察的对象。 二人一个是新任户部尚书,一个是礼部尚书,都是李漼备选的宰相。 当然,他最希望的是刘瞻担任宰相,但由于刘瞻眼下还在宣武军担任节度使,因此他不得不暂时选一人来顶替高璩。 这么想着,李漼也收回了目光,将目光投向了北司这六人身上。 “这是王式写给朕的奏表,诸卿各自传阅吧……” 李漼话音落下,站在他旁边的田允便接过了奏表,走下金台将奏表传递。 一份奏表,先后经过十个人的手,内容也被众人了然于胸。 饶是如此,其中不少人还是因为王式所需钱粮太多而略微皱眉。 待奏表被众人阅览而尽,身为枢密使的齐元简便率先开口道: “陛下,王式奏表之中所需兵马钱粮,是否过于夸大?” 他的问题问出后,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李漼。 不是他们小题大做,而是王式所需兵马钱粮确实太多了。 首先是预期说好的三川兵马,山南西道二万人、东川二万人、西川三万人。 除此之前,还有京西北八镇的兵马和禁军兵马。 但经过西川之役,王式也看清楚京西北八镇和禁军的虚实,因此王式调整了兵额,京西北八镇只需要出兵四万,禁军出兵二万即可。 来到这里,便已经动用了十三万兵马,但王式并未停下。 他希望从中原的宣武、忠武、义成、河中、昭义、河东等六镇抽调二万兵马驰援关中。 除此之外,再效仿平定王守文之乱时作法,调动平夏拓跋部和代北的沙陀精骑进驻朔方,袭扰凉、兰二州。 这前前后后所调遣的兵马数量,最少也有十六万,单说境外作战的赏钱,每月便不下三十万,更别提基本的军饷和粮秣支出了。 即便只打上四五个月,也最少要消耗四百余万贯钱粮,但从大唐过往讨击藩镇的经验来看,刘继隆这种体量的藩镇,最少也需要二三年时间才能将其讨平。 如今朝廷虽然加税一分于百姓,但每年所积存的钱粮不过二百万贯,并且还有四百多万贯积欠军饷并未偿还。 即便讨平了陇右,得到了陇右的人口图籍和丝路商道,大唐也需要减税后消化三五年才能走出战争阴影。 更重要的是,王式还额外提出了派遣使者去招抚多康吐蕃,拉拢黠戛斯出兵等计策。 这些计策很好,但问题就是需要钱,而此时的大唐钱粮有限,根本无法按照王式的计划来讨平陇右。 兴许王式自己也清楚,所以他在献策之后,依旧劝阻李漼不必着急讨平陇右。 只是李漼在得知陇右每年的钱粮度支情况后,早已将陇右视为朝廷重振威望的转机,更何况已经准备了这么久,若是不对陇右动兵,岂不是让天下藩镇看笑话? 正因如此,当齐元简提出质疑后,李漼便沉稳道: “讨平陇右,自然要万事俱备,所需钱粮兵马也自然越多越好。” 李漼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但北司的齐元简和南衙的路岩、于琮却十分清楚。 “陛下,若是以此策讨平陇右,即便马到功成,也免不了积欠千万军饷,望陛下三思。” 于琮主动站出来开口,对李漼提醒了起来,而北司的齐元简则是沉思片刻,不免想到了身处西川的高骈。 “陛下,臣以为不如派天使询问西川节度使高骈,倒也可以看看高千里和王小年二人谁的策论更好。” 齐元简和高骈不算熟悉,但二人毕竟都在王宗实手下当过差,他自然更倾向于自己人。 他的话也赢得了右神策军中尉西门季玄和副使杨公庆的认可,只因为高骈虽然投靠王宗实,但他在右神策军当过差,与二人也算相熟。 面对齐元简的这番话,李漼目光看向南衙四位官员,徐商与路岩、于琮、王铎四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点头。 高骈此人家世复杂,不管是北司还是南衙,倒是极少有攻劾他的官员。 “既然如此,那便派天使询问询问高骈吧。” 李漼眼见众人同意,这才颔首准许,但同时也说道: “中原六镇兵马调遣暂且不提,但平夏部和代北的沙陀部还是早些调动才好。” 平夏部和沙陀部,虽然已经获得了大唐的官职,但他们官职地位,只以守捉使的身份在代北和夏州游奕。 当地环境恶劣,时不时需要面对和鞑靼、党项的斗争而时刻警惕备战,因此两方部众骁勇善战。 只要调拨些许甲胄,便能将其武装起来。 若是能再保障其吃食,战后给予些许钱帛,那无疑是极易驱使的兵马。 相比较调动六镇的耗费,调动平夏部和沙陀部却并不难,耗费也不算太大。 群臣面面相觑,最后纷纷作揖附和:“陛下圣明……” “好了,朕乏了,退下吧。” 三刻钟不到,李漼便结束了常议,但北司南衙的官员脸色却并不好看。 如今的局面如何,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都假装不知道。 李漼为什么这么着急讨平陇右,他们也十分清楚,但他们并不着急。 大唐颓势已经显露,可谁能保证会在自己手中倾覆呢? 只要不在自己手中倾覆,那事后无非换个王朝效忠罢了。 不管是刘家、杨家、李家还是司马家,皇帝总归需要他们帮忙治理天下的。 思绪间,几人重整心情向外走去,而朝廷也派出了天使往西川赶去。 在朝廷行动的同时,身处陇右的刘继隆也开始针对愈发浓重的硝烟做出了部署。 十四镇兵马已经是陇右能够承受的极限,他并没有扩军,但却调整了各镇的兵力布置。 正月十五,刘继隆设西川都督及东川都督,武州、岷州、松州、迭州四镇南下,更名为西川左镇、西川右镇,东川左镇、东川右镇。 西川都督节制西川二镇,辖茂州、维州,翼州等三州。 东川都督节制东川二镇,辖松州、龙州、文州、扶州等四州。 刘继隆以尚铎罗为西川都督,杨信为都督府长史。 以张昶为东川都督,陈瑛为都督府长史。 四镇南下后,陇南还剩洮州镇和成州镇,二镇更名为陇南左镇、陇南右镇,置陇南都督,节制二镇兵马,辖陇南六州。 刘继隆以陈靖崇为陇南都督、耿明为都督府长史。 河临渭兰四州置陇西都督府,以李骥为都督、曹茂为都督府长史,四镇更名为陇西左右前后四镇。 凉州、廓州、鄯州及伏俟城置凉州都督府,以马成为都督、李商隐为都督府长史,三州所辖四镇分别更名为凉州前后左右四镇。 经此调整,陇右都护府治下便有五处都督府,其中凉州、陇西两处最强,各自节制四镇兵马,拥兵一万八千。 余下的陇南、东川、西川三处都督府,各自仅节制二镇兵马,兵马为九千。 从刘继隆对陇右都护府治下各都督府的兵马和辖区看来,不难看出,南边主防守,北边主进攻。 正因如此,在茂州石泉县待了大半年的刘继隆,也在元宵节过后返回了临州狄道县。 “窸窸窣窣……” 甲胄的声音不断作响,刘继隆带着高进达、崔恕、李骥三人走入都护府正堂坐下。 四人才刚刚坐下,便见崔恕主动作揖道:“节帅,曹参军那边,是否还需要留他挑拨朔方镇的胡汉关系?” “不必,召他回来吧。”刘继隆摇了摇头,如今朝廷已经决定要对陇右下手,那就没有必要玩什么挑拨人心的小手段了。 陇右有战兵六万三千,披甲率为十成,控弓率为十成,控弩率为五成,而战兵之中又有披马甲的半具装精骑,数量为八千。 八千精骑基本都被刘继隆调到了陇西都督府治下四镇,倘若朝廷挥师西进,刘继隆也自有办法依靠精骑摧毁官军。 除了战兵之外,陇右还有四万州兵和屯兵,州兵虽然只有胸甲,但弓弩箭矢和刀枪皆不缺。 乡野中的屯兵虽然说没有甲胄,但寻常时每月操训两日,必要时刻可以着胸甲担任战兵扈从,比普通壮丁强一些。 六万三千的战兵,四万的州兵和屯兵。 这样的战兵和州兵、屯兵数量,若是在算上陇右充沛的挽马群,至少可以保障大军在境外二百里范围中作战,无需从境内发动民夫来转运粮秣。 若是把州兵和屯兵集结一处,配合八千精骑作战的话,那五百里范围内也不用征召民夫。 五百里的补给范围,足够刘继隆集结大军从兰州攻略整个朔方镇,足够从渭州出兵拿下整个秦陇。 只要朔方和秦陇被拿下,他就可以从容的率军南下,将整个三川纳入囊中了。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不等他南下,朝廷恐怕就会想着议和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说道:“人言十年磨一剑,然而我们这把剑磨了整整十年,也到了该出鞘的时候了。” “密切关注长安动向,此外将三仙楼变卖,各州县的谍子,务必要先保住自己,再伺机传递消息。” “召王焘、俞从晖、任泽等牙商举家搬迁至临州,若是不愿搬迁,便让他们早早与我们做个决断给外人看。” “派人告诉多康的尚摩鄢,我即将与朝廷开战,令他准备一万精锐等待我军令。” “再派遣使者北上黠戛斯,告诉黠戛斯的那群人,朝廷拿不下我,期间我们的贸易依旧按照此前的价格进行。” “他们若是背信弃义,日后我必领兵北上,征讨黠戛斯!” “让郑处走一趟西州,告诉张使君,朝廷即将对河陇动兵。” “我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要好好消化庭州,最好能在我与朝廷作战期间收复龟兹、焉耆二州,另外让他小心黠戛斯。” 继军事过后,刘继隆接连在外交上做出了许多安排。 拉拢尚铎罗、威胁黠戛斯、知会张淮深和陇右下辖牙商等等。 王焘、俞从晖、任泽等人虽然是商人,但他们是陇右的牙商,帮刘继隆做了十几年的事情。 刘继隆若是对他们不管不顾,日后还有谁敢效忠于他? 地方上的谍子没有太大的力量,他们只要能保全好自己,等待此间战事结束,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贸然撤回陇右,这么多年努力也就白费了。 “我等接令……” 高进达几人先后作揖接令,而刘继隆则是继续说道: “传令告诉尚铎罗和张昶,尽快加固故桃关及江油县、石泉县等直面东川、西川兵马的城池关隘。” “若是战事爆发,不要擅自主张,只需要守好六州,等待我挥师南下便可!” “诸镇兵马同理,若听我军令而战败,战后必不论罪。” “若擅自出兵,即便战胜,也视作战败无功!” “是!”高进达与崔恕作揖应下,并不觉得刘继隆的安排有些限制将领作为。 陇右这些将领的水平,除了陈靖崇几人是经历过大战考验的,其余将领都是在围剿、攻伐那些吐蕃残寇,烈度并不高。 刘继隆能带着众人从肃州走到现在,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哪怕李骥他们平日里拉帮结派,到了面临战事的时候,却还是得毕恭毕敬的听从刘继隆军令。 三人先后应下刘继隆的军令,接着高进达才询问道: “封郎君那边,要不要知会一声?” 他口中的封郎君,便是刘继隆的大舅子封邦彦。 对此,刘继隆摇了摇头道:“朝廷讨击我们,乃利益使然,但朝廷却不会对阿兄下手。” “哪怕有万全的把握,朝廷也会留着阿兄,以便日后谈判。” 眼见刘继隆胸有成竹,高进达便不再劝解,而是起身与李骥他们退出正堂,将刘继隆的军令逐条发往各都督府。 在军令下发的同时,各个刚刚成立不久的都督府,便开始按照刘继隆的军令,先后运转起来。 战争的密云似乎笼罩了整个陇右乃至西北地区,哪怕平日里安心屯垦的百姓,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这样的局面下,远在西川操练兵马的高骈则是不声不响的率军南下,对大渡河北岸的失地发起了突袭。 见到高骈的旌旗,驻扎城内的蛮军听闻高骈领兵而来,还未作战,便丧了三分胆气。 接下来的战争并未耗费太多兵力,高骈依靠手中的配重投石机,不等祐世隆从大渡河南部出兵增援,便率先攻克了汉源县和通望县。 汉源县、通望县被西川军收复,高骈在军中的威望也进一步增加。 在这样的局面下,长安派遣的天使,也携带着圣旨出现在了高骈的面前。 “门下,今朝廷以高骈为西川节度使,闻其……” 汉源县内,地上的血迹虽然已经经过清洗,但苍蝇蚊子却依旧能嗅到地上的血腥,不断在堂内飞舞。 传旨宦官李维周烦躁的宣读着圣旨内容,最终在读完后呈出圣旨。 高骈双手接过,李维周也笑呵呵询问道:“陛下派某前来,除了安抚三军外,还想向高使君讨要一封讨击陇右的策论,还请高使君将策论写下,由某带往长安。” 李维周自认为自己已经表现得相当和睦,但面对他的这番示好,高骈却并未着急回答,这让他热脸贴了冷屁股,笑容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高骈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是因为被这则消息给惊讶到了。 尽管反应过来后,他已经察觉到了李维周情绪有些不对,但高骈并未表露歉意,毕竟李维周毫无背景,并不值得他道歉。 “天使稍等,某现在便去书写策论,半个时辰后便交由天使。” “高使君轻便……” 二人客套一番,高骈便离开了正堂,前往书房书写策论去了。 与此同时,时常跟随高骈左右的王重任则是招呼来人,为李维周安排饭食。 一刻钟后,两荤两素的饭食端上桌来,李维周略微皱眉,但并未说什么。 他用筷子随便对付了几口后,便安静等待着高骈将策论带出来。 不多时,随着时间渐渐来到半个时辰后,高骈也带着修改了好几次的策论出现在正堂。 他呈出策论,随后作揖道:“此便是某之策论,劳请天使带往长安。” “有劳高使君了。”李维周笑呵呵接过策论,随后站在原地几个呼吸,眼见高骈没有表示,他这才笑呵呵说道: “事不宜迟,某这就出发返回长安。” 话音落下,李维周当即便走出了衙门,而王重任则是看向高骈,低声道:“节帅,要不要送些东西给这位……” “哼!”高骈冷哼,他自然看出了李维周向他讨要礼物的小心思,但他根本不想表示。 他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又为北司的齐元简等人所倚重,何必要讨好一个微末的内寺伯? 回应过后,高骈转身朝着中堂走去,王重任只能摇摇头,紧跟他脚步前往了中堂。 倒是没有得到礼物的李维周沿途没有表态,直到走出汉源县,李维周才咬牙道: “狗鼠的高千里,竟如此轻慢于某!” “阿耶,要不要回长安后……”旁边的宦官试探性开口,李维周却皱眉道: “不可,高千里毕竟是齐相所倚重的重臣,不过日后若有机会,某必定要好好报仇……” (本章完) 第372章 不鸣则已 第372章 不鸣则已 “以臣之见,陇难以降,唯发正兵十数万,战胜而可定,然朝廷钱粮不足,河淮流民众……” “好了!” 二月初,当田允将高骈策论诵读而出,听到最后的李漼便不耐烦叫停了。 田允连忙闭嘴,而李漼则是伸出手,捏了捏眉心。 高骈的策论与王式的策论,虽然细节上有所不同,但大致却十分相同,而是发十几万正兵,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方才能够收复陇右。 不过如今大唐的局面,似乎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让他们从容地与陇右作战。 在此期间,若是河淮再度爆发起义,亦或者是南边的南蛮再度入寇,那朝廷的压力还将增大。 二人的策论大体相同,就连最后劝阻李漼的话都格外相似。 只是李漼有自己的打算,他觉得若是能收复陇右,那则是可以借助战胜之威,逐步解决禁军和北司的问题。 他不准备把北司赶尽杀绝,但起码要把禁军的虚额搞清楚。 只有省下这批钱粮,大唐才能降低百姓肩头的负担,将流民安置下来。 李漼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他所谓的准备在徐商、路岩、齐元简等老练的官员看来并不充足,所以几人并不支持他。 不过他执意要对陇右动兵,还以“先帝的遗言”这句话来压制群臣,群臣只能选择应下这件事。 战事到来,不少世家都示意麾下商贾开始囤积粮食,而更有远见的官员,则是开始变卖土地与古董。 在这样的局面下,李漼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和心慌,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乱。 “令南衙拟旨,调宣武、义成等六镇二万兵马进驻关中,调王式至长安述职,以礼部侍郎王铎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户部尚书于琮擢同平章事。” 李漼三言两语间,六镇兵马便被抽调,而礼部侍郎王铎被李漼下放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于琮升任宰相。 田允恭敬应下,随后便把皇帝的旨意传告北司南衙。 当圣旨发下后,许多官员都知道,关中恐怕要变天了。 与此同时,长安进奏院的窦郓也接到了张氏、封氏、杨氏府上家仆的提醒。 对此,窦郓并不紧张,因为在战争结果到来前,朝廷是不太可能清算藩镇进奏院官员的。 不过窦郓也清楚,若战事爆发,粮价和蔬菜价格必然骤涨,而陇右进奏院在长安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正因如此,他命人采买粮食,随后在进奏院的后院之中将园的草拔除,开辟了一块块菜地。 做完这些后,窦郓想到了曹州的黄巢,思前想后,还是修书一封,派人送往了冤句县。 时间流逝,小半个月时间就此过去,朝廷的圣旨也陆续送抵中原诸镇,而代北的沙陀部也没有落下。 “门下,朕以沙陀骁勇,重累战功,六州蕃浑,沐浴王化。着将军朱邪赤心充太原行营招讨使、沙陀三部落等军使,即日率军驰往盐州……制书如右,请奉制付外施行,谨言!” “臣领旨!” 二月初,在代北积雪才融化不久的同时,朝廷的天使携带圣旨而来,面对年过四旬的壮硕男人宣读圣旨。 当男人接旨起身,他身后的许多将领也纷纷站了起来。 朱邪赤心是他的姓名,而他的祖、父辈则是率军从吐蕃治下突围归唐的朱邪尽忠和朱邪执宜。 昔年吐蕃沦陷西域和河西后,当即便以沙陀驻地靠近回鹘,试图将其迁徙他处。 身为沙陀头领的朱邪尽忠不愿西迁,当即便率领部众投奔大唐。 期间朱邪尽忠战死,其子朱邪执宜继位,而当时的大唐则是将沙陀人安置在了阴山一带。 此后朱邪执宜率军听从大唐征召,参与了备边和讨伐淮西镇的战事,获封阴山府都督。 朱邪执宜死后,朱邪赤心成为新的头领,并参加了大唐征讨回鹘与昭义镇的战事,以战功迁蔚州刺史、云州守捉使。 话虽如此,但朱邪赤心并未因为这些官职而得到太多好处,他们父子投靠大唐六十余年,如今勉强才能够拉出三千精骑。 饶是如此,三千沙陀精骑的实力,也足够让各方忌惮了。 “天使,我们如果要去盐州,这一路上的钱粮,各州县会拨给吗?” 朱邪赤心身材魁梧,长相普通,衙门之中虽然有许多将领,却只有他一人穿着绢衣,可见沙陀的情况并不好。 蔚州和云州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口人,即便算上沙陀部众,也顶多四万人。 正因如此,朱邪赤心能用的钱粮并不多,仅凭他们自己,肯定是去不到盐州的。 “钱粮自然有州县拨给,不过军使若是进入盐州,还需接受朔方节制才行,务必要约束部众。” 天使倒也听说过沙陀人的军纪,总的来说就是没有军纪,境外作战,抢东西算是常态。 正因如此,他不忘提醒朱邪赤心,而朱邪赤心并未注意,只是点头应付过去。 接着天使又交代了许多,但朱邪赤心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他便派人带着天使去休息去了,转身走回到了主位坐下,目光扫视众人说道: “朝廷征召我们去打仗,这是个赚钱的买卖,但刚才那个人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路上注意些,等打起来了再动手。” “是!!” 沙陀能逐渐壮大,这离不开朱邪执宜和朱邪赤心的心计和手段。 二十几年前,二十多岁的朱邪赤心就利用大唐和回鹘的战争从中牟利,将当初仅有千余精骑的沙陀三部,发展到了如今的三千精骑。 如今朝廷再度征召他们南下作战,只要操作得当,兴许他们能谋得更多的东西。 想到这里,不少沙陀将领纷纷露出笑容。 不过在众多高大的将领里,一名低矮的少年人却显得格外突兀。 他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身高不过五尺,皮肤呈古铜色,浓眉高鼻,可眼睛却一只灵动,一只黯淡。 “阿爸,我能随军南下吗?” 少年人询问朱邪赤心,朱邪赤心见状笑道:“你已经十一岁了,可以自己做主!” “那我要去!”少年人郑重道:“我听说陇右的精骑不输幽州,我想去看看。” “哼,都是吹嘘罢了!”朱邪赤心冷哼一声,随即说道: “等你南下,你就知道那些人总喜欢吹嘘他们自己,战场上却像羊一样软弱!” 朱邪赤心的话,赢得了许多人的认可,其中一名将领也趁机询问道:“我们要带多少人南下?只带三千精骑吗?” “不!”朱邪赤心摇头道:“带一千精骑,另外再带两千扈从,不过马匹要多带,每个人带一匹军马和一匹乘马。” “南下之后,刚好可以向他们索要甲胄,或者从战场上缴获甲胄。” 朱邪赤心可不会因为朝廷随便给个官职就被收买,他要的是壮大沙陀,成就自己。 “都下去准备吧,五天后我们南下!” 在朱邪赤心的招呼声下,众人先后退出了衙门,朱邪赤心也带着那十一岁的少年人朝堂内走去。 相同的事情不止发生在此处,更是发生在河淮及河东等诸镇。 大唐开始抽调精锐向关中集结,而身处曹州的黄巢也先后接到了三封书信。 三封书信依次由窦郓、陈瑛、杨信三人派遣快马送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劝他举家迁徙到陇右,不然最好就是对外声称与陇右断绝关系,如此才能保住他们一家。 对此,黄巢沉默不语,只是拿出书信丢到香炉之中,看着它们焚烧为灰烬。 黄周在门口观望,眼睁睁看着他焚烧书信,忍不住道:“郎君,不留条退路吗?” “退路?”黄巢侧目看向他:“我还有退路吗?” 黄周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心里清楚,实际上黄氏有退路,只是自家郎君不愿意继续后退了。 “走吧,去庄子上看看。” 黄巢往外走去,黄周紧跟而上,而这时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牵着一名八九岁的孩童走了出来,皱眉道:“郎君要去庄子吗?” “嗯”黄巢应了一声,随后与黄周向外走去,脚步不曾停留。 只是当黄巢与黄周翻身上马后,黄巢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黄周不知道黄巢为什么叹气,只是跟着他向外走去。 黄氏的院子在冤句县内占地不大,正因如此,黄巢可以清晰感受到,不少角落有人在明里暗里的监视自家院子。 显然,县中已经有人得了消息,对他家族生出了别样心思。 黄巢沉默无言,抖动马缰往县外走去。 当他们走出城门的甬道,与城内的干净整洁相比,城外简直如地狱般惨烈。 骨瘦如柴的流民聚集城外,麻木的排队等待施粥。 他们身上没有衣物,只能用草裹着身体,保留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黄郎君来了!” “是黄郎君!” “黄菩萨……” 黄巢的相貌,对于城外这些流民来说并不陌生,因此在过去的寒冬里,这些流民全靠黄氏的粥棚才能活下来。 见到黄巢,他们先后跪下磕头感激,而黄巢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目光扫视。 一场寒冬结束,气温渐渐回暖,可那些老弱却没能扛过去,活下来的不是少年便是青壮。 他们的数量足有三四千,而三四千人朝他跪拜的场景,不由得让他心里一阵悸动。 “阿兄,您要去庄子吗?” 远处的粥棚快走来一人,黄巢看去,却见是自己的弟弟黄揆。 眼下黄揆负责粥棚,黄邺负责庄子,林言与黄存这两个侄甥则是到处跑腿。 “粥棚施粥如何了,我看饥民少了不少,还有老弱吗?粮食还够吃多久?” 黄巢翻身下马,与黄揆走到十几步外,对其询问起来。 黄揆闻言露出窘迫,接着说道:“前些日子刮了大寒风,死了不少老弱,城外还活着的女子,都基本被口马行带走了,只剩下这四千多人。” “这些日子,某也向城中那些世家庶族推荐过家丁,但他们都不想收。” “现在粮仓里只有不到七千石粮食了,最多就能坚持到秋收,但府里只有不到三千贯,庄子那边每天都要用钱,我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买多少粮食……” 黄揆嘴里发干,黄巢闻言却颔首道:“夏收吗、足够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黄揆的肩膀,安抚道:“继续施粥吧,夏收前我会想办法的。” “这……”黄揆忍不住道:“阿兄,我们何必要变卖庄田赈济这些饥民呢?” “您要做大事的话,我们不如招募些家丁,没必要把剩下这点钱都用在饥民身上。” 面对黄揆的质问,黄巢微微点头,接着说道:“曾经我也与你一样的想法,不过后来我遇到了都护府的陈参军和杨使君,他们与我说了不少陇西县公的事情。” “陇西县公出身奴隶,家世比你我还要卑微,可最后却收复陇右都护府,以奴隶之身成为朝廷都不得不重视的存在,其行事自有一番道理。” “我们若是操训家丁,顶多也不过二三百家丁,可这些年赈济饥民,你说这冤句县的百姓又有多少受了你我恩情的?” 黄巢询问黄揆,黄揆闻言道:“冤句县数万百姓,受阿兄你恩情的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了。” “前些日子我们赈灾时,还有不少受您帮助的饥民前来捐粮,虽说不多,但也足够城外数千饥民吃三五日了。” “这就对了。”黄巢没有多说,而是拍了拍黄揆的肩膀,转身走回了马匹处,翻身上马后,继续往庄子走去。 二人脚步不慢,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庄子外。 此时的庄子,与其说是庄子,倒不如说更像邬堡。 六尺高的高墙,厚近三尺,虽说是夯土筑成,却也足够坚固,寻常贼寇都破不开。 庄子似乎经过了扩充,如今占地十余亩,门口还有十几名家丁看守。 家丁持着横刀等短刀,由于安史之乱后朝廷禁止百姓使用弓箭,因此弓箭便成了明面上不得出现的兵器。 不过当黄巢二人下马走入庄子内,庄内的不少家仆却都背负弓箭,甚至有禁器的擘张弩。 二人往里走去,随着逐渐靠近庄子中心,打铁声也渐渐变大。 “阿兄!” 黄邺凝重着脸走出了那传有打铁声的院子,黄巢见状则是询问道:“如何了?” “阿兄,您这些东西都是为了陇右打造吗?”黄邺忍不住询问,黄巢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见状,黄邺松了口气,但眉宇间依旧忧愁。 “东西都打出来了,难度不大,五十个工匠一起动手,也不过四五日便能打出一套。” 能用“套”称呼的,也唯有甲胄了,而私藏甲胄这是诛族的大罪,旁边站着的黄周不免心里发起了虚。 “继续打造,最好让我们的家仆也穿上操训。” 黄巢交代一声,随后便让黄周站在原地,自己跟着黄邺往院子里走去。 时间一点点推移,转眼间便过去了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里,黄周心里慌张不已,想着应该如何劝说自家郎君。 只是当黄巢走出院子时,他所准备的话却说不出来了。 “走吧。” 黄巢对他交代着,黄周也紧随他脚步向外走去。 不多时,二人返回了黄府,而黄巢却让黄周叫来了先前出门时所遇到的那对母子。 妇女是黄巢的妻子刘氏,那孩童则是黄巢的长子。 过去几年时间里,他在冤句县繁衍生息,却也一直在隐忍。 如今阿耶病卒,王适之却还不打算放过他,那他自然要反击。 “黄周,你明日支取二百贯,带着细君和大郎去陇右,但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去。” 看着自己的妻、子,黄巢目光沉稳看向黄周,黄周错愕道:“郎君,您……” “去到之后,就说是你的妻子。”黄巢的话让黄周忍不住跪下,刘氏则是牵着孩童忍不住道:“郎君把我送人了?” “某要做什么,汝是清楚的。”黄巢与她对视。 刘氏闻言,当即低声啜泣:“此事难成,为何不举家往陇右去。” “陈参军既邀请您入幕,为何自持不去?” 刘氏不理解,但黄巢心里却憋着一口气。 “郎君,不如举家往陇右去吧。”黄周也忍不住开口劝解,但黄巢却起身俯视三人,眼底闪过寒芒。 “入幕容易,但某若入幕,这些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黄巢质问二人,脑中不断闪过曾经的记忆。 “自及冠至今,某科举十余次而不得中第,难道真是某的文章不通文理吗?!” “那满朝官员,难道每个人都才学惊艳,没有一个靠着家世门荫才中第的吗?” 黄巢脑中闪过昔年王适之当着自家阿耶的面,嘲讽自己文章不通文理,依仗家财坐吃山空,没有真才实学…… 笑话,那王适之又有什么真才实学? 他如果真的有真才实学,冤句县就不该有那么多流民,他就不会不断压榨他们这些小庶族,以此来完成朝廷交给他的赋税数额! 这样的人都可以中第为官,那为什么他黄巢不行? 想到这里,黄巢胸膛起伏不停,怒气憋在胸中。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刘氏,忍不住道:“某科举十余次而不成,前后空耗十余年,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他们不是说某没有真才实学,只是坐吃山空,空耗家财,不通文理的庸才吗?!” “那某就让他们看看,某这个庸才是怎么把他们这些自视甚高的贤才给拉下马来!” 他走上前,伸出手拽起跪在地上的黄周: “某要争一口气,不是证明某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要告诉这群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庸才!!” (本章完) 第373章 西川之主 第373章 西川之主 “杀杀杀——” 时入三月,随着春耕开始并结束,陇右及大唐的兵马调动也越来越频繁了起来。 陇右虽然不大,地域却足够狭长,地理也不太方便。 从北部的凉州到南部的维州,行走官道的路程足有一千五百里,相当于从代北走到关中。 正因如此,两军调动的距离相当,但陇右却凭借着充足的马群,拔高了大军的行军速度。 在大唐所调各镇都以每日四十里行军速度向关中、关内靠拢的时候,陇右军却早已每日七十里的行军速度,将各军调遣至地方,并已经开始习惯起了各地的不同气候。 “杀杀杀——” 狄道城外,九千马步精骑在此操训,喊杀震天。 两镇兵马,以六军分开操训,每军一千五百人,其中半具装的精骑三百,仅人披甲的精骑二百,余下皆是披甲的重步兵。 陇右以《通典》练兵,但又区别于通典,其中原因,主要是陇右的披甲率和弓弩持有率。 陇右军中每名战兵均披甲,另有长枪、钝兵,硬弓、鄣刀、横刀及箭矢等兵器。 弩的装备率虽然不如硬弓,却也有五成。 可以说陇右军的兵卒装备率,唯有盛唐时的精锐唐军能与之相比。 每一名陇右士兵,兼职弓弩手、战锋手、奇兵、马兵等多种职能,是正儿八经的多用途步兵。 即便是盛唐时,全国也只有不到三十万这样的多用途步兵。 再往后随着安史之乱爆发,各镇除了牙兵这等精锐外,普通军队的披甲率顶多能保持在六七成,弓弩也无法保障每名兵卒都拥有,自然就需要区分出弓弩手、战锋兵、驻队兵和马军、跳荡、奇兵等专精一样的兵种了。 除去这些外,陇右军比之巅峰唐军更强的一点在于军纪,而军纪往往是通过无数日夜操训和背诵而不断牢记下来的,正如当下: “凡你们当兵之日,虽刮风下雨,袖手高坐,也少不得你一日三分。” “这钱粮分毫都是衙门征派你地方百姓乡亲办纳来的,你在家那个不是耕种的百姓,你肯思量在家种田时办纳的苦楚艰难,即当思量今日食粮容易,又不用你耕种担作。” “百姓养了尔等一年,不过望尔等杀胜贼寇,保他一二。” “尔等若不肯杀贼保障他,反而与贼寇那般抢掠他,那百姓养尔等何用?” “即便是军法漏网尔等,天也假手于人杀你!” 校场之上,诸如校尉、旅帅、队正操训本部兵马时,口中却念叨不停,向将士们灌输着“百姓养兵”的理念。 政治思想,这是陇右军区别于同时代各地军队的最大不同。 寻常兵卒当兵,只晓得军饷从军中领取,哪怕有通透之人知晓粮食是从百姓身上征收的,却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对不起百姓的。 但身处陇右军中,不仅每日会被将领们以各种“忠君爱国、保境安民”的话述洗礼,时常休息时,也能听到各种军民友爱的故事话本。 长此以往,军中的兵卒自然就养成了许多好习惯,更别提陇右军中的“三纪律、八注意”等军规所编成的军歌了。 军政一把抓,这是刘继隆自率军落户兰州以来,陇右军内部长期保持的习惯。 唯一缺少的,便是主管政治思想的官员。 对于这点,刘继隆本是想要等待临州大学学子陆续毕业,让他们体验过了“吏农兵”三种职业,六年经历后,再将他们编为主管军中政治思想官员的。 只是时局变化太快,如今即便是李阳春、马懿等第一批毕业的学子,也还在以直白的身份在各地衙门任职。 以当下的速度,至少还需要两年时间,这些学子才能陆续毕业,成为刘继隆需要的那批人。 在此之前,军政都需要将领一把抓,而这些将领出身大多不好,都是在吐蕃治理下成长起来的,所以处理事情的手段太过粗暴和激进。 哪怕他们自己也在教导中学习了十几年,但顶多也就是懂得保境安民的道理,不会侵扰百姓罢了。 但若是想让他们连带着做百姓的工作,这就很困难了。 饶是如此,这也让陇右军全体上下,有了远超同时代军队的思想。 “刺啦……” 当校场的将士们在操练时,军中大庖厨内的大铁锅也发出了滋滋冒油声。 五十口铁锅整齐划一的翻炒起来,香喷喷的肉香味不断传出。 “今日吃的是黄菜炒猪肉,每个将士份额都是四两,另外还有炒野菜和羊骨煮萝卜。” “平日里操训,每三日一大操,每日仅训练上午,肉食以午餐为主,保证每人四两,晚餐则每人三两。” “肉食按照七曜日变化,主要以羊肉、猪肉、鸡肉和鸭肉为主。” 大庖厨里,刘继隆带着高进达、崔恕、李骥等人紧跟曹茂脚步,听着他讲解军中伙食。 生产力决定一切,其中也包含了军队的操训。 陇右军中的战兵,每日仅有不到半斤的肉食,以及管饱的蔬菜和粟米饭。 饶是如此,也只能做到每天上午训练,每三天才能进行一次大操练。 每日上午的训练,主要包括一个时辰负甲行军十里,以及武艺训练,熟悉六阵中的方阵、圆阵、曲阵、直阵和锐阵等五种阵型。 这五种阵型又各有五种变化,共有二十五种变化,使得指挥者可以根据不同的敌情、地形攻防等布列不同的阵型。 简单来说,只要掌握六阵,那基本就能成为独领一军的将领了。 不过许多将领常常自诩精通六阵,可是疏于对军队操练,故此在临阵对敌时,很容易把六阵结乱。 阵脚一乱,那便离死不远了,所以能掌握六阵,且还能将其融入军中,使得将士形成肌肉记忆的将领,始终是少数。 “都护府那边,普通直白的肉食是多少?” 刘继隆凑近看了看锅里的黄菜炒猪肉,回头询问起了高进达。 高进达听后不假思索道:“早餐两个馒头,午餐三两肉,晚餐三两肉。” 古代一斤都是十六两,因此每日六两肉食,实际上也就不到二百克的肉食罢了。 饶是如此,却也是这个时代军吏伙食的顶点了,其余唐军唯两餐,且只有早餐有肉,肉量也不多。 不过兵卒军饷高,所以普通兵卒只要不养家,吃肉并不算困难,而且买肉还会有补贴。 实际上从汉代开始,军队便有了肉食补贴,不过这补贴并不是直接给个人的,而是按人头落实到基层军事组织,再由基层军事单位进行分配。 汉代的鸡鸭羊肉,相较于兵卒的军饷来说,并不算贵。 一头羊不过二百余文,一只鸡也不过四十文不到,这优惠后的采购价,便是连普通农户都能吃得起。 不过即便有了优惠的采购价,军中所贩卖的部分食材还是有些贵的,类似牛舌,一条就值六十文。 除此之外,随军戍边的军属,每个月也能领取七十几斤粮食。 这些事情,刘继隆也是从汉代流传下来的杂书看到的,也基本上不会出现夸大其词的说法。 因此汉朝士兵领取肉食的时候,领取人的名字、领取肉的品种和数量都是要记账的,这些账本基本都被杂书记下来的。 刘继隆不知道这些杂书是否流传到了后世,想来应该是没有的(居延汉简)。 想到这里,刘继隆也开口说道: “安史之乱前,凡我官军出征,必有商贾跟随贩卖商货,收受战利品。” “如今王焘、俞从晖、任泽他们这些牙商若是来了陇右,我虽会给他们田地养老,但这毕竟比不上他们曾经的生意。” “待他们举家而来,汝等倒是可以安排他们做这类生意。” “他们既然能驱赶牧群南下,那最好便驱赶牧群或运送家禽及活猪随军出征,同时向军队所驻之地买卖蔬果肉食,直供军队。” “若有兵卒想要额外买肉,也让他们便宜些卖给兵卒,保障些许盈利便是。” 安史之乱前,商队常常驱车跟随唐军,唐军攻下城池后,不便携带的战利品便会贩卖给这些商人。 这本来是件不错的事情,只是随着安史之乱爆发,加上各军军纪渐渐败坏,便是随军商人都有被抢的风险,于是许多随军商人便都纷纷转行了。 以陇右军的军纪,成立这样的商队倒也不怕有人会抢东西,而且他们还能为军队解决部分补给问题,倒是可以施行试试。 “我等领命!”高进达等人先后作揖应下,而这时也到了饭点。 解散的钟声作响,刘继隆等人各自拿着碗,打了饭菜后去往牙门坐下。 待吃饱喝足,刘继隆才继续询问起了陇右军的后勤事宜。 总的来说,陇右都护府治下有大大小小四十二处牧监,每处牧监包括牧马、牧羊,包山养鸡、养猪等养殖事物。 养殖牲畜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从先秦开始,便有王室圈地养殖家禽或牛羊来供王室解决口腹之欲。 到了汉代,民间也开始出现圈养,而北魏时期的圈养法也完全成熟了,圈养技术的成熟也为大规模养殖提供了必要条件。 贾思勰在写齐民要术时,就曾具体分析过散养和圈养的利弊。 他反对任之树林的散养,提倡圈养,本质上是为了速肥,这种与单纯为了自己吃已经不同了,主要是用来贩卖给百姓。 所以在他书中,有从选种到育肥再到做饲料等多方位的讲解,简直就是在教导百姓应该如何圈养家禽来发家致富。 也正因如此,南朝时期便有不少百姓通过专门圈养家禽,专门养鸡卖鸡蛋致富,从而发展成为庶族的例子。 陇右的牧监养殖家禽并不稀奇,比较稀奇的是陇右的养猪场。 昔年整个河陇地区凑不齐三千头猪,而今十几年过去,陇右大小四十二处牧监治下的肉猪,便不下三万头。 这还是官营,专供衙门和军队食用的数量,民间的肉猪数量则更多,说是五倍也毫不夸张。 不过相较于陇右一百二十万的百姓数量,这点肉猪数量还不够看。 哪怕陇右的土地矛盾近乎没有,生活十分富足,但百姓买肉也仍旧需要思量再三。 一亩土地的产出,经过交税后,所能留下的不过七十余斤粮食。 这点粮食,若是贩卖衙门去买猪肉,最多也就能买七八斤肉罢了。 普通的陇右农户,一年耕种下来,保留口粮之后,一家五口顶多能吃三四十斤肉,平均下来每个人每年所能吃到的肉食,也不过七八斤罢了。 不过得益于地广人稀,野物倒也还算充足,加上陇右不禁弓箭,而且陇右民风彪悍,所以自行打猎吃肉的并不少。 若是换做河北、河南、淮南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别说打猎物,就是挖野菜都不见得有份。 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贫富”差距,陇右背靠丝路,相当于后世的特区,吃的过得自然就要好上许多。 不过等到二三百年后气温下降,海上丝绸之路成为主流,那陇右也只有渐渐没落的下场,而江南与岭南将会快速崛起。 想到这些,刘继隆不免有些唏嘘,毕竟陇右是他这一世的故乡。 只是转念一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西夏与两宋及后世的历史都会消失。 陇右不会再因为宋夏的拉锯战而变得荒凉,而是会比历史上多出数十上百年的太平日子,那最后的结果也就难说了。 明代因为蒙古屠西夏,加上西夏党项化汉人的原因,没有足够的人口对西域进行辐射,但自己不会有这种烦恼,这也算好事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在众人吃饱喝足后向外走去。 不多时,众人便离开了军营,前往了都护府衙门。 军营外,陇右的百姓正在已经播种结束的田间除草,当然也有不少提前播种的麦田麦子已经长得很高,再过一个半月就能夏收收获了。 得益于刘继隆改良的石磨,这些麦子也能精加工为面粉,制作为更为精细的面条。 比起胡饼,面条的口感无疑要好上更多,尤其是在不缺香料的陇右。 “眼下陇右耕地足有一千四百余万亩熟田,另外还有四百多万亩待熟的垦荒田。” “若是朝廷不与我们开战,继续埋头发展下去,十年之后,最少能够开垦出一千四五百万亩熟田。” “到时候百姓的田多了,都护府的收入高了,也就可以降低赋税了。” 高进达在马背上说着,但紧接着又叹气道:“可惜,还是要打仗了……” 面对高进达这番话,刘继隆微微颔首,但却安抚道: “朝廷打不进来,百姓该种地就种地,保境安民正是我们要做的。” “以陇右现在所辖的土地,开垦出四千多万亩耕地并不夸张。” “若是能将陇右能开垦的土地都开垦完,日后再转向河西开垦,那我汉家的足迹也将遍布西域,将西域彻底掌握手中。” “即便朝廷出兵,也无法阻碍我陇右军民发展的势头!” 刘继隆这话对于众人而言,未免有些过于惊骇。 毕竟河陇地区自先秦以来,鲜少有人口突破百万的时候。 汉代虽然突破了百万人口,但最后迎来的却是战乱。 若是河陇地区真的能开垦出四千多万亩耕地,那最少需要三百多万百姓才能耕种过来。 要知道关内道也就三百多万口人,他们确实无法想象河陇有三百万人口是什么场景。 毕竟掌握在河西、陇右归义军手中的河西、安西、北庭加陇右、剑南六州,一共也就一百五十多万人口罢了。 三百万人口需要在此基础上翻一倍,他们自然难以想象曾经人口稀少的河陇,竟还有这样的日子。 不过这话既然是刘继隆说出来的,他们自然选择相信。 毕竟十二三年前,陇右也不过区区二三十万人口,而今不算剑南六州,也足有九十万人口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源于刘继隆的各种手段。 想到这里,众人也有了底气,先后驰骋向都护府走去。 与此同时,大唐所调集的军队也在不断进入关中、关内等要地。 身处西川的高骈没有接到长安的回执,他自然便知晓了,朝廷没有采纳他建议的想法,不过这也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他赶在三月中旬回到了成都府,只是当他回到成都府后,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传我军令,调集兵马,增兵灌口关!” “增兵灌口?”听到这话,不少官员面面相觑。 尽管他们已经听说了朝廷很有可能对陇右下手的消息,但没有朝廷的军令,贸然增兵,恐怕会引起陇右的不满。 “高使君,此事恐怕需要禀报朝廷才能决定。” 杨复光起身开口,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 见状,高骈冷漠扫视这群人,冷淡开口道:“汝等短见,若是等朝廷回执,战事恐怕早已爆发了。” 杨复光闻言皱眉,脸上闪过些许不喜,也不再作揖,而是直接道:“没有朝廷的示意,某不敢调兵。” “正是……” “若是引起陇右不满,这……” 面对高骈的调拨军令,西川的官员们瞻前顾后,并未选择支持。 只是面对他们的这番话,高骈却搭手鄣刀刀柄之上,冷漠道: “某从未说过,需要尔等同意。” 忽的,衙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官员们下意识往衙门大门看去。 但见王重任、张璘二人率领大批甲兵走入戒石坊,将正堂彻底包围。 “高使君,你要作甚?!” 杨复光面色凝重的看向高骈,西川的那些保守官员们则是咽了咽口水,口中干燥。 “调兵。”面对杨复光的质问,高骈回应一声,接着缓缓起身向外走去,路过时瞥了眼杨复光。 “某、才是西川之主……” (本章完) 第374章 攘权乱战 第374章 攘权乱战 “请陛下三思!!” 咸通七年三月二十日,当百官站在咸宁宫外高声呐喊,咸宁宫内却不复往日歌舞不断的景象,而是异常冷清寂静。 空荡荡的殿内,不见任何一人,落针可闻。 直到田允走入殿内,朝着偏殿走去,这才在之后见到了坐在偏殿主位的李漼。 “陛下,百官都在外面,不过几位相公并未过来……” 田允缓缓开口,而李漼闻言缓缓颔首,接着起身准备朝外面走去。 “陛下?” 田允错愕,可这时李漼却越过他,朝外走去,并将脚步停在了咸宁宫门前。 站在这里,他已经可以看到这些正在请他三思的百官,乌泱泱,足有数百人。 恐怕长安之中,近三成官员都在这里了。 “陛下!” “陛下三思,当下切不可讨伐陇右!” “陛下……” 见到李漼出现,许许多多官员纷纷作揖,先后开始劝阻起了李漼。 不过他们大多站在原地作揖行礼,并不敢上前谏言。 这种时候,反倒是一名年纪而立的官员起身朝李漼走来,在距离他五步时跪下,手持笏板,声音凄厉: “救国贱臣、翰林学士刘允章谨冒死上谏皇帝陛下!!” 刘允章举动大胆,而他所说的话,更是令不少官员额头生汗。 不等李漼准许,刘允章便急声道:“臣闻太直者必孤,太清者必死。” “两汉时晁错建议削减诸侯的封地,结果遭到皇帝诛杀。” “商鞅帮助秦国铲除不法的臣子,却遭受肉刑而死……” “如今、臣希望成为继二人之后的第三人!” 刘允章的这番言论,倒是让李漼高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 他想看看刘允章能说出什么话,故此没有打断他,而刘允章也急声道: “臣见陛下初登皇位时,曾下令各州广开言路,允许直言进谏,言者无罪,以致天下百姓纷纷谏言朝廷。” “然而陛下不仅不采纳百姓的建议,反而默许下面的贪官污吏对他们用刑。” “臣曾见到有人被鞭打于市朝,有人被囚禁于园苑,甚至有人被深埋沟壑,人数不计其数。” “如今大臣们爱惜官位不敢直言,小臣们畏惧死亡不敢进谏,而那些忘生请死、冒死进谏的人却遭到报复。” “臣听说朝廷的核心事务在于荐举贤才,但如今宰相被视作无关紧要的官职,御史被当作不速之任。” “冤屈者无处伸张,君子因此隐退,小人因此谋乱。” 刘允章声音悲戚,眼眶中隐隐有泪光在泛滥,他手持笏板,继续匍匐道: “自古以来,帝王以御史为耳目,以宰相为股肱,股肱废则无法行动,耳目蔽则无法看清。” “如今陛下废弃股肱,遮蔽耳目,堵塞谏言,惩罚忠良,难道是想要让天下人沉默,万方缄口吗?” “臣担心千秋万代之后,人们会嘲笑陛下不圣明,因此心急如焚。” “当今天下,求进的臣子中,智者不肯自认不肖,愚者不肯自认不贤,导致贤愚混杂,善恶同群。” “朝廷为何不能让愚者退隐,贤者入仕,以此来中兴朝廷呢?” “今天下食禄之家,有八种途径进入官场,但皆利于世家而苦百姓。” “国家衰败,又皆因九大破败,这才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臣听说,自古帝王终日劝农,仍担心百姓挨饿;终日劝桑,仍担心百姓受寒。” “如今天下勋戚、官吏、将领、僧尼、劫贼遍地,他们不耕不织,坐食天下,唯苦小民。” “正因如此,臣以为今天下百姓有八苦,而这八苦,陛下知道吗?” 刘允章反问李漼,李漼也渐渐有些挂不住脸了,只是不等他开口,刘允章继续说道: “八苦不除,以致百姓被侵夺,被欺压,被迫当兵,被迫沦为佃户,被迫出家,此为五去也。” “百姓有五去而无一处可归,有八苦而无一丝快乐。” “国家有九破而无一件成就,官员有八入而无一出贤臣。” “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局面。” “如今天下百姓在道路上哀号,不得不逃入深山,夫妻无法生活,父子无法相救。” “此等局面,陛下不励精图治,却想着动刀兵来止动乱,臣想询问陛下,难道陛下真的觉得动兵讨平陇右就能……” “住嘴!!” 李漼忍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呵斥打断了他。 他本以为刘允章会说出什么高论,结果绕来绕去,最后竟然还是在反对他出兵陇右。 他不敢说自己有识人之能,但刘允章绝对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忠心耿耿! 想到这里,李漼冷声道:“田允……把他们给朕轰出去!” “奴婢领命。”田允连忙应下,随后带着禁军将这群官员全部给轰了出去。 刘允章被拖下去前,竟然还在叫嚷:“陛下不以万国为心,不以百姓为本,臣当幸归沧海,葬江鱼之腹,不忍见国难危。” “臣之愿毕矣,恳擗不胜痛切感惧之至……” 随着他声音渐渐变小,他的身影也被禁军彻底拖了下去。 直到他们消失,李漼才阴沉着脸色询问道:“各镇兵马,如今到了何处了?” “回陛下……”田允思绪片刻,随后回答道: “沙陀及党项已经聚兵在盐州了,诸镇兵马眼下还有三镇并未抵达凤翔,最少还需要十日才能抵达。” “除此之外,西川传来急报,高骈调遣兵马,除留防二万兵马于黎州、嘉州、戎州外,余下仅留万余兵马驻守各州,率五千精骑及万五马步精锐屯兵灌口关,好似要夺回故桃关。” “召王小年及诸相入宫!”李漼听后拂袖走入殿内,田允则是连忙派人去传王式和南衙北司的内相与外相。 一个时辰后,随着众人先后走入殿内,李漼已经坐在了金台上,俯视众人道: “臣欲以王式为太子少保,充任招讨陇右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关内道供军使、凤翔镇节度使……诸卿以为如何?” 李漼把招讨陇右这件事摆了出来,还要直接册封王式,这就代表朝廷把招讨陇右摆到了明面上。 不过好在他给予的是招讨使,这代表事情不至于做绝。 对此,徐商主动开口询问道:“陛下既然决定招讨陇右,那陇右驻长安进奏院应该如何处置,地方上的陇右牙商又该如何处置?” “暂且圈禁,不可动刀兵。”李漼沉声开口,并不打算把事情做绝。 徐商闻言颔首,接着继续道:“某想要询问王少保,眼下派往黠戛斯、多康吐蕃的使节还未回禀消息,王少保以为,当下是讨击陇右的好时机吗?” 他话音落下,众人随即看向王式,都想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对此,王式沉吟片刻,随后向李漼作揖道:“陛下,如今诸镇兵马尚未集结完毕,且派往黠戛斯、多康吐蕃的使节并未有回信,另外诸镇节度使能力不一,都需调换。” “臣以为,眼下不应着急,理应等到夏收粮草充足时再动兵。” 王式压力很大,即便他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可他并不希望是通过征讨陇右这种方式,才获得这些信任和官职。 大唐讨击陇右,这无疑是一场赌博。 赌赢了,大唐或许能凭借吞下陇右这块肥肉,进而裁撤京西北八镇兵马和禁军,加上从陇右获取的赋税来延续国祚。 可若是打输了,那大唐会变得如何? 兴许会变得和周王室那般,政令难出京畿…… 在王式担心的同时,李漼却已经下定决心:“诸镇节度使,王少保以为应该裁换何人?” 李漼话音落下,西门季玄便抢先说道:“陛下,臣以为应该罢黜朔方节度使张直方,着其金吾大将军入朝,以金吾将军周宝领禁军五千前往担任。” 朔方镇位置确实关键,也属于前线,加上朝廷调党项、沙陀听令,朔方镇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趁此机会,西门季玄自然要举荐自己人去朔方镇。 以朔方镇五千戍兵,加上五千禁军,倒也足够指挥沙陀、党项那几千精骑了。 周宝足够勇武,昔年与高骈一同在右神策军当差,在西门季玄麾下时便与他相熟,自然选择举荐他。 “可!”李漼颔首,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赢得右神策军的支持。 “谢陛下!”西门季玄退下,而齐元简与亓元实对视,但二人没有举荐将领,只因为禁军兵马将由杨玄冀与杨公庆统辖,没有必要再谋夺别的外援。 更何况西川的高骈明显倒向他们,若是出现什么差错,直接带着皇帝往西川撤退就行。 他们眼下最担心的,还是高骈那边。 “陛下,臣以为,此战理应由西川节度使高骈率先进攻故桃关为开始!” “臣附议!” 亓元实与齐元简二人先后开口,李漼闻言看向王式,却见王式略微皱眉。 说好的由王式指挥,安排诸镇节度使来讨击陇右,现在战事还没开打,北司的这群人就已经开始抢夺指挥权了。 王式不敢想象,等到三军真的与陇右交战于河陇时,这群宦官会在背后对自己使多少绊子。 他突然后悔了,兴许他一开始就应该严厉回绝皇帝,让皇帝断绝任何讨击陇右的想法。 “此事,便依二位所言吧。” 李漼摇摆不定的倒向了亓元实二人,这让王式能够布置的点更少了。 他想要开口,但不等他开口,徐商却又道:“陛下,王少保担任凤翔镇节度使,那令狐使相……” 李漼皱眉,思考片刻后才道:“以前凤翔节度使、检校司空、平章事、上柱国、凉国公、食邑三千户……令狐綯为太子太保,分司东都。” 令狐綯被赶往了东都,而这则消息对王式来说应该算是好消息。 “王少保,眼下以为如何?” 李漼询问王式,可王式又能说什么呢? 他原本准备好的计划,已经被北司这几个宦官为了政权而搅乱了。 现在的他,唯有重新回家,重新谋划了。 好在现在距离夏收还有一个半月,时间上还来得及调整。 “回禀陛下,今日变动稍大,请准许臣回府,十日内奏表陛下。” “好!”李漼眼见王式没有撂挑子,不由松了口气,随后安抚道: “既然无事,那便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在众人唱礼中,李漼走下金台,走入了偏殿之中。 与此同时,群臣也先后离场,期间除了徐商和于琮宽慰王式几句外,路岩便只说了两句客套话。 至于北司的亓元实等人,他们并未与王式有什么交流。 他们这样的态度,让王式察觉到了不妙。 朔方镇那边的兵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调遣的了…… 他心里一沉,最后怀揣着沉重心情走回府邸,开始盘算起了该如何讨击陇右。 即便不能成功将其讨平,也最好不要遭受重创,乃至丢失疆土才行。 在他盘算之余,长安派出的使臣,却也通过了西川西南部的雅州,经过跋山涉水后,见到了金城内的尚摩鄢。 几个月的时间,尚摩鄢倒是把病体养好了,但也不可不免的因为上了年纪而渐渐肥胖起来。 “门下,吐蕃大论尚摩鄢骁勇,虽与朝廷有所恩怨,然皆维西贫苦所致,今遣使者……” 一份南衙起草的帛书为使者诵读尚摩鄢面前,尚摩鄢安静听着,而他的儿子没卢丹增已经返回松州继续就读。 尚摩鄢的汉文化造诣,随着这些年的时间,逐渐加深,自然听得懂帛书中的内容。 说简单些,就是皇帝希望招抚他为吐蕃招讨使,并愿意在雅州开放互市,恩赏三万疋绢。 这些各种赏赐,图的就是多康吐蕃不会袭扰西川,尚摩鄢自己也心知肚明。 对此他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不愿暴露出来。 当使者读完帛书,他这才开口道:“如果你们愿意多给绢帛,我愿意与大唐和好,甚至愿意出兵牵制陇右!” “果真?”使者有些不敢相信,尚摩鄢却道:“是否愿意,就得看你们给多少了。” “好!”使者连忙应下,随后在多康官员的护送下走出王宫。 待他走后,左右两侧的官员才先后开口。 “大论,我们真的要出兵袭扰陇右吗?” “大论,您前几日不是才答应了刘节帅,按照要求派遣兵马给刘节帅吗?” “刘节帅兵强马壮,依我看大唐朝廷未必是对手。” “大论,我们如果真的要背叛刘节帅,那最好能一举灭亡陇右,不然打虎不死反受其害。” 殿内众人各有心思,有的人早就想要背叛陇右了,也有的人觉得不能轻易得罪刘继隆,还有的人则是觉得要么不背叛,要么就把事情做绝。 面对众人的这些言论,尚摩鄢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观摩了众人反应与态度后,他才明了了当下局面。 韦工啰碌一派是不愿意背叛刘继隆的,赞碌一派则是觉得早该背叛了。 除了他们,还有一部分摇摆不定的人。 三方之中,支持赞碌的人是最多的,其次才是韦工啰碌,最后是那群摇摆不定的人。 面对三方态度,尚摩鄢开口道:“大唐能给我们比刘继隆更多的东西吗?” 他询问众人,众人见状摇了摇头,毕竟刘继隆对他们的支持确实很大。 正因如此,他们许多东西都十分依赖陇右。 可以说,如果他们敢于背叛,而且短时间内无法从别处获取足够的粮食和茶叶,那多康吐蕃必然会遭受重创。 “我心里确实不愿意一直臣属刘继隆,但我们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唐廷给不了足够多的东西,我们自然只能依靠刘继隆。” “我刚才答应那个使臣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谋求更多的东西罢了。” “至于我们是否出兵,只要消息不走漏,他们又怎么知道?” 尚摩鄢说出了自己的意图,接着说道:“不过刘继隆想平白从我这里要走一万精锐去帮他打仗,我也不会什么都不要的就出兵。” “先向大唐朝廷要些好处,到时候再以这些好处告诉刘继隆,如今并非他一个人在拉拢我。” “出兵可以,但起码要给我足够的东西……” 尚摩鄢这般说着,可韦工啰碌却皱眉道:“大论,上次的事情才过去不到半年,我们如果这样做,会不会引起刘节帅的不高兴……” 眼见韦工啰碌提起半年前的事情,尚摩鄢脸上有些挂不住,而殿内众人也面面相觑。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集结那么多兵马部众,结果还没打就输了。 当时也承诺过没有第二次,结果现在又准备利用唐廷的这件事对陇右索要好处,这似乎有些…… 众人面色微微变化,尚摩鄢也有些挂不住脸,沉吟后才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这件事情肯定得告诉他。” “这样吧,韦工啰碌你亲自走一趟陇右,看看陇右现在的情况。” “如果陇右的那些将领并不着急,那你就只提及唐廷派遣使者拉拢我们的事情。” “如果陇右的将领十分着急,那你就把唐廷增加钱粮,开放互市的事情告诉刘继隆。” 回想起曾经不好的回忆后,尚摩鄢还是老实了一些,但他仍旧想要从刘继隆手上获取些东西。 韦工啰碌见状不免叹气,他记得尚摩鄢也是个英勇果决的人,这才过去十几年,现在他的却充满了算计和小心思。 好在他的儿子没卢丹增识得大体,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没卢丹增,没卢丹增肯定会劝阻尚摩鄢的。 想到这里,韦工啰碌明面应下了这件差事,私下却准备把这件事告诉远在松州就学的没卢丹增。 “多康的希望,恐怕是在没卢丹增的身上……” (本章完) 第375章 风雨欲来 第375章 风雨欲来 “你这胡人作甚!” “女子要不要与我们去军营快活快活?” “哈哈哈哈……” 入夏前后,随着党项部与沙陀部陆续入驻盐州五原县,五原县的治安也肉眼可见的变乱了起来。 哪怕将领再三约束,可对于毫不重视军纪的两部来说,趁着采买机会来到县内快活,却是不多得的好差事。 几名沙陀人瞧着那些皮肤白嫩的县中女子,忍不住拽到怀里,好阵揉捏。 女子除了失声叫嚷外,根本无力反抗。 四州的百姓纷纷低着头,衙门的差役也久久不敢冒头出现。 好在这些沙陀人也知道不能太过火,过过手瘾后,便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这些女子,看着她们仓皇逃走,哈哈大笑。 快活过后,这些沙陀人便带着采买的酒肉出城,往军营方向走去。 相较于后世的荒凉,这个时代的盐州绿化还算可以,走出城外便是绿油油的作物,更远处还有散落四周的小片森林,以及向北深入数百里的草原。 这片草原在后世被称呼为“毛乌素沙漠”,但在这个时代,它仅仅只在草原西部地区存在着十余里的积沙地区和小块沙漠。 若是纵马驰骋,半个多时辰就能横穿这片沙地。 不过在昭武九姓后裔及党项人的无节制游牧下,加上气温不断走低的外在环境,这片沙地若是不好好治理,变为沙漠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若是此地变为沙漠,他们便前往他处放牧便是,反正天下之大,草原应有尽有。 “唏律律——” 马匹唏律嘶鸣,远处渐渐出现两片被砍伐的树林。 两片树林各自占地上百亩,可如今却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了难以处理的树墩。 这些消失的树木,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三五里外的草原上。 两座营盘周长里许,营门外分别摆放着上百辆挽马车,无数沙陀人和党项人正在搬运马车上的物资。 这些物资包含了一箱箱铜钱,以及一车车甲胄和军械。 三十几名采买物资的沙陀人带着五十几车粮食和蔬菜走入营内,这些粮食和蔬菜很快被带走,其中还有上百只羊也被驱赶前往了军营角落。 营门处,朱邪赤心与少年人望着那些无甲的沙陀人迫不及待穿上甲胄,得意炫耀,他们二人也十分满意。 他们进驻盐州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每隔五日就有一批甲胄、军械、钱帛送抵此处,供他们与不远处的党项平夏部均分。 平夏部的首领是年仅十八岁的李思恭,而他由于随父参与了平定王守文之乱,因此得到了国姓和平夏部落军使的身份。 相比较他的父亲,李思恭的心思更多,打着和沙陀人一样的主意,只带来了少量披甲精骑。 南下后,他与朱邪赤心先后向朝廷索要钱粮甲胄和军械,而为了接下来的战事能够顺利进展,这些东西也先后送到了他们手中。 “阿爸,我们得了七百多套甲胄和军械,还有三千多贯钱,朝廷还会继续再给钱粮吗?” “肯定会!” 营门处,少年人开口询问,而朱邪赤心也表现得十分自信。 他的目光看向少年人,接着说道:“翼圣,战场可不比平常游猎,你要跟在中军,不要随便乱跑。” “阿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朱邪翼圣(注1)颔首回应,接着看向不远处的平夏部军营。 “如果当初朝廷想到的是我们,那现在拥有国姓的人就是我们了吧?” 虽然是沙陀人,但朱邪翼圣却向往着汉姓与汉文化,只因他自打记事起,代北的汉人就始终占据着主导权。 “确实,朝廷当初如果选我们,那个王守文早就被杀了。” 朱邪赤心点头说着,随后便与朱邪翼圣走入了军营之中。 与此同时,距离盐州七百多里路程外的凤翔县也陆陆续续的有关东诸镇兵马开始进驻。 虽然朝廷只征召了六镇两万人,各镇所带兵卒不过三千多,但算上民夫便有近四万。 好在住扎之后,各镇便解散了民夫,统一听从着王式的军令。 “杀杀杀——” 渭水北岸,王式将各镇军营安驻此处,军营自北向南,延绵三里,自南向北、延绵五里。 尽管王式开口调遣京西北八镇四万兵马,但诸如朔方、天德、振武、夏绥等镇因为兵力较少而并未出兵。 真正出兵的,实际上只有凤翔、邠宁、天雄、泾原等四镇。 天雄军不用说,作为驻扎秦陇,直面陇右的存在,当地拥兵一万二,精骑便有四千,马步官兵八千人,节度使李承勋,诸镇之中实力最强,所属兵马尽数算入讨陇队伍中。 除此之外,泾原、邠宁两镇各有兵马二万,所以这次各自调遣了一万兵马集结凤翔,而凤翔镇早前虽有兵马三万,但被李昌言、李昌符葬送数千后,如今仅有二万五千兵马。 为了保守起见,王式准备率领八千兵马随军出镇,余下一万七千兵马,分道驻守他处,以免被刘继隆走小径攻入关中。 如此一来,京西北八镇的四万精兵就凑齐了,而关东六镇的二万兵马,以及神策军的二万兵马也分别驻扎凤翔营盘之中。 八万大军集结此处,王式也持着旌节,征调了自己麾下的三千长枪都进入关中,作为自己的亲卫来监督各镇兵马。 八万三千人集结一处,每日车马运转,人力肩挑手扛,皆是粮食。 饶是如此,王式却并不着急动兵,而是在渭水北岸操练三军。 想要练兵,那就得给够肉食,因此每日运至军营的米麦蔬肉不是个小数目,长安城内掌管户部与度支的于琮与路岩也压力倍增。 “十日时间,便吃了两万只羊,五万鸡鸭和两万石粮食,两万斤盐……” “这些钱粮肉食折色,所消耗的钱粮不下五万贯。” “仅仅十日,便消耗五万贯,百日岂不是五十万贯?” “饭食消耗加上军饷,一年下来最少四百三十万贯。” “北边的三千沙陀人和四千党项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虽说不要军饷,但每五日最少发钱七千贯,长此以往也不是小数额。” “这还是驻队训练的消耗,若是主动出击,算上民夫的消耗,五百万的消耗都不算少的。” “此外这沙陀兵和平夏兵南下作战却不带甲胄,这些日子先后从朝廷这里索要了一千六百多套甲胄和配套军械,这是把朝廷当成什么了?” 南衙之中,路岩不耐烦的开口,而堂内的官员们纷纷沉默,唯有于琮打着圆场。 “王少保说三军最少还需要操训一个月,这样才能做到战场之上,相互掩杀,想来是有道理的。” “且将奏表报上去,若是陛下觉得无碍,那便是无碍吧。” 于琮这般说着,路岩听后起身向外走去,面色并不好看。 于琮摇摇头,只得带人将这些消耗汇总在奏表上,由于琮送往了宫中。 咸宁宫里,李漼虽然对九万大军在十日时间里消耗六万余贯有些惊讶,但也并未叫停。 打仗最为耗费钱粮,这个道理,他已经从这些年的战事中明白了,所以他没有提醒王式注意钱粮消耗。 对诸镇兵马,即便平日不操训,也得供给其肉食。 若是饭食太过普通,不见荤腥的话,谁又知道他们会不会效仿昔年的泾原军作乱呢? 虽说消耗很大,可朝廷并不是供给不起。 “暂时先如此吧。”李漼将奏表放下,于琮闻言作揖道:“派往黠戛斯和多康的使者有消息回禀。” “准奏。”李漼颔首示意,于琮也开口将使者出使多康与黠戛斯的结果说了出来。 两方势力都向大唐索要好处,为此甚至表明可以出兵袭扰陇右后方。 黠戛斯会袭击凉州、多康会袭击鄯、廓、迭、洮四州。 他们给出的价码不错,但李漼并不傻,这两方所说的袭扰都是在后方,他又看不到他们的军队,怎么能保证他们会真的出兵? 不过李漼也清楚,他需要的是稳住双方,保障大唐北部和西部边疆的安稳,所以钱帛还是该给给点的。 “赏赐黠戛斯绢三万疋,多康绢二万疋。” 李漼的赏赐不算多,最少不够驱使两部出兵,但也足够让两部暂时安稳了。 只要唐军能势如破竹,不用他开口,两部也会如饿狼那般,与大唐一起分食陇右。 “派人询问王式,一个月后是否能出兵?” “臣领旨……” 于琮应下,刚准备离开,便见李漼继续开口道: “催促康承训、萧邺,尽快将鲁山、大别山中的盗寇剿灭,朕要看到庞勋和王仙芝的首级。” “再传令高骈,需要等到朝廷的军令,方能从灌口出兵故桃关。” “若是有机可乘,也需要提前知会朝廷。” “除此之外,西川不得有事,朕不想再看到南蛮出现在西川腹地!” “臣领命。”于琮再度应下,随后便见李漼起身走下了金台。 “上千万岁寿,臣告退。” 眼见李漼起身走下金台,于琮也识趣的选择了离开。 在他离开的同时,陇右也有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狄道。 “老师!” 四月初五,当没卢丹增从松州急匆匆赶来,并在刘继隆面前恭敬弯腰作揖时,李骥、曹茂、高进达和崔恕等人都在场。 除了他们,还有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和坐在下首第三位的韦工啰碌。 显然,刘继隆已经知道了尚摩鄢的想法,而没卢丹增也是因为得到了韦工啰碌的提醒,才能在刘继隆得知后的第一时间赶来。 “你已经知道你阿爸的这件事了?” 刘继隆声音平静,但字字句句都如重锤敲打在没卢丹增心头。 没卢丹增单膝下跪,一手扶着膝盖,恭敬说道: “我阿爸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渐渐糊涂了,等我从松州完成学业回去,多康对老师的忠诚将持续下去!” 没卢丹增十分谦卑,望着他的身影,刘继隆不由得想到了十几年前的尚摩鄢。 十几年前的尚摩鄢,似乎也曾十分信任自己,尊崇自己。 只是这才与二人相识过去十五年时间,尚摩鄢就已经开始骄傲自大,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好处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不免想到了年轻时用计谋击败论恐热,差点提前杀死论恐热的尚婢婢。 尚婢婢、尚摩鄢,这两父子还真是性格不改,都是前明后庸的性格。 刘继隆看向没卢丹增,上下打量。 他不知道没卢丹增是否会在年老后,继承自家阿爷,阿爸的性格,但至少在当下他还是能用的,更何况他也没有太多成长的空间了。 “起来吧。”刘继隆开口示意,接着将尚摩鄢的信丢到了他面前。 没卢丹增躬身捡起了这封信,刘继隆继续开口道:“我曾经说过,你阿爸没有第二次机会。” “如今是第二次机会,我也可以趁着朝廷还没有打过来前,先把你阿爸给讨平,但我信任你,所以我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两个月内,我需要见到多康的一万精锐协助尚铎罗驻守茂州。” 刘继隆给没卢丹增下达了最后的通牒,没卢丹增恭恭敬敬的作揖应下,随后在刘继隆的摆手下,带着韦工啰碌退出了都护府。 待他们离去后,都护府衙门内只剩下刘继隆与高进达、崔恕、李骥、曹茂五人。 堂内的香炉时不时散发出香料的香气,刘继隆收敛心神,目光在桌案上的地图中缓缓移动,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眼见没卢丹增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李骥率先打破了沉默,作揖急声道: “节帅,朝廷的兵马已经在我们四周集结,尤其是凤翔的八万余众,威胁最大。” “我们若是坐以待毙,等到他们合围,局势将对我们极为不利。” “依末将愚见,不如主动出击,抢占天雄军驻守的秦陇二州,将战场推到关中去。” “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能打乱朝廷的部署,还能占据主动,掌握战局,说不定能趁势攻入长安,如您书写的《三国演义》中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的话音落下,堂内一片寂静,高进达与曹茂更是微微皱眉。 挟天子以令诸侯很好听,可皇帝又不是死物,怎么可能等着他们去擒拿。 更何况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情,如果手段不够,很容易成为扎向自己的利刃。 正因如此,高进在沉吟片刻后,缓缓摇头道:“节帅,秦陇道地势险峻,山路崎岖,行军极为不便。” “我们若是主动出击,粮草辎重的损耗将会极大,即便能够占据秦陇二州,恐怕也只能拿下秦州,而陇州位于陇山以东,局势复杂,我们未必能守得住。” “如此一来,反倒会让我们陷入被动,说不定会被王式派兵牵制。” “我军兵力本来就比朝廷少,如果被牵制太多兵马,运转粮草消耗太多民夫,那必然会影响到夏收和秋收。” 曹茂也点了点头,接过话头道:“节帅,秦州与渭州之间的河谷地势开阔,适合骑兵作战,我们没有必要进攻秦陇。” “更何况渭州这十几年时间里被陈阿兄和耿阿兄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防御极为严密,不如以此消耗官军,我军主力趁此机会,北上抢占朔方镇治下的灵、盐、威、会四州。” “只要拿下朔方镇,陇右在北方的威胁便会大大减轻,凉州与兰州也不会再受到唐军奇兵和骑兵的骚扰。” “等到我们稳固了北方,再南下收拾秦陇二州,届时我们便有了足够的地利,挥师南下或东进,拿下山南西道的兴元府,亦或是剑南道的成都府也未尝不可。” 三人先后各抒己见,崔恕眼见众人都开口了,自己也不好什么都不说,于是便苦笑道: “三位所言皆有道理,某兵略不精,便不在此卖弄。” “兵略之事,实难决断,某听节帅定夺。” 他话音落下,高进达、曹茂、李骥三人也纷纷起身,朝刘继隆拱手作揖,齐声道:“请节帅决断!” 面对四人的询问,刘继隆沉吟后才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其中曹茂所说的更为接近我的想法。” “我具体怎么想,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有一点我可以说清楚。” “我们首要是拿下朔方和秦陇这二镇六州之地,甚至陇州也可以舍弃,只要能拿下陇山就足够。” “兴元府不能争夺,如果拿下兴元府,朝廷与剑南道的联系便会切断,而高骈这厮还在西川忙碌。” “他这次如此积极,无非就是为了获取功劳,随后占据剑南道及山南西道,统筹整个三川。” “高骈此人不易对付,留他在西川,于我军而言,实属祸害。” 刘继隆深吸了口气,目光扫视众人,接着开口道: “传令给尚铎罗、张昶,让他们相互配合,依托故桃关和城池来消耗东西两川的兵力,绝不可轻敌出战。” “等待我收拾了北边的这些官军,两川之地轻易可取……” (本章完) 第376章 疾风劲草 第376章 疾风劲草 “驾!驾!驾……” 四月间,北方大地快马纵横,无数军碟往来传送,粮草调拨更是尤为频繁。 哪怕是关中的普通农户,也隐隐察觉到情况不对。 关中某个小村落,十几名农夫聚集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光追随着远处官道上疾驰而去的军中快马,脸上满是忧虑。 他们的衣衫虽然破旧,打满了补丁,但好歹还能遮体保暖,面色虽然发黄,但至少还能勉强填饱肚子,不至于像河淮一带的百姓那样,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 “这日子,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一名中年农夫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是啊,最近官军车马往来得也太频繁了,粮草车队一辆接一辆,看样子是要打仗了。” “打仗?跟谁打?” “会不会是西边的刘继隆?” 一名年轻些的农夫插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刘继隆这个名字,也是他从衙门那里听来的。 “刘继隆?”听到这个名字,周围的农夫们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所知道的刘继隆,都是从衙门派来收粮的胥吏口中听来的。 那些胥吏把刘继隆描绘成一个身高三丈、青脸獠牙、朱红头发的恶鬼模样,仿佛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 “听说那刘继隆是个吃人不吐骨头家伙,带兵从河西杀到陇右,一路上遇到的番人都被他们吃光了。” “俺也听说过,城里的茶肆里有人说书,其中说过刘继隆杀人不眨眼,手下的兵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几名农夫低声说着,声音中带着几分恐惧,四周人也隐隐露怯。 “哼!”就在这时,蹲在一旁的一名六旬老翁突然发出一声轻嗤,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老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黝黑,双手粗糙,显然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显然对众人的话并不认同。 “阿翁,您这是……” 众人纷纷看向老翁,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 在这村子里,老翁是年纪最长、见识最广的人,大家都尊称他为“阿翁”。 老翁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刘继隆未必是什么好人,但朝廷更是凶恶。” “俺们这村子临近陇右,若是真打起来,没了民夫,朝廷必然要来俺们这里抓人。” “如俺这种七十多岁的老弱肯定无人要,但你们这些青壮、一个都跑不了!” 他的话让众人心中一紧,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老翁扫视众人,眼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继续说道:“想要活命,唯有等到夏收后,举村逃入南边的秦岭之中,等待战事结束再走出来。” “逃入秦岭?” 原本还在害怕的青壮们顿时惊醒,其中一人忍不住反驳道:“阿翁,俺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耕种,怎么能说走就走?” “是啊,逃进山里,俺们吃什么?住什么?” “阿翁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面对这些晚辈的猜疑,老翁轻哼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舍不得眼前的东西,却不想想,那些已经开垦过的土地,即便变成了荒地,也很容易复垦。” “只要别抛荒太久,或者每年派人下来烧荒,那就等于在为土地积肥。” “俺们进了山,还能寻些谷底开垦新的田地,而且逃入山中不用交粮,算上我们夏收的粮食,也勉强够吃。” “这世道越来越乱,衙门收税越来越高,若是能在秦岭中开辟良田来自给自足,俺们这个村子的人,或许都能活到战乱结束。” 他说到这里,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可如果你们执意选择留在村子里,那俺们这个村子的男丁,还能活下三成都算老天开眼!” 众人闻言,心中不由得一颤,面面相觑。 老翁的话虽然刺耳,但却让他们不得不正视眼前的现实。 “阿翁,您这话……是不是有些夸大了?” “夸大?”老翁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拔高声音道:“俺年轻时,朝廷征召俺阿耶和你们的耶耶们去西川平叛,全村四十二个人去,只有五个人回来了,且个个都缺胳膊少腿。”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留下来试试,看看朝廷会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他的话让众人心有余悸,纷纷低下头,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其中某名农夫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翁,那俺们……该怎么办?” 老翁眼看有人表态,他连忙说道:“先派人去岭中寻些谷地,等夏收后俺们再举村转移进去。” “只要俺们能活下来,土地迟早还能回来,可若是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众人闻言,尽管心中仍有不舍,但老翁的话让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最终,大家决定按照老翁的建议,先派人去秦岭山中探路,等夏收后再举村逃入山中,躲避战乱。 眼见众人同意,老翁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虽然有见识,但他太老了,开荒这种事情他干不过来,所以必须带着全村人去山里,这才能让他在山里也活得长久。 这般想着,他目光眺望远处的陇山,忍不住摇头转身:“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打仗,为什么不能好好的种地……” 几乎是同一时间,距离这座村落百余里外的陇山之中,几名绘制地图的塘兵在翻山越岭中,发现了躲在山中的数十口人。 “他娘的,果然还是得靠抢才能发财啊!” 大火在燃烧屋舍,数十具尸体躺在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耕地上,任由鲜血浸透土地。 不远处,七八名身披甲胄的唐军正在分配战利品,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激动的笑容。 他们旁边堆放着上百袋粮食,面前则是摆放着二十几贯钱。 众人把钱均分,随后派人下山去通知随军商人前来收粮。 几个时辰后,十余名商人牵着数十头骡子、挽马走入山中,随后将粮食称重,算钱。 不远处的屋舍已经成为废墟,尸体也尽数消失不见,只留下被开垦的十数亩耕地及上面的血迹。 随军的商人不管这些,他们只在乎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上百石粮食最后卖了八十贯钱,每名兵卒都分到了十贯钱。 饶是如此,随军商人也能获得利润,而八名兵卒也自告奋勇的保护着他们走出陇山。 在战事没有打响前,那些有名有姓的村落,兵卒自然不敢去抢掠。 但是在这南北三百余里长的陇山中,所谓的逃民,不过就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随着时间推移,各镇的塘兵都绘制好了陇山大概的地图,而这主要源于陇山地图已经多年不曾更新了。 这么多年过去,若是山中因为地龙翻身、大雨而垮塌出一条道路,进而导致关中被袭击,那王式肯定需要承担责任。 正因如此,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其中也包括了绘制秦岭西侧山岭和陇山的地图。 “杀杀杀——” 渭水北岸,喊杀声依旧,而这已经是诸镇兵马开始磨合后的半个月了。 五月即将到来,夏收也即将到来。 军中已经流传着夏收结束,大军便会挥师西进的消息,对于许多兵卒而言,打仗确实不值得高兴。 比起那些披甲的兵卒,他们更愿意去屠戮那些无甲的百姓。 哪怕打胜仗后,他们可以劫掠城池,但没有谁会想用命去换个劫掠的机会。 随着一日操练结束,各镇兵马返回营地,而民夫们也开始挑着饭菜来给训练过后的兵卒们送来饭菜。 随着几个大木桶打开,内里分别有萝卜炖羊肉和黄菜炒鸡肉,还有满满一桶的熟米饭。 自从泾原兵变的事情发生后,关中调外镇兵马备敌,不管实力强弱,饭食总归要准备最好的,力求让这些跋扈的武人能在食物上得到最好的满足。 兵卒们开始排队打饭,若是民夫分量给少了,往往也只是瞪一眼,不敢责骂太过。 便是兵卒也知道,不能得罪为他们做饭的人,但前提是这个做饭的人足够本分。 毕竟关中人口稠密,向四周乡村抓个会做饭的民夫并不难。 “行哥,吃饭!” 一名身穿战袄的青年端着两碗饭菜走向军帐,军帐旁边则坐着一个健壮的青年。 这青年长得隆眉广额,龙睛虎视,露出来的胳膊肌肉扎实,脖子粗壮。 他虽不俊朗,却阳刚味十足,体魄也足够强悍。 眼下他在用磨刀石打磨自己的鄣刀,眼见旁人端来饭菜,这才把刀收入鞘中。 “行哥,军里都在传要打仗了,俺们会不会死在战场上啊?” 身材敦实的青年询问起他,而被称呼为行哥的人则是接过饭菜,冷哼道:“以某的武艺,保你自然没问题。” “若非你当初愚笨,脚程慢了些,哪里会被抓来这里充当戍兵?” 青年被说的不好意思,脸上也闪过愧疚:“行哥,是俺连累了你。” “某是你大哥,自然要护着你,从军杀贼有什么可怕的?” 行哥说着,然后埋头大口吃饭,不多时便把碗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青年见状,当即放下碗筷,继续为他打来饭菜。 行哥连吃两大碗,这才感觉吃饱了,于是将碗筷放下。 旁边青年见状,当即拿着碗筷去清洗,而行哥也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到帐里休息。 结果这时却见前边骚乱,随后看到一群身穿甲胄,外搭罩袍的将领朝他这边经过。 几名将领见了他,其中一人询问道:“不曾想忠武军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汉子?” 负责这块营地的列校闻言作揖:“兵马使,这人是从狱中抓来的民夫,在许州名声不好,城内外称呼他为贼王八,名叫王建。” “贼王八,还不过来参见王兵马使?”列校看向王建开口,王建于是走上前行礼道: “忠武军第二都第二旅第二队小卒王建,见过王兵马使……” 王建倒也不怯场,目光甚至还打量着王涉,而作为节制忠武军戍兵的左兵马使王涉则是满意点头。 “不错,是个汉子。” 他没有多做评价,只是略微点评,便带着人继续巡营去了。 与此同时,已经洗碗回来的青年对王建说道:“行哥,听说这王兵马使是王少保的长子。” “与某有何干?”王建对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没什么兴趣。 与青年聊了几句,他便回到了军帐内呼呼大睡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随着王涉巡营结束,他也返回了营中牙门,对书写奏表的王式作揖道: “阿耶,某看过了,营内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就行。”王式头也不抬的回答道:“替我派人将这份奏表送往长安,送给至尊。” 他放下毛笔,吹干墨迹后,将奏表盖上印记,随后递给了王涉。 “是!”王涉应下,不多时便派人将奏表送往了长安。 待他回来,王式却才开始让人准备饭食吃饭。 见他回来,王式询问道:“操训时间也不算短了,军中可有变化?” “兵卒的戾气比之前少多了,不过军将们都是偷奸耍滑的脾性,看样子还是得在交战的同时,提拔些得力的将领才行。” 王涉将自己看到的大概都告诉了自家阿耶,王式也早有预料,因此并未感到诧异。 只不过在王涉开口后,他接着继续说道:“此间事情,你与赵黔看着去办。” “是!”王涉接着应下,眼见自家阿耶没什么想说的,他这才走出了牙门。 与此同时,官军在凤翔的动静,也没有逃过陇右的监视。 虽说陇右派出去的谍子没有实力渗透进入军中,但只要能搞懂唐军的号令,就大概知道这些人在干嘛。 王式在凤翔练兵磨合诸镇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刘继隆的耳内。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会面黠戛斯派来的使臣。 “职使合伊难支,见过节帅……” “职使请起。” 都护府内,刘继隆隔空抬手,示意合伊难支起身入座。 “谢节帅赐座!”合伊难支起身回礼,动作干脆利落,显露出草原民族的豪迈与直率。 他入座于右首第一位,坐姿端正,目光炯炯有神,直视着刘继隆,没有丝毫避讳。 待他坐定,不等刘继隆询问,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刘节帅,我这次南下是奉阿热之命,前来与您商议一事。” “职使请说。”刘继隆微微颔首,神色平静,似乎对合伊难支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合伊难支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唐朝廷近日向漠北派去了使者,并赏赐了我们三万匹绢。” “作为交换,黠戛斯承诺会出兵牵制您的行动。” 闻言、高进达等人纷纷皱眉,李骥更是有些坐不住,但刘继隆却只是眉头微挑,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 他早已料到唐朝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只是没想到黠戛斯会派合伊难支南下,似这般坦诚地将此事告知自己。 不过他也并不感到奇怪,毕竟黠戛斯眼下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没做完,那就是与河陇联手,对盘踞在西域的回鹘人发起进攻。 这件事情结束前,双方的合作关系仍旧会继续保持下去,所以黠戛斯不会看着陇右覆灭,但也不会出兵帮助。 刘继隆也相信黠戛斯应该在此次谈判中与大唐聊过出兵西域的事情,但相比较河陇的直接支持,大唐不仅不支持黠戛斯追杀回鹘残部,甚至还有意阻止。 毕竟历史上黠戛斯想要进入西域围剿回鹘残部,最后也是因为唐廷不支持,甚至阻拦而宣告失败。 历史上黠戛斯没有选择,而今他们有了河陇,选择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想清楚这点后,刘继隆心中略感宽慰,而后向合伊难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不过点头过后,他又询问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合伊难支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是否该将实情全盘托出,不过面对刘继隆朝他投来的和善目光,他最终还是坦然说道: “不瞒刘节帅,我此次南下,除了告知您大唐的动作外,还有另一个任务,那就是观察陇右的情况。” 刘继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因这种事情并不值得奇怪。 黠戛斯与河陇的合作固然重要,但若是陇右人心思变,无法抵挡唐军的兵锋,那黠戛斯自然也不介意从中分一杯羹,换做刘继隆是黠戛斯的阿热,他也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刘继隆轻笑道:“在职使看来,现在的陇右是个什么样子?” “很不错!”合伊难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陇右百姓安居乐业,将士们得知战事爆发,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激动地捶胸顿足,士气高昂,根本没有显露出任何颓势,他们是真正的勇士!” “有您的统帅,我相信朝廷的军队无法击败您,而您将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为您说服阿热,让阿热同意将公主嫁给您,为您带来几千骑兵的嫁妆!” 合伊难支自从第一眼见到刘继隆,便觉得刘继隆比起大唐皇帝更像皇帝。 如果不是他忠心于黠戛斯,他或许会南下投靠刘继隆。 如今刘继隆面对朝廷围剿的难关,如果自己能说服阿热,通过嫁女来支援刘继隆,那黠戛斯日后肯定也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想到这里,合伊难支继续看向刘继隆,十分希望能得到他的准许。 不过面对这诱人的请求,刘继隆却轻笑道:“我已经有了妻子,再娶贵部公主的话,对贵部公主并不公平。” 合伊难支自然知道刘继隆已经娶妻生子了,只是他也打听过那所谓封氏,实际上自从封敖致仕开始,封氏就衰败了。 他本以为刘继隆会同意迎娶黠戛斯的公主,然后想办法与现在的妻子和离,但结果是他想多了。 “节帅重情重义,我十分佩服!” 合伊难支脸上难免露出失望,李骥、崔恕等人脸上也露出了惋惜之色。 对此刘继隆没有任何惋惜,他笑呵呵看向曹茂:“曹茂,命人传菜吧,今夜我要与职使不醉不归。” “是……” (本章完) 第377章 兵抵秦州 第377章 兵抵秦州 “入夏以来,三军强征民夫者不乏,百姓唯有逃亡山岭,又遭乱兵屠戮……” 五月中旬,随着夏收渐渐到来,北方大地的百姓也终于可以埋头收割小麦。 与此同时,庙堂上忍耐许久的官员们,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向咸宁宫奏表凤翔府内发生的一切。 朔方、凤翔等处九万大军屯兵日久,当地生产被严重破坏,官员们想从皇帝口中知道,三军何时开拔,何时开战。 对此,不断翻阅这些奏表的李漼面色沉稳,心思活跃。 “王式那边可有动向?” 李漼询问,田允不急不慢的作揖道:“今早刚送来的奏表,凤翔镇境内八万三千大军已经向陇州开拔,预计五月二十五日抵达秦州上邽境内。” “奏表之中,王少保奏表需要民夫十二万,眼下已经从凤翔征募民夫五万,陇州预计能征募二万,秦州最多能征募二万。” “眼下还有三万民夫缺口,王少保希望能从京畿道征募三万民夫,自京畿道运转粮草前往秦州。” 八万三千诸镇官兵,自然不可能每镇都是马步兵和马军。 实际上八万三千大军仅有骡马车二万余辆,勉强能做到每伙兵卒配置三辆骡马车。 这听上去很多,但若是以骡马车数量来说,一辆挽马车拉军械甲胄,另外两辆挽马车便是拉拽帐篷、酱盐柴茶及粮食。 两辆挽马车能拉拽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数量最多够一伙人吃两个月,但唐军在前线秦州所囤积的粮食仅五十万石。 五十万石粮食,最多够大军和民夫吃五个月,而且随着攻入渭州,战线拉长后,军队需要的挽马车和民夫数量也会增加。 十二万民夫中,仅有八万余是随军民夫,余下近四万都是驱使挽马车来周转运输粮草的。 四万民夫,勉强能保证二百里的补给线,刚好符合官军在秦州成纪县起运粮食,运抵渭州前线的距离。 “十二万民夫嘛……” 李漼沉吟片刻,而后才道:“三川、朔方准备如何?” 田允不紧不慢,从奏表之中找出几份奏表,趁李漼将其打开时说道: “山南西道节度使王铎已经率军分兵驻守在凤州、兴州,每州驻兵万人。” “此外,西川节度使高骈如此前般,率军二万于灌口关等待朝廷调令。” “东川节度使李福分兵五千驻守松岭关,率军一万驻守江油关,随时准备出兵收复江油。” “朔方镇节度使周宝已经率领七千兵马和沙陀、平夏两部七千精骑于会州,随时都可以出兵袭扰凉州和兰州。” “五处兵马,所调动兵力为精骑二万,轻骑三万,战锋九万,控弓七分,弩三分,驻队二万二及各处民夫二十四万。” 田允将前线的情况详细说出,全军共有官兵十五万二千,民夫二十四万,调动军民近乎四十万。 朝廷上次组织起这样规模的官军,还是讨平朱泚的时候。 田允思绪间,李漼也渐渐回过神来,末了吩咐道:“民夫之事,传旨给诸相操办,眼下万事以讨陇大军为主。” “此外,再传旨免去西川、东川、山南西道的起运。” “朕会在六月初一发出《讨刘继隆制》,届时高骈、李福、王铎、周宝、王式等六支兵马并进讨陇。” “这几日各支兵马应当严防死守,避免刘继隆察觉后突袭各处。” “奴婢领命。”田允恭敬应下,随后便离开了咸宁宫。 两个时辰后,长安城的城门大开,无数快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分别奔赴不同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队伍正从陇州进入陇山,沿着蜿蜒的山路向秦州进发。 这支队伍人数多达十余万,浩浩荡荡,声势惊人,队伍拉长三十余里,犹如一头巨龙在山岭间蜿蜒。 队伍中,官兵们身穿胸甲,手持长枪,长枪偶尔被当作手杖支撑着他们前行,不时传来说笑声和打闹声,显得轻松随意。 他们的甲胄和粮食都装载在马车上,马车后面跟着数名民夫,专门负责铺路架桥、搬运物资。 在队伍的最后,还有一支规模数千人的随军商人队伍。 他们的车队中不仅有货物,还有许多女子。 大多数女子身穿布衣,相貌普通,而那些长相略好的女子则坐在马车里,身着绸缎制成的华服。 此外,车队中还有一些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的男子,而他们的存在,也为这支队伍增添了几分异样的色彩。 大军虽然在前行,但速度并不快,每个时辰只能走七八里路。 随着时辰即将来到正午,队伍中也响起哨声,官兵们听到哨声,当即便停了下来。 他们或坐或站,继续说笑打闹,在原地寻了个阴凉处休息。 在队伍的后方,随军商人们的营地则显得更加热闹。 他们将马车围成了一圈,商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中间铺开了一张粗布,上面摆着几壶酒和一些干粮。 待众人先后坐下,他们也开始低声讨论起了即将到来的战事。 “这次朝廷可是下了血本啊,十几万大军压境,陇右那点人马,怕是撑不了几天。” “没错,陇右虽然地势险要,但朝廷这次显然是志在必得,我们只要跟在官军后面,等他们攻破城池,城里的茶叶、粮食、布匹、牲畜便都是我们的‘商品’了!” “倒也不至于那么轻巧……” 面对两名商贾的乐观,其中一名身材略微消瘦的商贾则是接茬道:“官军攻城略地,向来是先抢掠一番。” “我等这些商人,虽然随军做着生意,但若是官军抢红了眼,可不会管你是商人还是百姓。” “王兄多虑了!”坐在他旁边的一名商人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我们是随军的商人,手里有货,官军还得靠我等供应物资呢。” “再说了,我们只要小心点,别与那些官军发生矛盾,自然没事。” “话虽如此……”那王姓商人叹了口气,眉头微皱道: “这些经历过血战的兵卒,脾气可不好。” “我等与他们交易时,须得格外小心,莫惹恼了他们。” “某听闻官军镇压中原贼寇时,有些商人与官军讨价还价,结果……” 他没有全部说出来,但众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随军商人虽然被军队倚重,但也是把脑袋挂在腰间的生计,还是得万分低调才能长久。 “我等还是低调点,莫要惹事。” “不过这次官军若是能尽快拿下陇右,我等说不定能从陇右获得不少番人奴隶,贩往中原后谋得些大钱。” 王姓商贾的话,让本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商贾们纷纷激动起来,而王姓商贾也继续说道: “陇右是番汉杂居之地,汉人奴隶不值钱,但番人奴隶可是稀缺货。” “尤其是那些吐蕃人,身强力壮,运到中原,卖给那些大户人家,可是能赚不少银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几名商人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担心起来: “不过,抓奴隶这事我们得小心点才行。” “没错,官军抢掠时,我等若是插手,恐怕会惹来麻烦。” “诸位放心!”王姓商人闻言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狡黠: “我等不用亲自出手,只要在城外等官军抢完了,我等再用些钱财与那些兵卒换奴隶便是。” “古往今来,口马买卖皆是如此,官军比我们更清楚什么能赚钱。” 几名商贾显然是第一次随军买卖,而王姓商人则是他们的领头羊。 在王姓商人开口安抚后,其余几名商贾纷纷期待起了战争爆发。 不过对于抓捕番人做口马这件事,不少人还是有些担心,刚准备开口询问,便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们抬头望去,只见十余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官军身穿铠甲,气势汹汹。 在此休息的商人们连忙起身,快步上前去迎接这些马背上的官军。 上百名商贾聚集起来,家仆们则是留在原地看守货物。 面对这上百名商贾,疾驰而来的官军勒马驻足,目光扫视众人的同时,开口询问道:“有没有卖熟肉的!” “熟肉?”听到这话,不少商人露出失望之色,自行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走后,唯有十余名商贾留了下来,其中一名身材矮胖、满脸堆笑的商人挤到前面,作揖道: “小的姓赵,手里的熟肉最多,不知军耶有何吩咐?” 马背上的队长闻言打量他几眼,随后才道:“我要的货多,你吃不下。” “军耶请说,我等凑一凑便是。”赵商人笑呵呵的回应,那队长闻言也顺势道: “今晚你们得提供不少于二百熟肉,若是有滥竽充数的,唯你是问!” 面对队长的威胁,赵商人并不害怕,而是点头哈腰,赔笑道:“军耶放心,货量绝对够数,质量也是极好的,只是……”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放缓语气,而队长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冷哼道:“钱帛不少缺你的,每个熟肉二百钱,货色若是上好的,每个五百钱。” “是是是……”听到价格,赵商人笑呵呵应下,其他卖熟肉的商人也纷纷陪笑起来。 眼见他们有所准备,队长也调转马头,带着本部精骑离开了此地。 待他们离开后不久,远处也隐隐传来了号角声。 前方的官军开始继续赶路,而他们这群商人也只能连忙收拾东西,跟随大军继续前进。 时间行军中缓缓过去,直到申时(15点)到来,原本还在赶路的大军开始慢慢降低速度。 三军已经走入了秦州地界,而王式选择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停下驻扎。 当哨声传来,原本还有些疲惫的官兵们或坐或站,渐渐恢复起了精神。 相比较他们,民夫们则在少量列校和队长的指挥下,开始为大军扎营。 后方的随军商人们见状,也选择了一处地方扎营,忙碌地搭建帐篷、摆放货物。 只是不等他们安顿好,前番那十余名精骑骂骂咧咧地赶了回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口中不停地咒骂着王式: “王式那厮,真是多事!” “直娘贼的,居然下令营中不得有女子过夜,不得有旁人入营!这不是断了咱们的乐子吗?” “杂种、他管得了营盘,管得了外面吗?” 谩骂间,他们径直来到商贾的营地,目光扫视了一圈,随后高声喊道: “前番那几个经营熟肉生意的,出来说话!” 赵商人与十余名熟肉商人原本还在帐篷里休息,听到叫嚷声,连忙从帐篷里跑出来。 眼见是熟悉的官军,赵商人连忙上前作揖,陪笑道:“原来是军耶们,敢问有何吩咐?” 领头的依旧是那个队长,他看向赵商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王式刚刚下令,营中不得有女子过夜,某等身后的几位将军晚上要过来,你们得准备几个较大的华贵帐篷,明白吗?” “明白、明白!”赵商人连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某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几位将军满意。” “除了这几位需要的帐篷外,其余还要准备足够的小帐篷,最少二百熟肉,知否?” 队长不忘提醒,赵商人连连点头:“军耶放心,小的懂得分寸,绝对让军耶们满意。” 眼见他如此上道,队长与精骑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策马离去。 在他们走后,赵商人转身对其他的熟肉商人道:“诸位快去准备,把最好的帐篷腾出来,货物一定要挑最好的,莫要惹恼了军中的人。” “这是自然!”十余名熟肉商人纷纷点头,分散各自安排去了。 两个时辰后,官军的营盘已经扎好,三军将士们也吃饱喝足,走入军帐中休息。 在这样的局面下,随军商人的营地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时间在推移,当时辰来到子时,数百名身骑乘马的官军来到了商贾的营地。 不少人好奇看去,只见军中的许多兵马使、都将、都虞侯都来了,而那数百精骑也将营盘包围,保证了这些将领的安全。 赵商人早已在营地入口等候,见到这些将领到来,连忙迎上前,满脸堆笑: “几位将军,帐篷已经准备好了,货物也都安排妥当,请随小的来。” 几名将领闻言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威严:“带路吧。” 赵商人连忙引路,将几位将领带到了一处华贵的帐篷前。 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桌上摆满了酒菜,而所谓的货物,便是站在其中,等待挑选的男女。 这些人身穿绸缎所制的华服,容貌清秀俏丽,但双手较为粗糙,显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虽然是穷苦人家出身,但架不住相貌不错,故此被家中卖了个高价,成了随军商人手中的“货物”。 将领们走进帐篷,目光在这些男女身上扫视了一圈,并没有质问为什么还有男人,只因为那几名男人也大多身材纤细瘦弱,长相不输女子清秀,所以被称呼为小倌。 断袖之癖虽然被人诟病,但对于某些喜欢男女通吃的将领来说,他们却并不忌讳这些。 他们开始挑选自己钟意的女子与小倌,其中的小倌显然是第一次接客,显得局促不安。 “他们都是第一次接客,希望将军们不要嫌弃。” 赵商人陪笑着提醒众位将领,其中一名都将却笑道:“就是第一次接客才有意思,洗干净没有?” “洗干净了,某亲自监督的,两日未进食,只喝了些清水,吃了些瓜果。” 赵商人说着,将领们连忙点头:“考虑周到,此战结束前,某等生意便都交给你做了。” “谢谢将军赏脸!”赵商人连忙感谢,随后便主动道:“某就不留在里面耽误几位将军了。” “嗯,下去吧!” 几名将领摆摆手,随后便见赵商人退了出去。 在他退出帐篷后,这才发现与将领们一同前来的那些都将、列校也都在其他帐篷中挑选了货物,甚至某些帐篷里已经传出了靡靡之音。 赵商人没有言语,只是站在帐篷外等候,同时耳朵竖起,不放过任何一丝声音。 很快,华贵帐篷内的将领与女子、小倌们的饮酒作乐声开始传出,其中也掺杂着对王式的谩骂,以及些许军情的透露。 赵商人站在帐篷外,听着里面传出的那些情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随着帐内响起靡靡之音,赵商人也没有心思继续听下去了,他吩咐家仆盯好后,当即便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瞧着他的背影,角落处的几名商人也忍不住道:“这些熟肉商人的生意就是好做,不是我等照顾,便是军中的人照顾,一场战事下来,怕是赚得盆满钵满。” “你若是羡慕,也一同去做熟肉生意啊。” 旁边的商贾调侃着,但这些商贾闻言干笑几声:“罢了,却没有那么多钱财支撑做熟肉买卖。” 几名商贾交流间,赵商人那边的靡靡之音也越来越大,他们自觉无聊,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待到后半夜,赵商人的帐篷被打开,数十只信鸽先后被放飞,渐渐隐入夜幕中…… (本章完) 第378章 战事打响 第378章 战事打响 “王式已经率军进入秦州,最多三日就能抵达成纪,而成纪是官军屯放粮草的地方,但具体有多少粮草,探子没能探明。” “此外,王式麾下大军数量为八万三千余,另有数万民夫,军中精骑、轻骑不少于二万。” “更多的情报,我们的人还在探查……” 五月二十二日,随着官军开始行动,陇右的谍子也开始了刺探。 赵英站在内院凉亭前,作揖向刘继隆禀报着刚刚获得的情报,亭内则是坐着刘继隆与封徽,夫妻二人正在用膳,而子嗣们则是在学校读书。 “二郎坐下一起吃吧。” 刘继隆安静听完了赵英的禀告,而这则最后的情报,也代表着他已经得出了官军的大概数量和质量情况。 他在心里盘算,而封徽则是邀请赵英坐下吃饭。 赵英摇了摇头:“院外还有差事,某不能在这里久留,某告退……” 他话音落下,当即转身离去,而封徽则是无奈看向刘继隆,却见他在沉思。 她没有打扰刘继隆,则是为他夹菜,安静吃饭。 待到刘继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这才开口说道:“朝廷为了讨平我,所动用兵马不少于十五万,精骑轻骑最少四万。” “各镇出名的将领都被调往了陇右四周,这一仗不好打,你在狄道待着,若是赵英带你走,你便跟着他……”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封徽闻言脸上露出苦涩:“妾身听闻黠戛斯的职使请求您准许他为您求娶黠戛斯可汗的公主,嫁妆是几千骑兵。” “妾身不是不知进退的人,若是能帮到郎君,郎君……” 刘继隆摇头打断了她:“所谓几千骑兵的嫁妆,也无非就是几千轻骑罢了。” “几千轻骑,我若咬咬牙,也能从民间征募得出,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陇右地势在此,几千轻骑左右不了战场,军中精骑已经足够我施展手段了。” “只是战场搏杀,谁又有把握敢说能连战连捷?出兵必胜?” “我提醒你这事情,只是担心你性格要强,不愿离开罢了。” 刘继隆对其好生安抚,随后才道:“不用担心,等我回来便是。” 他起身走出凉亭,封徽瞧着他离去,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不多时,刘继隆走出了内院,来到了中堂,而此处已经集结了不少人。 眼见刘继隆到来,他们先后起身对刘继隆作揖。 “节帅,西川都督府传来消息,尚摩鄢重病卧床,多康事宜由没卢丹增节制。” “没卢丹增三日前率军万五进驻茂州,比此前说好的多出了五千骑兵。” 高进达作揖汇报着西川都督府传来的情报,而崔恕也作揖道: “西川、东川调动兵马不下三万,山南西道也屯兵二万于兴凤二州,北边的朔方镇更换节度使为神策军中都虞侯周宝,周宝屯兵于会州。” “节帅!”李骥沉不住气作揖道:“其他地方都好说,北边的朔方镇必须最快拿下,沙陀和平夏的精骑,加上朔方镇原本的精骑,精骑数量不下万骑,时刻威胁兰州与凉州。” 曹茂接上话茬,作揖道:“节帅,周宝率五千禁军进驻朔方镇,朔方镇内精骑近万,步卒不少于七千。” 各方军情被众人传递而来,但刘继隆早就提前他们一步得知了唐廷的兵力部署,饶是如此他却并不紧张。 “我军兵力部署如何了?” 刘继隆走上前去,只见堂内摆放着一张巨大沙盘,上面的兵力布置也是刚刚调整过的。 陇右军中有精骑八千,轻骑万余,马步兵四万,随军的军吏、军医、伙头兵等四千余人。 除此之外,还有半个月前就开始动员的四万屯兵、州兵。 眼下渭州驻扎着六千马步兵和一万州兵,兰州驻扎三千马步兵和五千州兵,凉州驻扎六千马步兵和五千屯兵。 南边的成州、武州驻扎六千马步兵,州兵五千。 龙州、茂州等东川、西川都督地区的兵马则是各六千。 除去这些,如今集结在临州能调动的兵马,分别是八千精骑,二万二千马步兵。 后方的州县还有一万五千屯兵负责维持当地治安和募兵,只等刘继隆下达募兵的军令。 只是在此之前,刘继隆继续开口道:“传我军令,各镇严防死守,不得轻易出击!” “节帅?!”听到刘继隆的话,李骥、崔恕等人忍不住开口道: “眼下我们若是先出兵,说不定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啊节帅,我们可以集结兵马,趁机突袭他们。” 两人各抒己见,但大体相同,而高进达则是皱眉道:“若是不主动进攻,选择防守的话,也应该增加兵力守城才是。” “现在我军直面官军兵锋的有七个州,但七个州只有三万三千战兵和两万五千州兵、屯兵。” “这等兵力,直面各处均处于我军两倍以上的官军,显然不利……” 高进达担忧守不住城池,可刘继隆却开口道:“按照平日里的守城操训守城,不怕守不住!” “战事一定要让朝廷先打,只有朝廷先打,我们才能反击!” 刘继隆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见解,而曹茂听后则是眉头紧皱,片刻后才道: “如果朝廷先打,那肯定是齐头并进,官军队伍会拉长,确实容易我们突击,但我们能应付过来吗?” 诸军齐头并进,各军之间的距离也会随着深入陇右境内而拉大,毕竟陇右境内多少而少路,官道都在都护府掌握之中。 他们只能按照官道进军,破城后方能汇合。 简单来说,他们在没有攻破城池前,越深入陇右,与各军联系就越薄弱。 这点有利于陇右反击,但也代表陇右的守城压力会变得更大。 如果某个点出了问题,导致官军在某处汇合,那突袭的难度也会增强。 至少在曹茂看来,他没有自信在某个点被击破前,率先击破围攻城池关隘的五支兵马。 不止是曹茂,就连李骥等人也没有自信肯定。 他们即便算上州兵和屯兵,也不过十万大军,而官军调集的兵马,至少从掌握的情报看来,应该不低于十五万。 他们是以少打多,以弱打强。 李骥他们想要突袭,也是想着集结军队,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结果。 他们的想法,倒是与明清萨尔浒之战的努尔哈赤想法相差不多。 陇右军素质较高,官军虽然在数量上压住了他们,可官军分兵五支,陇右若是集结临州三万马步精骑去单独对付一支官军,除东边的王式外,打其余几支官军,都是以多打少。 如果不出问题,确实能够在局部打出优势,甚至击溃一支官军,将整体兵力拉回到持平的程度。 更何况刘继隆在几个月前也说过,先拿下朔方,再拿下秦陇,最后便是挥师南下,占据三川。 李骥和崔恕的想法,完全是按照刘继隆此前制定的进攻目标而进行的。 按理来说,刘继隆应该按照他们的想法进行,可刘继隆并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刘继隆开口说道:“官军远道而来,不会急于进攻,就算着急进攻,也不会从北边主攻,而是从地形更复杂的南边。” “南边的高骈、李福二人手中兵力不少于三万,若是有希望拿下六州之地,他们甚至能增兵到五万。” “我们不管去北边作战,还是渭州与王式对峙,亦或者南下先解决高骈和李福,都会留出一个战略空隙。” “别忘了,我们地势复杂是我们的优点,也是我们的缺点。” “如果以渭州为中心,南下最南边的茂州需要八百里,北上会州需要三百里,而灵州也是八百里。” “也就是说,我军作战的南北距离是一千六百里,便是我军拥有马步兵,也需要十五日才能从北边战场突袭到南边战场。” “若是守在临州去驰援三方,距离也基本在八百里左右,需要七日才能抵达战场,来回也是半个月。” “官军分兵多处,为的也是促成我军分兵,亦或者故意让我军主力前往去某处作战,以此形成某个点以少打多,其他地方以多打少的局面。” 简单来说,李骥他们所想的“集中力量,进攻一点”,实际上就是王式、高骈等人想要他们去做的事情。 王式和高骈都对自己训练的军队有着自信,因此他们有把握能以偏师拖住陇右主力。 只需要拖个三五日,算上赶路的路程,其他方向的官军就能拥有最少半个月的攻城时间。 即便陇右城池再怎么坚固,半个时间也足够改变许多事情了。 别的不提,单说一个故桃关失陷,一个陇西县陷落,甚至是凉州和兰州遭受精骑突袭等等小事就能发展为大事。 “娘贼的,那我们该怎么打?” 李骥他们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们苦思冥想那么多个月的战术,结果却是王式、高骈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不必懊恼。” 刘继隆将沙盘上那代表临州城外三万大军的旌旗拔起,询问道:“若是你们决定要出兵,现在应该出兵何处?” 他询问众人,可众人被他刚才那番话说得支支吾吾,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出兵。 既然王式他们在等他们主动出兵,那他们肯定不能如其所愿。 思前想后,便是李骥这种激进之人都变得保守了:“节帅,我们还是增兵各处,严防死守来拖垮他们吧。” “节帅,某附议!”崔恕也附议了坚守不出的战术。 长安的粮食是走通济渠运抵洛阳,再从洛阳运入关中的。 如今西线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消耗的粮食都足有数千石,而马车转运而来,距离岂止千里。 即便把江南的粮食运抵东都贩卖,再把东都粮食贩往关中,再把关中贩往陇西,这其中消耗也是笔不小数目。 坚守不出,以唐廷的情况,顶多三四年就会被拖到议和。 在十万战兵、州兵、屯兵都联手防守的情况下,李骥他们还是有自信能坚守的。 不过仅仅是坚守,这根本不达不到刘继隆想要的结果。 “我说过,我们要先拿下朔方镇,再拿下秦陇,最后挥师南下西川。” “这个过程和结果不会改变,即便官军举众十余万而来,也不会改变。” “他们的谋划很好,但只需要让他们五支军队脱节,我们就能出其不意的拿下一点。” 话音落下,刘继隆用手在沙盘上画出几条路线。 众人死死盯着,目光渐渐从凝重转变为不解,最后错愕。 “点齐五千马步兵,按照这路线,等待我军令出发。” 刘继隆重新将代表临州三万人马的旌旗插回临州,但这次少了五面旌旗。 在他的军令下,整个都护府都开始运作了起来。 与此同时,狄道城兰州坊内的某处院子也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挈(qiè)彪!军营集合,快走!” 听到急促的拍门声,院内的神堂里,一道身影恭恭敬敬的对牌位躬身上香。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抱起旁边桌上的铁胄,侧目看向了角落站着的五旬老妇。 “阿娘,阿耶没打完的仗,我替他打完;等我回来!” 他话音落下,当即抱着铁胄向外走去,不多时单手将院门打开。 门外,一身甲胄的马懿和高述等人都满脸焦急,眼见李阳春出来,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走,军营集合兵马,我们估计要被选中出征了!” 在马懿的催促下,李阳春跟随几人走出院子,翻身上马,骑着乘马便往城外军营赶去。 不多时、城外军营疾驰而出数千马步兵去,每个人都穿着甲胄,骑在马背上出发,可见军令有多急,竟然需要马步兵骑马疾驰赶路。 在他们疾驰走出军营的同时,官军的各支兵马也按照原本的计划,进驻到了各州县。 在这其中,队伍十余万的官军主力也在五月二十五日,准时抵达了秦州上邽县。 当三军抵达上邽县时,王式立即展开了整顿。 他深知军中纪律的重要性,尤其是随军商人与将领之间的私下交易,不仅影响军心,还可能泄露军机。 因此他第一时间向长安送去了奏表,详细汇报了当前的军情,并请求朝廷进一步的支持。 与此同时,就在三军刚刚扎营休息,不少将领准备出营寻欢的同时,王式趁机下达了一道严令: “所有随军商人必须距离官军营地二十里之遥,严禁将领夜宿商贾营地。” 这道命令一出,军中顿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许多将领对此极为不满,尤其是那些习惯了夜宿商人营地、享受军妓服务的将领,更是暗中抱怨。 正因如此,军令下达后,军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骚乱。 一些将领暗中煽动普通兵卒和小军头,试图通过制造混乱来迫使王式收回成命,但王式早有准备。 普通兵卒和小军头并非真正关心将领的私欲,他们更在意的是实际的利益。 于是,王式果断下令开放上邽县的秦州州衙库房,发放二十万贯钱犒赏全军。 不出王式预料,随着普通兵卒和小军头们拿到钱后,这些被煽动兵卒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对于普通兵卒和小军头来说,他们本来就没有机会享受营妓的待遇,军中的骚乱不过是那些大军头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煽动的。 如今,王式发放了犒赏,他们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战事上。 “有了这些钱,咱们攻破陇右后,还能分到更多!” “是啊,听说陇右的番人奴隶可是抢手货,咱们抓几个回去,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上邽县外的军营中,这些得了犒赏的官军兵卒们眼底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们现在只想尽快攻破陇右,将陇右全境洗劫一空,发泄自己这么多天的苦闷。 在他们激动于接下来的战事时,几日后的长安咸宁宫内、李漼也听完了王式派快马加急送来的奏表。 对于王式的这些手段和安排,他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紧接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咸宁殿上的群臣。 北司四贵、南衙三相都在此地等候李漼问对,而李漼也在他们听完了王式奏表后缓缓开口道: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朝廷的讨贼制文下发,便能出兵讨陇。” “朕想要询问几位相公,这讨贼制文应该怎么写?应该由谁来写?” 讨贼制文这种存在并不难写,难点在于谁愿意背这个锅。 若是朝廷打输了,写讨贼制文的官员可不好受,即便不被送到叛军军中受辱,也无法在朝中担任要职了。 不过这种制文又没有办法交给官职一般的官员,所以李漼必须询问一声。 只是面对他的担心,徐商却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今早前往兵部时,被兵部侍郎郑畋所拦。” “制文之事,郑畋早已准备好,还请陛下过目……” 徐商话音落下,当即从袖中拿出一份奏表。 田允见状走下金台,从徐商手中接过后,走上金台交给李漼。 李漼平静着将奏表打开,起初皱眉,但随着制文渐渐往下,他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也浮现喜色。 “郑畋这手制文不错,便以他这制文来书写讨贼制文吧。” 话音落下,李漼缓缓起身,手中拿着郑畋的制文说道: “传朕旨意,以凤翔镇节度使、太子少保王式充任招讨陇右行营都统制置等使、关内道供军使,擢授骠骑大将军、祁县县公,领兵讨伐陇右!” “六月初一发讨贼制文,朕要借此机会收复陇右,重树朝廷威望!” (本章完) 第379章 讨刘继隆制 第379章 讨刘继隆制 “天地之化,由肃杀而成岁功;帝王之道,以威武而辅文德。” “朕承天命,抚临万邦,务以含宏为本,慎于征战。” “刘继隆者,背弃人伦,反逆天常,割据陇右,擅立军政,不奉诏命,遣兵侵蜀。” “朕屡遣使臣,谕以恩威,冀其悔悟,归顺朝廷。其拒命不恭,荧惑一方之民,胁迫三军之众,凌虐封疆,残害百姓,焚烧城邑,劫掠乡里,恣行暴虐,无所忌惮。” “宜令凤翔、泾原、邠宁、朔方、河东、河西等道兵马合势,西川、东川、山南西道等道兵马与关中计会,犄角相应,同为进讨。” “刘继隆旧有官秩,宜并削除。大军既临,计即戡殄……宣示中外,咸令知悉。” 咸通七年六月初一,当朝廷发出《讨刘继隆制》文,不等陇右骚乱,关中及剑南、关内等诸道便先乱了起来。 关中原本斗米百二十钱,《讨刘继隆制》发出后,粮价仅一日便涨至斗米二百钱。 关内道、剑南道、山南西道等处粮价都随之走高,商贾世家囤积粮食,以为奇货,百姓生活本就困苦,又遇粮价骤涨,紧邻前线,民不聊生。 于是遁走山岭者数不胜数,各州县衙皆派力役搜捕逃民,局势混乱。 昔日游奕的各方骑兵,本来还能隔空问候几句,而今碰了面,却是将对方当做仇人般追杀。 如灌口关往故桃关这八十余里的道路上,随着高骈下令挥师进军,双方塘骑开始交锋作战,箭矢交织往去,乘马嘶鸣…… “驾!驾!驾……” 炙热午下,数十名塘骑疾驰冲入故桃关内,随后城门紧闭,城头旌旗猎猎作响,精骑驰至城内牙门后下马,快步走入牙门之中。 窸窸窣窣的甲片声尚在作响,待领头的旅帅走入正堂作揖,前方军情当即从其口中汇报而出。 “西川兵马,距关隘已不足二十里!” 话音落下,主位的尚铎罗放下手中书册,眉头微皱:“知道了,令塘骑休整,派步塘前往关隘各处山堡,监督官军动向。” “末将领命!”旅帅作揖应下,而后退出了牙门。 在他离去后,不多时便有几名将领得知消息,着急走入牙门之中。 “都督,石泉县传来消息,高骈派遣三千余兵马袭扰石泉!” 厝本躬身作揖,将刚刚传来的消息禀告而来。 尚铎罗闻言并不紧张,而是开口道:“有王思奉和韦工啰碌驻守石泉,石泉无忧,不必担心。” “高骈麾下兵马距此地不过二十里,最迟黄昏便会在关外扎营。” “此僚从索勋手中得到了我军投石机图纸,故此城外不必设置羊角墙及堑壕等手段。” “故桃关经我加筑八个月,便是高骈举大军来攻,我亦能守住。” “眼下需要警惕的,是此僚会不会派遣兵马袭扰我军后方粮道。” “你现在返回汶山,与没卢丹增在城外十里范围各处放哨,警惕四方。” 尚铎罗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厝本,紧接着吩咐其撤回汶山县驻防。 虽说尚铎罗与李骥、崔恕等人都试图逼刘继隆和大唐翻脸,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心底还是有些慌张的。 这毕竟是拖垮了吐蕃的大唐,哪怕它已经年迈,但依旧是一尊庞然大物。 尚铎罗清楚自己的能力,昔年他别说论恐热,便是论恐热下面的尚延心都能追着他打。 如今与尚延心同一水平的鲁褥月、蔺茹真将都在高骈麾下,足可见高骈的水平。 面对这种名将,自己还是不要想着什么计谋手段,老老实实驻守关隘便是。 “末将领命!” 厝本见状作揖应下,随后带人退出了故桃关牙门,乘马往汶山赶去。 两个时辰后,高骈率领的西川大军兵临故桃关下,比尚铎罗想的还要快些。 得知消息,尚铎罗身披甲胄,登上了故桃关的马道,来到了城门楼前。 城墙上,标有“唐”、“尚”等字的旌旗猎猎作响,其中包含了三辰旗和五色旗、陇右都护府旌旗等等。 即便已经被朝廷定义为叛军,但陇右依旧悬挂代表大唐的旌旗,这让城外的西川大军感到奇怪。 “直娘贼的,这刘继隆还有脸皮挂朝廷的旌旗?” “待城池攻下来,倒是省去了更换旌旗的手段!” 在西川大军忙碌扎营的同时,高骈亲率将领们靠近故桃关,在关隘三百余步外驻足观看故桃关情况。 张璘、梁缵二人骂骂咧咧,高骈眯着眼睛观察故桃关。 不得不说,陇右的筑城手段确实老道,也更舍得钱。 故桃关经过修筑后,不仅肉眼可见的更为墩厚,甚至都高大了些许。 “至少三丈高,四丈厚,还是垒砌石块而成,极难攻克。” 王重任被高骈留在了成都府,鲁褥月被派坐镇大渡河,索勋则是被派往了石泉进攻。 如今高骈麾下将领,除了张璘、梁缵外,便只剩下蔺茹真将了。 上次与陇右交锋时,他们这群人大多都二十八九,三十五六。 而今十余年过去,高骈已经四十五岁,张璘等人也纷纷在四十岁左右。 饶是如此,再遇陇右军时,众人却依旧雄心壮志。 “节帅何必担心,刘继隆兵马不多,又被王式所牵制,我等想要攻破故桃关虽不容易,却也不难。” “明日百余台投石机摆在阵前,管它如何坚固,便不信强攻之下,还能如此岿然不动!” 张璘的话赢得众人颔首,高骈却还是略微担忧,回头询问道:“灌口关的守备不可松懈,若是刘继隆率军突入蜀中,截断我军后路,那便功亏一篑了!” “节帅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必不会再让刘继隆逞凶!” 梁缵这般说着,高骈见状满意颔首,随后调转马头与诸将回到了故桃关三里外的三军处,专心布置起了营盘。 与此同时,故桃关上的尚铎罗也目送高骈等人离去,转头看向了马道上的陇右将士。 他们大多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每个人都在五尺六寸(174cm)左右,放在百姓之中都算做中上。 这还是因为他们大多生活在吐蕃治理下,食物贫乏所致。 若是有足够的肉食,说不定还要高些,比如军中的将领、兵卒的子嗣,由于肉食吃得多,便要比同龄少年高上二三寸。 待他们长大,说不定能长到五尺六七寸,被选入军中,子承父业。 这般想着,尚铎罗又接着检查起了城防。 不得不说,高骈预估的还算准确,故桃关经过尚铎罗的加筑,如今高三丈,厚四丈二尺,道宽可跑马,其中也布置了不少投石机、狼牙拍、夜叉擂,枪车等守城器械。 这其中不少守城器械,都是同时代唐军没有的,陇右军中善操控者却不少。 确认城防没有纰漏后,尚铎罗回到了牙门中休息。 一夜过去,关城内外,两军都没能休息得很好。 战事当前,三军兵卒的精神压力极大,脑中的弦紧绷,一点就炸。 城内的陇右军稍好些,但城外的西川军就不行了。 正因如此,高骈禁止西川跟随而来的随军商人靠近军营,距离需要保持在三十里外。 以军纪来说,高骈的西川军,肯定是要比王式所率的那支诸镇官兵要强上许多的。 面对眼前的故桃关,高骈没有着急进攻,而是让将士们休息到了辰时,而后派遣三万民夫开始构筑投石机阵地。 眼看着城外的投石机不断搭建起来,已经起床登城的尚铎罗脸色也愈发凝重。 近百台投石机,并不是张璘夸大其词的说法,而是真的有那么多台投石机。 不过故桃关前的河谷宽度不足百步,能布置的投石机十分有限。 即便高骈已经选择前中后三段构筑,所能构筑的投石机也不过七十多台罢了。 构筑投石机后,民夫们只得到了简单的休息,随后便开始从长江(岷江)河畔搜寻河石,充作投石。 高骈的心思,尚铎罗大概了解了。 “他想要搜寻足够多的投石,猛攻后拿下故桃关。” 他与左右都尉、别将说着,随后返回城门楼中书写军报,派快马送往了北方。 在快马北上的同时,江油县、石泉县都遭受到了官军的威胁。 由索勋所率的三千黔中道兵卒将石泉县包围,李福所率的一万东川兵也屯兵江油县外。 山南西道,节度使王铎并未进攻,而是固守兴州、凤州,保证山南西道不会丢失。 相比较他们,朔方镇的周宝就比较冲动了。 五月二十八日,朝廷还未发布《讨刘继隆制》时,他便率领麾下两千朔方精骑与七千平夏、沙陀精骑出会州会宁。 六月初二,他就率领骑兵在兰州境内的广武县和五泉县之间频频出现。 尽管没有深入,且几次被陇右军塘骑发现,但他并未撤军,而是依靠会宁县距离兰州二县最大不过二百里距离而不断犯边。 稍微知晓骑兵战法的,便知道他这是在试探兰州境内的陇右骑兵反应速度和突击速度。 等他弄明白了双方行军速度和突袭速度,他便会果断进攻广武,以此来切断陇右与凉州的联系。 南边的高骈、李福在稳扎稳打,东边的王铎在严防死守,北边的周宝伺机而动。 摆在陇右军前面的局势,已经十分不妙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驻扎上邽县的唐军诸镇主力也开始行动了。 六月初二,王式留下战力稍弱的邠宁、河东两镇兵马驻守上邽,防备陇右军自成州偷袭上邽。 此外,存放粮草的成纪县则是交给了宣武军和天雄军的步卒看守。 安置好一切后,王式率精骑五千,马步兵一万五千,步卒三万及八万民夫移驻武山县。 一百里的距离,大军走了两日半才抵达,行军速度可见一斑。 武山县是高骈昔年所驻城池,虽然说是县城,但城内并无太多百姓,只有五千天雄军步卒在此驻守。 此地距离渭州陇西县所布置的第一道壁垒仅三十里,因此王式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武山县驻扎,并派马步兵往南边的吐蕃旧道探索。 当夜便有消息传回武山县,而武山县内外连营成片,篝火通明。 王式睡不着,直到等来了前往南边探索吐蕃故官道的马步兵返回,他才安下了心来。 “启禀少保,陇右在武山县南边的三十里外,于吐蕃故道原址修建官道,沟通成州,还筑有石堡,守军不下千人。” 武山县衙内,当着诸镇节度使、兵马使和王式的面,河中节度使麾下,马步兵马使王重荣恭敬禀报。 听完了他的禀报后,王式微微颔首,接着询问道: “南下官道是否狭长?石堡情况如何,可有水源,官道修整如何,可能疾行?” 几个问题摆出来,王重荣也没有慌乱,而是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南下官道约二三丈宽,石堡位于一处宽阔地带,正面不过百步宽,城墙高二丈,厚不少于三丈,城内守军皆可称为精锐,而石堡左侧又有河水经过,不缺水源,易守难攻。” “陇右修筑石桥,铺设官道皆有两丈宽,大军虽然不易急行,但驰援成州亦不成问题。” 几个问题被王重荣一一解答,王式听后微微颔首,目光看向左首位的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 “李使君,陇西所筑壁垒兵力如何?” “兵马数量不知。”李承勋直截了当道: “当地地势复杂,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但某已经派人绘制地图,地图便在少保左手旁,少保可打开查阅。” 王式没有因为李承勋盛气凌人而生气,只是自顾自的拿起地图打开查看。 一道湾峡,前后布置了四重关隘与两重渡河城关,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望着被经营如铁桶般的渭州陇西,便是连王式都不免感到头疼。 他自领兵以来,前后近十年,但对手都是大礼群蛮,中原盗寇。 围剿藩镇,这种战事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了,因此不止是他,就连诸镇都心里打鼓。 毕竟他们围剿的不是一般的藩镇,而是陇右这种不输河朔三镇的大镇。 想到这里,诸镇节度使、兵马使也在察觉王式表情不对后,跟着表情凝重了起来。 “朝廷《制文》发了这么多天,至今已有四日,为何刘继隆毫无动向,难不成是想着严防死守,将我等拖到粮草耗尽时?” 队伍中,泾原节度使李弘甫忍不住开口询问,而他的话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不过他们没有将目光停留在李弘甫身上太久,而是转而看向王式。 对此王式沉声说道:“西川、东川与朔方三处兵马都比我们提前出兵,若是陇右境内官道通畅,刘继隆恐怕已经得到了消息。” “他若是挥师驰援某处,老夫也正好挥师西进,先夺取陇西那六重关隘。” “只是在此之前,老夫还需要等待他消息,同时把渭州与成州官道切断才是。” 王式话音落下,他当即看向了队伍中的一人:“王兵马使!” 平叛第一战,王式自然要打出朝廷的气势,所以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家长子王涉。 “末将在!”王涉果断站出来作揖,而王式也开口道: “命你率领长枪都、忠武军及宣武军,明日清晨南下突袭吐蕃旧道的陇右石堡,五日内必须拿下石堡!” “末将领命!” 王涉不假思索的应下,王式略微颔首,接着看向李承勋:“劳烦李使君明日率天雄军往陇西壁垒试探而去,看看叛军情况如何。” “末将领命。”李承勋没有起身,只是在位置上作揖接令。 如此态度,也是在座许多节度使心里的态度。 他们都不敢笃定朝廷能讨平陇右,因此在官军占据上风前,他们还需要保存保存实力。 不过在他应下的同时,却见衙门外响起甲片声,随后便见一人走出,笑呵呵说道: “李使君倒是好大面子,须知在王少保面前,便是某接令都得起身……” 微微刺耳的声音响起,众人脸色骤变,纷纷起身对来人作揖:“杨副使……” 来人是统制军中二万神策军的神策左军副使杨玄冀、右军副使杨公庆。 二人代表了北司,在座众人自然不敢在北司面前摆谱。 这也多亏北司提前一年招募新卒编练,这才没有在这些日子的操训中落后,把面子和里子都保住了。 面对众人的态度,杨玄冀与杨公庆先后走入正堂,对王式作揖。 “王少保,某二人率军扎营,姗姗来迟,请见谅。” “二位哪里的话……” 王式心里叹气,他还是高估了朝廷在诸镇面前的威望。 诸镇中,如李承勋这种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人并不少。 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北司的杨玄冀和杨公庆来镇镇场子。 只是让他没有预料到的是,不等杨玄冀与杨公庆开口,衙门外边响起了更为激烈的甲片声。 一名列校急匆匆跑入堂内,顾不得喘气便对王式作揖,满头大汗。 “成纪急报……叛军、叛军、叛军出现在成纪北部,有袭击粮仓之嫌,请求援兵!!” (本章完) 第380章 广武之战 第380章 广武之战 炎炎夏日,纵使这个时代的陇右树木成群,却也挡不住空气中的燥热。 只是相比较空气中的燥热,驰骋同时还要张弓搭箭则更为消耗体力。 秦州成纪县北部的河谷中,数十名轻骑正在向南亡命奔逃,而他们身后则是追逐着乌泱泱的更多“骑兵”。 后方的骑兵马术更为精湛,虽说马匹速度不快,可他们却能在马背上腾出双手,张弓搭箭。 咻咻箭矢如雨而下,前方逃亡的轻骑要么马匹中箭跌倒,要么就是自己被射成了马蜂窝。 若非甲胄足够厚实,一阵箭雨便能要了他们性命。 双方一逃一追,十余里路程很快掠过,前方河谷渐渐变得狭窄,而且肉眼可见一处营地驻扎河谷的隘口处。 “哔哔——” “直娘贼的,救老子!!” 瞧见前方的营盘,这些轻骑纷纷吹哨,叫嚷求救。 营盘内的官兵见状,百余人立马走出营盘,结阵持弓弩等待。 “哔——” “停下!!” 不同于官军,后方“骑兵”的哨声沉闷且悠长,数百人纷纷勒马停下,就这样看着那数十轻骑冲入了营盘内。 “撤!” 马背上的校尉开口,调转马头便沿着河谷往北边撤去。 数百骑兵不紧不慢的撤走,而那逃入营盘的数十轻骑不敢停留,连忙南下。 赶在黄昏前,换马三次,疾驰两个时辰的他们总算见到了远处那坐落在河谷中的城池。 “成纪”二字尤为显眼,数十轻骑疾驰冲入城内,城门口的步卒也不敢阻拦。 城内街道上只有老弱和女子,鲜少能看到男人,尤其是青壮。 当数十名轻骑下马,他们已然来到了城内的县衙。 不多时,他们便出现在了县衙正堂内,而堂内主位坐着的则是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的长子,天雄军左军兵马使李执义。 “情况如何?” 李执义脸色凝重,堂内的那轻骑旅帅语气更为沉重:“数量不低于三千,他们发现我们后,立即就派出了数百人追击我们。” “只是他们的马速不快,说是跳荡、奇兵都不对,更像是马步军。” “三千马步军?”李执义脸色更为难看,站在他左右的两名都虞侯也作揖道: “兵马使,我们已经向节帅求援了,想来最多三日,节帅就会带兵驰援而来。” “没错兵马使,成纪放着大军七成的粮草,王少保和节帅都不会坐视此地被叛军威胁的!” 二人十分自信,可李执义黑着脸道:“某担心的不是这个。” “某现在想知道,这三千马步军是从何处突袭而来?” “若是走北边,那朔方军为何没有半点提醒?” 从北边突袭而来的叛军,他们出发的位置只能是兰州或凉州。 但不管是兰州或凉州,他们出兵都得经过会州境内,因为成纪与兰州之间隔着无数山岭丘陵,马步军只能走官道疾驰而来,不可能绕过会宁。 想到这里,李执义反倒是担心起了朔方军,而他的猜测也没有错,此时的朔方军确实不太好受。 会州与凉州交界处,在后世是戈壁沙漠,而在这个时代是草原。 会州与兰州交界之处,在后世是戈壁与丘陵,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草原与山林。 在这样的地界节制朔方军与平夏部、沙陀部的周宝,每日动辄率领骑兵深入兰州数十里而复返。 他们驻扎在山岭之间的草原上,四周山岭则是有精骑下马步行上山放哨。 此时此刻,数千精骑刚刚从西边折返而来,身后还俘获了数百辆马车和数百陇右民夫。 “直娘贼的,走快点!” 朔方军的精骑用力拉拽着身后的陇右民夫,后方的民夫垂头丧气,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他们在西边四十余里外的官道上遭遇朔方军袭击,一百押粮军尽数阵没,随军押粮的民夫也被杀死百余人,被俘四百余。 在朔方与沙陀等精骑的拉拽下,他们被带入了营盘之中,不多时便来到了牙帐密切萘胺。 一名身材高大的黢黑将领从牙帐内走出,身后还跟着李思恭、朱邪赤心和朱邪翼圣等人。 这个身材高大且黢黑的将领,便是眼下的朔方节度使周宝。 “节帅,这些陇右的州兵倒是有骨气,我们没能抓豁口,还折了五十二个弟兄!” 率军赶回来的都虞侯作揖行礼,周宝闻言眼角抽动,但还是走上前对那些民夫质问道: “某先后袭击了你们七支押粮队,凉州和兰州的叛军就没有什么动向?” 民夫们纷纷低着头,也不搭话。 “额啊——” 忽的,一支箭矢射穿了某个民夫的大腿,他跪倒地上哀嚎,周宝也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却是朱邪赤心持弓冷哼道: “刘继隆已经被朝廷视作叛军,你们如果还想活命,就都给耶耶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狗鼠,有本事宰了我!” “反正耶耶不想活了!!” 被射穿大腿的那年轻民夫发狂喊叫,朱邪赤心眼底闪过寒芒,只是不等他动手,站在他身后的朱邪翼圣就取弓射死了了那叫嚷的民夫。 “冥顽不灵,阿爸不用和他们多说。” 朱邪翼圣冷漠说着,周宝瞥了一眼他,朱邪赤心也收起了弓箭,而李思恭则是嘿嘿笑道: “我麾下的人最会对付这群人,交给他们就行……” “好!”周宝不假思索的应下,他自然知道党项人的那些手段。 除了某些骨头硬的家伙,大部分人都撑不了多久。 “唳——” 忽的,天空中有猛禽在鹰唳,四周的沙陀、党项人抬头看去,而后纷纷皱眉。 只见空中竟然有数只猛禽低空盘旋,久久不愿离去营盘上空,很不对劲。 猛禽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一般来说是不会聚集那么多只的。 “这么多猛禽在聚集在我们头顶,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李思恭皱眉说着,周宝也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朱邪翼圣举弓射箭,两支箭矢呼啸着射向空中。 忽的,空中鹰唳变为惊恐的哀鸣,两只猛禽从空中跌落而下,另外几只也纷纷飞走。 “现在好了……” 朱邪赤心嘿嘿笑着,而李思恭也看向了年仅十一岁的朱邪翼圣。 “这狗鼠,倒是生了个好娃娃。” 李思恭眯眼作响,周宝也趁机夸赞道:“张弓搭箭,便能一弦射二箭,还分别射中一只猛禽,小军使日后必然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这不算什么,在代北、只要和我一样大的沙陀少年都能做到。” 朱邪翼圣倒是会说话,尽管这种话在周宝、李思恭听来不切实际,但二人却没有揭穿。 那猛禽虽然盘旋降低,但距离也有二三十丈高。 朱邪翼圣如今少年,不过十一岁就能拉七斗弓,射二三十丈高,放在数百年前,也算是出名的“射雕者”了。 “今日收获不少,稍后我让我那庖厨亲自为诸位宰羊烹饪,尽……” “哔哔——” 周宝的场面话没有说完,远方渐渐传来悠扬的哨声,致使在场众人脸色一变。 “穿甲,敌袭!!” 李思恭最先反应过来,叫嚷的同时冲向自己的牙帐。 朱邪赤心、朱邪翼圣及周宝也在他行动的同时,分别行动起来。 原本还沉浸在缴获所带来喜悦中的朔方军,一瞬间便纷纷行动、警惕起来。 辽阔草原上,朔方军所外放的那些塘骑正在不断回撤,远处扬尘四起,数以千计的精骑乌压压从北边疾驰而来,层层压近。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在不断作响,声音越来越大,好在朔方军及党项、沙陀的骑兵穿戴利索,马匹也放养在了营盘外。 数千人涌出营盘,先后翻身上马。 “各自留下五百人看守乘马,全部上军马!!” 周宝对身旁的朱邪赤心、李思恭发着号令,二人也没有在这种节骨眼上扯皮,而是果断下令将乘马留下,并留下五百人看守乘马。 待数千骑兵纷纷上马,大纛指引着他们向东北方向靠拢。 八千余精骑驰骋着冲上了一处丘陵,与远方的敌军目光碰撞。 这块草原被一南一北两座山岭夹在中间,但中间的草原足够宽阔。 两军精骑渐渐靠近,虽然同为精骑,可装备相差的似乎不是一星半点。 朔方军的方向,八千余精骑虽然乘骑军马,但军马并无任何防护,仅有马背上的骑兵穿戴甲胄。 陇右军的方向,八千精骑不仅身骑高头大马,军马的正面还拥有护额及马甲,两肋也有较短的马甲保护,唯有马臀裸露在外。 这是陇右的半具装精骑,在保证防护的同时,不失机动与灵活。 “簌簌——” 六月的西北,狂风在草原上肆虐,吹得双方旌旗猎猎作响。 部分军马不安的撅蹄,但很快被马背上的骑兵所安抚。 “节帅,您不是说王式故意吸引我们主动出击吗?那您还上当?” 大纛下,曹茂目光死死盯着数百步外的朔方军,嘴里却说个不停。 在他身前,刘继隆的身影也传出声音:“我现在如他所愿,但他现在估计正在头疼成纪方向的斛斯光他们呢,无力干涉我拿下会州!” “不过在拿下会州之前,得先把朔方的这支精骑给击溃才行!” 话音落下,他将手中长枪挂在得胜钩上,取出那张大到夸张的大弓: “速战速决,先重创这支精骑,然后立马北上和李骥他们汇合,拿下朔方!” “是!” “呜呜呜——” 号角被吹响,悠扬的号角声响彻此处,南北山岭的树林树叶也在簌簌作响。 “这就是陇右的精骑?果然不输卢龙军的精骑……” “不!比卢龙军的精骑还要强壮!” 马背上,朱邪赤心父子并未因为陇右精骑的突然出现而怯战,反而充满了斗志。 要抢就得抢富户,抢穷鬼有什么意思? 杀了这些陇右精骑,他们的高头大马和厚重甲胄就都是自己的了! “骑射为主,他们远道而来,马力必然不足!!” 周宝很快做出判断,随即更换弓箭,准备以骑射面突为主。 不过论骑兵作战,不管是李思恭还是朱邪赤心,他们都比周宝要更为熟练。 双方只是目光对视,当即便抖动马缰,率领本部一分为二,往陇右精骑左右两翼包抄而去。 “直娘贼的!!” 周宝破口大骂,但大骂过后,却还是率领本部千五百余精骑发起冲锋,准备正面面突。 自铁甲大量装备以来,箭矢便很难破防甲胄,骑兵使用弓箭抵近面突无疑成为了最为致伤的手段。 陇右军从正面看上去就是具装骑兵,朱邪赤心等人自然不会傻乎乎的与他们冲击。 辽阔的草原上,他们一分为三,以党项精骑、沙陀精骑为左右翼,朔方精骑为主驰进。 只要他们的判断没有错,那就可以趁陇右骑兵来不及分兵前,以骑射面突,自左右翼乘掩,且驰且射。 只是他们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陇右精骑突击的速度很快,甚至不输于他们且驰且射的速度。 “曹茂!” 铁胄下,刘继隆沉稳开口,同时从马鞍上抽出箭矢与赤色旗帜,呼吸间挥舞出旗语。 “末将领命!” 曹茂看懂了旗语,当即放回弓箭,拔出赤、黄两面旌旗在头顶挥舞。 待到挥舞三转,他收回旌旗,而队伍之中的令旗兵已经开始挥舞手中那长长的旌旗。 大军一分为三,并且渐渐散开,并未组成骑墙进击,而是一同摆出了骑射的架势。 “叵耐的杀才,这支马甲兵的马甲怎地这么奇怪?!” 马背上,除了正面战场的周宝没有发现,朱邪赤心及李思恭都从侧翼发现了陇右骑兵马甲的不对劲。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双方便已经接近到了百步之内。 百步距离,在双方都在疾驰的情况下,实际上也不过几个呼吸罢了。 双方各自张弓搭箭,驰骋间距离十余步时分别交错而去,张弓射箭。 箭矢成批瞄着敌军的面部及马腹射去,陡然间便有无数人落下马去,人仰马翻者数以百计。 第一轮面突,无疑以陇右骑兵胜出,但骑兵的骑射并非一轮结束。 依仗胯下马匹未着马甲的矫健,党项、沙陀两部精骑驰骋出去百余步后便调转了马头,依仗灵活性和速度,准备在陇右骑兵前面发起第二轮面突。 只是当他们调转马头,这才发现不等他们发起冲锋,陇右的骑兵不过冲出去二百步不到,便也跟着调转了马头。 “直娘贼,披马甲的骑兵哪里能这么快调转过来?!” 李思恭与朱邪赤心破口大骂,队伍中的朱邪翼圣也难得露出了错愕和惊诧等表现。 “阿爸,这支骑兵不对劲,小心应付!” “我晓得!” 父子二人对话间,刘继隆所率中军也冲向了周宝所率的精骑。 周宝及其麾下精骑毕竟只训练了一年半载,加上没有经过生死搏杀,他们根本不敢抵得太近来面突。 他们冲向陇右精骑的同时,不过在三十步左右,便射出箭矢,仓皇撤退。 他们将后背露了出来,陇右的精骑追击十余步后,在距离他们十余步外张弓搭箭。 不少马匹中箭栽倒,那些被甩飞的精骑根本不用特意照顾,马军践踏而过后,便只剩一团烂肉了。 周宝所率精骑的表现被沙陀、党项等外围精骑看在眼里,将军情传往了中军。 李思恭、朱邪赤心等人知晓后,心里一沉,当即便知晓了这场战事的走向。 “趁着这次面突,往南边追去,带着军营的乘马立刻绕道回朔方!” “走!” 战事不顺利,周宝麾下精骑表现着实难看,继续面突交锋下去,他们只能获得更多的死伤,无法取胜。 想到这里,朱邪赤心果断下令,随后率领精骑与迅速折返的陇右精骑再度交错面突。 不出意料,陇右精骑落马者鲜少,而己方落马者足有数十人。 交错之际,朱邪翼圣目光看到了一道身穿华贵甲胄的将领,他张弓搭箭,箭矢呼吸间射中对方,但马匹交错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确定箭矢射到了何处。 没有任何犹豫,沙陀的精骑往营盘方向撤去,而党项的李思恭见状也连忙阻止试图再次面突的本部精骑,急忙率领精骑向南边绕道突围。 只是他们的表现,正是陇右精骑所需要的。 调转马头过来的陇右骑兵开始追击,两部精骑也且驰且射,但命中者少,被射中者多。 追逐之间,前方的周宝所部也驰骋到了营盘外。 周宝前番的安排有了结果,下马驻守马群的那一千五百骑兵,此刻已然换上了唐军的擘张弩,结阵反击。 “撤!”刘继隆眼见上千张擘张弩已经做好准备,且还有骑兵下马结阵,他果断恢复令旗,率领四周的三千精骑调转兵锋。 当看到后方驰骋撤退的两部精骑,刘继隆继续挥舞令旗,三千陇右精骑在片刻后一分为二,分别朝党项、沙陀两部精骑阻击而去。 “不要管其他的,冲出去再说!” 朱邪赤心厉声开口,身后的旗兵不断挥舞令旗。 半盏茶的时间在此刻显得转瞬而逝,两部精骑很快在正面与调转兵锋而来的三千精骑碰撞一处。 这次没有面突,既是负责阻击,那自然要短兵交击。 这么多年过去,陇右也并非昔年的穷小子了。 制式军槊虽不如马槊,却也带给了陇右精骑足够的长兵伤害。 无数党项、沙陀精骑被挑落马下,也有力气不足,使用错误的陇右精骑被顶飞。 双方交错间,朱邪翼圣瞧见了从自己数十步外经过的陇右大纛,他张弓搭箭,往护纛精骑使出连珠射。 两支箭矢先后射中那名护纛兵,而护纛兵便在刘继隆身后。 在他被第一箭射中的同时,刘继隆便已经察觉到了敌军之中有神射手在射纛。 他果断从护纛兵中抢过大纛,将大纛推给了旁边的一名校尉。 “抓住!” 校尉连忙舍弃军槊,抓住了大纛,而冷箭却依旧透过人群朝刘继隆射来。 眼见四周的陇右骑兵都在避让自己,刘继隆丢下长枪,取弓搭建,夹马腹跃起同时,下意识射出一支箭矢。 “嘶鸣——” 朱邪翼圣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体一沉,胯下马匹被一支粗大箭矢射穿,连带着还射穿了他旁边一名沙陀精骑的马匹。 “阿爸!” “抓住!” 朱邪翼圣马术精湛,果断舍弃弓箭,伸手抓住了朱邪赤心的手臂,在他涨红着脸的情况下,费力拽上了马背。 “撤!!” 朱邪赤心不敢停下,快马突围而去,刘继隆眼见他们冲出重围,当即便挥舞令旗示意三军停止追击。 在他的目送下,这三支精骑仓皇逃往了西北方向的草原,那一千五百下马结阵的驻兵也果断上马追去。 “节帅,怎么不追了?!” 窦斌疾驰而来,身上的甲胄中了六七箭,但他并未拔出箭矢,而是急声询问起来。 刘继隆闻言看向他:“马力不足以追击,你现在带人更换战场上缴获的军马追击,最好把他们甩在后面的乘马留下!” “是!”窦斌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军马,果然看到了军马嘴角泛起白沫。 眼见如此,他立即下马指挥骑兵收拢战场上的军马,随后换马追击而去…… (本章完) 第381章 乌兰追逐 第381章 乌兰追逐 “唏律律……” 午后、战争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风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低吟。 陇右的骑兵先后下马,开始在草原上搜集官军留下的军马,亦或者者俘虏那些落单的官军。 数千名陇右兵卒下马持槊,仔细检查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官军尸体,动作熟练而冷静。 他们偶尔用军槊挑开尸体上的铠甲,确认是否还有气息,亦或者发现了己方还活着的弟兄,连忙呼唤军医前来。 除了被刘继隆派出追击的窦斌外,留下众人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猪犬的家伙,下次见了那厮,我定要射回来!” 刘继隆翻身下马,当即便听见了被众人包围的曹茂骂声。 “中箭了?” 刘继隆推开众人,果然见到了曹茂坐在地上,手上袖子挽高,旁边蹲着一名军医在为他处理手上的箭伤。 二人脚下还有一支箭矢,显然是曹茂被人射中了手臂。 “这箭矢划过披膊(臂甲),射穿了皮肉,好在是左臂,倒也不耽误接下来的事情。” 不等军医回答,原本还骂骂咧咧的曹茂便立马改变口风,生怕刘继隆叫他留下。 刘继隆闻言颔首,面无表情,倒不是不心疼曹茂,只是在战场之上,这点伤势确实算不上重伤。 他回头看去,只见上百具陇右将士的尸体被带到了数十步外,另还有伤重的二百余名陇右将士躺在一处,军中的军医正在对其医治。 陇右早已有了蒸馏过后的烈酒,用其来消毒最好不过。 “直娘贼的,这群杂种的箭矢不是带锈,便是带了狼毒。” “此等手段,便是昔年的番贼也不见这么狠的!” 虽然隔着数十步,但刘继隆还是听到了这些谩骂声。 他脸色一变,连忙朝那边走去。 “箭矢上有狼毒?”刘继隆靠近后询问,那些军医闻言一边救治伤兵,一边回答道: “有狼毒,还有金汁,清理起来十分麻烦。” “直娘贼的,某要宰了这群杂种!” 军医的话音落下,跟在刘继隆身后的不少兵卒便要发作,拔刀便要往看押俘虏的那边冲去。 “站住!”刘继隆喝止住这些人,目光看向不远处。 只见战场的一角,上百名官军俘虏被集中在一起,双手被绳索捆绑,蹲坐在地上。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时不时流露出恐惧。 百余名陇右骑兵手持军槊,就这样站在俘虏周围,目光冷峻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名沙陀俘虏抬起头,用生硬的汉语对看守的兵卒说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求你们饶我们一命。” 看守的兵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冰冷:“你们若是老实点,或许还能活命。” 俘虏们闻言,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出声,而刘继隆也收回了目光,目光在伤兵之中搜寻。 很快、他便看到了此前中箭的那名护纛兵,于是迈步走去。 此处的伤兵大多都是箭伤,能活下来的基本都是擦伤,被射穿面甲的,大多都已经成为了尸体。 至于那些坠马的,基本也是十个有九个难以救活,尽数躺下了。 刘继隆来到那护纛兵身旁,他倒也长得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最少有六尺,比刘继隆矮个一两寸,此刻甲胄上插满了箭矢。 “伤的如何?”刘继隆询问其伤势,不等他开口,军医便道: “看着骇人,但都是皮肉伤,唯有手臂上的伤势需要注意。” 刘继隆低头看去,只见他有些倒霉,伤的是需要握兵器的右臂,小臂被箭矢割开一道两寸左右的伤口,鲜血淋漓。 “唤什么名?” “五泉军第三旅第二队队正安破胡,见过节帅!” 安破胡恭敬回禀自己身份,刘继隆听后颔首:“护纛有功,多记一功。” “谢节帅!”安破胡脸上浮现高兴之色,刘继隆则是安抚几句后,便把目光投向了其余人。 只见其余伤兵大多都没事,不过在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又有两名本就重伤的兵卒没撑过去。 刘继隆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那些护送遗体的将士默默流泪,心里沉重。 “节帅!” 忽的,刘继隆身后传来声音,他回头看去,却见是一名都尉正在朝自己作揖。 “如何?”他开口询问,这都尉也回禀道: “眼下阵没二百零六名弟兄,伤残四十二名弟兄,重伤一百三十名弟兄,余下还有七千六百二十二名弟兄不影响作战。” “官军那边有五百九十六具尸首,另外被俘一百四十二人,其中有不少沙陀、党项人。” “我军折损了六百二十六匹军马,仅缴获二百五十五匹乘马。” “此外、我们还在官军营盘里发现了被掠而来的数百民夫和两万多石粮食。” 骑兵作战,消耗自然不用多说,斩获也远远不如两军开阵对决来的多。 算上被俘的人,官军顶多也就折损了七百三十八名骑兵,哪怕窦斌追击能射杀不少落单官军,估计也很难超过八百了。 饶是如此,这样的死伤却也不少了,接近这支骑兵近一成的死伤,足够他们丧失胆气了。 “沙陀和党项的精骑倒是名不虚传,比吐蕃的精骑还善骑射些,倒是朔方镇的精骑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 刘继隆点评着官军的这支混合骑兵,若非沙陀和党项的骑兵战力不错,陇右或许能杀伤更多。 “派人去审问那些俘虏,看看能不能得到些有用的情报。” “另外派人去广武通知援兵,让他们来接收民夫、俘虏和粮食。” “是!”听到刘继隆的吩咐,都尉连忙前去操办。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便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而窦斌也率领骑兵撤了回来,顺带还带来了不少斩获和俘虏。 刘继隆借用官军留下的营盘,当即便在牙帐内开了场简单的常议。 “朔方镇原本有七千沙陀、党项精骑,两千官军精骑,另有八千步卒。” “灵州驻扎有两千步卒,盐州和威州仅有千人,会州境内有五千人,分别是会宁三千步卒和乌兰两千步卒。” “如今我军杀俘沙陀骑兵二百二十九人,党项骑兵二百四十二人,朔方骑兵三百一十六人,朔方军中便少了七百八十七名精骑,死伤近一成。” “党项与沙陀精骑不可能会为朝廷死战,眼下他们应该撤往了乌兰。” “李骥他们已经包围了会宁城,估计已经开始攻城。” “以军中火药来看,拿下会宁城问题不大,接下来只要北上进攻乌兰,将朔方弄得危机四伏,王式便只能在替成纪解围后猛攻渭州。” “成纪是官军粮秣贮藏之地,消息一旦暴露,王式肯定会将粮食调转他处,最有可能的就是陇城和上邽。” 刘继隆用手不断在地图上指点位置,接着才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拿下会州,然后快马南下,猛攻成纪与陇城。” “传令给西川都督府和东川都督府,严防死守,莫要让高骈和李福讨到好处,该用的东西不要藏着掖着!” “塘骑向乌兰渡口派去,官军精骑数千人,想要渡河没那么简单,若是搜寻到官军精骑停留西岸的踪迹,立马告知!” “是!”包扎过后的曹茂等人连忙应下,随后派出无法参战的伤兵充当快马,往南边的五泉汇报而去。 半个时辰后,三军经过马力休养,留下一百精骑与伤兵、俘虏、民夫后北上乌兰。 与此同时,经过几个时辰的疾驰,周宝他们也赶在天色变黑前,来到了乌兰县的黄河渡口。 由于疾驰太快,不少骑兵都在草原上掉队了,唯有不足六千骑兵渡河来到乌兰县外扎营。 在他们渡河的同时,黄河对岸也聚集起来了不少突围成功的骑兵,但他们只能等到明日才能渡河。 “两河内外,最多只有七千精骑,一战便死了两千精骑,痛煞我也!” 乌兰县衙内,周宝疾步走入正堂,丢下铁胄后大骂,但跟着走入正堂的李思恭还算冷静:“没有这么多,许多弟兄落了单,但叛军精骑远道而来,马力不足,应该追不上他们。” “具体死伤多少弟兄,还得明日才能知晓。” 李思恭话音落下,周宝这才颔首道:“虽说死伤不少,但起码引出了他们的精锐。” “某现在就派人南下告诉王少保军情,好让他们能放手进攻渭州!” 周宝话音才落下,便见乌兰县令急匆匆走入衙门,连忙作揖道: “节帅、陇右出兵数万将会宁包围,会宁城岌岌可危,请您出兵驰援!” “不可能!”周宝闻言立马起身,驳斥道: “陇右兵马不过六七万,如何能出兵数万围攻会宁?” “这、即便没有数万,也应该不少于两万人。”乌兰县令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改口。 周宝闻言看向李思恭,李思恭却皱眉道:“我军马力不足,最少要休息一夜。” “好!那就休息一夜。”周宝颔首认可,随后劝离了乌兰县令,并让人为他们准备饭食。 与此同时,朱邪赤心与朱邪翼圣也先后走入了衙门的院中,不过两人的左臂都缠上了粗布,行动不便。 站在马镫上将另一人拉到自己的马背上,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朱邪翼圣虽然不过百斤,但算上甲胄和跳跃后的重量,足够拉伤朱邪赤心的手臂。 没有几天的休养,两父子算是别想开弓了。 “二位来得正好!” 周宝眼见两人到来,当即便把会宁被包围,明日出兵解围的消息说了出来。 朱邪赤心听后眉头微皱,目光看向李思恭,然后才重新看向周宝: “这么说,今日的那支骑兵,应该就是叛军派出来,特意截杀我们的。” “我们眼下骑兵不足六千,哪怕夜半有不少骑兵返回,也最多不过七千。” “我今日看过,那支叛军精骑战力斐然,死伤不过超过五百。” “仅凭我们去解围会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话音落下,周宝刚想开口,朱邪翼圣便忍不住道:“他们既然围攻会宁,那便让会宁死守,我们趁机去突袭凉州如何?” 少年人的话并未引起称赞,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打法,也体现了他此刻的不成熟。 李思恭闻言轻笑,语气中带着丝嘲讽:“你去打凉州,到时候会州失陷,叛军突袭灵州而去,那我们岂不是要几千人都撤往天德军去?” 朱邪翼圣听后还想要争辩,朱邪赤心却拦住他道:“李军使说得对,我看我们不如等待王少保他们攻下渭州,然后再伺机而动。” “我便是这么想的。”李思恭与朱邪赤心对视,都看出了二人的不情愿。 他们这次南下可不是冲着拼命来的,虽说在朔方镇获得了不少甲胄和钱粮,但今日一战,他们两部都死伤不少。 若是去会宁解围,到时候再遇到今日的那支骑兵,届时恐怕还会有更大的伤亡,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思绪间,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周宝,而周宝也猜出了两人的小心思。 他倒是想要指挥这两人,但今日之战,朔方军骑兵的表现着实令他无法硬气起来。 更何况这两人说的也对,仅凭他们这六千多骑兵,确实无法为会宁解围。 想到这里,周宝连忙唤来自己的亲卫,在其耳畔低声道:“将陇右突袭会宁的事情告诉王少保,催促王少保出兵威胁渭州,逼陇右军主力撤兵。” “另外……”周宝目光在李思恭和朱邪赤心身上打量,最后才道:“今夜渡船也把我们的人带到东岸,其他人等我们的人先渡河再说。” “是!”亲卫颔首应下,随后退出了衙门。 在周宝目送亲卫离去后,县衙准备的饭菜也都端上来了。 虽说白天经历了一场败仗,但好在不算伤筋动骨,还能与之一战。 这般想着,他们倒是渐渐放松了警惕,可随着时间推移,伴随着天色从入夜转而微微亮起时,黄河西岸那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溃兵却被陇右的精骑探查到了。 “节帅,东北二十六里外有军情!” 刘继隆并未睡着多久,不过两个时辰便被曹茂唤醒了。 他皱着眉掀开帐帘,但见帐前的篝火还在燃烧,曹茂则是躬身禀报道: “塘骑传来消息,东北方向二十六里外的渡口聚集了千余溃兵,眼下正在渡河。” “若是现在突袭而去,兴许能有所斩获。” “传令三军、拔营!”刘继隆闻言没有耽搁,当即就选择拔营突袭。 “末将领命!” 军令传下,曹茂当即便开始派人唤醒军中的所有弟兄。 寅时过半,天色已经蒙蒙亮,最多半个多时辰,天色就能彻底变亮,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留下五百人收拾营帐,其余七千人立马着甲乘乘马北上。 二十六里的距离,对于他们而言,无非就是半个时辰的路程罢了。 倒是在他们北上时,逃亡一个昼夜的那些溃兵却连帐篷都没有,只能睡在马匹旁边,蜷缩身体,等待渡河。 乌兰县外的渡口已经开始有船夫开始行动,三十多艘木筏在黄河水面穿行,每次都能带走六七十人马,但所费的时间并不少。 天亮之前最为寒冷,这些溃兵根本睡不着,只能添加柴火来取暖。 眼看着身边的人马越来越少,天色越来越亮,这群人也渐渐松懈下来。 只是在他们刚刚松懈不久,那刺耳的哨声便如恶鬼在耳畔呢喃般令人头皮发麻了起来。 “敌袭!!” 不知谁叫嚷了一声,整个渡口都乱作一团。 数百人还未渡河,而眼下又是盛夏,河水虽不算湍急,却也能将人马淹没。 他们只能站在渡口叫嚷催促,而那些民夫却动作“缓慢”。 “狗鼠的汉人,他们肯定是想留我们在这边受死!” “上马,实在不行逃往灵州去!” 队伍之中,不少沙陀人和党项人在同伴的催促下,立即上马往北方逃窜而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不少,最后甚至所有人都往北方逃去了。 那些船夫眼见渡口没了人,顿时也不知道是进是退。 直到数千骑兵从南边疾驰而来,他们这才连忙划船返回东岸。 “往北边跑了,追!” 刘继隆没有迟疑,当即率领精骑往北边追去。 在李骥拿下会宁,北上包围乌兰并夺下渡口前,他们想要渡过黄河并不容易。 与此这样,倒不如北上先把这逃窜的溃兵吃干抹净再说。 在他的指挥下,五百精骑留驻西岸渡口,其余六千余陇右精骑纷纷将乘马与马甲留下,更换军马轻装追击。 乌兰城内号角奏响,还处于睡梦中的周宝、李思恭、朱邪赤心等人被号角声惊醒,甲胄都来不及穿,便急忙前往了城墙。 当他们抵达城墙时,他们这才知道陇右的骑兵追逐而来,留在西岸的数百精骑往北边逃遁而去。 “狗鼠的叛军,我迟早要宰了你们!!” 得知被留下的那些精骑,大部分都是沙陀和党项的精骑后,李思恭一拳砸在女墙上,怒目看向周宝。 周宝虽然心虚,可还是侥幸松了口气。 若非他昨晚告诉了县令,先转运朔方骑兵,说不定留在西岸的那二三百朔方骑兵就没了。 如今西岸虽然还有数百沙陀、党项骑兵,但死的又不是他的人,哪怕肉疼,也总比死自己人要好。 “阿爸……”朱邪翼圣铁青着脸看向自家阿爸。 朱邪赤心虽然满脸怒气,但依旧佯装平常,可他语气却十分不善: “看清楚,他们就是这般,战场上如猪羊怯懦,战场下面却诡计多端。” “这二三百部众,全当长个教训,但他们不会白死,我们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本章完) 第382章 强攻陇西 第382章 强攻陇西 “放!” “嘭嘭嘭——” 渭水河谷间,伴随着都将挥动手中令旗,六十余台投石机顿时朝着远处那关隘投出了投石。 不仅仅是它们投出了投石,关隘之中也投出了投石。 双方的投石在空中交错,少量几个发生了碰撞,但大部分都错过,分别落入了敌阵之中。 投石砸向关隘,几颗砸在马道的投石机上,致使少量几台投石机断裂,其余十数颗砸入关内,剩下的全部砸在了关墙上。 相比较关隘受到的伤害,官军所受到的伤害更大,几台投石机被砸中断裂,逃跑不及的十余名民夫被当场砸死。 一轮投石结束,双方分别继续开始装填投石,不同的是,官军的督战队在监督数千民夫操作投石机,而关隘上的陇右军兵卒则是亲自装填投石。 由于比官军投石机多出了个绞盘和许多分散力量的结构,三十余名陇右兵卒就能操作一台投石机,而官军却需要五六十人。 这代表陇右军可以用更少的人力,达到与官军相等的投石火力。 关键在于,陇右军在马道上修筑了许许多多可供躲避的反斜角,而官军只能在关外那平坦的河谷上躲避。 双方的相互投石从清晨到正午,关墙上确实出现了不少投石撞击的印记,但这并不足以摧毁关墙。 如果以这样的速度进攻关隘,王式这数万大军最起码要消耗两三个月,才能击垮此处关隘,强攻夺下关隘。 “这才两个半时辰,我们就被砸坏了十二台投石机,死了四十多个民夫。” “继续这样下去,每天岂不是要死近百民夫?” 站在王式身后,与王式一起眺望远处关隘的李承勋忍不住开口。 王式却并不慌张,而是对身旁的赵黔询问道:“南边的石堡可曾拿下?” “并未!”赵黔摇头回应,接着说道: “那里易守难攻,根本无法使用投石机,唯有靠人力强攻。” “王兵马使率军强攻两个时辰,依旧未能登上城头,死伤将士已经不下二百。” 二百人看似很少,但这只是一个上午的速度,若是一整日,那起码四五百人。 一天阵没四五百人,这个数量便是王式都忍不住皱眉。 陇右军不管是进攻还是守城,其能力与素质都远远超过了他的预估。 只是战事已经打响,若是连寸土都未争得,他又有何颜面面对陛下,面对朝廷? 想到这里,王式沉声道:“继续进攻,必须夺下南边的石堡,切断渭州和成州的连接!” “是!”赵迁颔首应下,而此时营盘内传来骚动。 不多时,一名旅帅疾驰而来,手中还拿着一份军碟。 “少保,是成纪送来的军碟!” 李承勋认出了来人,于是连忙上前从他手中抢过军碟,递到了王式面前。 王式接过查阅,眉头始终未能舒展。 “叛军派遣马步兵切断了秦州和会州的官道,数量不少于三千人。” 王式将成纪的军情说了出来,接着询问那名送来军碟的旅帅: “你南下时,可曾遇到老夫派去的援兵?” “遇见了,他们距离成纪不足七十里,眼下应该快抵达成纪了!” 旅帅连忙作揖,将自己路上所见所闻尽数交代,而王式听后便看向李承勋: “劳请李使君率领此处天雄军前往成纪县,同时集结成纪、陇城兵马,将成纪北部的叛军击退。” “此处之外,最好将成纪县的粮秣转运往上邽而去。” “末将领命!”李承勋没有拒绝,毕竟成纪是由他长子李执义驻守,倘若成纪出了什么事情,那不仅仅代表大军粮草出了问题,还代表他长子身陷囹圄。 眼下率兵北上,将成纪北边的叛军击退,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渭州这个乌龟壳,还是交给王式自己啃吧。 接下军令后,李承勋立马返回营内,调集营内三千天雄军北上成纪。 在他率军出营后,上邽方向却再度出现了快马,并带来了十分重要的军情。 “少保,朔方军飞鸽军情!” 赵黔从快马手中接过军情,快步递给了正在观摩战场变化的王式。 王式接过军情,随即将其打开查阅,而后对四周的兵马使、节度使开口道: “叛军北上进犯会州,朔方节度使周宝失利,折损精骑近千,会宁遭叛军重兵围困,数量不下二万。” 众人闻言,当即作揖道:“叛军已经北上,那我们是否可以强攻渭州了?” “嗯!”王式颔首,他等的就是陇右集结重兵于一处,然后给其他方向创造强攻的机会。 “传我军令,以泾原节度使李弘甫为前军,凤翔、河东等镇兵马协从,十日内务必拿下此处关隘!” “某等领命!” 关隘前,护城河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河水由渭水引入,宽阔而深邃,成为关隘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官军的七千步卒与两万民夫已列阵完毕,准备发起进攻。 “进!” “呜呜呜——” 数十台巢车被缓缓推向前线,巢车高大坚固,每台巢车的顶部都足以容纳十数名弩手,成为攻城战中的重要利器。 随着号角吹响,七千步卒中的两千步卒开始掩护巢车前进,两万民夫紧紧跟随。 巢车在步卒的掩护下,发出沉闷的轮轴声,缓缓向关隘逼近。 巢车后方,两万民夫背负沙袋,紧紧跟随,准备填补护城河的壕线。 关隘上的陇右军早已严阵以待,投石机不断发射巨石,试图阻挡官军的进攻,但投石的命中率并不高,数十颗巨石中,只有少数击中了巢车。 即使击中,也只能在巢车的挡板上留下几个窟窿,无法破坏其主体结构。 经过一盏茶的时间,官军终于将巢车推到了护城河边,与关墙齐平,距离不过数十步。 数百名官军迅速爬上巢车顶部的平台,手持擘张弩,开始对关墙上的陇右军进行压制射击。 “躲避!!” “放——” 擘张弩的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关墙,陇右军不得不躲在垛口后,寻找掩护。 与此同时,巢车背后的民夫们涌出,将沙袋投入护城河中。 沙袋激起无数水,护城河的水位逐渐下降,壕线被一点点填补。 关墙上的陇右军见状,立即以擘张弩还击,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巢车和民夫。 不时有民夫中箭倒地,但更多的人前赴后继,继续填补壕线。 在双方弩手对射之际,陇右军从角楼中推出了数十台弩车。 这些弩车与官军的绞车弩不同,每台弩车上装有三张大弓,其中一张大弓的方向与另外两张相反。 弩车以绞盘上弦,需要十余名兵卒共同操作才能完成上弦,而弩车的弩矢更是大到夸张,杆子足有手腕粗,箭头上闪烁着寒光。 “放!”随着队正一声令下,弩手们用力踩下踏板,弩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一丈多长的弩矢如闪电般射出,瞬间击穿了巢车的挡板,引起巢车的剧烈震动。 有的弩矢直接射中了巢车顶部的官军,瞬间将两名官兵射穿,尸体被弩矢带飞十数丈后重重砸落在地。 少量射穿巢车的床弩在飞掠数百步后扎在了地面,距离营盘也不过数十步远。 李弘甫等人看着那粗壮的弩矢,不由头皮发麻。 “绞车弩?” “应该是!” 李弘甫语气尚未平定,旁边的都将颔首道:“使君,等待护城河填满后,我军必须以云车主攻,唯有短兵交击,才能限制绞车弩发挥。” “这是自然。”李弘甫勉强平复心情,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关隘。 前线的民夫几次想要逃亡,然而负责督战的官兵手持陌刀,冒着寒光威胁众人。 凡有民夫逃亡,这些督战官兵便以陌刀将民夫劈翻,血肉被劈开,内脏流出,吓得人大小便失禁。 “后退者、死!” 督战官兵的话,使得民夫们不得不硬着头去护城河畔顶着陇右军的箭矢填土。 死在护城河前面的民夫越来越多,鲜血汇聚起来,流入护城河内,致使护城河变得血红腥臭。 “放!” “砰——” 关隘上,陇右军的弩车还在发作,官兵的擘张弩也在不断压制着他们。 时间在推移,两万民夫在生死之间,用极短的时间填平了护城河。 “撤下去!” “狗鼠的,你们可以滚了!” 得到督战官兵的准许,活下来的一万多民夫仓皇逃往离去,而后方的李弘甫眼见民夫撤回后,当即举起手中令旗。 在他的挥舞之下,早早准备好的冲车、云车开始被推到阵前,五千官兵推动着这些攻城器械发起进攻。 民夫们逃似的与他们交错跑回了营盘,无数人的裤裆已经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饶是如此,五千官军却并未停下,三百步距离不过半盏茶便越过。 他们来到护城河前,河中已经通过沙袋垒实、挖掘沙土而出现了好几条道路。 冲车与云车推入其中,沿着这几条路冲到了护城河对岸。 官兵们举着盾,分别开始进攻城墙。 他们以冲车撞击,以云车释放云梯勾住垛口,开始攀爬强攻。 一名官兵攀爬上了垛口,但当他看清眼前情况后,他脸色骤然一变。 “放!” “砰——” 队正下达军令,弩手踩踏踏板,粗壮的弩矢射穿了官兵,连带其尸体钉在了二十余步外的护城河对岸。 滚木、擂石都只是基础的,更重量级的是不断推动的枪车与起起落落的狼牙拍。 百余斤重的狼牙板上镶入无数铁锥,当陇右兵卒将其放下,那些正在攀爬的官军会被立刻砸死,跌落云梯。 偶尔爬山来的官兵,也会被正面插满枪头的枪车猛烈撞击,要么摔下城去,要么被枪车撞出内伤,亦或者活生生撞死。 这些守城器械被前军的塘兵不断回禀到中军,坐在牙帐内的王式闭目养神,安静倾听着那闻所未闻的守城器械和手段。 在他倾听的同时,关隘内的某处牙帐内却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窦郓狗贼,耶耶被你害死了!” 此刻正在帐内谩骂的人,正是前些日子被长安进奏院窦斌举荐而来的辛谠。 他坐在帐内左首位,耳边听着关外的喊杀声,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自己才加入陇右军,结果朝廷就把陇右打作叛军,将刘继隆称为逆贼。 他辛谠摇身一变,从大唐“辛忠献(臣谥)”的孙子,成了叛军中的县长史。 “辛长史,粮食既然已经运抵,那你先返回陇西县吧。” 主位上的高进达缓缓开口,辛谠闻言点头:“下官告退。” 在他走出营帐后,高进达也对帐内两名都尉开口道:“把万人敌和铁炮准备好,随时使用。” “末将领命!”二人纷纷应下,高进达则是继续在嘈杂声中处理政务。 时间在推移,半个时辰后,官军进攻频率增强,而这只有三千人驻守的关隘也渐渐不支。 这种时候,一车车被正方形木架“锁住”的二尺陶罐出现在了马道上,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二尺高,半尺宽的长型铁钟。 这些锁在木架内的陶罐被发了下去,随后便见有兵卒点燃火把,将陶罐旁的油线点燃。 当油线即将燃尽的时候,陇右的兵卒立马将陶罐推下了垛口,随后便听到猛烈的爆炸声。 “轰——” 陶罐在两个呼吸后爆炸,平地惊雷般,罐内的石脂与铁渣飞射出去。 衣物被点燃,铁渣更是如暴雨梨般射在四周官军兵卒身上。 有甲胄防护的地方还好,其它裸露的地方则是被射入血肉中,疼得人止不住哀嚎。 “给阿耶尝尝这个!!” 铁钟被搭在了垛口处,呼吸后便如陶罐般炸响,无数不规则的铁丸射出,此次便是连甲胄都无法防护,铁钟七步之内,中者毙命。 这所谓的铁钟便是陇右军中的铁炮,所采用的技术是西川逃民带来的铸钟技术,一体浇筑。 二尺高低,便已经是西川钟匠能筑出的最佳大小,若是想要筑出人高、乃至更高的铁炮,唯有前往长安,从宫中谋取工匠才行。 虽然比起陇右自己研究的铁炮耐造,但这种铁炮的射程不远,十分沉重, 炮体长二尺三寸,口径一尺二寸,厚一寸,能将二斤铁丸射出八十步,将指甲盖的百枚铁丸射出三十步,但整体重三百斤。 这样的重量和威力,别说用于攻城,就是用来守城都十分沉重。 冶金技术不达标,便无法筑出更薄、口径更窄,炮体更长的铁炮。 若非朝廷执意讨平陇右,这批铁钟起码还要在临州的军器坊内研究几十年,亦或者等待刘继隆从长安获得精通丈许大钟技术的工匠才能面世。 如今的铁炮,有火炮之型,无火炮之威。 其中差距,也就是宋代猛火油柜和后世喷火器的区别。 即便用来守城,也不敢说能屡建奇功。 饶是如此,却还是让官军吃了一瘪。 “直娘贼的,浇水、清膛!” 马道上,刚刚使用过铁炮的兵卒立马开始向铁炮浇水,随后用插满了猪鬃毛的木棍开始清理炮膛。 整个流程快不起来,铁炮打了一炮后,整个炮身都滚烫冒烟。 哪怕这样做会降低铁炮寿命,可若是不处理,高温带来的变形才是更致命的。 浇水还能打个几十炮,不浇水只能打个十几炮,这也是铁炮的缺陷之一。 “打雷了?” 关隘处的炮声传到了官军的营盘处,坐在牙帐内的不少节度使都纷纷诧异看向牙帐门口,但见阳光明媚。 “少保!” 这时、塘兵队长连忙跑入牙帐之中,将陇右军所用的那些东西先后说出。 得知刚才的闷雷声是因为陇右用来守城器械才造成的,王式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带着丝疑惑。 “可曾看清楚是什么?” 王式询问,队长也连忙将万人敌、铁炮的模样说了个清楚。 王式搜寻脑中记忆,却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倒是有人开口说道:“以此描述,倒是像方士炼丹炸炉时的情况。” 王式看去,却见是河中的王重荣提出了看法,而王式听后也看向那塘兵队长。 “把这些东西画下来,若是能找到遗留战场的物件则更好!” “标下领命!”队长退出了牙帐,而王式的眉头却愈发紧皱。 经过塘兵队长的描述,他也知道了这些守城器械的威力。 这些守城器械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肯定也能出现在其他地方。 若是每处关隘城池都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守城器械,那他们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从陇右手中夺取些许土地。 至于讨平陇右,此刻的王式已经不再幻想了,而他也希望至尊能走出幻想。 想到这里,他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书写今日战场上所见的一切,过了半刻钟后,他再三斟酌后,还是叫来了赵黔,命他派快马将这份奏表送往长安。 赵黔不敢耽搁,当即派出快马往长安而去。 与此同时,局势也在以王式所担心的那般进行着…… (本章完) 第383章 临阵乱敌 第383章 临阵乱敌 “放!” “轰——” “额啊啊啊!!” 同日之间,在刘继隆突袭会州,王式强攻渭州,斛斯光窥探成纪之时,西川的高骈与李福也开始对故桃关、江油县发起了进攻。 只是他们与王式遭遇了相同的情况,那便是陇右将士铜墙铁壁般的防守。 故桃关前,两万西川大军除五千精骑未动外,余下一万五千马步兵已然率领民夫将护城河填平,将巢车、冲车和云梯推到了故桃关前。 可是即便如此,面对故桃关那坚固的城墙,以及马道上的枪车、三弓床弩及狼牙拍、万人敌、铁炮等器械时,西川的攻势连连受挫,死在城墙根的甲兵足有数百人,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放!” “轰——” 又是沉闷的炮声与硝烟,而它们代表的,则是数十名战锋队兵卒的性命。 相比较昨日,此时的高骈脸色铁青,已然没有了当初的从容。 他的手不自觉抓在腰间刀柄上,目光死死盯着三百步外的战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训练那么久的兵卒不断栽倒,似乎每个呼吸都有人喋血故桃关前。 “节帅、这群人、他们…他们用的什么妖法?” 张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对于喜欢研究方士的高骈来说,这一幕却并不陌生。 “这像是方士炼丹遇丹劫时的景象,想来是他们能将此力量运用于手中,你速速派人去西川,寻些方士前来破解!” 高骈沉声对张璘下令,张璘不敢耽误,当即派人前往西川搜寻方士。 与此同时,高骈也下令鸣金收兵,不再准备以将士性命来强攻。 至少在他破解陇右军方士之前,他不会轻易强攻了。 “铛铛铛……” 鸣金之声在河谷间作响,前方正在强攻的西川将士听到鸣金之声,如释重负般退出战场。 若能带走尸体,他们倒也想带走,但陇右军的擘张弩却不会停下,面对如飞蝗般的弩矢,他们只能仓皇撤离。 很快,前军尽数撤回本阵,高骈一边令张璘点数,一边回到牙帐复盘今日战事。 眼下不过正午,还有最少四个时辰才天黑,但高骈这一想便是一个多时辰。 待到张璘、梁缵返回牙帐,高骈没有先开口,而是等着二人汇报。 张璘见状作揖,瓮声瓮气道:“折了六百七十六名弟兄,还有二百一十九名弟兄负伤,难以上阵。” “此外,民夫也折了七百多人,大多都是因为填护城河而折损的。” 仅是半日强攻,西川军便付出了近千人的战兵死伤,就连民夫都折损不少。 要知道前番吐蕃入寇,汉彭蜀三州人口丧失许多,尤其是临近故桃关百里之内的百姓更是尽数逃亡,想要强征民夫到此,也得费一番手脚。 好在护城河已经填出了路,不然再多的民夫也经不起这么折损。 高骈深吸口气,而后看向二人道:“今日叛军所用方术亦有间隙,想来是施法亦需准备。” “我亦细究,观叛军施法约一炷香,方才能够使方术一次。” “眼下唯有用投石机进攻,再等待方士前来,方能探明叛军所用之法。” 他这话有些神神叨叨,但是对于陇右军所用的手段,他确实有些忌惮。 若是方士们口中的丹劫都能为刘继隆所用,那刘继隆是否精通巫蛊之术? 想到这里,高骈便不免有些忌惮,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东川的节度使李福。 他们仍旧使用投石机攻城,但却不敢派遣兵卒强攻了。 除此之外,他们与王式一样,纷纷奏表送往长安。 只是面对他们的保守,刘继隆反倒愈战愈勇了起来。 六月初七的正午,周宝等人点齐兵马,留下一千战兵驻守乌兰县,五百战兵驻守黄河渡口,余下七千六百余精骑被集结城外。 西岸的陇右精骑自清晨追逐西岸的官军溃骑北上后,便再也没有冒过头,周宝倒是派出了轻骑去西岸查看,可派出的轻骑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估计凶多吉少。 “这才几日时间,便折损了一千三百余精骑,以本镇兵力,根本不足以为会宁解围!” 乌兰县外的地形以倾斜平原与丘陵为主,极易被埋伏,因此周宝派出了快马去探查安全,可留下的李思恭却对周宝意见极大。 眼下周宝手中精骑不过一千六百余骑,而朱邪赤心手中沙陀精骑也不足两千六百,至于他手中党项精骑尚有三千五百余,故此他话语极重。 周宝虽然听到了,却也当做没有听见,反而宽慰他道: “此间死伤,某已经奏表朝廷,朝廷定不会让二位及部众吃亏的。” “希望如此。”李思恭闻言收敛了几分,朱邪赤心则依旧缠着粗布,以左臂挽缰绳。 七千精骑在城外等候,其中数百被周宝派往乌兰外围,巡哨三十里,避免刘继隆再度突袭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也渐渐等的不耐烦了起来。 好在他们耐心耗尽前,数百精骑从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带冒头出现,疾驰而来。 一刻钟后,数百精骑来到阵前,负责探哨的朱邪翼圣勒马驻足道:“前方的丘陵与山谷没有伏兵,我留兵五百驻扎要地,现在可迅速通过。” “好!”周宝闻言取出令旗挥舞,旗兵连忙挥舞军旗,六千多精骑见状开始跟随大纛向会宁方向前进。 随着队伍不断前进,他们开始走入黄土梁峁的残塬之中,但这个时代的黄土梁峁并未裸露出黄土,而是被森林及草原所覆盖。 植被算不上茂密,但远比梁峁残塬的景象要好太多。 接下来近六十里道路都是处于梁峁沟壑之中,其中四十里长的谷道,更是令周宝、朱邪赤心等人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山谷内纵使宽里许,却也无法带给他们安全感。 哪怕是普通的兵卒,也忍不住想要加快马速,尽快通过山谷。 好在休养一夜的马力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赶在天色变黑前,他们在担惊受怕中走出了梁峁。 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处较为宽阔的丘陵地带,但这处丘陵地带被山岭包围,唯有三处出口。 其中两处可通往乌兰,唯有南边的那处可以通往会宁。 眼见天色渐黑,周宝不敢继续行军,当即率军来到南边的山口,将大军扎营山口附近。 由于是骑兵驰援,整支队伍并未带来民夫,扎营的苦活也只能由他们自己来。 吸取两次被突袭的教训,三军将士倒也没有抱怨太多,而是砍伐不少树木,将树木简单堆砌起来,充当简易栅栏。 周宝也派出一千骑,分别向此处丘陵平原的三处出口放出塘骑,将塘骑范围放出三十里之遥,全军着甲而眠。 如此过后,即便陇右军突袭而至,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从戌时(19点)扎营结束,三军将士只能食用胡饼来充饥。 周宝等将领的待遇稍好些,也不过多了几根肉干罢了。 原本以为今夜平安无事,但到子时(23点)的时候,刚刚睡下半个时辰的周宝便听到了通禀声。 “节帅,会宁等处塘兵急报!” 周宝几乎在通禀响起的时候便坐了起来,略微揉动干涩的眼睛后,他便起身走向牙帐外。 “何事?” 周宝掀开帐帘,但见眼前的都将连忙说道:“外放的塘骑在前往会宁方向时,遭遇叛军的塘兵,我军塘骑且战且退,观叛军塘兵架势,会宁恐怕已经失陷。” “不可能!”听到都将的话,周宝下意识反驳。 “会宁城墙夯土筑实,乃厚近三丈,且城中又有重兵把守,怎么会区区两天就失陷贼手?” “节帅,末将句句属实!”都将眼见自己无法说服周宝,只能低下了头。 周宝见状沉吟,随后方才开口道:“再唤二百骑起夜,着他们往会宁方向前去,若真遇到叛军,立即派快马返回通禀!” “是!”都将作揖应下,急步离去。 瞧着他远去,周宝也心神不宁的回到了帐内,但帐帘已经被他挂起,可清楚瞧见帐外的景象。 夜幕下,唯有营内微弱的篝火能提供些许光源,周宝等待了半个时辰,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丑时(1点)方才听到了马蹄声。 他强撑精神,随后便瞧见了都将去而复返,脸色充满焦急。 “节帅,叛军已然拿下会宁城,眼下正在西南方向四十里外休整。” “四十里外?!”周宝忽的起身,急声道:“请两位军使过来!” “是!”都将应下,急忙去找朱邪赤心与李思恭。 坐在帐内的周宝则是起身来回渡步,简单分析起来。 他们派出的塘骑与叛军的塘骑所遭遇的距离在营盘二十里外,也就是说他们与陇右叛军扎营的时间差不多,派出塘骑的时间也差不多。 若是这样,那陇右的叛军也应该察觉到了他们扎营的地方,而他们现在差不多休息了两三个时辰。 “直娘贼!” 周宝暗骂,也不知道是在骂陇右的叛军,还是在骂失陷会宁的都将。 一炷香后,朱邪赤心与李思恭、朱邪翼圣等人相继赶来。 他们不过才休息了两个时辰,自然精力不足,脸色也不太好看。 周宝见状没有耽误,立即将会宁城失陷、叛军就在己方四十里外处休整的事情说了出来。 朱邪赤心本就没休息好,如今听到这些消息,当即忍不住骂道:“你们的人是狗鼠吗?这么多人守一座城,不到两天就被攻破了!” 周宝虽然理亏,但突然被骂,脸色也不算好。 李思恭也十分生气,但他沉着性子道:“现在怎么办?要我说先撤回乌兰县吧。” “撤回乌兰?”朱邪赤心忍不住嘲讽道: “乌兰四周都是丘陵,根本不适合我们作战,且耕地和人口稀少,根本无法供给我们这八千多步骑的粮秣。”、 “若是叛军派兵在南北三处官道扎营,我们这八千多人就要被困死在乌兰。” “干脆现在传信给乌兰,让那里的都将征调民夫,将乌兰的粮秣运往灵州的鸣沙县,我们则是撤往东边的萧关。” “萧关不容有失,如果萧关丢失了,关中必然震动!” 朱邪赤心的话,倒是赢得了周宝的认可。 从六月初一朝廷发布《讨刘继隆制》文开始算起,如今最多不过第八日。 开战八日便丢失会州和萧关,他都不敢想至尊和朝堂上的那些大员会有多么生气。 丢失会州还能找补,丢失萧关必然被夺职外放。 想到这里,周宝急声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派人前往乌兰,遣兵撤往灵州。” “劳烦二位军使率本部人马,随某前往萧关驻扎!” “不妥!”李思恭忍不住道:“萧关丢失必然震动朝廷,可若是灵州空虚而失陷,又该如何?” 李思恭的地盘可就在灵州东北部,若是被叛军夺下灵州,难保平夏部日后不会被牵连。 周宝他们要前往萧关他不管,可他却不能看着叛军进攻灵州。 不止是他,周宝也是如此作想的,灵州毕竟是朔方镇治所所在,自然不容有失。 想到这里,他对朱邪赤心开口道:“劳请军使率军撤往萧关,我与李军使撤往灵州,如何?” “遵令!”朱邪赤心行礼应下,李思恭也跟着行礼应下。 表面上看,二人没有什么变化,但他们心里却积着怨气。 两部南下是为了抢掠陇右,可昨日一战,他们劫掠而来的粮草、民夫都被陇右救回,夜半又有溃兵遭遇袭杀。 两部除了开战前得到些许甲胄和钱粮外,如今不仅什么都没得到,反而还折了近千人,哪还有什么好脸色。 周宝也自知战事不顺,但他也没有办法。 半个时辰后,周宝率军拔营撤往二百多里外的萧关。 几个时辰过去,随着日上三竿,原本的山口也迎来了一批规模更大的队伍。 山口有劲风,吹的“陇右都护府”旌旗猎猎作响。 上万马步兵延绵五里,队伍中还有近万民夫驾车随行。 来到山口时,他们便见到了周宝等人扎营遗弃的那些树木。 李骥翻身下马,检查炭火温度后,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对身旁的都尉道:“塘骑可有消息传回?” “有,官军逃往萧关了,最少有七八千精骑,应该是昨日从节帅手中逃走的那支精骑。” 都将的话让李骥眼前一亮,他想要追击斩获这支精骑,但一想到刘继隆的军令,他还是沉住脾气道:“不必管他们,先拿下乌兰,接引节帅他们渡河再说。” “是!” 队伍没有停留,而是放出足够的塘骑与塘兵后,走周宝他们昨日的来路,前往了六十余里外的乌兰县。 翌日,当李骥率军抵达乌兰县外,他这才发现乌兰县的官军已经撤离,顺手还强征了数千民夫北上。 县中仓库空空如也,留下的百姓也只有不足一万的老弱。 “都督,他们是步卒,即便昨日向北进军,也肯定走不了多远,我们若是北上将其截获,必然能得到节帅夸奖。” 望着空空如也的粮仓,李骥脸色铁青,而他身旁的都尉则是一句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他在沉思是否值得,可另一名都尉却制止道:“都督,节帅只让我们拿下乌兰,接应他们渡河,没有让我们节外生枝。” “哼,不过两千步卒和几千民夫,竟然能把唐都尉吓成这样。” 提议的都尉忍不住开口嘲讽,唐姓都尉只是微微皱眉,并未说什么。 二人之所以如此争锋相对,主要是唐都尉属于陈靖崇一派,提议的都尉则是属于李骥一派。 李骥眼见唐都尉否决出击,当即便道:“官军不过区区两千步卒及数千民夫,有何可惧?” “唐都尉,某令你率大夏、长乐两军驻扎乌兰,修补被凿沉的舟船,接引节帅他们渡河,某亲率余下兵马,追击截回官军所运之粮草。” 唐都尉闻言忍不住拦住李骥,反应过来后立即作揖道: “都督,节帅兵马就在西岸,路程不过二三十里,何须急于一时,理应派快马询问节帅才是。” “若是都督执意前往,某只能如实禀告节帅了!” “你……”李骥眼见唐都尉如此强硬,心里不免犹豫了。 刘继隆开战前可是三令五申,严禁将领不遵军令,私自出击。 唐都尉如果真的执意禀告节帅,那他必然会被刘继隆抓典型严惩。 想到这里,李骥只能忍下这口气:“传令……三军进驻乌兰县,修补渡口船只。” “都督。”提议的都尉忍不住开口,李骥却厉声呵斥:“没听到吗?” “是……”都尉无奈应下,随后瞪了眼唐都尉,无奈离去。 在他走后,李骥看向唐都督,忍不住道:“唐炳德,你干得好……” “愧不敢当!”唐炳德倒是坦然接受了李骥的这句阴阳。 眼见他油盐不进,李骥只能离开了仓库。 在他走后,仓库外的一名别将也走了进来,忍不住冷哼道: “阿兄,这李都督能力不行,脾气倒不小。” “若非攀附节帅高枝,他也能成为都督?” 唐炳德闻言颔首:“不与他争辩,等节帅来了,自会治罪于他。” 二人话音落下,当即便往仓库外走去,而仓库外等待的民夫们也开始将辎重车上的物资装卸仓库之中。 (本章完) 第384章 急攻灵州 第384章 急攻灵州 “我三令五申,将领不得私自出击,你就是这样遵循我将令的?” 六月初九,随着刘继隆乘舟渡河,刚刚来到乌兰县的他,便从唐炳德口中得知了李骥试图擅自出击的事情。 他将立即召到县衙,沉声质问起他,李骥似乎也料到了唐炳德会告状,只是低头作揖:“末将知罪。” 他认错干脆,可屡教不改的性格着实让刘继隆恼怒。 此役开战前,刘继隆便预料到有人会不听军令,擅自出兵。 毕竟人心最难测,便如李世民、朱元璋等统帅都曾遭遇将领不听令,继而遭受浅水原、岭北等惨败,更何况他自己麾下这群人。 如今看来,他果然预料不错,如果不是唐炳德拦住了李骥,刘继隆不敢想李骥会带多少人去追击官军。 须得知道,朔方镇的精骑还未被消灭,若是精骑驰援,李骥冒进的做法会导致多少人失陷境外。 想到这里,刘继隆忍不住抓起桌上砚台砸向李骥,但出手后他便后悔了,稍稍偏了角度。 “砰——” 砚台砸在李骥身旁,李骥及堂内曹茂、唐炳德等人吓了一跳。 他们还从未见到自家节帅发这么大脾气,而李骥心里一沉,显然想到了自己的下场。 “传令……” 刘继隆脸色阴晴不定,冷声道:“夺去李骥陇西都督、临州刺史等实职,着其返回狄道,闭门思过!” “节帅……”李骥忍不住开口,但却被刘继隆冰冷的目光顶了回去:“滚下去!” 李骥颓然起身离去,而刘继隆却将目光投向撺掇李骥追击的那名都尉。 “都尉王晟业、夺职!” “节帅,我一时糊涂,我……” 王晟业在看到李骥下场的时候,便料到了自己下场不会好,但他没想到只有简单的“夺职”二字。 看似轻飘飘,但已然决定了他日后难有作为的结局。 没了实职,他便只有正六品的散阶。 虽然还有俸禄可以领取,但体验过权力后,他宁愿要权力,也不要散阶的俸禄。 “滚下去!” 刘继隆没了耐心,他这些日子脑子不停打转,现在还遇到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没杀王晟业,已经是他看在王晟业是河西老兄弟的份上了。 王晟业颓废的被兵卒带了出去,刘继隆随后看向曹茂: “传令、高进达暂代陇西都督,崔恕兼领都督府长史。” “此处把李骥的事情通报诸都督府,我不希望还有第二个李骥出现!” “是!”曹茂知道刘继隆为什么这么生气,也知道李骥成了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不过在他看来,他这位李阿兄早就欠收拾了。 从他撺掇河西弟兄,不断逼宫自家节帅对朝廷动兵时,他就该被收拾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最后是以这种结果被收拾的。 “唐炳德,此事你做的不错,当记一功。” 刘继隆不忘赞赏唐炳德,而唐炳德闻言则是作揖道:“末将只是依节帅军令行事。” “好……”刘继隆满意颔首,随后询问道: “若是让你率军驻守会州,你需要多少兵马?” 会州被拿下了,可仍需兵马驻守。 刘继隆本想让曹茂驻守,结果出了李骥这档子事情,那么曹茂便只能跟着他继续作战了。 会州的防务,除了交给唐炳德,刘继隆也想不出旁人还有这能力。 “回禀节帅,会州两座城池皆为夯土,若是官军举兵来攻,末将能以五千与敌军二万僵持。” 唐炳德倒是也不谦虚,刘继隆闻言颔首道:“我再留下一千马步兵予你,另外从兰州、临州调一千战兵和两千州兵给你。” 会宁有六百马步兵,如今刘继隆又留下一千,加上兰州、临州调来的战兵与州兵,合计兵马四千六百,与五千相差不大。 “末将必不负节帅所望!”唐炳德作揖接下军令,刘继隆也侧目看向曹茂: “马步兵归你统辖,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若是指挥失误,这样的机会便没了。” 自曹茂入仕以来,刘继隆鲜少让他单独领兵,当初与张淮深追击嗢末、回鹘残部算是一次,但那次有陈瑛帮忙,而这次他只有自己。 “节帅放心,某别的不说,至少会比李阿兄听令!” 曹茂自然激动于自己能独领兵马,但他也知道吸取李骥的教训,提前向刘继隆表出了态度。 事实上,刘继隆虽然偶尔失望于手中没有强将,但只要麾下将领听令从事,他也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唯有李骥这般骄纵的将领,能让他失望且头疼。 沉稳如李世民、朱元璋等人都能被刘文静、蓝玉所累,更何况他自己? 深吸口气,刘继隆沉声说道:“休整一日,明日向灵州进军。” “不去打萧关吗?”曹茂脸上浮现错愕。 在他看来,攻打萧关能导致关中震动,定然能逼王式回防陇山,而且还能拿下萧关,做攻入关中之准备。 对此,刘继隆则是解释道: “萧关自然要拿下,但不是现在。” “现在即便拿下萧关,萧关背后却依旧有十余座关隘、城池所阻碍我军进取。” “王式自然清楚这点,所以他也不会仓皇撤军。” “在陇西告危之前,我们要迅速拿下灵州和威州,至于盐州太远,取之无用。” “只要拿下这两个州,我们南下攻取萧关便没有太大问题了,那个时候才是逼王式回防的最好时候。” 他话音落下,曹茂则是担心道:“若是高都督守不住陇西怎么办?” “他能守住的。”刘继隆沉声结束这个问题,随后便令唐炳德、曹茂下去准备。 李骥、王晟业二人被刘继隆派人护送回了临州。 即便护送之人都能猜到,李骥还有复起的可能,但王晟业这个撺掇之人,恐怕终其一生只能领个散阶俸禄了。 “唏律律……” 翌日辰时,刘继隆便在城外点齐兵马民夫,以七千精骑、一万马步兵及一万民夫分置三军,精骑外放三十里北上。 灵州全境六百余里,刘继隆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收复灵州全境。 他需要做的,便是率军将朔方镇主力吸引至鸣沙,给予其重创后分兵攻下灵州及威州,再南下威逼萧关,吸引王式率军回援。 秦陇地势复杂,骑兵虽然强大,但遍地山岭、丘陵的地形还是限制住了他善于使用的骑兵战术。 若是在平原,他大可以用马步兵吸引王式主力,率领骑兵伺机背击、侧击王式主力。 可在秦陇的地形面前,骑兵穿插,马步兵为主的大阵临敌才是主要,其余皆为次要。 思绪间,刘继隆沉吟道:“以我军速度,至少需要三天才能兵临鸣沙城下。” “塘骑放远,另外传令牧监,派马步兵护送两千匹军马和同等数量乘马北上会州,等待我军令。” 长途奔袭对军马消耗极大,若是草原还好说,可陇右及朔方境内地形并没有那么平坦,长途奔袭下,难免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准备足够数量的军马和乘马,自然也是必要的。 思绪间,刘继隆回头眺望三军队伍,但见马步兵们都将甲胄放在了民夫所驾驭的马车上,而他们自己则是骑在乘马的背上,缓慢行军。 只要豆料能跟上,这种行军并不会消耗太多马力和体膘,每日能走七十里路。 但由于挽马车行动不快,眼下他们的行军速度在六十里左右。 饶是如此,却也比官军要快上许多。 按照刘继隆推测,乌兰的官军抵达鸣沙后不久,他们就能抵达鸣沙。 不过想让官军集结主力,自己还需要施些手段…… “放!” “嘭嘭嘭——” 在刘继隆率军北上的同时,陇西、故桃关、江油县等处的官军并未停下进攻,而是依旧以投石机进攻城关。 与此同时,王式、高骈等人的奏表也在快马加急的情况下,于六月十二送抵了长安。 军碟与奏表如雪飞来,哪怕是平日里喜欢听曲的李漼都多日不曾传召伶人与乐师,他与诸相的常议也愈发频繁,正如当下…… “朔方军军碟与奏表皆有禀告,五月二十八,周宝以师骑兵九千疾进兰州,师至广武,遇叛军七支,皆俘以随军,斩贼七百。” “初四日,刘继隆以马军三万入寇会州,师与叛军交战广武东丘,不利乃走,师损什一,斩贼骑千级。” “宝率军往乌兰,刘继隆畏威而不从,以兵击会宁。” “初七日,会宁陷,刘继隆举众攻乌兰,宝师分二军,宝与思恭撤灵州,朱邪赤心率师撤驻萧关。” 咸宁宫殿上,督管兵部的宰相徐商正在诵读朔方军的军碟奏表。 军碟与奏表内容大差不大,结果是官军丢失会州二县,折损精骑九百、步卒一千五百,杀陇右叛军一千七百,周宝与李思恭撤灵州,朱邪赤心撤兵驻萧关。 整封军碟挑不出毛病,至少在徐商等人看来,自损二千四,杀贼一千七已经十分不错了。 至于这份军碟有没有水份,他们虽然不知道,但想来也不会有太多水份。 “朝廷讨贼制文发下不过八日,会州便失陷于刘继隆之手,如今已经是十二,朕真不知道又有何处失陷。” 金台上,李漼对周宝汇报的双方死伤数量略微满意,但很不满意周宝丢失会州的行为。 若非周宝急忙派军加驻萧关,他此刻兴许已经问罪周宝了。 面对李漼的嘲讽,徐商也安抚道:“叛军势强,会州丢失也是难免之事。” “眼下王少保强攻渭州,而东川、西川兵马也分别在进攻茂州和龙州。” “刘继隆若是不想后方失陷,眼下理应回撤。” 徐商话虽如此,可李漼却冷声道:“朝廷讨贼已有十二日,叛军所辖城关,并未丢失一处,如何逼刘继隆回撤?” “朕若是刘继隆,眼下为何放弃眼前的灵、威二州,转而去驰援不需要驰援的三州?” 面对李漼的这般质问,徐商只能道:“若是刘继隆强攻灵威二州,臣建议征发天德、夏绥等镇兵马驰援。” 徐商的建议没有问题,可天德军和夏绥军的兵马本就不多,即便能发兵驰援,也不过二三千官兵罢了。 这点兵力还不如留着驻守天德、夏绥,没有必要掺和到陇右的战事中去。 “些许兵马又有何用?” 李漼自然清楚二镇的情况,故此开口道:“传旨周宝,着其坚守朔方,等待变化。” “臣领旨。”徐商作揖应下,于琮此时也开口道: “陛下,自战事起来,两畿粮价骤涨,至今日长安粮价已然斗米三百钱,臣请议开常平仓。” 斗米三百钱,此等粮价比当初庞勋、王仙芝作乱时还要昂贵,寻常百姓必然吃不起。 这种时候,确实应该开仓放粮。 “常平仓内有粮多少?”李漼询问,于琮也回答道: “仓内有粮四十六万石,可放粮二十万石,将长安粮价平抑至百钱左右。” 李漼闻言皱眉:“仅留二十六万石,能否应对西境战事?” 徐商闻言接过话茬,作揖禀告:“秦陇军粮尚足够大军食半年之久,陛下不必担心。” “既然如此,便放粮二十万石,严禁城中商贾抬高哄抢常平粮。” 李漼知道长安粮价为什么涨得那么高,但他更清楚这些人背后站着谁。 朝廷现在需要稳定人心,暂时不能自乱阵脚。 等讨平了刘继隆,他会一个个收拾这群人的。 思绪此处,路岩却开口道;“陛下,如今朝中钱粮虽足以应对陇右战事,然朝廷积欠的诸镇军饷却无着落。” “臣以为,不如发诸道州县官兵,将与陇右有旧者家财抄没,五成用于填补地方军饷,余下起运长安。” 路岩的话倒是让李漼眼前一亮,陇右过往依仗丝路,在关内、剑南、山南、河东等道都有牙商,虽说有不少商人都变卖家产投靠陇右,但这些人始终是小数,留在原籍的才是大头。 若是能抄没这些人的家产来充实国库,也能为朝廷讨平陇右助一份力。 “准奏!” “陛下英明……” 君臣对话几句,便敲定了无数商贾的结局。 半个时辰后,快马自长安城内疾驰而出,往诸道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时间也渐渐来到了十三日的清晨。 李思恭与周宝等人昨夜才撤回鸣沙县,不等二人好好休息,便被军中塘骑吵醒了。 “塘骑急报、叛军举兵数万从会州而来!” 鸣沙县衙内,周宝与李思恭铁青着脸看向那正在汇报的都将,周宝忍不住询问道:“到底有多少人?” “以塘骑所见叛军塘骑之数,叛军兵马不下三万。” 以塘骑数量来判断敌军数量,这种办法并不精准,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灵州境内有多少兵马?” 李思恭得知情况,当即询问周宝。 周宝闻言盘算,几个弹指后才说道:“算上昨日抵达的兵马,鸣沙有步卒四千,我部精骑一千六,你部精骑三千五,合兵九千一。” “九千一?”李思恭面色凝重,目光看向都将:“叛军距离鸣沙多远,需几日抵达鸣沙?” “不足五十里,最迟后天上午就能抵达鸣沙!”都将不假思索的回答。 李思恭只是略微思索,当即便道:“不若舍弃鸣沙、回乐二县,退往黄河以西的灵武?” 灵州被黄河分为东西,东边只有鸣沙、回乐二县,西边则是有灵武、保静、怀远三县和两堡一镇。 在李思恭看来,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收缩兵力,集中一处来让刘继隆抉择是否要硬碰硬。 但是在周宝看来,他已经丢失了会州,若是再丢失回乐、鸣沙二县,那东边的威州也难以幸免。 届时朔方镇等同丢失了黄河东岸的两个半州,还将萧关孤立在南边,朝廷若是知道,定然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周宝眼神闪烁,随后才道:“我宁愿舍弃回乐,坚守鸣沙,也不舍弃鸣沙。” 回乐和鸣沙地形不一样,回乐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鸣沙背靠山岭与黄河,可以依靠黄河来获得灵武三县的支援。 两相抉择下,周宝自然选择坚守鸣沙。 李思恭眼见劝不动他,当即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将回乐的步卒、人口迁往灵武,速度要快,避免被叛军夺取。” “好!”周宝颔首应下,当即看向都将吩咐道: “传令回乐,迁徙人口往灵武而去,再传令温池县军民往威州而去。” “派快马往萧关南下,告知朱邪军使灵州境况,再南下向王少保求援!” 周宝无奈,陇右军攻势迅猛,他们实际上已经折损两千六百多精骑、步卒,而斩获不过七百辎重兵和四五百战兵罢了。 他已经向朝廷夸大斩获了,但再怎么夸大,却也不可能夸大斩获数千。 眼下王式若是不来救他,仅凭朔方军不足一万五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守住朔方。 届时朔方失陷,刘继隆的兵锋便能肆意进攻夏绥、泾原等镇了。 “末将领命!”都将领命便走,不等周宝松口气,却见他去而又返,急切作揖。 “节帅,回乐急报,叛军以精骑兵围回乐,回乐请援!!” (本章完) 第385章 朔方告急 第385章 朔方告急 “唏律律……” 回乐县外,马匹唏律嘶鸣,刘继隆所率七千精骑绕过鸣沙,将鸣沙北部回乐县包围。 回乐县内军民聚集城头,表现出了想要死守的态度,可是却没有足够的力量。 且不提城内官兵仅三百步卒,八千余百姓,单说回乐的城防便令人无法升起死守的决心。 丈许高的夯土城墙破破烂烂,女墙缺失许多,即便刘继隆不进攻,仅仅这样围着,也足够城内百姓生出绝望之感。 “节帅,某带一队弟兄用火药包把城墙炸开,半个时辰内就能拿下回乐县!” 安破胡在刘继隆身后请示,刘继隆闻言颔首:“我将昨日取来的火药包尽数交给你,小心箭矢,莫要强出头。” “末将领命!”安破胡作揖应下,随后点齐一队五十名兵卒,下马举盾,向回乐城靠近。 与此同时,刘继隆挥舞令旗,快马不断在城池四面来回奔走。 每面所驻精骑得了军令,各自派出二百余人下马,吸引城内官军注意。 果然,当城内的官军看到陇右军下马来攻后,官军也不得不分兵前去应对其余三面城墙的压力。 留下的官兵不过七八十人,算上民夫却有足足千人。 对此刘继隆并不担心,而安破胡的速度也没有令他失望。 安破胡率领五十名兵卒靠近城墙,随后列盾阵抵御来自城上的箭矢。 发觉官军多弓而少弩后,安破胡便开始下令:“四伙留下,以箭矢还击,第五伙与我渡河!” “哔哔——” 哨声响起,盾阵立马收起,四十余名陇右兵卒张弓搭箭,亦或用臂张弩还击。 一时间箭如飞蝗,城头的官军起先还能冒头还击,最后却只能躲在女墙背后,大口喘着粗气。 与此同时,安破奴等人举着火药包渡过护城河,湿哒哒的举盾靠近城墙根。 他们开始用镐子掘墙根,城头的官军也发现了他们的举动,只能硬着头皮以弓箭还击护城河对岸的唐军,然后招呼民夫以滚木来应对城墙根的安破胡等人。 上百斤的沉重滚木被高高抛下,城墙根只有六人负责举盾掩护,六人瞬间被砸得一沉,胸口岔气。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便感觉到手中盾牌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压力,几乎要把人压趴下。 远处的刘继隆见状,当即吩咐道:“三军前进,以手中弓弩助弟兄破城!” “哔哔——” 刺耳的哨声不断响起,回乐县城南的一千多陇右精骑压上,在靠近城墙后下马,于护城河北岸不断弓弩招呼城头那数十名官军。 一炷香过后,城墙根被掘出足够的空间,安破胡众人当即吹响急促悠长的木哨声。 他们将火药包塞入其中,随后留长引线,以火把点燃的同时,将盾牌盖在了引线上,纷纷埋头跑向护城河对岸。 “撤!” 眼见安破胡等人成事,刘继隆对自己身旁的号兵吩咐起来,而号兵立即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沉闷的号角声作响,但无数陇右精骑先后撤离护城河,渡过护城河的安破胡等人也顾不得其他,埋头跑向本阵。 回乐城头的军民还在欢庆他们击退了叛军,却忽然感到天旋地转,失了五感…… “轰隆隆——” 闷雷作响,好似天崩地裂般,安破胡等人先前停留的那处城墙在呼吸间扬起大片扬尘,几乎覆盖了小半城墙。 本就聚集在此处抵抗陇右精骑的官军及许多民夫在第一时间便被垮塌的城墙掩埋,而刘继隆眼见扬尘升起,当即拔刀砍向回乐县。 “攻城、先拿下县中仓库!” “呜呜呜——” 原本就不停作响的号角声再度作响,撤回一半的安破胡等人更是提前冲向了豁口处。 不等扬尘降下,安破胡等人便已经渡过护城河,来到了先前的城墙根下。 但见两丈宽的城墙消失,露出了不少被掩埋的人和垮塌后不足二尺高的墙基。 “冲!!” 安破胡无比激动,跟随他而来的那五十名弟兄也是如此。 先冲过去抢占豁口,便是先登擢升之功! “杀!!” 喊杀声在扬尘中作响,听到声响的刘继隆便不再担心,他知道回乐县已经属于他手了。 果然,两刻钟后,得知南城墙失陷的其余三处城墙官兵纷纷投降,回乐县县令、县丞及县尉、主薄等人也纷纷投降。 刘继隆派人将其看押起来,随后便前往了县中仓、库。 大军北上虽然有不少钱粮,但只够一月之用。 想要占领会州与灵州,还需要足够的钱粮。 好在回乐县并未让他失望,县中仓库分别有五千多石粮食,以及价值三千多贯的钱帛香料,其中现钱便足有七百多贯。 “记功抄录,战后论功行赏!” 扫视完好无损的仓库,刘继隆仅留下一句话,随后便向外走去。 在他走出仓库的时候,安破胡等人便一脸血的找到了他。 “节帅,城中豪强作乱已被平息,抄没粮食两万余石,钱帛等货物最少八千贯!” 刘继隆闻言颔首,对身旁的都尉吩咐道:“我给你半日时间,把我们的政令告诉回乐县百姓。” “仅靠我们陇右军民来对抗朝廷,这将是场消耗战,所以我们必须得团结所获之地的百姓,土地就是笼络人心最好的利器!” “另外派快马南下,令曹茂派一千马步兵入驻回乐县,另派一千马步兵与一千民夫运豆料、火药南下威州。” “末将领命!”都尉不卑不亢应下,随后派遣军中军吏前往回乐县那六个坊市宣传起来。 豪强作乱被平息,土地将被均分给县中百姓的消息很快传开。 这回乐县与大唐其它州县一样,豪强世家占据了更多的土地,全县四万多亩土地,仅城内的三家豪强便占据两万亩,余下又有军将、县官占据近万亩。 八千百姓,仅有一万亩耕地供其自己耕种,余下都是佃农。 得知可以分到自己的土地,当下便有佃农坐不住了,纷纷开始为陇右军的将士打扫战场,修补破损的城墙。 安破胡及其麾下先登的五十名弟兄被记一功,只要能活下去,这群人战后最少是队正、伙长,督管五百多兵卒。 三个时辰后,除南城墙的豁口还在提醒着百姓,此地刚刚经历过战事外,整座县城已经寻不到一处经历过战事的痕迹。 是夜,包围鸣沙的曹茂便知晓了回乐失陷的事情,连夜派出一千马步兵驰往回乐县。 城外陇右军的举动,自然也瞒不过遭受包围的鸣沙县。 李思恭与周宝也知道,回乐大概率是失陷或快要失陷了。 如果回乐失陷,那叛军就能依靠回乐的渡口去进攻黄河西岸、贺兰山脚下的灵武三县,那他们死守鸣沙的意义何在? 想到这里,周宝派人放飞城中所有信鸽,向秦州与长安求援。 这个时代猛禽虽多,却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几十只猛禽就足够占据上千平方公里的领空。 飞鸽传书能成功,本意还是用无数信鸽尸体喂饱猛禽,以求活下来的那些信鸽能抵达目标的手段。 正因如此,飞鸽传书的代价无疑很大,除了紧要时刻,平日里尽量还是使用快马传信。 只是现在鸣沙被包围,想要派出快马也不可能了,唯有飞鸽传信这一条路可走。 无数信鸽在夜空中被放飞,时间也随之流逝起来。 天色微微亮时,距离鸣沙最近的秦州上邽县率先接到了信鸽的传信。 上邽的军将不敢耽搁,连忙派出快马将消息传往前线。 与此同时,曹茂所派出的马步兵也抵达了鸣沙县。 随着马步兵接管城防,刘继隆命令此部兵马督造渡河舟船,随后率领精骑带上足够的豆料与少量现钱出城。 他们向东南方向的威州疾驰而去,一百三十里的路程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日半的路程罢了。 至于隔绝在黄河西岸的灵武三县,刘继隆根本没有进攻的打算。 只要他把临近朔方的这些州县拔除,灵武三县要么北上投靠六百里外的天德军,要么就只有投降。 他们只要敢弃城北上,刘继隆只需费四五日时间就能追上他们,完成包抄。 大军疾驰南下,沿途若有兵卒马失前蹄,便会被直接留在原地,牵马往鸣沙赶去。 一日半的路程,掉队的兵卒不足三百,这倒是令刘继隆十分满意,而他们也抵达了空空如也的威州温岭县。 “节帅,应该走了不到一日,肯定是往威州迁徙去了!” 已经擢升为别将的安破胡作揖禀告,心里激荡不已。 他以陇右兵卒的身份,熬了五年才当上队正,而今战事开打不过半个月,他便从队正擢升旅帅,旅帅擢升别将。 此刻他都还不适应旁人称呼他为别将,只觉得不现实。 “休整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往威州赶去。” 得知温岭县百姓已经离开最少一天,刘继隆便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追不上此县百姓了。 百姓脚程慢不假,但温岭县距离威州也不过三十里。 自己已经用了半天时间赶路,一天半的时间,这些百姓怎么说也应该进入威州了。 不过就温岭县与回乐县的城防来看,威州恐怕也没有经过加筑,而曹茂派出的马步兵和民夫,最迟也就是明日就能将火药、豆料送抵此处。 得了火药与豆料,破城便有了保障。 思绪间,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刘继隆提兵向威州赶去。 黄昏前,刘继隆所率精骑抵达威州,将这座周长不过四里的城池包围四门。 就地扎营,等待明日得到豆料与火药后谋划攻城…… 与此同时,在渭州前线的王式也总算攻破了陇西几道城关的第一道。 “噼里啪啦……” 原本高大的城关仍旧矗立在渭水河畔,不同的是城关染血无数,数百名官军正在清理城关下的官军尸体。 城关内,高进达撤军前,焚毁了一切屋舍与营盘。 官军耗时十二日才拿下的第一重城关,竟是座空壳子。 “我们死伤多少……” 望着眼前的场景,王式深吸了口气来平复心情,而他身后的李弘甫、王重荣、赵黔等人脸色并不好看。 “阵没三千一百二十五名兵卒,负伤不下四千,但休养些时日便能作战。” 赵黔的话令王式心情难以平静,他这几日被叛军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给折磨的心力交瘁。 “南边那座石堡拿下了吗?” 王式努力平复情绪,可赵黔却摇了摇头:“尚未拿下……” 他心情一沉,南边那座石堡仅仅驻扎一千叛军,王涉派兵攻打多日都未拿下。 两处战场阵没兵卒不下四千,而他手中兵马仅有七万六,其中一万兵马驻扎成纪,防备北部不断窥探的数千叛军,另外一万五千兵马驻扎上邽,防备成州叛军来犯。 他手中可以动用攻城的兵力,已经不足五万了。 陇右的顽强,超过了他的想象。 即便昔年他以五千兵马面对十万群蛮时,他都没有生出这种无力感。 果然,难的不是开疆拓土,而是对内讨平…… 王式思绪间,王重荣却站出来作揖道:“少保,我军面前还横亘三座壁垒和两座渡河城关。” “以某愚见,想要攻破这些城关,并不亚于收复一州。” 王重荣至少也算河中经历过王守文之乱,且还能取得大胜的良将。 即便他开拔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但还是没能想到,陇右军不仅装备精锐,人高马大,且城防守备也如此难啃。 摆在他们眼前的剩余五座关隘,没有两三万人的性命,恐怕根本填不下来。 王重荣只觉得那位至尊是昏头了,怎么会想着讨击陇右。 如此兵力,说不定都能讨平魏博或成德了,结果却葬送在了这攻城之战中。 “圣意难以辜负,某会向朝廷写信阐述此间困难,请调他镇兵马的。” “在此之前,劳请诸位尽力,争取将这剩余五重关隘拿下。” 王式朝诸将躬身作揖,诸将纷纷侧过半个身子,以示尊重。 待王式起身,王重荣这才接着开口道:“某明日愿做主攻,助少保拿下第二重关隘。” 王重荣看清楚了,这关隘越往后越难拿,他若是要表现,唯有当下最适合。 “某愿领兵拿下第二重关隘!” “少保,某……” 王重荣话音落下,其余几镇节度使、兵马使纷纷开口表态,显然也看出了关隘越往后越难攻打。 这不是因为关隘高厚,而是陇右的军心和士气正在随着他们的消耗而渐渐高涨。 “诸位……” 王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冲入城关内的马蹄声打断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支快马朝他们赶来,众人心里都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少保,上邽急报、朔方告急!!” 快马翻身下马后立即禀告,可内容却让众人心里一紧。 王式连忙接过急报,但见信鸽带来的消息被人抄录在信纸上,其中周宝说明了会州陷落后,灵州回乐陷落,他们被叛军包围鸣沙,且威州、温岭等处告急的事情。 王式脸色渐渐凝重,随后将急报传递给诸将观看。 诸将这一看,顿时便绷不住了…… “这才开战半个多月,陷落会州也就罢了,怎么连威州和灵州都告危了?” “少保,这与我们所想不同,是否要变通来谋求生路?” “少保,再放任叛军作乱,朔方恐怕不保……” 节度使与兵马使们态度一致,谁都没想到朔方镇会迅速失陷一个州,造成两个州被包围。 按照刘继隆攻城拔寨的速度,朔方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朔方陷落,那朝廷的威望无疑更加扫地,哪有人准备近两年,结果一开战就被打光一镇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王式也倍觉头痛。 自他看到陇右使用方士手段来守城时,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而今朔方即将丢失,他所面对的局面更加危险。 只是以当下的行军速度,恐怕也无法保住朔方,还不如孤注一掷,看看能不能拿下陇西,逼刘继隆回防。 这般想着,王式深吸口气道:“不可自乱阵脚,以我军的行军速度,恐怕难以救援朔方。” “老夫会奏表长安,请朝廷征调兵马,驰援朔方的。” 王式话音落下,当即便转身往城关外的营盘走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两刻钟后,快马自营盘走出,往长安疾驰而去。 不过不用王式禀告,周宝等人放出的信鸽,便在正午时飞抵了长安。 咸宁宫中,李漼拿着抄录下来的急报,呼吸沉重。 殿上站着徐商、齐元简等南衙北司五位相公及杨玄阶、西门季玄等神策军中尉。 “朔方即将失陷,朝廷是否还有兵马派往驰援?” 李漼缓缓开口询问,语气粗重。 面对他的询问,徐商眉头紧皱;“回陛下,眼下天德、振武、夏绥等镇虽有兵马,但所能驰援兵马数量不足一万。” “即便加上凤翔、泾原、邠宁等镇可分出的兵马,也只能勉强凑出两万步卒。” “朔方地势平坦,唯有南部的萧关、威州有丘陵。” “若是派遣步卒驰援,恐难取胜……” 徐商的话令李漼心里难受,他忍不住道:“朝廷聚兵十五万,半月时间不破一关,反而即将丢失三州一镇之地。” “蕞尔陇右,难道就这么难以讨平吗?!” 他的话在殿内回荡,却无一人敢于立即回答。 片刻后,还是徐商忍不住作揖道:“陛下、当今之计,唯有令山南西道也出兵讨击叛军之下成州、武州,再调昭义等留有余力的藩镇驰援。” “如此能讨平陇右吗?”李漼询问,可徐商却迟疑了:“这……” 李漼见徐商这般,当即便知道了他心里也没底。 只是朝廷现在也没有太多选择,朝廷是不可能与叛军议和的,因为那样会让朝廷威望扫地。 只有叛军来找朝廷议和,且朝廷还占据了叛军所属的几个州县,这才能让朝廷取得表面和名义的胜利。 想到这里,李漼只能压下脾气:“传令、征调昭义、山南东、义武、河阳等镇兵马驰援战事,不可耽误!” “臣领旨……”徐商松了口气,李漼也不耐烦摆手道:“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上千万岁寿……” (本章完) 第386章 鸣沙之战 第386章 鸣沙之战 “放!” “嘭嘭嘭——” 西川故桃关,当投石机发作声音不断回荡河谷,便是连隔壁长江(岷江)的激流都似乎为之停滞了片刻。 相比较半个月前,此刻的故桃关已然残破不堪。 故桃关加筑时间不过区区八个月,自然是比不上渭州陇西那般无懈可击。 在西川军半个多月的不间断投石进攻下,城墙表面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痕,城头的女墙也被摧毁了不知多少。 饶是如此,“陇右都护府”的旌旗却依旧在空中飘扬。 营盘外,高骈眺望着故桃关,眼角抽搐。 自他出道以来,攻城拔寨没有五十也有三十了,但类似故桃关这么难打的关隘,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好在故桃关始终在变得破败,而这便代表了希望。 只要能拿下故桃关,故桃关内的汉源县便轻易可取,作为茂州治所的汶山就更不用多说。 拿下茂州这三县一关,西川门户便重新回到了西川手中,刘继隆即便想要反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般想着,高骈也看向了身旁之人。 站在他身旁的除了张璘、梁缵外,还有一名发须乌黑的道人。 “羽士可看出什么不对了?” 高骈今早派兵强攻故桃关,以此让故桃关内叛军露出了铁炮和万人敌等手段。 站在他身旁的这位道人,便是他从西川请来的方士,而他也指望着这方士能看出什么。 对此,这道人也抚须说道:“看上去的确像是丹劫,但比起丹劫,某倒是觉得它们更像烟。” “烟?”高骈皱眉,他不是没看过烟,但他压根没把它们放到一处想。 见状这道人也开口道:“昔年药王以硫磺伏火法炼药,后来又有羽士创状火矶法来炼丹。” “元和年间,羽士清虚子以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为末拌匀,事后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齐平。” “随后他又将弹子大的熟火一块下放里内,于是起大烟,以此去掉丹药之中的猛毒。” 道人还在絮絮叨叨,旁边的张璘却忍不住道:“这与这妖法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道人被打断也不恼怒,而是解释道: “此法后来被淮南的一些还俗道人学去,后来用于制作烟,淮南烟之所以如此兴盛,便是因为那些还俗道人大多居于淮南。” “这烟虽然昂贵,但除硝石与硫磺外,其余材料皆易获取,因此囤积货物并不出奇。” “早年庐州有烟商贾囤积烟,是夜起火,有百姓见到平地升起火龙,随后那商贾所建的二亩屋舍尽数被毁。” “某观叛军手段,似乎与此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处,节帅不若从淮南征募些制作烟的工匠,说不定这些工匠有办法。” 道士话音落下,当即对便对高骈作揖行礼。 高骈闻言思考再三,末了还是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奏表至尊,请至尊征募淮南烟工匠,发来西川。” “甚善……”道人恭敬行礼,而高骈也看向了那虽然被破坏许多,但却依旧矗立长江与山岭间的故桃关,神色微微变动。 在他准备强征淮南工匠来西川的同时,刘继隆也与鸣沙派来的马步兵及民夫汇合,出兵包围了三十余里外的威州。 威州城池相比较回乐还要更小,不过三里余周长,城高丈许,厚度最多不过丈五。 陇右精骑四门包围,随后刘继隆便把战场交给了安破胡。 安破胡率领一千马步兵及民夫开始拆卸挽马车,将挽马车组装为盾车,随后以布袋充实砂土。 威州城内官兵不足千人,即便迁徙温岭县百姓而来,城中百姓也不过区区万口,中男以上不过三千余人。 眼见他们登上城头,安破胡开始将一千马步兵分为战锋、驻队两部分,又令民夫以剩余挽马车运送沙袋。 “呜呜呜——” 随着号角作响,驻队士兵推动盾车前进,战锋及民夫都跟随在盾车身后。 如此前进二百步,发觉城内没有绞车弩后,驻队将盾车推到护城河前,随后气喘吁吁的休息起来。 战锋结六阵,以直阵变化为盾牌、弓弩等两重变化。 盾牌居前,弓弩手居二三线,开始以弓弩招呼城头官军。 民夫见状,当即开始背负沙袋,在战锋队的掩护下将沙袋抛入护城河中,连滚带爬的逃回马车处。 一千人来回两次,护城河便被沙袋垫出了一条路。 城头的官军比之回乐县官军还不如,从战事打响就埋头蹲在女墙背后。 待到驻队休息差不多,驻队当即掩护民夫掘土将护城河内道路填平。 随着道路被填平与对岸齐高,当即驱散民夫,以二百名驻队士兵推动盾车前进,余下八百兵卒自动分为战锋。 二百人举盾掩护,余下六百人以弓弩继续招呼城头官军。 “砰——” 当盾车撞在城墙根,里面的兵卒立马开始掘土,随后掩埋火药包。 城头的官军依旧如缩头乌龟一般,后方的都尉见状忍不住嘲笑:“节帅,看来官军也并非都精锐,至少就眼下这批官兵,恐怕比我军州兵都不如。” “不出奇,朝廷所辖精兵并不多,各镇也鲜少愿意出精兵来帮朝廷打仗,这朔方中唯有朝廷调来的那两支精骑能让我专心些。” 刘继隆这般说着,目光中也看到己方战兵、驻队开始撤离。 “轰——” 城头的官军还搞不清楚情况,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平地惊雷声再度作响,扬尘升腾。 “呜呜呜——” 对于用火药包进攻夯土城池的流程,陇右军早已烂熟于心。 一千马步兵折返向威州城冲杀而去,沿着豁口涌入城内,与唐军官兵厮杀起来。 “结六阵,以直阵备敌!!” 眼见陇右军杀入城内,朔方军这才勉强依靠街道结阵起来。 战锋以长枪、木盾结阵,弓弩配合射杀冲入城内的陇右军。 “结六直阵!战锋在前,弓弩居中后,备刀棒!!” 两方的阵型相同,可陇右军如猛虎下山,朔方军却如羔羊反搏。 陇右军的战锋队舍弃盾牌,以军槊结阵冲锋,数十杆军槊刺出,加上跑动的冲势,几乎把朔方军盾阵挑翻。 双方弓弩手见状开始举弓弩招呼,陇右军则是依仗厚甲利兵开始破阵冲杀。 朔方军的六直阵脆弱的如豆腐,一挑便破,根本不复昔年朔方之威。 阵脚被破后,躲在战锋背后的弓弩手也只能舍弃弓弩,执陌刀与大棒和陇右军搏杀。 陌刀沉重,若是在好手的手中,便能做到如李嗣业般,对付轻骑与轻兵时“人马俱碎”。 但对于普通兵卒而言,沉重的陌刀,主要还是用于督战和破阵,鲜少用于短兵搏杀。 正因如此,此时战场上的朔方军虽手持沉重长兵,试图阻挡陇右军的冲锋,但在陇右军整齐划一的军槊破阵下,无数陌刀手和大棒手被挑翻在地,被军阵践踏而过,活活踩死。 官军败势显露,城内百姓看得真切,无数民夫纷纷寻个角落躲避,眼睁睁看着官军被一边倒的屠杀。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渐渐变小,威州城楼前的旌旗便由“朔方”变为了“陇右”,城门大开,鼓号齐鸣。 “呜呜呜——” “走,进城吧。” 得知城池拿下,在城外等待半个时辰的刘继隆抖动马缰,率领部分精骑走向威州城。 城内虽不至于尸横遍野,但官军的尸体却并不少,此刻正被陇右军用马车运走清理。 百姓都在屋里躲避,毕竟以唐军的传统,破城之后免不得劫掠,哪怕是己方城池。 正因如此,威州的百姓才能感觉到陇右军与官军的不同。 相较于官军的粗暴,陇右军的兵卒虽然嗓门比较大,可待人却还算和善,并未有入城劫掠的事情发生。 他们只是守住了县中最重要的仓、库,包围了豪强的门户,倒也不为难平头百姓。 他们的放纵,倒是使得不少百姓胆子大了些,都敢偷偷打开窗户向外偷看。 与此同时,刘继隆走入县衙之中,很快便看到了威州的图籍和仓库文册。 七千六百余石粮,一千五百多贯现钱,以及价值四千多贯的金银绢帛及香料铁料。 这便是县衙仓库中积存的物资,而安破胡也轻车熟路的将城内豪强收拾。 只不过比起回乐县的豪强,威州的豪强仅有九千余石粮食和三千多贯钱的钱货。 “计数、记功!” 简单四个字,便将此间钱货功劳都记下了,即便有兵卒战死于之后的沙场,此地的钱货赏赐也会在事后发给其家中妻儿。 若是藩镇牙兵,他们只会相信抢到手的,但陇右军不会。 十几年的军纪军风摆在那里,他们知道什么人可以抢,什么人不能抢,抢到的东西又应该交到哪里,由谁分配。 分配问题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牙兵们不信任牙门的分配,但陇右军相信都护府的分配,这就是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口碑。 没有军饷的拖累,眼下威州又被拿下,陇右军该前往何处,已经不用过多赘述。 “此地距离萧关多远?” “二百里。”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身旁都尉不假思索开口回应,刘继隆听后颔首,随即开口道:“传令斛斯光率军自成纪撤往萧关,三日后我率军前往萧关与之汇合!” “末将领命!”都尉作揖应下,刘继隆则是前往了衙门的中堂休整。 眼下朔方被拿下大半,唯有鸣沙有近万官兵,而此处又有曹茂所率八千马步兵包围。 若是周宝试图突围,自己可迅速率军北上,一日后突至鸣沙,与曹茂联手围剿出城官兵。 若是周宝等人不出来,那自己则是可以鸣沙为点,行围点打援之举。 包围萧关,亦是相同之举,但包围萧关是为了逼王式撤军,而非真的要打萧关。 不过局势万千,并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进行,所以具体怎么打,还是得因地制宜才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沉下心来,等待陇右牧监将军马、乘马运至会州。 时间在推移变化,而被困鸣沙的周宝与李思恭眼见城外叛军日渐稀少,当即也升起了突围的心思。 “回乐已经丢失,即便撤往灵武也守不住城池,不如撤往盐州。” 鸣沙县衙内,李思恭死死盯着周宝,周宝敢肯定,只要自己不同意,李思恭绝对会抛弃自己突围。 李思恭还有三千五百余精骑,若是他要突围,叛军不一定拦得住,但他周宝麾下以少量精骑和步卒为主,即便搜罗城内所有骡马,也不定能将四千步卒尽数带走。 自己要突围,必然要舍弃不少步卒,不然难以谋成…… 想到这里,周宝仅有半点犹豫,随后便下了决心:“趁刘继隆率军回援前,我们力争明日清晨突围。” “好!”李思恭眼见周宝如此识时务,当即起身道: “只要撤往盐州,届时依靠我平夏部数万部众,必然能保朔方无忧。” 李思恭想要拉着周宝共进退,不是因为周宝的才干,而是因为有利可图。 陇右兵锋强,不过半月便尽收朔方大半。 且不提朝廷能否讨平刘继隆,哪怕讨平了刘继隆,朝廷的实力也不如往常,届时必然烽烟四起。 周宝背靠神策军,若是有自己为其撑腰,继续在朔方镇仅剩的盐州站稳脚跟,那必然需要依仗自己来和朝廷讨价还价。 有神策军这层关系在,自己可以通过周宝来慢慢南下,继而将部中那上万男丁转化为兵力。 只要有万余兵马,夏绥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李思恭又与周宝寒暄几阵,直到入夜才离开了衙门。 翌日,天色还未亮,城内便忙碌起来。 “曹参军,城内叛军有动静!” 刚刚起床的曹茂还未尝过早饭,便被塘兵带来的消息吸引了。 “结阵,包围四门,注意距离,莫要被城内的绞车弩所伤!” “另派快马传消息于威州,告诉节帅,官军要突围了。” 曹茂急声吩咐,四周都尉、别将纷纷作揖应下,而后开始传令四门兵马着甲。 在民夫的帮助下,马步兵们很快着甲完毕,而此时南城门也彻底打开,城内的朔方军步卒结阵涌出城来。 当着吊桥放下,步卒们轻易越过护城河,在对岸结六曲阵来应对陇右兵马。 “阵上之兵,不下四千,官军理应是想从此处突围。” “传我军令,四门各自抽调一千五百马步兵,集结南门处!” 马背上,曹茂简单扫视出城步卒数量,当即便判断出了李思恭等人动向。 他开始集结其余三处城门的兵马,每门仅留五百马步兵守门。 如此一来,即便官军想要趁其它城门空虚突围,也会被马步兵拦住片刻,而曹茂可以从容包围而去。 周宝与李思恭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但二人并未从其它城门突围,而是选择了南门。 五千精骑先后走出,曹茂没有急于进攻,毕竟两方兵马数量相差不多,陇右军的优点是马步兵,比普通步卒行军更快。 若是官军试图突围,他可以慢慢缠着官军,等待自家节帅精骑抵达,一举吃下这数千近万人。 时间在推移,半个时辰后,鸣沙县内官军尽数走出。 五千精骑列阵两侧,四千官军步卒结六曲阵于正中,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不是突围?” 曹茂有些怀疑自己,但接着又重振起来。 官军不可能不突围,毕竟回乐及威州都已经失陷,留在灵州就是等死。 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以左右两千马步兵为牵制,中军二千五百马步兵下马列阵。 思绪过后,他又觉得不太稳妥,又召回了西门和北门两处城门的马步兵。 不过周宝和李思恭没有给他集结这一千马步兵的机会,而是在快马派出后,便猜到了曹茂的想法。 “擂鼓进军!!” 周宝举起令旗挥舞,旁边的旗兵立即挥舞旗语,而四千步卒后方的十台擂鼓车也开始作响。 “咚咚咚”的擂鼓声在黄河东岸的鸣沙县作响,四千步卒开始依曲阵进军。 在进军途中,四千步卒分出一千步卒居曲阵左后方,列锋矢阵为奇兵,策应本阵,衔尾而进。 曲阵、锋矢阵等大阵下,又以“队”为单位,形成各种小锋矢阵。 小锋矢阵以队头、执旗、左右兼旗手为主,后方跟随二十名战锋,二十余名弓弩手执陌刀、大棒随从。 这四十余人身后还跟着队副,队副一人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 正兵、奇兵所形成大队双轨制,使得唐朝军事体系屹立世界之巅。 曹茂自跟随自家节帅行军以来,还真的没见到有几个将领能把这套玩熟练了,可眼前的周宝显然是其中一人。 “直娘贼,以双轨大队方阵为正奇兵,左右两翼骑兵充当跳荡与马军,这周宝既然会这手,怎么还一路从会州逃到了灵州?” 曹茂这般想着,可片刻后又想到会州被突袭,半数步卒被困会宁,仅凭乌兰县那点步卒,显然是玩不了双轨大阵。 周宝撤回灵州,集结步卒,恐怕为的就是双轨大阵临敌。 不过即便如此,曹茂却也不怕他,沉稳挥舞令旗,传递旗语。 随着他挥舞令旗,伴随着旗兵传递,陇右各小队也开始变化为六阵中直阵。 五十小队分别变化,形成前后中三梯次的大直阵。 “看看你矛硬,还是某的盾强!” (本章完) 第387章 灵州归属 第387章 灵州归属 “咚!咚!咚……” 鸣沙县南,擂鼓作响,号角悠长。 四千官军步卒以前六十小队,后二十小队,分别组成曲阵及锋矢阵。 两阵先后梯次,朝着陇右大军步步紧逼而去,左右两翼骑兵更是以锋矢阵缓慢前进,严防死守中军两侧安全。 面对他们的不断前进,曹茂并不慌乱,手中令旗不断挥舞,结直阵的两千五百马步兵以前中后三个梯次不断前进,左右两翼的四千马步兵也不知不觉中换上了比擘张弩更为小巧的角弓弩。 唐军用弩有七,一曰擘张弩,二曰角弓弩,三曰木单弩,四曰大木单弩,五曰竹竿弩,六曰大竹竿弩,七曰伏远弩…… 七种弩中,只有擘张弩与角弓弩是单兵弩。 擘张弩为步兵所用,角弓弩为骑兵所用。 不过人在马背上使用角弓弩并不方便,因此马背上搭矢射弩并不简单,难度不亚于骑射。 陇右军中虽不敢说人人骑术精湛,但被选为马步兵的兵卒,其马术是没有问题的。 角弓弩势强,曹茂是准备依仗角弓弩来威胁官军精骑,而官军一方的李思恭、周宝等人也看到了装备角弓弩的陇右马步兵。 “直娘贼,这陇右怎地如此富庶?又是军槊、又是硬弓十分,现在还有这么多角弓弩?!” 周宝及李思恭都脸色阴沉,甚至暗骂。 自开元以来,武人的地位虽然一直在上涨,但普通兵卒的质量却不断在下降。 地方节度使若是要训练一支精锐,必然要将其养得虎背熊腰,如此才能负担得起那沉重的甲胄与兵器。 天宝年间,在朝廷财政集中的情况下,也不过勉强维持披甲七成半、执弓十成、执弩一成的五十七万军队罢了。 天宝之后,人口因为战事而凋敝,即便增加赋税,可始终比不上天宝开元时期。 这种情况下,天下所谓百万大军,又有多少能披甲执弓弩? 别说长江以南的那些官军,哪怕朔方这种京西北八镇之一的存在,也只能勉强做到执弓四成,弩一成罢了。 弓弩不足,自然需要区分弓弩手,但陇右却不用。 陇右人均弓手,弩手更是不少,统帅只需要将弓弩手归入战锋之中,前军统帅战锋队的将领自然知道该在何时以弓弩对敌,正如当下…… “哔哔——” 刺耳的哨声作响,两军距离已经不到一百五十步。 陇右那两千五百步卒分为三列,第一排的战锋便只有一千二百人。 饶是如此,哨声响起后,三列兵卒纷纷止步,将手中盾牌及军槊、长枪放在了地上,更换弓弩。 第一排战锋分为二十四小队,队正所率队头及执旗分别走到队伍右侧站立指挥。 每小队前三排将士开始为擘张弩上弩矢,继而瞄准敌军。 小队后两排手执硬弓及箭矢,随时等待军令射箭。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官军踏入一百二十步后,曹茂挥舞令旗,战锋队别将开始吹响木哨。 呼吸间,战锋队的每小队队正纷纷射出手中箭矢,随之而来的便是每小队射出弩矢。 弩矢如骤雨突下,而官军此时已经走至一百一十步内。 此时官军那不足四百人的弩手也开始以擘张弩对射陇右军,哪怕陇右军的战锋步卒数量并不多,但其中亦有四百执弩者。 双方对射旗鼓相当,弩矢如骤雨不断落下。 周宝与李思恭、曹茂三人各自紧张,眼睁睁看着两军战锋距离缩短到六十步时,两军阵中更是令旗挥舞。 弩手舍弃擘张弩,更换为硬弓对射。 官军战锋虽一千六百人,但执弓者不过八百人,而陇右军一千二百人尽数执弓。 一时间,陇右军的箭雨稳稳盖过了官军战锋,前排的甲兵几乎被射成了刺猬,只能执盾护住面颊,握军槊备敌。 距离不断缩短,直至二十步时,陇右军战锋收起弓弩,更换军槊与钝兵,等待短兵交击。 二列战锋更换硬弓,准备为前列战锋压制敌军。 三列执弓等待,两军皆是如此。 “杀!!” 喊杀声在两军距离不到十步时作响,官军每小队所组成的锋矢阵开始发起冲锋,陇右军佁然不动,只是持盾与军槊备敌。 待到双方撞击一处,阵脚不免晃动,但很快站立。 每小队除队头和执旗、队副外,余下还有五排兵卒,前排以木盾及鄣刀护阵,二三排以军槊主攻,四五排趁机弓弩招呼敌军面部。 无数小阵汇集成为大阵,大阵与大阵碰撞,每时每刻都有将士阵没当场。 相比较官军的慌乱,陇右军得益于时常操训而镇定自若,每每有人受伤栽倒,都会有六名执旗将伤兵拖到后方,避免伤兵被践踏致死。 至于官军则是没有心思管这些,他们意在破阵,没有几个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那些点头之交的同袍。 俯瞰鸣沙县南部的冲积平原,官军的曲阵如浪涛,陇右军如顽石。 浪涛一层迭一层,却始终无法一次性摧毁顽石。 三千人对阵一千二百人都讨不得好,而陇右的战锋还有两列一千三百人。 想到这里,周宝沉不住气,当即开始挥舞令旗。 此时官军曲阵左后方的锋矢阵开始行动,试图从东北方向突袭陇右军右翼。 周宝的想法很好,只要陇右军右翼遇到危险,右翼“骑兵”肯定会去驰援,届时右边的口子就开了,他距离右边口子最近,可以从容率军突围向盐州而去。 不过他的想法很好,可现实却并不是一回事。 当官军锋矢阵上前后,陇右军二列梯次的七百中军立马转为战锋,向东北方向进军。 官军的锋矢阵与陇右的直阵碰撞,不足两千陇右兵,挡住了四千官军步卒,且还有六百陇右兵在后方以弓弩掠阵。 “狗鼠的陇右!” 马背上,官军右翼的李思恭忍不住暗骂,随后看向身旁的都虞侯:“你派人去告诉周宝,我们两支精骑合军向叛军右翼突围。” “这……”都虞侯错愕道:“军使,我们为什么不精骑压上,说不定能趁机击溃这支叛军。” “到时候带着俘获的甲胄撤军,岂不更好?” “猪犬的家伙,你以为某没有想过吗?”李思恭骂道: “击溃这里的叛军,我们又会死伤多少?” “到时候叛军的精骑疾驰而来,我们还拿什么撤回盐州?” 李思恭清楚他们即便现在突围,但从此处撤往盐州,二百多里路程上,若是被叛军精骑咬住,那他们说不定还得断尾求生,哪里有多余的兵力和此处叛军鏖战? 想到这里,李思恭催促都虞侯去通知周宝。 一炷香后,周宝得了消息,可他心底却十分不舍。 四千步卒,说弃就弃,他哪里舍得啊…… “节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您下令!” 眼见周宝迟疑,左右都将连忙劝解。 眼下局势不妙,李思恭如果不理他们,执意突围,那仅凭他们剩下这五千多兵马,即便击溃眼前这支叛军,但后续的叛军也足够覆灭他们。 趁此机会突围,只要撤往了盐州,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们、我……唉、撤吧!” 周宝最终还是没能决心与陇右军死战,死战唯有死路一条,但突围不是。 “呜呜呜——” 忽的,号角声开始吹响,李思恭所率三千五百精骑开始向周宝那一千五百多精骑靠拢。 与此同时,鸣沙县其余三处城门的马步兵也分别从东西两侧向战场驰援而来。 李思恭刚刚与周宝汇合,便见到了后方塘兵不断挥舞的旌旗,当即不敢耽误:“撤!” “撤!”周宝也连忙告知本部精骑,随后与李思恭合兵向叛军右侧冲击而去。 “左翼驰援右翼,勿要让他们突围!!” 马背上,正在挥舞令旗的曹茂后知后觉,连忙调整部署,试图阻止官军突围。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些,等他下令时,五千官军精骑已经开始朝着陇右军右翼两千马步兵冲击而去。 马步兵们见状,当即以角弓弩还击,随后边撤边打。 眼看官军精骑在右翼马步兵的干扰下突围,曹茂立马反应道:“左翼马步兵跟上官军精骑,传令战锋,官军将领已然抛弃官军,官军降者不杀!” “呜呜呜——” 左翼两千马步兵得了军令,当即追着官军精骑而去。 曹茂没有贸然离开,而是下令民沙县方向的马步兵集结,从后方包围正在死斗的官军步卒。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喊杀声中,死伤数百人的官兵步卒也发现了自己成为棋子,所有人都不再搏杀,而是面面相觑,等待将领宣布投降。 “我们被弃了?” “直娘贼的,朔方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叵耐的杀才,还真以为现在是百年前啊?朔方早就没了!” 奋勇厮杀的同时被同袍舍弃,这种失落感缠绕在所有朔方步卒心头。 三千余步卒被后方赶来的一千五百马步兵及正面的两千多名陇右马步兵包围。 对于他们来说,后方那一千五百乘马的马步兵,实际与骑兵没有什么两样。 撤回鸣沙已经做不到,除非他们想在撤退的路上被陇右军以步卒牵制,“骑兵”破阵。 正因如此,负责步卒指挥的三名都将在沉默许久后,最终还是下令放下兵器。 伴随着兵器落下的声音,三千余官军步卒投降,而曹茂见状则是吩咐身旁都尉道:“拾取兵器,将他们关押进营垒,等节帅军令安置。” “某现在亲率一千马步兵往官军追去,你派出快马往威州传递消息,另外伺机招募灵武三县的官兵!” “末将领命!”都尉不假思索的应下,曹茂见状,当即点齐兵马,率一千马步兵向盐州方向追去。 追击路上,他们时不时就能见到陇右或官军的兵卒、马匹尸体。 在这其中,陇右的马步兵尸体无疑占比稍多,这令曹茂心下一沉。 他虽拿下了鸣沙和那群官军步卒,可他放跑了最重要的官军精骑。 此刻的他不免有些忐忑,只能埋头追击而去。 在他扬鞭追击的同时,渭州河谷的王式却在指挥三军,强攻陇西县的第二重城关。 “放!” “嘭嘭嘭——” 双方的投石机不断作响,邠宁军与河中军作为主攻压上。 护城河已经被填满,巢车上站着弓弩招呼的官军,而云车也撞在了关隘上,无数官兵沿着云梯向上爬去。 “直娘贼的,杀!!” 五十余人开始沿着云梯攀登城墙,但那时不时落下的滚木和擂石,加上偶尔作响的万人敌和铁炮声,即便是王建等身强力壮,身披厚甲的兵卒都不免感到胆寒。 “杀!!” 他们只能以喊杀声来为自己壮胆,不断向上拼杀。 他们的攻势,肉眼可见的比前几日的凤翔、泾原等镇兵马要强势。 一个上午过去,他们几次攻上马道,好几次都差点站稳阵脚,令人直呼可惜。 随着时间来到正午,伴随着气温上升,王重荣与邠宁镇节度使薛弘宗也不得不鸣金收兵。 官军如潮水退去,使得关隘上的陇右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传民夫来清理尸体,一刻钟后吃饭!” 城关上,几名别将松了口气,而官军退兵的消息也传到城关内的牙门中。 高进达舒缓一口气,放下手中毛笔询问道:“阵没了多少弟兄?” 闻言,站在牙门内的都尉作揖道:“眼下还未清点好,但应该不下三百人,官军死伤应该不下千人。” 守城战中杀敌三倍,这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表现了,毕竟前来强攻的都是披甲战兵。 只是面对这则消息,高进达却沉吟道:“如此说来,我们仅有四千三百余将士了……” 战前渭州聚战兵六千,而今大半个月过去,一千六百余人血洒陇西。 第一重关隘坚守大半个月,代价便是一千三百余条性命。 如今第二重关隘刚被强攻半日,便折损了三百多弟兄。 “官军今日发了狠,拼着不要命似的。” “若非有铁炮和万人敌,今日阵没的弟兄恐怕还要更多。” “眼下还能上阵的弟兄,只有三千八百多了,那四百多伤残的弟兄都送到了陇西县中救治。” 都尉解释着,高进达却长叹道:“理应是朝廷对王式施压,不然他们不会用这种不计代价的打法。” “照这样打下去,这第二重关隘还能守多久?” “应该……”都尉迟疑片刻,随后才道:“照这样下去,最多十天。” “十天吗?”高进达脸色难看,再度询问道:“第三重关隘呢?” “第三重关隘也差不多在十天左右。”都尉的话音落下,高进达眉头微皱。 好在都尉继续道:“不过渭水难渡,渭水的两道关隘,足够坚守月余。” “眼下唯一的问题便是官军是否会在拿下几重关隘后,分兵去攻打鄣县。” “鄣县虽然也有关隘掩护,但仅有两千州兵防守,若是被官军强攻,恐怕守不了多久。” 面对都尉的担心,高进达转而安抚道:“无碍。” “这几日北边连连告捷,不出半个月,朔方便会被节帅所拿下,届时王式唯有撤兵这一条路。” “是!”都尉作揖应下,见高进达没有什么要问的,他便作揖道:“末将告退。” “去吧。”高进达示意都尉退下,随后低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两刻钟后,他的帐帘被掀开,走入其中的却是陇西县的长史辛谠。 “希文,你怎么来了?” 高进达瞧见辛谠,表情有些错愕,但辛谠却道: “某实在忍不住,所以不请自来了。” 辛谠面上凝重,可心里却叫苦不迭。 这几日他无时无刻都在后悔当初答应窦郓之邀,匆匆赶来陇右并接受了官职。 在他的推测中,朝廷应该不可能与陇右撕破脸,但事实证明他推测错误了。 眼下他已经上了陇右的船,下船是不可能了,即便他愿意、陇右愿意,但朝廷也不愿意。 正因如此,经过他的深思熟虑,他最终还是决定在陇右为官,毕竟陇右的风气确实是他向往中的风气。 官吏不欺民,军卒不跋扈,武人知礼节,文人晓不惧死……这些才是他心中的所向往的世道。 如果这样的世道都要被战火所破灭,那他过去四十几年岂不是活了个糊涂? 想到这里,辛谠沉声开口道:“都督对关隘的布置没有问题,就是有些杂乱。” “杂乱?”高进达来了兴趣,他是知道辛谠门第和才干的,不然也不会授予他陇西县长史的官职。 这还只是起步,他希望的是将辛谠扶持到都护府内参政。 前些日子里,辛谠的心思如何,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没有逼辛谠,只想等着辛谠自己想通。 现在辛谠已经想通了,高进达倒是想听听,辛谠有什么高见。 “对,杂乱!”辛谠沉声颔首道:“以某的推测,第一重关隘起码能坚守两个月,但最后只坚守了半个月就告破了。”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这第二重关隘最多能坚持七日,而第三重关隘或许能够坚持的时日更少。” “某不知道节帅率军何处去,但某能够看出,节帅在他处征战,而我等眼下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既然如此,某觉得不如这样布置,或许能坚守更长时间……” 辛谠话音落下时,他呈出了一份章表。 高进达也没有摆架子,而是立即起身,接过查看起来。 他随便翻阅几页,当即眼前一亮,忍不住道:“好好好!” “若是以此等布置,这第二重关隘起码能守住月余!” “希文,你此策、当记一功!” 辛谠闻言作揖道:“某也不过是想要庇护陇西百姓罢了,但愿有用。” “必然有用!”高进达比辛谠更相信辛谠的才干,所以不等辛谠开口,他便主动道: “以此策论,汝足可担任渭州司马,某现在就向节帅上表!” 高进达的话令辛谠错愕,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献了一策,便被记功拔擢了,而且是连升数阶。 虽说书写策论时,辛谠就有过准备,但当高进达真的拔擢他时,他心底还是有些发愣的。 望着高进达忙碌的身影,辛谠不免有些惋惜。 早知陇右风气如此,自己如何需等到四十有五,方才入仕其中…… (本章完) 第388章 白池之战 第388章 白池之战 “杀!!” “阿兄、我们能活吗?” 山峡之中,双耳充斥着无数喊杀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在这群杂乱的呐喊声中,王建听到了自己身后那胆怯的声音。 但他没有回头,而是咬着看向前方那座矗立在山峡谷底间的小石堡。 “拼个升官发财,你跟紧些!” 话音落下,强攻的差事就来到了他们这队兵卒头上。 相比较久不遭遇战事的其他藩镇,这些年一直在中原围剿贼寇的忠武镇兵马表现并不差。 大半个月时间里,故道石堡的城墙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攻下,可很快又被陇右军夺了回去。 一千陇右军,硬生生挡住了他们三千忠武军半个月的强攻,逼得王式再调三千河阳军来驰援他们。 如今三千忠武军仅剩一千八百余人,三千河阳军才抵达两天,便已经死伤数百人。 为了拿下小石堡,王涉将先登的擢赏提升为了拔擢四级、赏千金。 王建这个大头兵,也在战场之上不断得到拔擢,从普通的步卒,擢升为了现在的督战队副。 饶是如此,他却并不满足,目光死死盯着那破破烂烂的石堡。 若是自己能够夺得先登之功,自己最少能被拔擢为列校,领兵数百…… 想到这里,王建心头火热,但他也知道,小石堡没有那么容易拿下。 “放!” “轰隆隆——” 在王健思考时,战兵如潮水向城头攻取,而城头的陇右军也抛下了一个个万人敌。 万人敌在落地后爆炸,着火的石脂与迸射而出的铁丸致使方圆五步以内的官兵死伤无数。 一个万人敌,便足够杀死十一二名官兵。 配合上铁炮射出的上百颗铁丸,饶是再怎么强壮的兵卒,也难以在城墙七步以内抗住一轮进攻。 只是万人敌并非无穷无尽,铁炮所需要的冷却时间也给忠武军将士创造了进攻时间。 “他们那些会炸开的坛子数量不多了,趁此机会攻进去!” “是!” 王涉沉稳下令,号角声不断奏响。 忠武军的将士不断发起进攻,而王建所属的这队兵马在遭遇了万人敌和铁炮的进攻后,五十余名兵卒仅存三十余人。 队头阵没,王建这个队副便需要担任起队头的责任。 他持盾衔刀,不断向上攀爬,冲到城头后,立马把头缩了回来。 “嘭——” 三弓床弩的弩矢几乎贴着他头顶的头盔射出,冷汗浸透了他的衣物,但他没有胆怯,而是举盾冲上了城头,踩着三弓床弩便高高跃下。 “直娘贼的!!” 他举盾持鄣刀劈砍,火星四溅,但并未砍伤任意一名兵卒。 好在他的突起让守卫此处的陇右将士一阵慌乱,六七名忠武军兵卒跟着爬上了城头。 “结阵,守住这块地方,我等一起拔擢四级!!” 王建奋力叫嚷,但却引来了更多陇右军的围剿。 数十名陇右军围攻此处,便是连忠武军兵卒手中的木盾都被钝兵砸碎,几名高大的陇右兵卒持双锤挥砸,王建身大力不亏,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两把锤子,埋头挥砸。 他们的骁勇,吸引到了中军指挥的王涉目光,他不敢耽误,急忙道:“驰援此处,不得有误!!” 在他的军令下,令旗不断挥舞,两队河阳军兵卒开始爬上云梯,与王建等人结阵一处,不断反推陇右军。 “走开!!” “轰隆隆——” 两名陇右军推着小车冲出,但见小车上铁炮火光乍现,许多刚刚登城的河阳军兵卒便被打穿了甲胄,颓然倒在地上。 “杀!!” 铁炮发作过后,河阳军与忠武军的兵卒便向左右两翼的陇右军杀去。 东西不过二十多步长的马道被挤满,陇右军被逼退,源源不断的忠武军与河阳军涌上城头。 饶是如此,陇右军并未自乱阵脚,而是结阵撤退。 河阳军与忠武军沿着马道压上,双方结阵后交战且走,死伤无数。 只是当陇右军退入一处箭楼的同时,他们立即关上了木门,随后箭楼顶部的陇右军立即抛下万人敌,以铁炮杀敌。 “轰隆——” 一时间,追兵死伤难以计数,而这石堡内的结构更是令河阳军与忠武军心生绝望。 他们仅仅攻入了瓮城,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那高出瓮城丈许高的内城城墙。 “你说什么?!” “城内尚有内城……” 忠武军的都将硬着头皮对王涉作揖回禀,王涉只觉得一口气上不了,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好在他被身旁的河阳马步兵马使扶住,这才没有摔个跟头。 “好在、拿下了内城……” 尽管已经气得眼前一黑,但王涉还是强撑着为自己找补起来: “三军停下进攻,暂时休整半个时辰。” 他转身向牙帐走去,而留下的河阳马步兵马使张璀则是向忠武军都将询问道:“这驻守石堡的将领姓甚名谁?” “听闻唤作张武,乃是陇右军中一别将。” “张武?”张璀摇摇头,不免道:“如此籍籍无名之辈,竟然能挡住我两镇六千余大军,这叛军之中倒是有不少良将。” 话音落下,他也转身往牙帐走去,而与此同时的小石堡城内,一名身高六尺逾,外貌二十出头且面色黑紫的青年却在扫视退入内城的众多将士。 相比较开战之前一千战兵,眼下活下来的弟兄不足六成,能战者更是不足五百。 “别将,成州的援兵什么时候到?” 两名校尉站在此人面前,而小石堡内能称呼为别将的,唯有守将张武。 面对二人质问,张武沉声道:“还有两日,两日后,援兵必至!” 听到只有两天时间就能等到援兵,两名校尉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此战过后,别将必然名震府内!” “是极!” 二人赞颂张武,张武却道:“先活下来再说吧!” 他转身往牙门走去,两名校尉面面相觑,随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半个时辰后,河阳军与忠武军再度发起了进攻,张武则是依旧亲率兵卒抵挡。 小小的石堡城,已然成为了河阳军及忠武军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此处的厮杀还在继续,可远在数百里,刚刚率军抵达成纪县的李承勋却接到了叛军撤离的消息。 “你说叛军撤走了?” 李承勋走入成纪县衙,李执义颔首道:“塘兵今早传来消息,北边的数千叛军撤走。” “莫不是知晓我率军前来的消息,故此才撤离的此处?”李承勋眉头微皱。 若是如此,那就说明秦州境内有谍子,而且数量还不少。 “阿耶,会不会是北边的朔方失陷,叛军撤走围攻他处去了?” 李执义倒是成长了些,提出了第二种可能。 李承勋走入县衙正堂坐下,颔首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不管他们围攻何处,某既然领兵前来,便不可能让他们威胁秦州。” “你明日征召五千民夫,将此处粮草运往上邽去。” “是!”李执义作揖应下,随后将成纪北部叛军撤走的消息,按照李承勋的吩咐,传往了长安与前线。 翌日清晨,李执义开始征召民夫,运粮南下。 与此同时,身处威州的刘继隆也得到了鸣沙县的军情。 没有耽误,他立即点齐精骑,往盐州方向疾驰而去。 历经半个月的奔袭,陇右的八千精骑仅存六千五百余骑,余下一千五不是没了军马,便是负伤阵没于他处。 饶是如此,却也无法阻止刘继隆要击溃朝廷在关内道的这支精骑。 曹茂率领五千马步兵纠缠着李思恭、周宝向盐州而去,刘继隆则是直奔盐州,同时放出塘骑,试图在半道将其截击而下。 从鸣沙县往盐州白池县赶去,路程二百四十余里,而从威州直奔盐州,距离却只有一百六十余里。 尽管李思恭和周宝比刘继隆多了一天时间,但他们并没有跑出太远。 “驾!驾!驾……” 灵盐草原上,数千精骑正在埋头往白池县逃去,身后不过五六里外还紧紧跟着数千马步兵。 “直娘贼的,这陇右的马匹怎地如此强健?!” 马背上,周宝忍不住破口大骂。 昨日突围成功开始,曹茂便死死咬紧了他们,仗着豆料充足而不断袭扰他们。 昨夜没能好好休息也就罢了,如今还被他们追击纠缠,这让周宝心生烦躁。 与他并排驰骋的李思恭脸色凝重,他并不担心身后的叛军追上来,他最担心的是刘继隆统帅的那支精骑。 昨日交锋他就已经看过了,身后这支叛军的将领应该不太熟悉指挥数千人作战,与这种对手交战,他有的是机会利用精骑来袭扰击败他们。 问题在于,击败这支马步兵没有用,如果被耽误下来,说不定刘继隆亲率的那支精骑就会从己方的侧翼、后方,突击而来,这才是最致命的。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在草原回荡,两军都掉队了不少兵卒。 突围时还有五千骑兵的官军,如今仅有四千六七百精骑,而曹茂所率的那支马步兵也没有了五千人,两方数量相当。 “距离盐州不过一百五十里,最多明日正午便能抵达,不用与他们纠缠!” 李思恭对周宝提醒着,周宝也颔首道:“某亦如此作想!” 二人不再言语,只是埋头狂奔,也不管军中有多少人掉队。 时间不断推移,夜幕渐渐落下,两方时走时停,不断恢复马力来奔走。 仅仅一日,双方便奔走近百里路程,距离白池县不过五六十里路程。 天色渐暗,李思恭及周宝二人却没有下令停下休整的念头。 二人都清楚,宁愿夜幕下走慢些,也比停下休息被叛军精骑逮住机会强得多。 “点火把,走慢些去!” “好!”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发出军令,但没有人敢于叫苦。 很快,天色渐渐变黑,他们点燃火把后,开始放慢马速,时而疾驰,时而下马喂食马匹。 他们这样的做法,让后方追击的陇右军叫苦不迭。 “猪犬的杂种,别让耶耶逮住你们!” 得知官军还在赶路,哪怕已经眼皮打架,可曹茂却不得不下令跟上。 他们也点燃了火把,慢慢跟在其身后五六里外。 若是一个不注意,很有可能被甩出十余里,所以必须盯紧。 期间时不时便能看到有官军精骑掉队,这些人也自觉,纷纷下马蹲在旁边。 面对他们,曹茂只能留下五六人看守,接着率领大军继续衔尾追击。 双方你追我逃,一夜时间很快过去,而两方队伍都不约而同的少了些许掉队的兵卒。 白池县近在咫尺,十余里路程让双方都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来。 李思恭及周宝眼底遍布血丝,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睡着,但二人却根本不敢入睡。 他们清楚,这十余里距离才是决定他们生死的关键。 不出意外,在他们往白池县赶去的时候,队伍西南方似乎有哨声传来。 “哔…哔……” “哔哔……” 哨声由远变近,使得众人猛然惊醒。 “快!不要在乎马力,撤往白池县!” 李思恭突然精神起来,马鞭一挥,抽在军马身上,使得军马不得不咬牙冲刺。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不顾军马情况,奋力冲刺。 只是他们冲的很快,可那哨声却出现得更快。 “哔哔——” 刺耳的哨声似乎就在耳边,不少人往西南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丘陵掀起扬尘,似有千军万马在其中冲刺。 渐渐地,扬尘之中冲出了骑兵,一人双马的配置,便是普通兵卒也能猜到来者是谁。 “呜呜呜——” 号角声悠扬奏响,陇右的精骑没有突击阻拦李思恭等人,而是直奔白池县而去。 眼见着他们不断加快速度,李思恭知道己方跑不过他们,当即勒马道:“休养马力,我就不信他们能彻底拦住所有路!” “吁——” 所有人先后勒马,将身上仅存的豆料喂给了马匹。 此刻他们仅有四千骑左右,后方曹茂还在追击,距离他们七八里远,最多两刻钟就能追上来。 前虎后狼,他们这四千人结果如何,全看李思恭与周宝如何指挥。 此刻二人精神几近崩溃,接近两昼夜的不眠不休,使得他们脑子混乱,哪怕勉强提起精神,却又很快萎靡下来。 “直娘贼的,想这么多作甚,直接与他们拼杀便是!” “赢了直接进白池城,输了不过便是一死!” 周宝焦躁起来,好似发泄般的咆哮起来。 李思恭毕竟年轻些,两昼夜不眠不休虽然艰难,但并非不可忍受。 望向声嘶力竭的周宝,他咬牙道:“不过厮杀尔!” 二人的意见再度达成一致,随后开始部署作战。 后方的曹茂他们以马步兵为主,且与他们一样疲劳,他们自然选择先进攻比自己更弱的曹茂,而非前方势强的刘继隆。 速战速决四个字摆在他们眼前,紧追而来的曹茂也在即将追上时,察觉到了官军精骑的不妙。 “勒马!!” 曹茂提起精神勒马,同时手中令旗挥舞,示意三军勒马。 只是不等三军勒马成功,前方里许外的李思恭、周宝二人便率兵朝他们突击而来。 “直娘贼的,冲!!” 眼看三军调转马头已然来不及,曹茂只能将错就错,下令三军冲锋。 “呜呜呜——” 当号角声吹响,马背上的马步兵们纷纷换上角弓弩,以此来填平双方骑射本领的鸿沟。 里许距离,对于两支人马来说,不过几个弹指间的事情。 双方各自组成锋矢阵,一方持角弓弩,一方持硬弓骑射。 两方即将碰撞间,相互自觉交错而去,随后放箭面突。 弩矢交织碰撞,落马者不可计数,人仰马翻者也不在少数。 一场交锋仅是开始,李思恭麾下党项精骑与周宝麾下的朔方精骑依仗马术与骑射精湛,迅速调整,复突而来。 在骑射的交锋上,陇右马步兵自然地被稳稳压制。 不过三五场面突,他们的死伤便肉眼可见的变大,阵脚也渐渐紊乱起来,而官军精骑却越打越熟练。 “嗡隆隆——” 眼看陇右马步兵死伤数百上千人,李思恭及周宝火上浇油时,向北突袭而去的陇右精骑却去而又返。 他们停在了二里外,所有人先后下马。 “直娘贼,他们要穿马甲,给某杀过去!!” 李思恭最先发现了刘继隆的意图,只能硬着头皮向刘继隆所辖精骑冲杀而去。 “狗鼠的家伙,岂不闻你曹阿耶厉害!!” 曹茂不知何时换上了军槊,率军夹马冲锋而来。 李思恭并不在意,率军驰往陇右精骑而去。 周宝所率千余精骑自觉留下断后,当即与曹茂所率千余马步兵交缠一处,其余溃阵的马步兵也迅速集结起来,重振旗鼓的朝着周宝杀来。 “杀——” 李思恭率领不足三千的党项精骑冲杀而去,二里距离对于冲刺的精骑来说,也不过半柱香时间罢了。 面对他们的冲锋,陇右精骑确实不能及时穿上所有马甲,但刘继隆也没有准备穿上所有马甲。 眼见己方已经把马甲的护额与前档穿好,他当即便示意身旁安破胡。 安破胡颔首应下,随后拿起腰间号角吹响。 “呜呜呜——” (本章完) 第389章 生擒二将 第389章 生擒二将 “呜呜呜——” 当悠扬号角在盐州草原上响起,数千精骑如箭矢离弦而出。 刘继隆驻马原地,表情不变,目送无数精骑冲出,留下的仅数百精骑,且还在为马匹穿戴马甲。 安破胡率领六千精骑突击而去,李思恭与周宝二人所率精骑则是感觉精神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此刻的他们实在是太过疲惫了,疲惫到闭上眼睛就能沉沉睡去,疲惫到生出性命也不过如此的念想。 周宝在阻拦曹茂,李思恭在突击安破胡,而刘继隆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的驻马外围,等待身后数百精骑做好准备。 “嗡隆隆”的马蹄声极有压迫感,传得悠扬。 白池县内的兵马根本不敢离开城池,而李思恭则是在冲锋的这数百步上百思千转。 他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咬牙刺出马槊,好似要把前方空气都扎穿。 “杀——” 双方声势浩隆,马蹄好似要将这片草原都给踏平。 在双方距离百余步的时候,他们各自取出硬弓,张弓搭箭,往对方抛射而去。 乌压压的箭矢骤然射出,如黑云升腾、碰撞,最后落下。 “嘶鸣!!” “额啊——” 无数箭矢落下,没有马甲的党项精骑无疑吃了大亏。 箭矢鲜少能射伤披甲兵卒,可马匹没有甲胄,因此一支箭矢就能让马匹遭受重创。 军马被射穿前胸,斜插在皮肉中,马匹悲鸣,失前蹄而栽倒。 人仰马翻者数不胜数,后方的精骑若是不想被挤倒,唯有跃起躲避,亦或者践踏而去。 那些跌落马背的精骑,还未与敌军碰面,便被本阵同袍践踏而死。 双方疾驰且射,百余步距离,对双方来说,不过各五十步罢了。 饶是如此,双方却在躲避“障碍”的同时,一口气射出了七八轮箭矢,随后将硬弓塞入弓囊,取出得胜钩上的长兵。 党项精骑所使为长枪,而陇右精骑所使为军槊。 军槊虽不如马槊,却也是制式兵器中的顶尖存在,放在府兵时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二十余步的距离,党项精骑试图错开,陇右精骑却选择紧咬不放,长兵交击。 持长兵的精骑掩护着同袍骑射,双方且驰且战,可党项精骑的马力与精力渐渐不足起来。 与此同时,周宝等部精骑也实在阻挡不住曹茂等数千马步兵,只能被挤压过来。 李思恭与曹茂再度会师,可局面却十分难看。 左右两侧分别有曹茂所率马步兵,安破胡所率精骑夹击干扰,马力已经接近极限,不少马匹嘴边泛起白沫,继续下去唯有累死。 “唏律律……” 关键时刻,李思恭看向了刘继隆原本所处的位置,这才发现刘继隆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那个位置。 “人呢?!” “叵耐的杀才,哪去了?!” 李思恭目光不断搜索,但却迟迟没有看到刘继隆所部及其大纛消失去了哪里。 “哔哔——” 忽的,刺耳的哨声响起,吃吃不散,而李思恭等人左侧聚集起来的马步兵却连忙勒马,不再追击。 当李思恭侧目看去,只见数百马甲穿戴完毕的精骑朝着他们侧翼突击而来,速度不减。 “护住大纛!!” 李思恭立即吩咐下去,可是已经晚了。 数百半具装精骑从官军骑兵侧翼凿入,目标直指党项、朔方两部的大纛。 “额啊!!” “嘶鸣——” “嘭……” 呼吸间,持军槊的半具装骑兵凿入,党项及朔方精骑人仰马翻,亦或者被直接挑翻。 整支精骑几乎被腰斩,刘继隆所率半具装骑兵在几个弹指间,便已经杀到了大纛下方。 “狗鼠的家伙!!” 队伍中,身穿华贵明光铠的周宝、李思恭二人成为了他们仅次于大纛后的目标。 大纛被斩断,陇右的半具装精骑如猛虎下山般直奔周宝、李思恭而去。 二人也是以武艺著称,尤其是周宝一杆马槊势大力沉,即便两昼夜未合眼,他也依旧依仗马槊长度,先行挑落两名陇右半具装精骑。 “护住我!!” 李思恭没有冒险,而是唤来能唤到的精骑保护自己,率军直奔白池县而去。 他们距离白池县不过三四里距离,甚至已经能看到前方的无数农田。 只是这三四里距离好似天堑,难以逾越。 李思恭咬牙,直接割下一面旌旗,裹在自己身上,以此来遮住自己那引人注目的明光铠。 “护我冲出去!!” 随着李思恭一声令下,他四周的将领立马明白了他的想法,尽管眼底闪过不舍,却还是咬牙挥刀,在马臀处割出伤口。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一刀划下,激起了军马的潜能。 军马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变快,数十名将领与精骑护送李思恭向白池县疾驰而去,而剩余将领则是决定留下,率领党项精骑与陇右军殊死搏杀。 “狗鼠的杂种,死了不过碗大个疤,杀!!” “杀……” 喊杀声寥寥无几,党项及朔方精骑已经被陇右军杀得麻木。 眼见大纛倒下,不少党项精骑及朔方精骑纷纷降低马速,丢下兵器与旌旗。 “直娘贼,你们干什么?!” 周宝在阵中挑落七八名精骑,回头却见本部精骑竟然舍弃了旌旗与兵器,渐渐放慢了马速。 “节帅,我们回不去了,降了吧!” “是啊节帅……” “大纛倒下了,军心已散……” 所有将领都悲观看向他,陇右的精骑也退去,开始将他们这不足三千人给包围起来。 安破胡率领数百精骑追击李思恭而去,但他们并不知道那是李思恭,只觉得是试图突围的溃兵。 “降者免死!!” “下马弃兵者可降!!” 数千精骑持长兵将他们这三千人左右的败军包围,无数兵卒都舍弃了兵器与旌旗,唯有周宝及其身旁百余名牙兵还想殊死一搏。 “直娘贼,某就不信杀不出去!” “跟紧,随某冲!” 他双腿一夹,抖动马缰冲杀而去,目标直指陇右精骑中的那面大纛。 “护住节帅,擒拿此贼!!” 曹茂振声,哪怕无比疲惫,却还是持军槊朝大纛方向赶去。 百余朔方精骑在数千陇右精骑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周宝还未杀进刘继隆五十步内,随他冲杀而来的精骑便纷纷饮恨当场。 唯他一人埋头冲杀,使马槊挑落五六名陇右精骑,但曹茂所率马步兵到来,马步兵皆下马结六直阵,以丛枪包围而去。 任周宝武艺再强,也不敌丛枪戳来,丛枪戳去。 他被丛枪顶翻,落下马背来。 曹茂眼疾手快,直接抢上前去,抓住马缰便往外拽。 等周宝反应过来,坐骑已经被曹茂拽走,而他也被丛枪所指,不敢动弹分毫。 “猪犬的家伙,你不是能打吗?再挑个人给我看看!” 曹茂气急,他可是亲眼看着周宝挑落了十余名陇右精骑。 这些落马的弟兄,大多都已经阵没,而这厮却还在这里犬吠。 他直接把周宝的铁胄挑飞,看着周宝狼狈模样,却还不解气。 “你是刘继隆?” 周宝看着身穿明光铠的曹茂,忍不住质疑起来。 曹茂不过五尺七寸的身长,且长得并不魁梧,言语略显轻浮。 他不相信自己是被这样的人打得节节败退,而曹茂闻言冷哼道:“凭你也想见我家节帅?!” “曹茂……” 忽的,阵外传来消息,陇右兵卒自觉让开左右,曹茂也侧过身去,对走来的那骑作揖。 “节帅,末将未能将此贼困于鸣沙,请节帅治罪!” 曹茂话音落下,周宝试图看向那骑,但却被丛枪压住,难以行动分毫。 好在那骑缓缓渡步而来,不多时露出那高头大马,及马背上的主人。 没有华贵的甲胄,只是厚重的扎甲与普通的铁胄,但其人雄壮,观面容不过二十七八,龙章凤姿、英朗外照,姿貌端华雄美、仿若神人姿貌。 瞧见这人,周宝便断定此人必然是刘继隆:“高千里那厮倒是没有说错,你果然有人杰之表,不臣之貌!” 正欲下马的刘继隆闻言古怪,眉头微皱看向那被困的周宝。 “直娘贼,你叫唤个甚?!” 曹茂举槊便要打,但刘继隆叫停道:“败军之将罢了,何须与他多言?” “且收押狄道,待朝廷服软时,以其身换钱粮犒军。” “是!”曹茂有些不甘心,刘继隆继续问道:“平夏部的头人呢?” “没找到,不是死了,就是跑了,不过末将见安别将率军去追,理应能抓回来。” 曹茂话音落下,刘继隆果然便见远处安破胡率领精骑返回,精骑之中,另有一名被用旌旗包裹的年轻将领。 刘继隆没有停下等待,而是瞥了一眼周宝,心道这周宝虽勇而无谋,不成气候。 历史上他占据江东四州,实力放在江浙来看属于最强,结果却自己玩崩了。 但凡他有些谋略,恐怕江南就没有钱镠、杨行密什么事了。 用这样一个与北司关系颇深的节度使来作为谈判筹码,也算不错。 这般想着,刘继隆已经离开了本阵,渡步向安破胡走去。 “节帅,幸不辱命,这就是平夏部的军使李思恭!” “李思恭?”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把李思恭给俘虏了。 他目光看去,但见被俘者以旌旗裹身,脸色有些难看,眼神躲闪,模样不过二十左右。 “平夏部的头人是阿爸对吧?” 刘继隆询问李思恭,李思恭闻言颔首:“是某阿爸。” “你派个人去平夏部,告诉你阿爸,两万匹马换你和你的这群部众。” 刘继隆语气平静,安破胡闻言道:“节帅,就这样放走他?” “节帅,这厮诡计多端,不能放过。”曹茂也追了上来,连忙劝阻。 “我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去。”刘继隆颔首回应,同时看向李思恭:“朝廷势败,关内属我。” “党项驰骋河南地,某日后必然要解决此祸患,平夏部可入我麾下。” 刘继隆并不是以商量的语气和李思恭对话,甚至可以说,李思恭根本没有选择。 平夏部也不过数万众,能作战的男丁不足二万,其中还有两三千人被刘继隆所俘,他自己都被俘虏了,拿什么和刘继隆讲条件? 再者,以刘继隆兵锋,若是此役真的要打好几年,刘继隆说不定真的会把关内道占据,自然不会容忍党项在河南地的劫掠行为。 思想前后,李思恭决定假意先答应刘继隆,等刘继隆放自己离开再思考应该何去何从。 “某愿意给我家阿爸写信……” 李思恭老老实实的回答,刘继隆看向曹茂:“把他押回鸣沙,禁足院中。” “是!”曹茂有些不甘,但还是按照刘继隆所说去做了。 “节帅,白池县就在眼前,我们要不要将其拿下?” 安破胡作揖询问,可刘继隆却摇摇头:“此地距离陇右太远,距离官军太近。” “再者,我们并未携带破城之物前来,想要拿下此城也不容易,且容易为官军所夺回,不必浪费精力。” 话音落下,刘继隆看向曹茂:“大军休整一夜,明日你率三千马步兵押送俘虏往鸣沙,劝降灵武三县的官军。” “末将领命!”曹茂不卑不亢的作揖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抖动马缰,返回了本阵之中。 不多时,三千俘虏被脱下甲胄,顶着疲惫开始干活。 饶是如此,他们心里却格外平静,只因为他们太累了,即便要被杀,他们也希望死在睡梦中。 两刻钟不到,几千座小帐篷便搭建起来,刘继隆先让曹茂等马步兵休息,随后将精骑外放三十里,轮值来保护着没有栅栏保护的营盘。 与此同时,当白池县发现朔方军被全歼俘虏后,白池县的县令也不再犹豫,当即放飞县中数十只信鸽,将此消息传往了盐州治所五原县。 两县距离并不遥远,信鸽很快将消息带到,而盐州衙门的官员得知此事,连忙放飞十余只信鸽南下长安。 三个时辰后,仅有两只信鸽抵达了长安南衙,而南衙的官员得知这件事情后,急忙找到了督管兵部的徐商。 “相公、朔方军……” “朔方军怎么了?” 坐在衙门里,徐商的心情瞬间紧张起来,而那官员也将抄录下来的军情给递了出来。 徐商急忙接过查看,看清内容后眼前一黑。 “朔方一镇,便这么没了?” 他仿佛苍老了几分,反应过来后,急忙道:“备车,某要入宫!” “是!”官员连忙前去备车,随后便护送徐商前往了大明宫。 此时天色已黑,但徐商声称军情紧急,李漼便让人放徐商走入外廷,直奔咸宁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当徐商终于来到咸宁宫,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金台上的李漼。 “陛下、朔方军失陷贼手……” 徐商见面作揖,而后的言论让李漼心情一沉。 田允不敢耽误,连忙走下金台,转呈军情给李漼查阅。 李漼简单看过,不免气郁:“近万骑兵,便这样折戟沉沙了?” “陛下,依盐州所言,灵州及威州恐怕……” 徐商嘴里苦涩,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位陛下。 可李漼又不是傻子,朔方精骑都在撤往盐州途中被全歼,那灵州和威州的情况也就不言而喻了。 “眼下应该怎么办?” 他知道慌乱没用,故此沉声询问徐商,而徐商也道: “眼下理应等待盐州或宥州、夏州消息,若是两日内还未收到盐州消息,则代表叛军在围攻盐州。” “若是叛军撤走,那叛军所能攻打的地方,也只有萧关了……” “萧关?”李漼心里一紧。 自西汉开始,史书中就流传有“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等关中四大要隘。 若是丢失一处,轻则关中不稳,重则失陷关中。 哪怕昔年吐蕃夺下陇右后,大唐曾多次修建西北防务,可李漼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萧关有多少兵马?能否守住关隘,击退叛军?” 面对李漼询问,徐商略微思索后便道:“代北沙陀军使朱邪赤心率精骑二千五百余撤入萧关,而萧关又有一千守卒,足以守住萧关。” “不过以臣之见,理应从泾原、凤翔等镇征调三千兵马北上,协防萧关。” “若是贼军来到,则官兵转驻原州平高县。” 萧关并不大,它处于黄土高原山区的清水河谷,为河谷川台地的西侧,紧邻西侧山岭。 他并不能阻止数量众多的敌军入寇清水川河谷,但若是敌军无视它而深入,它则是可以立即出兵切断敌军后路。 拿下它并不容易,所以古往今来的外敌,往往需要费重兵包围它,而这便达到了它的作用。 换做巅峰时期吐蕃前来,李漼和徐商也不会觉得吐蕃能占据萧关,但换成刘继隆,那就难说了。 一个月不到,朔方镇一万七千步卒精骑便阵没被俘,丢失三州。 如今朔方镇仅剩一个盐州,以及盐州境内不足两千的州兵。 若是盐州丢失还好,以夏绥和邠宁镇的兵力,等刘继隆率主力撤去,轻易可复。 但若是刘继隆调转兵锋攻萧关,那局势就复杂了。 正因如此,哪怕徐商比较乐观,却还是建议派兵加驻萧关。 “如此最好!” 李漼颔首认可了徐商的建议,紧接着他便压制情绪道: “传信给杨公庆他们,某想要知道,王少保什么时候才能带给朕捷报,难不成要等到叛军打到关中腹地,朕才能看到捷报吗?!” “臣领旨……”徐商心里一沉,他知道皇帝对王式的信任已经来到了极限。 如果王式再拿不出可观的功劳,那皇帝兴许就要换将了。 可临阵换将是大忌,且眼下还有谁能更换王式?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高骈了,但高骈在西川的表现,似乎与王式并无区别。 念及此处,徐商不免在心中叹气。 “这仗,本不该打……” (本章完) 第390章 黄天当立 第390章 黄天当立 “放!” “嘭嘭嘭——” 陇西河谷内,王式所率大军还在强攻陇西壁垒,而此时距离朝廷发布《讨刘继隆制》不过才二十五日。 这么短的时间里,任谁都想不到,作为牵制凉州、兰州的重要力量,朔方镇仅在二十五日的时间里便宣告覆灭。 节度使周宝、平夏部军使李思恭不知所踪,朔方四州仅存盐州。 战前有镇内、外镇一万七千兵马的朔方镇,如今仅存二千州兵。 更为关键的在于,刘继隆仅草草休整了两日,便亲率兵马,包围了萧关。 “狗鼠的周宝,这么多兵马竟然连半个月都守不住!” 萧关城楼前,朱邪赤心忍不住谩骂周宝,而站在他身旁的朱邪翼圣则是目光死盯着城外。 萧关位于清水河谷北部的川台地,此地地势为东西高,中间低的黄土沟壑地形。 萧关依靠西边的黄土山岭,地势居高临下,面前就是川台地的河谷平原。 此处平原东西宽八里,南北长二百里。 放在开元年间,此地不受战事袭扰,数万百姓在此开垦十数万亩耕地,也不过占据清水河谷平原一角罢了。 若是有足够人口,开垦上百万亩耕地也并不困难。 只可惜后来侵占河陇,萧关以北、盐州以西成了吐蕃人的草场,原州百姓也大多死于强征民夫和战争中。 如此膏腴之地,便成了无人耕种的草场。 若非刘继隆收复陇右,加上关中粮价骤涨,此地也不会迎来百姓。 不过随着朝廷决定征讨刘继隆,萧关外几个村落纷纷被强行迁走,便是春耕播种的作物也被大火焚毁。 留下来的,唯有那被焚毁的几个村落,以及那抛荒不久的数千亩耕地。 此刻的陇右军,在刘继隆的率领下,于昨日会师并驻扎此处。 他们驻扎的地方在此处河谷中间,左侧三里外就是萧关城,右侧则是清水河。 兴许后世的这里是黄土一片,但此时的这里仍旧绿水青山,清水河都宽达七八丈,足够浇灌数十万亩耕地。 “唏律律……” “都小心些,萧关那边盯牢,南边的塘骑放远些!” 营盘内,数千马步兵及数千精骑驻扎此处,却无民夫跟随,显得十分怪异。 都尉、别将们都在指挥扩修营盘,显然几日后还会有数量更多的兵马抵达此处。 陇右军的将士在谈天说地,有的人在追忆阵没的同袍,还有的人在念叨家乡的妻儿。 这种情况下,牙帐里的刘继隆也得到了一则好消息。 “节帅,曹茂派人禀告,灵武三县已经投降,灵州全境尽归我陇右之手。” “眼下灵州有七千多降卒,这些降卒应该怎么处置?” 从成纪北部撤至萧关的斛斯光正在禀告军情,坐在主位的刘继隆则是在观看面前那三尺长宽的沙盘。 听见斛斯光询问,刘继隆没有着急处置这些降卒,而是询问道:“我军折损了多少弟兄和马匹?” 闻言,斛斯光目光看向自己身后,他身后站着李阳春、高述二人。 二人本该从吏,但眼下战事爆发,他们只能以军吏身份随从作战。 不止是他们,几乎是第一批毕业的临州学子皆是如此。 “回节帅……”李阳春显然更为用心,因此当斛斯光目光看来,他便立即回答道: “我军先后经历八场战事,精骑阵没一千七百四十六人,马步兵阵没二千三百五十七人,伤残退役者九百五十二人。” “军马折损二千九百五十二匹,乘马折损四千四百六十一匹,另缴获四千四百二十三匹突厥马,仅有一千二百三十九匹可作军马,余下皆乘马。” “除此以外,凉州、兰州等镇折损州、屯兵七百九十七人,民夫阵没一千七百六十五人,致残七百二十四人。” 一场战事,陇右折损战兵五千余五十五人,折损州屯兵及民夫三千三百余四人,另折损军马乘马无数,缴获的马匹,根本不足以填补军马、乘马的死伤。 战事便是如此,一场战事下来,多年积攒便消耗大半。 “我军缴获几何?”刘继隆目光看向李阳春,李阳春则是看向高述。 高述闻言则是对刘继隆作揖道:“节帅,我军收复三州九县,所获人口不少于七万,粮食近三十七万石,另有现钱七万四千余贯,绢帛香料等折色二十万贯。” “缴获军械甲胄一万四千余套,宅院屋舍不可计数。” “此外,朔方镇的马场中尚有五百七十二匹军马,两千余匹乘马和近万的挽马、耕牛。” “挽马已然留下,曹参军正在组织民夫运送粮草前来,耕牛则是均分给了当地百姓,用于耕作。” “除灵武、保静、怀远三县外,其余诸县豪强均作乱被除,获公田三十余万亩。” 高述回答结束,而其中的豪强作乱被除,实际上也就是刘继隆示意的抄家罢了。 若非灵武三县投降,这三县的豪强、军将也会遭到抄家。 但如今不抄家,不代表日后不会抄家。 唯有把土地均分给朔方百姓,朔方百姓才会支持陇右和朝廷对抗。 讲什么均平天下之类的都是屁话,百姓只看谁给了他们好处,谁让他们过得舒服。 朝廷对朔方百姓的政策不算太狠,因为朔方毕竟是边镇,若是动乱,容易给旁人可乘之机。 但即便如此,朔方百姓也过得并不好,土地兼并的风并不仅仅存在于关内,更存在于边境。 那些军将侵占的田亩不在少数,甚至比豪强还多,所以灵武三县虽然归属陇右,但当地的土地兼并依旧存在,百姓对陇右都护府,远不如其他几个州县百姓来得“忠心”。 “传令给曹茂,降卒之中,凡属汉家,皆与其家眷一同发往甘州。” “再传令给义山,令他亲自走一趟甘州,传信给张淮深,以这批人口换取河西军马。” “若是西域战事不急,且先调些许精骑助我。” 刘继隆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资源,尤其是汉人的人口资源。 灵州的七千多降卒里,属于汉人的大概不到三千人,加上许多又是禁军,估计是没有家眷可以迁徙。 算下来,会被迁徙的人口也不过五六千人。 这五六千人,应该能为陇右补充不少军马,让陇右致胜的骑兵恢复战前数量。 当然,如果张淮深没有征讨焉耆、龟兹,愿意出骑兵助他,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末将领命!” 斛斯光作揖应下,高述与李阳春也将刘继隆的吩咐记了下来。 待到他们应下,刘继隆才说起抚恤的事情。 “此次缴获钱粮财货,尽数折钱,以五成犒赏普通兵卒,二成犒赏伙长及以上将官,余下三成归府库。” “阵没将领,发三倍军饷为抚恤,普通兵卒发一百贯为抚恤,民夫每人发五十贯为抚恤。” 刘继隆话音落下,李阳春和高述正在记载的笔锋不免一歪,而斛斯光也忍不住道:“节帅,这是否太多了?” 收复朔方后,他们所得到的缴获价值都不足六十万贯,又仅收入三成进入府库。 可以说,此战缴获除去那些马匹和宅院,都护府只能得到十几万贯钱粮,而抚恤一项便近八十万贯。 眼下府衙中的钱财,确实还有很多,但也经不起这么消耗。 真按照这个标准发下去,斛斯光估计再打两个月,他们就先垮了。 “抚恤不可能马虎,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连抚恤都抠抠搜搜,如何让弟兄们信服?” “此役俘获钱粮不多,乃是因为关内道地广人稀,而如今我军屯兵于萧关,不管是收复泾原,亦或者南下收复秦陇、西川,都将俘获甚多,不必担心。” 关内道确实很穷,最富裕的也就是灵武三县,但由于对方投降,加上刘继隆想要向诸州县豪强树立榜样,故此才没有抄家对方。 不然以灵武三县的豪强实力,抄出个二三十万贯都不出奇。 更何况此次死伤甚众,主要还是党项与沙陀、朔方精骑确实难缠。 如今三支精骑已经覆灭两支,仅剩躲在萧关中的沙陀精骑,那自然就不必担心了。 凉州与兰州的安全已经无虞,距离秋收也不过还有两个半月。 秋收之前,自己得想办法拿下秦州才行。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斛斯光,继续说道: “谍子盯紧秦州境内情况,若是王式回援,立即告知我。” “末将领命!”斛斯光应下,随后带着李阳春几人走出。 半个时辰后,抚恤金的消息便传遍了军营,原本还有许多担忧的将士都重振了信心,精神面貌骤变强硬。 与此同时,刘继隆亲率六千精骑与五千马步兵将萧关包围的消息,也迅速传往了关中、秦陇等处。 从萧关一路南下,不管走哪条路,都有至少五六座关隘、城池所阻挡。 因此除了位于前线的萧关、方渠、平高等处外,余下的城池关隘并没有什么骚乱的迹象。 不过对于官员们来说,刘继隆二十三日拿下朔方的速度,还是令众人不免忐忑起来。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继隆并未攻打萧关,亦或者南下平高,而是在萧关外休整了起来。 时间走入七月,季节也转入秋季。 朝廷从关东、河东等地再度征调两万兵马驰援西线,而西线上的陇右军和官军数量,也继而来到了陇右战兵及州屯兵九万,官军战兵十三万左右。 若是等关东的两万援兵抵达西线,那官军将恢复到十五万大军,比开战前少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半个月前长安发出的抄没与陇右有关商贾的令旨也传往了各州。 在这其中,距离长安不过九百余里的曹州,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秋老虎还在河南道发作,旱情与洪涝在个别州县,显得格外强势,河南道徒增十余万流民。 冤句县外,数千流民蹲在墙角,眼巴巴的看着城门及城门。 大唐的三辰旗与五色旗正在飘扬,但却没有一粒米粥能让他们填饱肚子。 骨瘦如柴的百姓衔草求生,但那些来往于城内外的人流却不曾停下脚步。 “阿耶、黄郎君不再赐粮了吗……” 官道旁,一名四肢纤细,肚子与脑袋大到吓人的孩童询问自家父亲。 坐在他旁边的那四旬男子嘴巴干裂,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旁边更为年轻的三旬男子赤裸身体,唯有草裙遮掩身体,稍微还有些力气。 “黄郎君也断粮了、城内的贵人不愿意出粮,黄郎君也救不了我们了……” “可是我饿……” 孩童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哭便是一片。 此时的黄家,早已没有了余粮,而身为家主的黄巢,却在府内打磨自己的佩刀。 “铮铮”的磨刀声在院内回荡,但很快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阿兄!阿兄!” 黄揆着急忙慌的声音闯入院内,在冲入院内的同时,脚下不由打滑,连带摔了一跤。 饶是如此,他却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看向黄巢:“阿兄,衙门贴了告示,朝廷让各州县衙门将与陇右有关的庶族都羁押起来,阿兄……” “阿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事情,所以才会让黄周把细君他们送走的?!” 黄揆无比慌乱,可慌乱中却又勉强着镇定。 他之所以能够如此镇定,乃是因为黄巢在几个月前就安排黄周护送他们几人的妻妾子嗣离开了冤句县。 当初说好的是护送他们去长安,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慌什么……” 黄巢背对着黄揆,语气平静,但磨刀的速度却加快了许多。 “铮铮”刀鸣不断作响,听得人血液发凉。 半响之后,黄巢才缓缓停下磨刀举动,举刀在日暮下打量起来。 刀身映照着一道模糊的身影,黄巢仔细观摩,片刻后将刀归鞘,起身看向黄揆。 “人都带进来了没?” “带、带进来了……” 黄揆咽了咽口水,而黄巢闻言颔首道:“带进来就好办了。” “畜舍那十几只羊,我也养了有一年之久了,如今是该宰杀的时候了。” “你派人去宰杀,将府内中的钱财都取出来,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正堂用膳。” “好……”黄揆点头,随后脚步虚浮的往外走去。 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夜幕降临,黄家院子内的正堂内外却已经坐下了近百人,将堂外的院子都坐满了。 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块羊排或羊肉,以及满满一罐羊汤。 他们身着粗布麻衣,可衣裳下却鼓鼓囊囊,每人都配着弓箭,身旁放着长枪。 随着时间到来,黄巢身披赤黄色的大衣,内里穿着一套火绳系套的胸甲。 他的穿着,不管是赤黄色的大衣,还是内里的甲胄,都是足够论罪流放或处死的大罪。 可他就是这样招摇过市,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主位上。 他端起酒碗,向众人示意。 堂内外的众人纷纷举起酒碗,随着黄巢一饮而尽。 待众人饮尽,黄巢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自不惑以来,常施恩于境内百姓,然可信之人,唯有尔等。” “如今朝廷无道,竟出兵伐陇右,以恩帅为叛臣,于天下也不放过某等卑贱之人。” “县衙已经派出兵马,最迟半个时辰就会来到此处,将某擒去。” “尔等因某受难,实乃无妄之灾,眼下若愿离去,皆可取此处钱财离去。” 黄巢开口,黄揆、黄邺、黄存、林言四人拖着木盘走了出来,盘上放置着黄家仅存的百余贯钱。 只是面对钱帛,没有一人动摇,纷纷举碗,一饮而尽,随后扯开衣裳。 鼓囊衣裳下,藏着的是一件件胸甲。 甲胄都穿上了,哪还有走的道理? “既然如此,请诸君随某往城门去!” 黄巢没有过多解释,而是提刀便向外走去。 黄揆、黄邺等人纷纷放下托举钱帛的盘子,跟随黄巢向外走去,紧接着便是这近百身穿胸甲的甲士。 黄府距离南城门很近,不过三百余步的距离。 由于已经入夜,全城宵禁之下,除了巡街的州兵与更夫,便再无他人。 这种时候,上百人从黄府内走出,招摇着走向南城门。 冤句县守备松懈,直到黄巢他们靠近城门,城门的守军才反应了过来。 “什么人?!!” “结阵、动手!” 黄巢厉声开口,近百名甲士当即持枪结阵,向城门杀去。 “哔哔——” “敌袭!!” 不过数十名疏于训练的州兵,连六阵中最简单的直阵都无法摆出,只能被黄巢带兵结阵冲杀。 “铛铛铛……” 敌袭的钟声却已经敲响,而黄巢却并不慌乱,他带人将城门夺下,随后打开城门。 当城门缓缓打开,他目之所及处,尽是河南道的流民。 “是黄郎君?” “黄郎君?” “黄郎君您这是……” 不少吃过黄家粥食的流民认出了黄巢,也看到了后方正在厮杀的场景。 只是对于这群即将饿死的流民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想知道,这冤句县中唯一愿意施粥给他们的黄郎君想要干嘛。 望着他们,黄巢脑中想到了十年前的事情。 他在酒肆询问陈瑛,刘继隆是怎么凭借奴隶之身,成为陇右百姓所支持的陇右大都护的? 陈瑛与杨信笑了笑,随后与他说道: “太宗说过、百姓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节帅也曾说,若以驱使百姓,则可以洪水决堤千里而去,破而立后……故此,圣人驭民、以定王朝破立。” 思绪间,黄巢结束了回忆,目光扫视流民,末了缓缓道:“饿吗?” 饿吗? 没有人想到黄巢在面对无数问题的时候,竟然反问他们饿不饿。 他们饿不饿?当然饿! “饿……” 年龄尚小的那些小流民先后开口,声音很小,却足够带动起四周人的情绪。 “饿!” “饿!饿!” 数千流民高喊饥饿,声音起初杂乱,最后渐渐变得整齐。 在这高喊中,他们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嚎着喊出饥饿,而黄巢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直到城内的喊杀声再度响起,他心里清楚,衙门来人了。 喊杀声再度响起,流民们的饥饿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黄巢面对他们,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朝城内走去同时,冷淡说道: “走吧,某带汝等吃饱饭……” 无数流民闻言纷纷跟上了他的,他们已经不在乎接下来将面对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现在很饿,他们要吃饭。 谁不让他们吃饭,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脚步声齐齐作响,回荡在甬道之中,而黄巢也率领着他们走出了甬道。 “黄二郎,叵耐的杀才,今日汝等死期!!”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 冤句县令王适之穿上了甲胄,正在带领州兵与黄揆等人交战。 他发现了黄巢,挥刀指向黄巢,厉声谩骂的模样,与当年那般别无二样,同样的惹人厌恶。 黄巢将刀拔了出来,脑中想起了自己在长安所写的那两首诗,想到了那群人讽刺他写的不过是酸诗。 是不是酸诗,他会用行动告诉那群人,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解决眼前人。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七言绝句间,黄巢冲向了王适之,黄揆等人自觉为他挡住了官军,而他也冲到了王适之面前。 面对王适之惊恐的目光,黄巢举起了鄣刀,表情似阿鼻修罗般恐怖。 “某唤黄巢,取汝性命的黄巢!!” (本章完) 第391章 陇右黄巢 第391章 陇右黄巢 “砉砉、砉砉……” 破败的城池前,被削为人彘的一具尸体被高悬城楼前。 “冤句”的旌旗落败,代表大唐的三辰旗与五色旗也被拔除,取而代之的是“陇右都护府”的旌旗。 咸通七年七月初二,陇右都护府押衙黄巢举兵冤句,杀县令王适之等官员,破官仓而均粮与饥民,受众人推举为帅,自号“陇右都护府陇州刺史,陇州节度使”。 翌日,黄巢发布《讨奸清君制》文,称自己本陇右治下牙商,勤恳为商,凡擢钱粮,皆用以赈济灾民。 但是皇帝受宦官与奸臣蒙蔽,竟然对忠臣用兵,还欲搜捕天下仕陇者,不得已起兵清君侧。 檄文传出,河南道率先震动,无数听闻过黄巢、陇右“善名”的流民,纷纷涌向冤句县,投靠黄巢。 短短八日内,黄巢聚众上万,连续攻破冤句、考城、雍丘等县。 消息传至长安,李漼震怒。 “清君侧?朕需要他清君侧吗?!” 咸宁宫上,李漼将奏表狠狠摔在地上,质问南衙北司等诸相: “不过些流民,为何无人镇压?!” “陛下……”徐商无奈站出来,躬身道: “诸镇兵马不是聚于齐鲁,便是聚于陇右,月前又调二万兵马驰援陇右,中原自此空虚。” “倘若调齐鲁、鄂楚之兵马,恐王仙芝、庞勋等人会突围作乱。” 徐商的话格外刺耳,李漼忍不住道:“这么多年,还未讨平此二贼,空耗数十万钱粮。” “传朕旨意,着康承训立即动兵,哪怕是搜山检海,也要将庞勋给朕找出来。” “处理好了庞勋,立即西进讨平这黄巢!” “臣领旨……”徐商作揖应下,而这时北司的齐元简走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眼下理应弄清楚这黄巢与陇右的关系。” “哼!”西门季玄忍不住冷哼道:“不过是贼子扯虎皮罢了。” “那为何要扯陇右的虎皮,而不是其他人的虎皮?” 齐元简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道:“曹州衙门急传的曾说这黄巢确实拿出过印有陇右印记的书信。” 西门季玄皱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齐元简见他不说话,继续对李漼作揖道:“以臣之见,此事说不定也是刘继隆所谋划之一。” “言之有理。”李漼耳根子软,如今听齐元简这么说,顿时感到了不对劲。 黄巢一个河南人士,若非与刘继隆有联系,何必要去扯陇右的大旗? 想到这里,李漼对刘继隆恨得牙痒痒。 这厮不仅一个月内拿下了自己的朔方,还试图煽动河淮两道的愚民作乱,着实可恨!! “陛下、臣以为,眼下除了令康敬辞讨贼外,还应该令宣武、忠武、义成等处严防死守,不可让贼军走入东畿!” 亓元实眼见众人都有所表态,他自然不可落人身后,连忙表达态度。 李漼听后颔首,目光看向徐商:“下旨诸镇,着其严防死守。” “眼下正是朝廷讨平陇右重要之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漕运与东畿乃重中之重,万不可失。” “臣领旨。”徐商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道多事之秋。 忠武、义成、宣武三镇的情况,他心里自然清楚。 义成镇驻州的州兵不过三千余人,忠武稍好些,但也仅有五千余人。 眼下兵力最多的是刘瞻的宣武镇,有州兵、战兵八千余人。 三镇所驻九州三十余县,分摊下来,不过每县五百余兵马罢了。 黄巢势凶,眼下传来的消息,已经是四日以前的消息了。 若是河淮流民再度聚集其手,十余万流民还是能拉出来的。 三镇守不了多久,只能指望康承训麾下那三万多兵马能尽快解决藏匿鲁山之中的庞勋,然后西进将黄巢讨平。 不过以黄巢不主动进攻南边空虚的徐州,而是去进攻四周兵马较多的宣武镇来看,黄巢的动向似乎更靠近这些年未经战事的那些州县。 他能有如此眼光,让徐商忍不住暗骂礼部。 他听闻黄巢屡试不第,可黄巢若有此等眼光,为何会屡试不第? 如今好了,本该是朝廷的忠臣良将,现在却成了搅乱中原太平的乱贼,实属可惜。 徐商思绪间,李漼的声音再度响起:“刘继隆此贼举兵万众,包围萧关,随时可以南下入寇原州,眼下理应如何?” 李漼将常议内容转向了西北,而群臣闻言,脸色纷纷露出凝重。 相比较中原的事情,西北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萧关作为关中四隘之一,眼下被刘继隆所包围,原州与陇山防线更是暴露在其兵锋之下。 若是其举兵拿下萧关,继而挥师南下,那主要防御正西边的陇山防线就成了笑话。 除此之外,泾原与凤翔境内的那些城池关隘,能否挡住刘继隆兵锋? 若是刘继隆孤注一掷,挥师南下,关中是否有碍? 各种问题摆在众人面前,而路岩则是看出了皇帝的担忧,故此主动道: “陛下、臣以为,眼下理应着王少保回援萧关,若是能在萧关重创刘继隆所率兵马则最好不过。” “陛下,臣以为不可。”徐商难得反驳了路岩的表态。 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徐商忍不住道:“即便萧关丢失,可左右兵马皆在,刘继隆若是孤军南下,官军可顺势切断其退路。” “昔年突厥南下,太宗之所以能逼其退兵,便是决于突厥孤军深入,而我官军可随时切断其退路。” “再者、陇右以马军见长,而南下路上又有泾水阻碍,想要渡河,并非那么容易。” “臣以为,前线之事,尽可交由王少保决断,朝廷不必干涉。” 对于刘继隆包围萧关,徐商确实感觉到了压力,但他并不觉得刘继隆能闯入关中。 这些年大唐对陇山及泾原地区的城池、关隘修筑可是下了本钱的。 尤其是在高骈执掌秦陇二州期间,陇州境内的几座关隘可都是夯土包砖而筑,刘继隆想要走泾原攻入关中,并不容易。 至少在必经之地的陇州地界,刘继隆就得吃吃苦头。 若是绕道进入邠宁镇,确实可以绕开那几座坚固的关隘,但关中北部被黄土沟壑分裂,只能沿着河谷官道南下。 这些河谷狭窄、绵长,只要有所准备,完全可以将刘继隆的马军限制此处。 正因如此,徐商才没有担心刘继隆能孤军攻入长安。 群臣听了他的话,原本略微焦虑的情绪也稍稍得到安抚,李漼更是略微依赖道: “那依照徐相所见,朝廷就不管不顾,只等前线军情便可?” “回陛下、自然不是。”徐商恭敬作揖道: “如今官军死伤甚多,以诸官军奏表来看,我军阵没近三万,而叛军阵没亦在两万左右。” “虽说朝廷从关东急调二万兵马,但若是在此期间,官军再度受挫,那朝廷无可用之兵,京畿之地必然危急。” “臣以为,眼下当召禁军操训,若有不足者,及时裁汰补充……” 徐商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说神策军吃空饷虚额的事情,所以泛指了整个禁军体系。 毕竟禁军除了神策军外,还包括了神武军、龙武、神威等军。 这些军中同样封在着吃空饷、喝兵血的事情,而朝廷如今需要一支能够守卫京畿的力量,徐商便顺势提了出来。 在他看来,北司诸宦大部分都在关中购置别墅、宅院及田地,即便不为皇帝、为了自己,他们也应该训练一支兵马来保护自己的财产。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这番话却让北司的齐元简、西门季玄等人多想了起来。 当李漼将目光看向他们时,他们在揣测徐商与皇帝到底是为了保卫京畿,还是为了借机削弱他们。 昔年神策军虚额十三万,后来北司步步退让,如今仅虚额六万,且直属北司的兵马也因为讨击陇右,朔方被占等事情,先后阵没了七千多战兵。 如今北司在长安能控制的战兵,仅有不足八千人,西线倒是还有一万七千多人,但他们遭遇事情的时候,杨玄冀两人却无法带兵出现在他们面前。 想到这里,他们不免咬牙,西门季玄首先表态道:“右神策军自会操训一万兵马于西郊。” 他没办法不表态,右神策军本来就只有七千多兵马,虽说扩军后达到了两万兵马,但是被杨公庆带走了一万,又被周宝坑害死了五千人于朔方。 如今右神策军可动用的兵卒,仅五千左右,不得不扩军。 西门季玄可没有忘记,马公儒这群人是怎么死的,他必须让右神策军和左神策军实力相当才行。 眼见西门季玄表态,杨玄阶也知道不表态不行,当即说道:“左神策军可在东郊练兵一万。” 在京神策军仅一万兵马,分属左右神策军,如今两方各自开口练兵一万,算是各自扩军五千。 虽然兵马不多,但也足够拱卫京畿了。 至于神武、龙武等禁军兵马,他们是不会准许这些兵马操训扩军的,这些兵马最好就是继续混吃等死下去,不然神策军拿什么控制他们? 徐商也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但徐商没有多说什么。 只要长安有一支可调遣的兵力,那关中便能安稳些,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其他的事情他管不着。 众人的表情被李漼尽收眼底,李漼颔首表示十分满意,而这时路岩继续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可继续拉拢黠戛斯,请黠戛斯出兵凉州,牵制陇右。” 路岩的话令众人皱眉,毕竟朝廷在战前就已经贿赂了黠戛斯和多康吐蕃。 结果是黠戛斯和多康吐蕃都没有出兵骚扰陇右,不然陇右也不会有这么多兵力布置在前线。 “陛下,黠戛斯所求,无非就是出兵进驻西域罢了。” “眼下朝廷鞭长莫及,暂时忍受黠戛斯染指西域,未尝不可。” “除此之外,朝廷可准许黠戛斯劫掠陇右、朔方等处,以钱帛、工匠归黠戛斯,人口归朝廷为约。” 路岩的话,令在场的齐元简等人纷纷动容。 朝廷要的只是陇右这块土地和人口,钱帛什么的并不在意。 如果能得到陇右的土地和人口,那陇右每年都能向关中运输上百万石粮食,这可比陇右之中的钱帛香料更为吸引人。 “此话虽好,但黠戛斯未必同意。” 李漼虽然不知道黠戛斯为什么收了朝廷东西,却不对陇右出兵,但他也猜的出来,刘继隆肯定是给了黠戛斯好处。 想要黠戛斯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放弃约定,他就必须给出更为诱人的好处,而不是劫掠陇右、朔方的空口白话。 对此,路岩沉吟片刻后才道:“陛下,不如行和亲之事,促成黠戛斯出兵之举。” “和亲?!” 面对路岩的这番话,在场众人脸色皆不好看。 对于大唐来说,和亲并不屈辱,毕竟大唐是强国,且和亲所需聘礼十分厚重,大唐还能通过和亲公主来刺探情报、更替储君等等,属于稳赚不赔。 不过问题在于,这是大唐强大时才能做到的事情,而今的大唐恐怕无法以武力来迫使黠戛斯献出丰厚聘礼。 这么来看,和亲之举便不免有些屈辱了。 “距朝廷上次和亲,已有四十余年,恐失礼数。” 李漼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拒绝了路岩的建议,而路岩却道: “陛下,臣打探过,黠戛斯的可汗有二子三女,二子已娶妻,三女尚未嫁娶。” “臣以为,不如效昔年敦煌王之举,以王子纳黠戛斯可汗之女。” 以王子和亲,听上去有些魔幻,但大唐确实干过这种事情。 安史之乱时,唐朝向回鹘求援,回鹘的葛勒可汗要求太宗血脉的宗室迎娶自己的女儿。 唐廷最后选择让敦煌王李承寀(cǎi)娶毗伽公主为妻,引入回纥兵马平定安史之乱。 路岩此番言论,无疑就是让李漼挑选一个宗室去迎娶黠戛斯的公主,以此来实现请兵南下的目的。 李漼听后明显有些意动,但徐商急忙出声制止: “陛下,以宗室纳异族公主为妻并无不可,然异族皆钟爱太宗血脉的宗室,若是黠戛斯有所野心,那难免为我朝招惹动乱。” 徐商的话点醒了李漼,不是每个宗室都和李承寀一样老实,如果宗室与异族合谋,那此举无异于引火自焚。 想到这里,李漼果断道:“此事不可再提,朕愿以钱帛招胡兵,也不会折辱太宗血脉!” “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路岩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小心,无奈只能退下,而李漼则是看向于琮。 “黠戛斯之事便交给于相,若是能引兵南下,自然最好,事不可为也不可惜。” “臣领旨……” 于琮毕恭毕敬作揖应下,李漼眼见无人开口,当即便解散了常议。 半个时辰后,随着诸相回到南衙北司,神策军募兵的消息再度传出,而南衙北司的快马也疾驰出京,往诸镇赶去。 相较于长安城的热闹,此时的张府内却一片悲戚。 女子的啜泣声在张府内回响,中堂外站立着上百名张氏子弟,所有人都用担忧的目光看向中堂。 堂内、张议潭躺在卧榻上,汗如泉涌,枯瘦的手握紧了张议潮的手掌。 “阿兄……” 六十八岁的张议潮,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清楚自家阿兄已经撑不过去了。 “阿耶!” 十九岁的张淮澄跪在榻前,张淮鼎、张淮铨等人则是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 张议潭,这位辅佐张议潮,维持敦煌张氏四十余年辉煌的老人,终究还是倒在了八十二岁的生日前。 他汗如泉浆,出气甚少,已然来到了大限。 “二郎……” “阿兄,我在!” 张议潭艰难开口,张议潮止不住的涌出泪水,悲戚回应。 “牧之他、能赢吗……” 临终之前,张议潭想的不是远在西域的张淮深,而是陇右的刘继隆。 兴许他也清楚,刘继隆若是倒下,那自家大郎便独木难支了。 “能赢!” 张议潮泣不成声,张议潭听后如释重负,整个人都似乎精神了几分。 “阿兄,您好生休息,过几日便会好的……” 张议潮尽力安抚着张议潭,可张议潭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努力瞥过目光,用余光看向了自家二郎。 “二郎……” “阿耶,我在。” 张淮澄泪流满面,只因母亲在两年前便去世,而今父亲若是也去世了,他在长安便真的没有“亲人”了。 “当初应该把你留在河西的、是阿耶、对不住你……” “没有、是某自己要跟过来的,不怪阿耶……” 张议潭似乎耗尽了力气,只是一句话,却说的磕磕绊绊。 张淮澄不断摇头,而张议潭见状却十分无奈,只能交代道: “若是牧之能赢、过后、你若能走,便去陇右寻他吧……” 他的这番话令张议潮泪水止住,张淮鼎及张淮铨二人也脸色微变。 显然,张议潭不认为他们护得住张淮澄,这令他们失望之余,不免有些生气。 “我记住了……” 张淮澄不是小孩了,他知道自家阿耶这句话后面代表的意思,啜泣着应下。 眼见他应下,张议潭目光看向张议潮:“二郎、别怪某……” “我……”张议潮不知道该说什么,欲言又止。 望着他的模样,张议潭目光看向屋顶,干笑几声。 “可惜、未曾与他促膝长谈过……” (本章完) 第392章 沙陀草草 第392章 沙陀草草 “他造反就造反,打我的旗号干嘛?” 七月初十,萧关之外。 当刘继隆得知黄巢起义于曹州,连破数县的时候,他无疑是十分高兴的。 毕竟黄巢起义后,朝廷的力量将会不得不分散去围剿黄巢。 只是当他瞧见黄巢竟然打着自己的旗号,自称什么陇右都护府制下陇州刺史、陇州节度使后,他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他压根没见过这个黄巢,这黄巢扯虎皮也未免扯的太远了吧! “节帅……” 斛斯光站在牙帐内,欲言又止道:“这黄巢、似乎与陈长史有关系。” “陈瑛?”刘继隆脸上充斥着疑惑,随后立即反应道:“是陈瑛招他为牙商的?他真是都护府麾下牙商?” 陈瑛负责招揽牙商,若是因此与黄巢结识,这倒也似乎说得通。 他知道晚唐不少豪杰,但他并没有招揽的举动,这是因为许多晚唐豪杰,基本都是庶族、军将出身。 在这个注重门第的时代,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接受他的招揽,举家迁徙陇右。 更何况晚唐户籍制度崩坏,很多人压根没有户籍,想找也不容易。 与其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倒不如好好培养并发现陇右毕业的那些学子,例如最近大放异彩的安破胡、张武、辛谠等人。 前者在历史上寂寂无名,以陇右的情况,说不定死在了尚延心与唐廷的交战中,而今却因为自己治陇太平而脱颖而出。 相比较前者,后者便是意外之喜了。 名唤张武,又是合川人士,这无疑就是那位常以少击多的前蜀大将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再思考黄巢的事情,而是专心军中政务。 他将高进达派轻骑送来的奏表拿起,目光在诸都督府擢赏将领的姓名上不断阅览。 只可惜,最终唯有自己身旁的安破胡,以及陇西都督府的张武、辛谠三人比较出彩。 辛谠的名气虽然不如张武来得大,但刘继隆却依然记得他,只因如果没有他,历史上的庞勋之乱规模或许还会更大。 历史上庞勋以大军围攻泗州,而泗州刺史杜慆乃是辛谠的好友。 年过五旬的辛谠听说好友陷入危机后,当即仗剑驾小舟进入泗州。 他本想劝杜慆离去,但是杜慆不肯,执意坚守泗州,于是辛谠再次出城,安顿好家人后重返泗州。 叛军将泗州围的水泄不通,辛谠便仗剑杀入敌军中,走水门进入泗州。 此后辛谠协助杜慆,指挥守军打退叛军多次进攻。 后来,敌军围困越发严重,辛谠再度杀出重围,向淮南求援。 结果监军郭厚本胆小如鼠,不肯出兵,辛谠将其骂了一顿,说不出兵就杀了他,郭厚本才给了五千个人。 可是官军看到叛军人多,不敢跟着辛谠杀入泗州,辛谠痛骂官军,官军才硬着头皮和辛谠杀入了泗州。 再之后,泗州缺粮,辛谠再次自告奋勇的杀出重围,前往淮南求粮,被叛军追杀三十多里才跑掉。 不久之后,他带着粮食杀回泗州,过了几个月又因粮食不足,杀出城去,带着粮食又折了回来。 前前后后足足七次,让当时无聊查看这段历史的刘继隆惊为天人。 哪怕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三十多年,刘继隆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看这段历史时的震撼。 只是他没想到,辛谠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自己的麾下,而且就他献策之举来看,他显然对陇右十分满意。 既然如此,刘继隆自然不可能放过他。 李骥的事情暴露了陇右许多将领素质不足,刘继隆也翻看了诸都督府送来的军报,对于诸都督府守城都能守出四千多死伤的结果,他气得牙疼。 许多指挥根本就是在捣乱,战时能僵持到副模样,完全是靠中下层将领和基层兵卒的过硬素质。 别说诸都督府,就连在朔方的曹茂,其指挥也并未让刘继隆满意。 夺取朔方的五千多伤亡,有近三千都是因为李骥攻会州准备不当,以及鸣沙之战曹茂准备不足所致。 如果能避免这些失误,夺取朔方的死伤不会超过三千人。 想到这里,刘继隆就无比头疼,只觉得分身乏术,不能亲临各都督府指挥战事。 好在一场战事打出了不少人才,安破胡当个先锋没有问题,张武和辛谠的表现,如今的官职实在委屈二人了。 思绪落下,刘继隆当即对高进达送来的军碟圈红,将功赏擢升的事情同意了下来。 如此一来,安破胡及张武都擢升为了都尉,可独领一镇兵马。 对于辛谠,高进达没有明确表示擢升几级,但刘继隆并不吝啬,以辛谠协助高进达守住第二重关隘的功绩来看,擢升为渭州刺史都不为过。 但如今陇右诸州刺史都有人担任,所以刘继隆想了想,干脆设朔方三州为朔方都督府,以曹茂为都督,调西川都督的长史杨信北上为朔方都督府长史。 辛谠南下担任西川都督府长史,协助尚铎罗守住西川三州。 此般安排过后,刘继隆又看了看内容,确认无误后盖上印章,递给了斛斯光。 “快马送回临州,发往诸州。” “末将领命!” 斛斯光将军碟接下,随后派人送出。 待安排好一切后,他重新回到牙帐内作揖:“节帅,兰州的火药和马匹,朔方的粮食都运过来了。” “营内的这三万民夫是遣散回去,继续转运钱粮,还是暂时留下,帮我们运粮食深入?” 在斛斯光看来,他们手中有火药,攻破夯土筑成的城池关隘易如反掌,所以干脆直插关中,搅个天翻地覆。 只是面对他的这番话,刘继隆没有率先回答,而是询问道:“王式有没有动向?” “没有,这厮还在强攻陇西,好似拿不下陇西就不回头。” 斛斯光话音落下,刘继隆颔首道:“这王式油盐不进,他恐怕是觉得我等不敢深入关中,但他所想倒也属实,我现在确实不准备攻入关中。” “节帅、为何不打入关中?”斛斯光闻言有些着急: “只要我们拿下泾原陇三州,王式那数万大军便被困在了秦州,想要撤回凤州也不容易,我军可以趁机与高都督出兵夹击,最少能斩获万余级。” “你所说的没错。”刘继隆先肯定了斛斯光的想法,接着却道: “陇州境内有几道关隘乃夯土包砖而筑,以我军情况,恐怕无法轻易拿下这几座关隘。” “除此之外,泾原境内的制胜关和泾水也并不好拿下,不是有了火药就无所不能,还需考虑地势。” “再者,今年节气似乎提前了,秋雨恐怕会提前降临,最迟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若是如此,我们便需要在一个月内拿下泾原陇三州,还得解决秦州的王式。” “一个月的时间,你有自信将这些事情都解决吗?” 刘继隆的话把斛斯光问住了,他还真的没有注意到今年节气提前了。 想到节气提前,斛斯光不免想到了己方的火药,连忙道: “若是节气提前,那我军火药和马军岂不是废了一半?” 火药受潮、马蹄泡烂,这都是秋雨将带给陇右军的不便。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想着深入关中,毕竟他还未拿下关内道和关中四周的要隘,贸然拿下关中,实际上就是拿下了一个易攻难守的地方。 到时候战场摆到了关中,自己却还没拿下秦州,粮草转运必然出现问题。 且关中粮食本就不足,唐廷每年都需要为了关中粮食而力保漕运。 自己若拿下关中,拿什么解决京畿那数百万百姓的粮食缺口? 所以在得知秋雨提前后,他便重新谋划了起来。 首先萧关他是肯定要拿下的,拿下萧关可以扼制关中咽喉,南边的原州他则是更要拿下。 不过他不需要深入黄土高原中去拿下原州所有州县,他只需要拿下关键的萧关和平高县及石门关、木盘关就足够。 届时调转兵锋往秦州攻去,拿下秦州后,以秦州十万百姓及耕地联合原州,形成掎角之势。 不仅将补给问题向长安推进了四百里,也能方便明年攻入长安。 想到此处,刘继隆对斛斯光开口道: “明日派一千精骑护送陇右两万民夫回去,留下灵州的一万民夫,准备进攻萧关。” “末将领命!”听到刘继隆要打萧关,斛斯光立马精神了。 他领命后退出牙帐,开始吩咐灵州来的那一万民夫取四周山林木料,开始搭建投石机。 这个时代的关北还有不少树林,加上降雨还算充足,说句绿树成荫也不为过,只是鲜少有粗大的树木,都是些一两丈的小树。 始终关注着陇右军动向的官军探哨在发现陇右军派出民夫砍伐树木后,他们当即便将军情汇报给了朱邪赤心。 “狗鼠的家伙,刘继隆砍伐树木,必是要强行攻城。” “朝廷的援兵止步平高,不肯北上,那你我干嘛还要为朝廷守关?” 朱邪赤心此时对朝廷已经十分不满,不仅仅是周宝无能致使他们损兵折将,更多的还在于王式见死不救,朝廷援兵胆怯如鼠。 一时间,他都不由升起了突出重围,返回代北割据的想法。 在他看来,官军也不过如此。 他沙陀精骑虽不是陇右对手,但代北那些官军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父子若能突围,必然能在代北闯出片天地,毕竟手中两千五百精骑,算上家乡的三千精骑,他手中足有五千五百精骑,已然是股不小的力量了。 不过他想的很好,具体怎么突围,成了他的难题。 “狗鼠的家伙……” 朱邪赤心沉不住心,不免起身来回渡步。 朱邪翼圣见状,当即便道:“阿耶,我觉得城外的叛军未必会与我们死战。” “他们要的是萧关和原州,我们若是撤出萧关,反倒是省去了他们攻打的功夫。” “以我所见,不如抓住机会,在黄昏时分向南边突围,直接撤往百泉!” 百泉县属原州诸县之一,位于平高东南方向的沟壑谷地,不算宽阔,但足够他们这两千余骑休整。 朱邪赤心之所以选择黄昏时分突围,也是觉得刘继隆应该不会料到他们会在黄昏时分才匆忙突围。 自古以来,突围不是清晨便是午后或夜半,谁会选择在黄昏时分突围? 正常的将领想不到,那刘继隆肯定也想不到。 朱邪赤心也想到了朱邪翼圣的想法,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把戏没什么用,该断的尾巴,他们还是得断。 “突围、不知道要死多少族人……” 朱邪赤心心中不忍,朱邪翼圣也没有反驳。 在他看来,两千五百沙陀精骑,能逃走一半就算不错了。 今日惨败,是他们实力不济所致,待日后他们兵强马壮,再找回场子便是。 “传令吧!” 纵使心里不忍,但朱邪赤心还是下定了决心。 朱邪翼圣没有说什么,只是冷静作揖应下,随后开始吩咐三军埋锅造饭,吃完饭后穿甲准备突围。 时间在流逝,缕缕炊烟从萧关中升起,很快被陇右的塘骑记录下来,所有军碟送往了牙帐。 刘继隆带着斛斯光他们前往了营盘东边,观看了一片树林被砍伐为平地,不免唏嘘。 待到他们回到营盘,却不过才酉时(17点),而萧关之中炊烟已经升起许久了。 刘继隆调马回营时,也注意到了萧关内的炊烟,不免对斛斯光询问道: “现在不过酉时,萧关的炊烟怎么看上去升起很久了?” “某去取军碟来看。”跟在斛斯光身后的高述率先开口,随后策马而去。 斛斯光及李阳春等人则是留在原地,面对萧关炊烟,推测道:“莫不是有什么变化?” “先等等军碟送到,再行判断。”刘继隆交代一句,随后等待高述送来军碟。 一刻钟后,军碟送抵刘继隆手中,他简单翻阅,很快便发现了萧关内升起炊烟的时间。 他默默记下,随后又取出昨天的军碟看了看,确定过后才将军碟交到高述手中,对斛斯光说道: “过去三天,官军每天都是在酉时二刻才开始埋锅造饭,而今日却从申时四刻(16点)便开始了。” “无缘无故,不可能提前六刻钟造饭,他们若不是想要趁机突袭我们,要不就是准备突围。” 刘继隆用马鞭指向萧关,对斛斯光吩咐道:“我军刚刚派遣民夫打造攻城器械,他们就提前了六刻钟造饭,显然是自觉不敌,准备出兵突围。” “你现在急令南边的塘骑集结清水川中段,另外点齐军中精骑,让他们不要动旌旗,只需穿好甲胄,备足马料,等待出兵追击即可。” 略微沉思,刘继隆便根据萧关炊烟的变化,判断出了萧关城内沙陀精骑的想法。 斛斯光等人凝重脸色,当即按照他的吩咐开始去安排。 刘继隆之所以没有动用营内精骑提前南下,便是担心打草惊蛇。 南边的塘骑数量虽然不多,却也足有二三百骑。 哪怕无法拦下所有试图突围的沙陀精骑,也足够沙陀人喝一壶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下马来到营门处最近的帐篷内休息。 帐篷内的兵卒自觉走出帐篷,拱卫帐篷安全,马懿、李阳春等人更是如此。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营内的将士从酉时四刻准备好开始,直到时间走入戌时(19点),萧关方向才传来了动静。 “嗡隆隆——” 平静的清水川被马蹄声打破平静,沙陀骑兵成批涌出萧关南门,直奔南边的原州冲去。 “哔哔——” “呜呜呜!!” 哨声与号角声同时响起,无数陇右精骑纷纷上马,不慌不乱的走南门、东门、西门冲出营盘。 “狗鼠的家伙,刘继隆如何得知某要突围南下的!!” 突围路上的朱邪赤心忍不住大骂,朱邪翼圣更是心中一沉。 父子二人没有太多时间抱怨,只能埋头向南边冲去。 双方的行动,仅仅不过相差十几个弹指,所相差距离也不过百余步罢了。 双方原本还处于东西两条线,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成了前后姿态。 沙陀精骑张弓搭箭,且驰且射。 陇右精骑更不用多说,箭如飞蝗。 双方一追一逃,扬尘漫天,箭如雨下,马匹中箭而人仰马翻者不在少数。 沙陀人的马匹是代北常见的突厥马,耐力上佳,速度稍慢。 河西马是吐蕃及刘继隆用大宛马、吐蕃马及突厥马培育出来的新马种,个头高大且耐力中等,速度也快,缺点是食量大,生病不易转好。 只是这种缺点放在追逐战中,根本不值一提。 双方不过冲出去七八里,陇右精骑的前军便已经与沙陀精骑的后军交上了手。 军槊在黄昏下与马枪碰撞,但凡有沙陀骑兵不得不提枪交战,他的下场就是被陇右精骑用人海战术吞没。 沉闷的马蹄声在清水川河谷不断回荡,朱邪赤心及朱邪翼圣更是随着马蹄声的不断落下而心情动荡。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二三百拦路精骑,朱邪赤心一看便知道这是刘继隆派往平高县的塘骑。 “不用管他们,冲过去!” 朱邪赤心话音落下,旁边的旗兵便开始挥动旗语。 数百沙陀骑兵加快马速,拱卫朱邪赤心父子四周,将父子二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拦住他们!” 好水川足够宽阔,想要设下兵马完全挡住突围的两千余沙陀骑兵,没有上万兵马根本无法实现。 唯有在追逐之中,不断消磨其马力,陇右军才能有将其重创、全歼的机会。 朱邪赤心可以感受着后方时刻传来的哀嚎声,他埋头抖动马缰,只期盼能在几十里外甩掉身后的精骑。 朱邪翼圣不断抛射箭矢,以此干扰后方陇右精骑。 渐渐地,太阳没入了西边的山岭中,光亮开始隐隐退去。 不少人开始在疾驰的马背上点燃火把,也有倒霉的家伙将火把掉落马背。 数千朵火焰在清水川中快速运动,渐渐向南奔走而去。 夜幕下,骑兵的哀嚎声与马匹嘶鸣声不断作响,马蹄践踏肉体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追逐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成片的火光,刘继隆才下令止步。 “哔哔——” “节帅,我们追到四水川了!” 听到哨声,斛斯光疾驰来到刘继隆身旁,用马鞭指着远处的火光道: “那是平高官军营盘,他们与我们之间应该相隔四条十数丈宽的小河,但是他们的营盘比我们昨日估算的大了两倍。” “这恐怕是官军派来了援兵,难道是王式回援了?” 刘继隆先前下令撤走塘骑,以塘骑阻击干扰沙陀骑兵,故此缺失了两个时辰左右的军情。 但以夜幕下的官军火光来看,这营盘确实不小。 夜幕下、刘继隆无法判断己方砍杀了多少沙陀精骑,但就刘继隆目之所及的情况来判断,沙陀精骑恐怕死伤不小,很难作为一军,独立参与此次战事了。 想到此处,他不再恋战,调转马头便往回走去。 “留下塘骑侦查,撤!” “哔——” 刘继隆率军撤离,幸存的沙陀精骑则是不管不顾的冲入河水之中,连续渡过几处河水,直到确定后方陇右精骑撤军,他们才敢停下,聚集在朱邪赤心身边。 哪怕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可凭借那燃烧的火把,狼狈的朱邪赤心都能大概知晓自己折损了多少人。 望着四周不足千余的火把,浑身被河水冲刷湿透的朱邪赤心,心中无名之火彻底爆发。 “刘继隆!!” 朱邪赤心在呐喊过后,目光看向了朱邪翼圣:“记住今日的耻辱!” 朱邪翼圣脸色阴沉,手不自觉的攥紧马缰,语气中的不甘,便是旁人都能听出。 “阿爸、我一定会还回来的!” (本章完) 第393章 转攻为守 第393章 转攻为守 “唏律律……” 夜幕之下,朱邪赤心父子及沙陀残部垂头丧气。 原本制定好的突围计划,理应是折损数百人便能掩护大部人马撤离。 如今却不知被陇右以何种手段探知,提前设下伏兵,致使他们折损兵马过半。 那死去的人都是他们的同族弟兄,哪有不伤心的说法。 一时间,幸存下来的沙陀精骑气氛低沉,而远处的官军营盘也派出了巡哨的塘兵摸索而来。 眼见这支兵马打着朝廷的旌旗,他们这才返回营盘,将此事告诉了四水川南边,那群严阵以待的官军。 “节帅,他们打着朝廷的旌旗,且与叛军厮杀,如今躲在清河、牛头河之间的平地,无甚举动。” 塘兵列校将军情汇报而出,而数千官军阵中,身着华贵明光铠的将领闻言皱眉,他身旁的几名华贵将领先后开口。 “节帅,莫不是萧关失守了?” “萧关若是失守,那我等前来还有何意义?” “少保调我等前来,为的就是守住萧关与原州,如今萧关失了,恐有罪责。” 此处兵马,乃是王式所调的李承勋部,而那身着明光铠的将领便是李承勋。 今日下午他们才率军抵达四水川,本欲休整一夜,明日调来平高城的兵马后,结阵往萧关驰援而去,结果才扎营歇息,便遭遇了这种事情。 若非塘兵放的够远,他们都没时间穿上甲胄。 “走,随某去看看,突围而来的是否是代北的胡杂。” 李承勋沉思片刻,最终决定率领兵马,往北边的那部骑兵靠去。 此次驰援萧关,他所率五千天雄军步卒,加上四水川军营原本的两千步卒,勉强凑出七千步卒及万余民夫。 后方的平高城还有泾原镇的三千兵马,以及凤翔镇的两千兵马。 如今原州一带已经聚集官兵一万二千多,原本算上萧关的兵马,勉强也有一万五千之数,还能与贼军僵持。 现在萧关情况不知,若是真的失陷,那他们只能撤往平高驻守了。 因此在李承勋的指挥下,除两千驻营士兵和万余民夫外,余下五千天雄军步卒开始向北边开始靠近。 官军的行动,自然也吸引了正处于萎靡状态的沙陀精骑。 朱邪赤心眼见官军主动靠近本部兵马,便知道援兵多半是到了,心头不免暗骂。 “狗鼠的官军,若是提前一日到来,我哪里会舍弃萧关?!” 朱邪赤心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只觉得都怪官军驰援太慢。 若是他不出萧关,也不至于折损大半兵马。 想到这里,他准备向朝廷讨要更多好处,当即率部向南边的官军靠去。 两部兵马的塘骑与塘兵率先接触,得知果然是沙陀精骑南下突围,原本还在前进的官兵也就不再前进,而是留在河水南边等待沙陀骑兵过河。 不过人腰高的河水,并不能阻碍沙陀精骑过河。 当这八九百精骑过河来到官军面前时,李承勋脸色格外难看。 以沙陀精骑的状态,绝对是遭遇了一场惨败,剩下这点精骑也不足以帮助他夺回萧关,故此撤往平高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沙陀军使朱邪赤心,参见李使君。” “敢问李使君,为何驻兵南川而不前?!” 朱邪赤心摆出问罪的姿态,李承勋被他这姿态弄得直皱眉头。 “某今日申时才率军抵达此处,何有驻兵不前的说法?” “倒是军使请先回答某,王少保让尔等驻守至月末,尔等何故突围?!” 李承勋根本瞧不起朱邪赤心这群沙陀人,眼见朱邪赤心还有脾气质问自己,当即便轻蔑道: “莫不是怯战突围,那可曾想过要受军法?!” 朱邪赤心闻言目光扫去,眼见李承勋四周兵马数量不过四五千人,且多为步卒,当即便知道李承勋还需要自己,立即摆谱道: “萧关的确已经丢失,刘继隆驻精骑数千,精兵数千于萧关外,加之其又有数万民夫,萧关根本守不住。” “我若非想到朝廷,早就向盐州突围而去,何须南下?” 朱邪赤心摆谱的手段不怎么样,至少在明眼人看来,朱邪赤心他们根本不可能向盐州突围。 从萧关到此处不过七十里地,结果沙陀精骑就被陇右打成了这般模样。 他们若是向三百里外的盐州突围,估计连白池城的城墙都看不到,就要全军覆没于盐州草原了。 不过李承勋还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毕竟陇右前番精骑追逐的声势太大,而他麾下精骑都被王式留在了陇西,他眼下确实需要支精骑,以备不时之需。 沙陀精骑虽只有八九百人,但若是用好了,进取不足,自保有余。 想到这里,李承勋开口道:“此事就此作罢,某会向王少保禀报,眼下汝先率三军休整,明日我军便在此扩修营盘、掘壕而战!” 既然知道了萧关有数千精骑,李承勋自然不敢冒险。 他准备依托四水川的水网,在此构筑防线,而不是撤回平高。 对此,朱邪赤心倒也十分赞同,毕竟他已经尝过陇右精骑的两次厉害了。 若是能以此处水网限制刘继隆麾下精骑,他自然高兴。 双方心照不宣,开始调兵南下营盘,而刘继隆则是率军撤回了七十里外的萧关。 他们返回萧关时,已经是翌日正午,而萧关余下兵马在自己被抛弃后,当即便选择了投降并献出关隘。 刘继隆率军撤回后,当即便领兵走入了萧关之中休整,同时召集了军中将领在萧关衙门议事。 哪怕此刻已经十分疲惫,可刘继隆却还是勉强提起了精神。 他目光扫过堂内八名将领,而后才开口说道:“我军塘骑在半道上传回消息,盖见官军阵上不过七八千之数,且自清晨开始掘壕而守,无心进取。” “加之阵上旌旗以天雄为主,那必然是天雄军的兵马被王式调至此处协守泾原,只是这沙陀突围,阴差阳错导致了萧关失守。” “眼下他们所想的,无非就是依仗四水川水网密布,以此限制我军罢了。” 刘继隆将南边那七八千兵马的身份给猜出,安破胡闻言随即道:“节帅,不如以我军马步兵为主攻,最迟三日便能攻破官军营垒!” “不……”刘继隆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建议,转而将目光看向斛斯光:“昨日我军杀敌几何,自损几何?” “回禀节帅……”斛斯光十分疲惫,但听到这个问题,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昨日我军杀敌一千一百四十四人,俘兵五百一十六人,阵没二百四十七人,伤残八十二人。” “昨日俘获甲胄一千六百六十套,俘获乘马九百七十四匹,军马七百八十五匹,我军折损军马近一百九十七匹。” 当斛斯光说出这相差五倍的战损比时,衙门内的将领纷纷露出了笑脸。 哪怕早有准备的刘继隆,也不免卸下了几分负担,笑着颔首道: “沙陀精骑已经被重创,若是加上这萧关的一千降卒,我军可谓以一当十。” “如今官军的精骑数量锐减,加之秦州兵马调至此处防守我军,秦州必然空虚。” “传我军令,明日卯时三军开拔,以精骑四千、马步兵四千为征讨秦州兵马。” “萧关交与朔方节制,以都尉斛斯景为守将,节制马步精骑及萧关降卒驻守萧关。” 刘继隆话音落下,他便率先看向年不过二十七八的斛斯景。 他是斛斯光的堂弟,打仗中规中矩,但驻守萧关并不需要多大的才干,只要他能听从自己留下的布置,守住萧关不成问题。 “斛斯景,我率军撤走后,你务必增派精骑,维持对四水川的塘骑数量。” “以李承勋之能,等他发现我撤军时,我已然拿下成纪、陇城二县了。” “他若举兵来攻,你便依我计谋守城便是,不可出城与之战。” “只要守住萧关三个月,我记你一功!” 斛斯景闻言起身向刘继隆作揖:“末将定不辱命!” 刘继隆满意颔首,随后遣散诸将,拖着疲惫身躯前往了衙门的中堂休息。 倒是在他休息的同时,斛斯景也按照他的安排,将四水川的塘骑放多了一倍。 二百余精骑在此巡哨,无形之中给了官军很大的压力。 李承勋也不得不催促兵卒及民夫在营盘四周掘壕,同时砍伐树木,高筑营墙。 在此期间,李承勋又找来了朱邪赤心,主动起身将桌上的酒杯端了起来。 眼下他需要足够的精骑,才能依托四水川防御陇右马军的突击。 他也看出来了,刘继隆暂时不准备挥师南下,但他却不得不准备。 甲胄他有,但善于骑射的兵卒和马匹却不是那么好找的,所以他把目光投向了朱邪赤心。 “昨日是某气性太大,多有得罪。” “朔方与萧关失陷,军使所有责任,但也尽了全力,某亦不会落井下石。” “某已经向朝廷奏表,请为军使记功,待战后必有犒赏。” “只是在此之前,还请李军使从代北再调遣支骑兵南下,方才能够更好的保卫关中。” 牙帐内,李承勋倒也能放下身段,向朱邪赤心承认自己错误的同时,徐徐图进。 朱邪赤心本来还在犹豫是否要返回代北,可听到李承勋这话,他不免有些意动。 他麾下能拉出三千精骑,当初就带了一千精骑和两千部众南下。 之后不过几个月时间,朝廷便将甲胄装备齐全,使其拥有了六千精骑。 若非自己被周宝所累,昨日突围又被察觉,此次南下还真是收获不浅。 如今虽然得以突围,但两千余部众的折损令他痛心。 若他不能强大沙陀,即便返回代北,恐怕也会威望扫地。 既然如此,那唯有继续从沙陀征调部众南下,借助朝廷之手来强大己身。 想到这里,朱邪赤心已经意动,但他也知道待价而沽的好处。 他眉头微皱,好似在犹豫,李承勋刚准备开口,他便继续道: “我部在代北,最少还能拉出一千精骑,三千部众南下,若是朝廷愿意调拨甲胄,那倒是能协助使君守住泾原。” “可我部族人归心似箭,都不愿意继续在此地征战,我亦无奈……” 朱邪赤心的小心思刚刚显露,便被李承勋看穿了。 只是对此,他心里十分满意。 他不怕朱邪赤心有所求,就怕朱邪赤心有所不求。 他想要的,无非就是钱粮绢帛及甲胄罢了,这些东西又不需要他李承勋出,朝廷若是想要增兵,唯有答应朱邪赤心条件。 既然如此,那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军使不必担心,某自然会向朝廷奏表,请朝廷供给钱粮,犒赏三军将士。” 李承勋亲自为朱邪赤心斟酒,朱邪赤心见状十分满意,随后便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某就等待使君的好消息了。” “军使慢走。”李承勋目送朱邪赤心离去,随后便见李执义走入帐内,朝他作揖道: “阿耶,这沙陀精骑又有什么能耐?值得阿耶这般对待?” “若王式不扣留本镇精骑,以本镇精骑的实力,足以击退刘继隆所部。” 面对李执义的这番话,李承勋倒也没有反驳,只是摇头道:“死沙陀人,总比死自己人要好。” “反正是朝廷出钱粮,你我何必担心?” “眼下最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刘继隆何时挥师南下。” “你须得紧盯北岸的叛军塘骑,时刻警惕。” “某晓得!”李执义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牙帐。 在这对父子商议的同时,返回自己牙帐的朱邪赤心也见到了朱邪翼圣。 他将李承勋的拉拢和他准备调兵南下的事情说了出来,朱邪翼圣听后颔首: “阿耶,我今早仔细看过这天雄军的营盘,比之周宝麾下还不如。” “官军若都是这种水平,那朝廷定然讨平不了陇右。” “我部可趁此机会,借助朝廷来囤积甲胄,待到战事告休,返回代北时,说不定能得到大同军防御使的官职。” “若能占据大同之地,再引鞑靼助力,说不定能在此乱世占据一席之地。” 朱邪翼圣说这番话时,眼眸闪烁不一样的光彩,而朱邪赤心与他想法不谋而合。 沙陀人一直在迁徙,他们自然渴望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若是能占据大同,那不论是西取振武、东进义武、南下河东……都是极好的选择。 京西北的兵马素质,与代北及河北地的藩镇兵马相比,着实差了些。 不过对于陇右,昨日刚刚惨败的他们还是有些发怵。 父子二人对视间,萧关丢失的消息也通过快马送往了秦州前线。 王式得知消息时,已经是朱邪赤心丢失萧关的第五天,而当他得知萧关丢失后,他也不得不重新调整起了思路。 帐外的攻城喊杀声还在继续,前线兵马已经不足四万五千,即便加上留守伏羌、上邽的兵马,也不过堪堪六万。 一个半月的时间,八万三千大军,阵没于阵上的兵卒便不下一万八千,而官军死伤虽不少,但其身后有源源不断的民夫及新卒来稳住关隘,这让王式身心俱疲。 加之萧关丢失,而李承勋派人送来的军碟中,又说刘继隆驻兵不前,这不免让王式情绪变得焦虑。 思前想后,他思考自己若是刘继隆,眼下又该如何动兵。 他觉得自己若是刘继隆,那必然要南下攻取平高,夺下石门关及木盘关,然后再调兵围攻秦州。 这么一想,王式这才发现自己这支兵马,似乎已经陷入了不妙的境地中。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决定下达军令,留兵五千驻守夺得的关隘,余下兵马撤回武山县,另外再从民夫中募兵一万操训。 随着前线鸣金收兵,撤军的消息传至三军,在此鏖战一个半月的诸镇官兵都不免松了口气。 紧接着,三军休整两日,随后撤往武山县的消息,更是让脑子紧绷的三军将士终于得到了放松。 他们终于不用再面对那难以攻陷的关隘了,即便只是暂时撤回武山县,也比每日睁开眼睛就得担心自己死在攻城路上来得强。 “阿耶,怎么撤军了?” 三日前,刚刚从故道石堡率军撤回的王涉在得知撒军的军令后,立即策马来到了前线,质问王式原因。 面对王涉的质问,王式将目光挪到了桌案地图上的成纪、陇城身上。 “刘继隆在萧关驻兵多日不前,这不是他这一个多月来所展示的手段。” “我若是他,眼下如果不出兵拿下平高,便必然要出兵进攻成纪、陇城,随后向南夺取秦州余下五县。” “为了防备刘继隆切断我军退路,我军必须先撤回武山,视局势变化再撤往上邽,保住秦岭城至安戎关要道才行。” 王式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王涉听后不甘:“蹉跎一个半月,死伤近两万人,如今只夺得一处关隘。” “至尊若是知道,恐怕会在入冬之后换将,到时候您与我……” 王涉没有继续说下去,可王式清楚他想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技不如人,本该如此……” 王式很无奈,他已经极力重视刘继隆了,可刘继隆和陇右军的表现还是超过了他的预估。 这一个半月以来,他亲自感受到了陇右军团、旅、队、伙的执行和战力。 他能夺得第一座关隘,主要还是因为陇右镇、军二级指挥失误太多所致。 然而半个多月前,经过辛谠的建议,高进达调整了战术,给予了“团旅队伙”更大的自主性,使得军中中下层武官及兵员得到了极大发挥。 王式已经感觉到,这陇西第二重关隘,对于官军而言,已经成为天堑。 与其继续在此消磨兵卒性命,倒不如吸引陇右军来进攻自己,转攻为守来消磨陇右兵力,比拼双方后勤实力。 不过现在至尊是否还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便不得而知了。 正因如此,他在劝离王涉后,提笔写下了自己对此战的见解与接下来的战术布置。 不管至尊是否会换将,有这份奏表在手,至尊应该能做出更为正确的决定。 “来人,派快马将此奏表送往长安。” 吹干墨迹,王式召来将领,亲手将奏表递给了他。 不多时,军门便驰出了一队快马往长安而去…… (本章完) 第394章 突袭秦州 第394章 突袭秦州 “簌簌……” 咸通七年七月十五日,当陇西的王式决定撤军,变攻为守的同一时间。 秦州北部的成纪县外,无数百姓正在埋头田地,苦干农活。 城门楼前,驻守成纪的州兵不免打了个哈欠,这炎热的天气令其昏昏欲睡。 不止是他,而是整个成纪县州兵皆是如此。 自半个多月前,囤积成纪县的军粮被运往南边的上邽县后,秦州北部成纪及陇城两县的防御力度便不免开始下降。 成纪县地处神仙梁南麓,地势西高东低,北高南低,境内地形分为黄土梁昴、沟壑山地和狭窄的河谷盆地为主。 境内可耕种的土地,主要是瓦亭水、陇水几条渭河支流所冲刷出来的河谷平川。 这些大大小小的河谷平川,能够开垦的土地并不少,但苦于人口稀少,即便大唐朝廷已经在此地经营近二十年,却也不过才开垦出三四十万亩耕地罢了。 整个秦州的粮食,主要还是靠上邽、伏羌、武山三县所在的渭水河谷来产出。 饶是如此,这三县每年能产出的粮食,也不过三十余万石,算上北边成纪、陇城、清水三县,和东边作为退路的秦岭县外,产出也不过五十余万石。 在维持当地十余万人口粮的情况下,能用来养军的粮食微乎其微,只能靠山南西道和关中调拨军粮。 正因如此,在军粮调往南边后,成纪和陇城两县的防务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之所以如此空虚,主要也是因为刘继隆主力在距离此处七百余里路程外的萧关。 以路程来说,刘继隆从萧关往长安打去的路程,都不一定有从萧关到成纪的路程远。 官军掌握木盘关、石门关,完全可以走近路前往萧关,路程不过三百余里,只有刘继隆绕道成纪路程的一半不到。 两方的距离摆在这里,所以王式才会大胆调兵前往萧关,只因为他觉得李承勋一旦察觉不对,也有足够时间撤回驻守成纪。 不过在事后的后知后觉中,王式察觉到了不对,而这个时机也被刘继隆把握住了。 “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啊?” “莫不是想曹郎君啊?” 成纪县外,那些埋头干活的百姓纷纷抬起头来,尽皆女妇而无男子。 整个秦州的男丁都被征募到了前线,就连未满十八岁的中男都被征走了,所有的农活都压在了家中女人的肩上。 田间,正在除草的一名妇女疑惑看向瓦亭水北岸,那边有着大片未开垦的平川,一眼能看出好几里外,但此时那个方向却并未有什么动静。 与这妇女相熟的同村妇女不免调侃起了她,妇女闻言也不害羞,而是叫嚷道: “谁不想?你们不想?” “现在日子过得不好,每天值得念叨的也就床上那点事情了。” “男人都被征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家曹郎如果能回来,我定要狠狠折腾他。” “哈哈哈哈哈……” 妇女们苦中作乐,笑容中带着丝苦涩。 她们心里无比清楚,男人若是上了战场,多半是回不来了。 听闻西边战事打得十分激烈,每天都要死很多人。 她们不明白,陇右的那位也是远近闻名的仁主,朝廷为什么要对这位仁主动兵。 要知道秦州粮价之所以得以低于关中,也多半源于陇右卖粮给秦州,这才让秦州的百姓不至于遭遇饥荒。 在她们有限的见识里,她们只觉得赶跑了吐蕃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 如今的日子虽然苦,但总比在吐蕃治下朝不保夕来得好。 可是战争最后还是降临了,她们这些百姓的日子也就更难了。 没有男人在家,今年的秋粮能否如期收割,能否交得上秋税都成了问题…… “嗡隆隆……” 笑声间,瓦亭水北边渐渐有了动静,妇女们先后停下了笑声,目光探究般的看向北方那常用于放牧的河谷平川。 渐渐地,嗡隆声越来越大,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妇听后纷纷叫唤起来。 “是骑兵!快跑啊!!” “跑……” 吐蕃军队的马蹄声,带给了这些老妇们刻骨铭心的记忆。 每次吐蕃入寇大唐,似乎都是走东边和北边用兵,而马蹄声则代表着他们的归来。 如今北边会州已经丢失,哪怕是这些老妇都知道,官军不可能走北边南下。 一时间,成纪县外的数千妇女纷纷拾取农具,仓皇往县城方向跑去。 “快进城!快!!” 城门口的官兵也听到了马蹄声,他们没有立即关闭城门,而是不断催促着这些农忙的妇女,只因其中有着他们的妻女姐妹。 河谷中的马蹄声越来越多,与此同时,驻守城楼中的官兵也见到了远方招展而来的五色旗与三辰旗。 叛军与官军的旌旗,大部分都相同,但双方甲胄颜色并不同。 陇右军以银甲黑袄为主,官军以红袄为主,隔着老远便能分辨清楚。 所以当官军看到北边河谷平川冒出银甲黑袄的陇右军时,他们立即吹响了木哨,撞响了警钟。 “哔哔——” “铛铛铛……” 刺耳的木哨声与铛铛作响的钟声催促着城外的妇女们,当她们逃入城门后,陇右军的身影已经抵达了瓦亭水北岸。 他们稍微测了测瓦亭水的水深,随后便大胆放心的策马过河。 成纪县城门紧闭,连忙派出了快马南下。 不过他们的快马还未跑远,便被刚刚过河的陇右精骑追上。 快马为了活命,连忙下马投降。 眼看快马无法传信,城内官军立马放飞了城内所有信鸽,而此时的陇右军,已经有近千人渡过了瓦亭水。 站在城楼前,官军可以清楚看到,陇右军的队伍延绵了好几里,且后方还有民夫跟随。 “他们是从会宁绕道而来的……” 城内的官军很快就有了判断,但紧接着便是动摇。 上万人的队伍,想要拿下仅有一千官兵驻守,且男丁及中男都被抽调走的成纪县,根本用不了什么力气。 两个时辰过后,近万陇右军尽数过河,跟随大军身后的民夫开始搭建简易木桥,方便辎重车过河。 当第一批辎重车过河后,陇右军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三千马步兵下马,开始指挥民夫拆卸辎重车,摆出了攻城的姿态。 马步兵开始组装马车,民夫则是不断挖掘沙土,装入麻袋之中。 待到半个时辰后,随着号角吹响,三十余辆装有挡板的盾车被推动前进,民夫背负沙袋,紧紧跟随他们身后。 速度之快,令成纪县的官军都没来得及布置守城器械。 “他们想要干嘛?用冲车撞城墙?” “成纪城墙可是有两丈厚,他们用这个撞城墙?” 城头紧急聚集起来的官军看向城外的陇右军,此时只感觉到了莫名其妙。 “不必管他们要干嘛,弓弩手准备,贼至一百二十步放弩箭,七十步射弓箭!” 城头一名类似都将的将领开始吩咐,同时不忘鼓励士气。 “上邽县距离此地不过百里,镇中的援兵最多三日便能抵达此处,坚守三日足矣!!” 都将的话,确实让这些平日里不精训练的州兵提起了精神,士气也渐渐高涨起来。 在他们的目光下,陇右军的盾车走入了一百二十步范围内,不足百名弩手开始射出弩矢,但由于陇右军紧紧躲在盾车身后,加上盾车的挡板较高,故此难以干扰陇右军步伐。 六十步的距离很快到来,一千州兵中的另外二百弓手开始以弓箭干扰陇右军脚步。 不过这时陇右军停下了脚步,开始举盾列直阵于护城河北岸,后排的陇右军则是皆结曲阵,以弓弩开始与官军对射。 “哔哔——” 刺耳哨声作响,除举盾的战锋外,余下两千下马步兵皆以队为单位,随哨声以箭矢还击。 箭矢如蝗,瞬息间便把成纪县那不足二丈高的马道上的官军压制下去。 与此同时,哨声再度响起,城外陇右军主动让出一条道,而那些民夫则是背负沙袋上前,开始铺设道路。 不过两丈宽的护城河,在一千民夫背上沙袋的填铺下,很快便为陇右军铺设出了一条道路。 紧接着他们开始撤回本阵,不再参与前线战斗。 百余名甲兵手持锄头、稿子很快将沙袋填出的道路铺平。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作为战锋的三千步卒开始推动盾车过河。 五百人推动盾车,余下二千五百人以五十人为队,在校尉、旅帅及队正的指挥下,继续以箭矢压制城头官军。 “直娘贼,叛军的弓弩怎么这么多?!” “我看到了,他们每个人都有硬弓,其中最少有三成人有弩,还是擘张弩!” 躲在女墙背后的成纪官军不断讨论着陇右军的装备,而此时城外的陇右本阵处,斛斯光也抖动马缰上前询问道: “节帅,盾车过河了,现在可以派火器兵去炸塌城墙了吧?” “小心些,若是炸不塌便撤回来。”刘继隆提醒着。 斛斯光闻言作揖应下,随后挥舞令旗,阵中百余名兵卒背负火药包,驰马向前线赶去。 高骈担任秦陇刺史、天雄军节度使时,会州还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因此高骈主要的防御方向是渭河沿线。 他选择的办法是将有限的资源,重点投入到武山、伏羌、上邽、秦岭四个县,以及撤回龙州的清水县、安戎关。 这些城池关隘,基本都是夯土包砖,亦或者直接以石块垒砌而成的坚固城池,以此保障天雄军进可攻、退可守的地位。 时光荏苒,那么多年过去,李承勋所依靠的,却还是高骈留下的这道防线,对北边的成纪县和陇城视若无睹。 哪怕前番成纪县遭受斛斯光率领的五千马步兵威胁,李承勋的安排也不过是在斛斯光南下道路的狭窄处修筑营盘来抵挡。 因为他的不重视,成纪县和陇城县至今还是夯土结构。 对于陇右军来说,夯土结构的城池,几乎等于没有城墙。 百余名马步兵在距离城墙一百二十步外下马,背负火药包迅速上前。 在护城河对岸,两千五百战锋以弓弩为其压制城头州兵,火器兵快速通过护城河,冲入了盾车之中。 负责掘土的马步兵已经将坑道掘出,待到火器兵埋好火药包,他们当即回填砂土,随后在火器兵点燃引线后立即撤退。 没有半点犹豫,三千多战锋队士兵连忙撤退。 当城头的官军反应过来,并冒头看向城外,只见到了陇右军撤退的身影。 守城的州兵十分迷糊,只是不等他们开口交谈,他们便感受到了天旋地转。 “轰隆隆——” 扬尘升腾,二千斤火药先后爆炸的威力,直接将一段城墙炸毁,连带着百余名州兵都被震死、掩埋当场。 “落雷了?” 其余幸存下来的州兵还以为是平地炸雷,可当扬尘渐渐熄灭,他们这才发现城墙被炸开了一道两丈左右的口子。 “城墙塌了?!” “呜呜呜——” 灰头土脸的州兵们来不及反应,便听到了那沉闷的号角声。 原本已经撤退的三千多陇右军,此刻重新化为战锋队,去而复返。 “走下城墙,守住豁口!!” 满头灰的都将拔刀呐喊,可四周的州兵还未回过神来。 他连打带踹,这才唤醒了不少人。 所有人纷纷冲下城去,在那不足两丈的豁口处结出六直阵。 一千人分为五队,每队刀盾居前,长枪居中,弓弩居后,死死堵住了豁口。 然而面对这群披甲率都不足五成的州兵,陇右的战锋队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率先过河的一团兵马立即结为锋矢阵,持丈三的长枪,助跑冲向豁口。 虽然在跑动,可他们的队型不散,阵脚稳固的如五百人宛若一体。 面对五百人以锋矢阵冲来,单是驻扎豁口处都无法稳住阵脚的州兵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杀!!” “砰——” “额啊……” “救我!!” “不要踩,拉我一把,救我!” “额啊……” 战锋队在一瞬间便撕破了那驻守豁口的二百州兵直阵,无数州兵顺势向后倒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最终被战锋队踩踏过去。 其余四队八百州兵也被吓得不轻,但他们下意识便围杀过来。 “哔哔——” 战锋队中,敢于作为排头先登的团兵,自然是有底气的。 哨声作响,五百战锋队士兵立即结直阵,以长枪居外,钝兵居中,弓弩居后的方式开始分三个方向,以旅为单位发起进攻。 丛枪戳去,州兵畏惧之下,阵脚松动,瞬间便被刺穿阵型。 五百对一千,不过半盏茶时间就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这么快就杀进去了?!” 城外本阵,饶是斛斯光及安破胡等将领都不免露出了吃惊之色。 面对他们的吃惊,刘继隆指点道: “我军团旅队伙的中基层兵员素质极高,若是没有极强的本事,便不要太过限制他们,适当给予其一定战场自主性,反而能打出更好的效果。” 陇右诸将基本是有样学样,诸如李骥、尚铎罗、斛斯光等人,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都在效仿刘继隆的作战方式。 刘继隆在战场上对军队控制严格到了团、旅二级,所以他们也有样学样。 只是他们也不想想,刘继隆之所以对军队控制得如此严格,是因为麾下许多将领性格冲动,而陇右底气不厚,若是遭遇战败,很容易打击全军士气。 刘继隆可以将数万人如臂指使,但他们连数千人都不一定能把控的好,反而限制了中基层将领在面对突发局面时的手脚。 正因如此,过去一个半月以来,陇右军的死伤才会那么大。 想到军中的死伤,刘继隆都不免握紧了马缰,心里无奈又难受。 “杀!!” “降者不杀!” “弃兵者可降,降者不杀!” 喊杀声在成纪县回荡,紧接着开始响起了劝降声。 曾生活在吐蕃治下的成纪百姓十分清楚,劝降声若是响起,那距离城破也不远了。 一时间,不少人都陷入了绝望,因为他们知道官军和吐蕃军队是什么秉性。 不少年轻的女子不想被俘虏为奴,纷纷试图自尽,但好在家中长者连忙劝阻。 刘继隆的名声虽然被官府妖魔化,但对于秦、会等州的百姓来说,刘继隆再坏也不至于比吐蕃人还坏吧? 只要能活下去,些许名节又能算什么? 他们都是汉人,难道刘继隆会比吐蕃的论恐热还要嗜杀? 更何况刘继隆常卖粮于秦陇,名声极佳,而陇右又无奴隶,纵使陇右军要劫掠成纪,也不太可能将全城百姓掳为奴隶才是。 在家中长辈的劝说下,那些近二十年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还是没有选择自尽。 与此同时,驻守成纪的那一千州兵在死伤二百余人后,果断选择了弃兵投降。 “咚咚铛铛”的钟鼓声作响,斛斯光与其余将领激动看向刘继隆: “节帅,拿下了!” 二人如此激动也有原因,他们率军抵达成纪城外不足三个时辰,便轻取夺下了这座城池,如此速度比他们自己攻打城池时,快了不知多少。 刘继隆闻言颔首,目光看向斛斯光:“休息一夜,明日你亲率两千精骑及三千马步兵,率所有民夫往陇城县攻去。” “若是能如今日般轻取陇城县,那泾原的陇山关、六盘关、木盘关、石门关就都交给你拿下了。” “末将领命!”斛斯光眼神激动,他明白刘继隆想要干嘛了。 夺下成纪和陇城两县,随后将陇山六关尽数拿下,对秦州余下五县关门打狗。 想到这里,他立即指挥大军入驻成纪,同时三令五申,严禁兵卒作乱。 一刻钟后,随着陇右大军进驻成纪,此时还未撤回武山县的王式,已然丢失了撤退的最好时机…… (本章完) 第395章 刘王寻衅 第395章 刘王寻衅 “噼里啪啦……” 七月十五日黄昏,在刘继隆夺取成纪的同时,王式留兵五百驻守第一重关隘,大军撤回了武山县。 陇右的渭州得以喘息,而撤回武山的诸镇官军们也得以放松不少。 王式空耗一个半月的精力,此刻撤回后方,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不过他的念想似乎很难实现,只因在他躺下不到两个时辰,他便被王涉的呼唤声唤醒了。 “阿耶,上邽急报,刘继隆于今日午时率军出现在成纪城外!” 王涉的一句话,便让王式从梦中惊醒,他连忙起身朝门口走去,身体因起得太快而摇晃。 好在有亲随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让他倒下。 他稳住身形,深吸口气后才直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同时,也见到了满脸焦急的王涉。 “军碟!” 他沉声开口,王涉急忙递出军碟。 王式接过翻看,随后急忙道:“你立即派出快马,告知伏羌县的赵黔,令其点齐城中五千精骑,立即驰往三阳川。” “若是刘继隆已经抢占三阳川,他便立即撤军传回消息,回防伏羌即可。” 三阳川是伏羌县与上邽县之间的一处丘陵平川,此处聚有三阳川乡,人口数千、耕地三万余亩。 若是刘继隆已经抢占此处,那凭借此处地势,加上北边的瓦亭乡和成纪、陇城二县,刘继隆完全可以扎根此处,牵制伏羌和上邽。 从伏羌前往上邽的道路就两条,三阳川若是丢失,便是北道断绝,只能走南边更为狭长的落水道。 想到这里,王式便不免头疼,而王涉也急忙接令离去。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夺取成纪县的消息便传遍了武山县。 若非有极为安全的落水道能供大军撤回上邽,此时的军营恐怕已经炸锅了。 饶是如此,诸镇将领们却还是不免得担忧,担心刘继隆玩南北夹击,与成州叛军一同夹击上邽。 王式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因此他急忙令人放飞信鸽回上邽,令上邽派快马走秦岭道前往兴元府,希望王铎出兵威胁成州。 做完这一切,王式也没有什么心思休息了,当即便派人告知诸将,左兵马使王涉率凤翔、忠武、邠宁等三镇七千官兵驻守武山县,余部撤往伏羌。 几番安排过后,王式一夜没睡,等到了天亮后拔营向东撤去。 与此同时,得到军令并连夜疾驰的赵黔,最终赶在辰时抵达了三阳川谷道内。 “哔哔——” 忽的,刺耳的木哨声作响,赵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叛军肯定占据了三阳川,而这动静便是自己本部塘骑对自己的提醒。 “撤!” 得知三阳川丢失,赵黔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撤兵返回了伏羌。 与此同时,在谷道内侦查的陇右精骑,也急忙将军情传往了三阳川乡。 三阳川乡位于渭河与瓦亭水之间的三阳川,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地形为河川地,四周被山岭包围,唯有向北、向东、西三个方向有出路。 如今北道被刘继隆所据,而他更是亲率精骑,连夜疾驰拿下了三阳川乡。 他倒是没有干扰三阳川乡的百姓,而是率领一千精骑驻扎三阳川乡北边的荒地中,另分出两千精骑前去扼守东口、西口。 此时他手中的兵力已经显得有些单薄了,因此当赵黔率军前来,并急忙退走的消息传来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节帅,我军如今仅有精骑二千,若是王式强攻三阳川,我们未必顶得住……” 安破胡虽然骁勇,却并不愚笨,他自然知道王式率兵数万前来三阳川的后果。 对此刘继隆也颔首道:“我们兵力过少,自然守不住三阳川。” “正因如此,才不能打得畏畏缩缩。” “我若是止步于成纪或瓦亭乡,王式必定知道我军兵力不足。” “唯有不断冒进,才会让王式误以为我军兵马甚众,因此我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他话音落下,不等安破胡开口,他便主动道:“休息一夜,明日我们前往伏羌县。” “前往伏羌?!”安破胡被刘继隆的此举吓到了。 他们远道而来,不过八千马步精骑,而今五千被斛斯光带去攻打陇城及陇山关隘,又留兵一千驻守了成纪,手中唯有二千精骑。 这种情况,王式若是莽夫,大军进逼三阳川,他们这两千人只能灰溜溜逃亡,连带着还有可能丢失成纪和陇城。 结果自家节帅倒好,不仅并不担心,还让他们好好休息,准备驰往官军云集的伏羌? 安破胡被刘继隆弄得不敢入睡,而三阳川乡的百姓眼见陇右大军与百姓秋毫无犯,为了不被劫掠为奴,他们还主动凑了数百石粮食和一些家禽、猪羊及米酒。 刘继隆没有拒绝,而是按照市价将东西收下,并未与百姓有过多交流。 只是这看似冷漠的态度,在三阳川乡民的眼中,却已经是军纪极为森严的军队了。 “你们说这是叛军吗?我怎么感觉他们比官军还讲道理?” “对,文绉绉的,看营门的兵卒都比乡正还有文化。” 离开军营,返回乡里的路上,三阳川乡的乡民不断讨论着,同时对带路的乡正询问道: “刘阿耶,这叛军给的钱,我们怎么收拾啊?” “这……” 负责三阳川乡的刘乡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犹豫豫片刻,他还是主动道: “按照谁出的东西多,把这钱分一分,但一定要藏好。” “若是官军打回来,说不定会劫掠乡里,莫要被抢了。” 乡民闻言纷纷点头,随后埋头走回了三阳川乡。 倒是在他们回乡的同时,疾驰两个时辰才撤回伏羌县的赵黔并未擅自动兵,而是等待王式率军撤回伏羌。 武山、伏羌、三阳川等三个地方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十里,因此赵黔回到伏羌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赶在黄昏前,得知了诸镇官兵撤回伏羌的消息。 他立即率领百余名精骑去迎接王式,而王式已经通过赵黔派出的快马,得知了陇右占据三阳川的消息。 “少保,如今三阳川被叛军夺下,我军若不反击,则唯有落水道可走。” “依末将所见,不如舍弃武山县和伏羌县,撤回上邽。” 返回伏羌县的官道上,赵黔说出自己的想法,可王式却摇了摇头: “朔方一役,已然说明我军不论是精骑还是步卒都不如叛军,因此我军理应尽量避免与叛军作战于乡野。” “刘继隆想要夺取秦州,那就只能步步蚕食而来。” “他能迅速拿下朔方,想来是与那方士炼丹之物有关。” “但那方士炼丹之物虽威力十足,但也只是对于夯土城墙如此罢了。” “渭河沿线的几座城池都是夯土包砖或垒砌石块而筑成,并非那么轻易便能攻取的。” “我师理应以重兵保护上邽及落水道,再屯兵于关隘、武山、伏羌三县。” “我军死伤,大多来自攻城,而今便让叛军也尝尝攻城的滋味。” 尽管三阳川被刘继隆夺取,但王式的态度并未发生改变。 他要转攻为守,用城池来消耗刘继隆手中兵力。 他也不怕刘继隆不打,因为从刘继隆率先夺取朔方,王式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夺下朔方,再拿下秦州及陇山防线,则陇右固若金汤。 这种时候,刘继隆所能选择的攻略方向便多了。 不管是走朔方出兵关内道,还是走陇山进攻关中,亦或者从陇南进攻山南西道,从龙茂二州进攻西川等等…… 刘继隆的选择都能因此变多,而官军反而失去了地理,只能依靠人和与天时来抵御陇右入寇。 这般想着,王式又想到了刘继隆占据三阳川的做法,觉有正常之中透露着些许古怪。 “你所派塘骑与叛军塘骑遭遇时,他们素质如何?” 王式不免询问,但赵黔闻言却沉默片刻,思虑后才道:“我军精骑,不论骑射还是长兵短器,皆不如叛军精骑。” 对于这个答案,王式并不觉得奇怪,他觉得奇怪的是刘继隆麾下精骑如此强健,为何不趁他撤回伏羌前围攻伏羌。 毕竟伏羌是平原,十分适合精骑作战。 只是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时间太过紧促,即便刘继隆兵力充足也不可能不休息。 不过若是其休息后,仍旧止步不前的话,那就说明他们的兵力恐怕不足,贸然深入怕没有援兵救援。 这般想着,王式便准备看看刘继隆明日表现。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翌日王式起得很早,随后下令宣武、义成等镇兵马沿落水道撤往上邽,再令杨公庆领一万神策军驻守落水道口。 做完这一切后,王式留杨玄冀及三千神策军驻守伏羌城,自己亲率五千精骑及七千神策军往三阳川赶去。 一万两千大军加上一万民夫,所形成的队伍延绵数里。 赵黔将塘骑外放二十里,因此大军自清晨拔营开始,还未到午时,前方塘骑便已经走入了最难走的河谷中。 伏羌与三阳川之间的山岭沟壑中,还有一处规模不小的冲击平川。 若是能夺得此地,则能保障后方数里的河谷道太平。 “哔哔——” 时值正午,当官军走入谷道之中,前方塘骑便不断疾驰后撤,同时带来了一则不好的消息。 “少保,叛军出精骑近千,眼下正在十余里外驻马休整!” 中军之处,王式听着塘骑列校的禀告,眉头微微舒展,目光看向赵黔:“集结精骑,随老夫前去看看。” “是!”赵黔果断应下,随后与王式抖动马缰,集结精骑朝前方赶去。 二十里路程,对于精骑来说,即便走得再慢,一个时辰也能抵达了。 因此当王式率领除后军塘骑以外的四千余骑出现在平川时,远方驻马西侧矮丘之上的叛军精骑便立即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眼见王式到来,提前抵达此处,并派遣精骑探查得到足够情报的都将连忙上前行礼,隐隐激动道: “少保,贼军之中有大纛,恐怕是叛军之中知名的将领!” “可曾看到将领旌旗?是斛斯光还是曹茂?” 赵黔反问都将,都将却摇头道:“只看到了刘与安的旌旗和三辰旗、五色旗。” “上去看看。” 王式并没有那么小心翼翼,毕竟这里是处平川,且敌军不过一千精骑,自己是其四倍精骑,不必那么小心翼翼。 在王式的军令下,四千官军精骑开始靠近矮丘,而这时矮丘之上的精骑也缓缓走了下来。 双方于矮丘下面对面列阵,各自紧绷,好似下一秒就会交锋。 官军的四千精骑,除官军有甲胄外,马匹并无马甲。 相比较他们,陇右军则是人马具甲,但马甲裁短,且马臀无甲,既保留了一定的冲击和防护,又不失机动。 面对这支奇怪的精骑王式在观摩,而对阵的安破胡却冷汗直冒。 “节帅,我们就八百精骑,若是官军扑过来,恐怕会折损不少弟兄。” 他没敢说实话,但刘继隆听出来了,安破胡害怕的不是折损弟兄,而是担心把他折损这里。 闻言,刘继隆轻笑几声,随后抖动马缰,走到了阵前。 两军相隔不过百步,虽说有些模糊,但也能看清刘继隆走出的动静。 “有人走出来了,莫不是叛军想要谈和?” 赵黔忍不住猜想,并未将那人往刘继隆想去,只因为那人虽然高大雄壮,但穿着的甲胄却十分普通,顶多就是个都将。 以貌取人,这并不奇怪,正如对面的刘继隆在出阵后,目光也是下意识看向了官军之中,王式等身穿明光铠,外穿罩袍的华贵将领。 刘继隆往前走了二十余步,从弓囊中取出那相较普通精骑来说,几乎大了一倍的马弓。 呼吸间,他张弓搭箭,瞄准官军大纛及大纛下的那几名华贵将领,隔着七十余步使出连珠射。 “少保小心!!” 赵黔连忙勒马,主动挡在王式身前,而三支箭矢先后射来。 一箭射断官军大纛,余下两箭纷纷射在了赵黔胯下军马身上。 “嘿!陇右刘继隆在此!!” 三箭射出,刘继隆不待收起马弓,便朝着官军叫嚷挑衅。 “刘继隆?!” 王式还未从刘继隆七十余步外射断大纛的箭术中走出,便听到了他自报家门的挑衅。 哪怕沉稳如他,面对如此挑衅,都忍不住厉声道:“吹号角,生擒刘继隆者拔擢五级,赏万金!!” 他话音落下,四周反应过来的都将纷纷策马冲出,阵中号角齐鸣。 “呜呜呜——” 号角在平川回荡,数千官军精骑鱼贯而出,朝着刘继隆凶猛追去。 赵黔被马匹压倒,刚刚爬起来便抢了亲随的军马,翻身上马朝刘继隆杀去。 “哔哔——” 刘继隆不紧不慢吹响木哨,随后调转马头,朝本阵撤去。 他从箭囊中取箭夹在手中,且驰且射,每一箭都能射中后方追击而来的官军精骑。 “撤!!” 安破胡眼睁睁看着自家节帅上前寻衅并射断官军大纛,冷汗干了又冒、冒了又干,终于在看着刘继隆回到本阵的同时下令撤军。 他们往三阳川撤去,四里长的平川在追逐下很快越过,众人冲入了平川东边的谷道中。 刘继隆且驰且射,若是看见官军稍稍放缓马速,又驻马朝官军射箭,每箭都能射中官军胯下军马,致使其人仰马翻,死于马蹄之下。 莫说赵黔这等将领,便是普通的官军都被刘继隆此举气得面红耳赤。 他们埋头追击,而王式则是在数百精骑的护卫下,不紧不慢的跟在后边。 渐渐地,王式隐隐察觉不对,随后厉声道:“吹木哨,三军止步!” “哔哔——” 木哨声不断回响,后军还未上头的精骑倒是连忙勒马停下,但中军和前军便反应稍慢了。 他们只看到刘继隆忽然不再回身射箭,而是抖动马缰疾驰而去。 随着陇右精骑远离他们百余步,这时阵中的赵黔才察觉到了不妙。 “轰隆隆——” 好似山洪爆发,宽不过三丈的官道,瞬息间升起十余丈长的扬尘。 赵黔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高高抛起,然后跌落地上。 “嘶鸣——” “咳咳……” 战马嘶鸣,兵卒咳嗽的声音在扬尘中作响。 “兵马使!!” 许多兵卒反应过来,连忙搜索赵黔踪迹,谷道一片狼藉。 数十上百的精骑被瞬间炸死、炸伤,人马断裂,红白之物散落一地。 赵黔很幸运,他冲在最前方,冲过了埋藏火药的地方,但还是被余波震得七晕八素。 灰头土脸的他朝身后看去,但见那凄惨景象,心神俱震。 与此同时,三阳川方向也响起了马蹄声。 赵黔回头看去,但见叛军精骑调转马头,竟再次朝着他们冲杀而来。 “杀——” 喊杀声震彻渭水两岸,还未走出爆炸阴影的官军精骑瞧见前番逃跑的叛军杀来,还以为己方中计,根本提不起交战之心,连忙调转马头,试图撤退。 只是一人多就容易生乱,当所有人都在调转马头的时候,此处官道无疑拥堵了起来。 赵黔被人护着,蹚着渭水向后方撤退,而陇右军的精骑却直接杀入了官军之中。 原本还在寻衅官兵的刘继隆,此时退居后方,眼底是陇右精骑冲入官军之中,左突右刺,挑翻无数官军落马的场景。 他不曾言语,只是嘴角上挑,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杀!!” (本章完) 第396章 河陇相扶 第396章 河陇相扶 “杀!!” “滚开!不要挡道!” “不得慌乱,驻队何在?!” “敢乱军者、杀!” 河谷官道中,火药爆炸后的扬尘还未彻底落地,官道上的官军却乱作一团。 所有人都在调转马头,却都调不过来。 他们人挤人、马挤马,安破胡所率的八百半具装骑兵犹如无人之境。 灰头土脸的赵黔还在试图安抚三军作战,但嘈杂的环境下,官军的精骑只知道自己遭遇伏击,只想着逃亡,根本不听军令。 陇右的八百半具装骑兵如怒涛拍岸,狠狠撞入官军阵中。 刹那间,骨骼碎裂声、战马嘶鸣声、士兵惨叫声混成一片。 铁蹄践踏之下,血肉横飞,断肢残臂散落一地。 扬尘中那些落下马来的官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撞飞出去,落地后被群马践踏,不成人形。 许多精骑为了活命,纷纷策马沿着渭水的浅水区逃亡,不少人有样学样,但却因为脚下打滑而失足跌入渭水之中。 湍急的河水瞬间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闻其求救之声,不见其人。 官军在逃亡中,终于撤回了原本的平川,而王式也总算有机会能重振兵马。 “赵列校,你带兵阻击叛军,一炷香后老夫重振兵马,随你杀敌!” 王式急忙指挥亲随列校带兵去阻击那群肆无忌惮的陇右甲骑,而赵列校也不敢耽误,当即带着二百多精骑向陇右甲骑杀去。 得益于他的抵挡,安破胡等人兵锋稍缓,赵黔也被几名骑兵拥护撤来。 “赵二郎,重振溃兵,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王式急命赵黔重振溃兵,赵黔虽然被摔得不轻,但还是咬牙接令,随后策马重整平川溃败精骑。 随着被他与王式安抚的精骑越来越多,这些精骑也纷纷加入了东边的战场。 双方激战,安破胡所率八百半具装骑兵如镐头凿来,摧军三阵,官军精骑只能在王式指挥下,不断后撤并稳住阵脚。 “不要慌乱,叛军不过千余人,我军倍之,何须自乱阵脚?!” 王式不断安抚三军,眼见三军渐渐镇定下来,王式立马将目光投向了战场。 在他正欲指挥数千精骑与安破胡厮杀时,三阳川方向却响起了鸣金之声。 “撤!!” “哔哔——” 安破胡没有逗留,果断率领八百陇右半具装精骑撤向了三阳川。 正午烈阳下,他们自平川撤往三阳川的一路上都是官军及马匹的尸体,鲜血甚至将渭水河畔染红。 “穷寇莫追!” 王式也不敢再贸然追击,只能不甘心的目送安破胡撤回三阳川。 “清点死伤……” 眼见安破胡等人身影消失,王式几乎咬碎了牙,却也只能下令让赵黔等人清点死伤,抢救战场上还活着的伤兵。 半个时辰后,中军及后军的神策军才带着民夫姗姗来迟,只见原本数千精骑少了许多人,附近多了无数坟茔。 “在此扎营,明日再行军往三阳川去。” 眼见神策军带着民夫到来,王式下令在此扎营,而后等待赵黔汇报死伤。 民夫先为其搭了一顶牙帐,供其能够好好休息,随后才依照牙帐位置扎营。 日暮下,赵黔低垂着头走入牙帐内,双手呈出文册。 “念吧……” 王式不忍翻看,赵黔只能沉声汇报道;“阵没八百六十二人,重伤六百五十七人,失踪二百六十五人不见。” “此役,我军合兵伤亡近半,计死伤失踪一千七百八十四人……” 得知死伤数额,王式深吸口气,尽力平复起了那跌宕的心情。 他理应想到刘继隆光明正大露面,即便没有设伏之心,也有诱敌深入之意。 “是老夫大意了,此役不怪尔等。” 王式开口说着,同时询问道:“刘继隆是否依旧守在三阳川?” “回少保,刘继隆依旧驻守三阳川,我军塘骑不得入。” 赵黔老老实实回答,王式听后踌躇片刻,末了还是说道:“你率七千神策军驻扎此地,我率精骑先撤回伏羌。” “末将领命!”赵黔作揖应下,王式则是无力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出去。 他需要好好想想,应该如何讨击三阳川的刘继隆。 刘继隆大捷之后不曾撤军,显然是有其依仗,而其不敢进军,也应该是看在官军占据平川,依靠伏羌,易守难攻而不曾出击。 眼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在限制成州的同时,以东西兵马分两处夹击。 想到这里,王式手书军令一份,命人送往了落水道。 在他派人送出军令的同时,撤回三阳川的刘继隆也特意命令军中伙头兵将昨日三阳川乡百姓送来的那群牲畜屠宰,好好犒劳起了三军。 “噼里啪啦……” 火焰在烤全羊下方不断升腾,烤羊的香气弥漫帐内,不少将领纷纷吞咽口水。 刘继隆目光扫视众人,举杯道:“军中不可饮酒,今日以茶代酒。” “节帅英明!!” 诸将纷纷吹捧刘继隆,但刘继隆没有迷失本心,而是对安破胡询问道:“我军死伤多少?” “阵没五十七人,重伤三十二人,尸首都带回来了。” 安破胡作揖回答,同时又补充道:“虽说死伤不少,但相比较今日杀伤便不算什么了。” “末将观官兵阵上死伤最少什三四,足够让官军士气颓靡了。” “不过节帅,若是官军明日出兵进犯,我军又该如何?” “带来的火药已经尽数耗尽,想要再次布置此等手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安破胡还是比较慎重的,其粗中有细的性格,也让刘继隆十分高兴。 但凡李骥等人能有安破胡、辛谠等人恭谦慎重,他个人肩上担子也不会那么重。 “我说过,唯有进兵彰显我军勇武,才能迷惑王式撤军。” 刘继隆教导道:“王式手中兵马,占朝廷围剿我军总兵力的五成,王式若有失则关中有所失。” “今日他被我们设伏伏击,必然心生警惕,若是我军不断袭扰进攻官军,王式则必以为我等有所依仗。” “末将知道了!”安破胡眼前一亮,经过刘继隆再三提点,他总算明白了刘继隆为什么敢用这么少的兵力来和王式对峙了。 若以寻常将领的想法,兵力薄弱自然要坚守或出奇制胜,而刘继隆兵力薄弱却摆出堂堂之阵,这便让王式摸不清刘继隆麾下虚实。 加之昨日遭遇大败,而且官军也并非只此一条退路,王式自然用不着犯险来强攻刘继隆。 再者,刘继隆作为陇右主心骨,且其子尚未长成,不足以制陇右。 这种局面下,刘继隆自然不可能以身犯险。 想到这里,安破胡只觉得头皮痒痒的,而刘继隆则是在他回味的同时,主动开口说道: “两个时辰前,斛斯光传来消息,说已经攻下了陇城。” “我已经派出快马,从他手中调出两千精骑南下,另从成纪调五百马步兵南下。” “两日后,此处将有马步兵五百,精骑三千九百余。” “你将马步兵置于通往上邽的官道,以五百马步兵驻营防守,随后分出九百精骑入侵上邽,你自己亲率三千精骑前往西边的平川窥视官军,可有问题?” 刘继隆说罢,安破胡便知道刘继隆想要将三阳川交给自己驻守,他不免询问道:“节帅,那您呢?” “我?”刘继隆轻笑:“趁王式以为我在三阳川,我现在疾驰前往渭州,聚新卒自西来攻,好叫他首尾不得顾。” “末将领命!”安破胡连忙应下,而刘继隆拍了拍他的肩,不顾疲惫道: “点齐一队精骑,每人备两匹乘马,我们今夜便走。” “是!”安破胡没有那么多问题,他只知道自家节帅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半个时辰后,五十名留下马甲的精骑带着一百匹乘马在外等待刘继隆。 随着刘继隆翻身上马,众人便向北边疾驰而去,渐渐隐没黑暗中。 倒是在他急匆匆绕道前往渭州的同时,李承勋的奏表也送抵了长安,且成纪的信鸽、上邽的信鸽也先后抵达。 长安的李漼,很快便得知了两日前的各地军情。 “萧关失陷,沙陀精骑死伤千余,仅存八百余骑。” “继隆率兵近万绕会宁而往成纪去,突袭攻陷成纪。” 两份奏表,使得李漼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站在殿上,徐商主动开口道:“以刘继隆举动来看,陇城及陇山等处关隘恐怕危矣。” “好在关东、河东诸镇兵马已经行军至凤翔,可保安戎关、制胜关安危。” “此外,臣以为可擢赏朱邪赤心父子,令其继续征调精骑入陇西征战。” 徐商的话在殿内回荡,于琮率先开口道:“可以绢帛三万,收买朱邪赤心。” “仅钱财,恐怕不足。”徐商摇了摇头,随后沉吟道: “陛下,不如赐朱邪赤心国姓,另以大同防御使之职利诱如何?” 徐商打着商量,李漼也没有反驳,而是沉吟片刻后应下;“可!” “陛下英明……”徐商松了口气,而李漼也质问道: “刘继隆转进数百里而诸镇不知,到底是刘继隆真的转进如风,还是我军疏于防范?” 徐商闻言,不假思索的回应道:“陛下,刘继隆自河西起义用兵以来,尝用兵应变,迅捷如风,加之陇右人马善于骑射,转进迅速并不出奇。” 李漼得了安慰,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焦虑。 眼下陇右越打越强,而朝廷不断丢城失地,不管是谁在这位子上,都很难不焦虑。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咸宁宫门突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陛下,河南道急报……” “呈进来!” 李漼不假思索的开口,而门外那宦官也急忙将奏表呈入殿内,由田允转交给了李漼过目。 只是简单几眼,李漼的脸色就变得尤为难看起来。 好在这些日子被西边的战事气了不少,养气功夫也渐长,故此他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沉声说道: “河南道奏表,七月十四日,王仙芝率大别山群寇作乱,突入光州,光州失陷于贼手,贼众三万。” “十二日,康承训率军搜山检海,庞勋与泰山群寇坚守不出,康承训言贼众不下五万。” 两道消息,分别代表太平已久的王仙芝和庞勋重新作乱,坏的消息是王仙芝突围成功,还率领三万群寇攻陷了光州;好的消息是康承训将庞勋及五万群寇包围于泰山。 面对这两则消息,徐商脸色不太好看,而路岩更是趁机作揖道: “陛下,河南道日暮前也曾传奏表于南衙,言黄巢率众五万,作乱于曹宋汴三州。” “宣武军节度使刘瞻请朝廷发军饷供宣武军募兵平贼,请陛下示下。” “发钱帛三十万,着刘瞻务必守住宣武!” 李漼不假思索的同意了发饷募兵之事,答应过后,心里也不免有些埋怨。 如今的河淮两道,作乱的贼寇有大大小小三十余支,但最出名的无疑是王仙芝、庞勋、黄巢三人。 这么多贼寇横行河淮,虽说都出名于咸通年间,但归根结底都是大中年间埋下的祸根。 想到这里,李漼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而路岩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臣认为,可派使者往南蛮去,若是能够议和,西川与东川也能调动更多兵马来平叛。” 路岩的话,让李漼十分心动,于是他颔首道:“与南蛮议和一事,便交由路相了。” “此外,前些日子所言驱使黠戛斯之兵,以其兵入寇凉州一事,还需多多上心。” “陛下放心,臣定不辱命。”路岩毕恭毕敬的行礼作揖。 李漼见状舒缓了情绪,目光看向北司的亓元实等人,但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讨贼刻不容缓,朕希望能在入冬前听到一则好消息!” 话音落下,他起身走下金台,往偏殿走去。 不过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众人道:“听闻左散骑常侍张议潭病卒,朕欲赠其司徒,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甚善……” 群臣纷纷作揖,李漼闻言颔首,随后转身走入了偏殿中。 追赠张议潭司徒,这也是李漼深思熟虑的结果。 张议潭的功劳虽然不大,但他儿子张淮深还在河西。 尽管张淮深答应朝廷与刘继隆决裂,但谁知道两人私下会不会眉来眼去。 借助张议潭这件事情来安抚张淮深,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在李漼这么想着的同时,西线的战场却依旧如火如荼,而刘继隆派人送往安西的手书,却提前送到了张淮深手中。 不过这并非快马疾驰,而是张淮深在得知朝廷决意讨击陇右后,便率领轻骑从西域回到了河西,并前往了甘州。 书信送到他手中时,他正在肃州酒泉休整。 得到书信后,他立即拆开查阅,得知刘继隆愿意以降兵换军马,并向他请借兵马后,张淮深不免有些迟疑。 他的迟疑并不是因为他不舍得,而是因为他担心下面的兵卒不愿意去东边与朝廷为敌。 正因如此,他找来了他的堂妹夫,即如今沙州李氏家主的李明振。 李恩老迈,早已退居二线,二十八岁的李明振则是开始崭露头角。 他如今担任河西长史之职,张淮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会召来他询问。 因此李明振基本都跟在张淮深身边,得以随叫随到。 “节帅……” “九臬,你看看这封信。” 当李明振来到县衙中堂时,张淮深便递出了刘继隆的手书,示意他翻看。 李明振简单翻看几页,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这些年、他一直关注刘继隆,原本以为刘继隆顶天也不过割据一方,结果现在看来,刘继隆的志向恐怕比他所想还要远大。 以陇右在过去不到两个月时间里所打出的成绩,朝廷恐怕难以讨平陇右。 届时朝廷威信扫地,实力又遭受重创,群雄并起、逐鹿天下。 以诸镇面对陇右时的表现来看,天下难有英雄出刘继隆右者。 若是现在出兵帮扶刘继隆,那日后说不定也能算一份从龙之功。 届时他沙州李氏想要成为真正的河西李氏,恐怕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了。 想到这里,李明振又猜想起张淮深让自己看这份手书的用意,简单思考便明白了张淮深的心思。 河西在刘继隆的帮持下,面对西域的那些势力,几乎无人可挡,所以近些年的死伤并不大,军中依旧以汉人为主。 张淮深恐怕是担心这些汉人兵卒不愿意搅合到东边的战事中,或者是张淮深不愿意他们搅合到汉人的内战中去。 在李明振看来,张淮深太过忠直,所以才会在陇右与大唐的战事中瞻前顾后。 若是他稍微奸诈些,根本就不用自己说服他,他自己会在利益中取舍。 “节帅,某建议发甘肃二州兵马,驰援陇右,甚至归陇右调遣。” 李明振坦坦荡荡的将想法说出来,同时解释道:“刘继隆素不欠人情,即便是节帅的恩情,刘继隆也常以人口还之。” “刘继隆既然提出以降卒及其家眷更换马匹,借兵于陇,那陇右击败的官军越多,我军则越强盛。” “若是能帮助刘继隆击败朝廷,所获降兵及人口,足以我军收复龟兹、焉耆二镇!” 李明振清楚,张淮深心里还是想帮刘继隆的,只是那点可怜的忠君爱国思想在作乱,需要的也只是旁人的一点点引导罢了。 果然,当李明振把利害摊开,张淮深仿佛也说服了自己。 他原地渡步几个来回,随后背负双手看向李明振:“收复龟兹与焉耆,有利于汉家。” “某虽不愿麾下兵卒掺入汉家内斗,但朝廷之中确有奸臣作祟。” “传某军令,发甘、肃二州兵马,以副都护酒居延为帅,走入凉州,更旗易帜!” (本章完) 第397章 中原乱象 第397章 中原乱象 “杀!!” 咸通七年七月二十四日,当西北战事如火如荼进行时,河南道也几乎乱成了一团。 黄巢占据曹州后,开始向着宣武镇的宋州发起进攻。 宣武镇兵马不足,节度使刘瞻在宋州宋城县募兵五千,黄巢却并未攻打宋城,而是袭击了宋城县附近的谷熟、虞城、拓城、谯县…… 曹宋诸州的饥民得知黄巢起义,纷纷投入黄巢麾下。 一时之间,黄巢麾下之众几近十万,汴州境内陈留亦被大军攻破。 城门被攻破后,无数头戴红巾,扯着“陇右都护府”、“黄”字旌旗的人涌入城内。 除了排头的数百名兵卒有扎甲穿戴外,余下又有两千人勉强能穿着胸甲,再往后则是头戴红巾,身穿破烂衣服的农户。 随着他们涌入城内,城池之中杀声遍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 陈留县内那仅存的官兵被杀退到了县衙,齐声投降乞命。 然而面对他们的投降,起义军根本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在接触他们兵刃后,立即痛下杀手。 百余名官兵尽数命丧当场,而他们身上的甲胄则是被扒取,不多时便穿到了农民军身上。 陈留县拿下后,毫无军纪的农民军开始在将领们的带领下,率先杀向城中富庶的街坊。 豪强与世家、庶族们纷纷聚集家丁,依托院墙来防守,但面对源源不断涌来的农民军,他们的抵抗显得微不足道。 不多时,坊墙被攻破,无数农民军涌入这些世家豪强的府中,亦或者劫掠财货,亦或者强淫女子。 这些豪强府邸内的女子,不论其身份是名动一城的舞伎歌姬,亦或者是与世家公子联姻,生得倾国倾城的女子,哪怕长得如女真仙子般,亦不过是这些她们昔日瞧不上的泥腿子玩物。 动作快些的,还能跟随兄长子弟们突围出去,动作慢些的便只有跳井,再慢些的便要忍受被这群泥腿子压在身上的屈辱。 一时间,府邸之中百口交啼、哀鸣动地,血液如泉涌般,漫透院内。 “节帅!瞧我给您带来了什么?!” 陈留县衙内,当黄巢正在带人清点仓库的时候,黄揆带着两队披甲的甲兵,挟持着数十名容貌俏丽的女子而来。 这些女子身着绸缎绫罗料子的衣裙,一路走来,被吓得容失色,却仍旧可见其俏丽。 饶是黄巢,也不由看得食指大动,颔首上前看了看,选了两个十六七年纪的俏丽女子,勾肩搭背往中堂走去。 “节帅!剩下的呢?!” 黄揆忍不住询问,黄巢闻言看向他,若有所思的同时又道:“告诉弟兄们,休整三日,三日后动兵尉氏。” “对了、不可动城中百姓钱货女子,再告诉城中贫民,那些世家豪强的田亩,任由他们自己均分耕种。” “末将领命!”黄揆作揖应下,随后便见黄巢搂着那两名女子消失原地。 待他们身影消失,黄揆立马看向那数十名女子,冲上去便开始挑选起来。 他挑选了五个相貌不错的女子,随后挥手道:“剩下的你们自己挑,不够分就委屈委屈,凑一凑!” “得令!!” 黄揆的话,让这些甲兵纷纷露出了淫邪的笑容,目光死死看向那群女子。 在黄揆走后,这群女子立马被甲兵们瓜分殆尽。 他们也不洗漱,两三人一伙,架着女子便去寻屋舍办事。 任由女子嚎哭哀鸣却也不管,只觉得添了三分情趣,更有意思。 整个陈留乱了三日,但在甲兵的监督下,普通的街坊虽偶有遇到暴行,但也很快会有甲兵前来驰援,依照军法处斩这群昏了头的普通兵卒。 三日后,陈留县似乎恢复了太平,而这期间不少贫民出城占据世家豪强留下的土地,将他们的土地给瓜分的干干净净。 待到二十七日,黄巢留驻五百老实的兵卒于陈留,开始集结随他攻打陈留的三万兵马于城外。 校台之上,他身着不知从何处抢来的山文铠,头戴凤翅冠,肩披黄袍,腰配鄣刀,整个人意气风发。 校台下,三万人乌泱泱凑成一团,前排是以黄揆为首的八百甲胄齐全的甲兵,往后是三千仅有胸甲,手持刀枪弓箭的普通兵卒。 再往后便是头戴红巾,手中兵器五八门的游勇散兵。 “出征!” 没有过多言语,黄巢直接开口出征,大军也开始乱糟糟的出营,向着五十里外的尉氏县杀去。 随军的队伍中有许许多多女子,就连黄巢自己都弄了辆马车,车内是那两名容貌俏丽的女子。 “节帅、宣武军和忠武军都没有多少人了,现在刘瞻那个老匹夫死守宋城,等四郎他们拿下真源几个县,我们就可以南下围攻刘瞻这个老匹夫了吧!” 马背上,黄揆询问着黄巢,黄巢颔首道:“不必在意宋城,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拿下足够多的县城,随后征调足够多的百姓。” “只要有足够多的百姓跟随我们,区区几千官兵也不足为惧。” “告诉林言,要趁着康承训围攻庞勋的这段时间,打造出足够多的甲胄,练出一支精兵。” 黄巢与黄揆说着,黄揆则是连忙点头。 这些日子他们攻占了二十几个县城,除了将世家豪强的土地丢给贫民外,还将洗劫到的财货尽数运回了曹州。 与财货一同前往曹州的,还有各个城池之中的工匠。 黄巢虽然沉浸于如今的威风中,但也记得陈瑛、杨信曾与他说的那些话。 他手上没有那么多读书人,所以他干不了均田地、治理州县的事情。 但若是集中力量发展一县,在官军调遣精锐前来围剿他们前,训练出一支敢战精锐的话,那天下之大,他黄巢随处可去。 如今他外甥林言在曹州练兵两万,上万工匠为其打造甲胄、刀兵。 黄巢相信用不了几个月,自己就能拥有一支两万人的披甲精锐,届时就算康承训围剿了庞勋朝他杀来,他也根本不惧。 “节帅,听闻朝廷和陇右作战一直失利,这若是陇右把关中占据了,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应对?” 黄揆还是有些担心他们打着陇右旗号造反的事情,要知道即便朝廷已经发布了《讨刘继隆制》,但刘继隆却没有弄什么檄文来反驳朝廷。 至少在明面上看来,这场战事还是以朝廷单方面宣战为主,哪怕刘继隆连战连捷,但明面上陇右依旧没有对朝廷宣战。 若是深思熟虑,那完全可以说,陇右依旧保留着朝廷的脸面。 黄揆不知道陇右那位刘节帅是怎么想的,但此刻享受过的他,并不想去投靠任何一方势力。 与他同样想法的,还有旁边的黄巢。 所以当黄揆开口询问后,黄巢便主动道:“我看刘继隆并不想逐鹿中原,不然以他手中十万大军,这天下早就该是他的了。” 黄巢满脸的意气,毕竟他自起兵以来,连下二十余县,根本没有官兵能够阻挡他。 在他看来,自己若是有十万甲兵,那早就横扫天下,改苍天为黄天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远方突然响起了木哨声。 “哔哔——” 木哨声层层传来,当黄巢与黄揆听到后,二人脸上都浮现出了细微的变化。 “此地还有官军敢来袭击我们?” “列阵,教官军知道我们厉害!” 黄揆与黄巢交谈间,二人很快便开始指挥那不到四千的精锐穿甲结阵。 四千人慌里慌张半天,这才穿上了甲胄、结出了个六直阵,而后方的三万游勇散兵则是根本不知道该干嘛。 他们只能守在马车旁边,持着刀枪,恶狠狠看向远方。 黄巢放出的塘兵并不远,距离不过十里,因此当木哨声传来时,外围的官军已经突入塘兵巡哨腹地。 待到黄巢匆忙指挥三军列阵时,远方也出现了一缕扬尘。 “驾!驾!” 数百精骑从二三里外冒头并疾驰而来,远观时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随着他们越靠越近,黄巢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三五百精骑冲击而来的威势,丝毫不亚于他这三万余人。 “一百二十步放箭,射死他们!” 黄揆勒马开口,黄巢则是隐隐不安,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五十余骑。 他们的马术还算不错,故此被黄巢挑为亲随。 有着他们护卫,黄巢渐渐安心不少,而此时的那三五百精骑也冲到了他们百步之内。 四千持弓弩的兵卒开始放箭,但这支官军精骑灵活躲避,绕到了后方三万游勇散兵处,直接冲入阵中,左右厮杀。 “逃啊!!” “救命!” “镇定!稳住阵脚,他们不过三五百人,怕个鸟!” 三五百精骑在阵中不断厮杀穿梭,三万游勇散兵好似待宰的羔羊,在屠夫的屠刀前失了神志。 他们只知道逃跑,而他们这一逃,顿时让黄巢脸色骤变。 “稳住阵型,谁敢扰乱阵型,尽数宰了!” 黄巢厉声开口,因为他发现了这支官军精骑正在驱使三万散兵朝他们冲来。 这群才放下农具没有几天的散兵,为了活命只能逃向本阵精锐处,丝毫不考虑他们将会冲击到本阵的阵脚。 “动手!!” “杀——” 喊杀声响起,那些试图冲向本部精锐的散兵被披甲的精锐们砍杀,而那三五百精骑还在不断驱使散兵冲击黄巢本阵。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巢所组织的阵型渐渐不稳,而散兵们却仿佛失了智般,只知道朝本阵冲击。 随着被杀的人越来越多,散兵们也渐渐反应了过来,开始包围在本阵精锐左右两翼。 黄巢来不得松口气,便见数百官军精骑开始疾驰,朝他们突击而来。 “列阵!!” 黄巢厉声开口,三千余精锐纷纷举盾以弓箭对敌,而官军的精骑则是疾驰到他们面前后,张弓搭箭,面突他们面部的薄弱部位。 只是一次弓箭面突,便致使上百人栽倒。 黄巢见状不断指挥麾下兵马放箭,箭如雨下,却射不透官军身上的甲胄。 倒是有不少马匹中箭,一头栽倒,但官军精骑只是迷糊片刻,最后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时间在消磨,这时远方出现了全身着甲的数千甲兵缓缓朝他们靠近。 “撤!” 黄巢瞳孔紧缩,这时才看清了他们面前所驰骋的那数百精骑打着什么旗号。 绣有“魏博”二字的旌旗在空中猎猎作响,数百精骑数量虽少,但对付他们这群甲胄不全的农民军却毫不费力。 黄巢下令撤退,但魏博的精骑却紧紧咬住了他们,不断以骑射来射杀那些心理防线薄弱的散兵。 在这样的高压下,撤退渐渐演变为了溃败,而远处一直观望的甲兵,此时距离他们也不过二百余步。 相比较经历了一场战事的起义军,他们的体力还算充沛。 因此当起义军从撤退变为溃败时,这数千甲兵不假思索的发起了进攻。 “杀!!” 喊杀声响彻平野,魏博镇的官兵朝着黄巢包抄而来,黄巢见状,当即对黄揆下令道:“把粮秣抛下,散出金银!” “啊?!”黄揆显然不舍,但眼见黄巢生气,他急忙带人将那一辆辆马车上盖着的粗布割开,将金银洒落地上。 原本还准备冲杀起义军的魏博镇官兵,眼见这些辎重车中竟有如此多的金银,不少人纷纷脱离队伍,开始对辎重车争抢起来。 他们的做法,给了黄巢喘息的机会。 黄巢急忙带着八百甲兵,脱离了那三万多游勇散兵和两千多精锐的队伍,朝着东南方向埋头突围。 马背上的一名魏博将领见状,当即厉声吩咐道:“督战队何在?!” “全都住手,谁让你们脱离队伍的!” “直娘贼的,南下打仗还不让抢,你……” “再有擅自哄抢者,格杀勿论!” 将领的话,令原本还在抢夺金银的魏博官兵们面露不善,甚至有人直言反驳。 不过随着督战队缓缓举起手中陌刀,这群魏博兵卒还是不忿的离开了辎重车,继续按照令旗指挥来追杀黄巢所部。 一场战事,从午后到黄昏,黄巢所部三万余人被杀死大半,唯有黄巢率领本部八百甲兵骑着挽马突围成功。 那些被俘的兵卒,尽数被魏博镇烙上奴印…… “额啊!!” 黄昏下,无数流民被魏博兵卒烙印,而起义军攻破的陈留县,此刻也被魏博军收复。 “传某军令,凡有作乱奸淫者,尽数处死!” “末将领命……” 陈留县城门口,身着华贵明光铠的四旬男子威严开口,四周将领微微皱眉,但还是主动作揖应下了。 魏博军开始进驻陈留,而陈留的百姓纷纷紧闭门窗,担心官军劫掠他们这群普通百姓。 不过由于有着那四旬将领的军令限制,魏博军内的兵卒虽然脸色不对,但却并不敢以身试法。 随着魏博军入驻,陈留县的安全似乎得到了保障,但在那四旬走入县衙的之后,还是不免有将领对其作揖道: “节帅,弟兄们本就不愿意出境,如今出境平贼,却又不准劫掠,这岂不是惹得众兄弟不忿?” 将领的话,令刚刚坐下的四旬将领微微皱眉,而魏博能被称呼节帅的人,也就只有新任节度使的何全皞了。 何全皞的祖父何进滔,昔年在哗变军士支持下杀死魏博节度使史宪诚,并接管了魏博。 其祖父死后,他父亲何弘敬接任魏博镇节度使,而他父亲也于去年病卒。 在魏博镇军将的推举下,何全皞成功接替其父亲,成为了魏博全权节度使。 相较于其祖父和父亲,何全皞并不满足于现状。 他祖父与父亲不断用钱粮犒赏魏博牙兵,这样的负担十分沉重,偶尔还需要朝廷接济。 即便如此,魏博镇的牙兵们也并不见得多尊重他的祖父与父亲。 正因如此,他接替魏博节度使之位后,立即训练了一支精兵来保护自己并执行军法。 与此同时,得知朝廷兵力被陇右牵制后,他立即奏表南下平贼。 他准备用讨平黄巢、庞勋这群乱民的功劳,来换取朝廷对他的支持,并趁机整顿魏博镇内牙兵。 如今他刚刚击破黄巢,又严苛了军法,结果不等他高兴,这群将领便劝他放宽些。 想到这里,何全皞就忍不住道:“我们是兵,不是匪!” “弟兄们想要金银,那就去与贼兵交锋,抢掠百姓算什么本事?” 何全皞话音落下,面前几位将领纷纷变了脸色。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重了,于是软了口气:“今日缴获,留出一部分买卖猪羊肉食,让弟兄们吃个尽兴。” “余下钱粮,尽数犒赏三军,让弟兄们富贵回乡。” 眼见何全皞愿意把犒赏全部发下去,几名将领纷纷作揖:“节帅高义!” “退下吧,稍后晚宴再庆功。” 何全皞颔首示意其退下,几名将领也先后退出了县衙。 在他们离开后,何全皞开始书写报捷奏表,而那几名将领则是在走出衙门后脸色一变。 “叵耐的狗鼠,若非他耶耶和阿耶给足了钱粮,哪有拥护他的说法!” “家中日子不好过,带着我们南下打仗,若是死了弟兄不给抚恤,弟兄们闹起事情来,某看他如何收场!” 两名将领暗骂,其余几名将领也一脸的不忿。 若非今日何全皞击败了黄巢,带着他们缴获了不少东西,他们恐怕早就开骂了,哪里等得到刚才何全皞朝他们甩脸色。 “等着吧,他要向朝廷表忠心,某倒是要看看,朝廷会如何待他!” “哼……” 几名将领冷哼离去,而县衙内的何全皞也很快写好了奏表。 不多时,一队快马便从陈留县走出,护送奏表向长安而去。 (本章完) 第398章 扩军驰战 第398章 扩军驰战 “二十八日,全皞率军八千突入汴州,与贼战陈留,杀贼众两万,贼首黄巢逃雍丘,我师进之,复陈留……” 七月三十日,报捷的快马将捷报送到了李漼面前,而高兴的李漼也直接召开了常朝。 紫宸殿上,魏博镇节度使何全皞派快马传来的捷报,令这些日子因西北战乱而忧心忡忡的不少官员如释重负。 这几日时间里,朝廷对陇右的战事可谓让人听得心生焦虑。 先失朔方、再丢萧关,再失成纪、陇城及陇山、六盘、木盘、石门四关。 秦陇之地和朝廷经营多年的陇山防线,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个筛子。 更关键的在于,刘继隆驻兵三阳川、切断了武山、伏羌与上邽的北道,官军只能依靠落水道来维持联系。 尽管百官不知道王式接下来的动向,但局面摆在这里,许多人都觉得,秦州丢失,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种情况下,魏博节度使何全皞奏表出兵,击溃了入寇汴州的黄巢所部,无疑使得三军士气提振不少。 不过摆在众人面前的,还有如何犒赏何全皞及魏博官兵,以及如何应对中原、西南、西北三个方向的敌人。 “传朕旨意,以魏博节度使何全皞起复,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拨钱帛十万犒军魏博!” 十万钱帛具体是多少,没有人开口询问,但不管是钱还是绢帛,都是笔不小的开销。 魏博镇此次南下不过调兵八千,不管怎么看,这笔犒赏都应该能让魏博镇的官兵满意了。 这般想着,群臣纷纷平复了心情,恭敬唱礼。 “陛下英明……” 在这山呼英明的唱礼声中,李漼都不由得挺直了几分脊背,同时开口说道: “王少保已经奏报于朕,望朝廷转攻为守,坚城利兵来限制叛军作乱。” “朕思前想后,以为此计不错,另命凤翔、泾原、邠宁、朔方、夏绥等诸镇编练新军,以待召调。” 李漼虽然十分气恼王式不断失利,但他也知道陇右强势,故此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裁换王式,而是准备给予他最后一次信任。 如果王式真的能依靠坚城利兵来使陇右折损兵马,将陇右削弱后再反攻,那李漼也不介意继续为王式表功。 这般想着,李漼目光看向了路岩、徐商、于琮等人,眼见三人毫无异议,他满意颔首随后说起了中原的事情来。 “河淮两道盗寇,务必除尽,诏令刘瞻、何全皞、康承训三人,即刻讨贼,不得有误!” “臣等领命……” 群臣唱礼作揖,而后李漼便宣布了散朝。 在他散朝的同时,秦州境内的王式却因为安破胡不断率领精骑入寇平川、上邽等处而烦恼。 刘继隆屯兵三阳川已经好几日了,可他却并没有大举进攻的举动,这并不符合王式对他形象的揣测。 在王式看来,刘继隆用兵应变、开阖如神,不太可能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而无动作。 正因如此,他不免对三阳川方向升起了疑心。 在李漼召开常朝前,王式便命令赵黔进攻三阳川,试探刘继隆反应。 如今他等了整整半天都没有军碟传来,他不免有些担心,只能用练字来磨炼心境。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书房外传来脚步声,王式这才松了口气,目光看向书房门口。 “王少保……” 作为监军的杨玄冀出现在了书房门口,随后作揖道:“右军兵马使赵黔传来消息,我师出兵三阳川受挫而归,折损兵马二百余,这是军碟。” 杨玄冀递出了军碟,王式急忙接过翻看,眉头紧皱。 军碟上,赵黔详细描述了自己进攻三阳川后,在走出三阳川时,遭遇到不少于三千精骑诱敌深入的反击之伏。 好在有着上次的教训,赵黔这次没有冒进,所以在塘兵汇报精骑突击而来后,他立即下令撤军,同时让人抛弃辎重车,拥堵了官道,以此保护大军从容撤退。 尽管折损了二百多兵马,但能换到这则情报,却也不错。 “三千精骑……” 王式呢喃道:“上邽方向亦有上千精骑,这么说来陇右大部分精骑都在三阳川,那刘继隆估计还在三阳川驻兵。” “只是他如今已然拿下了北边的二县四关,那他停留三阳川这么多日是要干什么?” 他的眉头紧皱,只觉得自己每次的布置都落后刘继隆一步,致使每一步都会受挫。 驻兵三阳川,这举动不像要攻打泾原,更像是进攻秦州。 不过这七八日时间过去,即便刘继隆从临州调兵迂回前往三阳川,时间也基本足够了,那刘继隆为什么还不进攻上邽或伏羌呢? 王式只觉得有些头疼,最终还是觉得以不变应万变。 “传令三军,不必有过多举动,眼下只需要等待叛军集结兵马强攻秦州诸县即可!” “是!”杨玄冀应下,接着又说道: “朝廷从关东调来的诸镇两万兵马,现如今已经驻扎到了安戎关和制胜关。” “即便刘继隆以数万兵马强攻,也别想在短时间内拿下这两道关隘。” 面对杨玄冀的这番话,王式十分满意,且颔首说道: “我军自与叛军开战以来,杀贼不少于万人,陇右虽号称十万,实则兵马不过六七万。” “即便陇右有百万之众,可是以百万人口养军六万,他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军眼下尚有十二万大军,光秦陇二州便聚兵八万。” “刘继隆若不想被朝廷拖死,便只有强攻一路!” “我军以逸待劳,丧师五万也可承受,但陇右丧师五万,便要覆灭!” 王式仿佛在与杨玄冀交谈,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不过对于他的这番看法,杨玄冀及远在长安的李漼无疑十分认可。 陇右主要依靠丝路香料来维持陇右的军队,如今长安切断了与陇右的贸易,陇右的香料积压在手中,不出去。 长此以往,陇右绝不可能比拥有朝廷作为靠山的讨陇大军长久。 二人交谈间,却根本不知道,刘继隆已经绕道前往了渭州的襄武县。 渭州地形复杂,但渭河却给渭州带来了足够狭长的冲击平川。 如今的渭州,早已不是吐蕃治下的渭州了。 此时的渭州拥有三万户人家,十二余万口百姓,耕地近三十万亩,虽然看似很少,但依赖农业的百姓却并不多。 渭州的矿场和军械坊,需要数千男人维系,每个男人都代表着一户人家。 除此之外,便是无数参军的青年们。 陇右六万战兵和四万州兵、屯兵中,光渭州籍贯的兵卒就多达两万余人。 整个渭州,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人在为衙门干活,军饷工钱也从不拖欠。 当初刘继隆之所以往渭州迁徙这么多人口,也是为了方便日后爆发战事、征兵东进。 如今战事爆发了,陇右军的死伤确实不小。 各州有伤兵四千多人,阵没将士接近一万,战兵中有三个镇的兵马接近空额。 正因如此,当朔方之役结束后,刘继隆便派快马告知高进达于渭州募兵操练。 此时距离高进达募兵操练,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作为渭州治所的襄武县外,军营无疑成为了最热闹的地方。 “杀!杀!杀……” 渭州镇军营内的校场上,近万赤膊上身,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子弟们正在持着木质的长枪、钝兵、弓弩操练大阵。 他们的身体素质不错,但眼下还没有达到负甲训练的程度。 校台上,一名都尉正手持令旗挥舞,其身后的旗兵则是根据旗语不断挥舞手中大旗。 校场上,近万青年子弟依照旗语,不断更换手中兵器,按照六阵为基础,进行方阵、圆阵、曲阵、直阵和锐阵五种阵型组织,二十五种阵型变化。 瞧着他们已经能熟练变化各种阵型,站在这名都尉身后的刘继隆露出满意之色。 与此同时,得知刘继隆抵达襄武县的高进达,也急忙从前线的陇西回到了襄武。 顾不得休息,他就来到了军营,并见到了校台上的刘继隆。 “节帅!” 高进达脚步匆匆,隔着三五步外就开始对刘继隆作揖。 刘继隆则是上前扶起他,满意看向校场上的那些青年子弟:“兵练得不错。” “这两镇九千兵马完全可以更替后方的二线部队,让他们在驻防时不断操训。” 刘继隆自然不可能真的带着新卒去打仗,他现在要做的是将这批新卒拿去更换老卒,腾出更多老卒来前线。 “节帅,半个月前,我便已经下令让临州及河州、凉州等三州招募新卒,如今陇右境内共有五镇新卒在操训。” “后方共有两镇九千老卒可以立即调动来此,听从节帅指挥。” 高进达将如今的情况交代清楚,刘继隆闻言颔首,转身向军营内牙门走去。 高进达急忙跟上,直到走入牙门内坐下,刘继隆才开口询问道: “各都督府情况如何,死伤了多少兵马,还有多少官军在包围僵持?” 面对刘继隆的这个问题,高进达在来时就有了准备,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如今都护府治下有凉州、陇西、陇南、东川、西川及新设的朔方等六处都督府。” “凉州都督府有老卒九千,新卒四千五百,编制健全。” “陇西都督府战前有精骑八千,马步兵二万及步卒六千,如今仅存四千二百精骑、三千八百步卒和九千新卒。” “其中两千精骑、一万六百马步兵分给了朔方镇。” “陇西都督府此役阵没精骑一千八百,步卒二千二百,马步兵三千二百余,总计七千二百人。” “陇南都督府有步卒九千,目前被山南西道王铎所攻,但死伤并不多,仅三百余人。” “东川都督府被东川节度使李福率兵围攻,阵没兵卒七百余人。” “西川都督府被西川节度使高骈以投石机围攻,加上几次强攻,阵没兵卒一千七百余人。” “六个都督府,过去两个月时间里阵没兵马近万,负伤修养后还能参战者为五千四百余人,残疾者为一千二百余人。” “眼下我军尚能作战的战兵,数量不足四万八千人,州兵与屯兵仅三万五千人,另有新卒二万二千五百人。” “官军死伤,应该是我军三倍左右,大部分都是节帅出击朔方、秦州所杀。” 高进达简单汇报过后,刘继隆便知道了己方的大概情况。 死的人很多,狄道城的凤凰山上,他刘继隆又欠了一万座坟。 一万六千多人短期内无法参战,同时又训练有二万二千五百名新卒。 虽说人数增加了,可战斗素质却下降了。 这批新卒,最好还是用来留驻地方,保护后方。 前方的战事,还得派老卒上前。 想到这里,刘继隆开口说道:“从凉州调遣两镇老卒来陇右,调河州镇新卒前往凉州。” “半个月后,我要见到凉州的两镇兵马。” “末将领命!”高进达不假思索应下,哪怕陇西距离凉州八百里路程,但半个月时间,怎么说也该赶到了。 “还有多少军马可以用于训练精骑?” 刘继隆询问军马数量,高进达则是立即回答道:“最少七千匹。” “此外、河西那边军马充足,卖出三四千匹不成问题。” “我军的乘马与挽马足够,凉州的两镇老卒中,亦不缺少马术精湛者,足以组建三千精骑。” 陇右的官学教育中,马术也是课程之一。 其中有马术天赋的,则是会被从小关注,毕业后被推荐从军。 哪怕参军后当的是步卒,却也能利用乘马来练习骑射,被编入精骑后补中。 如今精骑有所死伤,加上战争中不断消耗,因此直接挑选三千人来组建精骑,倒也不算什么问题。 “府库之中,还有多少钱粮可用?” 刘继隆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询问起了钱粮的事情。 面对这个问题,高进达抬手作揖:“节帅,末将正想说此事。” “您的抚恤政令,末将已经看过,但如今府库中仅有铜钱一百二十余万贯。” “若是按照此例发下抚恤,则府库铜钱为之一空。” “正因如此,末将想用等价的粮食,置换一部分铜钱。” 陇右这十年以来,囤积的粮食确实不少,足有四百二十万石,足够全陇右百姓吃十个月。 若是用于养兵,则是足够支付两年军饷,甚至还能凭借每年的赋税收入,维持三年所需。 加上陇右并未遭遇灾情,年年丰收之下,以粮食置换铜钱,发放抚恤的政策倒也可行。 “此事按照你的想法来,我相信你。” 刘继隆对高进达十分信任,也不听他准备怎么操作,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高进达见状连忙行礼,同时说道:“在此也需要恭贺节帅,府中诞下第四位郎君。” 刘继隆出征前,他的侍妾胡氏便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如今两个月过去,确实也到了临盆前后。 “细君可曾取名了?”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高进达闻言摇头道:“夫人请您取名,但前番战事太频繁,某并未叨扰节帅。” “做得好。”刘继隆不免夸奖高进达,毕竟前番因为李骥等人的事情,刘继隆确实来了不少脾气。 若是高进达以这种事情来烦他,就他当时的脾气来说,的确有可能会骂一顿高进达。 如今战事转好,刘继隆的脾气也下来了,所以他略微思索后便开口道:“唤作刘必成如何?” “必成?此役必成吗?”高进达也听出了这个名字十分直白,不免轻笑反问。 刘继隆闻言点头:“此役必成,亦此业必成。” 眼下他已经布置好了,只等凉州镇兵马抵达渭州,以渭州还有一万二千八百新卒、老卒的数量算来,合兵后便有两万余兵马。 以此兵马,足够夺回第一重壁垒,拿下武山县、进伏羌。 官军这几日由攻转守,想来是想要依托城池来给自己造成伤亡,继而趁自己兵力空虚时,集结重兵出击。 夯土包砖的秦陇诸县确实很难攻打,但只要时间足够,拿下秦州并不困难。 届时入了冬,陇山封绝,自己也就可以南下解决南边的战事了。 只要第一年把南北官军的锐气打掉,接下来就好打许多了。 不过就眼下的时局来说,唐廷的国祚恐怕无法长远了。 如今是大唐立国二百四十九年,可时局却已经败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从三阳川回襄武的这一路上,刘继隆便在琢磨自己应该怎么处置唐廷。 最好的局面是自己依次夺取秦州、陇山防线,继而南下夺取西川、东川和山南西道,将三川握在手中,于渝州打造水师。 随后进兵关中,逼唐廷舍弃关中逃亡东都洛阳或北都太原。 届时唐廷威信扫地,加之诸镇已经与自己交过手,知道自己不好对付,那自己就可以将关内道和关中京畿道占据,依托黄河、潼关、夔门三处防线来发展。 只要将关内、陇右、剑南、山南、京畿等道的土地分配清楚,再出关时就是横扫之势。 正因如此,他才会说“此业必成”的这番话。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如计划那般,将三川及关内收入囊中才行…… (本章完) 四月抽奖活动 四月抽奖活动 新的一个月,四月的月票抽奖活动来回馈诸位读者的支持。 抽奖活动时间:4月1日—4月7日 参与方式:投月票即可参与。 奖品:50份电影票。 活动截止时间:4月7号0点 补充:投票过后的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 另祝大家四月好运,财源广进。 (本章完) 第399章 群雄四起(万字大章) 第399章 群雄四起(万字大章) “淅淅沥沥……” 时入八月,北方的雨水渐渐变多,原本焦灼的西北战事,也不得不在秋雨面前暂时告歇。 “节帅果真神机妙算,这秋雨一下,官军最少休战一月。” “待秋雨结束,我军调动的兵马,也将抵达前线。” “等官军反应过来时,武山及伏羌二县便要面对我军夹击了。” 陇西县衙内,高进达站在正堂门口,望着院内淅淅沥沥的雨水,脸上笑容浮现。 刘继隆坐在主位,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泡茶,目光则是在沙盘上来回打量。 “这一个月过去,那六千多伤兵估计也能休养恢复不少了。” “届时不算新卒,也有至少一万八千老卒可用。” 高进达所说的比较乐观,不过刘继隆并未反驳,毕竟秋雨长则一个半月,短则一个月。 要是布置得当,可用之兵确实不少。 “兰州、临州二镇的新卒,半个月后动身前往朔方镇换防,将朔方镇兵马交给斛斯光,进驻成纪、陇城、三阳川。” “届时三阳川的兵力不少于一万,斛斯光知道怎么安排才能守住二城四关,及如何布防三阳川。” 刘继隆话音落下,高进达颔首应下,同时主动道:“河南道有消息传回,据闻魏博镇新任节度使何全皞率兵八千南下,于汴州击溃黄巢主力,估计现在已经替宋州解围了。” 高进达的话让刘继隆想起了这件事情,不过历史上何全皞南下是因为庞勋之乱,而今却是因为黄巢起义。 不过魏博军在历史上庞勋之乱中的表现实在难看,不仅战败于庞勋这伙乱军手中,还没有从朝廷手里得到太多的支持。 最后的结果就是,何全皞回到魏博镇不久,就被牙将牙兵们作乱,摘了脑袋。 从结果来说,何全皞此举是一步昏招。 只是历史始终是历史,而今历史改变,中原战局没有了沙陀、党项等骑兵的身影,而宣武、忠武诸镇也变得十分空虚。 这样的局面下,仅凭何全皞、康承训、刘瞻三人和不足六万的官军来试图围剿庞勋、王仙芝及黄巢等十余万起义军,鹿死谁手未可知。 唐廷如果想要维持中原局面,就得适当的支持何全皞。 原本的祸变成了福,但魏博军的战斗素质也就那样,能否连战连捷,还得看黄巢、王仙芝及庞勋三股势力怎么作乱。 “中原乱成这个样子,后续恐怕会继续抽调河东、河北的兵力南下。” “短时间内,朝廷是无法从河淮及河东、河北抽调兵力来对付我们了。” “就朝廷下令京西北诸镇编练新军的态度来看,朝廷估计是想要依靠三川及关中、关内的力量来讨平我们。” 刘继隆不紧不慢的说着,高进达听后忍不住爽朗笑道:“仅凭如此,恐怕对付不了我们。” “府库虽不充裕,但维持军需一年半载还是可以的,不过朝廷能否坚持一年半载就不一定了。” 战事进行如此,高进达也不再如战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他的底气来源于自家节帅,毕竟刘继隆仅死伤了五千多人,便击破了朔方一万五千兵马,夺得朔方三州之地。 后续死伤不过两千人,轻松取下萧关、成纪、陇城及陇山六关中的四关,又在平川大破王式前军精骑,杀俘官军上万。 两个月杀俘官军二万五千余,死伤不过七千,三倍之数。 照这样打下去,如今扩军至十万的陇右,朝廷起码要动用三十万大军才有可能拿下陇右。 时局如此,高进达自然有了底气。 不过对此,刘继隆还是比较慎重,并没有自视甚高,而是在战略和战术上都极为重视朝廷。 “平夏部那边可曾有消息传来?” 刘继隆询问起了平夏部的事情,高进达听后颔首道:“今早刚刚送来消息,他们拿不出两万匹马,想要用一万匹马和三万只羊来交换李思恭及我们手中的那两千多党项俘虏。” “节帅,这平夏部已经被我军击破,如果不尽快放李思恭和这两千多人回去,说不定会被其它党项部落吞并。” “倒不如见好就收,释放李思恭和这两千多党项俘虏,换取这批马匹和牧群。” 高进达的建议倒也有几分道理,李思恭在历史上表现还算可以,但也不至于让刘继隆费心招抚。 只要刘继隆能够拿下三川和关中、关内地区,李思恭自然会拜服他。 “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是!” 刘继隆最终同意了这场交易,而高进达也在作揖后继续道:“凉州有消息传来,张使君正在集结甘肃二镇的六千兵马,准备由酒居延领军入陇,请我们为其准备旌旗更换。” “按照他们的要求准备!”听到张淮深调兵六千支援他,刘继隆脸上也浮现了笑意。 六千兵马看似不多,但对于二十几万人口,全军不过二万的河西归义军来说,却已经是股不小的力量了。 不过刘继隆也不会让张淮深吃亏,官军的降卒将在之后一批批的往河西送去。 想到这里,刘继隆将目光转移到了沙盘上,直指武山、伏羌二县。 在他准备夺取秦州的时候,西川境内也因为雨季而道路泥泞。 故桃关变得更为残破,关外的西川军营也多了几分烦躁。 “这秋雨来的不是时候,故桃关距离告破也没有多久了,偏偏这个时候来,倒是给了这群叛军修筑城池的时间和机会!” 西川军的营盘内,蔺茹真将站在牙门面前,略微烦躁的说着。 帐内、张璘及王重任二人则是站在沙盘前,不断讨论着故桃关的事情。 高骈一言不发的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个竹筒,细细打量。 王重任瞧着高骈这样,不免开口道:“节帅,这烟只能放出灯火,所谓爆炸之事,定是那方士骗人的。” “没错!”张璘也站着帮腔起来,但高骈却摇了摇头。 他手中拿着的就是这个时代的烟,而制作烟的人,则是他派人从淮南道带来的工匠。 十几名工匠制作了不少烟,高骈也试图引燃烟,但最终只能得到烟绽放时的灯火,根本达不到陇右军所用的那般威力。 工匠们也看过陇右军守城的场景,他们也从气味上判断,陇右军所使用的就是烟,但不知为何,能爆发如此大威力。 “若是能缴获实物,兴许能弄出来。” 高骈呢喃着,随后放下那装满火药的竹筒,起身走向衙门,看向了牙帐外那阴沉的天气,以及时不时就要下几个时辰的雨水。 “今年节气提前,这秋雨最少还有一个半月才能停下。” “秋雨停下后,北边最多一个月就会大雪封山。” “届时秦陇二州联系断绝,刘继隆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时间来夺取秦州。” “他若是将秦州拿下,肯定会借助天时南下,在东川或西川与我们为敌。” 高骈预料的倒是不错,王重任听后则是反问道:“朝廷不是派人与南蛮和谈去了吗?” “若是朝廷能与南蛮和谈,届时西川在南边的兵马就能抽调一部分北上,更何况您派梁缵回成都编练新卒一万,届时我西川五万余兵马,即便不敌,也不应该有太大的战损才是。” 王重任料想的倒是很好,可高骈微微摇头,沉吟片刻后才道: “朝廷愿意和议,可南蛮的酋龙却不一定会同意。” “酋龙想要夺取黔中道及安南两处地方,如今这两处地方他还未得到手中,如何会和谈?” “眼下酋龙不趁我进攻故桃关时出兵袭扰后方,便已经不太对劲了,我猜测这厮恐怕又要袭扰黔中道或安南。” 高骈的话音刚落下,张璘就忍不住道:“节帅,要我说,我们不如先将南蛮收拾老实,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刘继隆这厮。” 张璘自然清楚,自家节帅压根没有对南蛮下过死守,为的就是养寇自重,让朝廷认识到他们的重要。 不过现在北边有刘继隆,南边还有南蛮,他们反倒成了被夹击的一方。 这种情况下,先对付刘继隆,他们不一定能腾出手来收拾南诏,但若是先腾出手来收拾南诏,他们最少可以依靠灌口来守住战线,等收拾了南蛮再集中力量北上对付刘继隆。 他的想法,也是王重任等人的想法,毕竟南边的南蛮相比较陇右而言,更容易收拾。 “我本有此打算,但实在未曾料到,北边会输的那么惨烈。” “如今北军之中唯有王式这支兵马能与刘继隆为敌,若是王式能坚持到入冬,我便考虑南下进攻南蛮,收复黎、嶲失地。” “节帅英明!”三人忍不住吹捧起了高骈,而高骈则是余光瞥向桌案上的烟。 “若是能得到陇右的那些方士之物,莫说收复黎嶲二州,便是拿下阳苴咩城也不是问题。” 高骈迫切的想要得到火药的力量,因为他心底有道声音在不断告诉他,这东西在日后将是比肩甲胄的利器。 此物诞生后,夯土的城墙便不再是难以逾越的难题,唯有包砖的城池,才能在此物的进攻下稳若泰山。 在高骈这么想的同时,协同尚铎罗等人驻守西川三州的没卢丹增也在盘算此事。 从半个月前开始,故桃关便已经承受不住压力,所以尚铎罗将没卢丹增及其麾下五千步卒、五千精骑调往了故桃关。 在遭遇半个月的死伤后,眼下故桃关还有汉兵三千四百人,番兵四千四百人及五千番骑。 驻防的番兵番将们,自然是瞧见了陇右的铁炮和万人敌等火器。 起初他们还以为是神仙出手,后来才发现这是陇右的手段之一。 只是当时战事紧迫,他们也没有心思多想。 如今秋雨到来,所有人都守在城楼和屋舍中,自然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没卢丹增坐在自己的屋内,脑中忍不住回想铁炮和万人敌的威力。 不止是他,他带来的两名乞利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主动开口讨论。 “如果我们能得到铁炮和万人敌,那打上逻些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错,我听说苏呲和卫藏那边的奴隶有些不安分,如果我们能抓住机会,煽动奴隶们冲击逻些城,再带兵去逻些城解围,那我们也能效仿汉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赞普来号召各茹东本及各镇乞利本。” 两名乞利本都十分年轻,不过二十四五岁。 他们和没卢丹增不仅是上下级关系,也是同窗的关系,曾一起在松州就学。 正因如此,他们的官话说的很好,也懂得极多的中原文化。 没卢丹增依靠同窗几年的关系,将大部分贵族子弟和将领子弟把握手中,成为了众人所支持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能轻轻松松的说服自家阿爸,调动一万五千人来支援陇右。 面对两名同窗的劝说,没卢丹增也十分认可的点头道: “你们说的都很对,但根据我的观察,这些火器都是从临州运过来的。” “我估计制造这东西的工匠都在临州,临州是生产所有火器的地方。” “北边战事的消息,你们也应该听到了。” “象王他连战连捷,大唐的官军死伤不会少于三万。” “连官军都要承受如此死伤,可见象王用兵如神,大唐朝廷根本无法击败象王。” “这火器固然厉害,但象王若不准许,我们根本无法获得此物。” 没卢丹增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二人头上。 二人也不是没想过投靠唐军,但就唐军如今的表现而言,投靠唐军就和找死无异。 两个月丢失朔方三州,如今连秦州都危在旦夕。 这丢失城池的速度,比当年安史之乱,吐蕃东侵时丢失的速度还要快。 几人都不由怀疑,按照这个速度继续打下去,估计三五年后大唐就得改姓刘了。 “此役过后,我试试看,能否凭此功劳,获取节帅信任。” “若是能得到一批火器,我们便能入住逻些城了!” 没卢丹增眼底闪烁光芒,他如今最想要实现的梦想,就是以没卢氏的身份取代赞普王系。 面对他的劝说,多康的那两名乞利本也渐渐收起野心,而距离他们住所不过百余步外的牙门中,尚铎罗正在书写军碟。 一份军碟书写完毕,他将墨迹吹干,烫好火漆后印下印记,递给了面前穿着蓑衣的快马。 “送到渭州,让高都督交给节帅。” “末将领命!” 快马校尉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牙门之中。 尚铎罗目送他离去,直到对方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收回了目光,继续处理军中政务。 与此同时,诸都督府也在不断送出军碟,将各地军情汇报到渭州,由高进达汇总交给刘继隆。 由于秋雨到来,粮食转运困难,虽说各都督府仓中粮食还够吃好几个月,但以备不时之需,他们还是希望都护府在秋雨结束后运粮南下。 对此,刘继隆并未怠慢,而是很快就安排好了秋雨后的粮食转运事宜。 相较于陇右,唐军的粮食转运才是十分严重的问题,而这一切只是因为黄巢和王仙芝在运河南北作乱。 虽说何全皞击溃了黄巢,但黄巢退往宋州后,当即开始沿着运河两岸不断向淮南劫掠而去。 亳州、宿州皆遇兵灾,黄巢试图将何全皞往南边引,从而给予曹州的林言等人足够的练兵时间。 事实证明他的计策生效了,因为何全皞根本不管曹州的林言,而是直追黄巢而来。 魏博军一路南下,不断缴获被黄巢所部舍弃的物资,也算发了笔横财。 何全皞将这些缴获的物资尽数犒赏三军,本以为兵卒们会念他的好,但事实却是军中对他的怨言并未减少。 何全皞是犒赏了三军不假,但他也限制三军劫掠沿途州县城池,让牙兵们少了一笔又一笔的收入。 若非朝廷犒赏了十万钱帛,军中恐怕早就鼓噪起来了。 然而对此,何全皞却全然不知,仍旧沉浸在自己追击黄巢,接连获胜的局面中。 “噼里啪啦……” 大火在蒙城西边的某个乡内燃起,男人被砍杀,女子被掳掠奸淫,屋舍遭到焚毁。 乡外,打着“魏博”旗号的牙兵们正在将自己的战利品装车,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你们不知,那女子肌肤不似普通农夫,润极了!” “直娘贼的,这种好事你不叫我等?!” “我本要叫的,哪知那女子自己抹了脖子,我当时看着也极为可惜。” “不过现在她尸首还未凉透,你若不去试试?” “滚滚滚……” 牙兵们讨论着刚才享受到的一切,而这时官道上却疾驰而来数百精骑。 精骑缓缓靠近,牙兵们立马闭上了嘴巴,只因他们看到了脸色难看的何全皞。 “这是谁放的火?!” 何全皞策马来到牙兵们面前,质问着领头的那名列校。 列校闻言作揖道:“节帅,是贼兵放的火,杀的人。” “我们见到后,立马就杀过来了,将贼兵杀死后,这才缴获起了东西。” 列校后退一步,其余牙兵有样学样,这才让何全皞看到了他们身后那堆砌起来的人头京观。 他们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却不想何全皞的鞭子突然抽来,直接打在了那名列校脸上。 “狗鼠的家伙,莫不是以为我这双眼睛分辨不出好坏真假?” “这些人面黄肌瘦,一看就是此处的乡民,你们竟然敢违背军法?” “来人,给我把这叵耐的杀才给宰了,其余人各打三十鞭!” “是!!” 何全皞身后的精骑立即下马,那列校还想反抗,却被人直接摘去铁胄,一刀砍在了脖颈处。 鲜血激射,染红了那行刑之人的半张脸。 余下的二百多牙兵见状纷纷胆寒,一时间不敢作乱,只能咬着牙,忍下了那三十马鞭。 好在动手的牙兵也没有下死手,虽说火辣辣的疼,但也不至于无法行动。 “再有下次,尽数处死!” 何全皞话音落下,冷哼着调转马头南下。 精骑们见状跟上其脚步,留下的牙兵们则是龇牙咧嘴的扶着腰站起身来。 “直娘贼的,他何全皞又是什么好东西!” “莫不是忘记了,他耶耶及阿耶也是我等扶持上位的?!” “叵耐的狗鼠……” 挨了鞭子们的牙兵骂骂咧咧,目光中满是怨恨。 在他们看来,南下也是卖命的活计,趁机烧杀抢掠又有什么呢? 别说他们,就连其他藩镇的官兵不也是这么做的? 凭什么他何全皞不抢,也不让他们抢? 一时之间,魏博军中对何全皞怨恨的兵卒越来越多,只碍他连战连捷,能够不断给予他们好处才作罢。 何全皞自己却浑然不知,只是率领精骑策马冲入了满是硝烟的蒙城县内。 县内的大火刚刚被熄灭不久,百姓虽然得以保全,但县衙仓库却被黄巢等人劫掠一空。 何全皞望着遍地狼藉的县衙,果断对身后的都将吩咐道:“征募五千民夫随军,再征粮三千石,明日清晨拔营南下。” “末将领命!”都将作揖应下,很快便命令兵马在城中强征民夫和粮草。 这一幕被那些挨了鞭子的牙兵瞧见,心里更发不满起来。 凭什么你何全皞开口强征就行,而他们明抢就不行? 瞧着这一幕幕,那些牙兵怨念更甚。 与此同时,距离蒙城县二十余里外的蕲县方向,黄巢所率的七万多流民队伍,此刻正在朝着十余里外的蕲县进军。 “节帅,这魏博的家伙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们在河南道作乱,与他们何干?” 流民队伍的前方,一支由七千多披甲兵卒,三百多骑兵所组成的队伍正在领头前进。 这支队伍的中军,黄巢几人骑在马背上,身旁便是三百多披甲的骑兵。 虽说与兵字沾边,但他们行军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伙游勇散兵,根本未经过什么操练,不知何为军纪。 饶是如此,他们却依旧能将围剿他们的魏博军甩出二十余里外。 “我看这魏博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可敌,这几日看下来,他们每日行军也就比我们多出六七里。” “按照这个速度,他们起码还有三五日才能追上我们。” “节帅,林言那小子练兵也练的差不多了,我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北上返回曹州,到时候在曹州把魏博的官兵击败,趁机去魏州、博州抢掠一番?” 黄存语出惊人,但对此黄揆和黄邺却表示支持,唯有黄巢摇头反对道: “我们能在河南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全因为河南道的饥民足够多。” “若是将官军引到曹州去作战,再北上进入魏州的话,那就没有那么多流民供我们吸纳了。” “曹州那边,林言还在练兵,甲胄也打造不全,我们需要为他吸引官军。” “不过等刘瞻练完兵,他估计会率先出兵去进攻曹州,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北上了。” 对于眼下该怎么打,黄巢脑中虽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但他也知道不能走哪抢哪。 当初他在长安时,陈瑛便曾在醉酒后与他说过,他们那群人在陇右扫盲的时候,刘继隆便教导过他们,声称:“边走边抢是流寇式打法,只破坏、没有创造生产。” 这样的打法在前期还有可能因为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胜利,但随着朝廷反应过来,这种流寇式打法的最终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为此,刘继隆还举例绿林军、赤眉军及孙恩、卢循等起义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破坏不生产,最后被官军或正规实力剿灭。 对于刘继隆的这番言论,黄巢无疑十分信服。 正因如此,他一开始便将曹州视为他起家之地,同时自己率领大军去吸引官军主力注意。 待到时机成熟的差不多,他便返回曹州,率领兵马拿下昔日的泰宁、武宁、淮南等镇,截断漕运来威胁朝廷。 若是朝廷愿意册封他为武宁军、淮南军或天平军节度使,那他或许会考虑考虑接受招安。 若是朝廷官员还是一如既往的自视甚高,他便要举兵攻入东都洛阳,趁机攻打长安。 他就不相信,当刀架在脖子上的那一刻,那些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还能稳如泰山。 想到这里,黄巢继续开口道:“徐州当初遭到庞勋和王仙芝霍乱,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抢。” “不过这漕运每日都往长安运送无数钱粮,我们可以沿着运河两岸劫掠商货,不怕没东西可以抢。” “对了,今日塘骑要放出足够远,绝对不能再遭遇上次那番境遇。” 黄巢所说的,无非就是他们当初被何全皞突袭的那场战事。 黄揆与黄邺闻言颔首应下,黄存则是连忙派人将塘骑放远。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渐变晚,黄巢等人抢掠了一座坞堡,将坞堡内的几千石粮食尽数分给了跟随他们的流民。 待到半夜,黄巢正搂着两名女子酣睡时,黄揆却急忙来到牙帐外作揖: “节帅,南边的塘骑与魏博的塘骑遭遇了!” 睡梦中的黄巢听到声音,当即便醒了起来,抽身走出温柔乡,简单穿上中衣便拉开了帐帘。 “你刚才说什么?” “南边的塘骑与魏博的塘骑遭遇了,距离此地仅有二十里。” 黄巢质问黄揆,黄揆则是继续重复了刚才的话,目光却瞥到了帐内那两抹雪白身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这何全皞,倒真如疯狗一般!” 得知何全皞还在追击自己,黄巢眉头微皱,随后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1:45)” 黄揆的回答让黄巢更为恼怒,心道这何全皞真是阴魂不散,这个时辰竟然还派出塘骑来追击自己,想来是拿下了蒙城县后,便已经派出了塘骑。 想到这里,黄巢心里不免觉得,也是时候该给这何全皞一些教训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黄揆也忍不住煽动道:“节帅,这魏博的官兵也并非民间传的那般精锐,况且他们连日追击,必然人困马乏。” “林言那厮的兵马确实没有练成,但我们这里还有七千多甲兵,汇合起来不怕收拾不了魏博的官兵。” “我等不如将其吸引到曹州,寻找机会将其重创歼灭?” 他再次提起了将何全皞吸引到曹州全歼的建议,但这次黄巢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了黄揆身后的起义军及流民营帐。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这塘骑距离我们二十里,那何全皞应该驻扎在蒙城县。” “等何全皞得知我们驻扎此处再追来,最少两个时辰后了。” “我们还要渡河,得留出一个时辰,故此一个时辰后再拔营,往北边的符离县过河后北上曹州。” “这三百里路程,带着这群流民,最少要十天才能抵达曹州。” 黄揆闻言,果断建议道:“节帅,不如将流民抛下,我们带军中兵卒北上,最快六天就能抵达曹州。” “不!”黄巢否决了这个建议,并非他多么爱民,而是这批流民他有用处。 因此不等黄揆开口,他便主动说道:“等会过河后,你故意放慢流民渡河,最好让何全皞带兵追上来砍杀一些,然后再放所有人过河。” “他们过河后,你带着精骑收拢流民,最好连输几场,让他们忘乎所以。” 黄揆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节帅,您想要诱敌深入?” “嗯!”黄巢点了点头,随后才道:“人言河朔三镇勇猛无比,我倒要看看这魏博牙兵是个什么东西!” “末将领命!”黄揆激动地退下,而黄巢也没有心思再继续入睡。 他将两名女子弄醒,好生玩弄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随着黄揆派人唤醒全营兵马,兵卒们这才开始穿着甲胄,带着流民们往符离县走去。 黄巢穿着甲胄,与那两名女子同车北上。 半个时辰后,大军开始渡河,而那不过二十余丈的运河也并未能耽误他们多少时间。 黄巢留下了军中的三百骑兵给黄揆,随后带着穿着甲胄的七千兵卒率先过河。 待到他们过完河后,天色已经微微变亮,来到了寅时六刻(4:30)。 黄巢他们不曾停留就选择了北上,而黄揆则是先行率领骑兵渡河,随后吩咐撑船的流民放慢速度。 时间在流逝,而原本阴沉的天气,也渐渐开始落下细雨。 这雨不大,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们为了口吃食,只能选择用衣服挡在头顶,避免淋雨生病。 饥饿不一定会死,但生病跟不上队伍就会死。 跟着黄巢他们还能有口吃的,留在原地就是等死。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期间那细雨停了又停,下了又下,将人衣服都淋透了。 寒风一吹,那滋味简直如刀刮在身上一样难受。 许多流民忍受不住,先后倒在了登船前,随后被人无视,死在了路旁。 这样的人并不少,尤其是那些老弱,基本都扛不住太久。 好不容易到了正午,但浓稠的乌云却挡住了阳光,根本无法带来一丝温暖。 大半流民已经过河,黄揆眼见官军还未追来,当即对身旁的列校交代了几句。 列校颔首应下,随后带领三百精骑离开了渡口。 一个时辰后,他们带着几十辆马车赶回了这里,马车上装满了粮食。 黄揆没有立即分粮,而是对撑船的流民吩咐道: “你们先运一批粮食过去,让他们埋锅造饭,不用着急,某一定会在此处等着他们过来的。” “是、黄郎君大恩,谢黄郎君恩情!” 撑船的二十几名流民不断作揖,随后便见黄揆招呼东岸流民搬粮食上船,同时分了余下粮食埋锅造饭。 几十车粮食并不多,仅有三百余石,平均下来,每个流民也就能吃半斤粮食。 饶是如此,看到粮食的流民们,却还是重振了精神。 一百多石粮食运到了西岸,余下留在了东岸。 东西两岸开始埋锅造饭,就连撑船的流民都得到了休息。 半个时辰过去,一碗碗粘稠的粗粥被分了下去,原本饥寒的流民队伍,瞬间重获新生。 他们有了精神,甚至愿意与身边人多聊两句。 黄揆望着自己手中的添加了肉片的粗粥,动作放缓的慢慢喝了起来。 一刻钟后,众人酒足饭饱,时辰也来到了申时。 黄揆重新招呼民夫撑船过河,而此时西岸的流民却突然骚乱了起来。 “官军来了!!” “快逃!游过河去!” “跑啊……” 一碗白粥下肚,流民们似乎有了力气。 得知官军到来,他们纷纷跳入运河之中,试图游到东岸。 一时间,运河西岸仿佛下饺子般,河内挤满了流民,纷纷朝着黄揆他们所处的东岸聚集而来。 “走!” 黄揆见状翻身上马,抖动马缰的同时便带领精骑先走。 早已渡过运河的流民们见到他离去,纷纷跟上了他的脚步,而那些游到东岸的流民也顾不得寒冷,急忙跟上。 好在如今已经不似早上那般寒冷,加上肚子里有了东西,这些流民都跟上了黄揆的队伍。 只是相比较他们,西岸那两万多流民却经历了拥挤、践踏,最后迎来了官军的砍杀。 “降者不杀!” “全部给我趴下!!” 何全皞所率的数百魏博精骑不断驰骋于流民之中,每时每刻都有流民被杀死。 最后这群流民纷纷按照何全皞的要求趴下,何全皞则志得意满的将这群流民押往了距离此处最近的蕲县。 “区区流寇,竟然能搅动中原如此,这诸镇官兵都是酒囊饭袋吗?” 何全皞望着东岸远去的流民队伍,忍不住勒马冷哼。 跟随其左右的一名都将见状,当即做一道:“节帅,要不要从此处过河?” “不必!”何全皞抬手阻拦,用马鞭指向北方: “从此处北上八十里就是临涣县,再往临涣东北走四十里就是永城县。” “眼下永城还在朝廷手中,我们可以直接走永城渡河追击这群流寇。” “某观他们逃亡方向似乎是曹州,想来是想与曹州的贼寇会师,这倒也好,可以一并解决了他们!” “节帅英明。”都将明面赞颂何全皞,何全皞见状对其吩咐道: “传令中军、后军,调转兵锋往永城靠近。” “末将领命!”都将作揖应下,随后便派人将军情传往了中军和后军。 两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黑,何全皞率军入驻了临涣县南边的鹿塘乡。 何全皞虽然禁止兵卒劫掠,可他自己却下令强征乡民粮食。 牙兵之中不少人趁机作乱,他则是将作乱的头领斩杀,余者鞭挞。 最后虽然让牙兵吃上了热乎的饭食,但牙兵们并不感激他,反而愈发怨恨他。 与此同时,何全皞写下奏表送往长安,而他则是率军休整一夜后继续北上。 在他北上的同时,黄巢也在翌日北上时经过了龙脊山。 他下车眺望龙脊山,黄邺见状策马跟上并下马询问道:“节帅,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那龙脊山。”黄巢不假思索的指着龙脊山道: “几年前,那庞勋与王仙芝便是在此作乱,如今两人被围剿于光州和泰山,不知道能否脱困。” “我们得吸取此二人教训,绝不可志骄意满。” “节帅教训的是!”黄邺连忙点头应下,随后便见十几名兵卒押着两名少年人朝此处走来。 “干什么的?”黄邺上前质问兵卒,其中的伙长作揖道: “兵马使,我们在外放哨发现了这两小子,估计是官军的谍子!” “狗鼠放屁,某二人是来投军的!” 年纪较小的少年人开口反驳,不断挣扎,引起了黄邺的注意。 他上下打量起这个少年人,但见他虽然蓬头垢面,可其人身长近六尺,肩膀阔三停,双目如炬,便是两名健壮的甲兵都有些束缚不住他。 相较于他,另一个比他年长些的少年便显得尤为普通了。 “你这身貌,倒也不像籍籍无名之徒,是何来历?” 黄邺来了兴趣忍不住询问起来,而少年人见状则是抬起下巴,颇为骄傲: “某家世代教书,若非遭了难,不得已投靠旁人家,汝还不一定能瞧见某。” “如今落了难,不喜读书,听闻义军举兵过境,这才带着某次兄前来投靠。” “若汝等不识得英雄,某与次兄现在便走,只是汝等日后莫要后悔!” “小娃娃好大口气!”黄邺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这时他身影却响起了脚步声。 黄巢朝着他们走来,在经过时留步看了一眼这叫嚣的少年人:“若是你能在战场上杀些官兵,获得甲胄,那便准许你募兵。” “拥十甲,汝即为伙长,五十甲即为队长,百甲则为列校……如何?” 黄巢审视着眼前的这少年郎,想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只是面对他的审视,少年郎却道:“我若杀官军千人,获得千甲,又该如何?!” “呵呵……”黄巢忍不住摇头轻笑,少年郎却质问道:“该如何?!” “那你就是都将!”黄巢许下承诺,少年郎闻言颔首:“等着吧,某用不了多久便是都将了!” “好,你唤什么名字,某等着看你的姓名出现在册上。” 黄巢与少年郎对视,同时询问起其姓名,并让那束缚住他的兵卒松手。 兵卒见状松手,少年郎活动了下身子,随后这才漫不经心的作揖道: “宿州朱温!” (本章完) 第400章 魏博失利(万字大章) 第400章 魏博失利(万字大章) “陛下、大捷!大捷啊!” 咸通七年八月初八,当田允的唱奏声响起,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看着眼前伶人唱曲的李漼也来了精神。 他忽的站了起来,伶人们见状纷纷退下,而田允则是拿着捷报走了进来。 “何处的捷报?是否是陇右的?!” 李漼着急质问,但话音落下,他却又想起如今的西北正值秋雨,三军收兵,不可能有捷报。 “陛下,是河南道的捷报,魏博节度使何全皞率军先后收复宋州、肃州等处失地,在符离县漕运处,大破贼兵数万,杀贼上万。” 田允的捷报令李漼叹了一口气,继续坐回了椅子上。 田允瞧见李漼如此,不由得提醒道:“陛下,如今中原讨贼,全靠何全皞及康承训二人。” “奏表中,魏博军死伤也不小,您看要不要……” 经过田允提醒,李漼这才反应了过来。 尽管他不愿意资助藩镇,但魏博毕竟是朝廷在中原剿贼的唯二力量,面子上还是得赏赐些的。 这般想着,李漼询问田允道:“户部与度支可有奏表,还能拿出多少钱粮犒赏?” 田允躬身作揖,接着回答道:“库中仅有钱一十二万七千余贯,绢帛另有三十六万四千疋。” 偌大的大唐,不仅积欠着不少军队军饷,就连国库中可动用的钱帛也少得可怜。 一时间,李漼心中惆怅不已,但他也知道国库中钱帛为什么会这么少。 首先就是陇右战事和拉拢黠戛斯、多康等势力用了不少,随后几次犒赏又用了不少。 除此之外,还因朝廷与陇右作战,香料贸易数额锐减,长安城中商税骤减四十余万贯。 要知道此前陇右在长安贩卖香料,以及采买商货,长安都能因此获得商税。 制裁陇右后,陇右少了八九十万贯的收入,河西少了十几万贯,长安少了四十余万贯的收入。 这项制裁,无疑使得三方势力都丧失了一个财源,而对于大唐来说,朝廷的现钱并不算多,四十万贯也是一笔很可观财政收入。 只可惜现在随着制裁开始,原本好不容易促成的香料贸易再度破产,为此倒也不是没有人吐槽过朝廷擅起战事,但更多的人还是支持这场战事。 说到底,陇右势力太大了,加之日渐强盛,这次还借口帮助朝廷夺去了剑南六州,下次说不定就是剑南十州、二十州了…… 陇右是该打,但如今朝廷却打不过,这就让议论声开始渐渐倒向谈和派了。 不过百官也都知道,战事一旦开启,可就不是朝廷想谈和就能谈和的事情了。 交涉和谈这种事情,得看看双方处于什么位置上。 如今朝廷在前线连战连败,陇右连战连捷。 这种情况下,即便朝廷愿意谈和,陇右也不愿意。 唯有以战促和,方能有谈和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漼摆了摆手:“赐绢帛十万疋与魏博将士,望其连战连捷,剿灭贼寇……” “奴婢领旨。”田允恭敬应下,随后退出了咸宁宫偏殿之中。 在他走后,偏殿内的歌舞声再度响起,而何全皞连战连捷的消息,也自然经过了南衙北司的耳中。 北司的亓元实等人不以为意,可南衙的徐商等人却不能不关注。 “魏博多年未曾出镇作战,不曾想竟然还能将贼寇打得如此地步。” “不过是打些贼寇罢了,若是去到陇右,恐怕下场与宣武、河中诸镇也没有区别。” 南衙某处衙门的正堂中,徐商毫不吝啬的夸赞魏博的战斗力,毕竟在他看来,魏博武风早就不成气候了,本以为此战会打得比较艰难,却不想竟然还打得不错。 相比较徐商,路岩则是十分轻视魏博,毕竟魏博自从田氏倒台后,武风便一直低迷,战斗力长期处于河朔三镇之中垫底的存在。 对于路岩来说,中原的战事虽然闹得很大,可这也只是因为中原及河东诸镇官兵被刘继隆牵制在陇右罢了。 如果能尽快解决刘继隆,届时十二万大军调回关东,区区黄巢、王仙芝、庞勋等贼寇,弹指可平。 “魏博肯南下讨贼,已经十分不错了,若是能调动成德、卢龙二镇,说不定能讨平陇右。” 于琮眼见二人争论,当即开始站出来打圆场,话里话外都想着请动成德和卢龙。 不过徐商与路岩却清楚知道,于琮想要调遣的,唯有幽州的卢龙镇,至于成德…… 建中之乱后,随着成德镇马军遭受重创,其“勇冠河朔诸帅”的名头便变得名不副实了。 幽州镇却也独自承担起了替大唐守边,防御契丹、奚的艰巨任务,这才是幽州镇保持巨大军队的首要原因。 相比较下,长期驻守边疆,抵抗契丹、奚人扰边的幽州卢龙镇却保持着自安史以来的武风,且力量强大。 卢龙镇不仅能守卫本镇的边境防线,还承担起了大唐东北部整条防线的统筹任务,经常出兵至河东、代北来协助防边。 长期在血与火中锻炼的卢龙军队,其军队战斗力自然比甘于安逸的成德、魏博要强,是如今当之无愧的河朔第一。 不过如今的卢龙节度使张允伸年迈,且性格安于守土,根本无心领兵出境,朝廷自然没有机会调动他南下,更别提调往两千余里外的陇右作战了。 三镇节度使都不傻,去中原打盗寇是捏软柿子,但去陇右却要真的拼命。 两个多月的时间,河东、义成、宣武等诸镇官兵便战死了三万多,代北的沙陀精骑都被打得差点全军覆没。 代北的沙陀人虽然过得落后,但只要装备上官军的军械甲胄,战斗力也并非一般藩镇可比的,党项亦是如此。 结果这些军队纷纷折戟沉沙,而朝廷两个月死伤三万多的消息并不难打探。 这种烈度的战事,即便他们愿意参与,下面的牙兵也不会同意的。 “秋雨还有多久能停下,司天台是怎么说的?” 路岩质问殿内的学士们,一名学士作揖回答道:“司天台说此次节气虽提前,可秋雨却十分绵长,最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停。” “此外,此次秋雨偏西,河南道恐会错过秋雨,遭遇旱情,请……” 学士还未说完,于琮便叹气道:“已经遇上了。” 于琮拿出一本地方官员的奏表,略微头疼道:“江南与关内、河东、河北都有细雨,但河南道北部却滴雨未下,怀州等地遭遇旱情,百姓怒而驱逐刺史,老夫已经责令河阳解决此事了。” 见于琮处理好了,徐商与路岩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置之不理了。 良久之后,还是路岩率先开口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促成与南蛮的和谈,此外邀请黠戛斯出兵陇右。” “只要能促成西南和谈、漠北南下,陇右之事也能稍微缓解些。” 王式想要转攻为守来消耗陇右,但若是路岩等人觉得,单纯防守也不行。 哪怕最后拖垮了陇右,但朝廷最少也得丢半条命,并不划算。 唯有请动外援进击陇右,方能让陇右提前崩溃,使得朝廷收复此失地。 反正大唐作为天下之主,邀请外藩入内平叛也不是一两次了,路岩也不怕背负什么骂名。 与路岩想法相同的,除了于琮还有徐商,所以此事自然便定下来了。 只是黠戛斯与南蛮毕竟距离长安遥远,朝廷虽然派出了使臣,但没有两三个月是见不到成效的。 至少在今年,朝廷是不太可能指望到外援了。 “眼下诸镇调兵两万协防泾、原、陇三州,秦州又有王少保六万大军,北边四水川还有李承勋及沙陀八千兵马。” “山南西道王铎出兵一万袭扰成武二州,李福与高骈所率兵马三万有余,朝廷在陇右四周仅十二万兵马,还是少了些。” “朝廷对凤翔诸镇下发募兵旨意后,凤翔、泾原、邠宁诸镇皆募兵数千不等,待来年开春,可用之兵不少于三万。” “若是今年保留西川、东川钱粮而不起运,两镇兴许能多募兵二三万。” “届时朝廷用于讨平的兵马,不会少于十八万,只需与陇右僵持,陇右被拖垮亦不久矣。” 路岩侃侃而谈,于琮与徐商虽然觉得这么做不利于朝廷,但想到朝廷也没有太好办法,于是只能点头默认。 眼见二人点头认可,路岩则是靠在了椅子上,略微舒展几分。 倒是在他们舒展的同时,中原的战事却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康承训围剿庞勋于泰山、鲁山之间,庞勋几次突围不成,遭受重创。 王仙芝占领了光州、申州,并依托淮水来抵御忠武军、淮南军、义成军的围剿。 三人中声势最大的黄巢则是一路北逃,在明面上被何全皞所率魏博军追着打。 何全皞连战连捷,连摧三军于宋、宿二州,但大多都是黄巢麾下的流民队伍,并未伤及黄巢本源。 连日的大捷让何全皞及魏博的官兵们放松了警惕,他们追至宋曹二州交界处,距离曹州治所的济阴县不过二十余里时,再次击溃了黄巢麾下兵马。 黄巢率领数千兵马仓皇逃往济阴县,而何全皞则是率军打扫战场。 此时他已经将黄巢的势力逼回到了曹州境内,黄巢麾下只剩济阴、冤句二县。 “区区流寇,也敢造次于中原。” “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某亲率大军,将此贼荡平于曹州!” 战后的原野上,何全皞勒马驻足,脸上不知何人鲜血,溅了大半张脸。 在他身后跟着四百余名精骑,以及正在俘虏、屠杀流民的七千多魏博镇官兵。 他们屠杀老弱,将青壮俘虏后烙上奴印,而在他们队伍后方六七里外,还尾随着一支两千多人的行商队伍。 很快战事告歇,上万老弱被屠杀,数千青壮被俘虏。 当木哨声响起,行商队伍立马赶了上来,一名长相市侩的行商上前对何全皞作揖道:“何节帅。” “这些口马都卖给你了,你做个价,莫要让某麾下弟兄吃了亏!” 何全皞明目张胆的说着,而这行商也不觉得奇怪,而是扫视了眼不远处被俘虏的数千青壮。 “每人作价二贯,节帅以为如何?” 一个青壮的男子不过二贯钱,如此价格却已经算是如今河南道口马行市中的高价了,可见乱世下人命如何低贱。 “好!” 何全皞不假思索的应下,而他身后的那些魏博官兵们则纷纷露出贪婪的目光。 何全皞下令扎营于不远处的干净原野上,而行商与军中的料粮、参军等官员则是开始清点起了人口。 小半个时辰后,牙帐搭建起来,行商与料粮官员也走来了牙帐。 “节帅,点齐清楚了,六千九百五十七只,王行商作价一万四千贯尽数买走。” 料粮官的话音落下,帐内的何全皞便点头道:“就按照这个价格,你把钱留下,人带走吧。” “谢节帅!”王行商笑呵呵的作揖感谢,随后派人带来了一箱子的黄金。 铜钱沉重,一贯便重六七斤,根本不好携带贸易。 相比较铜钱,一斤便抵一百多贯的黄金更适用于这种大宗贸易。 随着一箱黄金被放在了牙帐内,何全皞也没有久留王行商,而是在其带来黄金后,便派人护送他们前去南边的楚丘去了。 与此同时,何全皞对身边的几名都将吩咐道:“每人分十斤,带回去给弟兄们分一份。” 他话音落下,几名都将四目相对,随后分别上前领走了十斤黄金。 八名都将领完后,箱子内最少还有三十几斤黄金,但看何全皞的架势,显然是不准备给他们了。 众人脸上笑呵呵的抱着黄金离去,可心底却将何全皞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各自回到帐内,却根本不敢像何全皞那般给自己留下黄金,而是叫来了列校,试图将黄金尽数分发下去。 饶是如此,牙兵们到手的黄金却依旧不足一贯,营中骂声不断。 “直娘贼的,今日宰杀俘虏那么多口马,却只有半贯钱?” “一人分一个口马都能卖一贯八,多出的钱呢?” “狗鼠的家伙……” “就这么点东西,明日且瞧着谁还听他军令!” 几名牙兵看着手中那小拇指盖大小的黄金,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戾气。 前来分发的列校闻言,避免惹火烧身,连忙撇清关系。 “这黄金某可是全都送来了,弟兄们若是不信,大可往我帐内搜索,若是能搜出刚被切下来的黄金,某愿意摘下脑袋给诸位。” 列校的话,让四周的队长等面面相觑,却又压下脾气道: “叵耐的杀才,定是那何全皞克扣了钱财!” “十几年不发威,莫不是以为某等都是草捏的?” “他这些日子鞭挞不少弟兄,众人都忌恨他,若是动手宰了他,又有几人愿意为他说情?” “话不可这么说,如今我等远在曹州,家人还在魏博,不若等回了魏博,护下家人后再动手如何?” 他们明目张胆的在帐内讨论着如何处置何全皞,列校权当听不见,而这些个军头却你一言我一语的定下了何全皞生死。 不多时,他们收下了黄金,并将黄金换成铜钱来分发队内的兵卒。 兵卒们与队头们一样,十分不满此役收获,但经过队头解释,也都将怨气投向了何全皞身上。 兴许是心里怀着怨气,那些得钱太少的巡哨兵卒也只是草草巡哨,根本不如往日尽力。 只是白日刚打过胜仗,在他们看来,贼寇必定躲在济阴城内苟延残喘,舔舐伤口,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怒他们。 可惜他们想错了,因为黄巢不仅准备触怒他们,还准备彻底击溃他们。 天色渐渐变黑,夜幕下的魏博营盘与行商的营盘好似两盏油灯,指引着正确的方向。 距离营盘外的原野荒草丛中,十余名塘兵偷窥了半个时辰,直到摸清魏博的塘骑、塘兵巡哨范围和频率后,他们才潜伏在夜幕下偷偷离去。 一个时辰后,这十余名塘兵走出了二十里的范围,直奔魏博营盘西北方向而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后,远方出现了一片湖泽与芦苇丛,但当他们十余人到来后,这些芦苇丛中立马站起了无数道身影。 “跟我来!” 夜幕下亮起了火光,有人点燃了火把,但只此一支。 他们在这群人带路下,很快来到了黄巢、黄揆、黄邺三人面前。 “节帅,摸清楚了,官兵放哨十五里,每一刻钟变化一次。” “十五里?” 火光下,朱温那张脸显得极为坚毅,而他面前的黄邺几人听后,则是将目光都投向了黄巢。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黄巢沉吟片刻后才道:“我们在此处有五千人,北边还有林言和黄存的一万七千人。” “我就不信两万多人,还吃不下八千人。” “传我军令,慢慢朝官兵的营盘摸索去,战锋队堵住营门,其余人用火箭和石脂罐、火把招呼营内,定要将他们烧死在营盘中!” “再派快马给林言他们送去消息,让他们立即南下,赶在寅时前抵达营盘。” “末将领命!!” 诸将领命,随后开始摸索着朝魏博营盘前进。 相比较前些日子所率领的游勇散兵,此刻跟在黄巢身后的这五千兵卒尽数着甲,每个人手中都持着长枪及钝兵,还有不少人背负弩具及弓箭。 时间一点点过后,二十几里的路程,他们走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丑时(1点),他们才靠朱温等人的探哨,逼近了魏博营盘三里的范围,依稀能看到远处火光通明的营盘。 三里的距离并不近,至少对于负甲的起义军来说,他们想在不消耗光体力的情况,完成对营盘四门的包围,最少需要一刻钟。 黄巢在权衡,但再多的权衡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耽搁的越久就越容易被魏博的塘骑塘兵发现踪迹。 想到这里,黄巢脸色闪过一丝狠辣,回头便与黄揆二人交代道:“传我军令,木哨声响起则立即朝营盘四门接近,靠近后立马射出火箭!” “不必追杀逃亡的官军,只需要射出火箭,围剿营盘内的官军即可。” “只要林言他们瞧见火光,便会立即带兵马南下,坚持两个时辰就能将魏博重创此处!” “末将领命!!”众人不假思索应下,而黄巢也很快拿起了木哨。 在时间推移中,十几个弹指后,黄巢毅然决然吹响了木哨:“哔哔——” 刺耳的哨声划破了夜幕,魏博营盘四周的巡哨的官兵也惊慌了起来。 与此同时,大批起义军冲向了营盘,所有人都快步走向营盘,不敢奔跑,担心消耗体力后无力反击。 “敌袭!!” “怎么回事?!” “敌袭——” 一时间,睡梦中的无数魏博官兵被木哨及呼唤敌袭的声音惊醒,整个营盘乱成一片。 当何全皞等人从睡梦中惊醒后,立马就听到了叫嚷敌袭的声音。 无数魏博官兵纷纷穿戴甲胄,何全皞等人也在亲随的帮助下穿上甲胄,骑马便要往营外冲去。 他们浪费了不少时间,因此当第一批官兵冲出营盘后,起义军便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营盘外。 他们张弓搭箭,在同袍的帮助下点燃手中火箭,往营盘内射出。 “灭火!” “不要管大火了,先逃出去!!” “结阵——” 火焰在营盘内燃起,而何全皞等人则是集结了反应最快的兵卒,穿戴好甲胄后朝南门冲去。 此时南门处已经集结起了不少起义军,他们结阵誓死守住南门。 “冲过去,不想死就冲过去!” 何全皞在马背上指挥身旁数百人冲锋,数百魏博官兵虽说多年不经战事,但操训却并未减少。 他们结成六锐阵,直接冲向了营门处的起义军。 “杀——” 喊杀之间,魏博官军几乎是瞬息间便击垮了起义军那单薄的防线,但好在这时又涌来了大批起义军。 双方交战于营盘南门,仅仅训练一个多月的起义军,根本无法挡住这群求活的魏博官军。 他们的口子被撕开,何全皞见状立即率领精骑冲锋,扩大这处被撕破的口子。 与此同时,营内无法突围的魏博官军也发现了此处的口子,纷纷朝南门涌来。 原本制定精密的包围歼灭战,最后还是因为硬实力的差距失败了。 何全皞率军突围后,并未慌乱撤退,而是命人吹响木哨与号角,试图聚集逃出来的溃兵,反攻起义军,夺下南门来为营内官军创造突围的机会。 “呜呜呜——” 悠扬的号角声与刺耳的木哨声不断响起,营盘内慌乱的魏博官军听到号角及木哨声,纷纷朝南门涌来。 “杀!!” 何全皞举起手中马槊,逃出营盘的数百甲兵立马结阵,上百精骑为其掠阵。 魏博甲兵们皆六阵中锐阵,以锋矢阵朝南门的一千多起义军杀去。 一时间,南门处的起义军陷入了前后夹击的境地,双方竭力拼杀,长枪碰撞一处,战场上充斥着喊杀声和枪杆碰撞的声音。 起义军原本还能稳住阵脚,但随着聚集到南门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们也渐渐不支。 其余三门的黄巢、黄揆、黄邺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即分兵前来支援。 一千多起义军再次加入战事,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推移,起义军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渐渐退下。 当南门被何全皞带兵夺下后,营内的魏博官兵纷纷逃出营盘,而此时营盘已经火海一片。 冲天的火光,便是十余里外都能瞧见。 “直娘贼,给某宰了他们!!” 将大批官军解救突围后,何全皞立马下令冲杀起义军。 不用他开口,此时的魏博官兵便已经主动上前厮杀了起来。 起义军节节后退,黄巢面色严峻,时不时向北边看去。 时间在推移,倒下的起义军越来越多,战场上的魏博官军也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推移,前来突袭的起义军已经汇聚一处,营盘内冲天的火光将战场照得血红。 所有人的表情都无比狰狞,每个人的表情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如恶鬼附身般。 这里不像人间,更像是所谓的地狱。 厮杀的不是起义军与官兵,而是地狱之中的千万恶鬼。 “呜呜呜——” 关键时刻,北边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而魏博镇的官兵听到后,不免一阵骚乱。 “狗鼠的家伙,无需慌乱,他们没有援兵,不过是虚张声势!” 何全皞冷静指挥,他已经在火光下看清了起义军的装备情况。 数千甲兵的数量已经不少,他不相信起义军还能拉出一支甲兵来策应。 只是他虽然相信,但当那号角声不断靠近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有些慌乱。 一炷香后,当北方响起密集且沉闷的脚步声,何全皞忍不住朝北方看去。 “杀——” 里许外,由火把组成的火海正在朝此处靠近,魏博镇的牙将们见状,当即对何全皞催促道: “节帅,贼军一路败北,期间根本没有留下多少甲兵,想来是诱敌深入之计。” “没错,现在应该立即撤往楚丘,避免着了贼人的道!” “节帅……”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规劝何全皞,何全皞也被他们弄得有些慌乱。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撤军:“撤!!” 随着他一声令下,魏博军中响起了鸣金之声,所有魏博官兵且战且退的跟着鸣金声往楚丘城撤退。 “追!” 黄巢的军令言简意赅,他清楚如果己方现在停下,魏博军肯定会怀疑己方实力,继而继续厮杀。 以魏博军刚才的表现来看,虽然远不及他曾经在长安见过的陇右军,但收拾他们绰绰有余。 正因如此,他选择了率军追击,而他们这一追,魏博军中的不少将领便都相信了他们还有更多兵马和后援,加快了撤退速度。 双方一追一逃,七八里路程就这样过去了,黄巢等人没了力气,只能看着魏博军打着火把撤往楚丘。 “撤,打扫战场!” 黄巢喘着粗气撤军,但是军令下达后,他又看向黄揆:“派一百人跟着官军,避免他们会来偷袭。” “是!”黄揆连忙应下,随后派人尾随官军而去。 上万起义军开始撤退,当他们撤回营盘时,时辰却已经来到了寅时二刻(3:30)。 夜幕浓稠如墨,营盘处的火光也被留下的林言、黄存等人率兵卒扑灭。 黄巢下令打扫战场,自己直接走入了一顶还算完好的帐篷中休息。 他只觉得疲惫而躺下,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最后还是被林言试探性叫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微微亮起了,而他在林言搀扶下起身,随后走出帐篷。 帐外天色微亮,距离他躺下,估计也就过了半个多时辰。 那些烧焦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黄邺眼见黄巢走出来,当即拿出刚刚清点好的文册递给他。 “军中除了家中那些子弟,鲜少有识字的,兴许会有失误,但数量不会差太多。” “刚才的夜袭,我军死伤三千六百五十七人,官军死了二千二百三十五人,我们俘获了二千八百六十多套官军甲胄。” “这样算起来,我们的甲胄也够一万人穿着了。” “节帅,我们现在是撤回曹州,还是南下攻取宋州?” 黄邺在黄巢翻阅文册时解释着,而黄巢在确认无误后,当即将文册交给了黄邺,而后走到一旁的篝火前,感受着火光提供的温暖,缓缓闭上了眼睛。 “暂时撤回曹州,将破损的甲胄修补齐全后,点齐曹州境内的钱粮,准备绕过宋州南下……” “绕过宋州南下?去哪?” 匆匆赶来的黄揆忍不住询问,黄邺与林言黄存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对此,黄巢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篝火中回溯当初的回忆。 他自小磨炼骑射技艺,但兵法却只是看过几本兵书,只有个大概的念头,并不能帮助他崛起。 真正能帮助他的,反而是那些年在长安时,与陈瑛、杨信胡侃留下的记忆。 他记得很清楚,他与杨信下围棋时,杨信曾说过“高者在腹,下者在边,中者占角,此棋家之常然”来阐述围棋之道。 当时他还觉得这番话别有深意,忍不住询问是谁说的。 杨信却说,如果大唐的书册古籍没有,那多半就是自家节帅说的,因为他也是在扫盲学习围棋时,听自家节帅说的。 得知是刘继隆所说,当时对刘继隆十分敬佩的黄巢还多问了几句。 黄巢忘记当初杨信是怎么说的了,但他记得二人说着说着,杨信便说出了与这句围棋术语相悖的战阵之道。 “在围棋中,棋盘里面每一子在计算胜负的时候都是等价的,不管是在中腹还是边角,但现实不一样。” “中腹的人口、资源密度往往比边角有巨大的优势。” “但反过来,由于中腹资源较多,所以各方势力都想在此角逐,故此称呼为逐鹿中原。” “正因如此,若是在中腹安身立命,则容易四面受敌。” “居于中间的是否能成功,取决于个人能力,也取决于两方势力的优势和劣势对比。” 黄巢回想着杨信所说的这番话,他知道这不是杨信说的,而是刘继隆说的。 自他起义以来,他突然觉得刘继隆在陇右帮兵卒扫盲的那番话很有道理,隐隐蕴藏着行军打仗的知识,且讲述的十分浅薄,便是寻常农家子弟都能听懂三分。 正因如此,黄巢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他最终决定舍弃曹州这个四战之地,寻找一处能供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 自己既然不做流寇,那就必须有坚韧的信念来选择并保卫自己的起家之地,做好被官军围剿的准备。 如果能扛过官军的几轮围剿,在围剿中不断壮大的话,那起兵最大的难关也就能渡过了。 他没有自信能在曹州守住官军的围剿,而且曹州附近的流民也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官军屠戮一空,自己呆在这里,只能困死。 相较于曹州,他更倾向于南边的淮南道。 那里不仅有王仙芝可以替他分担官军压力,也有长江和大别山能为自己提供兵败休养处。 所以他这几日打的主意就是利用此役来击败魏博镇的官兵,使得诸镇官兵对自己胆怯,沿途不敢阻拦自己。 届时自己也可以通过缴获魏博镇官兵的甲胄来壮大,随后南下前往淮南道西边的蕲州、舒州和黄州。 之所以选择这三个州,第一是因为它们紧邻大别山与长江,又有善于造船的工匠能为他造船渡过长江。 即便官军聚众向南征讨,他也可以从容撤往江南西道,在湖南及江西等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想到此处,他便与黄揆等人说道:“撤回曹州,两日后挑选出南下精锐好工匠,带齐军属及工匠亲眷南下!” “是……” 黄揆等人不想离开生养自己的曹州,但他们却不敢反驳黄巢的决策。 于是两个时辰,这不足两万的大军便撤往了曹州,而仓皇撤退的魏博军也撤到了楚丘县。 此时的何全皞狼狈不堪,只因为魏博牙兵各个沾亲带故,他率领南下的这八千官军,其中有五千是州兵,三千是牙兵。 阵没的州兵,按照标准抚须几十贯钱就足够,但阵没的牙兵却不能这么草率。 上千牙兵包围了县衙,众人推举都将韩君雄向何全皞讨要个说法。 韩君雄被众牙兵都将推举,心中虽不愿意蹚这趟浑水,但面对这些把手按在刀柄上的家伙,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入县衙中。 他被县吏带到了正堂,此时的楚丘县令、县丞站在何全皞身旁,满头大汗。 何全皞见到了他,当即质问道:“韩大郎,某家父子对汝如何?汝为何率众军逼某?!” 韩君雄闻言也是无奈,心道这何全皞根本没有其耶耶、阿耶的手段和心性,反倒是志气不小。 若是他安分守己待在魏博,现在哪里会惹出这种事情来。 “节帅,您应该知道,这并非我情愿走进来的,军中兵卒是什么性子,您也清楚。” “此前您连战连捷,带着弟兄们赚了不少钱财,即便责骂弟兄,打杀些军将也无人威胁您。” “可是如今您打输了,弟兄们的钱财都丢弃在了营盘内,此次南下不仅什么都没拿到,还白白折了六百二十二名魏州弟兄。” “魏州的老弟兄个个沾亲带故,您若是以普通钱粮补偿,他们未必愿意,届时你我恐怕都得葬身此处。” “依末将所见,不如向朝廷讨要二十万钱帛,尽数分给南下的弟兄们,再另外准备一份送给阵没的军属,如此才能把事情稳住。” “此外,这南边的事情,我们何故掺和,拿了钱帛后就给北上才对。” 韩君雄倒也算开门见山了,何全皞则是听得面红耳赤。 要知道他当初就是为了获取朝廷支持,提升自己在军中威望才选择的南下。 如今不仅战败于黄巢等贼寇之手,原本好不容易提升的威望也一扫而空,他如何不着急。 若是牙兵们只要钱帛,拿了钱帛后还愿意与他围剿黄巢,那他倒也乐意向朝廷索要钱帛。 只是就牙兵们的意思来看,自己若是不同意回乡,自己今天恐怕是走不出这楚丘县衙了。 想到这里,何全皞咬牙道:“你带牙兵北上,某率州兵留下如何?” “这……末将需要问问外面弟兄们的意见。”韩君雄也十分为难。 何全皞见他为难,衡量后还是点头道:“你去询问吧。” “末将领命!”韩君雄作揖应下,随后转身走向县衙外。 一刻钟后,他脸色难看的走了回来,作揖道:“州兵的弟兄得知此事,也跟着过来了,他们都要回乡。” “狗鼠的家伙,他们当某是什么?!” 何全皞忍不住低声嘶吼,韩君雄则是面露难色。 良久之后,何全皞还是屈服了,他低头道:“某会向朝廷请赏,但朝廷犒赏拨发前,我们还得尽力剿贼才行。” “这……”韩君雄根本做不了主,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末将去问问弟兄们意见。” “去吧!”何全皞只觉得憋屈,但他还真有点怕那群家伙冲入县衙,把自己的脑袋给摘了。 好在这次事情顺利,韩君雄不多时便走了回来,作揖道:“弟兄们都同意了,但这次您不能再禁止弟兄们寻乐子。” 所谓寻乐子,无非就是劫掠钱财罢了。 何全皞脸色难看,但最终还是点头屈服,答应了牙兵们的条件。 随着他答应下来,原本包围县衙的牙兵们纷纷散去,而何全皞也只能在韩君雄的监督下,向朝廷写下了请赏的奏表。 韩君雄拿到奏表,离开前看了眼楚丘县的县丞和县令。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尔等知否?” 县令及县丞连连点头,韩君雄则是满意的拿着奏表离去…… (本章完) 第401章 长驱直入(万字大章) 第401章 长驱直入(万字大章) “杀!杀!杀……” 咸通七年八月,随着黄巢在济阴城南部击退魏博官兵的消息传开,一时间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起来。 何全皞率领魏博军休整于楚丘,毫无动静,而黄巢则是在曹州休整十日后率军绕道楚丘南下,直奔淮南。 大军过处,如黑潮漫卷,千里焦土,无数盗寇、流民、饥民投向黄巢南下的队伍。 起初只是几支山贼水寇裹挟着饥民前来投靠,但随着黄巢的队伍越来越大,当那面绣着“陇右节度使”的赤旗竖起时,整个河南道的流民都疯了…… 饿绿了眼的奴隶砸碎枷锁,山棚里的私盐贩子拎起砍刀,连山里刨食的逃民都戴上了赤巾,跟着那杆旗往南涌去。 黄巢率军南下,一路经过汴州、蔡州、颍州,聚众二十余万,连破十三县,朝野震动…… 淮南道的官兵试图阻拦,但黄巢已经率领上万甲兵及数万流民作为先锋,踩着舟船杀向淮南。 无数举着木枪的流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两团烧着的怒火。 九月初,黄巢率军杀入淮南道,官军畏惧起义军人多势众,又听说黄巢亲自率大军杀到,驻守淮河的官军连夜溃逃。 黄巢率军捣毁淮南军的所有城防工事,抢运走囤积的物资粮草,并向整个淮南道发出《讨淮南贼》檄文。 檄文之中,他大肆吹嘘自己对魏博与淮南军的战果,将淮南地区的官军污蔑为“祸国殃民的逆贼”。 淮南流民争先恐后的前来投奔他,麾下流民皆称呼其为“黄王”。 “混账!混账!混账!!” 九月中旬,随着北方秋雨彻底结束,即将迎来秋收时,咸宁宫的李漼却看着那一份份加急而来的奏表噩耗,止不住的烦躁了起来。 咸宁宫中,面对李漼的发作,南衙北司的官员们纷纷缄口。 直到李漼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才不得不装出聚精会神的模样。 “谁能告诉朕,这中原诸镇为何畏黄巢如畏虎,迟迟拿不下这群贼寇!” 李漼的问题并不复杂,黄巢能横行中原,主要还是因为中原诸镇抽调至陇右及齐鲁。 中原没有兵,各镇兵马勉强自保,根本无力出击。 好在黄巢舍弃了曹州等河南道诸州,直奔淮南而去,而此时南边的兵力相比较北边则更多。 “陛下,臣建议发江南东西两道兵马讨平黄巢,另命宣武军节度使刘瞻加紧操练新卒,令魏博节度使何全皞率军南下,尽快讨平王仙芝及黄巢二贼!” 徐商毕恭毕敬的说着,可路岩却道:“这魏博还能打仗吗?” 路岩把徐商给问沉默了,毕竟魏博承平多年,这次竟然被黄巢率军摸到了营盘处还不知,被人打了个奇袭。 仅魏博镇当下的表现来看,说一句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还真不为过。 “路相以为该如何?”徐商反问路岩,路岩见状看向李漼,恭敬作揖道: “陛下,臣听闻朝廷上次安抚沙陀部后,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被赐姓李,名国忠,对陛下感恩戴德,对朝廷忠心耿耿。” “又闻他为其子朱邪翼圣更名为李克用,令其返回代北,重新募兵三千余南下。” “臣以为,沙陀虽在陇右表现不尽人意,但全赖刘继隆兵多将广所致。” “不如调李国昌父子率精骑前往河阳,开河阳武库为其武备,再将其调至刘瞻麾下,以刘瞻为主,率军讨击黄巢、王仙芝二贼如何?” 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等精骑本来是朝廷赋予厚望的部队,结果被刘继隆一个月就尽数全歼或重创。 神策及朔方、党项三部是已经没了,沙陀被陇右打成这个样子,估计即便调往前线也很难有所作为,不如调到中原战场,围剿围剿贼寇。 “可!”李漼不假思索的应下,路岩见状恭敬退下。 与此同时,兵部侍郎的郑畋站了出来,恭敬作揖道;“陛下,秋雨已经告停,陇右叛军必有动静。” “眼下理应命西川、东川、山南西道及泾原李使君所部强攻陇右,夺取西川六州及陇山四关,再以王少保六万余兵马牵制刘继隆主力才行。” “如今距离入冬还有一个月,我军若是无法在入冬前建功,刘继隆必然率军反扑,届时秦州告急,陇山余下二关恐怕也会丢失……” 郑畋的判断倒是没有问题,李漼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不由看向了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郑侍郎所言甚对,眼下官军必须赶在入冬前夺回陇山四关及剑南六州。” “届时即便丢失秦州,还有陇山可依托防守,不至于震动关中。” “好!”李漼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依郑侍郎、徐相所言操办!” 他话音落下,当即起身走下金台,群臣纷纷作揖唱礼,等待他走入偏殿后,才各自退出了咸宁宫。 一个时辰后,无数快马自长安往外奔走而去。 随着秋雨结束,艳阳再次高照北方,不同的是,这次的太阳比往年似乎更为毒辣了。 不过两三日时间,陇右泥泞的道路便被晒干,而长安派出快马还未抵达前线,刘继隆便已经等不了了。 “簌簌……” 九月初十,陇西县外军营不知何时筑起了一座三丈高的土墩台。 当甲片声响起,刘继隆一步步走上墩台,身后跟着高进达、崔恕二人。 几个呼吸时间,三人走上墩台,其顶部长宽各三丈,面前便是占地数百亩的校场。 萧瑟的秋气里,刘继隆抬手按住鄣刀刀柄,远处是陇西城外劳作农户,脚下是万军肃立,铁甲寒光。 一万五千陇右老卒整装待发,长矛如林,黑压压地排向天际。 朔风扫过,千百面旌旗猛然翻卷,猎猎之声如雷滚过校场,刘继隆肩后的红色大氅在风中狂舞,像一团燃烧的暗火。 “祭旗——” 台下诸将唱声,高进达捧来铜盆,盆内装满五畜牲血,而崔恕则是端来烈酒,等待刘继隆动手。 刘继隆脸色平静,神情淡然的拔刀划破手掌,将血沥入烈酒,仰头饮尽。 高进达则是将装满五牲畜血的铜盆举起,洒在台下。 鲜血洒满高台,浓郁的血腥味让前排的兵卒心中一凛。 “杀!杀!杀……” 台下爆发出海啸般的喊杀声,将士们的箭囊在颠簸,乘马的马蹄在刨地,所有矛尖都朝着东方倾斜,仿佛整片大地正在缓缓抬起。 刘继隆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陇右,振臂举起鄣刀:“出征!!” 在他的军令下,五千马步兵及一万老卒开始有序出营。 刘继隆走下高台,翻身上马,高进达同样如此。 “崔恕,家里便交给你了!” “节帅放心!” 刘继隆话音落下,崔恕连忙作揖。 不等他抬头,刘继隆调转马缰,疾驰冲出营去。 高进达紧随其后,二人随军走出营盘,所见的是无数辆供兵卒乘坐的挽马车。 昨夜刘继隆便已经下达了此役胜出前,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军令。 渭州的挽马被刘继隆征集一空,五千多辆挽马车,保障了步卒行军路上的体力休整。 所有的辎重及民夫都提前几日调往了前方关隘,而此时刘继隆要做的就是率军抵达关隘,夺回第一重关隘,拿下武山县及伏羌县。 “三阳川可有消息传来?” 马背上,刘继隆平静询问高进达,高进达见状立马回答道: “北边三千步卒死守三关,另有斛斯光率两千马步兵坐镇高山咀,李承勋手中虽有两万八千大军,也不敢说能轻易攻下三关。” “南边朔方老卒调入,安破胡手中有精骑四千、马步兵两千。” “王式几次试探,但都被安破胡化解,这安破胡比您想的还要思索精细。” “除此之外,我军原本故道石堡处还有两千战兵老卒归张武统辖,届时只要我军夺取壁垒,进取武山县,张武便可率军一千五百加入对武山县的战事。” “南边王铎进攻成州,被陈靖崇和耿明二人设伏青阳峡,死伤近千人。” “不过这王铎也是个沉稳之人,虽然当时慌乱,但立马稳住了三军,率军撤往了南边的龙门镇。” “尚铎罗和张昶倒是中规中矩,依旧坚守关隘,依托关隘杀敌。” “北边的曹茂也几次率领刚训练的轻骑去袭扰盐州,盐州朔方军残部不堪其扰。” 在高进达的解释下,整个西境战场的局势宛若地图呈现在刘继隆眼前。 事实证明,嘴皮子厉害是没有用的,至少就当下局面来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张昶、尚铎罗、厝本,以及被刘继隆禁闭的李骥等人并无功过。 比较他们,反倒是平日里沉稳的陈靖崇及耿明能主动出击,挫败了山南西道官兵的入侵。 曹茂虽说在此前朔方之役中表现略差,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兵作战。 吸取教训后,他也知道该怎么独立指挥三军了,表现足够称道。 从整体来说,尚铎罗等人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崭露头角的新人安破胡,以及在故道石堡抗住了官军两月强攻的张武。 “经过此事后,有些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刘继隆心中默默想着,而此时其所率兵马也来到了渭水北岸的水关。 水关东西长十余丈,高三丈,仅甬道便高二丈。 随着关门打开,甬道后露出的是滔滔东流的渭水,以及横亘渭水之上的铁索桥。 铁索桥长四十六丈,其中三十丈处于水面,桥宽一丈四尺,以十六根铁索搭建并以铁沟固定木板而成。 在刘继隆指挥下,陇右大军以团为单位开始过河。 校尉及旅帅、队正、伙长的素质并不差,很快便指挥一团又一团的快速渡过铁索桥。 待到全军通过时,所用时间不过半个多时辰罢了。 大军进入南岸的水关,接着便沿着渭水向东进军。 一个时辰后,大军接连通过第三道关隘,来到了第二道关隘。 第二道关隘背后是下场的地形,两万多民夫已经在此埋锅造饭,而刘继隆率军到来后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令三军休息吃饭。 第二道关隘距离第一道关隘仅有十里,刘继隆准备一鼓作气夺回第一重关隘。 正因如此,当将士们匆匆休息并吃饱喝足后,刘继隆继续下令三军与民夫出关前进。 渭水河谷的风很大,吹得众人衣袍鼓舞,旌旗猎猎。 一万五千老卒率先出关,前方地势变得开阔起来,而远处的官军塘骑也发现了他们出关的举动,连忙调转马头向第一重关隘撤去。 “不必追,让他前去通报也无妨!” 不少将领试图追击,但都被刘继隆喝止住了。 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宽阔的河谷,大片渭水冲刷出来的平川呈现眼前。 这些平川被陇右经营为屯田,眼下长满了粟与麦,再过几日便能彻底成熟。 刘继隆突袭第一重关隘,为的就是保下这数千亩作物。 “马步兵出阵疾驰,先行突袭至第一重关隘城下,别让他们有收割焚毁粮食的机会!” “末将领命!” 刘继隆一声令下,已经出关的五千马步兵瞬间在两名都尉带领下疾驰而去。 十里路程,对于加急而去的马步兵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情罢了。 即便官军想要焚毁作物,也伤害不了多少作物,这整片河谷的作物都将被大军身后的民夫收割并制为军粮,最后进入陇右将士的腹中。 “哔哔——”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河谷内不断回荡,早有准备的官军立即抬走拒马,向关内良田投掷石脂,丢出火把。 大火燃烧起来,放哨的塘骑也疾驰冲入城门城门甬道中。 在塘骑回到关内后,五千陇右马步兵疾驰来到此处。 面对燃烧的大火,两名都尉并未慌张,而是将大军一分为二,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开始收割粮食,挖掘防火带,另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则是警惕关隘,防止官军突袭。 在官军错愕的眼神下,五千陇右老卒操作迅速,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收割挖掘出了防火带,田间的大火渐渐熄灭,所焚毁的粮食极为有限。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率军抵达第一重关隘外,此时的第一重关隘已经经过了官军的重新休整。 关内的上城马道被敲光,使得内关变外关。 原本用于保护陇西的关隘,成为了阻碍陇右大军的敌关。 “兵贵神速,立即攻城!” 刘继隆只是简单几眼,便看出了关隘守军大致数量。 相比较朔方之役中的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军等精骑步卒,王式麾下的诸镇官兵在表现来说,无疑更差。 当刘继隆下令,民夫们立即开始取出辎重车上的木料,原地搭建起了吕公车、投石机及冲车、井欗、云车等等工程器械。 此处毕竟是内关,没有护城河护卫,可以直接进攻城墙,不用顾虑太多。 刘继隆在准备进攻,而此处关隘的守将则是急忙向武山县派出了求援的快马。 此处关隘距离武山县也不过二十余里,快马疾驰下,最多两刻钟就能抵达。 若是驻扎武山县的王涉点齐兵马再来驰援,此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因此他们只需要守住一个时辰,便能得到王涉派来的援兵。 “守住此关,所有人记功一次,我们有五千人,他们最多不过两万,我师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城关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刘继隆却并不在意。 两刻钟后,投石机搭建于阵前,刘继隆颔首示意,高进达立即下令开始进攻。 投石机距离城关不过二百步,当民夫们将投石机绞盘转动到极限后,老卒们先是用同等重量的投石进行试射。 石块砸在关隘上,不过留下几个白色印记,并不能摧毁关隘上的青砖。 如此三轮过后,老卒们也有了把握,当即令民夫继续转动绞盘,末了令人放上了一袋袋沉重的火药包。 “放!” “哔哔——” 二十台投石机准备就绪,伴随着哨声响起,火药包在瞬息间被投出。 二十道黑影越过二百步距离,先后朝城墙根、马道上、关隘里落下。 官军们在躲避,但火药包除了偶尔两个哑火的,其余尽皆在落下前发生爆炸。 “轰隆隆——” “进攻!” 火药在空中爆炸,包内的铁丸、铁钉纷纷射出,一时间城头哀嚎不断,许多倒霉的家伙都被射中。 与此同时,陇右军的巢车、冲车等攻城器械开始在民夫推动、战兵掩护下向关隘进攻。 “哔哔——” 马道上的官军继续吹响了木哨,很快城关上的官军便以投石机、绞车弩来反击。 相对应的,陇右的投石兵也在攻城器械走出一段距离后,继续用火药包来反击。 面对夯土包砖的城墙,便是十八世纪的火炮也不敢说能保证拿下,关键还是得看人。 “轰隆隆——” 火药包再度在关隘上空爆炸,这次不少官兵学精了,纷纷躲在女墙背后,亦或者跑进了城楼中。 饶是如此,被打杀的兵卒却依旧不少,而陇右官军的攻城器械也在逐步逼近。 火药包比投石好的一个点就是不需要打太准,只需要打到大概的位置就行。 不过坏处就是容易哑火,哑火的火药包要是被有心之人捡到,则很快会被送往后方试图破解。 大唐本就有制作黑火药的配方,只是缺少了引爆的手段罢了。 刘继隆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一直掌握黑火药的秘密,但以大唐如今的火药配比来说,他们的黑火药若是分量不足,别说炸城墙,就是炸人都炸不死,纯粹就是大号烟罢了。 刘继隆之所以没有制作简易版的手榴弹,而是选择笨重的火药包,也是因为火药威力不足的原因。 若是添加白,倒是可以放大黑火药的威力,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还没有提纯白的手段和技术,而陇右也并不盛产类。 这手段若是被朝廷学去,那就是帮助朝廷打自己。 思绪间,前方的攻城器械已经撞上了城墙,而投石机的老卒们立即停下了进攻。 云车、吕公车先后放出云梯与吊板搭在城头,巢车也紧随其后。 巢车顶部的弩手以擘张弩射杀那些试图投石的官军,而护送云车的老卒则向上攀爬。 吕公车内的老卒爬上顶部,待吊板放下便冲到了马道上,与官军开始厮杀。 “六直阵,左右注意,队头不可退,队副督战!!” 登上城头后,队正及伙长们自行组织麾下兵卒结阵,哪怕面对十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依旧能稳住阵脚不退。 同样的话,刘继隆也重新与高进达说了出来。 “我军中基层的将领及普通兵卒素质不低,行军打仗时只需要注意大体,没有必要控制方方面面。” “若是主帅水平不行,反倒是限制了他们。” 高进达闻言颔首表示受教,刘继隆则是将目光继续投向城头。 他虽然看不清人,但还是分得清旌旗颜色的。 就旌旗颜色的移动来看,中原及河东诸镇的官兵素质确实不如经过官军装备的沙陀、党项等军。 五千官军驻守此处,不过刚刚开始交锋,便已经落入了下风。 陇右军的兵卒不断推进,依托云车和吕公车登上城墙的老卒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马道上官军已经坚持不住。 “虞侯,援兵呢?!!” “援兵何处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驻守此处的守军依旧没有看到后方援军,反倒是面前的叛军越来越多。 喊杀声不断作响,令旗挥舞,但陇右军已经在马道上占据了很大的位置,且还有兵卒不断涌上马道。 双方厮杀许久,官军很快不支,负责指挥的都虞侯见状,当即下令道: “去二百人,把城门的甬道堵上,然后我们撤军!!” 正常攻防下,城门甬道是绝对不可能堵上的,因为守城一方可以依靠城门,在关键时刻出城杀敌来打乱进攻一方的进攻频率。 如今都虞侯下令堵上甬道,恐怕是担心陇右军迅速通过甬道,继而依靠马力来追杀他们。 随着都虞侯军令下达,很快就有不少官兵前去堵塞城门。 与此同时,城关上的战事也随着越来越多陇右兵卒的加入,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 两刻钟过去,城门楼丢失,控制城门的机关被陇右军占领。 都虞侯见状,当即咬牙道:“撤!撤向武山县!!” 喊声下,旗兵不断挥舞旌旗,鸣金声不断。 官军如潮水般退下城墙,往东边的武山县突围而去。 相比较指挥大军进攻,撤退才是考验将帅能力的时候。 果不其然,本就没有太多时间磨合的诸镇官兵在宣布撤退后,立即进入了各自为战的撤退状态。 他们各自结阵撤退,而陇右的兵卒并未选择追击,而是开始清理甬道处的杂物。 一炷香时间过去,当杂物清理干净,城门缓缓打开,刘继隆当即抖动马缰。 “马步兵追击,莫要让他们跑了!” 他话音落下,两名都尉立即率领已经休整好的五千马步兵展开追击。 与此同时,高进达开始负责清点伤亡与缴获,安排军医医治伤兵。 此时已是未时(13点),距离天黑还有三个半时辰,时间还算充足,包围武山县不在话下。 更何况刘继隆也察觉到了,武山县援兵迟迟未到,恐怕是被人牵制住了。 此时此刻,能出击并牵制住武山县官军的,唯有故道石堡的张武。 “这个张武,果然不错!” 刘继隆心中十分高兴,虽然他还未见到张武,但张武的表现,已经令他十分满意了。 若是他手下将领都是张武、安破胡、辛谠这种,那朔方之役和三个多月来的攻防战,麾下兵卒也不会死伤那么多。 不过现在也不晚,提拔起来这群人,自己肩头的担子就能轻松些了。 “驾!!” 刘继隆亲率马步兵出击,朝着武山县疾驰而去。 沿途不少掉队的官兵见状纷纷投降,刘继隆也没有时间俘虏他们,无视后继续疾驰而去。 武山县的轮廓很快出现在前方,但更吸引人的则是武山县西侧洛门水畔正在发生的战事。 不出刘继隆所料,张武果然主动出击,截击了王涉这支试图救援关隘的兵马。 “杀!!” “呜呜呜——” “援兵来了,宰了这群猪犬的家伙!!” 当沉闷的马蹄声与号角声回荡渭水河谷,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官兵与王涉所率的兵马立即发现。 原本还在围攻张武所率这一千多人的王涉,眼见陇右的马步兵疾驰而来,还以为是陇右麾下精骑,连忙下令撤回石桥东部。 “驻守石桥,不要慌乱!” 令旗不断挥舞,两军各自指挥,但相比较陇右军从上到下的沉着冷静,官军一方不免有些杂乱。 哪怕驻守石桥,他们也是争前恐后,生怕自己被大军抛弃,落得被俘被杀的下场。 “下马列阵!” 刘继隆眼看双方距离不过二百步,他立即勒马,指挥三军下马列阵。 在他的军令下,陇右的马步兵在往前疾驰数十步后全部停下。 军吏、军医等人留下看守战马,余下四千五百人则是结阵六,以锐阵对敌。 刘继隆沉默不语,只是取出手中令旗挥舞。 旗兵见状,当即挥舞军旗,吹响号角来传递军情。 “呜呜呜——” “杀!杀!杀!” 号角作响,四千五百结阵马步兵开始低吼厮杀前进,脚步声整齐划一。 远处张武见状,并没有因为己方主力到来而强行融入其中,而是率军后退数十步,准备好好休养体力。 他的这番做法,令正在指挥的刘继隆不由颔首满意。 “结直阵!!” 石桥东岸,王涉挥舞令旗,着急下令起来。 他在得到陇右军主动出击的第一时间,便派出快马前往了伏羌县。 伏羌县距离武山县不过四十余里,此时若是得到消息赶来,最迟黄昏便能抵达。 届时即便无法与陇右军决战,也能依托洛门水来对峙两岸。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王涉得能率军坚守到黄昏。 “弩手进一百二十步放箭,步射近六十步放箭!” 阵中,各旅帅、队正及伙长依照刘继隆指挥下旗语,不断向本部兵卒传达军令。 当双方距离走近一百二十步后,双方阵中弩手纷纷射出弩矢。 不同是的,尽管王涉所部人数更多,但他们的弩手不过六七百人,而陇右军却足有一千七八百名弩手共同射出弩矢。 箭矢如飞蝗,碰撞间落下不少,但最终都射向了敌军。 “御!!” 陇右军中,队正、伙长等基层将领纷纷喊出声来,并且作为队头举起木盾,列起一人高的三重盾墙。 弩矢不断射在盾墙上,偶尔通过缝隙射入其中,也被甲胄所阻,卡在了甲胄上。 “进!” “哔哔——” 呼吸间,作为战锋队的队头,前排四百余人纷纷撤去盾墙,弓弩手再度进军。 相比较他们的井然有序,官军一方便显得难看许多了。 弩矢如骤雨落下,被射成刺猬的官军不在少数,少数倒霉的直接被射中脑袋而死,余下的大多负伤。 双方距离拉近,弩手依旧在射箭,但官军无疑被陇右军压着打。 几轮弩矢过去,官军死伤数百人,双方距离也即将步入六十步。 “换弓,闻哨射箭!” “窸窸窣窣……” 旗语下,旅帅、队正、伙长纷纷传递军情,除阵后五百人的驻队督战外,余下四千人纷纷取出硬弓,以步射朝官军射箭。 官军亦是如此,但其中装备弓箭的仅五成兵卒,因此不论弓弩,官军都被陇右军狠狠压制着。 几十步距离,一壶箭便射了个干净,官军的战锋几乎人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哔哔——” “收取弓箭,锐阵锋矢冲击!” 陇右的哨声再度响起,四千五百人宛若一体,几个弹指间便更换了兵器,转变了队型。 以四千余击七千余官军,正面碰撞,长枪刺出,弓弩搭配收割。 两军短兵交击的瞬间,官军便落入了下风。 王涉瞳孔紧缩,目光朝陇右军中旌旗看去,却见旌旗皆写“刘”字。 他目光搜寻,果然在军阵中发现了一道身穿扎甲的高大身影。 “刘继隆不是在三阳川吗?!” 王涉眼见此兵马竟然是刘继隆所率,心中立马露怯。 “守住石桥,援军很快便至!!” 王涉咬牙坚守,可陇右军的将士已经踏上了石桥,不断将官军向后杀退。 无法参战的官军开始弓箭对射,而休息差不多的张武见状,当即对身后几名校尉开口道: “节帅已经压制官军,这洛门水不过宽十余丈,深五六尺罢了。” “我们现在蹚水而去,从侧翼突击官军,节帅必然能抓住机会,击破官军!” 张武话音落下,校尉们闻言纷纷作揖:“都尉,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好!现在立即过河,先过河的弟兄立马结阵,防备官军突袭!” “末将领命!!” 诸将士气高涨,随张武前来截击王涉的陇右将士们也是如此。 他们开始高举长枪,试图直接蹚过洛门水。 “兵马使,那支叛军在渡河!” 忽的,都虞侯的声音将王涉注意力从石桥拉到了远处。 只见距离他二百余步外,前番截击他的那支叛军竟然开始蹚水过河,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你亲领两千兵卒前卒阻拦他们,绝不可让他们尽数上岸!” “末将领命!” 王涉反应很快,身旁的都虞侯闻言也连忙点齐两千兵卒,火急火燎的朝张武所部登陆的地方赶去。 阵中的刘继隆察觉到了这点,心中十分欣喜。 自与张淮深分开后,他还未遇到能与自己打出配合的将领。 单凭张武这般能力,战后便是担任一府都督都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刘继隆继续挥舞令旗,以堂堂之阵将官军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们在不断后退,石桥几乎被陇右军尽数占领。 刘继隆手中令旗挥舞,原本的战锋队立马改变阵型,列直阵来驻守,保障中军跟上脚步。 中军也得到军令,加快脚步前往东岸。 随着前军战锋和中军抵达东岸,刘继隆这才挥舞令旗改变队伍,继续以锐阵扩大阵地。 五色旗在他手中挥舞迅捷,需要十余名旗兵才能跟上他的思绪,而效果也是十分明显。 官军被不断击退,陇右的后军也开始渡过石桥,来到了东岸。 与此同时,北边的张武也率领数百人先行上岸,与赶来的两千官军发生激战。 张武结直阵守住阵脚,不断接应渡河而来的兵卒。 时间在推移,王涉也感觉到了他与刘继隆双方的差距,渐渐心生绝望。 刘继隆敏锐察觉到官军应变越来越迟缓,心里也明白了官军将领状态不对。 他见状立即挥舞令旗,后军两团一千人脱离队伍,迅速返回西岸,往马群靠近。 “不好……” 王涉心下一紧,立即猜到了刘继隆已经做好了击溃他们的准备,并且提前准备好了马步兵追击溃兵。 想到这里,王涉连忙挥舞令旗,下令三军撤往武山县。 一时间,官军南北两阵官兵皆步步为营撤向武山县,而张武见状,当即下令道: “官军要撤回武山县,有力气的弟兄现在随我冲向武山县,挡住他们回城要道!!” “杀!!” 数百陇右兵卒跟随张武的身影冲向官军退回武山县的官道。 王涉也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不等他所有反应,便眼见陇右军加大力度,死死咬住了后军。 后军一千多人难以脱离战场,若是贸然脱离,阵脚松动下,必然被官军趁势击破。 王涉心神动荡,他不舍得抛弃这一千多后军,但如果再不撤回武山,他们的后路就要被张武切断了。 心神松动下,王涉还是咬牙放弃了后军这一千多人。 他挥舞令旗,余下三千多官军迅速撤往了武山县,而刘继隆却不慌不乱。 他已经听到了马蹄声,那一千马步兵的马蹄声…… “嗡隆隆——” 果然,一千多马步兵越过了石桥,主动分为左右两翼,好似钳子般绕过官军步卒,朝官军后方要道夹击而去。 “完了!” 王涉没有想到陇右的马步兵来的这么快,他眼睁睁看着马步兵即将完成合围。 陇右军若是完成合围,他们这七千多人都得葬身此处,而他也将被陇右军俘虏,亦或战死沙场。 王涉不想死,正因如此,他立马挥舞起了令旗。 只是在场的诸镇官兵也不傻,眼看陇右的马步兵即将完成合围,他们立马松动了阵脚,开始朝着武山县西门跑去。 “混账!全都给我稳住阵脚,督战队!” “敢后退者斩!!” 王涉眼见官军自乱阵脚,大怒之下令督战队执行军法。 手执陌刀的督战队连忙砍杀,可很快被人数数十倍于他们的官军溃兵淹没。 “进!”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刘继隆不喜不悲,手中令旗猛然挥下。 一时间,战锋身后的中军、后军立马分为左右,前军则是依旧咬紧被王涉抛弃的那一千多官兵。 中军及后军的兵卒开始追杀官军逃卒,王涉见状也自知大事去矣,他连忙策马试图突出重围。 张武所率的数百人眼见自家节帅不到一炷香便以五千人包围七千人,且将战场分割为三块,心中震撼之余,所有人的目光也被穿着华贵明光铠的王涉所吸引。 “直娘贼的,那是官军的主将,擒住他,最少擢升一级!!” “弟兄们,跟着我杀过去!!” 张武发了疯,毕竟现在的王涉身旁就百余名马步兵,自己身旁数百人,足够拿下他。 若是被其它军的弟兄发现,这功劳可就跑了。 很快,张武率领数百人追击而来,而前方又有陇右的马步兵阻击。 一时间,王涉陷入重重包围中。 “兵马使,我们败了!” 几名都将脸色骇然,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四周战场已经变得杂乱,七千官军被刘继隆所率五千官军分割三块。 撤退成了溃退,三块战场中,官军没有一处占有优势,已然败了。 “败了?” 王涉精神恍惚,他跟随他父亲征讨林邑、大破南蛮,讨平中原乱兵,十余年南征北战,如今竟然兵败渭水? 他目光不断搜寻,试图找出一处可以突围的地方,但刘继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刘继隆的指挥下,陇右的兵卒不断运动,好似铁桶般将他们关在了其中。 他们真的败了…… 反应过来后,王涉果断拔出鄣刀,正欲自刎殉国,却听到耳边传来咆哮声。 “猪犬的家伙,你要干嘛?!!” 那声音惊恐,似乎十分担心他自刎于此。 王涉还以为是自己麾下部将,却不想下一秒他就被人从马背扑倒,狠狠摔下马来。 他摔的七晕八素,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见一面色黑紫的陇右军将压着自己。 “直娘贼,你可不能死!!” 张武动作不慢,三下五除二便把王涉绑了个结实。 王涉还想反抗,结果被张武三拳重击面部,直接打晕了过去。 张武在本部弟兄的护卫下生擒王涉,抓住王涉后连忙对四方叫嚷。 “王涉已经被俘,弃兵降者免死!!” “王涉被俘,弃兵降者免死!!” 一时间,河谷内回荡着这番话,四周被屠戮的官兵闻言纷纷丢下手中兵器,而坐镇后方的刘继隆几乎是亲眼看着张武生擒的王涉,毕竟王涉那一身如孔雀般的甲胄,着实太惹眼了。 若非张武动作够快,生擒王涉的便是别人了。 所以得知王涉被俘后,刘继隆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忍不住摇头: “既无本事,何必穿得绿绿……” 话音落下,刘继隆对身旁的都尉吩咐道: “催促高进达率军挺进,受降后驻扎武山县,将粮草辎重运抵武山。” 都尉闻言略微错愕:“节帅,我们不在此休息吗?” 面对他的询问,刘继隆看向还高挂空中太阳,嘴角轻挑: “时辰尚早,且打个长驱直入,直抵伏羌也不错!” (本章完) 第402章 太宗遗泽(万字大章) 第402章 太宗遗泽(万字大章) “驾!驾!驾……” 渭水河谷中,当数千官军精骑往武山县疾驰而去,一队精骑却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来。 “吁!” “哔哔——” 木哨作响,群骑勒马驻足,亲眼看着这队精骑往中军疾驰而去。 十几个弹指后,这队精骑来到了中军,紧急勒马向大纛之下的王式作揖。 “少保,叛军派出塘骑往伏羌而来,数量不少,武山县战事恐怕已然告歇!” “你说什么?!” 王式还未有任何反应,他身旁随军而来的杨玄冀便忍不住开口出声了。 “我们得到消息不过两个多时辰,武山县及关隘有兵马一万,如何会如此之快的结束战事!” “你这叵耐的杀才,莫不是要扰乱军心?!” 杨玄冀根本不相信己方会输的那么快,而塘骑的列校闻言连忙下马,单膝跪下同时作揖道: “副使明察,末将确实没有妄言,实乃事实如此,且我军根本无人突围成功,正因无人可接应,加之叛军塘骑势凶而来,末将才无奈撤回,请副使与少保明察!” 列校的话宛若一道巴掌,狠狠打在了王式和杨玄冀的脸上。 一万大军,一城一关,前后最多四个时辰,不仅被叛军包围,且连突围都做不到。 二人不知道西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清楚现在已经不是能否救援武山县的问题了,而是应该如何保住伏羌县。 杨玄冀脸色难看,但目光下意识看向王式。 武山县及关隘的兵马皆由王涉统帅,如今武山失陷,官军无人突围,王涉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如果王式铁了心要救援,那他也只能搬出皇帝来喝止王式了。 杨玄冀这般想着,但他始终看低了王式。 面对长子生死不知的局面,王式却冷声开口道:“王涉失陷武山县,死不足惜。” “传某军令,大军回撤伏羌,塘骑放出二十里即可,撤!” 王式率先调转马头,诸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王式竟然忍心不救自己的长子。 不过眼见王式都调转马头离去,他们也只能纷纷跟上。 三千精骑开始撤回伏羌,而此地距离武山县不过十七八里,距离伏羌县也不过二十二三里。 疾驰回去,最多也就是两三刻钟的事情罢了。 大军撤回伏羌,一路上王式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眼下的局面有多么凶险。 刘继隆一日之内连下关、城,上万官军生死不知,此份军碟若是送往长安,皇帝必然震怒。 若是王涉殉国还好,若是他被叛军生擒,那自己的这个位置恐难长久。 只是自己走后,又有谁能接手西境十数万大军呢? 王式并不为自己即将失去眼下的地位而恐惧,他更担心大唐的未来。 输给刘继隆,他并不觉得丢人,但输给刘继隆的后果,大唐承受不起。 如今能接替他的,恐怕只有西川的高骈了,但高骈此人,王式总觉得其心思过于深沉。 把西境兵马交到他手上,王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太早,若是王涉真的殉国了,那他只需要挡住刘继隆明日的进攻,保住伏羌及上邽、清水、秦岭等处城池,兴许皇帝还不至于裁换自己。 为人父,王式希望王涉还活着,但为人臣,他希望王涉最好殉国。 两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使得他思绪混乱,手脚冰凉。 “哔哔——” “哔哔!!” 忽的,刺耳哨声在后方作响,王式猛然惊醒,连忙侧身向后看去,其余诸将皆是如此。 “不可能……” 所有人都是这种想法,但当后方的塘骑亡命狂奔的身影逐渐逼近,疾驰间吹哨的举动被众人所见后,众人心情瞬间凉了大半。 他们眼睁睁看着塘骑靠近中军,马不停蹄间作揖焦急禀告: “少保,后方塘骑传讯而来,叛军举兵往伏羌而来,距离我军不过十二里!” “狂妄!” “少保,眼下我军理应尽快撤回伏羌!” “少保,某建议在此驻足,以刘继隆所率疲惫之师,我军未必没有胜算!” 诸将态度复杂,但心里的想法却高度统一。 一日三战,到底是刘继隆过于狂妄,还是先前两战并未能消耗他们太多体力? 王式神色变化,沉声向塘骑开口:“探查他们有多少兵马前来,要快!” “末将领命!”列校作揖应下,调转马头与其余塘骑转身而去。 待他们走后,王式沉着道:“保持眼下行军速度,不必慌乱,等待塘骑消息!” “是!”诸将纷纷应下,但心底却在推算他们距离伏羌还有多远。 当他们算出双方距离只有十五六里后,不由得松懈了些。 如此距离,即便刘继隆举大军追击而来,他们也有把握撤回伏羌。 饶是如此,他们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担心,不少将领时不时便往后看去。 约过了一刻钟,后方果然再次出现了塘骑身影,照常疾驰而来。 不多时,他们靠近了中军,领头列校作揖道:“少保,叛军之数约四五千,距离此地仅十里。” 双方距离在拉近,足可见刘继隆所率兵马,未曾消耗太多体力,行军速度更比他们快。 不过伏羌城就在眼前,他们也并不用着急。 “继续探查!” 王式沉着开口,列校接令离去。 在他走后,王式继续开口道:“传令神策军副使杨公庆,着其遣将领兵五千驻守渭水隘口,令赵黔留将与三千神策军驻守平川,余下四千步卒立即撤往伏羌城。” 整个秋雨季节,王式并非什么也没做。 既然已经做好了转攻为守的准备,那他自然是依靠地势,修筑了一道道关隘及营寨,并在武山、伏羌二县城外布置了大量堑壕手段的。 他本以为凭借武山县的布置,最少能与叛军拉锯两三个月,换叛军上万死伤。 如今看来,他高看了自家大郎,低估了叛军战力。 只是他十分不解,陇右之中除刘继隆外,似乎并无几个值得称道的将领。 如今刘继隆驻扎三阳川,那这个率军叛军迅速击破自家大郎的叛军将领又是谁? “莫不是又出现了个史思明、安守忠那般的人物……” 王式心头一紧,单与刘继隆对阵,他便落了下风,若是刘继隆麾下又多出几个将才,那秦州恐怕无法如他预期那般消耗太多叛军了。 若是太快丢失秦州,那他恐怕会失去皇帝信任…… 时间在推移,很快前方出现了一道河谷狭窄处。 此处倚靠渭水与秦岭,宽不过三十余丈,已然修筑起丈许高、三十丈长的石墙。 这便是伏羌西边的隘口,而渭水北岸也同样修有一道四十余丈的石墙隘口。 北岸有一千神策军驻守,南岸有两千神策军驻守。 不过当他们到来时,杨公庆已经派遣了五千神策军抵达此处,随军还带来了两万多民夫。 大军开始迅速通过此处隘口的城门,穿过此处便是宽阔的伏羌河谷平川。 整处平川分为南北,可耕种之地足有十余万亩,伏羌城内更有两万余口百姓。 眼下正值秋收,不过三四日就能收割粮食,正处于关键时刻。 依靠这批收割的粮食,加上昔年高骈修葺的伏羌城,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思绪间,王式率领三千精骑先后进入关内平川,远方的塘骑也在疾驰而来。 只是这支塘骑无疑显得十分狼狈,只因他们身后扬尘高高扬起,好似千军万马即将杀来。 “快,准备拉起吊桥!!” 关隘马道上,神策军的都虞侯连忙下令,所有神策军纷纷等待着。 当那百余名塘骑迅速冲过吊桥,都虞侯不假思索的挥下手臂:“拉!!” 吊桥被缓缓拉起,马道上的数百神策官兵立即操作绞车弩,开始对远处的叛军发射弩箭。 “嘭——” “吁!!” “哔哔——” 数十支人高的弩矢狠狠射入大地,泥土飞溅的同时,距离其百余步外的陇右马步兵纷纷吹响木哨并勒马。 大军停在了距离关隘四百余步外,这个距离,便是投石机的准头也会大大下降。 “节帅、小心!” 马背上,被刘继隆带来的张武连忙挡在刘继隆身前,刘继隆却依旧策马来到了阵前,眺望远处关隘。 他自然知道官军绞车弩的厉害,但绞车弩射程并没有后世传言一千多米,实际上仅有二三百步,三四百米罢了。 哪怕是陇右军的三弓绞盘床弩,也最多射出四百步的距离,大约六百米左右。 眼下他们距离关隘最少四百步,以官军绞车弩的威力,此处十分安全。 刘继隆估算距离,随后目光看向张武:“派快马告诉高进达,留驻三千兵马于武山,其余兵马及民夫立即赶赴此地。” “天黑前搭建营盘,以官军弩矢为界,往后一百步扎营。” “末将领命!”张武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则是眺望远处关隘。 他倒是没有料到王式竟然那么冷静,长子生死不知都能沉着撤退,但凡他晚上一刻钟,自己就能留下他麾下三千天雄精骑了。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即便其撤入关内,自己想要拿下伏羌,也不过多耗费一日罢了。 “一日时间,足以夺下伏羌!” 刘继隆调转马头返回阵中,而最后撤回关隘的官军塘骑也将最紧要的军情带给了王式。 “少保,关外叛军将领为贼首刘继隆!!” “荒唐!刘继隆不是在三阳川吗?!” “千真万确,关外叛军主帅确确实实是刘继隆,他的大纛就在阵中!” 当塘骑将城外陇右军主将姓名说出,杨玄冀再次不敢置信的反驳起来。 塘骑列校连忙解释,这才让杨玄冀收起惊愕,忍不住看向了王式。 “唉……” 王式深吸了口气,诸将见状,这才知道他们这一个多月竟然被某个不知名的叛军将领给唬住了。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安破胡率军不断出击,那气势根本不输刘继隆坐镇时,加上安破胡一直挂着刘继隆大纛出击,也难怪官军会一直觉得刘继隆驻守三阳川。 “准备擂石、滚木及弩矢,既然已经决定转攻为守,便以此关隘,将叛军尽可能消耗关外!” 王式目光逐渐变得冷冽,冷冽扫视在场诸将。 眼下诸镇官兵大多都被李弘甫带去驻守上邽,余下的则是在李承勋手中,与其一起试图夺回陇山四关。 伏羌河谷内除了两万神策军,便只剩下三千天雄精骑了。 这两万神策军只经过一年的操训,期间还有两个月在行军,对于他们的战斗力,王式并未有太高期待。 反正眼下只需要守城守关,训练三年老卒抛下的擂石,与训练一年老卒抛下的擂石并无任何区别。 只要能重创叛军,即便这两万神策军都葬身此处,王式也毫不心疼。 朝廷丧师两万,咬咬牙就能恢复过来,但陇右可不行。 至于北司的态度,王式则更不关心。 这两万神策军本就是北司群宦临时招募的替死鬼,就算全死了,北司的那群宦官也不会心疼。 想到此处,王式不由走上关隘,将目光投向关外的叛军。 此役他若战败,轻则丢失秦州,重则丢失秦陇,他被夺职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若是能以自己的战败来换取陇右军惨胜,他便没有任何遗憾了。 在他观望的同时,时间不断过去,而高进达也在留守三千步卒后,将故道石堡兵卒并入军中后,亲率一万三千步卒与两万民夫抵达了前线。 时间来到戌时(19点),扎营还需要不少时间,民夫们分数千人埋锅造饭,其余人则是按照刘继隆所绘营图修建营盘。 半个时辰后,天色转黑,营盘这才堪堪修建完毕。 今日大军先破关隘,再收武山,行军七十四里,将士及民夫都十分疲惫。 刘继隆将值夜的事情交给了高进达,他则是简单处理了些政务,随后便匆匆睡去。 他睡得很坦然,陇右军的将士也是如此。 相比较他们,明明有着关隘保护的官军却显得尤为不安,神策军的军营内更是透露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说到底,这批神策军的将士只是被长安群宦拉来做替死鬼的普通百姓罢了。 哪怕经过了十个月的操训,但毕竟是第一次上阵杀敌。 加上刘继隆与陇右军凶名在外,王涉等人更是被其一日沦陷,这些种种事迹都加重了他们的心理负担,使其压力甚重。 莫说他们,便是王式与杨玄冀都未能好好休息,哪怕已经来到了子时(23点),二人都还在巡营。 神策军的表现,他们看在眼里,不少将领更是心中泄气。 杨玄冀什么也没说,但他心底已经在为自己想退路了。 回到牙帐后,王式还未开口,他便率先道:“伏羌险要,某虽然是监军,但远不如赵兵马使知兵。” “不如调赵兵马使前来协助少保,某坐镇后方伏羌?” 杨玄冀想的很好,落水道营寨已经有杨公庆了,自己肯定不能和杨公庆抢位置,因此伏羌县便是他最好的退路。 虽说落水道在关隘与伏羌县中箭,但若是关隘被破,他立马率军走落水道突围,时间上也来得及。 王式自然清楚他是什么想法,脸色不由变得难看。 他正欲率军死战,杨玄冀却要调往后方,这对诸将士气无疑是次打击。 只是他也不能得罪北司,所以哪怕他的眼神几欲吃人,嘴上却还是不得不答应杨玄冀的建议。 “如此甚好……” 王式缓缓开口,杨玄冀面色一喜,随后作揖退出了牙帐。 在他走后,王式目光扫视帐内十余名都将和几名都虞侯,忍不住开口道: “关外叛军不过二万,我军亦有二万余,且还有关隘营寨及城池可依托,诸位何故如此姿态?” “我等食君之禄,难不成战事到来时,表现得还不如普通百姓吗?” 话音落下,王式抬手道:“诸位请坐吧!” 诸将见状,纷纷踌躇落座,而王式则是唤来一名亲随都将,与其耳语片刻后让其离去。 不多时,一盘盘烤好的羊肉端入帐内,可诸将们却毫无胃口。 忽的,帐外突然响起了琴瑟之声,柔和缓缓,虽然引起了营内骚乱,但只是将正处于焦虑中的神策军将士注意吸引,并未造成营啸。 当将士们渐渐因为琴瑟之声放松时,钟鼓之声先后加入曲中,曲风缓缓变化,不少兵卒先后撑起了身体,亦或者直接坐了起来。 “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 “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 “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 “功成理定何神速,速在推心置人腹……” 一首数十年前,由白居易所作歌颂唐太宗李世民的叙事史诗《七德舞》,以乐曲的形式表现出来。 太宗的事迹渐渐伴随乐曲出现在营内军将兵卒脑海中,原本焦虑军将与兵卒们纷纷放松下来,回想起了昔年盛唐时,天俾万国的景象。 贞观似乎就在眼前,不少军将兵卒胸中忍不住的升起豪气,呼吸粗重。 哪怕是帐篷内准备收拾行囊的杨玄冀及其仆人,此刻也不由得放慢了手中举动。 “太宗功业在前,某如今临阵脱逃,这……” 随着《七德舞》表演渐渐深入,便是杨玄冀都不由得踌躇起来。 与他相同、牙帐中的神策军诸将也纷纷对视,眼底神色复杂。 王式见状,当即起身道:“有曲无舞,如何可行?” “某虽老迈,然剑舞足可称道,诸位若是愿意跟随,不如与老夫共舞刀剑如何?” 王式话音落下,不等诸将反应,他便按下刀柄,拔刀走下主位,在帐内以刀作剑,以剑作舞。 忽的,帐外曲声变换,突然变得尤为熟悉,而王式更是突然开口道: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七德舞》突变《破阵乐》,这弄得所有将领猝不及防。 他们眼见五十八岁的王式都能高唱《破阵乐》而舞剑,鼻头微微发酸。 “少保,某虽不才,却也敢随少保舞一阵!” “某亦是如此!” “某也一样!” 帐内军将先后起身,纷纷拔刀作剑,耍刀为舞。 一曲《秦王破阵乐》,无数军将都明白了王式的想法,纷纷以舞作支持。 刀剑碰撞一处,宛若金戈铁马,王式将众人鄣刀贴近,目光与诸将对视。 “老夫虽老,却也敢死战,不知诸位如何?” “愿随少保死战!!” 诸位军将的声音不大,却听得人振聋发聩。 帐篷紧邻牙帐的杨玄冀一听,羞愧得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仆人:“别收了,明日再收!” “是……”仆人们也感到了憋屈,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无法阻止杨玄冀离开前线。 乐曲结束,军将们意气风发走出牙帐,营盘内的兵卒们也放下了焦虑,重整心情,都做足了明日死战的准备。 王式走出牙帐,目送军将们离去后,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杨玄冀的帐篷。 眼见杨玄冀依旧没有表态,他不由摇了摇头,随后走入了牙帐之中。 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微微发亮,但王式刻意没有让人叫营,而是想让将士们多休息会。 至于他自己,则是只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便顶着满眼血丝来到了关墙上。 九月中旬的清晨略微寒冷,渭水滚滚而来,带着水汽的寒风吹得王式肩头披风鼓舞。 王式并未因此离开,而是依旧盯着陇右军营盘的方向。 一刻钟后,成批民夫穿着类似冬袄的衣物走出了营盘,驱赶着辎重车来装卸木料,将木料组装一处后,便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攻城器械。 不过半个时辰,诸如巢车、吕公车、冲车及渡桥、云车等攻城器械已经组装完成,营盘中也渐渐升起了炊烟。 时间来到辰时(7点),营盘中开始有人驱赶马车,以木桶装着不知何物来到营盘前,民夫们自觉排队开始领取食物。 与此同时,关内的官军也先后起床,民夫们也将饭食挑入了军营中,供兵卒们吃食。 “少保!” 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式回头看去,却见是风尘仆仆赶来的赵黔。 “你来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则是很快看向了关外的陇右军营盘,忍不住说道: “你看看叛军的营盘,某曾听闻过刘继隆在陇右大兴教化,是以孩童皆有书读,百姓皆有耕地,城民皆有工作……” “原本以为是夸大之言,如今看来,恐怕事实如此。” 简单的民夫搭建攻城器械,王式却看出了不少门道。 “什么?”赵黔有些错愕,不明白自家少保说什么。 见他不懂,王式指点道:“你看看、陇右的民夫并不畏惧战场,且每个人见到饭食后,并未哄抢,也不需要兵卒组织,便会自行排队领取饭食。” “这说明他们平日不缺吃食,又知礼节,纪律非凡。” “这种民夫若是用来操训,恐怕只需要四五个月便能操练为军。” “陇右百姓若皆是如此,朝廷想要讨灭陇右,恐怕……” 王式摇了摇头,最终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来。 对此,赵黔也难得沉默,因为他昨夜便了解到了这些日子与他在平川作战的并非刘继隆。 真正的刘继隆,早已前往了渭州,率军攻破了武山县的城池关隘,且击破了武山上万官军,使得王涉生死不知。 尽管朝廷称呼陇右军为叛军,但从兵员素质来看,陇右军似乎更像“官军”。 这般想着,赵黔回头看向关内,果然民夫乱哄哄的哄抢着早饭的粟米粥,而官兵将士则是吃着粘稠的粟米粥,还有胡饼作配。 陇右战事爆发后,关中米价陡然上涨,据闻已经涨到了斗米三百钱的程度。 能在前线吃上一碗粟米粥,已然是十分不错的早饭了。 赵黔在感叹,可距离他数百步外的陇右营盘前,陇右的民夫们则是在老老实实的排队。 每个人领取人脸大小的木碗与筷子,在伙夫和庖厨的配合下,成功得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骨汤,以及两个粟米馒头。 这并非常态,平常陇右将士与民夫在行军打仗时所食用的饭食,大多都是反复蒸煮好几遍,体积缩小好几倍的粟米,味道如同嚼蜡。 只是昨日刚刚拿下武山县,且武山县距离战场不过二十七八里,那将士们与民夫自然能吃上正常的食物,不用因为转运不便而吃食军粮。 牙帐内,刘继隆倒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而是与将士们一样,一碗羊骨汤及几个粟米馒头。 他埋头大快朵颐,很快便吃了个干净,随后起身走出了牙帐。 此时已经来到辰时四刻,太阳从山间冒出,阳光洒在人身上,十分暖和。 “节帅!” 高进达与张武早就吃好了,一直在牙帐外等待。 眼见刘继隆走出来,二人纷纷朝他作揖,刘继隆则是开口道:“唤几个有铁匠手艺的弟兄过来。” “是!”张武连忙应下,不多时便找来了几个精通铁匠手艺,能冶铁并修复甲胄军械的兵卒来到了刘继隆面前。 刘继隆见到几人,当即便说道:“你们带人去山上砍几棵树,把树干掏空,表面浇灌铁水,树干内塞入火药包。” “是!”几人连忙应下,并在应下后转身离去。 高进达见状,当即好奇道:“节帅,您弄这些是有什么计策吗?” 张武竖起耳朵偷听起来,刘继隆却不遮掩,直接道: “王式既然转攻为守,想来已经布置了一堆手段来针对我们。” “尽管伏羌河谷中的官军大多平庸,不是我陇右壮士之敌手,但他们依靠城墙,也能给予我军较大伤亡。” “为了避免这些伤亡,还得施展些手段,把这关墙炸塌才行。” “炸塌?”高进达错愕,连忙道:“可昨夜塘兵摸索过去时说过,王式令人垒砌石块为关墙,石块深入地下数尺,我军火器兵若要挖掘,必然十分不利。” “恐怕不等挖出足以炸开的坑道,便会被官军以石脂焚毁盾车了。” 面对夯土包砖的城墙和石砌城墙,陇右火器兵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突破一个缺口,继而埋藏火药包。 刘继隆发明的盾车虽然很管用,但顶多也就能坚持半柱香时间罢了,超过这个时间,盾车上的牛皮就会被烧毁,盾车也会被烧穿。 正因如此,陇右军每次遭遇夯土包砖的城池,通常都会让投石机砸垮一部分墙砖,露出内里的夯土墙后,再派火器兵炸开夯土墙。 只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通体石砌的石墙,用投石机进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所以刘继隆只能施展些手段了。 刘继隆将目光收回,等待着几名兵卒返回营盘内。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便来到了日上三竿时…… “呜呜呜——” “守城!!” “哔哔!” 当关外号角声作响,城关处的赵黔下意识开口起身,木哨声响彻关口。 无数神策军步卒开始涌上城头,先登四百人驻守关头,余下三千精骑及六千多步卒则是等待支援。 伴随着神策军的步卒到位,赵黔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赤色令旗。 在他目光下,陇右的数十座攻城器械开始被民夫所推动,渐渐走入了昨日弩矢所标记的距离。 当他准备挥下令旗时,却见远处十数道黑影闪过,反应过来时,身侧三四步外便传来了炸响声。 “嘭——” 十数支粗大弩矢从陇右军的营盘射来,七八支射入石墙中,矢杆震颤,还有几支不是射穿城楼,便是射入关内,斜射入关内土地。 两名特别倒霉的兵卒被其中一支弩矢射穿,一尺长的箭簇穿透二人肉体,狠狠钉在地上。 “额……我、额……” 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涌出,两名兵卒都没来得及交代什么,便眼睛翻白,顺着矢杆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惊到了四周等待驰援的神策军步卒,而王式也只觉得额头渗出冷汗。 “全军后撤五十步!” 王式不假思索下令,所有兵卒立马后撤。 在此期间,官军与陇右军相互使用绞车弩、三弓床弩进行远程干扰。 官军的弩矢射穿了不少云车、吕公车、巢车,但并不影响使用。 陇右军的弩矢基本射在了关墙上,使得关墙上插着密密麻麻的人高弩矢。 少数几支射中了人,死伤十分有限。 “放!” “砰砰砰——” 弩矢继续交织射向对方阵中,陇右军的民夫也有不少倒霉的被射中,半具肉体都仿佛要被撕裂了。 那场景令无数人头皮发麻,可民夫们却依旧硬着头皮推着攻城器械前进。 渐渐地,双方距离不断靠近,陇右军的民夫走入了关墙百步范围,向前五十步便是王式令人挖掘出来的护关河。 此河连接渭水,宽二丈,东西长百步。 面对它的阻拦,民夫们继续前进,而死伤也越来越大。 从十数人到数十人,再到接近百人,不少陇右的将士眼睁睁看着民夫被射杀,怒气在胸中激荡。 “节帅,为什么不把铁水浇灌在盾车的前面,哪怕不能做足防护,却也不会有这么重的死伤!” 张武忍不住开口,刘继隆却依旧沉稳:“盾车挡不住……” 话虽如此,但只有刘继隆自己清楚,民夫的死伤却也是他手段中的一环。 攻城没有不死人的,但如果真的要死人,他宁愿死的是民夫,而民夫的死亡则是将挑起将士们胸中的怒火。 有怒火,就需要发泄,而怒火积攒起来的就是士气…… “砰!!” 民夫们开始推动攻城器械靠近护城河,关上的官军也开始以弓弩射向民夫们。 民夫们经过简单的训练,七成的人举着木盾,余下三成的人将辎重车上的渡桥组装拖下地面,拉拽着冲向护城河。 渡桥冲入护城河内,两丈的护城河宽度,相比较四丈的渡桥,着实显得太过狭窄了。 渡桥稳稳搭在了对岸,无数民夫开始吹哨撤退。 “出击!” “呜呜呜——” 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陇右军中步卒结曲阵,以三层梯次列阵,朝着前方的攻城器械靠近。 沿途他们瞧见那些死状凄惨的民夫,心中忍不住升起怒气。 他们的怒气被刘继隆勾了出来,为了躲避官军的绞车弩,他们以伙为单位散开前进,路上经历了绞车弩的一轮进攻,死伤了十余名兵卒,这更发激起了他们的怒气。 “那是什么?” 门楼前,赵黔看着叛军驱赶辎重车上前,辎重车上还装有一节树干时,他脑中一团雾水。 绞车弩开始第二轮射击,再度有十余名陇右兵卒血洒战场。 只是这时,陇右军已经冲到了护城河对岸,开始推动攻城器械渡河进攻。 使用巢车的陇右精兵最为便宜,他们纷纷登上巢车顶部,以弓弩开始压制城关上的官军。 官军见状也持弓弩与之对射,绞车弩则时不时发作。 与此同时,七八辆盾车撞在了石墙一处,但仅仅撞了一处便停下,余下的云车、吕公车则是纷纷搭在了女墙上,放出云梯与吊板。 陇右军的兵卒开始登城厮杀,而赵黔也立马指挥神策军的步卒以擂石、滚木及石脂点火来御敌。 哪怕盾车并未行动,这些神策军的兵卒却也没有不管不顾,而是一桶石脂浇下去,随后火把点燃盾车。 双方在城头厮杀,而此时城关内一角的几个神策军步卒也有了动静。 “少保,叛军在掘穴!!” 远处的列校连忙开口提醒,而后方的王式闻言,急忙策马来到此处,但见列校面前是一口埋在土地里面的大缸,缸内正有几名兵卒在侧耳倾听缸壁,以此判断敌军是否采用穴攻。 面对叛军的穴攻,王式沉着下令:“将此时告诉赵兵马使,让其判断叛军掘穴方向,你再领一支人马沿着此方向多处挖坑,堆放柴堆与石脂,等待叛军挖通后点燃!” “末将领命!”列校果断应下,随后派遣旗兵将叛军掘穴进攻的事情告诉了赵黔。 赵黔得知,当即带人沿着关墙寻找起来,一边寻找,一边击退那些登上城墙的叛军士兵。 很快,赵黔便将目标锁定在了那十余辆盾车的位置,只因为他不见兵卒走出盾车,反而是顶着大火在盾车内躲着不曾出现。 目标找到,城内列校当即率领二百余人在盾车对面的关内掘出土坑,堆放柴火,撒上石脂,随时准备点燃,以火烟进攻叛军。 只是在他们等待的同时,上百名陇右兵卒脱离了盾车,纷纷撤退。 与此同时,以辎重车运送树干的火器兵则是七八人为一组,将沉重的树干拖入了盾车之中。 “继续抛石脂,点燃火把,不要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赵黔连忙下令,随后便见无数装满石脂的陶罐砸在盾车上,火势迅猛变大。 上百名叛军好似承受不了盾车内的温度,纷纷选择逃离战场,一边逃离,一边吹响木哨。 “哔哔——” “哔哔——” “撤!!” 木哨声响起,原本还进攻凶猛的陇右军兵卒纷纷退出战场,向本阵撤去。 赵黔见状,当即便以为是自己率军击退了陇右军的第一次进攻。 他目光看向关内,王式也听到了鸣金声和木哨声,低头看向那几个蹲在缸内的兵卒。 兵卒仔细倾听,随后才对王式作揖道:“少保,叛军停下掘穴之举了。” “好……”王式松了一口气,但事实证明他这口气松早了。 “轰隆——” 当扬尘忽然升起,王式及赵黔等人纷纷脑袋空白,距离盾车最近的那群神策军步卒只觉得一阵失重,随后便感受到自己摔在了地上,纷纷闷哼起来。 升腾起来的扬尘横扫四方,使得所有人忍不住眯上了眼睛,躲避着这阵狂风。 狂风过后,扬尘不断落下,整个城关处处于灰尘之中。 赵黔被震得下意识蹲下,待到那种感觉渐渐褪去,他连忙起身张望四周昏黄的环境,摸索道:“发生何事?!” “咳咳……” “咳咳咳!!” 四周到处都是咳嗽声和昏黄的人影,大概能看出个轮廓。 赵黔想到了陇右军的“方术”,当即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朝着此前叛军掘穴的地方靠近。 随着他靠近,他这才看到石墙残缺大半,被炸出了一丈多长的豁口,仅剩一尺多的墙基还在。 豁口四周散落着被掩埋或炸飞的神策军步卒,有的人灰头土脸,有的人则是挣扎求救。 “把豁口堵上,救人!!” 赵黔下意识开口,他四周的神策军步卒直到此时才发现了己方城墙被炸出豁口的事情。 无数神策军步卒走下城墙,试图将豁口重新堆满石块,但他们走下城墙后,这才发现豁口外的昏黄环境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道轮廓…… “杀——” 沉闷的脚步声与喊杀声正在靠近,不等他们堵上豁口,七八名陇右叛军便举盾撞开了他们,而后续则是更多的陇右叛军冲入了豁口内。 “结阵!!” 豁口处的神策军反应了过来,立即结阵,试图将冲入关内的陇右叛军击退,但结果却是他们被鱼贯而入的陇右兵卒击退撞倒。 “跟着我把绞车弩推下去,堵上豁口!” 眼见局面失控,赵黔反应最快,他带着几名兵卒试图推动绞车弩,先后将几台绞车弩推入豁口内。 从天而降的绞车弩当场砸死了好几名陇右兵卒,但后续的兵卒见状,立马用长枪或绳索,试图将一台台绞车弩拽出豁口。 “弓弩招呼!” 一时间,双方反应皆不慢,先后以弓弩开始对射对方。 官军居高临下,但弓弩稀少,陇右军仰视高处,却因为人数众多,弓弩不断而压制着对方。 几个呼吸的时间,扬尘渐渐消散,展现在双方面前的,是数千援而来的神策军步卒,以及冲入豁口内的一百多陇右步卒。 双方都愣住,神策军步卒愣住在于他们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做,脑子几乎是一团浆糊。 陇右军愣住,则是因为他们后路被断,前面却是己方数十倍敌军的局面。 即便已经结阵,但是以一百对数千的局势,饶是勇猛的陇右将士也不由心生畏惧。 这种时候,作为战锋队主将的张武反应最快,他当即举起手中军槊,狠狠劈向面前发愣的神策军步卒身上。 “直娘贼、先登之功已在手,随某杀!!” 两军的寂静被张武的咆哮声打断,双方纷纷反应了过来,所有人表情渐渐扭曲。 在张武的率先发作下,所有人表情扭曲如阿鼻地狱中的恶鬼,狰狞得朝敌人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杀!!” (本章完) 第403章 连摧三军(万字大章) 第403章 连摧三军(万字大章) “狗鼠的叛军!!” “猪犬的家伙,耶耶要宰了你们!!” “关东狗!” “胡杂——” 城关下,一百多陇右步卒身陷囹圄,只能结直阵自保,头顶是关墙上朝他们射箭的神策军弓弩手,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神策军步卒。 数千人将他们这一百多人包围,哪怕用十面埋伏都无法形容出他们眼前所遭遇的局面。 “都尉、撑住!!” 数千陇右兵卒被阻断在豁口外,此刻正在清理那一台台堵住豁口的绞车弩。 马道上的官军见状,一边与陇右对射弓弩,一边抛下滚石、檑木来加固豁口。 “怎么回事?!” 后方的高进达眼见己方数千人竟然没有冲入关内,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刘继隆反应很快,他虽然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肯定是豁口堵住了。 “你们带两队马步兵,背上火药包去看看,是否是豁口重新堵上了!” “末将领命!” 两名旅帅不敢怠慢,连忙带着马步兵背负火药包,策马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张武则是切换兵器为硬弓,持一石弓在阵中一边指挥,一边对神策军中的队正、队副射出冷箭。 “弟兄们,让这群没卵的神策军瞧瞧,汉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嘭——” 一百多陇右军在张武的指挥下,结圆阵以长枪为阵锋,内里以弓弩手及钝兵手为阵副。 四周数千神策军在王式的军令下结为直阵,从六个面将他们这一百多人包围,夹击其中。 战锋持长枪与陇右军阵锋碰撞,后方则是不断用弓箭压制。 一时间双方战况焦灼,王式手持五色旗,不断挥舞来指挥六千多神策军围剿张武所部。 他脸色正在随着时间变得难看,只因阵上的神策军表现着实令人眼角抽搐。 六千多神策军,又基本都是甲胄鲜明、军械崭新的装备,以王式过往经验来说,理应提起胆气,一鼓作气的拿下张武这一百多人。 结果双方战锋碰撞,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狗辈……” 王式心头暗骂,见状只能更换令旗,取出赤色令旗挥舞。 站在他身后的旗兵挥舞旌旗,六千多神策军缓缓分出一条道路,而得到军令的天雄军精骑也做好了准备。 不过区区一百多人,王式不假思索的挥舞令旗,指挥天雄精骑持长兵破阵,同时继续令神策军干扰陇右军阵脚。 兵器碰撞的声音在张武等人耳边响起,但张武等人纵使心中慌乱,却依旧凭借着过硬的素质,结阵自保并反击了无数试图突阵的神策军兵卒。 “弟兄们莫要慌乱,火器军的弟兄很快就会炸开那群障碍,某等先登之功唾手可得!” “瞧瞧、瞧瞧这神策军的软脚虾,纵使数千人还不是拿不下俺们!” “凭此先登之功,所有有品秩的弟兄最少擢升两级,无品秩的弟兄最少擢升三级!” “弟兄们,想想清楚,擢升三级后,军饷起码是现在的三倍,家中自汝等开始撰写族谱,族谱以汝等为血脉之首!” “我们眼下要做的就是坚守,守到豁口被炸开,某刚才所说一切便将实现。” “杀杀杀——” 阵中,张武不断言语激励士气,同时手中硬弓不曾停歇,射中了好几名神策军的队长,甚至是列校。 “嗡隆隆……” 忽的,马蹄声不断靠近,张武眼见神策军忽然让开一条道,且外围游奕的天雄军精骑朝己方疾驰而来,他当即背负弓箭,掏出木哨吹响起来。 “哔哔——” “第二队一、二、三伙列直阵,锋矢阵,等哨声进击,驻队顶上战锋,掩护第二队退回!!” 随着张武哨声停止,他厉声下令指挥,不过三队的陇右军,眼下在包围中分兵列阵。 第二队中三十余人持枪冲出圆阵,皆面面相向,背背相承。 接替他们原本位置的,是处于阵中的弓弩手。 弓弩手舍弃弓弩,抓起地上的长枪顶上结阵,随时准备掩护第二队的这三伙兵卒撤回。 与此同时,天雄军分兵数百,数百精骑沿着神策军让出的这条道路,疾驰冲向了陇右军。 数十步距离,在眼下不过几个弹指间便能抵达。 骑兵冲锋的威势,惹得左右神策军兵卒纷纷退避,但处于他们正面的陇右军三伙三十余名兵卒却毫不退让,阵脚不动。 “哔哔——” 张武及时吹响木哨,前排战锋兵卒立即掷出长枪,后二排兵卒以弓弩射向天雄军胯下军马。 只是一轮箭矢,他们便立即切换长枪,将枪尾深深扎向地面,斜向即将冲刺而来的天雄军精骑。 “嘶鸣!!” 战马嘶鸣跌倒,将马背上的天雄军摔落同时,也阻碍了后方的精骑的冲锋。 本该是场简单的战术突击,但天雄军的精骑却玩砸了,数十名精骑人仰马翻,四周神策军兵卒纷纷躲避退去。 “哔哔——” 张武再次吹响木哨,此时三伙兵卒撤回阵中,张武所率一百多陇右军弟兄杀向了马速被阻的天雄精骑。 神策军步卒试图追击,但都被陇右军步卒驻队挡住。 百余人结阵以长枪成丛,丛枪戳去,数十名坠马的天雄军精骑被扎死,亦或者被活生生踩死。 “轰隆隆——” 熟悉的平雷爆破声响起,原本豁口堆放的绞车弩及擂石、滚木等障碍被炸碎。 原本只有一丈左右的隘口都因为二次爆破而垮塌了不少,扩大到一丈七八尺的宽度。 “杀!!” “呜呜——” 喊杀声、号角声再度响起,代表“陇右”的三辰旗从扬尘中冲出,无数陇右步卒冲入关内,王式脸色大变。 “哔哔——” 木哨作响,王式手中令旗不断挥舞,神策军中的将领们却反应不过来。 等他们好不容易结阵准备堵上豁口,冲入关内的陇右军已经多达数百。 先前他们六千余人尚且拿不下张武所指挥的一百多人,如今数百乃至上千陇右兵卒不断涌入,张武如鱼得水,继续指挥起了这批先登队兵。 冲入关内的陇右军还未听到哨声,便已经来到开阔地带开始结阵。 只是王式经验毕竟老道,他在指挥神策军结锋矢阵堵上豁口,正面突击陇右军的同时,也在指挥三千天雄精骑从侧翼对他们发起了突击。 不足三千的天雄精骑冲刺突入陇右军中,还未扎稳的阵脚被击破,上千陇右军被三千天雄精骑分割开来,一分为二。 神策军虽然反应迟缓,但毕竟最先得到军令,眼下也直接顶了上来。 率军刚刚撤回陇右军本阵,却又被侧翼突击切割的张武并不慌乱,他已经摸清楚了神策军的情况,于是果断开始挥舞令旗,指挥军队列圆阵驻守,同时等待涌入关内的陇右军渐渐变多。 不出预料,当张武身旁二百多名陇右军列圆阵驻守后,神策军并未能将他们击退,反而与他们僵持下来。 如此场景,令王式脸色难看,他没想到训练了一年多的神策军新军竟然连被骑兵侧击后的一支数百步卒都拿不下。 眼见张武沉着指挥,令陇右步卒重新汇合并驻队列阵,王式只能改变策略,以神策军步射袭扰,驻队包围为辅,天雄精骑侧击为辅。 只是这次张武没给他机会,在张武手中令旗翻飞下,涌入关内的两千多陇右军迅速站稳脚跟,阵脚稳固非常。 关墙上的赵黔见状,为避免被陇右军切断与神策军主力联系,他果断率领数十亲兵走下关墙,上马后进入神策军中沉着指挥起来。 神策军中被招募为替死鬼的这些兵卒素质参差不齐,但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仗打成这样,主要还是因为这支神策新军的将领。 这群将领都是原神策军调来操训的诸宦家族子弟,他们虽然有能力训练兵卒,但实战指挥能力并不行。 有些将领三四十岁,却仍是第一次指挥神策军上战场。 人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便是如此。 他们自己都不敢作为队头上前指挥,只能指望战锋传递军情来远程指挥,麾下兵卒自然发挥不出最大的潜力。 赵黔到来后,立即选出二百人作为队副督战,命令这群北司诸宦子弟作为队头到战锋指挥。 诸宦子弟将领虽然不愿意,可面对赵黔身后的督战队与其手中陌刀,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到了队头指挥战锋作战。 果然,随着他们来到队头指挥,神策军战锋队的士气渐渐高涨,带给陇右军的压力也不由大了些。 王式见状,当即不肯放过机会,指挥神策军步卒正面撞上张武指挥的陇右军。 “杀!!” “扎——” “额啊……” “救我,救…额啊!!” “阿娘!阿娘啊……” 长枪如丛,丛枪扎出、丛枪戳去,两军战锋各自被刺翻不少战锋步卒,除战锋前三排外,余下纷纷举弓弩射向对面敌军。 陇右的弓弩装备无疑比神策军更多,因此在双方对射后,神策军被狠狠压制住。 箭矢射破面甲,中箭毙命栽倒者数不胜数,似乎每时每刻都有神策军的兵卒倒下。 这些兵卒一旦倒下,便再也没了活路,不是被践踏而死,便是箭矢毙命,临了叫唤并抽搐几下后彻底没了气息。 如此几轮交锋过后,天雄精骑始终找不到可以突击的地方,只因张武指挥浑圆,阵脚未曾松动。 涌入关内的陇右军渐渐变多,张武开始分心指挥一部分陇右军强攻关墙。 王式有心阻挡,然而现实是张武仅用三千陇右步卒,便牵制了倍于他们的神策军,且能压着神策军打的同时,尝试夺取关墙。 “狗辈若强硬些,此军将何以欺我?!” 王式咬牙看向这群银样蜡头枪的神策军,已然感知到大事去矣,随即不再犹豫,立即指挥三军撤向后方的落水道营寨。 “哔哔——” “铛铛铛……” 木哨与鸣金之声先后响起,神策军虽然遭受反击,死伤不小,但在王式指挥及赵黔率精骑掠阵的情况下,终于有惊无险的撤了回来。 为了避免将撤退变为溃败,王式收兵后重整队伍,这才步步为营的撤向后方落水道营寨。 官军所属的民夫们见状不对,当即涌出营盘,逃往了后方营寨。 张武眼见如此,并未着急追击,而是成功击破并俘虏了关墙上数百神策军后,这才下令打开城门,接应关外大军与民夫进关。 伴随着城门打开,关外的刘继隆当即率领五千马步兵与六千步卒进入关内,留下高进达及一千多步卒护卫民夫跟随。 战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区区一个半时辰,刘继隆率军入关后,便见身上溅满鲜血的张武朝他快步而来,随后果断跪在他身前作揖。 “节帅,某轻敌冒进,致使一百多弟兄及某身陷囹圄,请节帅治罪!” 张武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此时他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也不由得心惊胆颤。 他作为先登大军的都尉,理应不该那么靠前,但他急于表现自己,结果差点带着一百多人覆没于关内。 好在刘继隆迅速接过指挥,派人炸开了豁口的杂物,不然他们还真是生死难料。 对于他的反思,刘继隆心中满意,颔首道:“诸将先登擢功二级,兵卒三级,汝以功抵过,仅擢一级,以为如何?” “谢节帅拔擢!!”张武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拔擢的机会,刘继隆则是笑道: “好了,时辰尚早,你留下体力不足者驻守此关隘,余下兵马立即随某出征,今日要彻底敲定这伏羌河谷归属!” “是!!” 张武连忙起身,随后匆匆布置,带着两千多并未消耗太多体力的步卒,乘坐挽马车与刘继隆所率兵马朝官军追去。 从关隘到落水道营寨,此距离不过五里罢了。 因此当刘继隆率兵追击而来时,王式连清点死伤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神策军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人,致使兵卒们士气低落,王式也脸色难看。 他率军撤入落水道营寨之中,此营寨依托落水道,易守难攻。 杨公庆所率四千神策军加上撤回的四五千神策军和不足三千的天雄精骑,近万兵力驻守其中,粮秣充足。 王式有信心依托营寨,再度给刘继隆造成伤亡。 只是不曾想刘继隆率军经过营寨后,压根不予理会他,而是直接留下五千马步兵堵住营寨暴露出来的三座寨门,自己亲率七千余马步兵往伏羌县攻去。 眼见他舍弃自己而去,王式脸色骤变,他急忙看向赵黔:“平川守军可有消息传来?!” “这、未曾……”赵黔错愕,不知道眼前为什么还有必要讨论平川的守军。 只是随着他回答过后,他也脸色骤变,不由想道:“您是觉得刘继隆会夹击伏羌,三阳川的叛军会进击平川,配合刘继隆夹击伏羌县?” “没错!”王式急色道:“率军出营寨,策应伏羌城!” 王式如此急色,不是因为他担心伏羌城丢失,而是因为伏羌城内有杨玄冀。 杨玄冀是四贵之一杨玄阶的同宗弟兄,若是他失陷于贼手,整个北司都得疯。 正因如此,刚刚撤入营寨的他们,只能留下被陇右军重创的那原四五千神策军,从杨公庆手中调走驻守此处的四千神策军及三千天雄精骑出营。 随着他们率军出营,原本还要准备进击伏羌的刘继隆也得到了塘骑回禀。 “节帅、官军出营要与我们交战!” “出营?” 马背上的刘继隆略微沉思,他并不知道伏羌城内有杨玄冀的存在,只当是王式准备配合伏羌城的守军夹击他。 思绪落下,他调转马头道:“既然他要斗,某便与他斗!” 他将三军转换前后,向二里外的落水道营寨进击而去。 与此同时,伏羌县内忧心忡忡的杨玄冀也得到了刘继隆攻陷关隘的消息。 “你说什么?!” 县衙内,杨玄冀得知此事,当即催促左右道:“快,撤往落水寨!” 他吩咐左右,同时向外走去骂道:“王式此僚,昨夜还将士气鼓舞如此,平日里更是吹嘘伏羌如铁壁,定要让陇右付出无数死伤,如今却不到一日便被攻破,狗鼠的家伙!” 于他而言,保全他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准备出城,将城防交给了军中的都虞侯来节制。 他带着数十名乘马的亲随,试探着往落水道赶去。 在他赶去的同时,刘继隆率军来到了落水道营寨外。 身后渭水滔滔东去,眼前秦岭营寨兵出而来。 擂鼓车上,赤膊上身,虎背熊腰的步卒紧握鼓槌,目光死死盯着陇右中军处。 刘继隆坐在马背上,与张武一前一后,身后则是十余名马上旗兵。 他目光如炬,扫视对面二百余步外的官军。 不足三千的精骑,以及四千左右的神策军步卒,还有营寨内的数千接应步卒。 以一万二对一万出头,本就占据优势,更何况神策军将领都是一群理论派。 面对这样的敌军,刘继隆目光看向年纪轻轻的张武:“张武,若是你节制大军,你觉得应该怎么打?” 张武闻言连忙作揖,心想这是节帅对他的考校,于是连忙说道: “末将以为,步卒结直阵三重,战锋压上破阵,再以马步兵侧翼突击即可。” “这群禁军就是群软脚蟹,末将先祝贺节帅获甲万具,大捷大胜!” 张武虽然才二十五六岁,但他早年跟随家人在渝州泛舟船为生,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年幼时也道尽了各种阿谀奉承的话。 后来山南西道越来越乱,加上朝廷三次加税,他阿耶那船夫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故此带他投向陇右。 由于他阿耶操船手艺不错,全家被安置在了武州盘堤县,阿耶为船厂操船为生,而他兄弟三人则是先后投军。 他虽投军晚,但在伏俟城讨击土浑部落的时候立功得到拔擢,后来擢升为别将,驻守故道石堡。 细细算来,四个月前的他还只是个别将,如今被拔擢一级,战后最少当个州长史或别驾了。 “你说的确实不错,不过还不够……” 刘继隆听完张武所说,随后开始取出马鞍前的五色令旗,沉着挥舞起来。 伴随着他的挥舞,身后的旗兵纷纷开始挥舞旌旗,旗语传递间,七千陇右步卒开始结阵为曲,以锋矢阵正面进击。 “呜呜呜——” “咚!咚!咚……” 号角声与鼓声齐齐作响,七千陇右步卒结阵成曲,以前军三千人作战锋,中军二千人做驻队,后军二千人做跳荡。 眼见他们开始出击,刘继隆继续沉稳挥舞令旗,旗兵继续传递消息,而这次五千马步兵中除一千留作驻队以外,余下四千马步兵作马军分兵左右两翼,做奇兵出击。 “传令、前军战锋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等待战锋破阵。” “若敌军阵脚稳固,战锋队打贼不入,即着弓弩手执刀棒齐入奋击,马军、跳荡、奇兵不得辄动。” “若前军被贼蹙迫,跳荡、奇兵、马军闻哨声迎前腾击,战锋回阵整顿,缓进向前。” “各团量抽捉马人,若临斗时敌军出精骑侧翼突击,战锋队却其锋,捉马人及应捉马,捉者立斩。” 刘继隆声音沉稳,十二名旗兵闻言分别挥舞旌旗。 一时间,各军、团开始执行军令,一万两千兵马有条不紊,宛若一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 面对这台战争机器,原本还只是紧张的神策军将士,此刻瞬间冒出冷汗。 不只是他们,便是天雄军的精骑都紧张握住了缰绳,赵黔与杨公庆二人眼底闪过惊骇,面面相觑间,只能将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王式。 此时的王式面色凝重异常,手中令旗挥舞,身后八名旗兵不断跟随他令旗挥舞旌旗,传递旗语。 单从旗兵数量就能看出,王式与刘继隆的差距。 八名旗兵在王式令旗纷飞下游刃有余的接收并挥舞自己所得旗语,可对阵的陇右十二名旗兵却聚精会神,根本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刘继隆传达的任意一条军令旗语。 “这刘牧之……” 王式已经五十有八,很少能遇到让他激动且畏惧的事情了。 此前刘继隆仅率领精骑时,他尚且还看不出双方行军布阵的高低。 可如今二人皆以堂堂之阵对战,双方差距立马就显露出来了。 两军还未交锋,王式便已经被稳压一头。 这还是王式军中有精骑的情况下,而刘继隆只能用马步兵充当精骑,三军并不完全。 饶是如此,刘继隆依旧从容,可王式已经技巧尽出。 在二人令旗翻飞的同时,两军距离不断接近。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 “放!” “哔哔——” 伴随着双方战锋队头麾下令旗,吹响木哨,数以千计的弩矢被射出,于空中碰撞交织。 有的碰撞跌落,但更多的纷纷射入敌军阵中。 这个距离下,弩矢只能起到干扰的作用,但陇右军阵型不乱,稳步向前。 相比较下,神策军阵脚动乱,王式脸色一变。 双方兵员素质相差太大,王式额头缓缓冒出一层细汗,精力高度集中让他不免头疼起来。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放!” “哔哔——” 依旧是同样的场景,双方战锋队弓手开始射箭干扰,神策军依旧处于下风。 “节帅!” “看到了。” 旁边的张武忽然开口,刘继隆沉着回应,只因二人瞧见了伏羌方向,数十名骑兵贴着秦岭山脚冲向落水道营寨。 “怪不得主动出击,原来是伏羌县有大鱼。” 刘继隆手中动作不停,嘴上却轻嘲起了官军的情况。 若是王式率军驻守营寨,刘继隆也得费一番手段才能拿下王式,兴许会死伤数百上千人。 结果王式为了救伏羌县的这只大鱼,竟然主动出击来接应对方,倒是省去了刘继隆一番手段。 “节帅,要不要末将等会率军将其捉住?” 张武雀雀欲试,可刘继隆却摇头道: “不必,能让王式接应的人,唯有北司那群宦官。” “这群宦官对他们来说重要,对我们来说却并不重要。” 刘继隆这是实话实说,诚然可以俘虏北司的宦官,用来作为筹码交易。 可问题在于,他现在压根不想和朝廷停战,他才占据了区区朔方及大半个秦州,现在停下,如何对得起过去阵没的那些弟兄。 至于用宦官交换赎金,那则更没有必要。 只要拿下三川,再大军出陇山进入关中,届时关中最值钱的土地和人口都会被留下,他没有必要为了几万、十几万的赎金来浪费力气。 “进!” 刘继隆手中令旗挥下,而双方战锋队也来到了不足十步的距离。 双方缓缓靠近,紧接着长枪碰撞,相互试图刺翻对方的战锋队兵。 普通兵卒素质对比的时候到来,神策军的战锋队宛若鸡蛋碰石头,被挑翻刺倒的战锋兵数不胜数。 刘继隆令旗再度挥舞,前排一千战锋化作二十个小队,组成锐阵击破官军直阵,凿出无数“豁口”。 前排的神策军步卒惊惧之下开始后退,而后面的步卒则止步不前。 “关东狗,尝尝你阿耶的金瓜锤!” “关东狗……” “嘭——” 陇右的战锋还在前进,那些栽倒的神策军兵卒被踩踏后拖拽到陇右阵中,来不及求饶便被金瓜锤砸在了面颊上。 皮肉破烂,发黄的牙齿与牙垢连根带血的飞出,溅了一地。 “额呜啊!!” “救、救我——” 凄厉的惨叫声在战场上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开战不过一炷香,神策军的战锋便岌岌可危了,王式不得不挥下令旗,使跳荡、驻队先后挺进,帮助战锋稳住阵脚。 眼见如此,刘继隆当即挥舞令旗,左右两支马兵开始缓步前进。 王式也知道自己失去了先机,不甘示弱的挥舞令旗,赵黔亲率天雄精骑出阵,试图在跳荡与驻队的帮助下,作奇兵突击陇右军阵左右。 千军万马疾驰而动,刘继隆却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让马军缓缓前进。 赵黔率领三千天雄军精骑疾驰而来,如游龙冲向陇右军两翼。 他本以为陇右军会严防死守,结果两翼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心中只觉得古怪,连忙率领精骑骑射面突,以此来杀伤陇右兵卒,削弱左翼力量。 阵中跳荡与驻队见状换弓弩,步射反击赵黔所率精骑。 步射的威力远远要比骑射的大,赵黔麾下精骑,人仰马翻者不在少数。 战锋的兵卒在咆哮,军马在嘶鸣,擂鼓号角回荡河谷,渭河激荡两岸…… 一时间,战况无比焦灼,但刘继隆却仍旧没有指挥那四千马步兵进攻。 刘继隆的沉稳,使得王式心中焦虑渐升。 “王少保,杨副使已经回到了营寨中,我等现在立即撤军吧!” 旁边的杨公庆忍不住对王式劝导,可他不知道王式也有自己的难处。 兵法之中,出兵容易收兵难,进兵容易退兵难,更何况他遇到的还是刘继隆这样的对手了。 刘继隆麾下四千马步兵没动,就是为了等他撤兵。 一旦他敢撤兵,下场绝对讨不了好。 “现在叛军死死咬住我军,若是要退兵,很有可能会变成溃败。” “届时不仅有可能遭受重创,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丢失落水道!” 王式咬牙开口,杨公庆虽然也是右神策军副使,但战阵之道还真的不如王式知道的多。 他只能收声等待结果,而王式却不断冒出冷汗,只因神策军表现着实太差了。 怎么说也训练了一年,结果战锋、跳荡、驻队齐上,竟然还压不住对面两千人的战锋队。 这若是刘继隆将跳荡和驻队也压上,这四千多人不得被吃干抹净? 想到这里,王式咬咬牙,只能不断挥动令旗,示意三军后撤十步又十步。 他不敢直接下令撤退,只能用这种手段来稳住神策军。 只是他还是太高看神策军了,因为当他连续三次下达后撤十步的军令后,神策军中忽然出现了骚乱。 “直娘贼的,这怎么十步十步的撤?!” “撤军不能一口气撤回营寨吗?” “对面的胡杂根本就不是人,他们不怕死!” “混账,谁再敢非议军令,队副处置!!” “呜呜——” 神策军的骚乱只是瞬间,但刘继隆却稳稳的抓住了这个瞬间。 号角作响,原本还在弩箭压制的跳荡队立马收起弓弩,执钝兵冲了上去。 陇右的战锋队也发了狠,纷纷以“队”为单位发起了冲锋。 “嘭——” “额啊!!” “狗杂,你们疯了!!” “关东狗,尝尝你阿耶的厉害!” “哈哈哈哈……” 陇右战锋的冲锋,打乱了神策军的节奏,前排数百名兵卒被撞倒,为战锋践踏而过,跳荡持金瓜锤冲到了最前方,趁神策军丛枪告破,突入阵中挥砸钝兵。 “不好!” 王式瞳孔紧缩,还未来得及下令,便见三军阵型几溃。 “赵黔!”王式立即挥舞令旗,赵黔也急忙率领精骑突击陇右三军侧翼而去。 此时陇右的左翼兵卒似乎都在冲锋,这是一个骑兵侧击的好机会,如果发挥的好,能瞬间将陇右军一分为二。 只是王式刚刚下令,他便反应了过来:“不对劲,停!让赵黔撤军!!” 王式急忙开口,旗兵连忙挥舞令旗,但赵黔已经率军冲向了陇右军侧翼。 “杀!!” “嗡隆隆……” 千军万马冲击而来,而阵脚松动的陇右军仿佛待宰羔羊般,即将被一分为二。 然而当赵黔率军冲到左翼时,原本还在跑动的陇右步卒瞬间停下,纷纷将长枪尾部扎入脚下土地,斜顶向精骑。 一个人这么做并不难,难的是数百人齐刷刷这么做。 “中计了!” 赵黔脑中闪过这三个字,随后便眼睁睁看着无数精骑撞向了枪丛。 前后五排的枪丛,便是精骑冲锋的力道再大,也无法冲过这层防守。 无数精骑骏马喋血丛枪之中,而这时手执陌刀的百余名陇右兵卒冲出丛枪。 “小心捉马人!!” “噗嗤……” 身高近六尺的一百捉马人高举陌刀、狠狠劈向马背上的天雄精骑。 甲片凹陷,上百名精骑纷纷跌落马去,而捉马人却趁着天雄精骑马力受限而在乱阵中不断砍杀所有精骑。 “撤!撤!” “嗡隆隆……” 赵黔眼见刘继隆竟然培养了一百多名高大的捉马人,当即调转马头试图撤回本阵。 只是不等他行动,他右翼立即传来了沉闷密集的马蹄声。 四千马步兵在此时出击,从天雄军右翼狠狠撞入其中。 “嘶鸣——” 军马在哀鸣,无数天雄军被马步兵手中军槊刺落下马,且陇右马军正在合围他们。 “撤!撤!”赵黔只能仓皇率领能突围的精骑,趁陇右军马围合围前突围而去。 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对,只因他刚刚率人撤走,陇右的马军便配合跳荡、捉马人将天雄军的精骑彻底包围一处。 王式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眼睛瞪大,胸口不断起伏。 旁边杨公庆的脸色顿时煞白,哪怕他再不懂战阵指挥,却也能看出官军每一部兵马都在溃败。 “王少保,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杨公庆急色询问,王式见状艰难看向杨公庆:“撤……” “撤!!”杨公庆立马调转马头,不曾停留的逃向落水营寨。 旗兵与驻队眼见杨公庆逃亡落水营寨,下意识便要跟着走,却见王式驻马原地,不由开口催促:“少保,我们快撤吧!” “少保,还有四千弟兄和两万兵马在落水寨和上邽,我们还有机会!” “没错,少保,我们撤军吧!” 王式耳边充斥着劝他撤退的话,可他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鸣声充斥着他整个大脑。 “少保,撤!!” 赵黔率领突围的数百精骑冲到了王式面前,裹挟着他撤向落水寨。 “直娘贼的,撤军了!!” “撤!撤!” “弟兄们,撤啊!” 发现中军撤退的前军兵马还看不出局势变化,眼见王式带着大纛撤退,他们纷纷抛弃前面与陇右厮杀的同袍,一股脑的向后逃去。 “吹哨……” 大纛下,刘继隆肩头披风鼓舞,身后旌旗猎猎作响,他却微抬下巴,眼神薄凉的挥下手中五色令旗。 “杀!!” 刹那间,战局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数千神策军丢盔弃甲地狂奔。 一名北司杨氏出身的列校正在狂奔,结果被身后追来的陇右悍卒追上。 双方距离靠近时,陇右的悍卒举起金瓜锤砸下,但见这宦官子弟连的铁胄带颅骨顿时凹成血坑。 “跪地者生!!” “舍下兵器,跪地者生!!” 阵中,追击的不少陇右将领高喊,而那些体力见底的神策军立刻趴成一片。 陇右军的兵卒眼见他们趴下,当即便不再追杀他们,而是追杀那群还在赌命逃跑的神策军。 当陇右的兵卒追杀达到癫狂时,伏羌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陇右的兵卒瞬间停下追击,纷纷警惕聚到一处。 数百铁骑由远到近的朝着此处战场靠近,随着他们不断靠近,代表“陇右”的旌旗渐渐清晰。 “节帅!”安破胡还未露面,喊声便已经传到了刘继隆耳边。 他侧目看去,但见安破胡的槊尖挑着一颗首级而来,朝着他不断靠近。 “节帅!”安破胡翻身下马,整个身上沾了不少血迹。 他一甩槊杆,那首级瞬间被甩到草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后停下。 安破胡将长槊插在一旁,取出怀间一枚印信:“平川左神策军都虞侯杨继忠印信首级皆在此,伏羌已被我军包围,请节帅示下!” 刘继隆接过印信,目光看向远处一边倒的战场,笑声爽朗: “好、眼下伏羌河谷便姓陇右了!” (本章完) 第404章 夜袭麦积山(万字大章) 第404章 夜袭麦积山(万字大章) “唏律律……” “老实点!” “自己动手脱甲,别等某亲自动手!” 伏羌县外,随着安破胡到来,伏羌县及落水寨已然被陇右兵马彻底包围。 战场上的天雄军、神策军纷纷投降被俘,陇右所获甲胄难以计数。 能够逃回落水寨的官兵,先后也不过千余人,故此王式仅能凭借六千余人驻守落水寨。 他只能看着刘继隆麾下兵马收降溃兵,然后看着高进达率领民夫抵达落水寨外,为陇右修建营盘,从三面包围落水寨。 “这怎么就败了?!” 落水寨内牙帐,杨玄冀看着走回牙帐的王式几人,忍不住大发雷霆。 王式憋着一口气,赵黔则是几欲发作,唯有杨公庆他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且有资格与杨玄冀解释。 “若非担心杨副使被叛军截击半道,王少保又何必率军出营?” “只是没想到杨副使竟然不是带兵来援,而是逃亡而来……” “你!!” 杨公庆的话,让杨玄冀脸上表情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咬牙道:“如今落水寨被围,尔等又大败,叛军随时可以走麦积山进攻上邽,守住此处还有何用?” 杨玄冀的话倒是没有说错,落水寨只有在伏羌县和平川没有丢失的情况下,才能显得十分重要。 如今落水寨被围,伏羌县内只有四千神策军,平川又被击破,那落水寨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事不宜迟,今夜拔营撤回落水道南寨驻守,依托麦积道南口和落水道南寨包围上邽。” “我军还有两万兵马在上邽,撤回上邽,还能守住上邽和清水、秦岭三县!” 王式脸色不好看,但也说出了后续的布置。 他今日已经见过神策军的素质了,故此也就不再指望伏羌县的神策军能如何消耗叛军了。 眼下撤回上邽,依靠诸镇士兵来抵御刘继隆,同时向朝廷请援,亦或者干脆撤出上邽,撤回安戎关,依靠安戎关坚固来驻守才行。 “撤军、那军碟怎么写?!” 杨玄冀明明已经表态要撤军了,结果王式真撤军,他又表现出不情愿来。 不过他也不是不情愿,而是担心王式将他弃城逃跑的事情写出来。 王式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黑着脸没有说话。 四千神策军,杨玄冀说抛下就抛下,若是他率领四千神策军来援,即便丢失伏羌城,也能聚拢兵卒到一处,退守上邽后,守住上邽的把握也能更大些。 如今看来,仅凭这不足三万兵马驻守上邽,加之刘继隆今日所用破城之法,上邽还真难说能守住太久。 想到这里,他转身便走,而杨玄冀见状则是对杨公庆指着他背影道:“败军之将,竟如此态度、竖子!” “哼!”杨公庆也不想与杨玄冀继续说下去,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见状、杨玄冀算是知道,自己恐怕把三人都得罪了。 他不敢对杨公庆发作,只能攥紧拳头,准备先一步写军碟送到长安去。 不过相比较他,王式的动作则是更快。 他很快便把军碟写好,令赵黔派人送往长安区。 与此同时,落水寨外的陇右大军也成功在黄昏前入驻营寨,而高进达也率领着两万民夫,帮助伏羌县外的那五千精骑、马步兵修建了营寨归来。 “簌簌……” 秋风簌簌,略带几分寒意吹入牙帐之中,烛火飘摇。 刘继隆坐在主位,高进达、安破胡、张武几人先后入座。 待到他们坐下,几名军吏也走入帐内,将刚刚统计好的降卒册和俘获文册放到了刘继隆主位上。 刘继隆将其打开,慢慢翻阅的同时,也对几人读道: “今日我军破贼三阵,获伏羌关、平川二处,杀官军四千二百一十六人,俘降卒八千四百四十九人,获甲一万二千六百六十五套,俘获军马一千八百九十七匹。” “先后三战,所阵没弟兄七百八十二名,负伤一千余三十二名,折损军马六百五十二匹,乘马九百七十五匹。” “明日将负伤的弟兄调往驻扎伏羌关,将伏羌关的弟兄调到此处来。” “若不出我预料,王式应该会在今夜图撤,撤往上邽驻守。” “落水道狭长,若是王式点燃营盘撤离,我军必然追不上,但也没有必要追。” “只需要围攻拿下伏羌,届时走三阳川的麦积道进攻上邽即可。”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却还沉浸在一千八比一万二的恐怖战损比中。 要知道负伤的那一千多兄弟,顶多休养两三个月,就能继续返回一线作战。 实际算下来,可以说是以不足八百的伤亡,击破官军三阵同时,杀俘一万二千六百余人。 其中死伤,大部分还都是强攻伏羌关及平川寨所致,真正阵没于战阵中的兵卒并不算多。 “不要骄傲自满,神策军是什么表现,你们也都看到了,切勿以神策军充当所有官军。” “诸如忠武、宣武、义成及天雄、党项、沙陀等官兵还是有一定可取之处的。” 高进达等人闻言作揖,同时高进达也开口道: “昨日进攻武山,我军阵没亦有六百九十二人,负伤八百余人,杀官军三千四百六十六人,俘六千四百九十二人,获甲一万,攻克陇西关及武山县,得粮二万三千余石,现钱五万余贯。” “除此之外,还得绢帛、油盐酱醋等折色不低于五千贯的物资。” 两日五战,超过两万官军折戟沉沙于渭水河谷,陇右所获甲胄钱粮十分可观。 便是刘继隆听后,也不免点头道:“伏羌城内唯有几千神策军,若王式今夜率军撤离,明日便由张武、安破胡你二人率军进攻,日暮前必须拿下。” “末将领命!”二人连忙起身作揖,刘继隆则是抬手示意他们坐回去。 待到他们坐下,刘继隆这才继续开口道:“夺取两县后,要立即安排百姓收割粮食,不能耽误农忙。” “对于两县的粮食,先行收入县衙仓库中,查明土地所属成分,该是百姓的就是百姓的,若是属于军将和官员的土地则粮食抄没,土地均分给两县百姓。”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接着说道: “节帅,上邽有关山、秦岭、渭河、祁山作为倚靠,易守难攻,恐怕不易攻取。” “眼下距离入冬降雪也只有不到一个月了,若是在此耽搁太久,南边恐怕会生出事端。” “倒不如先巩固二县土地,由您先率师南下,击退王铎、李福、高骈三支兵马。” 高进达比较担忧南边的事情,刘继隆同样担忧,但他更在意拿下整个秦州,将战线推进到陇山一线。 尽管这两日的作战,他有信心能让朝廷罢免王式,但干等着朝廷来办这件事,他并不放心。 拿下上邽虽然困难,却并非不可完成的事情。 一个月时间,足够他拿下上邽三县了并驰援南下了。 在此期间,即便故桃关或江油县丢失也无碍,他完全可以很快夺回这两处城、关。 拿下秦州,将战线推进到陇山后,大雪最少封山两个月,而朝廷也必将震动,只能筑城防守,不敢冒进秦州。 就朝廷调集兵马和操练兵马的速度,自己最少有四五个月时间可用于攻略三川。 高骈虽有能耐,可西川北部的险要之地早已丢失干净,平原作战,就高骈手中那点精骑,完全不成气候…… 思绪间,不等刘继隆继续开口,帐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节帅、落水寨燃起大火,官军恐有变!” 一名都尉带来军情,刘继隆听后颔首,随后对众人笑道:“我预料不错,王式果然要撤走了。” “既然如此,那便都下去休息吧,明日安破胡与张武二人统帅三军进攻伏羌。” “末将领命!!” 三人先后起身应下,随后缓缓退出了牙帐。 在他们休息同时,王式只能率领六千余残军退往上邽,一百里山道最少需要两日时间。 翌日张武及安破胡率军围攻伏羌,伏羌县的神策军仅坚持到黄昏,便被攻破城墙,全军大半投降被俘,陇右仅死伤七百余人。 拿下伏羌后,刘继隆便分出五百精骑,押送这两日被俘的一万七千多官兵前往渭州暂时安置,其余兵马向三阳川挺进,准备走麦积道进攻上邽。 两日后,王式风尘仆仆的率军抵达了上邽。 得知武山、伏羌失陷,上邽的李弘甫、王重荣等人也十分震惊。 他们都以为两县最少能坚守到入冬,乃至明年开春。 结果两县加起来才坚守了四五日,丧师二万有余,官军仅存二万七千,其中六千还是溃撤下来的神策军。 一时间,上邽县内的气氛不由低沉,王式及杨公庆、杨玄冀、赵黔等人在李弘甫等人的拥簇下走入衙门中。 待他们坐下,王式率先开口道:“失陷二县,皆乃老夫之过,均奏表朝廷,请至尊惩处。” “眼下陇右聚兵数万于伏羌,不日便会调兵走麦积道攻打上邽,而我上邽仅有二万七千兵卒及数百精骑可用。” “麦积山为防务重中之重,切不可失,令命民夫转运上邽粮草往安戎关去,早作打算。” 王式这话让众人脸色一变,上邽的粮食本就是从关中征集调往成纪,而后又因叛军威胁调往上邽的。 如今这批粮食才运抵上邽不到两个月,却又要运回关中的安戎关。 王式这态度,不正是说明上邽恐难守住,最终结果恐怕是退守安戎关吗? 众人面面相觑,心道如果是这样,那何必还在此地驻守,干脆退回安戎关算了。 但这话也只是在心中想想,毕竟他们都记得王式之所以转攻为守,便是为了在防守中不断消耗陇右军。 尽管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所谓转攻为守似乎是一步臭棋,但在王式被夺职前,还真没有人敢当着他面说出来。 “神策军护卫民夫转运粮草,以二位监军为主,二位以为如何?” 王式对神策军已经彻底失望,甚至不打算让神策军参与接下来的战事,所以想借助转运粮草的名义将其调回关中。 杨玄冀自然愿意,杨公庆也知道神策军留下来就是拖后腿,甚至会让诸镇看清神策军的虚弱,所以也作揖接下了这道军令。 眼见他们接下军令,王式随即下令道: “赵黔率邠宁、河阳两镇兵马驻守木门道,李使君率泾原、义成等镇兵马驻守落水道。” “余下兵马,除长山都外,均由左兵马使王重荣统帅驻扎麦积道。” “在粮食调转回到安戎关前,务必要将叛军挡在麦积山以北!” “末将领命!!” 诸将先后起身作揖,王式则是颔首道:“都退下吧。” “是!”诸将纷纷退出衙门,各自点齐兵马,亦或者直接前往驻兵所在地。 麦积道位于南川与上邽之间的麦积山,属于一条翻越山岭的官道。 王式提早派王重荣在山巅修筑营垒,又修筑了大量投石机,储备了足够多的滚石、檑木,将麦积山北侧许多树木砍伐殆尽。 不过由于安破胡经常率精骑袭扰,所以麦积山北侧的树木,仅砍伐了山巅向下二百余步,余下则依旧有树木遮挡。 整条山道十四里长,地势不断陡峭,坡度极大。 王重荣率军返回麦积山军营后,不等他坐下休息,便见一名都将急匆匆走来。 “来的如此匆匆,莫不是叛军打过来了?” 王重荣半开着玩笑说着,可来人却点头道:“四郎,叛军已经进驻南川了!” “真来了?!”王重荣没想到,他才刚刚从上邽返回,便得知了这则消息。 “这么说来,叛军岂不是昨日便攻破了伏羌城?所时间恐怕不过一日。” 王重荣忍不住道:“这群北司的禁军,果然只是架子,四千多人守一座城,一天不到就被攻下了。” “哪怕就是四千多只羊,也得抓两三天吧!” 他埋怨过后,忍不住继续对眼前都将说道:“五郎,你带人好好观望,若是叛军攻山,立即唤醒我。” “是!”能被王重荣称呼为五郎的,也只有他弟弟王重益了。 王重荣虽然不过而是二十出头,却已经捞得都将的官职。 眼下的河中兵马,有大半都十分信服他们王家,王重荣的三位兄长,也基本都是中州的刺史。 王重荣本想着此战结束,自己或许能得到河中节度使及刺史的官职。 却不想官军打得如此失败,亦或者说叛军过于强横。 今日王式没有明说叛军死伤,这说明叛军死伤并不大,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派他来麦积山。 想到这里,王重荣只觉得这上邽三县恐怕是守不住了,但自己若是能在众多败绩中为朝廷挽回颜面,那自己或许仍旧能够得到拔擢。 想到这里,王重荣略微疲惫的揉了揉眉头,心道睡醒再说此事。 与此同时,麦积山上的河中、河东等镇七千官兵则是严防死守,又是掘堑壕,又是检查投石机、绞车弩等器械。 他们严阵以待,而急行军七十里后方才扎营的陇右大军则是驻扎于麦积山北部的渭水南川。 后世可以沿着渭水走入上邽境内,但如今的渭水却还未冲击出南侧平川,所以只能走麦积山的这条官道。 十四里长的官道,单说距离好像没有什么,可摆在刘继隆等人面前的,却是一条最少七里长,落差三百多步的麦积山道。 张武指挥扎营时,刘继隆率领安破胡及数十名精骑前往探查麦积山的情况。 三里多的缓上坡后,接下来便是不到二里,落差近二百步的大上坡。 官道尤为宽阔,足有三丈宽,但山顶的那处营垒与升起的炊烟则是在告诉他们,想要攻取这座营垒并不容易。 攻山拔寨四个字摆在了刘继隆面前,这还是他第一次率军攻山拔寨。 在此之前,他得好好想想才行。 “节帅,这地方不好打,他们还把距离山顶二百步的树木全部砍光了,靠近山岭二百步就要面对毫无遮挡的战场。” “驻扎此处的将领是河中的王重荣,就他此前下令砍伐树木和收集的擂石来看,他们恐怕准备用擂石滚木来对付我们。” “况且此处是上坡,推动盾车和冲车不易,我们要怎么打上去?” 安破胡询问刘继隆,刘继隆只是略微思索,便想到了用土工作业模式进攻山上的营垒。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确定麦积山的土文才行。 “你派人去取来铁锹和镐子,我们在此等待。” “是!” 眼见刘继隆交代,安破胡不问缘由率先执行,当即派人去取来刘继隆想要的东西。 两刻钟后,两名精骑取来了镐子与铁锹,刘继隆见状示意他们跟上,继续向山顶攀登。 人言望山跑死马,事实也确实如此。 走了二里后,刘继隆及安破胡等人胯下马匹气喘吁吁,而此时他们距离山顶的营垒不过里许。 刘继隆眼见差不多了,当即便开口道:“你们去旁边树林里掘土看看,能掘多深。” “是!”几名精骑应下,当即提着镐子和铁锹就去忙碌。 安破胡见状,当即询问道:“节帅您是准备穴攻?” “算是吧。”刘继隆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安静等待着。 两刻钟后,一名精骑满身泥土的返回。 “节帅,向下挖了四尺七寸便挖不动了,这地方都是碎石块,不好挖掘。” 精骑的回答令刘继隆略微皱眉,毕竟四尺七寸不算深,掘薅而进的话,人基本得一直弯着腰着干活。 想到这里,刘继隆准备继续观察观察,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他看了又看,确实没有发现太好的办法。 此地坡度太长,便是人走上来都得气喘吁吁,更别提负甲情况了。 若是要推动盾车和辎重车,没有两匹挽马在前拉拽,那恐怕很难逾越。 “走吧,先回去。” 刘继隆调转马头,交代一声后便往山下走去。 安破胡连忙跟上,其余精骑也是紧随其后。 三刻钟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军营也扎在了渭水南岸的南川。 南川是一个被渭水冲积出来的倒三角平川,东西宽二里,南北深一里半,再往南便是麦积山。 此次征讨上邽的兵马,分别以两千五百精骑,六千马步兵和八千步卒为主,合兵一万六千五百,另有一万民夫。 余下的民夫,眼下正在跟随高进达收割伏羌、武山和三阳川镇的作物。 军营中还有一万辆挽马车,车上拉拽粮草辎重和攻城器械。 就麦积山的情况来说,物资起码要分两批才能运到山顶。 因此回到军营后,刘继隆便召来张武,与他和安破胡交代道: “粮食和工程器械都卸车,我们现在有多少火药,都带上。” “两万四千斤。”张武不假思索的回应,刘继隆听后颔首,接着叫来工匠,用黏土和野草来制作沙盘。 当麦积山的沙盘被做出后,刘继隆开始用毛笔在黏土上指点: “山顶营垒前的二百步最难前进,官军注意也都在此处。” “我准备让张武你亲率兵马,用火药不断沿着渭水爆破,昼夜不断,营造出我军正在沿着渭水修建官道,绕过麦积道的假象。” “同时,安破胡你带人从麦积道下密林掘土而进,每天仅在晚上掘土而进,堑壕上铺好木板与泥土,二百步的距离,最快三五日便能掘到营垒前。” 刘继隆也不知道挖掘壕沟进攻麦积山营盘是否可行,但总得试试。 如果真的不行,届时再真正修建一条沿着渭河到上邽的官道也不晚。 反正距离不过二十余里,在拥有火药和民夫,且渭河南岸本就有不少平川的情况下修建出一条小道并不困难。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二人,二人也连忙作揖应下:“末将领命!” “下去休息吧。” 刘继隆颔首吩咐,随后便见二人退下,他自己也着甲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张武率领数百名火器兵带上火药与上万民夫开始沿河挖掘,试图修筑出一条官道。 遇到满是泥土的地方,便让民夫用镐子和铁锹开挖,遇到有巨石的地方,便尝试挖掘,无法挖掘便用桯钻打洞,塞入黑火药后引爆。 对于火器兵而言,用火药修路已经是看家本领了。 他们造成的声势很大,几乎每刻钟都有“轰隆隆”的火药爆破声回响在渭水河谷两岸。 “轰隆隆——” 时值正午,平雷声继续在山川之间回响。 王重荣带着王重益来到营寨箭楼处,居高临下眺望河谷。 渭水北岸那数不清的山山峁峁,让人心中只觉巍峨雄壮,远方的渭水滔滔东去,更添几分壮美。 只是可惜,远处不断升起的扬尘破坏了这充满自然的一幕。 “距离此处最少八里,且还在不断远去,这恐怕是他们在修路。” 王重荣说着,旁边的王重益忍不住道:“这方术竟然还能用于修路,那岂不是也能用于开采金银?” 河中亦有不少矿藏,所以王重益才会朝这个方向去想,但他也没有想错。 王重荣没有回应他,只是眼热道:“若能有此方术,所谓天险又能有几处存在?” 王重益点点头,他也觉得陇右的方术看得人十分眼热。 二人站在原地看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确定叛军没有别的手段,这才派人前去侦查,随后返回了牙帐。 黄昏前,派出去的塘兵返回,向他们禀告了陇右军的动向。 “回禀兵马使,叛军一直在修路,且似乎没有停下的举动,今日一天便修出了二百余步。” “二百余步?倒也不慢了……” 听到塘兵的话,王重荣微微颔首,接着吩咐道:“每日派出塘兵,时刻观察其速度。” “领命!”塘兵作揖应下,随后退出了牙帐。 不多时,太阳渐渐落下,但陇右的爆破声却并未停下。 从戌时到子时,每刻钟便有闷雷声作响,导致山顶的七千官兵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一夜过去,不少官兵精神颓靡,但也有人适应了这种声响,依旧能呼呼大睡,翌日依旧精神。 “直娘贼,他们继续这样修下去,起码两个月才能修通这条路,这两个月恐怕都休息不好了!” 牙帐内,王重荣骂骂咧咧,同时看向王重益:“昨夜叛军可还有其他异常?” “并未。”王重益摇摇头。 王重荣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命人弄来粗布,将耳朵堵上后继续休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王式也亲自来到了麦积山,但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倒是在陇右的不断爆破下,渭水南岸出现了一条二里长的官道。 虽然并未夯实,只是简单的土道,但也足够让王式心生警惕了。 “这样下去,守住今年应该没有问题,但明年开春后,他们这条官道也差不多修通了。” 王式远眺渭水,判断着如今局势,心里略微有些焦急。 距离他兵败伏羌已经过去七天,朝廷应该已经得到他的奏表了。 也不知道皇帝看过他的奏表后,又会怎么处置他…… 王式心情沉重,随后看向王重荣:“此处有汝兄弟二人,老夫可高枕无忧矣。” “少保谬赞了。”王重荣在面对王式时,还是保持着基本礼节的。 虽说王式被刘继隆打败,但王重荣可不会觉得自己能超过王式。 眼下他不过占着天时地利,若是没有这些,他在刘继隆手中恐怕也讨不得好。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王式颔首道:“老夫先回上邽了,汝兄弟二人多多费心,老夫会向至尊为你兄弟二人表功的。” “多谢少保!”王重荣继续作揖表达感谢,接着亲自护送王式离开了麦积山。 在王式走后,他又返回来观察了半个时辰,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他与王重益这才返回了牙帐。 只是在他们返回牙帐时,安破胡却风尘仆仆的返回了南川营盘,找到了靠在靠椅上休息的刘继隆。 “节帅,我军已经向官军营垒靠近一百七十步了,还有不足三十步的距离,今夜最快能在丑时(1点)挖抵,但若是关隘内有坛兵倾听,我们恐怕还未靠近便被发现了。” 安破胡说着自己的担忧,而所谓的坛兵,便是陇右军此次攻打关隘,试图挖掘墙根时,躲在大缸内倾听土中声音的兵卒。 他们通常耳聪目明,只需要贴着坛子,听到响动就能大概知道城外有人在穴攻。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刘继隆却有自己的手段。 “今夜我会让张武将火药分散,火药不停地爆破,定让听坛兵无法探明是否有人穴攻。” “既然你有把握在子时掘到寨下,那便让人截取几节树干,掏空后裹着铜皮,塞入火药,趁掘土至土下时引爆。” “我率兵在后等待,若营墙被炸开,我即率兵进攻营寨!” 刘继隆向安破胡交代着,安破胡闻言连忙作揖:“节帅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去吧,先去好好休息,晚上就看你们的了!” 刘继隆安抚着让他离去休息,随后自己也下令军中兵马好好休息。 在张武率兵修路,时不时响起的爆破声中,天色渐渐变黑,而安破胡他们也继续开始了穴攻。 不过他们也高估了王重荣麾下的兵马,单说那听坛兵,这几日根本无法在坛中待着。 由于听坛结构是下宽上窄,故此坛中任何声音都会被放大。 这几日张武不断派人在河谷爆破,那声音震得兵卒耳膜疼痛,加上这个时代大部分兵卒都有夜盲症,没有火把的情况下不会选择夜袭,因此到了晚上,他们通常都是睡在地表的帐篷内,只有白天才会进入地坛中。 安破胡带着百余人蹲在土坑中,他们不敢再挖堑壕并铺设木板,而是直接挖出供人跪着爬行的土道。 前方的人挖出泥土,立马装袋递给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递出,直到泥土倒在树林中。 此刻的树林内,刘继隆亲率一千步卒趴坐在地上,距离他们二里外的山腰还有两千精骑和五千马步兵及六千步卒在等待。 刘继隆看着夜幕下不断有泥土被人从土坑中取出,心里却并未焦虑,反而异常平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今夜月光不算明亮,但刘继隆还是大概判断出了时辰已经接近丑时。 “拿树干和火药来!” 忽的,土坑内传出声音,其余兵卒连忙递出人腰粗细,且用铜皮包裹好的一尺树干,接着递出火药包。 一节又一节的树干和一包又一包的火药包不断递出,刘继隆大概算了下,最少有五百斤火药被递入土坑内。 直到这时,坑内才不再索要火药和树干。 不难想象,安破胡应该是带人在营垒的寨墙面前挖掘了一个横截面,然后堆放了无数装药树干。 “拉我一把!” “娘的,腿快废了!” 忽的,土坑内再次传出消息,守在左右的兵卒纷纷动手,将坑内兵卒拉了上来。 这些兵卒一上来便开始舒展双腿,可见坑内环境多么恶劣。 一刻钟的时间,上百名兵卒先后拉出土坑,直到安破胡也带着几名兵卒爬出土坑后,他顾不得休息,直接对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已经点火了,最快半盏茶时间就能生效!” “好!” 刘继隆不假思索应下,心中略微有些激动,伸出手为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此役过后,当记你一功!” “多谢节帅!”安破胡不假思索的躬身作揖,而时间也在不断流逝。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过去,但并未出现众人期盼的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 “不会是火绳熄灭了吧?” “我进去看看……” 众人压低声音,先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不等刘继隆安抚,便忽然看到了山顶方向一闪而过的火光,紧接着便看到营垒方向的火光熄灭,包括那些箭楼的火光。 “轰!!” “上!” 没有丝毫犹豫,当爆破声响起的时候,刘继隆他们纷纷起身,朝着麦积山山顶的营盘攻取。 原本的土坑出口已经被填上,但壕沟顶部的木板却全部被炸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味。 “额啊……” “怎么回事?!!” “敌袭!敌袭!” “哔哔——” “铛铛铛铛……” 麦积山营盘被袭的第一时间,无数人惊醒,但随之便感觉到了强风吹来,吹的帐篷不断抖动。 当兵卒们提刀冲出帐篷,只见眼前灰蒙蒙的,根本看不清营盘全貌,能见度不过丈许。 王重荣和王重益先后在亲随的帮助下穿戴甲胄,接着冲出帐篷。 面对眼前的场景,王重荣抓住身旁的都将,催促道:“派人去上邽,告诉王少保,叛军准备夜袭!” “末将领命!”都将连忙应下,接着消失在昏暗的环境中。 半柱香后,扬尘渐渐消散,但刺耳的木哨声却并未消失。 “敌袭!敌袭!!” “营墙被炸开了!” 远处传来的声音,让刚刚辨别清楚方向,带着披甲兵卒赶去的王重荣头皮发麻。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朝着木哨声小跑而去。 王重益正在恢复营内秩序,那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刺耳的木哨声,让营内的官兵发生了骚乱,所有人都在乱跑。 王重益带人杀了几十个跑动的兵卒,这才将营内的情况稳住,而这时王重荣也率军抵达了木哨作响的营墙处。 但见左右三丈的营墙尽数消失,四周散乱着碎屑和泥土石块,数百身着叛军甲胄的陇右军已经占领了此处。 “直娘贼,把他们给我拿下!!” “呜呜呜——” 王重荣破口大骂,身旁旗兵立即吹响号角。 号角在营内悠扬作响,而此时刘继隆已经带兵抢占了豁口。 “结直阵,守住豁口!” “哔哔——” 夜幕下看不清令旗,唯有口口相传或基础的军哨声能迅速指挥起三军。 数百陇右步卒迅速结阵,以直阵守住此处豁口,而后续赶上来的数百兵卒则是被刘继隆指挥登上寨墙,抢夺寨墙上的绞车弩。 战事打响,夜幕下许多兵卒缺了火把根本看不清,但陇右的兵卒没有这个担忧,他们始终能看清些。 加上抢夺寨墙的同袍不断朝营内射出火箭,火箭点燃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使得四周环境渐渐明亮起来。 “杀!!” 数百陇右兵卒面对王重荣率领杀来的千余官兵,仍旧爆发了相当可观的战力。 官兵来不及结阵便被拉入交锋,王重荣见状连忙后退,试图组织后军的兵卒结阵反击。 与此同时,王重盈也率领着营内官兵穿甲杀来。 “河陇胡杂!” “猪犬的关东兵,嚷死!” “嘭……” 长枪碰撞,丛枪戳去,无数官兵栽倒被直阵背后的跳荡兵用金瓜锤、斧头等钝兵补刀所杀。 数百兵卒,硬是扛着两千多人的进攻,死死守住豁口。 与此同时,刘继隆目光不断往官道看去。 只见远处出现了举着火把的队伍,队伍延绵数里,好似一只火龙从渭水之中冲出,沿着麦积道飞向山顶。 “结锐阵、快!” 王重荣与王重益不断催促,旗兵也在挥舞旌旗,但被大火点燃的营盘内能见度不高,超过五十步的旗兵根本无法看清旗语。 官军乱糟糟的围攻陇右军,反倒是陇右军在口口相传和简单的军哨声中坚守豁口,佁然不动。 任官军如何冲杀,他们阵脚不动,阵型不变。 持长兵的战锋挑翻面前所有敌人,跳荡将这些人拖入阵中补刀扑杀,而那些夺取寨墙的兵卒则是居高临下的用弓弩和绞车弩进攻此处官军。 王重荣也发现了他们,急忙带人冲上寨墙,双方在寨墙那不算宽的马道上厮杀起来。 “杀!!” 双方短兵交击,斧头与锤子砸在对方身上,但见对方吐出一口鲜血便栽倒而去。 所有的尸体被踹下马道,马道上的官军与陇右军仍旧在奋勇厮杀。 豁口处,涌来的官兵越来越多,便是陇右军的阵脚也渐渐松动了。 刘继隆张弓搭箭,二石强弓在他手中射出的箭矢宛若绞车弩所射出的小号凿子箭,每一箭都能射中了敌军面部,每一箭都能带走一条性命。 “驾!驾!驾……” 在刘继隆射杀官军的同时,他身后也传来了马蹄声和马鞭声。 他余光看去,但见数千马步兵和精骑率先赶来,马匹累得口泛出白沫。 “节帅!!” 张武率马步兵赶来,连忙下马率军冲向此处豁口。 瞧见他们到来,刘继隆便清楚,这上邽与麦积山已然归属陇右了。 “杀!!” 伴随着大批马步兵结阵杀来,前方坚守许久的数百兵卒纷纷撤开。 数千马步兵结阵杀入豁口内,反推官军十数步,杀入其中。 “完了!” 眼见陇右援兵到来,王重荣心中闪过这道想法,随后看向四周兵卒。 四周的兵卒被涌入营内的陇右军不断杀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迷茫与惊恐。 麦积山是守不住了,现在唯有让大火焚毁营垒,阻碍叛军攻入上邽。 哪怕只能阻拦一两个时辰,也能为王式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想到这里,王重益咬牙下令: “不要慌乱,先撤向南门驻守!!” “杀——” (本章完) 第405章 攻克秦州(万字大章) 第405章 攻克秦州(万字大章) “杀!不要放跑任何一人!!” “噼里啪啦……” 夜幕下,麦积山上火光冲天,无数官兵在王重荣的指挥下后撤。 陇右的将士则是在其身后不断追击,期间还需要躲避那些因为大火焚烧而垮塌的帐篷。 双方追杀数百步,直到撤到南营门口,王重荣才开始重整兵马,但能聚集在他左右的兵马已经不足遇袭前的半数了。 期间还有官兵在往此处逃离,但许多都被追击而来的陇右军敲掉了脑袋。 火势越来越大,加上此时是秋天,麦积山上枯枝落叶数不胜数,于是火势很快便顺着营盘往四周蔓延而去。 营盘内的大火变高,滚滚浓烟腾空而去,几乎了半边天穹,使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天色更为昏暗。 紧接着,营盘四周着火的山林开始传来沉闷的爆裂声,这是松脂在高温下炸开,树干崩裂的声响。 “簌簌啪啪……” 麦积山的风不知何时变大,从渭水河谷吹来的山风裹挟着热浪呼啸而去,麦积山上的鸟兽开始奔逃。 然后、火线出现了…… “直娘贼的,撤下山,全部撤下山去!!” “撤!撤!” “铛铛铛铛……” 眼睁睁望着四周山火被点燃,王重荣只觉得空气都炙热起来,声嘶力竭的下令撤军。 他们亡命逃离此处,而率军拿下麦积山的刘继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撤!” “哔哔——” 刘继隆也下令撤下山去,顾不得已经被攻陷的营盘,带着人亡命撤离。 人力在大自然面前显得那么弱小,火势沿着树木席卷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道赤红的巨浪,从山脊上倾泻而下。 火舌舔舐着每一寸草木,所过之处,松林瞬间化作火把,灌木噼啪爆燃,连岩石都被炙烤得发烫。 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的景象如同在水中晃动,模糊而狰狞。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麦积山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野兽。 火焰窜起数丈高,黑烟如巨蟒般盘旋上升,灰烬如雪片般漫天飘落,落在人的皮肤上,烫出细小的红痕。 野兽在火中打滚,羽毛烧焦的飞禽扑腾着坠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混合着松脂燃烧的刺鼻气息,吸进肺里,像是吞下了一把滚烫的沙。 火海倾泻而下,无人能挡,所有人只能亡命逃跑。 火光照亮了整个渭水河谷,将所有人都映照成了橘红色。 半个时辰的上山路程,他们只用一刻钟就到了半山腰。 数千陇右将士看向山顶的大火,由于渭水河谷的气流在不断上升,加上营寨北门二百余步的树木都被砍伐殆尽,因此大火虽然不断试图蔓延北侧山体,却始终冲不下来。 相比较陇右军的好运,王重荣等人就不行了。 大火几乎追着他们向山下跑去,无数人用横刀割断甲胄,丢盔弃甲的逃亡,却还是觉得自己跑得太慢,恨不得生出八条腿来逃命。 饶是如此,却也还是有不少兵卒被裹挟进入火势中,要么窒息而死,要么被活活烧死。 麦积山的火势冲天,便是连十余里外驻守木门道的赵黔所部都能看到,更别提距离麦积山不过四五里的上邽城百姓了。 大火冲天的那一刻,王式便被人唤醒来到了城中鼓楼处,远眺不断燃烧的麦积山。 他的瞳孔中火光闪烁,可他本人却手脚冰凉。 “传令、召各部兵马聚集上邽,在此与叛军决战!” 王式声音平静,身旁长山都的都将听后连忙作揖应下,立马派出快马前去落水道和木门道通知李弘甫、赵黔两部撤回上邽。 “娘贼的,这火势也太大了,这得烧掉多少木柴啊!” “某刚才还以为要被烧死了。” “嘿嘿,俺们是没事,但官军肯定有事……” 麦积山北侧,眼看着山顶滚滚烟尘升腾,劫后余生的上万陇右兵卒竟然还能相互打趣。 刘继隆倚靠一棵树干,眼底是麦积山顶那还在燃烧的大火。 待安破胡和张武走来,他便对二人交代道:“这样大的火烟,说不定等会会下雨。” “派人去取蓑衣与帐篷来,待火势停下,我们立即上山,抢占那废墟!” “是!”二人作揖应下,随后急忙派人去通知山下的民夫,驱赶挽马车运送蓑衣与帐篷、粮食前来。 眼下已经来到寅时四刻(4点),距离天亮最多不过半时辰。 天色在时间推移中渐渐开始明亮,而山上的滚滚烟尘则是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都尽数遮蔽。 如刘继隆预料那般随着大量树木被焚烧,烟尘遮蔽的天空范围越来越大,天空也在天亮不久后开始下起了细雨。 刘继隆亲率三军披上蓑衣登山,但见山腰以上的树木尽数被烧毁,而原本山顶的营盘也被大火彻底烧为废墟。 刘继隆吩咐张武在山顶扎营,自己则是四处走走看看。 麦积山几乎被烧了个干净,尤其是南侧的山岭被烧了个精光,可以直接眺望到坐落山脚的上邽城。 虽然看不清上邽方向在干嘛,但刘继隆猜测王式大概在部署兵马,准备在上邽河谷间的平川与自己决战。 他若输了,大概率就得败走,连上邽、清水、秦岭三城都守不住,只能退至陇山以东的安戎关。 届时秦州及秦州十余万人口尽数归属陇右,刘继隆也可以从容南下进攻三川之地。 当然、王式也可以选择死守上邽城,凭借上邽城的城防和城内粮食,坚守一两个月不成问题,但清水县和秦岭县依旧会丢失。 刘继隆完全可以用几千骑兵包围上邽,率马步兵和步卒进犯安戎关,使得关中震动,再伺机南下三川。 总而言之,对于王式来说,麦积山丢失后,他不管选择决战还是死守,清水与秦岭二县都将丢失。 以刘继隆对王式此前几次的战术布置来推测,王式大概率会选择决战,但他也会给自己保留一条退路。 这条退路,如果刘继隆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将上邽平川一分为二的籍水了…… 思绪落下,刘继隆目光眺望上邽平川上的那条河流。 作为渭水支流之一,籍水出西山,百涧声流总成一川,东经上邽城南,再向东汇入渭水。 依靠籍水作战,进可攻退可守,总比在平川上与陇右军作战要聪明得多。 王式麾下精骑被自己击破的击破,俘虏的俘虏,在平川作战等于平白暴露两翼,他不会那么傻。 想到这里,刘继隆转身返回了营垒废墟,准备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再与王式交锋,彻底决定秦州归属。 “额啊……” “草药不足了!” “都等着,草药马上就运来!” 麦积山南侧山脚的上邽平川,此刻跟随王重荣撤下山来的每个人都无比狼狈,不少人都被烧伤。 七千兵马,被刘继隆突袭后又遭大火追杀,最终安全撤回山下的只有不到四千人,其中还有近千人被各种程度的烧伤。 王式第一时间便安排了人马接应王重荣他们,上邽县的医匠也尽数被调来麦积山脚下。 王重荣整个人无比颓靡的坐在一张马札上,旁边的王重益被烧伤了手掌,手掌裹着厚厚的粗布。 “四郎,这刘继隆狡诈,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昨日大火必然也烧死了他们不少人,你不必自责。” 王重益劝慰着王重荣,但王重荣却摇了摇头,咬牙道:“昨夜是西北风,叛军向北走,定然无事。” “七千兵马折损过半,某擢升河中节度使无望,唯有今日以战雪耻!” 麦积山被夺,上邽便再无屏障可言。 若是不想要丢失上邽,双方一战在所难免,王重荣也准备用接下来这一战来雪耻。 只是面对王重荣的这番模样,王重益却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他们虽然被打了个突袭,但后来双方在豁口僵持也是真的。 当时他们几千人都收拾不了不足一千叛军,如今丢失麦积山,在平川之上与叛军为敌,他们真的是对手吗? 王重益的思绪还未落地,便见远方有队伍从上邽开拔而来。 细雨仅下了半个多时辰,道路并不算太泥泞,故此各军得到消息后,立即撤往了上邽,再在上邽完成集结,与王式驰往了麦积山下。 王式征集三万民夫与全城牛马骡车运粮而出,队伍延绵七八里,纷纷朝着麦积山东边的籍水靠去。 籍水宽不过十余丈,王式早早就命人在籍水上搭建了壕桥,所以当他率军抵达此处后,他立即将目光看向疾驰回撤的李弘甫。 “请李使君率军一千护送这三万民夫及粮草撤往安戎关。” “少保放心,某一定将粮草安全送抵!” 李弘甫作揖回应,心中暗道:“前提是少保您得守住籍水才行……” 局势如此,哪怕是李弘甫也知道,今日之战,最好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与陇右交战四个月,秦岭以北的十万官军被打得只剩两万,陇右折损的兵马最多不过两万。 秦州丢失后,陇右战线前推,即便没有缴获粮草,也能凭借武山、伏羌二县的秋粮迅速站稳脚跟。 待到明年秦州粮食再度收获,陇右运粮起点就从渭州变为秦州,至少前推三百里。 行军打仗,粮草起运前推三百里代表什么,似乎根本不用解释。 《孙子》曾说:“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葸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以李弘甫此次领兵调转粮草来看,在陇右地形下的三百里,起运一石粮食,能运抵三百里外的最多只有七斗,余下三斗都要被运粮的民夫所食。 当然,若是挽马车足够充足,不需要人力背负来运粮的话,那这个损耗倒是可以适当减少些。 陇右兵贵神速,到现在恐怕都没有消耗太多粮食,若是战线再前推三百里,届时朝廷恐怕不得不重兵安戎关了。 李弘甫思绪间,王式却已经开始安排起了扎营和运粮过籍水的事宜。 李弘甫点齐一千泾原兵,随后便护送三万民夫先后过河而去。 在他们过河后,王式将兵马分为两部,休整一夜的长山都前往籍水东岸修建营垒,赵黔所率五千诸镇官兵在籍水西岸修建营垒,中间以壕桥相连。 当时间来到辰时,籍水两岸官兵数量已然明了,仅有六百余天雄精骑,两千长山都,以及义成、河阳、邠宁等镇一万二千兵马。 两万大军变为一万二,以这点兵力要与刘继隆在上邽打一场,诸将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十分难看。 只是不打这一场,以刘继隆军中马力,定然能很快追上李弘甫、杨公庆等两支兵马转运的粮草。 真被刘继隆获得这二十余万石粮草,到时候刘继隆连从陇西转运粮草的步骤都省略了,兴许可以直接进攻安戎关了。 王式在牙帐等待着,而许许多多兵卒纷纷在帐篷中着甲而眠,根本不敢脱掉甲胄。 好在陇右军昨夜也经历了一场厮杀,并未在上午发起进攻。 时间就这样摇摇晃晃的来到了午后,而此时的刘继隆已经起床走出了营盘废墟。 他来到山道前眺望远方的上邽平川,只见官军已经在籍水两岸搭建了营盘。 这种营盘对于陇右军来说,与纸糊的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王式所展现的态度,倒是让刘继隆高看了一眼他。 在刘继隆看来,一个人若是经历了太多挫折,那这些挫折便会把一个人的锐气磨灭。 当锐气渐渐消失后,此人便会怀疑自己,痛恨自己,最后接受平凡的自己,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将会伴随终身。 如果没有惊世的外力介入,这人便会庸庸碌碌的渡过一生。 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许多人身上,更容易出现在许多自小顺风顺水,意气风发的人身上。 遭遇战败就萎靡不振,此后碌碌无为一生。 正因如此,刘继隆从不觉得那些顺风顺水的天才可怕,反倒是刘邦、刘备及王式这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更可怕。 不过王式始终是大唐的臣子,他的每一场战败,总归会在战后清算的。 刘继隆没有在意他,而是下令民夫埋锅造饭,准备吃过饭后下山作战。 随着他一声令下,营内的木哨声开始缓缓吹响,休息了快四个时辰的三军将士们先后走出营帐。 民夫们已经早早的埋锅造饭了,只是由于此地距离伏羌太远,今日所食无非就是肉干、干菜泡水煮开,浇在军粮煮开粟米饭上的简餐罢了。 一顿饭除了油盐味外,再也吃不出任何东西,这就是便携军粮的缺点。 粟米的味道早就在反复几次蒸煮中消失,唯有饱腹感能让众人意识到自己刚才吃了东西。 三军收拾完毕,刘继隆以骑兵在前、马步兵在后,步卒居最后的行军队伍向山下走去。 相比较麦积山北侧,南侧道路倒是相比较难走。 从山顶到山下不过二三里路程,落差却有近二百步。 好在昨夜的大火焚毁了许许多多树林,一眼望去根本不存在设伏的地方。 兴许王式也是看到了如此糟糕的环境,这才选择依靠籍水与陇右作战。 两刻钟的时间,两千五百精骑率先下山,接着是五千马步兵和七千步卒。 刘继隆留守了一千马步兵和数百伤兵在北侧南川军营休整,饶是如此,他们的兵力也比如今的官军要多。 随着大军走下麦积山,官军的塘骑也早早将军情告诉了王式。 王式率领三军走出营寨,一万两千人列阵籍水西岸。 “簌簌……” 平川风起,吹得旌旗猎猎作响,马匹唏律 只看人数,双方确实数量相当,但质量却天差地别。 比较起刘继隆这边完善的三军,王式仅能用数量众多的步兵和数百精骑来对阵。 单从这点来看,王式便已经输了半筹。 这种情况下,他还要坚持与叛军作战,图的无非就是能有足够时间转运粮食。 他的想法被刘继隆摸了个清楚,而刘继隆脑中也呈现出了一张沙盘。 沙盘上有着秦州大概的地形,以及身处上邽平川对垒的他们,还有那运送粮草撤回清水县或安戎关的官军辎重队。 几次交锋,刘继隆早就把各部官军的行军速度摸了个透彻。 围攻陇右的五部兵马中,若以行军速度来论,当属已经被击溃的朔方镇及平夏、沙陀等兵马为主,每日最少能行五六十里。 其次是西川的高骈,再往后是王式的这八万官军,而山南西道的王铎和东川的李福每日仅能行军四十余里。 不过朔方镇马兵最多,行军快是正常的,而高骈两万兵马中,精骑和马步兵仅有一万五,其中五千还在南边。 围攻故桃关的两万兵马中,最少有一万人是步卒,能做到每日行军五十里,已经算得上比较快了。 官军行军速度也不过四十里到六十里之间,民夫行军速度通常是三十里左右。 随着各军大概情况推算出来,刘继隆脑海内的沙盘各部兵马也在不断运动。 从上邽到清水县最少一百里,到安戎关最少二百里。 这么算来,前番官军调走的辎重队,最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抵达清水,自己击败王式后,可以轻易夺取这批辎重队运出的粮食。 就是不知道王式在此之前,有没有安排其它兵马运送粮草前往关内。 这么想着,刘继隆目光在阵上扫视,一圈下来,并未发现神策军的身影。 “看来已经运出几批粮食了。” 刘继隆不知道自己能否追上,但只要能追上前番才动身的那支辎重队,他们手中粮草也足够自己在秦州所布置三万大军食用了。 收回思绪,刘继隆从马鞍前取出五色旗,以颜色定五军,当即挥舞起来。 十二名旗兵上前,目光看着刘继隆挥动旗语,当即开始挥舞手中旌旗,以旗语传递军令。 王式的布置很简单,以数量六七千的兵马居中,列为三军,后方六百精骑压阵,左右各有两千多步卒充当左右两翼。 刘继隆见状,当即将五军调整,以安破胡统帅左右两翼精骑,左翼置一千精骑,右翼置一千五百精骑,前军、中军以张武统帅七千步卒为主,后军则是五千马步兵为主,由自己亲自指挥。 半刻钟的时间,一万两千大军便改换阵型,列阵于官军对面。 他们的列阵速度令官军中的不少将领脸色难看,尤其是王重荣与赵黔。 官军的战阵比陇右的更简单,却耗费了两刻钟才列成,而陇右仅仅费半刻钟便列成,根本不需要调整。 双方差距显露出来,而刘继隆也在结阵完成后挥下了令旗。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由于没有携带鼓车,刘继隆所能用的号令便少了一种,但这并不影响他击破王式。 “进!” 张武居中军,眼见刘继隆下令他们进军,他不假思索挥下令旗,由旗兵传递而出。 前军战锋、中军跳荡开始出阵,七千步卒步步靠近官军。 “传令、前军战锋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等待战锋破阵。” “若敌军阵脚稳固,战锋队打贼不入,即着弓弩手执刀棒齐入奋击,跳荡不得辄动!” 张武运用着这几日从刘继隆手中学到的大军指挥精髓来指挥本部七千兵马,效果也十分显著。 以陇右军中基层将领及兵卒的素质,只要号令不变不乱,他们就能很快依照号令进攻。 前军四千步卒被编为战锋队,前三排为长枪手,余下皆换弓弩,等待距离放箭。 “放!” 当两军距离来到一百五十步,双方弩手各自前进,越过长枪手后开始以弩具对敌。 他们边走边射,但陇右军的弩具更多,战锋队四千人,足有一千六百人装备擘张弩。 反观官军,中军同样七千步卒,却只有七八百人装备擘张弩,所以交锋同时,官军一如既往的被陇右以弩矢压制。 “杀杀杀——” 陇右军的战锋长枪兵不断低吼,那声音汇集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压制着官军。 哪怕王式令鼓车擂鼓,却依旧压不过这道声音。 “哔哔——” 六十步距离到来,除前排长枪兵外,余下两千多兵卒纷纷更换硬弓,以步射压制而去。 王式挥舞令旗,令前军战锋和中军一同用弓箭抛射压制叛军。 一时间,陇右的前军确实被官军狠狠压制着,但张武反应也不慢。 在他令旗挥舞下,中军三千跳荡兵更换弓弩,抛射压制官军,箭矢在两军上空碰撞交织,跌落无数,但大部分都射入敌军之中。 只是除了少数倒霉的兵卒外,大部分兵卒只是看上去被射穿,实际上并不影响作战。 张武身上都中了好几支流矢,他挥拳用小臂击断这几支插在身上的流矢,接着目光看向后军。 果然,后军的旗语下令驻兵,以弓弩对射官兵。 张武接令后,当即挥舞令旗,七千陇右兵卒呈弧形散开,好似一只握住圆月的手,以弓弩开始压制官军。 除前排一千八百余名战锋长枪兵卒外,余下五千多兵卒都以弓弩对射压制官军。 王式见状,除了暗骂叛军富庶外,便只能指挥三军,舍弃弓弩而进军,试图短兵交击来限制叛军的弓弩。 官军埋头挺进,张武见状露出欣喜,正准备出击与他们短兵交击时,却见别将提醒道: “都尉,节帅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后撤?”张武此时不解,但还是按照刘继隆的指挥撤退。 他们开始后撤,官军见状还以为他们怕了,士气略微提振,继续接令追逐。 张武率军后撤二十步,刚刚停下脚步,眼见官军追来,正欲还击,却又见刘继隆下令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张武无奈,只能继续下令后撤二十步。 “直娘贼,这陇右军也没有神策军那群废物吹嘘的那么厉害嘛,都不敢还击!” “追上去,让这群胡杂看看我们关东好汉的厉害!” 官军眼看陇右军不断后撤,期间连还击都做不到,原本还唯唯诺诺的他们,现在却仿佛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王式察觉不对,立即下令三军驻队。 他的军令下达后,诸镇官兵虽然不满,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见状,刘继隆则是挥舞令旗,而张武身旁的都将也提醒道:“节帅令我军弓弩还击,若官兵追击,后撤二十步,不得还击。” “节帅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让我们撤退不还击?” 张武不解,脸上表情也略微焦虑,但还是按照刘继隆的军令进行,指挥前军与中军弓弩还击。 他们这一还击,王式便忍不住皱了皱眉,侧头看了看本部兵马距离营盘的距离。 不过六十步距离,照理来说影响不了什么大事。 只是当王式回头看向叛军,但见叛军中刘继隆的大纛仍旧高悬空中,他不免有些心慌。 他沉思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于是对左右道: “这刘继隆先后下令三军后撤两次,人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恐怕是准备吸引我们第三次追击,待到士气衰落后绝地反击!” “传老夫军令,三军后撤六十步,不要给刘继隆机会!” 王式担心刘继隆是在诱敌深入,最终还是决定下令撤军。 左右将领听了他的话,恍然大悟间连忙下令三军后撤。 只是当他们的阵脚开始松动后撤,大纛之下的刘继隆却嘴角轻挑:“料到你会这么想了!” 五色令旗被刘继隆取出麾下,身侧十二名旗兵纷纷麾下令旗,吹响号角。 “呜呜呜——” “哔哔——” “全军进攻!!” 除去后军五千马步兵外,余下四军都得到了军令。 原本还焦躁不安的张武、安破胡等人在接到军令后,当即下令三军出击。 “杀——” 喊杀声突然响起,正在后撤的诸镇官兵见状瞳孔紧缩,而后方的王式也反应了过来。 “刘继隆……三军驻阵,不得松乱!!” 王式来不及骂刘继隆,当即挥舞令旗,试图稳住阵脚。 若是神策军,他没有这个自信,但关东诸镇围剿了那么多贼寇,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不出预料,官军虽然慌乱,但在号令下达后,他们还是聚集起来结阵自保。 王式冷汗直冒,劫后余生般的擦了擦额头冷汗,正想反问刘继隆准备如何对待,可抬头却见陇右军根本没有停驻,而是直接杀向了官军。 “杀——” “嘭!!” 长枪碰撞挑翻无数官军,陇右的战锋兵卒也被长枪传来的力道震开,果断舍弃长枪,取出钝兵来进攻。 官军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陇右军以“队”为单位冲撞军阵时,他们的阵脚却还是不可不免的发生了变化。 刘继隆见状挥下令旗,他身后五千马步兵鱼贯而出,朝着战场狂奔而去。 他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挥舞令旗,指挥安破胡所率两千五百精骑穿插到官军背后,试图截断三军后撤之路。 尽管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但若是截断成功,王式所率的这一万二千官兵都要被包饺子。 “两翼后撤,护住三军后路!” 王式额头冷汗是冒了又冒,他以为自己料到了刘继隆的想法,却不想他料到的是刘继隆留给他料到的想法。 “刘继隆要截断我军后路!” 王式思绪间,不由得擦了擦冷汗,只觉得自己反应及时。 只是他正擦着汗,又突然觉得不对劲,抬头看去,脸色骤变。 但见他左右两翼步卒后撤时,陇右军的数千马步兵不知何时杀出,此刻正在朝他的左右两翼包抄而去。 王式眼底闪过绝望,刚才擦汗时他便反应了过来,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骑兵截断己方后路是假,吸引左右两翼后撤,然后利用马步兵围歼是真。 饶是王式已经不是第一次输给刘继隆,但此时却还是生出一种想要自刎殉国的想法。 “大局已定……” 大纛下、刘继隆将五色令旗插回马鞍中,胸有成竹。 双方对峙两刻钟,却在交锋后一刻钟发生了无数变化。 相比较难抓的骑兵,以数量众多的马兵对付步卒,对于刘继隆来说,手到擒来。 他看着不断厮杀的两军,眼底虽然闪过对陇右将士性命的惋惜,可眼神始终坚定。 “哈哈哈哈……节帅神了!” 战阵中,张武指挥三军强攻而去,眼看着王式大军被分解,他现在才猜到了自家节帅的心思。 “继续这样僵持厮杀下去,这批官军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张武取弓箭抛射官军之中,笑声爽朗,比刘继隆更有信心。 现在留给王式的局面有两个,但两个局面都只有一条路。 撤军被追杀,大军溃败。 僵持厮杀,被陇右正面杀败,大军溃败…… 王式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心气似乎都被刘继隆打没了。 只是大中年间朝廷对他的冷落让他比起常人更加坚韧,因此他只是颓废片刻,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三军驰援左翼长山都,待局面稳定,立即撤回长山都,着其驻守营门,三军有序撤往籍水东岸!” “是!!” 诸将现在已经绝望,眼见王式稳如泰山,原本的慌乱也渐渐消失。 此时赵黔正被陇右的马步兵围攻,但长山都毕竟是跟随王式从安南打到中原,再从中原打到陇右的队伍。 比起普通的藩镇官兵,长山都的战斗力并不差,并没有像右翼的王重荣那般,被直接马步兵直接包了饺子。 眼见三军朝他这边缓缓移动,赵黔往中军看去,果然看见了王式下达的军令。 陇右的马步兵为了避免被包夹,只能放弃包围长山都,但率领精骑的安破胡见状,当即率领一千五百精骑从侧翼杀向长山都。 “要断尾求生了?” 刘继隆也看出了王式的想法,微微眯了眯眼睛,但并不觉得王式能实现这想法。 从籍水撤往秦岭最少五十里,撤往清水一百里,王式除了率领数百精骑撤退,余下的兵马他根本保不住多少。 就像刘继隆说的那样,大局已定,王式不管怎么做,都已经挽救不了这一万多关东藩兵了。 “杀!!” “碰——” 事实如刘继隆推测那般,安破胡率领一千五百精骑从侧翼突击长山都,几乎将长山都拦腰截断,安破胡更是杀到了中军赵黔面前。 “河陇胡杂也敢猖狂!!” “关东犬吠!!” 赵黔与安破胡碰面,双方持槊碰撞,但长山都毕竟只有两千人。 两千步卒想要挡住一千五百精骑的侧击,几乎不可能。 很快、赵黔与安破胡便被陇右的精骑淹没,而王式经营多年的长山都也在陇右精骑和马步兵的围剿中彻底泯灭…… “少保?!” 众人惊恐看着长山都旌旗倒下,纷纷看向了王式。 此刻王式虽然依旧沉稳,但唇色却变得有些苍白。 他待赵黔如子,如今长子和养子皆生死不知,他如何不心痛。 只是面对如此局面,他沉稳下令:“三军向右翼靠拢,令左兵马使王重荣撤回营门,掩护三军撤往东岸。” 三军继续在厮杀中艰难运动,很快便帮助王重荣所部击退了围剿他们的马步兵,但王重荣所率河中兵卒死伤惨重,存活者不过千余人。 王重荣接到军令后,仓皇率军车里战场,驻守营门处后,这才挥舞令旗,回应了王式本阵。 王式见状,当即指挥三军开始撤离,而大纛下的刘继隆见状则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回营!撤回营去!!” “直娘贼,撤!” “不要跑!结阵撤退!” 没有出乎刘继隆预料,本就精神紧绷的诸镇官兵在接到撤退的军令后,几乎没有人想着殿后,都想着先撤回营内。 哪怕手执陌刀的督战队劈杀了一名又一名的溃兵,却也掩盖不了前方溃败的事实。 王式见状,身体不由佝偻,他知道自己的最后一搏也失败了。 “杀!!” 陇右大军在不断推进,张武甚至亲自持槊杀入官军之中,左冲右突,连杀十数人后从容撤回。 官军阵型溃散,无数人开始逃亡。 “直娘贼的,怎么就溃了?!!” 满脸血垢的王重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好歹也是关东的精锐,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 “四郎,快撤!!” 这时,营内传来王重益的声音。 王重荣回头看去,只见驻守东岸的王重益竟然舍下军队,前来寻他。 “四郎,大军溃败已经成为事实,现在唯有撤军才能保全我们,快撤!” 王重益连拉带拽的将王重荣带走,营门口的河中兵马见状也纷纷舍弃营门,往东岸逃去。 “少保,河中兵马舍弃营门,我们快撤吧!” 几名都将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营门的变故,而这变故再度将王式打击不轻。 平川的风吹向他,本就疲惫不堪,满脸汗水的他摇摇欲坠,几乎要跌下马去。 “少保?!!” 左右都将连忙扶住他,惊讶对视后,他们纷纷开口:“撤!!” 没有半点犹豫,数百精骑护送王式撤往了东岸,而战场上的官兵已经被陇右军彻底包围。 步卒在前,马步兵与精骑在后,战场上的数千官兵已经绝望,而此时安破胡的身影再度出现。 “赵黔已死、弃兵降者不杀!!” 安破胡满脸鲜血,单手持槊,单手举着刚刚被砍下的赵黔人头,振臂高呼。 四周精骑见状,纷纷与他高呼起来。 呼喊声很快响彻平川,但凡活下来的人,都知道赵黔的身份,于是兵器跌落地面的声音越来多,无数官兵开始投降。 大纛下的刘继隆见状,当即看向了营盘,举起令旗挥舞几下。 旗兵见状立马挥舞旌旗传递旗语,原本还沉浸在斩将之中的安破胡,很快便看到几名别将疾驰而来。 “都尉,节帅下令,命我等精骑与马步兵追击王式,向清水县而去,夺取官军辎重!” “好!”安破胡果断应下,随后将赵黔首级丢给一旁的精骑。 “把这首级送给节帅,某今日也做了昔年节帅所做的斩将之事,哈哈……” 他没有太多心思,只是想要炫耀自己。 话音落下,他调转马头,率领精骑与马步兵朝着官军营盘杀去。 王重益本想要破坏壕桥,但由于精骑掩护王式而来,他不得不下令三军停下举动。 待数百精骑走入东岸,王重益再令兵马破坏壕桥时,却只能破坏浮洲东岸的壕桥,然后就急匆匆率军跟随王式撤往秦岭了。 安破胡率军杀到后,当即命令兵卒修复壕桥,准备等壕桥修复后杀向清水县。 半个时辰后,壕桥修复完毕,他们立马杀向清水县。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战事也彻底结束,数千官兵被杀,数千人被俘。 大纛下的刘继隆看向战场上的狼藉,平静着调转马头。 “秦州已经拿下,接下来就该是三川了……” (本章完) 四月活动中奖名单 四月活动中奖名单 四月中奖名单(月票编号)公布: 51, 96, 184, 195 206, 210, 259,278 371, 433, 484, 576 720, 797,832, 900 1009,1076,1098,1307 1428,1456, 1475,1571 1600,1602,1702,1730,1755 1893,1895,2007,2026,2206 2209,2236,2259,2279,2338 2342,2400,2404,2415,2526,2581,2604。 ———— 奖品:50份电影票(可自选) 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兑奖截止日期:4月15日 中奖的宝子们请注意兑奖时间,于兑奖截止前加群联系管理兑奖 (本章完) 第406章 海内震动(万字大章) 第406章 海内震动(万字大章) “驾!驾!驾……” 渭水东去,南岸的官道上,无数民夫纷纷蹲在了地上,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则是驻足着数名身着陇右甲胄的马步兵。 他们身旁是被砍断了辔绳的板车,车上装着数百斤粮食。 遭受破坏的板车不是几辆,而是成百上千辆。 半个时辰前,突围的官兵沿途丢盔卸甲,好不容易追上这群民夫后,顾不得其他,直接砍了辔绳,抢了挽马便往东边逃去。 一千多匹挽马被抢作坐骑,溃逃的官兵骑上它们,沿着渭水向东,直接冲向了三四十里外的秦岭县。 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清水县,是因为清水县距离太远,挽马的速度不快,很容易会被后面追来的叛军追上。 事实证明他们想的没错,因为他们刚刚抢走挽马不到两刻钟,安破胡便亲率精骑追击而来,不断俘虏沿途的粮食与民夫。 “吁……” 清水县与秦岭县岔道之间,率领两千余精骑及数千马步兵追击王式而来的安破胡勒马驻足,擦了擦脸上的血垢。 “直娘贼的,这群人马力倒是还充足……” 他骂了一声,随后分兵道:“节帅的军令是截获粮食。” “既然如此,某亲率精骑与三千马步兵去清水截获粮食,张弘你兄弟二人亲率本部马步兵驰往秦岭,若是王式还未出逃山南西道,你们立即包围秦岭县!” “末将领命!!”张弘是张武的大兄,与二弟张范同为别将,各领一军。 安破胡交代过后,当即兵分两路,分别向清水县及秦岭县赶去。 与此同时,上邽县的籍水战场也彻底告终,大批官兵被俘,所获甲胄军械无数。 上邽县的县令及县丞开城投降,秦州最重要的城池就此被拿下。 刘继隆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在官军留下的营垒中休息,并传唤高进达带人速速赶来上邽主持局面。 “都他娘的老实些,莫惹阿耶恼怒!” “战场上不是骂的很凶吗?如今为何不骂了?!” “直娘贼的……” 军营外,许多杀红眼的陇右兵卒都在嘲讽那些被俘官兵,队正与旅帅、校尉们见到也睁只眼闭只眼。 虽说陇右军纪森严,但刚才双方还在厮杀,如今对方虽然投降,陇右这边因为同袍阵没、负伤而恼怒的人并不在少数,只要不动手,谩骂几句不算大事。 “这猪犬的王式,开战前就把阵图和来往书信都烧了,狗杂种!!” 牙帐内、张武一脚踢开那火盆,转身对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陇右八万官军十不存一,清水和秦岭城小兵寡,不难攻取。” “我们现在是休整后进去二县,还是直接杀过陇山,兵临安戎关?” “你觉得呢?”刘继隆正拿着王式没有焚毁的藏书翻阅,事实证明这些世家子弟的藏书确实很多。 在王式带来的那些书中,刘继隆还看到了东汉大儒郑玄的基本注释,以及晋代版本的《三略》和《六韬》。 张武虽然在陇右治下接受过小学五年的教育,但并不在意这些藏书,他只对刘继隆的询问感兴趣。 所以面对刘继隆的询问,他略微沉思后说道: “秦陇一体,但官军在泾原和陇州还有近三万兵马,加上此前朝廷诏令诸镇编练新军,以及王式等退走的兵马,朝廷最少能集结六万兵马来驻守安戎关。” “我军虽有火药,但安戎关和制胜关毕竟是大关,且被高骈、李承勋、王式三人加筑数次,不易攻取。” “依末将所见,当下理应拿下清水、秦岭二县,好好治理秦州,还可以赶在入冬前种下小麦,来年五月收获。” “此外,理应调新卒与军吏、直白、军医来补全秦州及三军缺额,届时大军走祁山南下,分兵攻取兴凤二州,再南下夺取东川利州,横扫巴蜀!” 张武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大体与刘继隆所想相同,但细节上有些不对。 此前刘继隆并不想打兴凤二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若是真的和朝廷作战,恐怕无法轻取朔方和秦州,无力南下占据巴蜀。 只是一连十余场战事,除了前期攻打朔方,因为李骥冒进、曹茂手段稚嫩而阵没太多将士外,其余由自己亲自指挥的战事,并未死伤太多。 刘继隆仔细算了算,此役军中阵没的战兵应该不超五千之数,负伤而短期无法参战的,应该只有五千不到。 眼下陇右还有四万老卒可参与作战,另外还有编入战兵行列的三万多州、屯兵和两万新卒,总兵力不少于九万四千之数。 此外,负伤的五千兵卒也能留在秦州休养,等待几个月后伤愈重新入伍。 相比较下,朝廷先后调集十八万兵马围剿己方,先是在朔方折损兵马一万五,又在泾原折损三千兵马,后续秦州先后丧师近七万。 若是算上南边守城对官军造成的死伤,官军阵没三万有余,被俘四万有余。 十八万诸镇联军,只剩下泾原和陇州的三万,山南西道的一万六七千和东川的一万及西川的二万余,最多不过八万。 不过东川和西川还有留驻的兵马,若是刘继隆要挥师南下,需要解决的官军应该在八万之数。 “取舆图来。” 刘继隆对张武交代,张武见状连忙命人取来舆图。 不多时舆图被两名都尉带来,二人也走入帐内与刘继隆、张武观察起了舆图。 刘继隆手指舆图,由北向南从朔方经过陇右,最后进入剑南道。 “我军在凉州、朔方都为新卒,后方也多为新卒,可作战的老卒仅有进入秦州的一万七千多弟兄。” “南边可用老卒不过二万三,甚至不足二万三。” “我们如今南下,可以立马集结陇南都督府的八千多战兵,趁势收复兴州、凤州,甚至进取兴元府。” “不过拿下此地后,不可直接南下进攻利州,利州易守难攻,素有“川北门户、蜀道咽喉”的美誉,北部有摩天岭、米仓山作为屏障。” “除此之外,其境内又有又有剑门山、剑门关和葭萌关等险要之地,我们没有必要选最难走的路去攻打利州。” “我军掌握西川门户,完全可以走武州经过扶州,进入龙州。” “龙州李福所部兵马虽说是高骈留下的,但李福此人我十分清楚。” “此人对付对付流寇还行,若是遇到实力相同的对手,便会原形毕露了。” “我猜我军大败王式,夺取西川的消息传开后,李福必然惊惧撤回东川,我军届时可以抽调东川都督府兵马,聚兵三万猛攻拿下江油关,大军挺进西川腹地,逼高骈退回西川。” “只要高骈退回西川,我军可依仗马力与之在西川的平原决战,一战定乾坤!” 刘继隆说了大半,张武及两名都尉听后纷纷点头,忍不住对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打。” “节帅,我们要在秦州逗留多久?” “节帅,我们不如现在就南下突袭兴凤二州,说不定能杀王铎个措手不及!” “没错……” 三人各抒己见,刘继隆听后抬手安抚道: “秦州毕竟是大州,而且清水、秦岭二县还未取下,加之还要安排驻守之人,眼下暂不可南下。” “今日厮杀,想来你们也都饥饿困乏了。” “派人去上邽买些肉食,让弟兄们吃顿好的,今夜好好休息。” “是……”三人见状颔首,作揖之后便退出了牙帐。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也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虽说他比常人精力强盛,但也架不住指挥三军消耗精力太多。 躺下不久后,他连晚饭都没有吃,便沉沉睡了下去。 在他沉沉睡下时,被他所击败逃离的王式才缓缓恢复了几分精神,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在一辆不断移动的马车中了。 他皱眉推开窗户,但见马车左右便是官道与山岭,没有河流,不似秦州地界。 “少保,您醒了?!” 王重荣策马上前,身后跟着王重益等几名都将。 “此为何地?”王式询问几人,王重荣果断作揖道: “眼下尚在秦州地界,但距离凤州地界仅有三十里了,最迟三天就能赶到凤州的两当县。” “眼下我军还有六百七十二名精骑,二千四百五十六名步卒,皆乘挽马。” 王重荣将如今情况说出,王式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你带着秦岭的兵马弃城而走了?” “少保恕罪,末将也是迫不得已……”王重荣连忙解释。 王式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可曾奏表朝廷?” “奏表在此,尚未送出……” 王重荣递来一份奏表,王式接过查看,发现内容写的并无问题,与事实相符。 之所以没有送出,恐怕是王重荣担心自己不满这份奏表,想要修饰过程,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 “呵呵……” 王式苦笑几声,心道自己还有什么可难堪的,随后将奏表递出:“写的不错,派人加急送往长安而去吧。” “是!”王重荣松了口气,随后派出快马,携奏表送往长安而去。 与此同时,秦岭被张弘、张范两兄弟率兵收复,安破胡则是率兵一路向着清水县追击。 只是杨玄冀和杨公庆所率神策军毕竟提前出发五天,因此他并未能追上神策军,只是在翌日黄昏时抵达清水县。 清水县的官兵眼见叛军兵临城下,加上安破胡扬言王式已经惨败,故此没有犹豫太久,城内一千官军便选择了投降。 自此,秦州之地尽归陇右,而消息传到上邽时,已经是籍水之战后的第五日了。 各县文册汇总于上邽,高进达也率领刘继隆留在武山、伏羌二县的三千老卒和六百备选官吏来到了上邽。 虽说大唐各州县图籍失真严重,但秦州毕竟是大唐二十几年前才收复的州县,加上不断移民,秦州的图籍还不至于失真特别严重,用来充当参考还是可以的。 所以汇总过后,高进达便找到了刘继隆,将秦州大概情况告诉了他。 “节帅、秦州境内有百姓二万四千九百五十七户,十二万四千七百八十五口,田地五十六万六千二百五十四亩。” “这其中耕地仅有二十六万属于百姓,余下三十万基本都是军将所占土地。” 上邽县衙内,高进达恭敬汇报了上邽的人口耕地问题,刘继隆听后也道:“这些军将倒还真是贪得无厌。” “不过现在也好,这些田地都归了我们,我们也就能好好利用起来了。” “这十二万口百姓,加上被我们俘虏的五万多民夫,算起来便是十七万百姓了。” “以秦州土地的产出,每人最少需要十亩地才能在交税后养活自己。” “这样吧,你替我下令,将秦州耕地平均分给十七万余口百姓,暂时免除秦州三年赋税。” “除此之外,若有百姓要开垦荒田,县衙免费借粮给百姓,每开垦一亩借三石粮食。” “调来秦州的官吏,暂时不发放职田,我军不是俘虏了近四万官军吗?” “让这些官军开垦荒地,开垦的荒地用作职田发放。” 三言两语间,刘继隆将基调定了下来。 高进达听后,当即也琢磨道:“若是如此,以四万官军数量,应该能在来年入夏前开垦出数万亩职田,足够发放给秦州官吏。” “不过这四万多官军在开垦职田过后,难道都要送往河西吗?” 四万多被俘官军,只要甲胄足够,张淮深可以立即将他们装备起来。 这些官军与陇右作战不行,但若是拿去对付西域的回鹘、葛逻禄等部落,那还真是一把利器。 对此,刘继隆倒也没有不舍,毕竟张淮深都决定出兵归他调遣了,他也不能吝啬。 “这些官兵开垦职田期间,若有人表现良好可以留下,其余的还是押往河西吧。” “不过为了避免他们路上暴动,便与他们定下期限,十年后准许他们返乡,把这事也与张节帅说清楚,相信他有手段对付这群官兵。” 被俘官兵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十年后他们虽然不再年轻,但也算壮年。 十年期限算是给他们的一个希望,但人在外乡十年,刘继隆就不相信他们能忍耐住寂寞。 只要张淮深耍些手段,这四万多青壮最少有大半人会在西域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哪怕最后还是有人要走,但那个时候的西域却平白多出了最少十几万的汉家后裔,这就足够了。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接着说道: “眼下我军俘获秦州粮草二十四万六千余石,另有二十六万贯现钱,又缴获四十二万五千余贯现钱和七万余套甲胄军械。” “除此之外,还有绢帛油盐酱醋茶等折色不低于三十万贯的商货,所获甚大。” “这几日伤兵营中,虽有八十二名弟兄伤重不治,但其他弟兄都挺过来了。” “节帅先后五战中,有三千二百六十七名弟兄不幸牺牲,七百二十二名残疾,剩余伤兵三千五百一十七名。” “军医都看过了,这些伤兵最快的一个月就能伤愈,慢些的也最多三个月。” “若是按照此前定下的抚恤发放,此役所获……” 刘继隆闻言打断道:“缴获是缴获,抚恤是抚恤。” “此役所获钱粮近百万贯,那便按照战后发放,四成归都护府,一成归旅帅及以上将领,余下五成平均发给参与此役的弟兄们。”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刘继隆见状也说道: “此役牺牲、残疾近四千人,可从河临渭三州募兵补上。” “此外,调三州的州、屯兵充入战兵,驻守驻守秦州。” “如此过后,秦州合该有兵四万,我亲率两万老卒南下,留兵二万给你驻守秦州,能否守住?” 陇右虽有兵十万,但老卒只剩四万多,余下六万都是新卒。 南下夺取三川,自然要比驻守秦州困难,毕竟官军在西北的主力已经被刘继隆打杀十万,只剩下王式、李承勋手中不到三万老卒。 即便能从各镇抽调最后的老卒,也最多能凑出六万之数。 以二万兵马驻守秦州,防备最多不过六万的官军,刘继隆相信高进达能守住。 “节帅放心,某必定守住秦州!” 高进达果断作揖,刘继隆听后点头:“既然如此,那便由你调集兵马,以州屯兵和新卒替换斛斯光及秦州的老卒,集结老卒于上邽。” “是!”高进达听后应下,随后便走出了县衙。 不多时,快马不断出城而去,而王式也在经过几日的撤离后,成功撤回了凤州,并往凤翔镇赶去。 比他更快一步的,则是他让王重荣送出的奏表。 九月二十八日,当奏表送抵长安,整个长安都陷入了恐慌与震惊之中。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紫宸殿响起,李漼黑着脸走上金台,无视了百官的唱声,直接站在金台上,承认了朝廷兵败秦州的事实。 “朝廷八万官军,除神策及河中等近万兵马,余下尽皆没于叛军之手。” “如今刘继隆势大难制,朕想问问诸位,刘继隆是否会进取关中?” 李漼站在金台上,虽然身影看似高大,但却隐藏不住他那不足的底气。 “陛下,臣以为,当集结西北诸镇所有兵马于制胜关、安戎关两处。” “此役失利,全因王式欺下瞒上,擅自出城与刘继隆作战,才导致朝廷五战五败,丢失秦州。” “陛下,臣以为可就食东都,再集结河东及诸镇兵马,讨贼于安戎关以西。” “陛下……” 群臣各自表态,但无一例外都是建议防守安戎关和制胜关,甚至穿插着不少劝李漼就食东都的声音。 只是东都早已不复开元年间繁华,加上河淮两道贼寇未平,他怎么能去东都? “陛下,臣以为刘继隆不会轻易进攻长安,朝廷应该抓住此机会,操训兵马,等待开春反攻秦州!” 众多群臣之中,郑畋带着不一样的建议走了出来。 群臣皆劝防守,唯有郑畋建议反击,并笃定刘继隆不会强攻关中。 “郑侍郎有何高见?” 作为宰相的路岩忍不住询问郑畋,郑畋不慌不乱的朝李漼作揖,接着看向笏板说道: “叛军刚刚夺下秦州,根脚不稳,且眼下即将入冬,若是贸然出兵关中,而无法快速拿下安戎关,则叛军毫无立锥之地,甚至身陷囹圄。” “刘继隆用兵制胜,诡智如妖,定不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再者,山南西道、东川、西川等处兵马强攻叛军四月有余,死伤恐怕不小,刘继隆不可能作势不管。” “臣以为,眼下刘继隆应该在谋划南下,不是进攻东川军,便是进攻山西军。” “臣请陛下下旨,令王使君、李使君率军撤回兴凤、江油关,死守城池关隘,再下令高使君速速讨击拿下故桃关。” “只要兴凤在手,朝廷就能维系与三川的联系,而三关在手,刘继隆想要攻取也没有那么容易。” “此外,朝廷应该在刘继隆调转兵锋南下时,在今年冬季训练兵马,并于来年二月以前集结兵马于安戎关,反攻收复秦州,逼刘继隆北上。” 郑畋侃侃而谈,其中有的很对,有的虽有瑕疵,亦无伤大雅。 李漼见他是群臣中,难得拿出完整策略的大臣,当即也忍不住询问道:“关中除泾原、陇州等处三万余兵马外,便只剩下诸镇驻留兵马,加起来不过三万。” “以六万兵马就想要收复秦州,是否过于托大了……” 面对李漼的质问,郑畋忍不住颔首道:“确实托大了,也极有可能无法收复秦州,但只要朝廷出兵,刘继隆便只能舍弃三川而北上,朝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此外,朝廷亦可趁此机会,讨平河淮两道大大小小的盗寇,再抽调兵马支援关中。” “以臣计之,战未必能胜,但若不战,何谈胜也……” 郑畋也老实承认,自己不敢保证官军能胜,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肯定胜不了。 他这态度令李漼十分满意,他就怕郑畋和前线的那群将领一样,每日都在报捷,结果报着报着,叛军都快打到关中来了。 李漼所说的报捷将领,自然便是驻守泾原的李承勋了。 自七月以来,李承勋不断报捷,多则斩首数百,少则数十,先后捷报七十二份。 如果真的按照他所报捷来看,陇右六万叛军,最少被李承勋杀了三成。 可就王式的捷报来看,秦州八万官军,最多杀伤一万叛军,甚至更少。 凭借对两人的熟悉,李漼很快就判断出了是谁在说谎。 只是王式的奏表还不如说谎,因为李漼根本接受不了八万官军被刘继隆先后击破,仅逃走了不足万人,而叛军死伤不过万人。 一比八乃至更少的比例,让李漼现在胸口积淤闷气,同时也不免生出恐慌来。 真这么打下去,把刘继隆手中剩下五万大军打光,岂不是需要消耗四五十万大军? 如今的朝廷,凑齐十八万官军已经不容易,谁能想到四个月就被打光十万。 李漼没有了开战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了迷茫与惶恐不安。 眼见郑畋说的很有条理,他自然选择信服。 不过信服过后,他却还是询问道:“王式丧师十万,朕以为其年事已高,恐不堪战事繁琐而疲惫,不知朝中可还有良将愿往陇州而去?” 李漼这话,若是放在开战前,那群臣必然要因为这个位置而争的头破血流,就连他当初选拔王式担任讨击使,朝中都非议不断。 毕竟在当时的群臣看来,十六万大军讨击区区陇右,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如今局势变换,刘继隆所展现武略,比之昔年史思明、安守忠还要强横几分,可朝中却找不出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等名将。 一时间,群臣变的唯唯诺诺,根本推荐不出合适的良将。 倒是路岩眼神变换,想了想后站出来作揖道:“陛下,臣推荐徐相为讨击使,但三川距离关中太远,徐相恐无法兼顾。” “不如再以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讨击使,节制东川、西川,伺机收复剑南六州。” 路岩可没忘记高骈送给他的礼物,若是能将此事定下来,那高骈肯定还会出手送礼。 “徐相以为如何?” 李漼听后颔首,目光看向徐商,但徐商却心中叫苦,脸色也不太好看。 “陛下,臣此前虽在山南东道统帅兵卒讨贼,然麾下兵马不过一万之谱,而今西线兵马聚集后,不下七万之谱。” “臣并不胆怯,只是担心无法节制三军,致使三军兵败,使朝廷蒙羞……” 徐商推脱明显,李漼见状脸色难看,目光在殿上搜寻,期间不止一次停留在了张议潮身上。 其实他很想用张议潮,毕竟朝中知兵用兵的官员就那么几个,而张议潮收复河西的能力放在整个庙堂也属于佼佼者,若非担心他与刘继隆联手,李漼早就启用他了。 思绪此处,李漼将目光放到了郑畋身上,忍不住道:“郑侍郎可有自信节制三军,与叛军一战?” “臣领旨!”郑畋毫不推脱,哪怕知道前方是个火坑,他也毅然决然的跳了进去。 眼见郑畋如此,李漼心底略微感动,见状开口道:“传朕旨意,加授兵部侍郎郑畋同平章事,兼兵部尚书,充任京西诸道行营都统,陇右讨击使,南北两路供军使,进拜特进,授银青光禄大夫,始安县子……” 李漼毫不吝啬的授予了郑畋实职、散阶、勋爵等官职,听得人心生嫉妒,却又不敢接下此差事。 “臣谢陛下隆恩……” 郑畋连忙作揖行礼,但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对李漼说道:“陛下,王少保虽兵败,然对陇右及刘继隆已然熟悉,臣请陛下准许王少保留营三月,待开春前再召入京中问罪。” “可!”李漼现在看郑畋是怎么看怎么欢喜,自然不会拒绝他。 郑畋见状退回位置上,李漼则是对徐商质问道: “朕听闻黄巢、王仙芝等处盗寇聚集淮河西南,占据州县,祸害百姓。” “魏博既然领了犒赏,为何不南下讨贼,而是按兵不动?” 提起中原的事情,李漼也是来了脾气。 他先后两次犒赏,本指望魏博打个胜仗,结果魏博在宋州按兵不动。 贼不多杀,犒赏倒是不少领。 “陛下,魏博牙兵素来跋扈,何全皞虽有心杀贼,然牙兵鼓噪,不肯南下。” 徐商为何全皞解释着,李漼闻言却骂道:“拿着朝廷的钱粮却不肯南下,既然如此便令何全皞率军返回魏博,征召昭义、河东、河中等处兵马南下,授宣武军节度使刘瞻同平章事,速速讨贼。” “臣领旨……”徐商无奈应下,李漼见状继续问道: “李国昌、李克用父子所率沙陀兵马行至何处了?” “回陛下……”徐商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才继续道: “此父子二人先行返回了代北,如今聚兵四千南下,刚刚进入河南道。” “不出预料,大概三五日间便能抵达宋州,归刘使相节制后讨贼。” 徐商话音落下,原本退回位置上的郑畋又站了出来,主动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可先派兵马围堵淮南道的王、黄二贼,再调沙陀精骑平定庞勋所率泰山贼寇。” “只要将庞勋讨平,庞使君所率三万兵马便可南下,届时合兵讨击王、黄二贼更易。” 郑畋并不知道黄巢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从如今局面来看,王仙芝和黄巢更偏向于流寇打法,而庞勋却一直盘踞泰山、鲁山等地,四处出击,尤其侧重山南的徐州地界。 显然庞勋还打着夺取徐州,袭扰朝廷漕运的心思。 “陛下,臣以为,庞勋与王仙芝毕竟是军中军将,若是朝廷愿意招抚,此二人必定愿意臣服朝廷。” 路岩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作揖建议,李漼听后微微皱眉:“那黄巢呢?” 面对黄巢,路岩又是不一样的态度:“陛下,黄巢与庞勋、王仙芝不同。” “后者二人皆乃朝廷军将,无奈叛去,若招抚则可定,而黄巢不过一流寇,祖辈皆为白衣,做着走私私盐的生意,着实下贱,即便招抚,也无心臣服朝廷,理应讨平!” 路岩话音落下,郑畋连忙道:“怎可以用身世来定夺人之好坏?” “更何况,黄巢为陇右牙商,若非县衙围剿,也不会聚众作乱,如果朝廷愿意招抚,说不定能得到一良才。” “良才?”路岩轻嗤,脸上露出不屑道:“郑侍郎恐怕不知,这黄巢屡试不第,每次都是文章不通,语犯禁忌。” “从其文章来看,此人恐怕早有不臣之心,而朝廷又与叛军不死不休,他如何能心悦臣服?” 路岩的话,倒是说动了李漼,毕竟在他看来,此刻与陇右染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里,李漼主动开口道:“命同平章事刘瞻,以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招抚王仙芝。” “另命康承训以泗州团练使兼监察御史招抚庞勋,若二人愿意招抚,则令刘瞻、康承训统帅二部,围剿黄巢。” “陛下英明!”路岩不假思索的对李漼赞颂起来,郑畋见状只能摇头退下。 眼见群臣无事,李漼当即走下金台,鸿胪寺卿也连忙唱礼散朝。 百官走出紫宸殿,张议潮身旁跟着张淮铨与张淮鼎,三人各有心思。 张淮鼎眼见朝廷不断输给刘继隆,心中不免想到了当初刘继隆答应会和他里应外合的事情。 “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和刘继隆里应外合,我张淮鼎何愁无法立皇帝?” 张淮鼎暗自激动,而张淮铨则是在担心张淮深得知张议潭讣讯的反应。 张议潮与二人所想不同,他此刻十分纠结,因为他已经看出了刘继隆到底想干嘛。 如果他将自己的推测告诉皇帝,那朝廷必然能做出合理的调整。 只是他一想到朝廷对河陇的态度,他又按下了这份心思。 他想要尽忠,又舍不得河陇归义军死伤,于是他在忠义之间不断摇摆,难以抉择。 直到坐上马车,张议潮才叹了口气,选择了河陇的将士与百姓,而非对他们刻薄的朝廷…… 在百官散朝后,无数快马冲出长安城,分别向各道送去旨意,而郑畋也没有久留长安,翌日便前往了陇州。 五日后,宋州的刘瞻先行得到了送离魏博军,招抚王仙芝的旨意。 不过他并未轻举妄动,而是等待了几日,直到沙陀的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率四千精骑抵达了宋城县后,这才通知了魏博的军将们前去迎接。 李国昌和李克用几乎是将代北最后的家底掏了出来,期间又在河东、河中两镇装备了甲胄,虽然没有具装骑兵,却也是全军披甲的精骑了。 他们一扫在陇右遭遇的颓势,反而意气风发了起来。 不过沙陀的军纪确实不行,四千精骑刚刚抵达宋城县,他们的目光便开始在四周百姓身上打量起来。 何全皞、韩君雄二人带着六名牙将站在同平章事刘瞻身后,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数百牙兵。 距离西门不远处便是魏博军的军营,六千魏博官兵在营内休整。 面对李国昌、李克用父子,魏博镇的牙将们脸上轻蔑之色毫不掩饰。 李国昌和李克用先后翻身下马,对着面前年近五旬,留着美髯的刘瞻恭敬行礼。 “沙陀军使李国昌,参见刘相!” 李国昌并不蠢笨,如今刘瞻已经是同平章事,等平定贼乱后,必然会调入长安为相。 届时如果有刘瞻为自己美言,自己兴许就能获得大同防御使的官职。 想到这里,李国昌表现得更为谦卑,但此时的何全皞却开口道: “刘相,你说李军使带来了朝廷的旨意,为何不率先拿出来?” 何全皞的话令李国昌脸色微变,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发给魏博镇的圣旨。 不过当他看向刘瞻时,他立马就明白刘瞻是准备拿自己来威慑魏博兵马,于是立马转变角色,直接看向何全皞道: “某早就听说某些兵马擅长鼓噪,本以为有些武力在身上,却不想被些贼寇打得亡命逃跑!” “狗胡杂,尔娘婢寻死否?!” “听闻尔等丢了数千脑袋在陇右那贫苦地方,莫不是再想丢几千脑袋在这富庶之地?!” “驴球子,入尔娘婢!” 几乎在李国昌话音落下的同时,魏博的牙将们便叫骂了起来,而后边的牙兵听到后,也纷纷开始叫骂,甚至直接拔出了鄣刀。 李国昌和李克用被赐国姓后,本就以此作为骄傲,如今听到有人骂他们胡杂,当即大怒,先后拔出刀来:“狗杂种,割了舌头看尔等还有何可叫嚣!!” 眼见李国昌和李克用动手,他们身后数千沙陀精骑纷纷取出长枪,策马上前。 躲避不及的百姓被马蹄践踏,哀嚎求救声络绎不绝。 刘瞻本人也十分狼狈,没想到这两镇兵马见面就要打起来了。 上百名百姓被马蹄践踏受伤,而沙陀的精骑也将魏博的这数百牙兵给包围了起来。 “狗杂种,刚才谁骂的胡杂!!” 李国昌恶狠狠扫视数百牙兵,何全皞见状脸色铁青,韩君雄则是直接掏出木哨吹响。 “哔哔——” 刺耳的哨声响起,远处的魏博军营立马涌出大批着甲步卒。 何全皞既然已经察觉不对劲,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只是他没想到,李国昌比他麾下的这些牙将脾气还要暴躁,直接动兵把他们围住了。 魏博的官兵在营外结阵,朝着城门口不断靠近。 不过对于经历过与陇右战事的李国昌、李克用来说,传闻中骁勇善战的魏博镇兵马,似乎也就这么回事。 “狗辈,就这点兵马,丢去西境莫不是三日都活不下来,还敢叫嚣!” 李国昌已经知道了官军被刘继隆大破的消息,于他来说,他能侥幸从西境战场撤回,这已经是值得自豪的事情了。 西境官军丧师十万的事情,何全皞和韩君雄自然也听说了,他们没有麾下的牙将蛮横,自然知道陇右破官军十万是什么水平。 原本以为沙陀精骑不过是样子货,如今看来,却也不好惹。 只是局面如此,何全皞若是后退,必然威信扫地,所以他只能强撑着与李国昌对峙。 “二位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何必闹得剑拔弩张呢?” 刘瞻重新出现,不过此时的他有些狼狈,身上多了些灰尘。 饶是如此,他并未怪罪李国昌,而是极力劝解双方。 李国昌见状,也不想平白成为刘瞻的刀,于是冷哼收起鄣刀:“算尔等走运!” “哼!”何全皞也回头看向了身后牙将牙兵们,见他们也收起兵器,而沙陀骑兵又让出了一条道,他这才带人走了出去。 待他离去后,刘瞻这才对李国昌作揖道:“本想要借助军使威望来送他们出境,如今看来怕是不易。” “无碍,只要使相开口,某立马能让他们好看!”李国昌表了态度,这让刘瞻对他印象大好。 他笑呵呵看向李克用,点头道:“果然是将门虎子。” “使相谬赞了。”李克用十分受用,但还是谦虚了一句。 见状,刘瞻示意道:“军使所部兵马的营盘也在城南扎好,稍后会有酒肉送去。” “若是军使不嫌弃县衙粗茶淡饭,不如与老夫一同前往县衙用膳?” “使相有请,某不敢拒绝。”李国昌见状带着李克用等人跟随刘瞻走入城去。 入城前,刘瞻看向了那些被沙陀骑兵践踏的百姓,对身旁长史道:“请医匠为百姓医治,此事乃我思虑不周,当从我府中拨钱粮补偿百姓。” “使相仁德……”长史连忙赞颂,四周百姓也纷纷感激起刘瞻。 望着他们因自己受伤,却还要感激自己的模样,刘瞻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便换上笑脸,继续迎接李国昌等人前往县衙。 (本章完) 第407章 挥师南下(万字大章) 第407章 挥师南下(万字大章) “河淮流民、本属朕之赤子,天平将士,皆是功臣。困于岭西,脱身无路,方才不得已为乱。今朕下诏招谕,以同平章事刘瞻充招抚使。” “若弃逆归顺,一切不问,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其余归顺将士尽皆解散归乡。所在诱谕,务称朕意。” 咸通七年十月初七,当长安的招抚分别送抵光州与泰山境内后。 面对朝廷的招安,本就毫无大志的王仙芝立马心动了。 “左神策军押牙、监察御史……” 光州州衙内,王仙芝望着这份圣旨,脸上意动之色无需言表。 众人瞧他这模样,纷纷激动起来,尽皆开口道:“节帅,这朝廷招安,给了我等什么官职?” 尚君长、尚让、柳彦璋、曹师雄、毕师铎等人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王仙芝听后这才仔细查看,却发现朝廷只给予了他一人官职,并未给他麾下将领官职,这让他有些窘迫。 “这……” 王仙芝犹犹豫豫,众人见状便明了了朝廷态度,柳彦璋更是直接骂道:“招安!招安!招个甚鸟安!” “朝廷瞧不起我们,那便闹些事情来,好教朝廷知晓我等厉害!” “是极!” 曹师雄与毕师铎先后开口,尚君长与尚让对视过后也道:“节帅,能否将圣旨给予我兄弟一观。” 王仙芝心里不太情愿,但又不好拒绝,最后还是递出了圣旨。 尚君长与尚让见状,脸色均不太好看。 尚让更是直接开口道:“节帅,朝廷要您解散部众,前往长安担任京官,可您是否曾想过,您若是解散部众,那您还有什么本钱和朝廷讨价还价?” “等到了长安,您便就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 “而且节帅,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尚让的问话让王仙芝不由迷惑起来,他皱眉道:“我能是什么人?” 眼见王仙芝如此,尚让忍不住摇头叹气: “如果您只是个“胁从”,朝廷还有可能放过不问,可你是“贼首”啊!” “即便您解散了部众,归顺了朝廷,可朝廷能对您放心吗?” “恐怕日后您只要稍有嫌疑,朝廷便随时要置您于死地。” “须知在本朝之初,雄踞江淮的草军统帅杜伏威便曾审时度势,认为天下必将为大唐一统,于是向朝廷称臣。” “朝廷得知后,也是要求其放弃部众,前往长安朝见,并在长安为官,以身为质,使朝廷因此而轻取江淮。” “高祖皇帝李渊,起先虽给了杜伏威极高的礼遇,并赐姓“李”,编入宗室的家谱,封为吴王,但大唐平定天下后,他还不是成为了李渊的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落得个削爵革职,抄家没产,逮捕入狱,妻儿全部送入官府为奴的下场。” “节帅,您不妨想想看,论功绩、实力、官职,您有哪一项比得上当年的杜伏威?” “杜伏威入朝后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您凭什么认为你入朝就能幸免?” “就算不提杜伏威,可昔年王守文、吴煨二人可曾幸免?” 尚让看得十分透彻,毕竟他比历史上多了几年为寇招安、南下戍边的经历。 只是王仙芝听后,却依旧瞻前顾后,似乎想要反驳尚让所说,又找不出理由。 尚让见状,不由得对王仙芝生出几分失望。 在尚让看来,朝廷的这次招安根本没有诚意,但却并未让人感到意外。 让人意外的是,它竟然差点儿就说服王仙芝了,这不由让尚让对王仙芝这个“节帅”产生了失望与怀疑。 不过本着人臣的身份,他还是继续劝说道:“若是不出某预料,朝廷必然也在招抚庞勋、黄巢之流。” “此二人若是目光长远,且朝廷招安二人条件与我师相当,那二人必然不会接受招安。” “节帅您即便不信某,也当信庞勋与黄巢的抉择吧。” 尚让说罢,毕师铎也作揖说道:“眼下外面行商都在流传朝廷惨败于陇右,本以为是虚言,如今朝廷既然招安节帅,那必然属实。” “若朝廷战败于陇右,关中必然岌岌可危,节帅现在只因为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官接受招抚,岂不为黄巢、庞勋耻笑?” 二人的劝说,倒是让王仙芝原本想要接受招安的心思慢慢降了下来。 “好,既然如此,那便等黄巢和庞勋看看,瞧瞧他们是何态度!” 王仙芝颔首应下,众人见状松了口气,而尚君长也趁机开口道: “眼下我军仅占据光州、申州,实力弱小,所以朝廷才轻视我等。” “更何况此前能安心发展,全赖黄巢在河南道吸引官军。” “如今黄巢南下去到了蕲州,北边就只有庞勋,必然独木难支。” “不如我军也弃了申州、光州,西进攻取邓、唐、随、安等州,得南阳,谋夺江陵。” “届时官军即便来攻,也能从容撤往江陵府去,再不行就撤往长江以南,占据洞庭湖四周来抵御官军!” 尚君长的分析并无问题,河南道除洛阳以外,其他地方基本都被祸害不轻,要不然他们也不能动辄拉出十几万、几十万的流民来攻城。 现在河南道流民四起,根本没有东西可抢。 虽说他们已经在光州、申州发展了几个月,但若是官军南下,就这点家底,很容易就被官军捣毁。 南边是什么情况,没人比一路从岭西打回中原的他们更了解了。 以他们如今的兵力,即便拿不下江陵府,也能占据洞庭湖附近,依靠长江来抵御官军。 王仙芝被尚君长说的十分意动,当即道:“既然如此,那便裹挟光、申二州百姓,西进攻取唐邓二州,伺机南下!” “节帅英明!”眼见王仙芝被说动,众人纷纷赞颂起了他。 只是站在众人身后的毕师铎眼神闪烁,似乎因为王仙芝刚才的表现而隐隐升起了别样心思。 倒是在王仙芝他们决定舍弃淮南,西进山南东道的同时,泰山的庞勋也接到了朝廷的招安旨意。 哪怕朝廷愿意让他在地方担任团练使,但给出的兵额只有一千五百。 庞勋无疑比王仙芝看得更长远,因此他当即拒绝了圣旨上的招安条件,与康承训讨价还价了起来。 庞勋希望保留部众,定兵额七千,并充任徐泗团练使。 康承训得知后,当即便把他的条件写为奏表,送往了长安。 消息抵达长安时,已经是十月十五日,凛冽的冬风使得长安内外百姓都穿上了冬衣。 今年的长安街头与城外没有了流民与乞丐,只因三军需要民夫,郑畋便下令将沿途流民和乞丐编入民夫之中。 流民因他而得到了冬衣与食物,而郑畋也常常往返于陇州与长安,只为得到钱粮来继续修筑安戎关、制胜关。 【己卯,臣率精骑八百,马步二千追及贼至木峡,贼首斛斯光出击而战。】 【臣麾先锋逆击一呼而败之,贼首斛斯光仓惶穷迫,以七骑逃入木盘关,弃辎重牛羊杂畜满山谷,连延百余里,臣收其牛羊杂畜,杀贼七百六十五,俘贼二千三百七十六……】 “呵呵……” 咸宁宫内,李漼看着这份由泾原送来的李承勋奏表,忍不住冷笑出声。 殿上,三相四贵及郑畋八人眉头微皱,李漼则是拿起奏表,隐隐压着脾气道: “李使君果真良将,朝廷刚刚在秦州打了败仗,他便在陇山杀俘贼军三千余众。” “郑相,朕想问问你,叛军如今在秦州有多少兵马,不知朝廷此役杀俘贼军三千余众,是否能算重创叛军?” 李漼明知故问,郑畋见状也知道皇帝是准备拿李承勋开刀了,但他也没有惋惜,毕竟李承勋的表现实在太过了。 莫不是以为朝廷没有了他和他麾下三万兵马,便守不住陇州和泾原了? 想到这里,郑畋这才作揖道:“叛军在秦州应不下三万兵马,若是李使君真的杀俘叛军三千余,那叛军必然遭受重创。” “好好好……”李漼要的就是郑畋这话,因此他说出口后,李漼便下旨道: “传旨,加授李承勋柳城县子,令其即刻讨击木盘关,限其开春前拿下木盘关。” “若开春前,朕无法看到他拿下木盘关,即夺职回京!” 李承勋既然谎报战功,李漼也不介意将计就计。 “臣领旨……” 徐商等人纷纷领旨,李漼则是询问道:“朝廷败于陇右的事情,朕听闻已经传遍了河淮及河东、河北、剑南等道,是否?” “这……”徐商几人面露犹豫,毕竟半个多月时间就将如此大事散播于诸道,要么其身后必有推手,要么就是某些大臣不断说漏嘴,这才弄得天下皆知。 以朝廷的风气,后者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反而是最令人信服的。 毕竟长安有诸镇进奏院,只要诸镇肯钱,总能撬开一些官员的嘴巴。 “诸镇态度如何?”李漼黑着脸询问众人。 路岩见状,当即上前先行回禀道:“表面还算恭敬,不过许多藩镇都以河淮战乱,暂时停罢钱粮起运。” “今岁朝廷能收钱粮绢帛等赋税折色,应该不足一千五百万贯……” 一千五百万贯,这放在十年前,已经是十分不错的财政收入了。 可问题在于,李漼几次加税,最高时候甚至得出了二千二百万贯的财政收入。 眼下只因为刘继隆在西境作乱,加上河淮两道盗寇纵横,便直接少了七百万贯的赋税,这让他如何不动怒。 “朕听闻李国昌的兵马已经抵达宋州,刘瞻为何还不发兵讨贼?!” 李漼声音隐隐压着怒气,路岩见状则是说道: “今早诸道奏表送抵,南衙方才知道庞勋、王仙芝二贼并未接受招抚,王仙芝出兵进犯唐州,庞勋不愿舍弃部众,希望朝廷册封他为徐泗团练使,给兵额七千。” “荒唐!”李漼忍不住道:“七千兵额,他也敢要!” “臣也如此认为。”路岩连忙附和,同时说道: “更何况,庞勋及王仙芝都是贼首,即便归顺,也应该入京为官,裁撤部众才对,绝不可安置地方。” 路岩的这番话,倒是引得徐商、于琮、亓元实等人纷纷点头附和。 在他们看来,这些作乱的军将本就该死,若非朝廷没有心神分兵作战,他们的下场早就如当年的王守文、吴煨那般了。 即便如今朝廷要招抚他们,也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地方上为将,给予虚衔在京中吃份俸禄,便已经是朝廷给他们的最好恩典了。 “陛下……” 关键时刻,郑畋主动站了出来,对李漼作揖道: “陛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庞勋、王仙芝,然后尽力剿灭黄巢。” “既然王仙芝选择攻打唐州,那倒不如暂时稳住庞勋,然后令康承训与刘瞻会师,南下将王仙芝、黄巢一并围剿,再调头对付庞勋也不迟。” “庞勋藏于泰山中,不易围剿,但若是他们撤回徐泗二州,那便好对付多了。” 郑畋的话令李漼眼前一亮,他当即颔首道:“传旨康承训,让他答应庞勋的要求,不过只准庞勋保留六千兵额,余下充军,随军南下讨贼。” 李漼还是酌情削减了一千兵额,相信庞勋也不会计较这点事情。 郑畋见状作揖:“陛下圣明。” “嗯……”李漼颔首回应,随后提醒道: “朕拨钱五十万贯,粮七十万石,不知能否编练兵马,收复秦州?” 以长安的粮价,李漼这次出手最少二百六十万贯,手笔已经不小。 郑畋听后,当即说道:“臣已经召集了京西北诸镇三万余兵马,加上撤回的神策军与河中兵马,已经凑足四万兵马。” “臣准备抽调三万民夫,继续编练为军,届时加上泾原的三万兵马,便有九万兵马。” “来年夏粮收割后,大军便可伺机而动!” “好!”李漼忍不住叫好,心下也稍稍安稳了些。 大唐的实力不言而喻,只要舍得压榨,不怕动乱,完全能凑足钱粮,不断募兵与刘继隆再打好几场。 只要赢一场,陇右就会萎靡许久。 “既然如此,那泾原与陇州的事情便交给郑相了。” “至于东川和西川的事情,朕已经擢授高骈便宜行事,并准许其节制东、西两川兵马,令王铎撤回兴凤二州。” “待旨意送抵,他们便会明白朕的心思了。” 李漼不免提振了几分精神,郑畋听后,心中的石头也渐渐落地,高呼“陛下圣明”。 只可惜,在他们君臣之间讨论陇右,并提振精神的同时,待在秦州的刘继隆却已经挥师南下了。 “簌簌……”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后,秦岭之中不少山峰已经积雪,而山间那潮湿的冷意,更是令人忍不住紧了紧身上战袄。 陇南龙门镇,此处位于陇南河谷长峡之中,两条河流在此汇聚,形成龙门水后延绵南下。 龙门镇就位于山峡之间,紧邻龙门水东侧平川,昔年有数百人居住于此,但后来随着吐蕃入寇便荒废下来。 它的规模不大,两侧都是高百来丈的山脉,留给它的除去龙门水外,只有一个东西二十来丈,南北千丈的河谷平地。 由于平地绵长,故此称呼为龙,而镇守此处咽喉部位的地方,则是称呼为龙门镇。 昔日的龙门镇已经成为废墟,王铎率军抵达此处后,更是将废墟清理干净,在原本的基础上,修建了一道二丈高的夯土城墙,以此设置龙门关,限制成州叛军进攻兴凤二州。 不过山峡毕竟寒冷,尤其是到了冬季。 尽管王铎已经在入冬前,命令三军将士砍伐了足够多的木柴,可当寒冬来临时,那冰冷的寒意,却还是不断袭扰着山南西军的将士们。 “直娘贼,这地方也太冷了。” 几名手上被冻出冻疮的兵卒站在关墙上讨论着龙门峡的寒冷,哪怕已经朝旁边的火盆丢入了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却始终无法让他们感觉到温暖。 他们身上的冬衣并不算特别厚实,时不时需要拉扯冬衣来遮蔽寒风。 在他们身后,数千顶帐篷延绵数里,中间则留出五丈宽的道路来集结兵马。 “驾!驾!驾……” 忽的,北边的官道上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几名守关兵卒见状纷纷看去,但见十数名身骑乘马的塘骑疾驰南下:“哔哔——” 刺耳的哨声让守关兵卒精神一振,纷纷叫嚷起来:“敌袭!!” “敌袭?!” 一时间,上百名甲兵纷纷沿着马道小跑走上关墙,而塘骑们也冲入了城关,守城兵卒立马集结起来,将城门关上的同时,将城门栓狠狠固定住。 “呜呜呜……” 号角声悠扬响起,全军的将士刚刚经历过在青阳峡被叛军伏击的事情,此刻如惊弓之鸟一般,纷纷开始穿戴甲胄。 那些塘骑冲向了中军,为首的队长来到牙帐前下马跪下。 “使君,叛军举众而来,末将麾下弟兄死伤数十,叛军距离此地不过里许!” 他的声音才落下,便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短须文官快步走出牙帐,急色道:“为何现在才告知?!” “他们精骑速度不慢,我军已经竭尽全力,仍然无法摆脱!” 塘骑队长试图解释,而这时牙帐左右帐篷内也走出了无数名都将。 这名文官见状便不再追究,而是摆手道:“退下吧。” “是!”队长退下,文官则是对诸位都将道:“兵马着甲,准备与叛军交锋!” “末将领命!”众多都将纷纷作揖应下。 在这其中,曾经兵败西川的都将王符彦,此时竟然擢升为了左兵马使,并在诸将离去后对文官作揖道: “王使君,叛军刚刚在秦州打出大捷,眼下恐怕是准备挥师南下了。” “以末将之见,我军修筑的关隘恐怕无法挡住叛军太久,不如先调一支兵马撤往积草岭。” “若是战事不利,大军可撤回兴州,有积草岭兵马设伏,不至于遭受重创。” 王符彦的话落下,被称呼王使君的山南西道节度使王铎也略微皱眉,随后颔首道:“好,你派人领兵三千撤往积草岭设伏。” “使君英明!”王符彦毫不吝啬的拍起了马屁。 王铎则是没有回应,回到牙帐后,令人为他穿着甲胄与罩袍。 不多时,他便身着明光铠,外披罩袍走向了关隘。 与此同时,数万大军也延绵十余里朝关隘杀来。 首先抵达的是三千精骑与随之而来的五千马步兵,余下则是一万五千的步卒和三万多的民夫。 二万三千兵马,与三万民夫所组成的队伍在半个时辰内先后抵达龙门关北部的山峡官道。 王铎登上城关,远眺二百步开外的叛军,但根本看不清楚旗号。 “可曾看清楚是谁的旗号?” 他询问督管塘兵的都将,都将闻言作揖道:“似乎是刘继隆亲率大军而来。” “刘继隆?!”王铎瞳孔紧缩,随后强装镇定道: “无碍,老夫已有万全之策,即便不敌,也能从容撤走。” 王铎这般说着,而陇右军中也出现了一面大纛,并向阵前走来。 刘继隆策马走出,目光打量着远方龙门关,以及地势狭长的龙门峡。 在他身后,分别跟着斛斯光、张武和耿明、陈靖崇等四人。 安破胡没在陇南及剑南作战过,所以刘继隆思量再三,还是将他留在了北方,让他协助高进达驻守秦州、协防朔方。 刘继隆率军二万南下,在成州时,又编入三千老卒继续南下。 在李漼和郑畋讨论着如何对付他时,他已经杀到了山南西军的面前。 “节帅,此城墙不过夯土,又无护城河,只需要大军冲一轮,就能炸开城墙,大军杀入其中!” 张武不假思索的开口,耿明和陈靖崇看向他,满意颔首。 张武是陇南都督府出身,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拔擢,陈靖崇和耿明自然高兴。 在气量这点上,他们比尚铎罗、李骥、厝本、马成几人高了不少。 兴许这也是南方三个都督府中,他们唯一敢于出击并有斩获的原因。 “节帅,我二人当初擅自出击,违背了您的军令,请以我二人为先锋,戴罪立功。” 陈靖崇主动作揖开口,耿明也目光坚定的看着刘继隆。 刘继隆当初下过军令,诸镇不得擅自出击,本质上是不信任自己麾下将领素质。 毕竟他带出来的人,他自然知道这群人有几斤几两。 王式、高骈、周宝、李思恭、朱邪赤心或者应该说是李国昌这几人并不好对付,若是主动出击而导致翻车,那所带来的死伤,也将是不可挽回的。 事实证明,刘继隆当初的军令没有出错。 李骥和曹茂两部兵马的死伤,导致朔方之役的死伤远远超过了刘继隆的预估。 好在后来及时调整,加上安破胡、张武等人先后冒头,这才打出了秦州之役那五千比七万的战损。 朔方之役重创了官军的精骑,秦州之役重创了关东诸镇精锐,如今南方三镇的兵马里,唯有高骈麾下的西川兵值得刘继隆警惕,余下两部的素质只能说较好,倒是可以用来磨磨刀。 “张武,你来指挥此役!” 刘继隆目光看向张武,张武闻言顿时尴尬道:“节帅,末将、末将……” 他不过二十几岁,让他指挥跟随刘继隆从山丹杀出来的陈靖崇、斛斯光及耿明等人,且不提陈靖崇和耿明还是他昔日都督,他自然有些拘谨。 不过面对他的拘谨,资历最老的耿明嘿嘿笑道:“尔功绩高,指挥我等也不出奇。” “待到我们功绩高了,再回来指挥尔便是。” 陈靖崇没有说话,但也投来了鼓励的目光,毕竟他们两人家中暂时没有成器的孩子。 若是能扶持出个张武,日后张武登临高位,也能提携提携他们后辈。 “节帅让你指挥便指挥,莫要磨蹭!” 斛斯光脾气比较暴躁,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刘继隆说什么,他便执行什么。 哪怕有所不满,也不会在战场上拿弟兄们的性命开玩笑。 “是!”张武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从刘继隆手中接过了五色令旗,而刘继隆也调马退回了中军。 眼见刘继隆走了,张武气势陡然变化,当即沉声道: “陈都督、耿长史,劳请你二人率两千步卒推动盾车,穴攻城关。” “斛斯都督,劳请你率三千精骑等待,闻号角声杀入城内!” “末将领命!!” 三人作揖应下,但接令过后,斛斯光还是有些不舒服问道:“此地形狭长,若是官军结阵重重,用精骑只是徒增死伤。” “某知道,某不会用弟兄们的性命谈笑,请斛斯都督放心!” 张武的话,让斛斯光沉默颔首,随后调转马头,来到官道两侧,安静等起了军令。 与此同时,两千多民夫驱赶着挽马车来到阵前,随后卸下物资,将挽马车改装为盾车,又在盾车顶部的拱形木板上蒙上了湿牛皮。 做完这一切,民夫们便被张武下令撤退,而陈靖崇与耿明则是对视一眼,点齐两千兵卒推动盾车上前五十步。 五十步后,张武挥动令旗,一百名步卒出镇,开始推动十辆盾车发起进攻。 “哔哔——” 眼见令旗传出旗语,陈靖崇与耿明不再犹豫,当即吹响木哨。 霎时间,一百兵卒推动盾车开始靠近关墙,而王铎见状也不紧不慢吩咐起来: “绞车弩准备,靠近了再打。” “是!”王符彦作揖应下,随后便劝道:“使君,您不若先退下城墙?” “将士们都在此处,老夫与将士们共进退!”王铎毫不退让。 闻言、王符彦也没有继续要求,而是吩咐兵卒开始准备绞车弩。 十台绞车弩准备好,山南西军的兵卒们取出一条两端带钩的粗大绳索,一端钩住弩弦,另一端勾住绞车的轴,然后便见十余名兵卒合力绞动绞车。 弩弦随着绞动而缓缓张开,直到扣在机牙上,已经十余个呼吸过去了。 此时一名兵卒取出一人高的“凿子箭”,将其装在了绞车弩上,并与另外两人开始瞄准目标,旁边放着一柄大锤。 随着时间推移,陇右军的盾车已经冲入了一百步以内的范围,正好在绞车弩的最佳射程范围内。 见状,守在绞车弩旁边的兵卒纷纷举起大锤,以全身力气锤击板机…… “嘭——” 霎时间,一人高的凿子箭便呼啸着射向这些盾车。 凿子箭之所以被称呼为凿子箭,不止是因为箭矢粗大,而是因为箭镞是扁凿形的,能在一百三十步内射穿冲车、吕公车和井欗等一众攻城器械。 尽管比之陇右的三弓床弩不如,但也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了。 但听见凿子箭飞出的呼啸声,顷刻间便见它们射穿了三台沉重的盾车。 几名被射穿身体陇右兵卒呜咽着吞吐血液,后方迅速冲上来几名兵卒替补他们的位置。 在经过他们时,他们纷纷撇过头去,不忍看同袍如此。 与此同时,军医立马带着民夫将他们带回来。 可观他们的模样,显然已经活不成了,连交代遗言的力气都没有便暗淡了眼神。 斛斯光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不由攥紧拳头。 但他也清楚,前方城墙太矮,盾车太近,己方若是用三弓床弩或投石机反击,反倒是很容易误伤同袍。 强压下心中怒火,斛斯光攥紧手中马槊,胸膛不断起伏,好似即将迸发的火山。 “嘭——” 绞车弩再度发作,而盾车已经来到了七十步的距离。 这次有四辆盾车被射中,凿子箭卡在了盾车上,但不是被盾车挡住,而是被盾车内的甲兵挡住了。 果然,又有十二名兵卒被留在了原地,后方兵卒立马补上。 接下来,官军分别在五十步、三十步的距离不断射出凿子箭,每次射出,都能带来十余名兵卒的死伤。 “碰!” 最终,盾车还是撞在了关墙上,王铎也连忙下令道:“全军撤出关墙,叛军要施展方术了!” 在王铎的提醒下,他们这才想起叛军会使用方术。 当初他们在青阳峡,便是被陈靖崇和耿明用火药包重创,被杀伤数千弟兄。 如今场景再现,他们连忙撤出城墙,甚至后撤出三十步开外。 “火器兵!” 张武沉着指挥,数十名背负火药包的火器兵骑马疾驰而去,当他们赶到城关下,盾车内已经挖出了足够的空间。 火药包填入其中,随后点燃引线,百余名兵卒纷纷撤退。 在他们撤出三十步外,后方猛然升起无数扬尘,紧接着才传来了雷鸣般的爆炸声。 “轰——” 十余丈高的扬尘升起,原本撤退的兵卒立马重新调头冲入扬尘中。 “杀!!” “哔哔——” 陈靖崇与耿明立马率领其余步卒杀向豁口,而张武见状,当即看向斛斯光。 他眼见斛斯光持槊焦急等待,却并未让斛斯光出击。 “为何不增派更多兵马?!” 斛斯光看向张武,张武却道:“此地地势狭长,两千人足够应付,再多则无用。” “只需要打退他们前三轮进攻,他们的士气便跌入谷底,届时精骑出击,必然能够取胜!” 眼见张武信誓旦旦,斛斯光也只能继续相信他,随后目光死死看向龙门关。 “杀!!” 短兵碰撞的声音在扬尘中响起,这应该是撤回去的那一百弟兄的声音,他们已经与官军交上手了。 过了片刻,扬尘渐渐被山峡内的风吹散,此时的龙门关已经被炸出五六丈宽的豁口,陇右军已经杀入关内,并且在不断向里深入。 “三军前进二百步!” 张武果断挥舞令旗,带着人开始靠近龙门关。 当他们抵达龙门关后,张武与斛斯光走上关墙,站在二丈高的关墙上,沿着眼前正在厮杀的一幕。 此时两千陇右步卒正顶着数倍的官军反推而去,沿途都是倒下的人,有敌人,也有同袍。 耳边只能听到喊杀声,四周腾起的烟尘裹挟着铁锈味,令人更加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短兵。 由于龙门峡狭长,所以两方仅有战锋前排的二百多人能交上手,他们持着长枪和军槊碰撞,不是挑翻对方,就是被对方挑翻。 这种局面下,被挑翻的一方,很难从无数人践踏的环境下被救而活。 为了活,他们只能出力厮杀。 只是他们需要防备的不仅仅是面对面的战锋,还有那躲在战锋背后,不断用弓弩还击的兵卒。 躲过了敌军的长枪,却躲不过敌军的冷箭。 前一秒挑翻面前的敌军,后一秒便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矢射穿面甲,亦或者更倒霉的射穿眼眶而毙命。 “额啊……” “救我、我阿娘还在家里等我……救我……额啊!” 倒下的那些兵卒面露恐惧,垂死的哀嚎声刺穿耳膜。 握住兵器的虎口迸裂,但他们却感受不到疼痛,嘶吼着杀敌。 敌军枪刃捅进甲胄接缝时,喉头滚动的战吼混着血腥味在齿间爆开,顺势咳出鲜血,凄惨无比。 “放箭!” 无数箭矢在战锋队的上空交射,而此时的张武却看向身旁的绞车弩,抬脚踩在上面道:“有现成的兵器使用了。” “来人,取来火药包,塞入铁丸后绑在箭矢上!” 张武话音落下,当即便有人取来了火药包,并塞入无数铁丸或箭簇,用绳子固定好后,转动方向,面朝正在交战的双方。 “尔疯否?!” 斛斯光眼见张武如此,瞪大眼睛道:“若是伤了自家弟兄又该如何?” 张武闻言眉头紧锁,随后才道:“些许人的伤亡,换来攻破敌阵,换你来选呢?” 斛斯光脸色变化,他不明白,前番还不准用三弓床弩来攻城的张武,现在为何说出这番话。 张武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即解释道: “用三弓床弩攻城,即便能压制官军,官军所能射的箭矢依旧是那三五轮,死伤依旧是那几十人。” “可如今用绞车弩破阵,死伤或许是几十人,官军破阵后,我军就能免去数百上千人的死伤。” 话音落下,张武继续看向旁边别将:“放箭!” “是!”别将被张武说服,当即开始担任操作绞车弩,但他们都抬高了绞车弩的射击高度,加长了引燃的火绳。 “放!” “轰——” 呼吸间,幸存下来的八台绞车弩齐齐发作,弩箭抛射出一百步后开始落下,但还未插在地上,便在半空中发生了爆炸。 “额啊!!” 无数铁丸和箭簇爆射出,但造成的死伤并不多。 黑火药的威力便是如此,分量如果太少,那即便被人握着,也不一定能炸死人。 只有加大分量,距离更近,才能造成最大的伤亡。 “你还有一次机会!”张武没有戳穿别将的心思,但也暗中提醒了他。 别将见状,只能低头将所有绞车弩高度下调些许,再度加长了一些火绳。 “嘭!” “轰——” 不出意料,这次凿子箭直接射入了官军阵中,随后的爆炸声,使得官军死伤不少。 “杀!杀进去!” “趁他们阵脚不稳,杀!” 陈靖崇与耿明先后下达军令,前排的战锋见状,立即开始竭力厮杀。 后方的跳荡也时不时用弓弩偷袭,亦或者在前排战锋倒下,暴露豁口后,立马持着短兵顶上。 “骑兵准备……” 张武看向斛斯光,斛斯光见状颔首走下城墙,而最早跟随张武的两名别将则是道: “都尉,我怎么觉得,您比这些都督还要老练啊?” “我看他们已经老了,日后还得我们这些人顶上。” 二人谈笑着,但张武却皱眉呵斥道:“没有他们,哪来的我们?” “日后某若再听到你二人说这种话,军法处置!” “是……” 二人被张武突然呵斥弄得局促,连忙作揖称是。 眼见他们收敛,张武这才重新看向前军。 眼见陈靖崇和耿明已经率军攻破官军阵脚,他当即不再犹豫,拿起代表精骑的令旗挥舞起来。 旗兵见状,当即拿出号角吹响: “呜呜呜——” “杀!!” 早已期待许久的斛斯光一马当先杀出,而张武也开始挥舞令旗,前军陈靖崇与耿明见状,当即便知道了张武的想法。 “杀!!” 随着三千精骑冲杀而来,陇右的步卒果断让出一条可以冲锋的道路,而从未与骑兵交战过的山南西军见状,顿时被数千骑兵冲锋的威势吓住了。 “结阵!结直阵守住!!” 后方的王铎不断挥舞令旗,可前军反应太慢。 不等他们结阵,斛斯光便率骑兵冲入了前军,将山南西军的前军搅乱。 陈靖崇、耿明见状,当即率领步卒掩护精骑两翼厮杀而去。 前军的口子被不断撕开,许许多多山南西军的兵卒被挤下官道,坠入龙门水中,不断扑腾。 “救命!” “救我、救我……” 身上沉重的甲胄使得他们扑腾几下后,便无力的落入水底,而此时正面战场上,前军被彻底击溃。 被赶下水的山南西道官兵数不胜数,不断有人被冲向下游。 后面的中军与后军兵卒见状,心头大骇同时,见陇右杀到阵前,只能不断后退。 一时间,山南西军的前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王铎虽然反应了过来,但此时的张武也挥下了令旗。 “前军后撤,三军步卒尽数压上!” “哔哔——” 木哨声中,一万整装待发的步卒已经通过了豁口,在哨声与旗语下,朝着官军发起了进攻。 陈靖崇、耿明、斛斯光先后率军撤下,而张武则是走下了城前,指挥三军步卒对着消耗不少体力的山南西军穷追猛打。 一时间,山南西军不断后撤,陇右军却如猛虎下山般,不断向前杀去。 山南西军的前军被彻底杀败,转头逃向中军,竟冲击起了自己的中军。 “不得后退!敢后退者死,队副督战!!” 王铎挥舞令旗,王符彦指挥中军将士将那些试图调头逃亡的前军兵卒尽数斩杀。 张武驱赶山南西军的前军消耗了中军不少体力,待到前军这千余溃兵彻底死于双方之手,体力充沛的陇右大军也杀到了山南西军的中军面前。 张武效仿着刘继隆指挥步卒作战时的沉稳,以堂堂之阵压了过去。 “进、破敌之日便在此时!” (本章完) 第408章 兵分两路(万字大章) 第408章 兵分两路(万字大章) “砉砉——” 十月寒风中,当陇南上空盘旋无数秃鹫,它们不断发出低沉的唳声,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山脉沟壑。 龙门峡内,溺死的兵卒不可计数,山南西军的四千前军在溃败后,为张武所利用,反冲了山南西军的中军。 中军为了阵脚不乱,只能与他们交锋,与陇右一同将这溃逃的近千残兵尽数斩杀。 他们的体力因此消耗不少,而这时张武撤回陈靖崇等三部兵马,举重兵大举压上。 陇西军中,身披厚扎甲的上万重甲步兵延绵里许,好似一座巨大的石碾,不断朝着山南西军碾压而来。 “杀!!” “哔哔——” 当两方的战锋队头发起交锋,军槊与长枪不断碰撞,队头后面的队伍以弓弩不断招呼,纷纷往对方面部射去。 陇右军中,凡战锋均装备铜面甲,比同时期各镇官兵都要重视面部防御。 之所以如此,也是刘继隆知晓中原披重甲者多,于是不论骑射还是步射,都将以面突为主。 中原诸镇之所以还未重视,首先是限于批量装备面甲的成本,其次是中原诸镇还未彻底撕破脸皮,诸镇间还未交战所致。 正因如此,陇右军的战锋在与敌军战锋交战时,可以说根本不给对方面突的机会。 除了部分倒霉被弩矢射穿面甲的兵卒外,其余兵卒的面甲都足够抵御流矢。 “后军转中军,中军后撤!!” 后军阵中,身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的王铎在看见大批陇右步卒突入关内,对中军发起进攻后,他立即挥舞令旗,指挥中军与后军交替撤退起来。 山南西军不断交替后撤,陇右军却依旧穷追猛打。 陈靖崇撤了回来,身上染了不少鲜血,微微气喘的看向张武: “我军已经重创王铎,我观他阵上兵马少于此前进攻成州时,想来应该是后撤兵马于积草岭或泥功山,穷寇莫追。” 紧随后撤的耿明、斛斯光二人闻言也道:“积草岭和泥功山都易设伏,若是贸然追击,恐会中伏。” “没错,不如请示节帅!” 面对三人劝说,张武却沉着道:“我师精锐,眼下理应穷追猛打。” “即便敌军设伏,以其阵上表现来看,我军亦有能力将其击退。” 张武对陇右的将士十分自信,但这并非盲目。 陈靖崇、斛斯光、耿明等人虽然都对官军取得过胜利,但对陇右将士的指挥和认知,还是过于保守了。 若是两军素质相当,保守用兵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两军素质相差极大,那保守的代价就太大了。 对付敌军,最困难的在于破阵,陇右军死伤最多的时候,也是在破阵的时候。 如果不能在破阵之后穷追猛打,那就无法扩大战果,提高战损比例。 至于所谓伏兵,只要做足准备,自身素质够硬,谁伏击谁还不一定呢。 这般想着,张武沉声道:“传令三军,继续追击!” “是……” 陈靖崇三人纷纷叹气,但还是领下了军令。 “杀!!” 陇右军开始继续追击,死死咬住了不断后撤的山南西军。 时间一点点过去,双方厮杀深入近十里,陇右三军不断交替,但依旧累得气喘吁吁。 比起他们,山南西军更是觉得肺部如火焰在灼烧,喉部几乎快要起火。 “嘭——” 双方且战且走的走出了龙门峡,来到了地势较为平缓的积草岭。 官道宽阔了起来,所能正面厮杀的兵马也从二三百人,提升到了六七百人。 山南西军的数量已然稀少,若非军中将士都知道了己方在积草岭有伏兵,此刻的他们恐怕早已崩溃。 眼下两军将士都没有力气再嘶吼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忍受疲惫,麻木的挥舞手中兵器,哪怕击打不出力度,但只要在挥动兵器,似乎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地便是积草岭,继续沿着官道杀去,前面地势就会变得狭窄,极易设伏,最好止兵于此!” 后军处,陈靖崇三人率领三千精骑跟随张武,眼见前方就是积草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他们纷纷劝起了张武。 他们以为张武急于表现自己,亦或者是过于自大,轻敌冒进。 但是张武却无比清醒,他挥舞令旗间,对三人下令道:“精骑留驻此处,接应节帅及民夫出龙门峡,步卒三军继续追击叛军,追不动也要追!” “你!!” 斛斯光忍不住发作,但被陈靖崇按住了。 陈靖崇转头看向张武,眼见他依旧沉着,这才吐出口浊气:“领命!” 陇右军继续追击山南西军杀入积草岭内部,四周皆是落差百丈的广阔丘陵,而官道位于无数丘陵间的脚下。 可以说,此处确实容易设伏,但从丘陵最高处到脚下,最少有里许路程,加上树林繁茂,设伏兵于两侧丘陵,确实是最佳手段。 张武早就看出了山南西军一直在强撑,而他们之所以强撑,肯定是如陈靖崇所说那般,前方有援兵或伏兵。 如今看来,伏兵恐怕就在此处。 想到这里,张武毫不犹豫的挥舞手中令旗,而此刻三军陡然变换。 虽说还在追击山南西军主力,但三军左右两翼的小队却纷纷放缓了脚步,更换弓弩为长兵。 “直娘贼,等不了了!” 山南西军的后军内,王符彦忍不住看向王铎:“使君,下令让伏兵出击吧!” “再继续下去,中军必然崩溃,到时候又会被叛军利用来冲击我军后军阵脚!” “好!”王铎不假思索的应下,王符彦闻言,当即取出弓箭,以鸣镝射向空中。 王铎挥舞令旗,原本还在仓惶撤退的山南西军,立马稳住了阵脚,号角声也陡然响起。 “呜呜呜——” “放!” 霎时间,积草岭官道两侧的丘陵树林中纷纷射出箭矢,箭如飞蝗。 “敌袭!!” 陈靖崇、耿明、斛斯光三人纷纷反应过来,但张武的反应比他们更快。 但见张武令旗麾下,三军左右两翼立马分出队伍,略微调整几个呼吸,便冲入了两侧树林之中。 “狗辈!叛军为何反应如此神速?!!” 王符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数千陇右步卒冲入林中,王铎更是手中令旗停顿。 “直娘贼,定是有军将被俘,暴露了使君用意!” 王符彦自圆其说的骂了起来,而此时停下脚步并反击的山南西军眼见己方伏兵根本没有对叛军造成太大伤亡,不由得心神俱震。 “杀败敌军,就在此刻!!” “呜呜呜——” 张武挥舞令旗,厉声鼓舞,而旗兵也果断吹响了号角。 “杀!!” 即便肺部已经如火烧般难受,但听到号角声后,平日训练而形成的肌肉记忆,还是逼迫着陇右的将士们发出了怒吼,挥舞兵器发起反击。 “猪犬的家伙,受死!!” 战锋队中,弓弩手俱舍弓弩,换陌刀、大棒随前排战锋进击。 中军的跳荡见状,弓弩开始仰射压制山南西军。 陌刀与大棒、军槊等物挥舞,如墙而进,被迎面劈翻砸翻的山南西军兵卒数不胜数。 “直娘贼,他们不是人!” 数千山南西军在面对陇右军追击交战十余里后,还能发出如此整齐迅猛的攻击后开始崩溃。 更让他们崩溃的在于,官道两侧树林中,山南西军的旌旗正在不断倒下,而叛军的旌旗却越来越多。 “杀!!” 树林中,陇右军以“伙”为单位,开始分兵进击这些设伏的官兵。 密林中无法结大阵,最为考验兵卒和队、伙两级军头的素质。 陇右军杀入其中,反倒如鱼得水,各团、旅、队、伙都表现出了骁勇的一面。 “尔等婢,尝尝阿耶的金瓜锤!!” 马懿挥舞手中金瓜锤,狠狠砸在了面前山南西军一名队长的胸口。 但见甲胄凹陷,这队长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倒下。 “弟兄们,结中三才阵,杀光这群狗辈!!” 马懿激动非凡,他觉得此役过后,自己恐怕就能擢升校尉了! 不止是他,留军的李阳春、高述、高淮等人也十分亢奋激动。 战事开打不到六个月,他们都从普通的兵卒不断擢升,但凡活着的,就没有低于队正官职的人。 此役过后,他们最少能拔擢一级。 想到此处,原本十分疲惫的他们都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力气:“杀!!” 狭窄的地形下,陇右兵卒以伙为单位结阵,前排二人为伙头,分别执盾牌与单手斧。 伙头后跟随四名执枪兵卒,以长枪刺杀,同时掩护前排队头推进。 此六人为伙内战锋,而战锋后又有两名执弩,两名执弓的跳荡。 跳荡往后,往后便是两名持陌刀的督战伙副。 在此阵下,一伙兵卒各执兵器,分工明确,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 面对复杂的山林和不断攀升的丘陵地势,执盾牌的伙长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不断开口指挥,时不时将队伍变纵队,又或者指挥队伍变成横队。 在队伍变化中,队伍所用阵法也在不断变化,变一阵为左右两才阵或左中右三才阵。 当变成两才阵时,盾牌手分别随长枪、跳荡,护卫其进攻,队副居后。 当变成三才阵时,长枪手和跳荡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队副居后。 这种适用于团、旅、队、伙的中基层五种阵型,皆乃刘继隆改良过后的阵型,适用于小规模战事和复杂地形。 相比较布阵老练的陇右兵卒,这些隐藏在林中的伏兵便显得手忙脚乱了。 王式操训他们不过一年,他们也只懂得六阵的直阵和锐阵。 这两种大阵主要用于中大型战事冲突,在地势复杂的山林里,他们根本无法熟练布阵。 即便匆匆布了个看似曲阵的阵型,却也很快会被陇右军攻破。 一时间,山林内的山南西军旌旗不断倒下,陇右的旌旗几乎要插满山岭。 眼见伏兵的旌旗立起,眼见伏兵旌旗倒下…… 积草岭下,山南西军的兵卒眼底尽是绝望。 明明是他们在伏击,为何结果却更像他们被伏击? “额啊啊啊!!” 不少兵卒眼见面前陇右军主力的战锋队不断推进,当即发了疯般大吼,不等身旁同袍反应过来,掉转头便逃向了后方。 “直娘贼!” “哪里走!!” 身侧的同袍没了掩护,只来得及叫骂一声,便见面前丛枪戳来,丛枪扎去。 山南西军的中军已然崩溃,前排调头逃跑的兵卒冲散了后方的阵脚,最终引发了中军所有人的崩溃。 数千溃兵转身便逃跑,陇右的将士们即便疲惫,却反应不慢,连忙结阵追了上去,穷追猛打。 “混账!全都停下!” “后退者死!!” 督战的百余名陌刀手纷纷举起了陌刀威胁,但他们只能砍翻带头逃跑的那群溃兵,余下的溃兵很快将他们裹挟其中,向后军冲击去。 王符彦见状大骇,连忙看向身旁的王铎:“使君,中军溃败,快下令撤军吧!” “老夫、老夫……”王铎眼睁睁看着局势变化崩溃,此刻仿佛丢了东西般,神情恍惚,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撤!!’王符彦见状立马夺走令旗,挥舞几下后,立马抓住王铎的马缰,带他往兴州撤去。 “铛铛铛……” 鸣金之声不断响起,山南西军的后军在中军溃兵冲击本阵前,调转方向,开始朝着泥功山撤去。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当下,杀贼!!” 斛斯光虽然在指挥三军上的眼光不行,但他确实是个先锋好手。 就连张武都还没来得及指挥,他便嗅到了机会,当即率领身旁的陇右将士发起了追击。 他一马当先朝着山南西军杀去,张武也连忙挥舞令旗,违反军事常识的发起了穷追猛打。 此时此刻,哪怕所有人都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功劳在前,所有人都激发了潜能,玩了命的追杀山南西军的溃军。 “直娘贼的,这群叛军到底还是不是人!!” 马背上的王符彦回头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还未曾见过,步卒着甲追杀出二十多里外的场景,且这群人跑动的速度比溃逃的山南西军还要快。 一时间,无数山南西军的兵卒拔出横刀,割断披膊、裙甲等束缚自己逃命的东西,就连头盔也丢下,只留下可以保护躯干的胸甲。 余下的兵器,除了一把横刀外,其余的军械全部丢弃。 溃军所丢弃的甲胄军械延绵数里,张武一边命令无力追逐的兵卒休息后收取军械,一边带兵玩了命的追击。 “我投降!我投降!” 无数脱力的溃兵跪下投降,追击的斛斯光见状厉声呵斥:“弃兵跪到官道两侧者可活!!” 一时间,无数溃兵纷纷连滚带爬的来到官道两侧,而斛斯光见状则是继续带兵追击试图逃跑的王铎、王符彦等人。 只是他们勉强追出二三里,却还是因为体力不足而停了下来,唯有斛斯光及军中乘马的那数百名将校不断追击而去。 张武不得不下令三军停止追击,同时派后方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的三千精骑追击而去。 “驾!驾!驾……” 三千精骑疾驰而去,铁蹄将积草岭那褐红色的染血泥土溅起,刮起了那混着碎肉的红泥。 眼见他们追击而去,张武调转马头,看向了积草岭的战场。 “额啊……” “救我、我要投降、救我……” 此刻、无数尸体倒在官道上、躺在树林中。 除了尸体外,官道上还躺着许许多多重伤求救的溃兵。 山南西军的旌旗被踩作破絮,溃兵们纷纷跪在官道两旁,沾满血迹和泥点的脸上,写满了对于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无数陇右的将士原地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却死死扫视官道两旁的溃兵,好似打量猎物的野兽。 鲜血汇聚为洼,张武等待了一刻钟,随后才抬手下令道:“打扫战场,清点死伤!” 跟在张武身后的陈靖崇、耿明见状颔首,此刻他们算是明白刘继隆为什么把此役交给张武来指挥了。 或许是他们脱离基层太久,他们这群参军十余年的老卒,在面对陇右军的中基层将校与兵马时,还不如张武等后起之秀熟悉。 今日的战果,若是他们二人指挥,必然是打不出了,他们会在王铎下令撤退后及时收兵,而不会穷追猛打。 尽管战场还未打扫清楚,但山南西军的前军、中军都被击溃,后军也在逃亡路上被追杀许多。 山南西道兵马甚少,如今一役便杀伤众多,兴凤二州轻易可取,便是兴元府和洋州亦能拿下。 想到这里,张武正向后方看去,便见数千马步兵正在朝着此地赶来。 “节帅!” 不多时,刘继隆的身影出现在了张武几人面前。 他打量战场,手不自觉攥紧了马缰,眼底闪过复杂情绪。 “节帅,眼下山南西军遭受重创,合该我军夺取兴凤二州,兴元府及洋州!” 张武不假思索的开口建议,同时解释道:“兴州与凤州是入关要地,而兴元府和洋州又有百万亩汉中平川和二十余万百姓。” “若是能掌握此处,东可进攻山南东道,北可策应秦州,进攻关中;南可进攻巴蜀,实为良地!” 他话音落下,陈靖崇与耿明也先后作揖:“节帅,末将附议,眼下理应进攻兴元府!” 面对二人表态,刘继隆颔首道:“南边战事岌岌可危,某便不亲率大军进攻兴元府了。” “陈靖崇,你需多少兵马能拿下并守住兴凤洋三州及兴元府?” 他没有继续让张武为帅,这是因为他需要张武这个出身在巴蜀的人为自己指挥兵马。 陈靖崇虽然不及张武用兵多变,但收拾一个残兵败将的王铎不成问题,且他年事已高,从秦陇这种相较干燥的地方前往潮湿的巴蜀,刘继隆担心他身体受不住。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让陈靖崇去进攻并驻守兴元府。 “两千马步兵、五千步卒,再将所有溃兵编为民夫,一月之内,必定攻占兴元府及三州!” 陈靖崇略微思索,便说出了一月之约的话来。 只是刘继隆听后摇头,接着说道:“朝廷不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半个月你若是拿不下兴元府及三州,你自贬一级。” “末将领命!”陈靖崇虽然心里一紧,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看向张武和耿明:“先扎营,其它事情等稍后再说。” “是!”二人先后应下,随后开始指挥后军的马步兵下马与民夫伐树扎营。 一个时辰后,太阳渐渐西斜,民夫也沿着官道砍伐两侧树木,搭建起了三里长的营盘。 刘继隆走入牙帐中坐下,张武及陈靖崇、耿明先后走入其中。 沙盘已经布置好,刘继隆却并没有查看,只因陇南地势都在他脑中,所以他不假思索道: “明日分兵走入武州,经武州与文州后入龙州,五百余里路程,最少要走十天才能抵达。” “十天后,你最少要拿下兴州和凤州,围攻兴元府才行。” “若是没能拿下,那陇州的兵马就能走散关进攻凤州,你便没有时间去围攻兴元府,夺取洋州了。” 刘继隆提醒着陈靖崇,陈靖崇见状作揖:“末将知道,但请节帅放心!” “节帅……”张武站了出来,主动作揖道:“今日我军牺牲六百五十七人,负伤难以随军者九百二十六人,杀没官军四千四百五十二人,俘官军四千六百九十人,甲胄辎重还未清点好。” “如此分兵后,便只剩一万四千兵马了。” “据东川、西川两处都督府所传军碟,两都督府中老卒不足一万五千,西川都督府境内番兵亦不足一万二千。” 张武将多康吐蕃的番兵数量都给说了出来,显然是在提醒刘继隆,他们手中可用之兵有些过少了。 不过对此,刘继隆却胸有成竹:“加起来快四万兵马,即便留守些兵马,也能有三万多兵马可供驱使,足够了。” 他起身,手中拿着一册刚刚从王铎牙帐内俘获的古籍,目光如炬,缓缓扫视三人。 张武心中依旧担心,故此忍不住道:“话虽如此,但多康吐蕃的尚摩鄢心思不少,若是与官军交锋时,番军趁机摇摆,那我军便只有不足三万兵马了。” “东川和西川,最少有八万兵马,且南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十万南蛮,末将担心……”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刘继隆斩钉截铁的打断他,微抬下巴,俯视几人道:“不就是八万兵马?” “我们刚在北方斩俘近十万官军,难不成还会畏惧这区区八万兵马?” 眼见自家节帅这么说,张武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而此时帐外也响起了马蹄声。 “节帅,末将斛斯光求见!” “进来!” 刘继隆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斛斯光也掀开帐帘走入其中,恭敬作揖道: “末将追杀王铎至泥功山,那王铎在泥功山修筑夯土关隘,阻拦了我师兵马。” “不过我师奋勇,沿途杀俘官军七百四十七人,事后仅有两名弟兄因为坠马而负伤,不过伤情并不严重,休养三五日便好了。” “嗯。”刘继隆颔首回应,随后示意陈靖崇将自己的布置告诉了斛斯光。 待到事情说完,民夫们也做好了饭菜。 粟米煮成的米饭,加上攻破龙门关时缴获的数百头猪、羊所做肉食,众人很快吃完了饭菜,随后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陈靖崇点齐两千马步兵和五千步卒,以五千官军俘虏为民夫,向泥功山开拔而去。 刘继隆点齐两千民夫将伤兵与缴获辎重送往成州,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补员过后的三千精骑,以及不足三千的马步兵和八千多步卒南下武州。 与此同时,折损兵马过万的王铎在王符彦护送下撤回到了凤州同谷县,当即将此事奏表长安,请朝廷派兵驰援凤州。 消息传至长安时,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情了,而此时的长安也成了各镇最为关注的地方。 “你说什么?!” 咸宁宫内,坐在龙椅上的李漼忍不住起身,眼底蕴藏怒意。 在他面前站着南衙的徐商、于琮、路岩三人,身旁则是跟着田允。 面对南衙汇报的惨败,李漼好似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 “朕不是已经下达了旨意,让王铎率军撤回兴凤二州吗?他为何要在龙门峡与刘继隆交战?!” 面对李漼即将爆发的脾气,徐商连忙解释道:“朝廷的旨意是十五日发出的,而王使君也是在同日与刘继隆交锋于龙门峡。” “朝廷的旨意还未发到王使君手中,王使君便已然败走了。” “陛下,如今山南西道折损兵马过万,只有不足七千兵马驻守兴凤二州和兴元府、洋州等处。” “臣建议立即发旨意给陇州的郑相,着其派兵驰援凤州,最少也要守住散关。” “除此之外,还请陛下下旨令长安调五千神策军驻守骆谷关和子午关。” 徐商话音落下,李漼烦躁的挥袖,拍落桌案上奏疏一地,而他则是背负双手,背对众人,语气中怒意隐隐压制不住。 “本想着死守三川,给郑相半年的练兵时间,明年入夏挥师攻打秦州。” “如今刘继隆刚刚挥师南下,便使得一府三州岌岌可危。” “若是一府三州丢失,朝廷与三川断了联系,那还怎么控制三川?” “高骈在蜀中是否会坐大,会不会阳奉阴违?” 李漼可以感觉到诸镇因为朔方之役、秦州之役而对朝廷渐渐轻视,但若是三川丢失,那朝廷便连退路都丢失了。 到时候叛军打入关中,留给朝廷的还有什么地方? 北都的太原距离河朔三镇太近,东都洛阳距离长安太近,那边只剩下曾经的南都江陵了。 可江陵傍水长江,三川兵马可以在渝州训练水师,沿江而下。 “难道朕要逃到江南去吗?” 李漼想到这里,当即看向田允催促道:“传旨,令左神策军中尉杨玄阶,右神策军中尉西门季玄领兵抢驻骆谷关、子午关,伺机出兵驻扎兴元府。” “臣领旨……”田允不敢耽误,当即便派人送去消息。 在他安排的同时,李漼继续看向徐商说道:“传旨意给郑畋,朕不要他据守散关,朕要他守住兴凤二州!” “陛下,这……”徐商欲言又止,毕竟现在距离王铎兵败已经过去三日,估计刘继隆已经开始进攻兴凤二州了。 以刘继隆在朔方与秦州时的攻城速度,二州即便没有陷落,却也差不多了。 只是皇帝既然都开口了,他也没有办法驳回,只能点头应下,派人起草圣旨,令郑畋急救兴凤二州。 眼见他们都安排好了,李漼再度询问道: “如果、朕是说如果……如果刘继隆拿下一府三州,高骈与李福是否会割据自立?” “这……”徐商不知如何回答,路岩听后则是连忙保证道: “陛下,臣以为高骈必然不会割据自立,而高骈若是忠心朝廷,李福则更不敢阳奉阴违。” “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将此消息告诉西川的高骈,令其严防死守。” “若是一府三州失陷,也应该令其出兵速速收复丢失州县。” 路岩话音落下,李漼却还是有些怀疑高骈对朝廷的态度。 双方僵持许久,直到半盏茶过去,李漼才颔首道:“此事便交由路相操办吧。” “臣领旨……” 路岩作揖应下,而李漼也将目光转向于琮道: “如今秋税该收的也收上来了,去岁积欠的军饷,又有几成发了下去?” “正要与陛下奏表此事。”于琮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户部与度支虽入册一千五百余万贯,但各镇起运钱粮折色仅有二百余万贯及九百余万石,运抵京中的只有二百万贯及一百五十万石。” “以关中粮价,三川及京西北、大同、山南东、岭南等道、镇皆未起运钱粮。” “朝廷积欠京西北及关东等镇军饷约六百余万贯,而关中粮价已经达到斗米三百六十钱。”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不仅需要维持长安粮价,还需要供给西境数万兵马,不可轻动。” “地方之上积存的七百余万石粮食,若是就地变卖,再补发诸镇军饷,大致能还清去年积欠。” “不过如此以来,朝中能调动的仅有二百万贯现钱,若以关中粮价,最多不过能买五十余万石。” “然百官俸禄尚未发出,户部与度支已然入不敷出……” 于琮说了很多,可李漼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脸色变黑。 两场战役接连失败,许多藩镇起运钱粮根本不足往年七成,加上漕运的运力不过一百五十万石,地方上的粮食无法调入京中,解决京中粮价危机,致使朝廷要用粮,也不得不买高价粮。 想到这里,李漼渐渐后悔了起来。 他没想到战事会打成这样,更没想到诸镇翻脸会如此之快。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诸镇知道兴元府和三州丢失,又将如何看待朝廷。 “朕知道了,诸位退下吧!” “额……” 于琮眼见李漼竟然毫无反应的示意他们退下,这让他十分无奈。 他本想劝说皇帝,从内帑之中拨些钱来维持局面,但就皇帝态度来看,皇帝根本不想动用内帑来帮助户部与度支。 叹息之下,于琮只能跟随众人离开了咸宁宫。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份份旨意从南衙北司发出,但不等他们送抵西川,身处西川的高骈便已经得到了刘继隆进攻山南西道的消息。 只是如今的他,却并不在意刘继隆是否能攻下兴元府,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故桃关。 “淅淅沥沥……” 细雨下,几乎被投石机砸为平地的故桃关废墟出现在高骈眼前。 自六月初一强攻故桃关开始算起,西川军断断续续强攻一百二十余日,终于拿下了这座曾经的西川门户。 张璘披着蓑衣走来,脸色阴沉着作揖:“节帅,叛军的尸首都被带走了,端源县的百姓也都被叛军迁去了汶山,我军是否进击强攻汶山?” 高骈如愿以偿得到了故桃关,甚至连故桃关不远处的端源县都落入了他的手中,但结果却并不理想。 尚铎罗在辛谠的建议下,提前迁徙走了所有人口,加上故桃关被破坏严重,而刘继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南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将故桃关修复到此前的模样。 对此,张璘、王重任等将领都脸色难看,但高骈却面色如常。 “无碍!”高骈平静道:“茂州叛军遭受重创,近来虽有改变,却为时已晚。” “传令三军,速速修筑故桃关,五日后撤回灌口。” 高骈军令下达,众人纷纷作揖应下,但王重任却在应下后担心道: “节帅,若是刘继隆得知故桃关丢失,他必然举兵南下驰援。” “他接连在朔方、秦州、山南西三处战场取胜,朝廷损兵折将严重,我军仅有师六万,且两万被祐酋龙牵制黎、戎二州。” “若是刘继隆举重兵南下,仅以我师四万,哪怕加上东川的三万兵马,恐怕也不是其对手。” 东西川总兵力在九万,比刘继隆他们预估的多出一万,但又有两万被牵制,因此即便倾巢而出,也仅仅能动用七万兵马。 在这七万兵马中,还有近两万人是训练不到一年的新卒,所以王重任担心他们对付不了势头正盛的刘继隆。 只是面对他的担忧,高骈却平静看向他,雨伞下的目光如炬。 “我军兵马不足,他的兵马就足够多吗?” “某料定他不会亲率大军进攻兴元府,以他自大,必会分兵。” “朝廷折损了十二万兵马,叛军难道就没有折损兵马吗?” “刘继隆麾下骁勇善战者,无非那六万精锐。” “即便算上多康的番贼,也不过八九万之数。” “三场战事下来,某不相信他没有什么折损。” “眼下他分兵后所能动用的兵力,多不过五万,寡仅三万。” “不过三五万兵马,若是他真敢杀入西川,那某便在此将其击败,借此机会掌控三川兵马!” 高骈的声音不大,却听得王重任几人热血沸腾。 不过热血沸腾过后,王重任还是不得不说道:“但是节帅,李福那厮驻兵江油关,恐怕不会轻易听从您调遣。” “如此一来,我师所能调动兵力,唯有四万……” “呵呵……”高骈轻笑,表情轻蔑:“故桃关已经被我师所下,而茂州兵马遭受重创,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三川兵马,以山南西道最为孱弱,次之东川,而我西川为最强。” “若你是刘继隆,你会如何抉择?” 在高骈提醒下,王重任眼神闪烁,旁边的张璘也抢答道: “节帅您是说,刘继隆会进攻江油关?” “嗯”高骈没有故弄玄虚,而是颔首道:“让他去打江油关,我们趁此机会修复故桃关,再集结兵马于什邡。” “等他攻破江油关,与李福厮杀正酣时,我们立马北上渡过雒水,进入绵州后,依托绵州多丘陵的地形与叛军正兵作战!” 谈话间,高骈眼神闪烁:“他不是马军厉害吗?” “到时候依靠水文限制住他的马军,我再偏用骑兵将其击败,也让他尝尝我西川马军的厉害!” “是!”张璘沉声作揖,脑海中不免回想起了昔年被刘继隆一招挑落马下的回忆。 三军之中,只有他和蔺茹真将、鲁褥月善用骑兵,而鲁褥月在南方防守南蛮,他与蔺茹真将联手,偏在刘继隆最擅长的手段上将其击败。 想到这里,张璘都迫不及待看到刘继隆兵败吃瘪的表情了。 不止是他,便是高骈也是打定了这个主意。 只是高骈虽然将此役说的简单,但他心底却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刘继隆这头陇右猛虎,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驯服的。 思绪间,高骈带人返回了营帐,而那原本淅沥的小雨也渐渐停下。 虽然雨过,但并未天晴。 天穹上的乌云依旧翻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本章完) 第409章 高歌猛进(万字大章) 第409章 高歌猛进(万字大章) “都出些力气,扎起营垒来,早些休息!” “嘭!” 十月二十日,在萧瑟寒风中,刘继隆所率兵马走武州南下进入龙州,并驻扎在了江油县外。 龙州治下有江油、青川二县,虽是河谷,但空间并不大。 在尚摩鄢掳掠西川人口前,龙州人口仅四千余人。 后来尚摩鄢掳掠人口被刘继隆交换得来,人口虽被安置,但龙州受限地形,也不过增加了平武乡和苦竹乡罢了。 龙州境内人口勉强增至二万口,百姓基本都是沿涪江、清水江等处河谷耕种,全州耕地勉强开垦得到六万余亩,但可开垦的空间还有很多。 至少在刘继隆南下路上所见到的河谷平川来说,开垦二三十万亩水浇田并不难。 “都说这剑南与陇南气候不同,某倒是觉得相差不大。” 窸窸窣窣间,刘继隆等人走上了江油县城头,在他身后的斛斯光说着江油和陇右的气候,张昶与陈瑛闻言露出笑容。 “这江油还在山中,气候和陇南自然没有不同,等你攻下江油关,走入成都便知道有何不同了。” 张昶解释着,而斛斯光也笑呵呵的看向走在前面的刘继隆。 刘继隆的目光在江油县打量,时不时看向城外那并不宽阔的平地,基本都被陇右军的将士扎营所用。 “此处只适合建关,不适合置县。” “若是日后图谋发展,还是得迁徙到平武乡去。” 望着被涪江与山岭环抱的江油县,刘继隆摇头说出江油的缺陷,张昶跟陈瑛也颔首道: “节帅高见,这江油确实只适合做关隘。” “平武虽然也狭长,但被涪江冲出来的平川确实更多。” 二人这般说着,刘继隆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几人。 张昶、斛斯光、陈瑛、张武…… 刘继隆看着他们,最后将目光放在陈瑛身上,不由询问道:“听闻那黄巢之所以打着我们的旗号,是因为你给了他牙商的身份?” “这、末将并未给牙商身份,但确实修书一封送给过他。” 陈瑛心里早有准备,所以便将他与杨信如何结识黄巢,之后黄巢遭冤句县令针对,他们如何帮忙,以及黄巢为何打着陇右旗号作乱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刘继隆听后,只觉得世事无常,但斛斯光听后却道: “你这朋友倒是目光短浅,若是早早投了我们,何必被逼得落草为寇。” “这……”陈瑛苦笑,他心里虽然也这么觉得,但他依旧尊重黄巢的选择。 “行了。”刘继隆打断二人对话,笑着说道:“你我又不是黄金,如何做到人人喜爱。” “再者说,世人本就觉得我陇右贫苦,若非我等努力,陇右如何有现在的繁华?” “不过有这层关系在,日后若是这黄巢有所作为,说不定你还能去招招安。” 刘继隆笑呵呵说着,陈瑛却只当是调侃。 毕竟以陇右如今的实力,只要彻底拿下三川,再潜心发展一年半载,很快就能拉出十几万军队东进。 不过想要拿下三川,潜心发展发展,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节帅,这李福无能,几次围攻我们都不成功,东川都督府六千弟兄,期间牺牲一百五十二人,都通过州屯兵补充了。” “如今府内还有五千州屯兵和六千战兵,我军何时出击江油关,走入三川?” 张昶作揖询问,刘继隆听后想了想,他若是带走六千战兵,留下五千州屯兵也足够守城,而他手中兵马也将达到两万。 如今的难点在于民夫,毕竟他南下只带来了三万民夫,而龙州的粮食只够七万军民吃四个月。 “从江油到江油关,差不多七十里路程,攻下江油关,便能走入绵州,而绵州昔年有二十余万口百姓,百万亩良田。” “如今虽然经历了动乱,少说也有十几万人口。” “不过我军必须先拿下地势平坦的西川,所以绵州八个县里,只有昌明、巴西、龙安、神泉几个县是我们主攻方向。” 刘继隆定下主攻方向,张武听见刘继隆开始畅聊如何作战后,他才主动开口道: “节帅,我军在西川都督府还有不少兵马,尤其是多康的番兵和番骑,是否应该先调兵马来到此处,走江油关出关南下?” 张武话音落下,张昶这才脸色微变,连忙作揖道:“节帅,今早西川都督府传来消息,故桃关丢失,但端源县人口都转移到汶山了。” 张昶这话说出,张武和斛斯光脸色骤变,二人都清楚故桃关对于西川都督府代表什么。 故桃关是西川门户,也是西川都督府门户,丢失三州,若是高骈趁势夺取茂州和维州,那先前得来的十几万西川人口便会被高骈夺回了。 想到这里,二人立马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却沉稳道:“故桃关虽说坚固,却也不是固若金汤。” “高骈昔年就通过索勋这厮得到了归义军的投石机图纸,尚摩鄢他们能依靠故桃关坚持四个多月也足够了。” “山南西道的事情,高骈估计已经知道,那他便更不可能去攻打茂州了。” 刘继隆沉思片刻,脑中回溯巴蜀地形,片刻后才道: “高骈眼下应该在集结兵马,等待我军主动进攻江油,与李福斗个死伤后,集结重兵与我军交战于涪江、雒水之间,以水网限制我军。” 张武听后,当即便提出建议:“节帅,高骈既然这么想,那不如令末将率兵进击江油关,先拿下江油关和涪江以西的四个县。” “只要得到绵州的这四个县和北边的昌明县,我军完全可以依靠江水、地势来和三川兵马对峙下去。” “我军马军众多,待到来年夏秋收粮时,整个三川都可成为我马军粮草供给之地,不必与高骈直接交锋。” 张武提出的办法,让张昶和斛斯光不由颔首。 三川富庶,而陇右马军众多,完全可以以快打慢,不断劫掠三川来供给自身,削弱整个三川。 长此以往,高骈必然坐不住,只能主动出击。 届时怎么、在哪打,便是陇右说的算了。 只是面对这项建议,刘继隆却果断摇头否决。 “不,他要打便与他打,必须速战速决!” 这么做,虽然是主动走入高骈圈套中,但他却又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按照张武的办法,必然能让三川疲敝,最后轻易击溃高骈本部兵马,但高骈麾下也有一支精骑,届时两军不断交战,即便击破了高骈,整个三川的生产也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张武的提议在军事上没有问题,但在经济和政治上有很大问题。 刘继隆想要的,是一个生产完备,不需要消耗太多精力就能治理清楚的三川,而非百废待举的三川。 更何况,两军不断交战,届时被劫掠了粮食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西川的人口,不仅决定了刘继隆举兵东进的后勤补给,还决定了日后进击大礼,安定云贵的政策。 西川的人口越多,日后的云贵则越易安定。 高骈虽多谋,但刘继隆却并不忌惮他。 他想占据三川,刘继隆也想,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高,兵马更强壮。 “传令西川都督府,令没卢丹增率番军驰来江油,令尚铎罗与辛谠等待捷报,伺机夺回故桃关!” “末将领命!” 刘继隆军令下达,张昶果断接令照办,随后便见刘继隆看向张武: “大军好生休整,今日杀猪宰羊犒军,明日午时开拔,后日黄昏抵达江油关即可。” “末将领命!”张武作揖应下。 随着刘继隆结束安排,城外的陇右军也扎好了营盘,开始入营休整。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走下了马道,往州衙策马走去。 陇右收复江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江油县的城墙、街道、屋舍都得到了重新修整,百姓的面貌也焕然一新。 他们在西川时,需要承受酷吏的盘剥压榨,到了陇右治下,虽然赋税不轻,但却胜在公平,不会有酷吏盘剥他们。 更何况陇右对剑南六州的政策不错,如今还处于衙门出粮,百姓出力的开垦阶段。 只可惜龙州交通不便,陇右的粮食无法迅速转运至此。 不过等刘继隆夺下三川,龙州就不用等陇右大老远的转运粮食了,单靠绵州的田赋,就能推动龙州开荒事业不断进步。 望着道路两旁那些脸颊渐渐饱满,衣裳也相较干净的百姓,刘继隆心里稍稍安定几分。 他在看百姓,百姓也在看他。 “这就是节帅吗?” “模样生的真好看,怪不得僧人们说节帅是菩萨转世。” “阿耶,就是他给我们发粮食和衣服的吗?” “要称呼节帅,不能对节帅不敬。” 百姓们不敢喧哗,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继隆在骑兵护卫下远去,私下讨论着。 “哈哈,挈(qiè)彪你看看,这些百姓的眼神与当初陇右的百姓一样!” 马背上,已经被拔擢为校尉,却仍旧提领一旅兵马的马懿畅快笑着,与身旁李阳春、高述等人讨论着江油百姓看向他们那尊敬的目光。 马懿有马成照顾,自记事以来,似乎只吃过两三年的苦日子,剩下的日子都是一帆风顺。 于他而言,能够被百姓以如此目光注视,比得到数十上百贯的擢赏还要令他舒服。 “你小声些,莫要败坏三军名声。” 高述忍不住提醒着他,马懿却依旧忍不住在笑。 二人谈笑间,李阳春则是说道:“话虽如此,但你们难不成忘了朔方和秦州的百姓是何模样?” “我觉得节帅当初说的很对,这天下还是有很多百姓遭受疾苦的,我们能解救照顾的只是很少一部分。” “不说远的,单说三川四百余万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们唯有跟随节帅击败高骈、李福、王铎三人,才能解救三川四百余万百姓。” 李阳春话音落下,高述与马懿顿了顿,眼神古怪打量着他,末了忍不住道:“我等现在已经参军,不用考试思想了。” “哈哈……”李阳春轻笑,摇摇头的同时不再说什么,而是改变话题,与众人讨论起了此前的积草岭之役。 提起打仗,三人又渐渐活跃了起来,而刘继隆也在江油百姓的注视下走入了衙门中。 翌日,刘继隆率军二万拔营,留陈瑛与二千州屯兵驻守江油。 大军沿着涪江一路南下,七十里路程不过一天半便越过。 十月二十二日,刘继隆率军抵达江油关北部的一处河谷平川。 这处平川面积不大,不过二三百亩,仅能容纳两万兵马驻扎,而后续跟随而来的三万民夫则是驻扎在军队后方十余里道路上的几处平川。 涪江冲出的平川并不少,大的七八百亩,小的几十亩。 若是能将这些平川利用起来,也能开垦出几千亩水田。 陇右军所驻扎的平川,距离江油关不过二里路程,直线距离能直接看到矗立在山岭与涪江间的江油关。 江油关不过几十丈长宽,是江油被夺取后,东川兵马垒砌石块而成的关隘。 它西边是几十丈落差的山岭,东边是汹涌而下的涪江,江水中还有无法探明的暗流和乱石,无法渡船而过。 不过在经过江油关之后,涪江渐渐平缓,并且在江上冲出了一块数十亩大小的浮岛。 “盘堤的船工们果然没有说错,这里确实可以建造上千料的大船,顺水直下渝州!” 三军扎营时,刘继隆望着山峡外的大平川,以及那水流平缓的平川涪江,不免满意点头起来。 站在他身后的张武见状说道:“节帅所言甚是,若是我军能够占据绵州,夺下巴西,便能直接造船,依托水运来南下进攻渝州。” “眼下东川近半兵马都在江油关,只要拿下此处,东川便是我军囊中之物,但高骈是否会趁我军攻取江油关时,直接出手占据东川呢?” 张武担心高骈利用其节制东川、西川的身份来占据巴蜀,刘继隆听后颔首: “高骈定然会这么做,不过他想要占据,也得看他本事够不够。” “更何况他即便占据了东川,最后依旧得在西川与我们决战,东川不过是他的一条退路罢了。” 高骈占据西川的好处有很多,进可攻退可守就是一条。 只要战事不顺,高骈可以依托成都旁边的长江(岷江),用船运来运走大部分物资,率军从容沿江撤往东川、山南西道和山南东道,甚至走入淮南。 若是可以,刘继隆自然想要全歼高骈所部,最好将其降服为自己所用。 不过高骈后路毕竟太多,这个念头恐怕很难实现。 但只要能夺得三川,能否围歼高骈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转身走回了已经搭建好的牙帐中,而此时江油关头的东川节度使李福也在观望陇右军动向。 “阿耶,叛军所部不下二万,我军必然能守住江油关!” 站在李福身后的年轻都将便与他讨论起了结果,但李福却摇头道: “叛军善用方术,便是连陇山四关都被攻破,这小小江油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守住。” 李福担任过义成军节度使,后来才被调到东川。 他在中原围剿庞勋、王仙芝时,并未有什么出彩的表现,而这次也是他第一次讨击与唐军装备相当的叛军。 他率兵一万围攻江油,结果几个月下来都未成功,反倒是自己被杀伤两千多人。 自此他便清楚,这陇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尤其是刘继隆败北方十万官军后,李福更是连忙南下撤回到江油关,从后方增调兵力,分兵驻守松岭关和江油关。 眼下松岭关有五千东川军,江油关有一万二千东川兵,后方绵州还有三千援兵。 余下还有一万州兵散驻扎东川各州县,但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 东川能打的兵马,早就被高骈赴任的时候带走了,李福抵达东川后,只能草草训练了几个月的兵马,以此来驻守关隘。 好在刘继隆没有率先进攻西川,又给了他几个月操训兵马。 如今的东川军,在李福看来,与他此前所率的义成军并无区别。 不过义成军、宣武军等镇所派援兵都被刘继隆全歼于秦州,所以李福自然清楚双方差距,故此忐忑。 他的忐忑并不能阻止刘继隆南下,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高骈。 “高节帅可曾回信,何时派来援兵?” 李福质问自家大郎,李珣闻言道:“高节帅已经在集结兵马,并让我军坚守一个月。” “一个月?”李福眉头微微舒展:“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 这江油关毕竟是垒砌石块而成,且厚足三丈,想要攻破并不容易。 “大郎,你在这里驻兵,切勿偷懒,某先回去休息了。” 李福眼看天色渐暗,他交代两句后,便走下马道休息去了。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翌日清晨,刘继隆从后方调遣三千民夫,驱赶辎重车来到江油关外一里驻扎。 江油关与平川直线距离不过二里,但走官道却有三里路程。 西边的九皇山十分陡峭,但植被相当丰富,不缺树木。 三千民夫驱赶辎重车来到江油关一里外,随后便开始搭建攻城器械。 三十台投石机被搭建起来,其次便是二十辆盾车和各十座的云车、井欗、吕公车。 关隘前的官道宽三十丈,投石机只能错落摆开。 当阵地修建好后,民夫们开始就地取材,挖掘石块并砍伐树木。 一天时间,数十亩树林消失,连树桩都被挖掘出来,连带着还有许许多多石块被堆积一处。 如此连续三天,直到积攒够了投石和三军所需的柴火,刘继隆才下令以张昶为主帅,张武与斛斯光居中,耿明为后。 张昶率领五千步卒与三千民夫接管阵地,当即开始以投石机强攻江油关。 “砰——” 数十斤的投石被抛出,于空中划过后砸在了江油关一带。 三十台投石机所抛射出的投石,仅有四五颗集中了江油关。 李福早知陇右投石机犀利,于是早早安排兵马躲在了城墙根下。 待一轮投石结束,他便带着李珣他们去检查城墙。 关墙被砸出了好几道白印,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变化。 “这投石机确实厉害,竟然能在这么远的位置,投出如此沉重的投石。” “不过他们的投石机犀利,某修建的江油关也不是纸张。” 李福抚须平定了情绪,接着对李珣及东川两位兵马使交代道: “且让他们进攻,只要不使用吕公车,均不必上城防守,看看他们能打多久。” “是!!” 三人作揖应下,而接下来的几日里,张昶不断指挥投石机强攻关隘,虽有效果,但进度太慢。 刘继隆也不催促,因为他清楚张昶的能力,更清楚面对这种垒砌砖石而成的关隘有多难打。 他并不着急,甚至有些期待高骈集结大军前来。 相比较与高骈连战几场,他更趋向一战定乾坤。 “攻城急不来,来、继续下。” 中军处,刘继隆与张武、斛斯光继续在帐内下棋,而前军的张昶则是不断强攻江油关。 在张昶强攻江油关的同时,陈靖崇也率军攻下兴州,并分兵进攻兴元府与凤州。 二十五日,陈靖崇率军四千在西县击败王符彦,兴元府西大门丢失,陈靖崇连续攻破褒城、南郑,城固县投降。 二十七日,陈靖崇攻破兴道县,王铎与王符彦率三千残兵撤往黄金县,陈靖崇出兵三千包围黄金县。 在陈靖崇包围黄金县不久,东路军也传来了消息。 郑畋率三千骑兵先行,走散关占据了凤州北部的黄县,但好在凤州治所的梁泉县被东路军夺取,双方形成对峙。 十一月初二,陈靖崇率军攻破黄金县,王铎与王符彦败走真符,率领数百残军走傥骆道前往骆谷关。 西乡、真符二县投降,兴元府及洋州全境为陈靖崇所据,陈靖崇派快马南下,请置兴元镇。 消息传到江油关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六。 “放!” “砰砰砰——” 江油关外,经过十日的强攻,原本还平整的关墙,此刻已经变得坑坑洼洼。 女墙被砸毁十之三四,墙根散落着数以千计的投石。 张昶渐渐变得有些焦急,但刘继隆依旧老神在在,与张武、斛斯光在牙帐内慢慢下棋。 陈靖崇的捷报打破了这份平静,张武看后说道:“节帅,黄没能攻下倒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它本就距离官军控制的散关较近,且人口并不算多。” “一府三州十七县,我们夺得十六县便已经足够了,末将建议设置四镇来镇守此处,待开春后再将东边山南东道控制的金州夺取。” 四镇也就是一万八千兵马,听上去不算多,但考虑到当地的情况,却也足够了。 不过对于张武的建议,刘继隆却摇头道:“四镇太少,设六镇吧。” “除了兴元与兴凤洋三州设镇外,再设置金州镇和汉中镇,总共六镇,二万七千兵马。” “传令给高进达,让他从陇右募兵,同时派遣官吏接管当地,尽快登籍造册,丈量田亩,不要耽误明年的春耕。” 陇右的府库不算富裕,突然扩军二万七,压力必然很大。 不过刘继隆并不担心,因为三川挺不到陇右府库耗尽前。 更何况刘继隆相信陈靖崇不会让他失望,一府三州中的世家豪强和军将不少,只是如今陈靖崇兵力不足,才未曾与这些人撕破脸。 等到二万七千披甲新卒抵达兴元府,相信陈靖崇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么想着,刘继隆落下棋子,接着说道:“兴元府丢失,关中与三川的联系彻底中断,只能通过山南东道来获取三川的消息。” “现在摆在朝廷面前最重要的地方不是秦州,反而成了兴元府。” “告诉高进达和陈靖崇,要人给人、要粮给粮,但必须守住兴元府!” “除此之外,让高进达再度募兵三万,开春后南下绵州。” “是!”张武颔首应下,旁边的斛斯光见状走出去与门口的都尉交谈起来,快马迅速北上。 洮州、岷州和迭州已经下雪,但东边的成州和武州、秦州等官道依旧畅通,人马依旧能够走这条官道南下。 “节帅,我们先后募兵五万七,纵使甲胄足够,但府库钱粮始终紧缺,不如让末将率兵攻下江油关,提早攻入绵州吧。” 张武试探着开口,毕竟率兵强攻,注定了死伤不会少。 对此,刘继隆顿了顿,收起手中棋子看向斛斯光:“你去召张昶过来。” “是!”斛斯光知道自家节帅有事要说,当即走出牙帐。 在他走后,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才对张武说道:“你毕竟年轻,积功太多不太好。” “凭借你如今的功劳,足够担任都督,不过关系却差了些。” “你应该知道,军中不是每个将领都像陈靖崇、耿明他们那么好说话的。” “是……”张武明白刘继隆是在帮他,自小吃苦的他,当即虚心听教。 刘继隆见他不急不躁,眼底闪过欣慰,心想若是尚铎罗及李骥他们也能如此,便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思绪间,他收回心神,对张武说道:“江油关已经残破,想要攻下并不难,但现在更换你为主帅,无疑是在摘张昶的功劳。” “这样,稍后我安排你为张昶的副将,阵上由你指挥,先登之功也算在你身上。” 张武闻言,顿时知道了刘继隆这样安排的好处。 三军夺下了江油关,张昶得了破关之功,张武得了先登之功,三方都得了好处。 不过这个好处的前提是,张昶愿意让张武指挥兵马。 “节帅,张都督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 张武想说什么,却被刘继隆打断:“你只管下去准备便是,去吧。” “是。”张武作揖应下,随后在刘继隆注视下起身走出了牙帐。 半柱香后,马蹄声响起,张昶勒马走入牙帐,斛斯光则是在外等待。 “节帅,五日内我必定能攻下江油关!” 张昶信心十足,只因为江油关已经被他用投石机打得不成样子了。 不过他毕竟费了十天时间,如今又要费五天,所以他不免有些心虚。 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他也是知道的。 “我已经下令让张武担任你副将,等会你和张武前往前军后,前军交给张武指挥,破关的功劳依旧是你的。” 刘继隆沉着开口,张昶听后有些着急,连忙躬身作揖:“节帅,三日,三日内我一定攻下江油关。” 见他着急,刘继隆微微皱眉:“我说的很清楚,破关功劳是你的。” “可是我……”张昶还想说些什么,刘继隆见状只能看向门口,压低声音道:“你还要我怎么说才能清楚?” “江油关内还有一万二千东川军,你率领五千前军强攻江油关,你能保证死伤不多吗?能保证一举建功吗?” 张昶是什么水平,刘继隆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然他跟随自己最早,但经历战事不多,顶多别将的水平。 他能做都督,纯粹靠资历和自己让功。 好在他比李骥更听话,也不结党,属于第三伙活下来几人中,最让刘继隆省心之人。 他虽然比刘继隆还大三岁,但刘继隆其实却视他做弟弟。 让他率军攻关,必然死伤惨重,而投石机攻关则基本没有死伤。 正因如此,刘继隆先让他率军投石进攻江油关十日,如今再以张武为他副将,那率军攻取江油关后,死伤必然不会多。 如此一来,张昶也能通过此役积累军功和威望,地位会更加稳固。 刘继隆本来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了,结果张昶却还在追问,让他有些恼了。 好在他这番询问下来,张昶也知道刘继隆这么安排的用意了,当即作揖应下:“末将领命。” 见他应下,刘继隆再次提醒道:“张武年纪比你小近十岁,但他本事不低,你在阵上不要干扰他,多学学,对你有好处。” “是!”张昶颔首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挥手:“去吧。” 张昶缓缓退出牙帐,而斛斯光也走了进来:“节帅,要不要让某去帮张都督?” “不必,我已经安排张武为他副将了。”刘继隆将棋子整理好,同时对他招呼道:“过来下棋。” “是!”斛斯光心领神会,顿时知道了刘继隆是在帮张昶积累军功。 不过斛斯光并不生气或嫉妒,毕竟他当初能迅速融入核心,陈靖崇和马成、张昶帮他最多。 李骥被禁足后,斛斯光便不敢再与尚铎罗、马成靠得太近了。 但是对于张昶和陈靖崇,他还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他坐下与刘继隆下起棋来,而张武已经跟随张昶来到了前军阵上。 二人翻身下马,走上擂鼓车。 期间张昶仔细打量了张武,发现他不仅年轻,体魄也是极好的。 想起刘继隆的那番话,他心里有些委屈,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沉声说道:“听闻你善于指挥,不知可敢领军强攻江油?” 他当着前军都尉及几名别将面前开口,也是为了表态,让都尉及别将们老实听从指挥。 “敢!”张武恭敬作揖。 见状,张昶将五色令旗取出,交到了他手中:“三日内,攻破江油关。” 张昶觉得三日已经很短了,但张武闻言却道:“关隘已经被都督及诸位攻打如此,某还有何脸面要三日。” “末将愿立军令状,今日便能攻破!” 张武的话说出,不仅让指挥进攻的张昶和其余几名将领受用,同时也不由心底紧张起来。 眼见张武神色如常,张昶这才道:“军令状就不必了,将本事都施展出来便是。” “是!”张武颔首应下,紧接着转身开始挥舞五色令旗。 “投石机,前进二百步!” “哔哔——” 哨声下,投石机开始在民夫的推动下,不断向前移动起来。 过去十天时间里,张昶已经下令投石机前移了一百步。 如今再度前移二百步,那就代表投石机即将进入江油关绞车弩的射程范围了。 民夫们十分紧张,却依旧缓缓推动投石机前进。 与此同时,江油关马道上的塘兵也发现了事情不对,急忙将叛军前移投石机的事情告诉了李福。 李福得知消息,当即走上城墙确认消息是否真实。 在亲眼看到叛军投石机前移后,他立即看向李珣:“大郎,率军将绞车弩取出,摆上马道,给老夫重创这群叛军!” “是!”李珣当即接令,随后率军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将关内的三十台绞车弩推上马道。 随着凿子箭压上,上千民夫用力拉拽绳索,这才为绞车弩上上了弦。 “放!” “嘭——” 呼吸间,凿子箭脱节而出,射向叛军方向。 “哔哔——” 急促的哨声响起,可不少民夫反应太慢,三杆凿子箭瞬息间射穿他们,将他们钉在地面。 除此之外,两台投石机被射穿主梁,一台被射穿副梁。 “继续前进,还有五十步,他们顶多射出两轮!” 负责指挥民夫的别将连忙下令,民夫们也不敢耽误,纷纷推动投石机。 “鼓车前移一百步。” 张武挥舞令旗,很快鼓车载着他们前进百步,而在此期间,投石机与民夫们再度遭到了两轮绞车弩的射击。 除此之外,他们也走入了官军投石机的投石范围。 “把投石换成万人敌,其余攻城器械准备,闻号角声发起进攻,今日必定要克复此关!” 张武一边吩咐身后别将,一边挥舞令旗,指挥三军移动。 张昶就在身后看着,但目前还没有看出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放!” “嘭——” 时间在推移,官军的绞车弩先后发作五轮,造成上百名民夫的死伤,同时破坏了七台投石机。 双方距离仅五十步,而此时后方的盾车也不断前进,护送一车车的万人敌来到了前线。 特制用来攻城的万人敌摆在眼前,罐子内装着一百斤的黑火药和铁丸,专门用于进攻马道上的敌军。 二十三台投石机同时摆上了万人敌,随着火把点燃引线,投石机的机关被释放,二十三颗万人敌被投掷出去。 五十步的距离转瞬而逝,当万人敌靠近江油关并即将落下时,空中忽然传来了闷雷般的巨响。 “轰隆——” 万人敌在空中爆炸,数千斤铁丸激射,几乎将整座关隘笼罩其中。 只要不被射到面部和手腿等暴露的地方,基本没有太多事情,只是当铁丸激射结束后,不少东川兵卒却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摇摇晃晃的扶住了女墙。 “额呕……” “咳咳咳……” 数百名兵卒尽皆如此,这立马就令指挥作战的都将警惕并反应了过来。 “戴好面罩,叛军的方术有毒烟!!” 以狼火、艾肉、砒霜、雄黄、石黄、皂角、姜粉、蓼屑、椒巴、沙油等药掺入火中引燃来释放毒烟的方式,在南北朝时期便已经出现。 只是受限于引燃方式,通常用于埋伏,或者在守城时用于对付穴攻兵马,还从未有人用来攻城。 东川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他们只能割下战袄一角,用水浇湿后,以湿透的战袄缠住口鼻,以此来隔绝毒烟。 “放!” “轰隆——” “低下头,捂住口鼻!!” 东川军的动作太慢,当他们做足准备后,第二轮的投石已经开始。 万人敌来到城关上方爆炸,铁丸激射、毒烟笼罩整座城关。 东川军只顾躲避,好不容易等待毒烟被山峡内涌出的风吹散,他们这才重新使用绞车弩反击。 不过铁丸激射时,不少绞车弩被破坏了弓弦或绳索,能用的仅有二十几台。 “嘭——” 凿子箭射向城外投石机,三台投石机突然炸开,飞溅的木屑划伤了不少民夫,但第三轮投石还是射出了。 “直娘贼的,用弓弩射他们!” 都将叫骂着指挥,同时连忙跑入城楼内躲避。 “轰隆”无数声,战场上又是一片哀嚎声。 关内的李福不断听着塘兵传来的消息,只觉得心惊肉跳。 不等他做出安排,耳边便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 “呜呜呜——” 不知不觉中,攻城器械被民夫推动上前,前军步卒紧随其后,距离江油关不足百步。 首先移动最快的是马车拉拽的壕桥,他们趁着万人敌爆炸过后,迅速驱赶马车上前,将壕桥搭建在了那二丈宽的护城河上,随后迅速撤退。 毒烟毕竟只是烟雾,容易察觉不说,维持时间也不久,不过几个呼吸便会被风吹散。 加上陇右军处于上风口,根本不用担心吸入毒烟中毒。 壕桥铺设完成后,张武不紧不慢挥舞令旗,所有民夫开始推动投石机后撤,而城关上的官军也开始以弓弩招呼这群民夫。 不少人被射中,但又被人拖离战场。 民夫们推着攻城器械走过壕桥,随着吕公车撞在城关上,无数步卒开始攀上吕公车、巢车。 巢车的兵卒以弓弩压制官军,吕公车的兵卒则是迅速放下吊板 “杀!!” 伴随着吊板放下,无数陇右步卒跳到江油关的马道上,原地结阵并进攻。 与此同时,盾车撞在墙上,车内兵卒立马开始挖掘城墙根。 城内,蹲在地坛内的兵卒也听到了那挖掘泥土的声音,连忙站起身叫唤:“叛军在穴攻!!” “陇右的狗胡杂,也让他们尝尝毒烟的味道,他们在哪挖穴?!” 得知叛军开始穴攻,刚刚尝过毒烟的东川军们立马振奋起来,准备用毒烟来对付这群试图穴攻的叛军。 此时的江油关已经沸腾起来,马道上在厮杀,关墙内外都在掘土。 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张武却仍旧不紧不慢的挥舞令旗,指挥各军采取不同手段来攻取江油关。 眼见他如此平静,张昶这才知晓了自家节帅的良苦用心,目不转睛的盯着张武那一举一动。 “杀……” (本章完) 第410章 兵进巴蜀(万字大章) 第410章 兵进巴蜀(万字大章) “嘭——” “杀!!” 九皇山下,涪江水旁,东川与陇右的将士在江油关的马道上厮杀一处,往往都是数十名东川军围攻十余名先登陇右将士。 陇右的将士结阵在一处,东川军便以钝器围攻,后方另有人不断弓箭袭击。 箭矢如雨点唰唰而来,陇右的将士被射成了刺猬,而后又被多名东川兵围攻,只能在同袍的掩护下勉强抵挡。 若是不幸被斧头、锤子重伤手臂、腿部,后方同袍则是立马将他拽离,拖到吕公车上,分兵将他护送下去。 “丢!” “嘭——” 十数个陶罐从东川兵中丢出,砸在了陇右将士的身上。 他们下意识抵挡,却见陶罐被砸碎,刺鼻的石脂溅满他们的身上。 “是石脂,躲开!!” 正在指挥将士强攻的李阳春见状厉声下令,而此时东川将士中也有人抛来了火把。 李阳春见状,下意识挤开前方弟兄,挥手将火把打飞。 他手掌被灼伤,但他没有时间呼喊疼痛,只因更多的火把朝着吕公车抛来。 “嗡!!” “额啊!!” 大火点燃了石脂,火焰蔓延到了四周被石脂溅到的兵卒身上。 李阳春眼睁睁看着这群昔日对自己欢笑的弟兄被烧成火人,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让道!都退出去!!” 李阳春反应过来后,当即推着人重回到攀登口,赶走了后方先登兵卒的同时忍痛开始驱赶兵卒跳下吕公车。 那些着火的兵卒纷纷跳下吕公车,不断打滚。 正在试图先登的其余同袍见状,立马用脚将他们踢入护城河内。 火势熄灭,但人却被严重烧伤。 “赵医头!!” “赵医头救命!” “撤!撤回去!” 求救声、哀嚎声、指挥声和喊杀声在此刻作响。 无数东川兵将石脂投下城关,点燃大火的同时,制造出了一面火墙,试图隔绝所有强攻城墙的兵卒。 “全军后撤五十步!” “铛铛铛铛……” 鼓车上,张武眼见东川军用尽手段,他当即下令三军撤退。 数千步卒如潮水般后撤,吕公车被点燃,巢车被焚毁…… 与此同时,关内地听缸中的兵卒也忍不住道:“穴攻声停下了。” “停了?” 已经准备好毒烟,随时准备点燃的东川兵卒立马露出失望之色。 “不对,不是停了,还有声音,但这不像掘土的声音,更像……更像……” 趴在地听缸壁上的兵卒纠结许久,却不知道怎么描述,直到几个呼吸后,他才道:“更像东西烧着的声音。” “烧着?”负责对付穴攻的兵卒面面相觑,在同袍的疑惑下,他们突然感觉到了大脑空白。 “轰!!” 扬尘冲天而起,城关内外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失重感,但很快就迅速平息。 张武没有给出立马强攻的军令,张昶见状也没有催促,而是仔细观察城关的情况。 “没炸塌?!” “直娘贼的,真厚实!” 果然,随着扬尘散去,被盾车和火药包穴攻的那段城墙仅仅被炸塌大半砖石,但并未能炸出口子。 “猪犬的家伙,一千二百斤都炸不开这玩意,官军到底修得有多厚实?” 张昶忍不住开口抱怨,张武见状则是继续挥舞令旗。 很快,剩下十辆盾车继续发起进攻,而城关上反应过来的东川军见状,也当即开始修补此段城墙。 “快,把损坏的绞车弩推下去!” “擂石、滚木都给某往下抛!” 一时间,整段城墙的东川将士都开始填补此处,而陇右军也不再声东击西,而是直接推动盾车发起强攻。 十辆盾车冲过壕桥,被人推动着撞入了那处堆满杂物的废墟。 二十余名火器兵连忙背负火药包,在己方盾牌手的护卫下冲进盾车之中,开始挖掘废墟,将火药包埋入其中。 “哔哔——” “飞鸟军随某下马道,余下各部驻守城墙,远离豁口!!” 李珣指挥城关上的兵马驻守,随后带领一千多兵卒走下马道。 不多时,盾车内的陇右军迅速撤出盾车,逃离战场。 城关上的东川军见状也仓皇逃离此段城墙,而城内的兵马早就严阵以待。 “轰!!” 冲天而起的扬尘让所有人无论看了多少次,仍旧心神俱震。 十余丈高的扬尘,连带着无数碎石与尘土落下,李珣也带兵走下了城墙,靠近了豁口处。 扬尘散去,原本的石墙已经被炸出豁口,但还未彻底炸塌。 “尔娘婢的!” 眼看前后两次,使用两千多斤黑火药还未彻底炸塌此段城墙,便是连负责爆破的火器兵都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 “继续!” 张武气定神闲,他自然知道垒石而成的城墙十分坚固,所以也没指望一两次就能从内部将其炸开。 在刚才几番进攻的期间,民夫们又修建起来了十余辆盾车。 百余名陇右将士见状继续推动盾车发起进攻,而城关上的东川军见状,也是纷纷将马道上可用的所有杂物抛下了那已经被炸出陡坡的豁口。 无数滚石、檑木乃至尸体都被抛入其中,盾车渡过壕桥时,更是有无数弓弩招呼而来。 当盾车撞入废墟中时,无数装满石脂的陶罐砸在盾车身上,石脂飞溅。 当火把被抛出,大火迅速点燃了一辆又一辆的盾车。 蒙上的湿牛皮被烧得滋滋作响,而盾车内的将士也能感觉到那带着窒息感的灼热。 随着废墟和杂物变多,挖掘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许多憋不住的将士纷纷跑出盾车,大口呼吸的同时向北逃去。 “放!” 无数箭矢朝他们射去,但即便将他们射得全身是箭,却依旧没能留下他们性命,只是射伤手腿等部位,让他们行动略微迟缓罢了。 “哔哔——” 忽的,哨声作响,上百名陇右将士纷纷冲出盾车,向北逃去。 “撤!” 已经熟悉陇右军打法的东川军连忙后撤,果然就在他们撤出不到三十步后,废墟处再次冲起扬尘。 “轰——” 先后三次爆破的阵仗,让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处豁口。 扬尘渐渐散去,露出的是被完全炸塌,宽不足一丈的豁口。 “进!” “咚咚咚……” 张武挥舞令旗,擂鼓车当即作响,号角声也骤然被吹响。 “杀!!” 前军五千步卒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开始朝着豁口冲去。 “三军上前结直阵,守住豁口!” 连续几次爆破下,李福终于来到了前线接手指挥。 他令李珣上城墙弓弩招呼叛军,自己率领八千多步卒顶在豁口及两侧,以战阵挡住豁口。 长枪在前,弓弩居中,跳荡居后…… 八千东川军就这样驻扎此处,而冲过壕桥的陇右军也当即结阵为锐,以步槊长枪在前,弓弩居中,跳荡居后,另有奇兵策应。 十分的步弓装备率在此时终于发挥起来,即便仰射也能压制住城头官军。 弓手仰射,跳荡与弩手用擘张弩精准瞄准女墙豁口射击,后方奇兵又以威力更大,距离更远的长弓弩远射。 四千多名陇右将士尽皆化作弓弩手,不断压制着城头的东川军,而豁口处的一千人则是被编为战锋队。 能交锋者结阵交锋,余下尽皆以弓弩招呼豁口内东川步卒。 东川军的长枪刺出,陇右军的战锋当即以长枪与对方碰撞交缠,而手持步槊或陌刀的陇右军则是趁机劈砍东川军的长枪。 待对方长枪被斩断,当即欺身上前,不给对方更换长兵的时间,逼近对方,逼得对方后退。 如若不后退,便以长枪刺杀,趁机杀死一批队头。 两方厮杀仍在继续,陇右军开始不断挤入关内,而马道上的东川兵也曾试图抛下石脂来焚烧豁口,使陇右军不得入。 不过他们往往一露面,便被战锋队中的长弓弩盯上。 四尺长的长弓弩,能配备小型凿子箭,在二十步内射穿一重扎甲,亦或者在二百步外射杀敌人,堪称消耗绞车弩。 如此威力,所消耗人力也自然不少,因此需要两人一同发力,才能为长弓弩上弦。 但正因如此,配备小型凿子箭的长弓弩,可以很轻易的射杀二十步以内的甲兵。 无数东川兵被射死,余下的东川兵则是根本不敢上前。 驻扎此处的东川军虽有一万二千,但披甲却达不到十分,而是只有八分。 前番攻城时,东川军便死伤了不少,如今又有八千兵马列阵关内,关上仅有不足五百的甲兵,余下都是仅胸甲的轻兵。 眼看甲兵上前就死,一时间根本无人敢于上前。 李福在后方见此情况,当即分兵一千冲上城头,将所有石脂装车推动,准备直接阻断那处唯一可通入关内的豁口。 只是李福的反应很快,但张武反应却更快。 “敌袭!!” “杀!” 当喊杀声突然响起,马道上的东川兵这才发现,竟然有陇右军沿着前番没有被烧塌的吕公车攻上了城头,且已经有不少于一队兵马驻扎在了那辆未被焚毁干净的吕公车处。 “给我杀过去!” 李珣指挥城头的一千多甲兵压上,自己则是带领那些穿着胸甲的轻兵用弩箭反击。 饶是如此,却依旧无法阻挡陇右军抢夺关墙。 渐渐地,涌上马道的陇右军越来越多,从数十人发展为上百人、数百人,并朝着他们压了过来。 “阵脚不可乱,结阵不动!!” 李珣嘴上说的轻巧,可作为前军战锋的那些东川兵卒却顶着巨大的压力。 对于身高五尺二三寸(164cm)即可的东川军来说,平均五尺六以上的陇右军,几乎是压着他们在打。 不仅如此,当陇右军各队的队副单独组成一队时,东川军更是感到了绝望。 队副作为全队督战之人,必须是经由全陇选拔出来的“巨力之士”,亦或“猛毅之士”。 所谓巨力之士,分为两等。 力负六百三十斤,行五十步者,为一等;力负二百四十斤,行五十步者,为二等。 另外引五石之弓矢贯重札,戈矛剑戟便於利用,陆搏犀兕,水攫鼋鼍,佻身捕虏,搴旗摭鼓者,则曰:“猛毅之士”。 当然,这些都是过多吹嘘的描写,实际上能背负四百斤东西,行五十步者,便已经是巨力之士中的一等了。 若是能开二石弓,亦或者以一石弓射中七十步外靶子,再精通长短兵器,便是猛毅之士的水平了。 这些人的身体素质远超普通兵卒,故此当张武将全军队副集结起来之后,便得到了一群身长六尺,虎背熊腰的巨力之士。 张武以身负二重甲,手持步槊的巨力之士为战锋,这对于与他们为敌的东川军来说,自然是十分绝望的事情。 他们基本需要仰视这群巨力之士,身高手长力量都不占优。 当厮杀起来时,他们往往还没碰到对方,便被挑翻栽倒,亦或者扫下马道去了。 “杀!!” 上百名身高六尺的巨力之士,如冲锋的战车般,将马道上的东川军不断击退,战损悬殊。 “这些人都是好不容易选拔出来的,这么做会不会太浪费了?” 擂鼓车前,张昶眼看着前军所有巨力之士被编为一旅作战,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时代,即便是陇右这种太平且丰衣足食的地方,全军之中的巨力之士也不过三千人。 正因如此,巨力之士才会被用作队副,手持丈长,十五斤重的陌刀来督战。 用巨力之士来作为战锋作战,陇右自成军以来,还是第一次。 “他们就该用在这种时候!” 张武平静开口,继续挥舞令旗,而此时的陇右军已经有大半杀入了关内。 四千多人硬是顶着八千多人的直阵,强入了这城关。 只要全军进入城关,再夺取城门楼,则大事可定! “杀!!” 江油关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张武眼看涌入城关内的兵卒越来越多,当即看向张昶:“都督,可以请节帅出兵了。” “好!”张昶见状颔首,当即吩咐人去通知三军拔营入关。 在他吩咐过后,他便与张武亲眼看着陇右军夺取城楼,打开了城门。 “叵耐的杀才,怎么连城门都丢失了!!” 眼看着远处的城门丢失,原本就焦虑不安的李福,此刻更是瞪大了眼睛。 “阿耶!” 狼狈的李珣出现在了李福身旁,李福见状仿佛见了鬼那般质问道:“你如何在此处,城关呢?!” “城关丢失了!”李珣回答着,随后连忙催促道:“阿耶,此处守不住了,撤吧!” “趁陇右的马军还未杀来,我们先撤吧!” “只要撤到龙门山以东,我们就能从容撤回巴西,届时南下梓州,让高骈和刘继隆斗去!” 李珣的算计倒是不少,可李福却犹犹豫豫:“某毕竟答应过高千里要驻守一月,如今撤走,这……” “阿耶!!”李珣闻言不由加大声音: “我军已经坚守十日,这时间早就够高骈率兵赶来了,他不过是想看着我们和刘继隆斗个你死我活,想着割据巴蜀罢了。” “依我看,他和刘继隆没什么两样!” 李珣这话有些过重了,但李福听后却不由动摇起来。 思绪再三,他还是咬牙挥下了令旗:“三军后撤,撤回昌明!” “铛铛铛……” “撤军了!” “快撤!” “直娘贼的!结阵撤退,谁敢乱跑扰乱队阵、斩!” 东川军虽然只是训练一载的新卒,但毕竟有数百李氏子弟督战,故此在撤军上还算阵脚稳固。 眼见他们撤走,很快便有快马来报。 “都督、都尉,李福率军撤走了!” “追不追?”张昶看向身旁的张武,张武则不假思索:“追!” “传令三军,追杀官军,先入昌明者记功,拔擢三级!” “是!”快马连忙应下,随后调转马头往江油关杀去。 张昶听得心里一紧,毕竟从此地到昌明三十余里地,而前军已经与官军交锋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的激战,还要追击敌军三十里,甚至还有可能还要在昌明县再战一场,这对于张昶来说,简直就是不把将士的性命当性命。 张武并未向他解释,只因为在张武看来,他宁愿激战过后追敌三十里,甚至再激战一场,也不愿意让李福从容撤回昌明,做足准备后,再来场攻城战。 “进!” 令旗麾下,前军四千余人在张武、张昶的率领下发起追击,留下伤兵驻守江油关。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得知了前军攻破江油关的消息,而他也在得知张武继续追击李福后满意颔首。 “穷寇莫追虽然有一定道理,但关键时刻还是需要穷追猛打来扩大战果的。” “走吧,看来今夜我们可以在昌明休息了。” 刘继隆对斛斯光交代着,随后便调集三军穿过惨烈的江油关,留兵二千与伤兵共同驻守后,直奔昌明县而去。 一路上,刘继隆随处可见丢弃的甲胄,可见东川军已经被打得丢盔卸甲了。 他一边命令民夫收集这些甲胄,一边不紧不慢的赶路。 不出意外,当他率军赶在黄昏前抵达昌明县时,昌明县已经插上了‘陇右都护府’的旌旗。 张昶留在了昌明县,对刘继隆作揖道:“节帅,张武率一千弟兄,征调城内一千挽马追击李福而去。” “李福率领本部及昌明县驻兵逃往巴西而去,昌明县内十数万石粮草及无数物资尽皆俘获!” 张昶恭敬作揖,心里对刘继隆和张武都十分佩服。 刘继隆颔首回应,目光则是打量着昌明县。 昌明县城墙为夯土筑城,且高不过一丈,厚最多一丈五,根本看不出加筑过的痕迹。 想来是李福觉得江油关足够坚固,所以才没有修筑昌明县。 正因如此,当他遭遇惨败,还被张武追击时,他根本就没有想着进入昌明县躲避。 毕竟昌明县距离江油关就三十余里,如果他躲入昌明县,刘继隆则是可以立马率大军前来,将他包围其中。 李福倒也不愚蠢,眼下逃亡巴西,而巴西虽然不如江油关坚固,但比昌明却好上太多了。 此外,巴西有涪江水运,不愁被切断补给。 只可惜,巴西的城墙再厚,却也只是夯土的城墙,只要刘继隆举兵去攻,巴西与江油关的下场,不会有任何区别。 李福如果能够想通,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逃往梓州。 “马步兵和步卒、民夫在城外扎营,骑兵入城休整。” “是!” 刘继隆抖动马缰,当即带领骑兵进城,而三军之中负责军纪的军吏也在重复“三令五申”。 陇右军的军纪无须过多赘述,每个人虽然都好奇打量四周,却没有人敢停下来做任何事情。 刘继隆被骑兵拱卫,走入昌明后,第一眼便是昌明那宽三丈的官道与趴在坊墙上围观他们的百姓。 昌明的街道坑坑洼洼,坊墙也低矮破烂。 那些趴在墙头的孩童,大多穿着破烂,面黄肌瘦。 刘继隆哈了一口气,但见白色雾气从口中飞出,可见气温寒冷。 “张昶,清点库中绢帛粗布。” “是!” 刘继隆开口,张昶便知道自家节帅要发东西给百姓了。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只因为就连他也看不下去。 三川确实富庶,但富庶的却不是百姓,而是衙门和世家豪强。 城内的百姓都穿着单薄破烂,城外的百姓恐怕只能冻死在寒风之中。 想到这里,张昶不免想到昔年吐蕃治下的自己。 很快,三千骑兵兵分两路,一部分走入军营内休整,一部分则是接管了县衙的护卫。 刘继隆走入县衙中,由于县内官军撤离匆忙,衙门中的各类文册都还在。 他让人清点好后,摆到了主位上,他则是开始翻阅,查看昌明县的情况。 与此同时,张昶、耿明和斛斯光则是离开衙门,严盯纪律去了。 两刻钟后,随军庖厨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刘继隆则是一边吃,一边翻看昌明县的文册。 吃完饭后,他便大概了解了昌明县的情况。 县内的图籍都是会昌年间的图籍了,大概率是李德裕治蜀时,曾经下令丈量过田地,清点过人口。 不过县内的文册有两套,一套还是抄旧元和年间的图籍,一套则是会昌年间清点的图籍。 前者估计是用来糊弄州、道衙门的,后者才是用来治理昌明县的。 看似没有问题,但元和年间蜀中经历了“刘辟之乱”,东川与西川交界的州县人口凋敝,土地荒芜。 后续经过几十年治理,这些州县才渐渐恢复了人口和耕地。 例如刘继隆手中的这两套文册,给朝廷看的那本抄旧文册中,昌明县仅有四千余户,二万三千余口,十二万四千余亩耕地。 后者用来治理昌明县的文册中,昌明县却有六千八百余户,三万四千余口,十八万七千余亩耕地。 两本文册间的数据差,足够隐匿数千贯的赋税。 昌明县还算是富庶的县城,若是连昌明都这么做,其他贫苦的县城则更不用说了。 不过后者的图籍,估计也早早就失真了。 别的不提,单说陇右这些年不断从剑南道和山南西道招抚人口,就能得知这些地方人口流失有多严重。 刚才刘继隆率军从江油关南下时,沿途见到不少无人村落和抛荒田地,那些田地肥沃,若是百姓能安居乐业,怎么可能舍得抛荒。 想到这里,刘继隆合上文册,随后召来了张昶。 “节帅!” 当张昶走入县衙,刘继隆当即说道:“传信给高长史,令其先派二百官员,三千直白南下绵州。” “开春后,再将伤残的将领和经历过下乡的大学学子送到绵州来,方便我们从中选拔出有品秩的官员和无品秩的直白。” 经过这些年的潜心发展和人才积累,陇右都护府治下的品秩官员多达一千七百余人,流外直白八千五百余人。 原本陇右有五十个县,如今经历多场战役后,已经增加到了八十二个县。 不出意外,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还将继续增加州县。 按照陇右规制,每个县应该有品秩官员十二人,流外直白五十到七十人不等。 如今官员和直白的储备,足够陇右治理三川全境。 多年积累,总算派上了用场,不过有些事情也需要变一变。 “对了,三川和秦州、朔方等处的官学暂时停止修建和扩张。” “是!” 张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直接接下了军令。 对此,刘继隆有自己的考量。 陇右之所以能够推行官学和教育,让孩童们有书读,那是因为陇右前中期人口基数少,可从丝绸之路获利的钱财多,足够维持陇右那两三万的学子读书。 只是随着陇右人口不断增加,入学学子越来越多后,弊端也就显示了出来,但依旧还能勉强维持着当下局面。 不过现在摆在刘继隆眼前的,却是三川及秦州、朔方等加起来或许不少于三百万人口的巨大群体。 且不说朝廷已经切断丝路贸易,即便丝路贸易还在持续,刘继隆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口基数下的适龄学子。 说直白些,陇右的制度只能在陇右推行,一旦陇右发生变化,当下的生产力,就不足以将陇右的制度向其它地区推广了。 陇右培养一个学子,算上教习的俸禄和书本费,每年需要大概三贯。 三贯,这基本上是太平时候,六七亩地的产出了。 如今不提三川,单说突然增加的秦州、朔方、兴元府等五十余万人口,便足够让这个制度破产。 生产力决定了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人人有书读的场景,刘继隆也只能做出取舍。 暂时维系陇右道的官学制度,不向其它新占领的地区开放。 待到各地恢复生产,有了多余的钱粮,刘继隆才会适当放开一部分官学。 “生产力……” 刘继隆深吸了口气,想到了刚才那群趴在墙头,好奇打量他们的孩童,心中略微失落。 “节帅!” 忽的,正堂外传来张武的声音,随后便见他风尘仆仆的走入衙门之中,对刘继隆和张昶作揖。 “如何?”刘继隆舍下其他思绪,专心询问起了张武。 张武闻言放下手来,这才说道:“末将率军追击官军二十二里,最后马力不足,又没有足够的豆料,这才返回了昌明县。” “沿途缴获甲胄七百余套,俘虏官军三百多名。” 他话音落下,张昶便接茬道:“江油关和这一路上的缴获还未清点好,恐怕得到明日才能知晓。” “嗯。”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对二人安抚道: “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分兵攻取诸县,拿下绵州另外五个县后,我军暂时休整三日,等待没卢丹增率军抵达绵州。” “在此期间,不要吝啬马力,多派塘骑打探西川与东川情况。” “对了。”刘继隆看向张昶,接着吩咐道:“传令给武州,迁徙船厂及船工南下绵州。” “以他们的脚程,估计能在开春前抵达巴西,届时在巴西修建舟船,以便我军明年攻略三川全境。” 距离咸通八年只有不到两个月了,两个月时间,陇右自然不可能拿下三川全境。 集中力量先解决西川的高骈,待到开春拿下西川全境,随后布置兵马守住南边,防备祐世隆偷袭同时再夺取东川和山南西道的余下几州,这便是刘继隆明年准备做的事情。 张昶与张武闻言作揖,随后便在刘继隆示意下离开了昌明县衙。 翌日辰时,刘继隆兵分五路,由他与斛斯光、张武、张昶、耿明,分别进攻绵州其余五个县。 得知刘继隆来攻,李福果然焚毁了巴西的船厂,带着上百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沿着涪江南下绵州南部的涪城而去。 不过三日,绵州八县,除盐泉和涪城外,其余六县尽入刘继隆手中。 到此为止,刘继隆便没有继续攻城掠地,而是派张武、斛斯光领三千精骑往西川汉州方向打探高骈虚实去了。 绵州丢失六县一关的消息传来时,高骈已经在什邡县聚集了五千精骑和五千马步兵,以及两万西川步卒。 什邡内外戒严,张璘、蔺茹真将二人率五千汉番精骑在汉州境内和张武、斛斯光所率三千陇右精骑拉锯,阻止对方探查更多情报。 “窸窸窣窣……” 甲片声在什邡县衙内响起,王重任与梁缵、走入县衙正堂,显然是得知了绵州的消息,急匆匆赶来的。 “节帅,听闻绵州丢失江油关和巴西等六县,张大郎还和叛军交上手了。” “节帅,我们什么时候北上?” 二人先后开口,而坐在主位的高骈正在拿着绵州的情报仔细翻阅。 不多时,他将情报放下,面色平静道:“不用着急,我已经下令给张璘,让他们后撤。” “后撤?”梁缵不解,当即作揖道:“节帅,叛军现在止步不前,想来是兵力不足以深入西川。”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此机会,逐个击破?” 他的话还未得到高骈回答,便见王重任摇头道:“别忘了,叛军在茂州还有不少兵马,刘继隆恐怕是在等茂州的兵马集结而来。” “嗯!”高骈颔首回应了王重任,赞许道:“刘继隆所能用之兵,无非就是开战前的那六万兵马罢了。” “即便他亦有操练新卒,但开战至今不过五个月,又能训练出什么精锐?” “更何况他连战连捷之下,死伤恐怕不小,哪怕只有一两万,也足够他躲起来舔舐伤口了。” “刘继隆止步不前,恐怕是在吸引我们主动去绵州攻打他们,借机在绵水以北、内江水以南与我们决战。” “我料他军中粮草最多不过五六月之数,因此现在着急的不该是我们,而该是他们。” “我让张璘撤军,一是试探刘继隆是否敢于深入,二是寻求将战场拉到绵水以南,雒水以北的这块平川作战。” “若是马军交战不利,届时再后撤至蒙水(湔江)以南,借助水网来限制他马军。” 高骈想要地理倒向自己,再借助人和与寒冷的天时来与刘继隆决战。 只是他的这番话在梁缵看起来,颇有些委屈。 “节帅,如果是这样,那到时候蒙水以北的绵竹、德阳、什邡三县和白马关就让给刘继隆了?” “若是朝廷知道,必然会有奸臣弹劾您……” 梁缵话音落下,王重任也皱眉道:“刘继隆已经有了绵州六县,若是再得到汉州北部的这三个县,说不定能凭这数十万百姓和耕地来与我们对峙鏖战。” 面对二人的担忧,高骈起身走到沙盘前,用木棍圈住汉州北部三县和绵州六县。 “这几座城池虽然也有不少粮食,但远远不足以让百姓吃到来年夏收。” “某就是要让他得到这些城池,他得到越多,分兵也就越多,负担也就越重。” “若是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那如何能够与叛军交锋?” “叛军势强,然人口较寡。” “若是能在此直接重创叛军,哪怕只是上万的死伤,都足够刘继隆退缩北返。” “若能全歼其军于此处,届时不要说收复即将丢失的汉州三县,便是剑南六州也能夺得。” “人才是根本,没有了人,打下再多土地也无法治理。” 高骈语气平静,却听得王重任、梁缵精神一振。 若是能以三县之地吸引刘继隆深入,继而将其重创,那确实是场前所未有的大捷。 “节帅,若是能全歼叛军自然最好,不过叛军强势,一路征战诸镇,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我军即便能拿下他们,恐怕也会死伤惨重。” “届时若是南边的酋龙趁机入寇,那黎、戎二州岂不是又要陷入险境了吗?” 王重任倒是没有忘记南边虎视眈眈的祐世隆,只是对此,高骈却示意他去主位看看。 王重任带着疑惑走到主位,在高骈眼神示意下拿起一封信,随后走到高骈身旁将其打开。 他本欲读出来,但只是看了两眼,他便强行打断了这份念头。 他震惊看向高骈,高骈却平静对旁边还未看过信纸的梁缵说道: “朝廷派出的使者已经抵达阳苴咩城,酋龙没有见他,而是让南蛮的宰相董成接见。” “宴上,董成提出两国谈和可行,但需要朝廷派公主和亲南蛮,且必须是至尊之女。” 高骈平静的说出这一切,但梁缵却瞳孔紧缩。 大唐和亲并不少,但通常都是宗室女授予个封号,便当公主嫁出去了。 安史之乱后,由于朝廷式微,这才迫不得已嫁了三个真公主给回鹘。 三人分别是唐肃宗李亨的女儿宁国公主,唐德宗李适的女儿咸安公主,以及唐宪宗的女儿太和公主。 三人下场各不相同,宁国公主因为大唐虎威尚在,故此在所嫁可汗去世后,得以返回大唐。 太和公主因为黠戛斯灭亡回纥,被黠戛斯派人护送返回大唐。 相比较这一前一后,处于中间的咸安公主就不太妙了。 她和亲后不久,天亲可汗去世,其子继承汗位,称呼为忠贞可汗。 忠贞可汗不仅没有送咸安公主回大唐,还按照回鹘的传统娶了她。 先后被父子所娶就已经足够屈辱,结果后来忠贞可汗也死了,她又接连被奉诚可汗、怀信可汗迎娶,最后死在了回纥。 自回鹘灭亡后,大唐便尽力避免以真公主和亲,结果现在祐世隆不仅要提出和亲,还提出要尚当今皇帝李漼的女儿。 李漼的女儿,要么早夭、要么年纪太小,能够和亲的仅有同昌公主。 李漼对这个女儿有多疼爱,那是整个天下都知晓的事情。 祐世隆敢于开口,必然是为了报复昔年李漼让他避太宗皇帝讳,要求他改名一事。 “这、至尊断不会同意的。” 梁缵艰难开口,王重任也黑着脸颔首。 面对二人的这般态度,高骈却道:“陛下若不同意,我们便腹背受敌。” 他这话说出,二人便没话说了。 如今局面,都是至尊一意孤行的结果。 本就有两处战场,结果又要讨伐陇右,成了三处战场。 现在想要解决刘继隆,唯有先与南蛮和谈,再借黠戛斯兵力,方能增加胜算。 “节帅,若是我们能击败叛军,至尊便不用同意这酋龙的无理要求了,对吧?” 梁缵将目光看向高骈,毕竟对于大唐君臣而言,被胁迫下嫁真公主,确实是件屈辱的事情。 面对他的询问,高骈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沙盘处的绵州,望着那代表刘继隆的“刘”字旌旗沉默不语。 “若能击败,自然不必;但这就得看他准备怎么与某争斗了……” (本章完) 第411章 魏博鼓噪(万字大章) 第411章 魏博鼓噪(万字大章) “三川十万对刘继隆三万,为何会丢失兴元府及绵州?!” “朕想要问问诸位爱卿,为什么?!” 咸通七年十一月初十,当东川飞鸽传书的信纸送抵长安,李漼坐立难安,急召群臣入紫宸殿朝议。 面对文武百官的沉默,李漼难以掩饰他此刻的情绪,直接破防质问了起来。 “陛下,叛军势大不假,但朝廷也守住了骆谷关和散关,只要练好兵马,胜负犹未可知。” 徐商主动开口,安抚着破防的李漼,李漼见状渐渐恢复平静。 眼见他恢复平静,路岩这时才站出来开口道:“陛下,叛军虽入剑南,但西川还有高千里。” “只要高千里能击败叛军,亦或者与其对峙,朝廷依旧有击败叛军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与南蛮和谈,再请动黠戛斯出兵驰援朝廷。” 路岩的话引起不少官员颔首附和,但李漼听后却脸色更为阴沉了。 高骈已经放出飞鸽,将大礼谈和的要求告诉了南衙,而条件是李漼无法接受的。 “酋龙蛮夷,也想妄图尚公主?” “朕宁愿败于叛军之手,也决不可能以同昌和亲!” 李漼此话斩钉截铁,但却依旧压制不了部分希望公主和亲的大臣。 “陛下,倘若能以公主和亲南蛮,从而结束两国战事,再从南蛮获得援兵,讨击作乱叛军,这……” “够了!!” 李漼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这名官员,怒目圆睁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再议此事者、斩!” 眼见皇帝是真的不准备和亲,这名臣子讪讪退下,而路岩见状则是继续作揖道: “陛下,若是朝廷不与酋龙和亲,那恐怕要多给予三川支持。” “高千里虽有大才,然麾下兵马仅六万,并分二万余防范南蛮,所能动用兵马,不过四万左右。” “如今兴元府丢失,关中没了直接前往剑南道的手段。” “臣以为,理应授高千里节制三川之权,再调山南东道兵马驻扎于忠州(重庆忠县),金州(安康),随时接应三川兵马。” 路岩的这话有些不太好,毕竟未战而先言败,始终是大忌。 不过朝廷这大半年来不断失利,如今提前安排好失利后的接应手段,倒也算不上什么。 李漼目光扫视群臣,眼见所有人沉默不语,他只能沉下怒气,询问道:“山南东道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回陛下,理应有一万六千兵马。” “不过三日前王贼进犯唐随二州,节度使卢耽率军七千前往抵御,山南东道兵马仅存九千,分驻各处。” 徐商不紧不慢的作揖回答,李漼听后颔首: “传令高骈,擢授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充任三川招讨陇右行营都统制置等使、三川供军使,令其严防死守,伺机收复绵州。” “若无法收复绵州,也避免与叛军交锋,尽量守住三川!” 经历多场战败,李漼现在虽然仍旧追求收复失地,但却也变得求稳了。 三川若是丢失,那便代表朝廷丢失了重要的赋税之地,刘继隆获得数百万人口和数千万亩良田。 朝廷丢失三川,还有江淮可供维持,断臂之痛还能忍受。 但刘继隆获得三川,那便是如虎添翼,关中更加岌岌可危。 “臣领旨……” 徐商恭敬作揖应下,正欲退下,便见李漼拿起两份奏表向群臣展示。 “王鸿胪,你来诵读这两份奏表给诸卿听听。” “是……” 鸿胪寺卿恭敬作揖,金台上的李漼也将奏表递给了田允,由田允走下金台将奏表递给鸿胪寺卿。 接过奏表后,鸿胪寺卿当即便开始诵读。 “丙午,叛将斛斯光率精骑千余出木盘关窥我阵;臣自率精骑三百,径冲其阵,引弓骑射,勇矢下如注。” “斛斯光失色堕马,贼骑死者相枕藉,斛斯光骂其麾下,遂远遁木盘关,臣收兵营于四水川,所部杀贼骑六百余……” 一份奏表读完,群臣便都知晓了这份捷报是李承勋派人送来的捷报。 不等他们反应,鸿胪寺卿继续读起了另一份捷报。 “己巳,我师驻龙门关,继隆率军走成州而下,前锋已至关前。其军数万众,自南北亘十数里,列阵于关前,开合数四,臣疑不敢进,驻城关……” “时至午时,贼众踊跃争奋,继隆又以方术引天雷击关,关崩而叛将张武、斛斯光举兵来攻交战,不利。” “继隆以马步齐进,乃令叛将斛斯光率秋千骑冲我师中坚,死伤甚众,遂退往积草岭……” “斛斯光引数千骑追至,我师交合百战,走入积草岭……” 鸿胪寺卿阅读越觉得不对劲,群臣也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前几日斛斯光还在陇山与李承勋交战,怎么这才几日时间,突然就杀到成州大放异彩了? 一时间,但凡反应过来的大臣都知道了皇帝此举为何。 不等其它大臣反应过来,李漼却冷哼道: “朕真不知道,陇右的叛军是否学了诸多方术,亦或者神仙下凡。” “几日时间,数万大军疾走八百余里,又是引雷,又是神行……” “原来朝廷的兵马,竟然是在与神仙交锋,难怪屡战屡败!” 李漼在阴阳李承勋报假消息,但群臣听后却不得不纷纷躬身:“陛下息怒……” “陛下,臣以为,天雄军节度使李承勋谎报军情,理应贬官他处。” “陛下,臣附议……” 群臣纷纷表态,李漼见状看向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徐商见状,连忙回礼作揖道:“臣以为,李承勋谎报军情,理应夺职。” “但念其昔年讨贼有功,不如贬至容管经略?” 徐商试探着询问,而李漼也没想过将李承勋夺职,毕竟他手上还有近三万兵马,贬往岭南道的容管地区已经不错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给徐相来做吧。” “臣领旨……” 徐商恭敬退下,李漼则是继续道:“河淮讨贼,为何久久无功?” “回陛下。”于琮走出来作揖道:“魏博兵马还在宋州,并未离去。” “何全皞请表,称军中将士正等朝廷犒军,所朝廷犒军,则大军遂走。” “刘使相亦请表朝廷犒军,以免节外生枝……” 于琮的话,令李漼青筋暴起。 在他看来,魏博兵马连个黄巢都打不过,反被杀伤二千余,实在无功。 若是以往,估计不用朝廷开口,魏博的兵马自己就灰溜溜回魏博镇去了。 如今这群魏博兵马敢于威胁朝廷,不就是觉得朝廷在西境接连大败,所以才敢于跋扈。 想到这里,李漼下意识就想要出兵讨平魏博这群乱兵。 只是理智告诉他,大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李漼深吸口气后质问道:“他们要朝廷如何犒军?” 眼见皇帝询问,于琮略微踌躇的开口道: “绢每人十五匹,钱每人二十贯,酒每人十升,羊五人一口,白米每人五斗……菜每人十斤,盐、酱、醋每人五斤,椒每人半斤,姜、葱每人三斤。” 于琮将魏博镇所需犒军的物资说了出来,先后十八种,包含了犒赏、犒军、开拔等等钱粮酒肉的物资。 “以臣所算,应不下十八万六千余贯……” 于琮试探着报出预算,李漼听得脑袋疼痛。 他已经给过魏博两次犒赏,如今第三次犒赏,却仍旧索要那么多东西…… “告诉刘瞻和何全皞,朝廷没有他们要的这些东西。” “准备绢二万匹,钱五万贯,如果他们不要,就让他们一直在宋州待着吧!” 李漼拂袖而起,不等旁人阻拦,便离开了金台。 群臣见状,只能躬身唱礼,将其送走后,又在徐商、于琮、路岩三人的维持下,简单讨论了几句。 最终群臣都觉得不该答应魏博兵马的要求,而是按照皇帝开出的条件来犒军。 事情定下后,群臣纷纷退出了紫宸殿,而快马也在不久后疾驰离开了长安城…… “杀!!” “碰——” 十一月十二日,在长安快马疾驰的同时,唐州与随州却在王仙芝所率农民军的强攻下岌岌可危。 三日前,节度使卢耽兵败方城,只能撤往邓州而去。 王仙芝得知卢耽败退后撤往邓州,当即加大了对唐州和随州的攻势,并不断裹挟乡野百姓。 最终,唐州与随州各县被攻破,王仙芝也率军杀入了泌阳县中,将那所谓县令杀死后,掌管了县衙。 县内的世家豪强还在依托坊墙抵御乱兵,但平民居住的坊内却已经传出了喊杀声与女子的求饶声…… “狗鼠的豪强,传令三军,攻破此坊,快活三日!” 坊外,毕师铎等人指挥着乱兵强攻紧邻着县衙的街坊,而坊内的世家豪强,也几乎将族中所有男人派上了战场。 兵器碰撞的声音络绎不绝,弩箭交织碰撞,冲车不断撞击厚实的坊墙。 渐渐地,坊墙被冲车破开了一道口子,无数乱兵涌入其中,对这些昔日瞧不上他们的豪强子弟展开了屠杀。 昔日那些华贵的世家女子争相逃跑,精通六艺的世家子弟们在面对披甲的乱兵时,也如昔日身为农民的乱兵们在面对他们时那般孱弱。 这种情况下,便是毕师铎、曹师雄等军将都不敢随意下令,只能带着亲兵加入其中,抢夺那些容貌好看,肌肤白皙娇嫩的女子送往县衙。 这样的场景在泌阳县内比比皆是,哪怕昔日代表朝廷威严的县衙正堂,也能看到王仙芝搂着女子坐在主位。 “节帅,您看看,这是南阳张氏的旁系嫡女!” 尚君长拽着几名女子走入衙门中,坐在主位的王仙芝见状抬头,与那几名女子对视。 那几名女子妆发混乱,却依旧能看出其容貌娇俏。 王仙芝看得食指大动,不由得笑道:“直娘贼的,听说这南阳张氏还出过皇后。” “我若是寻了这几个女子,岂不是与皇帝都能攀亲戚了?哈哈哈哈……” “都留下,等我先享受了这泌阳县令的女子,再享受她们!” “是!”尚君长笑着留下几名兵卒,转身离开了县衙。 县衙内外,皆是乱兵鼓噪玩乐的声音,直到入夜,这些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王仙芝召来了尚君长他们,他们每个人都红光满面,显然都享受了一番。 王仙芝见状笑道:“我们现在拿下了唐州,拿下随州也只是时日多少罢了。” “我仔细想了想,这官军如此不堪一击,我们何必在唐随二州蛰伏,不如杀入邓州,北上商州,杀去长安!” 兴许是多日来的大捷让王仙芝产生了错觉,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王式追杀的,竟然敢提出进攻长安的建议。 好在尚君长与尚让两人还算清醒,眼见王仙芝竟然这么说,他们二人立马就劝阻道: “节帅,官军孱弱确实不假,但诸镇也有精锐,且都聚集关中,我们如果强攻关中,朝廷肯定会调转兵锋来打我们的。” “是啊节帅,我们能在河淮纵横,都是因为朝廷把兵马调往了关中与刘继隆交战。” “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拿下山南东道的荆襄,等朝廷和刘继隆斗个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兵夺下关中才是。” “没错……” 尚君长和尚让都是王仙芝倚重的智谋,眼见他们二人这么说,王仙芝也渐渐清醒了起来。 “嗯,你们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拿下邓州和襄州,然后南下谋夺江陵府。” “对了,你们不是派人去找黄巢那厮了吗?结果如何?” 王仙芝想起了距离自己不过一个州的黄巢,而尚君长闻言摇头道:“还未有消息传来。” “如今黄巢占据黄州、蕲州、舒州和庐州等四州,拥众数十万,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们联手。” “哼!”闻言的王仙芝冷哼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只要夺了这荆襄之地,日后攻取关中后,某也能弄个皇帝当当。” 说到此处,他脸上绽放出笑容:“到时候,你们都是某的国公!” “哈哈哈……” 众人笑声爽朗,根本不把所谓官军当成一回事。 相比较他们,此刻夺得淮南西部四州的黄巢正在潜心发展。 明明两军仅仅间隔百余里,但双方境内的治安却是天上地下。 黄巢将蕲州蕲春视作自己的都城,并在四州严苛军法,抄没世家豪强的土地发给了跟随他南下的三十余万流民。 他的手段,让跟随他南下的许多人看到了与朝廷争雄的希望,毕竟他们还没见过哪个作乱之人会舍得分出田地给流民。 不过随着安定的时间变长后,黄巢也不可不免的沉浸在了温柔乡中。 蕲春县衙内,伴随着一声低吼,内堂顿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黄巢边穿衣服,边走出了内堂,朝着中堂走去。 他虽模样普通,但穿上绸缎制成的圆领袍后,倒多了些不一样的风采。 “节帅!” 随着他走入内堂,堂内十余名将领纷纷起身朝廷作揖,队伍最末端的,是刚刚升任都将的朱温。 黄巢瞥了一眼他,随后便走上主位坐下,安抚众人坐下后,这才说道: “前几日王仙芝派人来传信,准备与我们联手,一同拿下荆襄和江陵。” 他话音落下,便见黄邺作揖道:“节帅,王仙芝在攻打唐州和随州,我们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是啊节帅,您此前不是说要好好练兵,然后夺取江南西道和荆南吗?” 黄揆也主动开口说着,而作为黄巢侄子的黄存也说道:“节帅,就算要打,我们也应该打安州和沔(miǎn)州。” “没错,拿下安州和沔州!” “节帅,我们出兵拿下安州和沔州吧!” 一时间,中堂内的大部分将领都在想着夺取安州与沔州,而黄巢则是看向角落不曾开口的朱温道: “朱三郎,你怎么不说话?” “回节帅。”朱温起身作揖,沉吟道: “某听闻朝廷调代北的沙陀精骑南下,这些沙陀精骑虽说在陇右作战不利,但我等没有骑兵,对付他们必然要吃亏。” “某觉得,眼下不该冒头,理应让王仙芝做吠犬。” “他这吠犬叫嚣的越厉害,朝廷便会越在意他,继而轻视我们。” “待到代北的精骑和王仙芝战到一处,我们可瞧瞧朝廷是否还有力气讨平我们。” “若是代北精骑表现不过尔尔,我们可进取江南西道或荆襄、江陵。” “若是代北的沙陀精骑表现精湛,我们可以假意向朝廷送去降书请表,以缓兵之计来慢慢练兵。” 黄巢在四州执行的制度,基本是仿照刘继隆在陇右执行的制度。 他除了没有开办官学外,其它政治制度都效仿的陇右,军事上也在以练兵为主。 四州本有民五十余万,而后经他南下带来大批流民,如今四周有八十余万百姓。 黄巢新募了两万兵马,以两万老卒带着两万兵马操练,并积极打造甲胄。 只要一年时间,他就能拉出四万披甲兵和朝廷交锋,届时朝廷若是不愿意招抚他,那他也不介意打入长安去。 正因如此,朱温的这番缓兵之计,深得他的青睐。 “朱三郎说的不错,这件事交给黄邺你去操办,记得要让朝廷看到我们的诚意。” “是!” 黄巢话音落下,黄邺便起身作揖,答应下来了这份差事。 不过在他答应的同时,黄巢又继续问道:“那三十万流民都老老实实的开垦土地了吗?” 虽然已经是冬季,但农民却根本不得闲。 三十余万流民虽然得了上百万亩土地,但那点土地根本不够他们活的,而且黄巢发给他们的粮食也并不多,他们还得自己开荒,才能解决自己未来的口粮问题。 “在开垦了,不过农具不足,速度很慢。” 黄邺老老实实说着,同时又补充道:“我们的粮食只有七十多万石,顶多够四州的八十余万军民吃三个月,这三个月后,就得闹粮荒了。” “不急。”黄巢安抚着,随后继续道:“蕲口的船坞能打造战船了吗?” “可以了,蕲州最不缺造船的船工。”黄揆主动开口回话。 闻言,黄巢对众人道:“暂时练兵三个月,等到来年元宵过后,我们挥师南下,去江南西道展露威风!” “是!!”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起身作揖应下。 黄巢见状安抚几句,随后便遣散了众人。 几日后,王仙芝率军占领唐州、随州全境,继续发兵攻打邓州与襄州,誓要拿下荆襄要地。 与此同时,长安的快马也抵达了河南道的宋州宋城县。 圣旨是在正堂诵读的,刘瞻与何全皞、韩君雄,李国昌、李克用等人都在场。 圣旨读完后,何全皞与韩君雄松了口气。 虽说没有达到预期,但朝廷的犒赏也不算少了。 二人松了口气,但李克用和李国昌却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们这几日早就看出了魏博外强中干的底子,眼见魏博随便威胁几下,朝廷就给了这么多钱粮,二人顿时觉得自己作价太便宜了。 好在刘瞻也感受到了这对父子的不舒服,因此连忙对何全皞二人笑道: “二位不如回营询问询问帐下兵马态度,若是可以,还是提早返回魏博较好。” “告退。”何全皞与韩君雄闻言颔首,随后走出了衙门。 在他们走出后,李国昌父子本来也想离开,刘瞻却拦住他们道: “二位麾下兵马强壮,虽尚未建功,但老夫愿意出万贯犒赏三军,只为三军南下作战时奋勇杀贼。” 一万贯虽然不多,但对于日子不好过的李国昌和李克用而言,确实是笔巨款。 “多谢刘使相,请使相放心,只要我父子还在您麾下,必然尽心讨贼!” 李国昌连忙表态,李克用表情也微微动容。 刘瞻见状十分满意,起身扶起作揖的二人道:“稍后我会派人将犒赏送往贵军牙帐,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魏博得了犒赏,想必过些日子便会拔营离去,届时我军便能南下了。” “是!”李国昌和李克用作揖应下,随后离开了正堂。 在他们走后,刘瞻也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李国昌他们回营后,果然看见了把牙帐围成一团的本部将领。 眼见这对父子到来,所有军将纷纷让开一条道,但见牙帐前不仅摆着上百口箱子,甚至还有两头老牛和几十只羊和一袋香料。 “这些都是刘使相派人送来的?” 李国昌与李克用心里闪过感动,而四周军将也连忙点头:“说是给我们的犒赏。” “好!”李国昌闻言,当即挥手道:“杀羊宰牛,先好好吃一顿,等会分钱!” “是!!”众人纷纷应下,随后便安排人杀羊宰牛,使得肉香不断飘荡。 相较于他们的热闹,何全皞与韩君雄此刻却坐在牙帐内,凝重看着帐内的牙将们。 “此前提的条件,朝廷没有答应,但也给了二万匹绢,五万贯钱。” “朝廷对我们已经不薄,先后三次的犒赏,足有二十余万贯,我军既然已经决定回乡,那便不要逗留了。” “今夜大伙好好休息,明日拔营北上回家。” 何全皞觉得自己此番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他左首位的韩君雄也是如此觉得。 不过面对他的这番话,牙将们却依旧面露不满。 “前面的是前面的,这次是这次的,哪里能论一处来。” “没错,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看着多,分到手上才有多少?” “六千弟兄分一分,每个人连四匹绢都凑不上,十贯钱都拿不到。” “这些日子玩女人都了不少钱,这点钱打发谁呢?” 军将们纷纷暴露不满,何全皞听后,额头青筋暴起:“某早就下令,让尔等节省钱粮,不得在军中开设营妓与赌场,如今犯了错,却又来怪某,是何道理?” 何全皞本以为能镇住这群人,可这群人经过何全皞兵败黄巢手下后,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哼,当初节帅说南下必然大捷,结果折了快两千弟兄。” “没错,这点钱别说我们够不够,便是连弟兄的丧葬都不够。” “节帅,您还是继续向朝廷请表吧……” 众人七嘴八舌说着,何全皞听得头大,不由拔高声音:“够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何全噶也怒目看着众人道:“只有这点,要不要看你们自己!” “都滚下去吧!” 何全皞说罢,当即便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眼见何全皞如此,反应过来的军将们也脸色难看,但最后还是退出了牙帐。 韩君雄留了下来,面对何全皞道:“不如等回了魏州后,从衙门中拨些钱来犒赏弟兄们?” “哼,只有这点,他们爱要不要!” 何全皞还在脾气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建议。 韩君雄见状摇摇头,随后便离开了牙帐。 在他离开的同时,却见远处离开牙帐的牙将们聚在一处,似乎在讨论什么。 他眉头微皱,仔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不该多管闲事,自己返回帐篷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时间里,魏博镇的营盘内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似乎已经接受了朝廷只发二万匹绢和五万贯钱的犒赏。 第三日,随着一千多辆车马从东都方向靠近宋州,刘瞻亲自出城迎接,随后带着这队车马来到了魏博镇的营盘前。 当车马停下,营内的魏博镇官兵全都跑了出来,目光贪婪的望着那些车马。 何全皞也带着韩君雄和诸多军将走了出来,而刘瞻也作揖道:“这便是朝廷送来的犒赏……” “娘贼的,终于送来了!” “快,分了钱早些回魏州去。” 他话音落下,无数魏博官兵便上手开始抢夺起了这些车马的马缰,但刘瞻却尴尬道: “绢帛与钱财确实是犒赏,不过这些车马却不是……” 何全皞闻言,当即看向那群官兵,呵斥道:“搬下箱子,不可动车马,违者军法从事!” 他的话引得魏博的兵卒们脸色不满,但看在犒赏的份上,兵卒们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搬运起了箱子。 刘瞻见状,当即说道:“老夫已经命人去采买二百只羊和四头牛了。” “今日设宴,便算是何节帅的开拔宴了,还请不要觉得寒酸。” “劳使相破费了。”何全噶对刘瞻作揖回礼,心中十分感激。 他与刘瞻也相处了好几个月了,知道刘瞻此人为官清廉,每日不过食些糙米野菜,偶尔才能吃些肉食。 为了不与百姓争利,他也没有圈出自己的职田,而是只留下八亩田地来供他与家人吃食,余下都靠俸禄。 多出来的职田,他都分给了百姓耕种,不收租子,对外镇兵马的事情也极为上心。 何全皞虽然对百姓轻慢,但对于刘瞻这种人,他还是由衷感到敬佩的。 想到此处,何全皞便邀请道:“既然是开拔宴,那还请使相今夜为我军主持。” “好好好……”刘瞻笑呵呵抚须,而后便与何全皞前往了牙帐。 不多时,绢钱都运到了牙帐前,何全皞也召来了军中的牙将们。 “此二万匹绢,五万贯钱中,留三成给阵没的弟兄们,两成归队长以上将校,余下五成发给军中弟兄们。” “是……” 牙将们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下来,但人群中的韩君雄却觉得心神不安。 半个时辰后,宋城县内的宣武镇官兵送来了四头老牛和二百只羊。 虽说不多,却也不算少了,至少每个人都能尝到四五两的肉味。 不过对于魏博的牙兵们来说,这点肉食显然满足不了他们。 与此同时,牙将们也开始分发犒赏。 牙兵每人领到了四匹绢、七贯钱,而普通的魏博州兵只领到了一匹绢、三贯钱。 饶是如此,州兵们却仍旧兴高采烈的杀羊宰牛,可那一千的牙兵却脸色阴沉难看。 “直娘贼的,南下干活死了那么多弟兄,就拿这点东西?” “何全皞这个杂种,老子恨不得剐了他!” 几个牙兵忍不住开口,但这时却冒出一道声音:“干脆宰了他,不然就他这么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 “莫不是忘了,这几个月挨的鞭子了?” 这道声音出现,所有牙兵顿时想起了他们这一路南下,不停触犯何全皞定下军纪而遭受的鞭挞。 一时间,众人胸中顿时燃起怒火,但又听见有牙兵道: “这、这何全皞虽说严了些,但总归给钱,就这么宰了不太好吧?” “是啊,要宰也得回魏博再宰啊……” “南边就是沙陀那群杂种的营盘,要是他们强干预,我等该如何?” “一群狗鼠,害怕他们作甚?他们也不过陇右败退下来的野狗罢了!” 几道挑拨的声音响起,众人心中想法愈发清晰。 “直娘贼的,同意干的,今夜与我一起坐在牙帐附近,听到鸣镝声就动手。” “动手之后怎么办?” 一个军头站起身来,恶狠狠说着,旁边的另一名军头却询问起了后路。 闻言,其它军头面面相觑,唯有执意要杀何全皞的那军头狠厉道:“韩君雄这个人不错,到时候推举他为节度使。” “好!”听到要推举平日里多照顾他们的韩君雄,众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色也渐渐变黑,而魏博的营盘内也点燃了无数篝火。 数千将士在篝火堆下分别坐在各区域,而牙帐面前则是坐着何全皞、刘瞻与十余名牙将、列校和队长。 在他们的两侧,还有不自觉凑到一起的二百余名牙兵。 很快,肉食被端上了案几,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粟米饭和最少三两的牛羊肉,以及热腾腾的肉汤和胡饼。 “今日拔营宴便不予饮酒了,明日辰时拔营北上,安心回家。” 何全皞举起装有肉汤的木碗,笑着示意众人。 眼见他如此,四周人当即便举起木碗,对着肉汤喝了口后放下。 与此同时,刘瞻也拍了拍手,十余名乐师在牙帐内奏起了乐曲。 虽无伶人唱曲,但听着曲子也极为惬意。 天色愈发昏暗,众人也吃得满嘴流油。 眼见宴席就要结束,角落处的一名军头,当即张弓搭箭,往何全皞方向瞄准。 “嗖嗖——” 忽的,刺耳的鸣镝声突然响起,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何全皞肩膀中了一箭。 “直娘贼!” “敌袭!!” 前者是军头眼见没射中而大骂,后者则是韩君雄等人的叫嚷声。 眼见没能射死何全皞,四周牙兵顿时掀翻了案几,从案几下拔出鄣刀,取出弓箭。 “何全皞贪墨了我等的钱粮,宰了他,夺回钱粮!” “谁杀何全皞,赏钱二百贯!” “宰了何全皞!!” 不过呼吸间,何全皞中箭,韩君雄等人呼唤,牙兵们掀桌拔刀。 刘瞻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 韩君雄连忙按住刘瞻趴下,而何全皞则是狼狈滚了一圈,试图冲入牙帐内,取兵器对抗。 牙兵们一拥而上,将在座的牙将尽数包围,牙将们也坐着大汗淋漓,不敢动弹。 数十名牙兵杀向何全皞的牙帐,冲入其中后,却发现帐篷被划开一道口子。 “追!他中箭跑了不了多远,把营门关上!!” 领队的军头叫嚷着,霎时间数百名牙兵立马活动起来。 何全皞狼狈逃亡,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州兵聚集的地方。 “这群人作乱,谁杀了他们,就顶替他们的缺!!” 何全皞厉声呼喊着,声音几乎告破,鲜血浸透肩头。 州兵们纷纷拔出鄣刀,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见状,领头的军头当即说道:“直娘贼的,我等牙兵均沾亲带故,你们即便与我们为敌,日后也回不了魏州。” “且想想这狗辈一路严苛我等,不让劫掠,不让玩弄女子,眼下连朝廷的犒赏都要贪墨,尔等若是杀了他,某便推举你们当牙兵!” 军头的话,瞬间让州兵们动摇了起来。 何全皞见状连忙打断:“某是朝廷册封的节度使,汝等若杀我,视作叛乱!” “叛乱?天下叛乱的那么多,朝廷拿什么来与我们斗,狗辈!” 军头提刀靠近何全皞,挡在他面前的州兵都下意识后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你敢杀我?!!” 何全皞瞪大眼睛,军头不语,只是举起手中鄣刀,一刀劈在他咽喉处,在鲜血迸溅时,又狠狠刺入其胸口。 何全皞捂着脖子,眼神惊恐看着军头不断挥刀,渐渐没了声息。 “哔哔——” “敌袭!!” “有人围营!!” 忽的,营盘的岗哨传来了刺耳哨声,所有人脸色大变。 “直娘贼的,是谁围了营?!” 军头叫骂,连忙带人撤回牙帐前。 与此同时,几名军头正在规劝护着刘瞻的韩君雄。 “韩使君,弟兄们尊敬您才推举您,您只要先把这狗辈交出来,您就是魏博的留后!” “混账话,刘使相对我等甚善,尔等为何要谋害刘使相!” 韩君雄正在反驳军头的话,便见另一名军头浑身染血,提着颗首级走了过来,心里发凉。 首级被丢到了韩君雄和刘瞻面前,那军头作揖道: “韩使君,何全皞这狗辈死有余辜,您平日里对弟兄们不错,我等皆愿意推举您为留后。” “哔哔——” 忽的,哨声愈发响亮,这代表营盘外的兵马很多,情况十分凶险。 众人纷纷皱眉,几名军头更是挥刀指向刘瞻。 “定是这狗辈提前埋伏,让宣武军包围了我们。” “他知道我们谁先动手,必须宰了他!” “没错,宰了他!” “杀!杀!杀……”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着杀,刘瞻脸色惨白,韩君雄也面无血色。 这时候,却见一名列校跑到了此处,急忙道: “代北的那群胡杂包围了营盘,让我们把这人交出去。” 他指着刘瞻,刘瞻与韩君雄闻言,纷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不行,他看到了某杀何全皞,不能让他活着。” 斩杀何全皞的那名军头说着,刘瞻闻言却道:“此乃魏博镇内的事情,老夫决不干涉参与。” 韩君雄听后,厉声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刘使相说不会参与,你们还继续围着干嘛?” “若是营外的沙陀骑兵和城内的宣武军得知你们哗变,你们以为你们还能走出宋州吗?!” “听我的,把刀收起来,我保证刘使相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宋州不止他们和沙陀,还有两万多宣武军呢。 虽说这两万多宣武军只操练了半年,但配合上李国昌父子,他们这六千人还真不一定能安全回到魏州。 一时间,不少人都动摇了,而刘瞻见状,当即开口道:“我愿意以通济渠发誓,决不追究诸位,还请诸位放老夫离开营盘。” 韩君雄闻言,当即催促道:“还犹豫什么?都把刀收起来!!” 原本就动摇的众人,见状纷纷收起刀来,而韩君雄也开始护着刘瞻出营。 无数牙兵紧跟着他们,直到营门打开,他们这才看到了营外聚集的数千沙陀精骑。 “直娘贼的,快把刘使相交出来,不然别怪某率军攻营!!” 众人听到了李国昌的叫嚷声,纷纷停下了脚步,而韩君雄则是亲自护送刘瞻来到了沙陀军前。 李国昌举着火把翻身下马,眼见刘瞻无碍,这才作揖道:“使相,某来晚了!” “不不不、若非军使,老夫今日恐怕要身首异处了……” 刘瞻咽了咽口水,随后转身对韩君雄作揖道:“今日之事,老夫会奏表朝廷,但不会提及具体姓名。” “韩使君若是不愿意在微博待着,不如转来宣武镇如何?” “某恐怕来不了了……”韩君雄苦笑,心里仍旧止不住后怕。 魏博的牙兵要推举他为留后,这说明自己被选中了。 自己若是敢跑,留在魏州的妻儿又该如何? “使相,某先护送你回城。” 李国昌见状,当即扶着刘瞻上马,自己另骑其他马匹,亲自护送刘瞻返回宋城县。 与此同时,韩君雄也走入了营盘,重新回到了牙帐前。 眼见他回来,原本的军头和牙将们似乎都商量好了,纷纷作揖:“韩使君,魏博还得靠您操持。” “没错,还望使君莫要拒绝!” 何全皞的首级还在地上,几名牙兵将其视作蹴鞠,几脚便踢入了篝火中。 大火焚烧其头,看得韩君雄心生寒意,哪里敢拒绝他们的“好意”。 他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个笑容。 “某,定会好好操持魏博的……” (本章完) 第412章 兵发成都(感谢“暖阳1314”大佬的 第412章 兵发成都(感谢“暖阳1314”大佬的白银盟) “簌簌……” 咸通七年十一月中旬,在魏博牙兵鼓噪,杀死节度使何全皞之后。 宣武军节度使兼同平章事的刘瞻便与牙兵一同上表立博州刺史韩君雄为节度使,同时刘瞻还发府库二万贯,分别犒军魏博与沙陀,并令沙陀行营军使李国昌送离魏博兵马离境。 得到刘瞻的奏表与犒赏后,魏博的牙兵们也欣然接受安排,在韩君雄率领下北上魏博。 随着他们离境,刘瞻重整兵马,二十日率沙陀精骑四千,宣武军步卒一万五千南下。 二十四日,朝廷得知了魏博牙兵哗变并杀死节度使何全皞的消息,朝中虽有震动,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李漼为韩君雄赐名“允忠”,以其为左散骑常侍、御史中丞,充魏博节度观察留后。 与此同时,王仙芝所率十余万贼寇占据唐、随二州,挥师攻打邓州、襄州、郢(ying)州,奢望夺下荆襄北部地区来站稳脚跟。 李漼催促刘瞻进兵,尽快讨平王仙芝、黄巢所部。 二十五日,黄巢以黄存为使者,前往安州求表为天平军节度使。 消息传至长安,宰相兼兵部尚书徐商想要答应黄巢,但路岩、于琮认为不可。 李漼以为,黄巢以庶人身份造反,不同于庞勋、王仙芝以军将身份造反,因此驳回了黄巢的求表。 黄巢不以为意,继续求表天平军节度使,但此事传到王仙芝耳中,却让王仙芝当成了笑话。 “哈哈,这朝廷看不上黄巢,黄巢还自己贴上去,果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邓州南阳县淯水东岸,随着王仙芝不留情面的嘲讽,东岸军营内的将领们纷纷嘲笑起了黄巢不断求表的行为。 嘲笑过后,尚君长主动作揖道:“节帅,南阳与我们就一河之隔,只要明日搜集够船只,渡过淯水(白河)将南阳包围,我们就能占据荆襄门户南阳,割据此地来与朝廷抗礼!” “听闻北边的刘瞻拥兵一万八千,号五万大军南下来讨击我们。” “我们不如明日拿下南阳后,杀刘瞻个回马枪,将其挫败,再要求朝廷册封您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如何?” “好好好!”王仙芝听得飘飘然,忍不住叫好。 众人闻言,也纷纷向王仙芝讨起了封,王仙芝听后爽朗大笑:“都有都有。” “等我们明日渡河拿下南阳,挫败刘瞻兵马,届时某定然不忘汝等。” 眼见众人如此,毕师铎忍不住作揖道:“节帅,话虽如此,但刘瞻所率的兵马毕竟操训大半年,而且听闻他们军中还有沙陀的精骑。” “沙陀人骁勇善战,又是精骑,我们如果不小心,恐怕会吃大亏。” “大亏?”王仙芝笑着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小心了。” “我听说这沙陀的精骑在陇右被刘继隆打得几乎全军覆没,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 “再说,我五万大军在此,南边还有十余万兵马,即便沙陀的骑兵能以一当十,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 “节帅说的是,若是这群胡杂敢来,某定要割了他们脑袋!” “让他们来,俺见识见识!” 众人哄笑,王仙芝也笑着举杯道:“来,今夜痛快些饮,明日杀官军才有力气!” “喝!!”众人纷纷举杯,大口大口的饮酒下肚。 他们在帐内吃肉喝酒,帐外的甲兵见状,也分到了骨头和一些猪牛羊的下水。 尽管没有调料,吃起来十分难吃,但兵卒们依旧吃得兴起。 相比较这万余甲兵,其余数万流民就显得有些可怜了。 一碗粗粥,两块胡饼,这便是他们明日上阵杀敌前的断头饭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也恨不得将碗舔舐干净。 两个时辰过去,营盘内便渐渐安静下来,鼾声如雷。 塘兵换防好几次,王仙芝仅将塘兵向北放出十五里,东南两面仅有十里。 不少塘兵素质参差不齐,一夜下来,竟然偷懒的后退了好几里。 眼见天色微微发亮,这些塘兵更是坐在一团,打起了盹。 “嗡隆……” “娘贼的,好像有什么声音?” “哪有声音?快些睡吧。” “不睡了,还有半个时辰就换班了,到时候回营睡觉。” 几名塘兵背靠背坐下交流着,只是在他们交流的同时,远方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近。 “直娘贼的,不对劲!” “真有马蹄声!” 最先听到声音的伙长连忙起身,在他张望时,前方渐渐有了扬尘。 “敌袭!” “哔哔——” 伙长连忙吹哨,叫嚷着就要逃跑。 那些还在打盹的兵卒见状,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跟着逃跑。 只是他们没跑出十余步,便被远处射来的箭矢笼罩一处,所有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身着皮甲的他们连求救都喊不出,便纷纷倒在了这处官道上。 “驾、驾……” 数千骑兵从他们的尸体旁疾驰而过,风中猎猎作响的“沙陀”旌旗显露其身份。 “狗鼠的家伙,塘兵如此松懈,估计是群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最好,宰了他们,把钱粮都掳走!” “哈哈哈……” 队伍中,沙陀骑兵的笑声不断。 他们穿着官军的扎甲,持着朝廷发下来的武器。 过往年月,哪有这般精锐的装备给他们。 如今得了装备,倒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阵中的李国昌和李克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父子二人率军疾驰,每当看到前方有塘兵,便射出鸣镝,引得无数沙陀骑兵纷纷射出箭矢。 这些被安排苦差事的塘兵往往吹不出几道哨声,便被射杀当场。 饶是如此,随着沙陀骑兵不断推进,营盘内的义军却还是听到了哨声。 “敌袭!!” “铛铛铛……” 忽的,营盘内突然响起叫嚷声,无数深陷睡梦中的义兵仓皇爬起来,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捡起自己的兵器,无非就是些锈迹斑斑的长枪短刀,亦或者农具罢了。 包围在王仙芝他们牙帐四周的披甲兵听到哨声,当即也慌乱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穿戴甲胄。 “节帅!节帅!” 王仙芝只觉得有人不断拉拽自己,酒意朦胧的他刚要睁开眼睛谩骂,却见毕师铎、尚让二人拉拽着他们道:“节帅,敌袭,快穿甲!!” 王仙芝几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他们两人拽了起来,随后便见他们手忙脚乱为自己穿甲。 “着火了!!” “营门被堵住了!” 随着四周嘈杂声越来越大,王仙芝的酒意也猛然退去。 “直娘贼,谁杀来了?!” “塘兵干什么吃的?!” 王仙芝质问眼前二人,尚让连忙道:“不知道,官军突然就杀到营外了。” 穿好甲胄,二人立马带着数十名甲兵拥簇着王仙芝走出牙帐。 当他们走出牙帐,但见远处升起火烟,数百名披甲兵在他们牙帐外等待,都是跟随王仙芝从大别山杀出的盗寇。 “节帅,营门被堵住了,是沙陀的骑兵,最少有五六千人!” 尚君长急匆匆赶来,将最新的军情告诉了王仙芝。 “娘婢的胡杂,跟我杀出去!” 王仙芝的头还有些晕,所以在得知对方只有五六千人后,他下意识便要杀出重围。 好在毕师铎拉住了他:“节帅,他们有数千骑兵,我们收集了不少船,直接沿着淯水撤退吧!” “没错啊节帅,等我们和曹师雄会师,再与他们争斗也不迟!” “节帅,撤吧!” “节帅,火势要烧过来了!” 王仙芝看去,但见营盘外有无数火箭射入营内,大火点燃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 眼见局势如此,王仙芝立马道:“乘船撤!” “走!”眼见他下令,众人立马簇拥着他向淯水杀去。 沿途无数兵卒都在朝淯水冲去,待王仙芝他们抵达时,只看见乌泱泱上万人聚集此处,而水面上的舟船已经被抢走上百艘,沿水而下了。 临时修筑的渡口上,仅有不足百艘舟船,且还在被乱兵抢夺。 “叵耐的狗杂,都给我让开,把船让出来!” 毕师铎率兵在前面砍杀乱兵,尚君长和尚让带着近千甲兵护送着王仙芝。 这时,后方传来了马蹄声,但见无数骑兵在营盘内冲杀,手里还拿着火把,不断抛弃。 火把点燃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那些沙陀的骑兵则是在砍杀着那些不穿甲胄的兵卒。 “节帅,快上船!” 尚让和尚君长、毕师铎三人率兵砍杀了不少试图争抢船只的乱兵,护着王仙芝坐上了一艘抢来的游船。 眼见他安全,三人又继续带兵砍杀四周乱兵,先后抢夺了三十余艘舟船,撑船离开了渡口。 渡口上的乱象还在持续,乱兵们为了抢夺位置而厮杀,而岸上也出现了宣武军的旌旗。 “呜呜呜——” 宣武军从燃烧的营帐内杀出,结直阵用长枪将无数乱兵流民逼着后退。 无数人坠入淯水之中,不会游泳的人被溺死,会游泳的也由于体力不支而被风浪埋没。 “阿爸,他们逃了!” 李克用策马而来,手中还拿着王仙芝牙帐里带来的令旗。 “令旗都没带走,果然是乌合之众。” 李国昌在马背上面露轻嗤,而李克用却道:“我们马力充足,杀败他们后,还能南下再战一场。” “可这群步卒跟不上。”李国昌皱眉看向那些正在扑杀乱兵与流民的宣武军兵卒。 要知道他们昨夜便行军到了王仙芝他们营盘东边三十里处,今早天未亮就动兵,结果他们骑兵先抵达了半个时辰,又是堵营门,又是放火箭,这才等来了这一万多宣武军步卒,后续还掉队了数千人。 刘瞻还在后方收拢掉队的残兵,战场只能交给他们指挥。 好在王仙芝所部纯属乌合之众,父子二人没用什么手段便打了个突袭。 “舍下他们,我们直奔叛军主力!” 李克用根本不在意这群宣武军的步卒,李国昌听后还是摇头道: “刘使相对我们有恩,我们不能不义,先等刘使相过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好!”李克用点头应下。 在沙陀人眼里,忠心还可讨论,但道义却不能讨论,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不多时,宣武军将那数万乱兵尽数捕杀,而刘瞻也带着掉队的四千多残兵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被烧成废墟的营盘,以及淯水便被扑杀的乱兵时,他脸上骤然浮现笑容。 “好好好!此役当为李军使首功,老夫必然会向朝廷为李军使请功!” 他被王仙芝和黄巢祸害了近一年,如今终于击败了这群乱兵,心里自然高兴。 李国昌和李克用听后,当即也受用作揖:“使相放心,这些贼寇不过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我们对手。” “只要钱粮充足,我们现在立马就可以南下,将南边几支贼寇尽数收拾了!” “好!”刘瞻闻言道:“此役缴获,半数归尔等,半数归宣武军,待到朝廷犒赏下来,七成归尔等,三成归宣武军如何?” 刘瞻的话让父子二人眼冒金光,连忙作揖:“全凭使相调遣!” 有了父子二人的承诺,刘瞻当即便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写下奏表后,当即送往了长安。 快马疾驰长安时,比起中原的混乱,西境则是显得尤为平静。 时入冬季,北方飘雪,陇道断绝,李承勋被调离,郑畋接管了泾原及陇州、关中等处兵马。 操训不到半年的两万神策军被调至骆谷关,鄜坊及左右神武军等五千官兵被调往凤州黄县,郑畋又以凤翔兵五千驻守散关。 关中南边有三万官兵驻守,而陇山一线又有泾原、邠宁及关东、河东诸镇官兵及神策军杨公庆等诸部六万兵马驻守。 大唐的底蕴确实丰富,不到三个月时间,便又拉起了九万军队来拱卫关中。 待到积雪融化,却也是来年二月了,这些兵马还有足够的时间操训。 相较于北方,西境南部的三川战场局势就显得有些复杂了。 刘继隆率军二万夺取江油关和绵州六县后,当即便驻扎绵州不动,而高骈则是集结马步兵与步卒在雒水南部,双方派精骑在汉州境内不断交锋。 李福退守梓州后,重新募兵五千操训,而高骈则是朝廷准许他节制三川后,派遣王重任前往山南西道,分别在巴州、渝州募兵。 二十二日,没卢丹增率五千番骑,七千番兵抵达绵州,刘继隆兵力从战后一万八千余人,增至三万。 在兵力上,刘继隆以三万对整个三川约七万兵马,而对于高骈来说,他需要用两万人来应对南边南蛮的十万大军,用四万老卒和三万新卒来应对刘继隆的三万人。 三川的局势在这种对峙的局面下,安稳了大半个月。 高骈在等刘继隆主动出击,刘继隆则是在等待番汉军队磨合,并安抚麾下新纳入的地盘。 在时间推移下,秦州、朔方两处的登籍造册和土地丈量已经结束。 二州中的豪强军将都被刘继隆处理了个干净,两镇四州二十二万人口均分上百万亩耕地,并继续开垦耕地。 只是兴凤洋绵四州和兴元府,刘继隆却并未用强硬手段收拾当地的世家和豪强。 他本打算战事结束后再收拾这群人,却不想这群人却蹬鼻子上脸,主动来寻他了。 “噼啪……” 巴西县衙内,茶炉的火焰噼啪声不断传出,刘继隆坐在主位,面前则是坐着三名绵州世家的家主。 巴蜀之地,自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以来,多有太平,鲜有兵祸。 虽说两晋南北朝时期,不少世家倒在了隋唐以前,但活下来的世家并不少。 这其中,以李、尹、王三家为最大,下面又有景、冯、文三家为小。 站在刘继隆眼前的三人,分别是李氏家主李肇,尹氏家主尹杰,文氏家主文潼三人。 另外三家,要么跟随李福逃亡梓州了,要么就是在李福控制下的涪城、盐泉二县。 对于这些世家,刘继隆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没有杀这群人,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三川全境,贸然动手,只会让三川大大小小的世家豪强清楚自己对他们的态度,继而支持高骈对付自己。 “节帅自收复绵州以来,我三人本该立即拜见节帅,只是族中事情繁忙,故此耽误。” “此为我三族向节帅投献,以助节帅治理绵州,请节帅过目……” 李肇三人各自呈出一份类似拜帖的东西,而堂内候着的两名别将见状,其中一份接过并转交给刘继隆。 刘继隆打开看了看,只能说世家底蕴丰厚,所谓投献贴内的东西,不仅有粮食和金银铜钱,还有许多古籍古画,以及五千多亩田地。 粗略计算,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少于十万贯,而这还只是大半个州的世家手笔。 整个大唐如绵州这样的州,少说也有三十个。 这点东西虽然也算得上割肉,却算不上伤筋动骨。 刘继隆这段时间看过绵州留下的那些文册,单以土地来说,绵州近百万亩土地,有六成都在六大世家,十余家豪强庶族手中。 百姓仅有四成土地不说,还要接受这些世家庶族出身的官员、胥吏盘剥。 在如今这个时代,地方治理多是世家庶族出身的子弟,他们自然不可能盘剥压榨自己家族的产业,所以盘剥百姓就成为了他们敛财的手段。 如果只是苛捐杂税,百姓还不至于活不下去,但这些官员胥吏,通常把家族的田地按照下田收税,将百姓的田地视作上田收税。 这么做,等于转嫁家族该缴纳的赋税给百姓,让百姓交“富人税”,世家庶族交“穷人税”。 他们来找自己,恐怕就是为了官员胥吏的名额而来。 刘继隆合上礼单,面色平静道:“东西不错,某收下了,诸位还有何事?” 眼见刘继隆收下东西,几人如释重负,纷纷陪笑道:“听闻节帅要调官吏南下,我等以为不必如此。” “只要节帅开口,我等家族数百子弟,立马以节帅马首是瞻!” 三人的话,如果是被毫无底蕴的统治者,亦或者有眼光的枭雄听到,这群人自然高兴。 不论是两汉还是李唐,亦或者是后来的两宋和元明清三代,统治者都需要依靠地方势力来收税和治理地方。 李肇三人口中的数百子弟,代表的就是数百能够文章的官吏,足够治理两三个州,十几个县。 得到他们的投靠,便代表统治者多出了数百官吏,而他们也将扩大家族势力,从一个绵州影响到两三个州,十几个县。 这是双方共赢的局面,所以统治者往往都会接受他们的投靠。 朱元璋和李自成的最大不同,就是前者知道该在什么阶段利用什么人;后者不知道,亦或者没有足够时间来利用这群人。 按理来说,刘继隆也应该利用起这群人,因为他现在的文治实力,似乎还不足以治理整个天下。 不过他有自己的心思,而且现在的他,还有足够数量的陇右学子还未释放出来,不必委曲求全。 “尔等态度,某已然知晓,若有力所不逮的事情,某会交给尔等操办的。” 刘继隆平静说着,三人闻言浮现笑意,连忙作揖道:“是……” 眼见三人陪笑,刘继隆当即吩咐别将准备饭食,随后与三人共饮酒宴一场,直到夜半送走三人后,刘继隆才回到了中堂。 他并未直接休息,而是走到书房坐下,面前摆上了一本本空白的书册。 与此同时,擢升为校尉的李阳春带着两名兵卒走了进来,为刘继隆摆上了安神茶和一些糕点。 刘继隆朝他看去,但见李阳春的右臂依旧缠着绷带,不免询问道:“伤势如何?” “劳节帅挂念,再有半个月就能拆开了。” 李阳春恭敬回答,而那两名兵卒则是放下东西后走出了中堂。 他们离开后,刘继隆缓缓开口道:“今日之事,都听说了?” “听说了些。”李阳春点点头,姿态一如昔日在临州课堂上那般,好似被教育的学生。 刘继隆颔首道:“天下太大,以陇右的底蕴,囊括三川后,治理起来便有不少麻烦了。” “这些世家豪强和都护府的关系得把握好,若是太早表现我们的态度,恐怕会引起天下世家豪强的抵抗。” “只要隐忍一阶段,等到天下安定,到时候就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了。” “是!”李阳春没有反问什么问题,而是点头应了下来。 他有自己的主见,但更多时候,他都相信刘继隆的想法和主见。 “这些世家暂时不能除去,但他们占据大量土地也是事实,若是不除去他们,百姓就无法得到土地,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 刘继隆考校着李阳春,李阳春听后说道:“只要官吏都是我们的人,按照真实的情况收税,那就可以用收来的赋税来鼓励百姓开垦荒地。” “绵州的情况,节帅您也看到了,许多土地都能开垦成为上等的水田,只是因为官府苛捐杂税,官员胥吏盘剥压榨,百姓没有钱粮开垦罢了。” “只要您表态并下发农具,再蠲免新垦土地三年赋税,百姓定能开垦无数土地。” “不过百姓没有粮食开垦,而绵州又有许多土地在世家手中,所以不能推行陇右的公田制度。” “不如借粮给百姓,不收取任何利息,同时严禁世家浑水摸鱼,如此既能维系府库钱粮周转,又能鼓励百姓开垦荒田。” “待到三川拿下,再施展些手段,抓些世家豪强树立典型,但又不把他们全部得罪死。” “如此隐忍几年,待天下大定,再动手也不迟……” 李阳春这话说的符合刘继隆心意,但时局在此,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抓些典型,而是可以利用李肇等投降他的世家,打击那些支持朝廷的世家,并收归他们的土地来均分百姓。 这些世家豪强,刘继隆也不准备尽数杀死,而是另有用处。 他提笔在书册上书写,嘴里说道:“自夏商至如今,历朝历代都善于迁徙贵族、世家、豪强至边疆之地,为朝廷开疆拓土。” “周天子分封,秦汉强迁豪强至岭南、河西、汉四郡亦是此理。” “以豪强迁徙,虽然能迅速为朝廷在边疆站稳脚跟,但这些豪强也通常会隐匿人口。” “朝廷后续迁徙而去的人口,大多都被这群人渐渐隐匿起来。” “因此要迁徙这些豪强,不仅要讲方法,还需要手段。” 迁徙世家豪强,可以帮助朝廷稳定地方,但也容易在后续人口迁徙中,促成大家统治一地,甚至百姓只知家主而不知皇帝的局面。 为了防止世家豪强割据,所以迁徙的地方必须要容易讨平,不至于尾大不掉。 隋唐两代迁徙黔中的世家豪强并不少,但由于缺乏汉人,他们都被同化为夷了。 饶是如此,他们却依旧能占据地方,割据自治。 元明两朝的黔中四大土司中,播州杨氏和思州田氏就是隋唐两代扎根黔中,却被夷化的土司。 他们给黔中道的蛮人带去了先进的技术,却最后被同化,自己还割据地方。 这种错误,刘继隆可不会犯。 世家豪强最好投向西北、东北地区,而西南则是应该以军队、百姓和良家子为主。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击败高骈,然后再拿下三川。 “河西的军队,如今到哪了?” 刘继隆缓缓开口,李阳春闻言作揖:“河西七千兵马,眼下已经抵达朔方。” 刘继隆闻言颔首,随即安排道:“派河西兵马南下驻守萧关、秦州,调萧关的两千精骑南下。” “我们的粮食还够吃三个月,三个月内,攻破高骈!” 刘继隆将毛笔放下,目光看向李阳春。 李阳春见状作揖:“末将领命!” 他转身走出中堂,而前线的骑兵交锋也在随着时间不断进行。 汉州的百姓因为战乱而逃亡,有的选择南逃,有的选择北逃。 高骈得知后,下令驱赶这些百姓北上,以此来逼迫刘继隆尽早决战。 刘继隆倒是并不慌张,对于北逃的百姓照单全收,并令人发放粮食、粗布和干柳絮,帮助流民渡过寒冬。 十天过去,萧关南调的两千骑兵抵达绵州,刘继隆当即开始下令。 张昶回调巴西,率伤兵八百,步卒两千,番卒三千驻扎绵州一关六城。 刘继隆率两千精骑赶赴前线神泉县,集结张武、斛斯光麾下三千精骑,没卢丹增麾下五千番骑和七千番卒,以及耿明麾下的三千马步兵和九千汉卒。 腊月初五,三军集结绵州神泉县外,合计一万汉番精骑,一万九千马步兵兵卒。 “窸窸窣窣……” 时值正午,但寒风吹来,却吹得不少兵卒瑟瑟发抖。 西北的冬风干燥而猛烈,好似刀子在脸上刮划。 剑南道的东风却如冷水,吹到脸上不痛不痒,但却会钻到衣裳里,冻得人不断发抖。 近三万大军和两万民夫在内江水北部扎营,篝火点燃了一处又一处,却还是无法驱散那寒意。 “节帅,这天气还是有些冷,不如等开春再动兵吧。” 军营内,众多将领跟随着刘继隆,同时忍不住开口劝解。 刘继隆听后停下脚步,看向他们道:“待到开春,我们便没有多少时间了。” “此次南下,水土不服而患病者甚少,便是因为冬季缘故。” “若是等到开春,不久转夏,届时水土不服而患病者必然变多,我军也将不战而败。” 他话音落下,随后转身继续向牙帐走去。 一路上可以看见无数身穿战袄,搭建帐篷或搬运东西的兵卒,他们见到刘继隆,纷纷作揖行礼。 刘继隆颔首回应,不多时来到牙帐,而牙帐内摆着三个火盆,使得帐内缓和了不少。 他摘下头盔放在盔甲架上,随后回头看向帐内那摆在地上的沙盘。 诸将跟在他身后,刘继隆拿着木棍指点道: “三川酷热,故此我们必须在入夏前击败高骈。” “我们现在在内江水北部,向南分别还会遭遇绵水、雒水、雁水、蒙水的阻碍,才能抵达成都。” “雁水以北的水网不算多,主要就是这几条大水,但经过雁水后,南边就是密集的水网,我们的马军在这里,必然会遭受限制。” “高骈把军队摆在什邡,什邡北部就是雒水,南边还有雁水和蒙水。” “他看似要在什邡与我们决战,但等我军南下,他必然会撤军,撤到蒙水后方。” 刘继隆简单描述了一下成都平原的水文情况,又说出了高骈的用意。 众人听后,张武率先查看,确实发现沙盘上的水文弥补,不免道:“节帅,我们没有必要和他在成都附近打。” “不如再等两个月,等到陇山和秦岭积雪融化,令高都督、陈都督和曹都督三人分别挥师进攻关中。” “朝廷若是被攻,必然催促高骈主动出兵,高骈就是想不出兵也不行。” 张武话音落下,众人颔首,十分认可他所说的这番话。 只是刘继隆听后却摇摇头,用手指着成都道:“高骈没你们想的那么迂腐,如果我们继续拖着,高骈定会派骑兵袭扰我军农田,致使我军夏粮不得收。” “待到我军粮尽退兵,他就可以用夏季来操训三川兵马,入秋后拉出一支更强大的兵马与我们鏖战。” “正因如此,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刘继隆把棍子放在手上,双目如炬:“他不就是想要吸引我们进入成都腹地吗?” “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他!”他走回到主位,转身面朝众人:“传令!” 诸将纷纷作揖,等待接令。 “斛斯光、没卢丹增,你二人率两千精骑,两千番骑作为先锋哨马,南下探查敌情,切不可越过蒙水。” “末将接令!”斛斯光遇没卢丹增作揖应下。 刘继隆观察着没卢丹增,确认他没有异心,这才继续下令。 “张武,你统帅三千番骑,三千马步兵为前军。” “末将接令!” “耿明、韦工啰碌,你二人统帅九千步卒、七千番兵为后军。” “末将领命!” 眼见众人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道:“我亲率三千精骑坐镇中军。” “是!!” 众人纷纷应下,刘继隆嘴角轻挑,微微抬首:“张武,你替我写封信,派人送给索勋。” “看在当年共事的份上,他如果愿意投降,我愿意保他富贵。” “如果他不想投降,执意要跟随高骈与我为敌,那我们就只好战场上见了。” “另外,以我的名义写封信给高骈。” “告诉他,我知道他准备在成都与我交战,他不是我的对手,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一样。” “是!!”张武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继续开口: “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南下,不破成都,势不回转!” “是!!” 诸将告退,快马往南方疾驰而去,半日后,快马与西川的塘骑碰面,隔着百余步便射出了带有书信的箭矢。 西川的塘骑拾取书信后,眼见上面是刘继隆亲笔,不敢耽误,当即送往本阵,交到了高骈的手中。 高骈让人把信读出来,当听到刘继隆说他不是对手的时候,不等诸将发作,高骈便爽朗笑出声道: “昔年非我不是对手,只是受制于朝廷,而今三川尽属我,纵刘继隆举全陇兵马而来,也不是我对手。” 他话音落下,当即起身,手搭在腰间刀柄之上,目光扫视帐内诸将。 “我师三万余,他也领师三万余,有何可惧?” “我观他如此骄傲,骄兵必败,我师必胜!” “是!!” 帐内诸将纷纷起身作揖行礼,高骈目光如炬:“传令!” “令李福于腊月十五出兵袭扰罗江、神泉、巴西三县。” “令王重任不用慌乱,安心在巴州操训三军即可。” “着索勋率军撤回什邡,白马关孙高浔率军五千撤回成都,再以我手书送给张璘、蔺茹真将,让他们以手书行事。” “待三军回撤,且瞧那刘继隆如何姿态。” “他不是说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吗?那就看看他敢不敢南下来成都与我交锋。” “接令!!”诸将纷纷高声接令,无数快马自此往四方疾驰而去。 三日时间,各军皆得令,西川兵马后撤成都,刘继隆亦率军渡过内江水,南下成都。 宽二十丈的内江水,宽四十丈的绵水先后被渡过。 斛斯光、没卢丹增率军抵达绵竹,绵竹除数万百姓外,空无一物。 刘继隆派步卒五百,番兵一千驻扎绵竹,继续挥师南下。 至正午时分,张武传来消息,白马关与德阳兵马皆撤走。 黄昏时分,张武率前军渡过雒水,分兵向雒县、什邡、濛阳而去,三城皆空,张武遂据三城。 刘继隆率中军、后军驻扎雒水以北,一日行军六十余里。 消息传至高骈耳边时,高骈已经率军后撤至七十余里外的犀浦县,左边是郫县,右侧是成都。 由长江(岷江)分出的无数河流组成水网,将成都附近百里包围起来,马军即便走入其中,也无法随意驰骋。 “陇右的军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壮。” “以他们的速度来看,骑兵一日驰骋一百二十里不是问题,就连马军也能走百里,步卒最少七十里。” 牙帐内,高骈站在沙盘面前指指点点,他身后则是跟着梁缵,不见张璘与蔺茹真将。 高骈在西川操训兵马也有相当长的时间了,但他自认为麾下兵马的行军速度还是不如陇右。 从行军速度来看,双方兵马素质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梁缵也察觉到了双方的差距,所以思虑过后主动开口道: “节帅,按照这个速度,刘继隆最迟后天正午就能兵抵成都。” 闻言,高骈微微颔首,目光盯着沙盘。 “明日他们应该会渡过雒水,南下再渡过雁水,抵达蒙水北岸。” “只要等他们后天渡过蒙水,张璘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提及此处,高骈略微眯了眯眼睛:梁缵见状却还是有些担心:“节帅,虽说我军限制了叛军的马军,可叛军的步卒同样不少。” “若是张大郎他们未能成功,那压力便都在我们肩头了。” “倘若、倘若……” “没有什么倘若!”高骈打断了他,目光冷厉看向沙盘。 他抬手用棍子击倒那面写上“刘”字的令旗,看着倒下的令旗,冷静道: “只要在此击破刘继隆,三川尽属我,届时再把南蛮收拾干净,大势在我!” “唯我节制三川,大唐才有继续存续的可能!” (本章完) 第413章 犀浦对峙(万字大章) 第413章 犀浦对峙(万字大章) “都小心些,注意脚下!” “唏律律……” 腊月初六,当刘继隆开始拔营,雒水南岸的斛斯光便征募了五千什邡县民夫,在南岸负责接应北岸大军。 宽四十余丈的雒水涛涛而去,水面搭建浮桥,以舟船相连,供大军的辎重车畅通两岸。 什邡县的民夫,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弱,亦或者十几岁的中男,鲜少有青壮。 他们穿着衣裳破烂,每个人面黄肌瘦,脸颊深深凹陷进去,五尺多的男儿恐怕连百斤都不曾有,风稍大些,似乎都能将他们吹跑。 相比较下,被大军从绵州征发的那些民夫,虽然同样瘦弱,但起码有崭新的冬衣可穿,也没有原来那么面黄肌瘦了。 虽说绵州能够直接掌握的耕地有限,但刘继隆还是均发给了当地的百姓,这也并未引起几个世家的警惕。 古往今来,凡开国的皇帝,均分田地都是极为重要的政策,只要不动贵族和世家的田地,其它田地与他们无关。 至于那些荒地、林地,虽然在以前属于这些世家,但实际上都属于朝廷,这些世家也不过是占据朝廷的资产来充当自己的资产罢了。 刘继隆要收回并发放给百姓,他们也不敢不支持。 正因如此,刘继隆只是通过简单的分配,便获得了绵州百姓的民心。 当刘继隆下令征募民夫后,绵州各县男丁踊跃报名。 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刚刚到手的那二三亩地,更是为了民夫的那点钱粮。 陇右军招募民夫,每日发钱十文,粮三斤。 剑南道虽然富庶,但那只是世家豪强和官员军将富庶,与百姓无关。 每日十文钱加三斤粮食,这足够勉勉强强养活一家人了,所以报名的民夫很多。 不过这也只限绵州的民夫,诸如汉州绵竹、德阳、什邡、雒县等地百姓,由于和陇右军接触不长,实际上十分抵触他们。 斛斯光也不得不用了些手段,强征民夫来到雒水南岸。 当刘继隆来到雒水南岸后,斛斯光便主动上前请罪道: “节帅,汉州百姓抵触我军,末将不得已,只能强行征募这些民夫来帮忙。” 刘继隆打量斛斯光,眼见他诚心请罪,当即道:“百姓不了解我们,抵触是很正常的。” “此过错不在你,事后你派人向民夫说明情况,把今日钱粮发下,诚心向他们道歉便是。” “记住,我军南下,若是想要迅速夺取并稳固三川,获得三川民心便格外重要。” “高骈再有手段,却也要受限于朝廷。” “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地方官吏的盘剥压榨,这些问题他是没有办法解决的,而我军有足够手段和毅力解决这些问题。” “只要能得到三川的民心,我们就不是三万对七万,而是三十万、三百万对七万。” “是!”斛斯光作揖应下,刘继隆则是回头看向那滔滔雒水。 大军正在通过雒水渡河而来,而此时一支骑兵也正在通过渡桥,试图来到南岸。 不多时,耿明带着这队精骑到来,并隔着老远作揖,靠近后迅速汇报。 “节帅,西边龙门山方向有马蹄印记,而且也有被清理过的痕迹。” “马蹄……” 刘继隆听后略微思索,不等眉头皱起,便转头对斛斯光询问道:“你们这一路南下,可曾与高骈麾下精骑碰面?” “没有。”斛斯光连忙回答,接着开口道:“节帅,这批马蹄印记,会不会是高骈在布置骑兵,准备等我们渡河后袭扰我军粮草?”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刘继隆颔首回答,却又沉着道: “他要袭击,便给他袭击,我军所带粮草,足够一月之用。” “击破高骈,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高骈主动分出精骑,显然是不想让成都水网限制住本部精骑。 若是换做别的将领,现在恐怕会集结重兵去龙门水围剿那数千精骑,但刘继隆没有。 兵贵神速,陇右军中又有足够的火药,而西川境内大部分都是夯土城池,根本抵挡不住陇右将士和火药的组合。 以陇右军的行军速度,高骈根本来不及撤走所有州县的钱粮。 这就是刘继隆为什么先对付朔方和秦州,最后再对付高骈的原因。 三川钱粮不容易运往陇右,所以先进攻近在咫尺的朔方和秦州,利用攻打他们的时间来转运钱粮南下。 等到收拾了他们,南边的钱粮也囤积的差不多了,足够刘继隆挥师南下。 攻入西川后,以陇右军的行军速度,不愁弄不到粮食。 倒是高骈调走精骑,试图袭扰粮道,断绝陇右军后路,看似高明,但前提是他得能打赢。 “传令!”刘继隆沉着开口,身旁的斛斯光、耿明等人先后作揖。 “令前军张武率军南下,夺取新都、新繁二县。” “斛斯光……” “末将在!”斛斯光连忙回应,刘继隆吩咐道: “你率精骑,先去夺取九陇县和朋笮守捉城,随后挥师南下,沿着长江一路往新津而去。” “是!”斛斯光应下,随后才询问道: “节帅,末将抵达新津后,是否需要北上突击高骈?” 在斛斯光看来,迂回绕过高骈,驰往敌军背后,那必然是要为发起突击做准备。 只是对于刘继隆而言,四千精骑在这个时代的成都水网发挥不出威力,骑兵侧击和背击虽然可见成效,但成本太大。 斛斯光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高骈分心,无时无刻都在揣摩斛斯光的去处。 “你只管驰往新津,三日后挥师北上,准备堵截西川溃兵即可!” “末将领命!”斛斯光眼神闪过些许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能参与接下来的正面战场固然可惜,但堵截溃兵也是一件大功。 “去吧!” “是!” 刘继隆颔首示意,斛斯光也适时调转马头,疾驰离去。 瞧着他远去,刘继隆看向耿明:“派马步兵前往什邡县,让人准备好饭食。” “大军抵达什邡县后,先吃早饭,然后南下新繁县。” “末将领命!”耿明沉声应下,随后开始指挥兵马继续过河。 一个时辰后,大军渡过雒水,挥师继续南下。 什邡县在大军渡河南边的十里外,因此赶在巳时前,大军便抵达了什邡县。 马步兵先行一步,当步卒与民夫抵达时,他们已经先吃饱了。 不等刘继隆下令,他们便开始外出放哨二十里,为步卒吃饭提供庇护。 五千什邡县民夫被结算了工钱,虽然只干了一个时辰的活,却依旧给了一整天的钱粮。 得到钱粮后,他们还觉得很不真实,拿着手里那十枚铜钱和三斤粮食,只觉得在做梦。 “什么时候,当兵的也知道给钱粮了?” 这五千多什邡县民夫都是一个想法,随后生怕陇右军将他们的钱粮抢走,急匆匆带着钱粮跑回了城内或四周乡里。 瞧着他们“逃跑”的背影,耿明唏嘘道:“这么多年,末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害怕兵的百姓。” 刘继隆沉默无言,调转马头后,又不忍道:“百姓如此,皆赖朝廷无所作为,官兵肆无忌惮,嚣张跋扈。” “为了生存下来,他们也只能变得吝啬而且狡猾,心机深沉。” “这世道不能继续乱下去了………” “嗯!”耿明郑重颔首,随后跟随刘继隆来到临时军营,下马用饭。 半个时辰后,随着三军与民夫酒足饭饱,大军继续南下。 沿途五十里路程,对于不缺挽马骡车的陇右军而言,并不算很长的距离。 不过期间的雁水、蒙水等两条河流,还是使得三军速度不可避免的变慢。 接连两次过河,原本以为河流已经渡过,但随着他们渡过蒙水,摆在他们面前的才是密布的水网。 这些密布的水网,在后世早已化作了平原或河渠,但在这个时代却依旧是阻碍行军的河流。 从濛阳南下新繁,五丈以上宽的河流便遇到了七条,二三丈的河流更是十数条。 他们几乎每走两刻钟,就要停留下来,驱使民夫铺设壕桥,这样才能让大军通过。 虽说河流不宽,但却动辄十余里乃至数十里长,基本都是长江(岷江)分流出来的河流。 这些河流有不少都是先秦时,李冰父子派人挖掘的。 先秦时岷江泛滥,成都八百里平原时常遭受洪涝,百姓颗粒无收。 李冰父子被授命修建都江堰后,不仅修建了宝瓶口和飞沙堰,还修建挖掘了无数堰堤、河渠、河道来分流。 整个水文系统,涵盖整个成都平原,使得大雨不涝,小雨丰田。 东汉时期,当地又设置“都水椽”和“都水长”来负责维护堰首工程。 到了蜀汉时期,诸葛亮治蜀并设堰官,征募一千二百兵卒专门负责各处河道的清淤和排积、修缮等工程。 此后各朝,基本延续了诸葛亮留下的堰官制度,并每岁检修河渠。 虽说保留下来了都江堰,但都江堰延续出去的西川水文系统却被破坏了。 所以刘继隆遭遇的这些许许多多河道,在后世早就变成了平原和沟渠。 好在辎重车里有足够多的壕桥,这才让大军在天黑前抵达了新繁县外。 在他们抵达新繁县的同时,新繁县的夯土城墙已经被炸开了一道两丈宽的豁口,城头的旌旗也换成了陇右的旌旗。 眼见大军到来,驻扎此处的陇右二百陇右马步兵也出城迎接起了大军。 “节帅,新繁县于正午拿下,新都县也在两个时辰前被张都尉率军拿下。” “我军塘骑向南探哨十里后,与西川军的塘骑遭遇,西川军应该驻扎在郫县或犀浦县。” 校尉毕恭毕敬汇报着刚刚获取的军情,刘继隆见状看向耿明与韦工啰碌:“耿明,韦工啰碌,你二人率军前往城南扎营,一个时辰后县衙议事。” “末将领命!”二人作揖应下,随后便率军往城南而去。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又对张武麾下的校尉道:“传令给张武,率军来此议事。” “是!” 校尉应下,刘继隆则是带着百余名精骑走入新繁县。 新繁县属于成都府,所以县内情况相比较北部的绵州要好上太多。 城中百姓虽说也穿着破烂,但起码都能打上补丁,面颊虽然凹陷,却也称不上面黄肌瘦,可见成都府的百姓,比成都府外的百姓,还是稍能过活些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胆子也稍大,敢走出街坊,来到主路两旁围观入城的陇右军,可见张武拿下新繁县后,陇右军的军纪保持很好,没让他们感到惧怕。 刘继隆没有太多时间观察百姓,他驰马来到了新繁县衙,命人将县衙内的图籍都搬了出来。 和绵州一样,新繁县也是有两套图籍,应对用前者,办事用后者。 在后者的图籍中,新繁县有民九千余户,四万七千余口,四十四万五千余亩耕地。 这些耕地,有接近五成左右都掌握在军将富商和世家庶族手中。 稍微看了看,刘继隆便知道整个三川的情况了。 军将富商和世家庶族基本掌握了半数乃至六成的土地,这些人也是自己必须对付的人,不然自己即便击败高骈,也只能掌握半个三川。 合上图籍,他令人把图籍收好后,便令庖厨准备饭食,同时等待耿明和张武等人到来。 新都县和新繁县距离不过二十里,快马传递消息的情况下,一个时辰左右也能到达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安静等待,直到天色彻底变黑,耿明与韦工啰碌率先走入衙门内。 三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随后便见张武风尘仆仆赶来,走入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刘继隆作揖:“节帅,末将来迟了!” “兵马都安排好了吗?”刘继隆没有怪罪他。 “都安排好了。”张武颔首回应,见状刘继隆便开始令庖厨上菜。 饭菜上桌后,刘继隆边吃边谈道:“高骈应该率兵驻扎在犀浦,如此既能策应郫县,也能策应成都。” “据塘骑来禀,成都有不少兵卒驻守,应该不少于五千。” “若是如此,那刨除东川李福的二万兵马,以及山南西道的残兵游勇,西川驻扎南境的兵马,高骈所能动用兵马,应不超过四万。” “高骈派精骑躲藏龙门山中,估计是想打我们个措手不及,截断我们退路。” “这支精骑不用管,只要击败高骈主力,他们自然会撤退。” “我已经派斛斯光绕过郫县南下,相信高骈已经得到了后方的军情,他现在估计在怀疑我会以骑兵侧击、背击于他。” “我们在这里有六千精骑,三千马步兵和一万二千步卒,合兵两万一千人。” “高骈虽然分出骑兵,但军中兵马应该不少于三万人,亦或者在三万左右。” “西川军中,不少都是被高骈从东川带来的老兵,不可与普通藩镇官兵相提并论。” “明日我军南下,若是高骈不退,那两军应该在犀浦北部交战。” “张武你明日点塘骑探查,看看这里是什么地形。” 刘继隆话音落下,张武连忙应下,而刘继隆也凝重道:“此战不定,三军人不卸甲,马不卸鞍。” “是!”三人颔首应下,刘继隆见状不再言语,只是在吃饱喝足后,将韦工啰碌留了下来。 “节帅……” 韦工啰碌还是第一次和刘继隆单独对话,自然有些紧张。 对此刘继隆安抚他道:“我留你下来,是想知道,多康的将领,对我和陇右到底是何看法。” 面对这个问题,韦工啰碌有些哑然,但整理思绪后还是回答道: “节帅也知道,我们不少人都是生活在吐蕃治下,而大唐式微多年,所以不少人自然怀揣着恢复吐蕃的想法,对陇右和节帅……额,还是有些非议的。” “不过节帅放心,如今实际掌权的是没卢丹增,他更倾向获得节帅您的支持。” 韦工啰碌能说这话,也就代表尚摩鄢多半是被多康内部的保守派架空了。 大战在即,刘继隆不得不防备多康吐蕃的番兵,也应该施展手段笼络他们。 所以面对韦工啰碌的这番话,刘继隆主动开口道:“吐蕃长期由一个家族统治,这对中原并不利。” “据我所知,卫藏六茹的许多奴隶和小贵族都早已忍受不住逻些城的盘剥了。” “我可以断言,他们在三年内必定会起兵,而你们如果能支持他们推翻逻些城,再由你们推举没卢丹增攻入逻些城,击败这些叛军,那没卢丹增或许能成为卫藏和多康的王。” “如果你们需要粮食和兵器,我可以在拿下西川后,自陇右和西川分别运送武器和粮食给你们。” “你们也应该可以感觉到,多康和卫藏的土地逐渐贫瘠,无法产出更多粮食了吧?” 刘继隆最后这句话,让韦工啰碌不免咽了咽口水。 这些年,多康土地能产出的粮食确实越来越少了。 韦工啰碌年轻时,多康的河谷还能每亩产出七斗粮食,如今却只有六斗了。 正因如此,尚摩鄢虽然从刘继隆那里获得了不少粮食,也开垦了不少土地,但收获的粮食依旧不够麾下几十万众消耗。 如果能长期从刘继隆手中得到粮食和兵器,那确实能减轻不少负担。 “此役过后,多康的马匹分为上等马和中等马、下等马,上等军马,中等乘马,下等挽马。” “一匹上等马换两匹中等马,或者四匹下等马,每匹下等马换十石粮食,亦或者一担茶。” “其它诸如绸缎、布匹、瓷器、漆器等商货,我会重新让官员们裁定,比之前的价格便宜。” 刘继隆话音落下,韦工啰碌便眼前一亮。 十石粮食加上奶制品,差不多够三个人一年的口粮,这可比开荒种地来的快多了。 比起之前的价格,这次的价格,刘继隆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韦工啰碌见状,当下便作揖行礼道:“多康永远都是节帅麾下最忠诚的骏马。” “嗯,此役结束后,你与没卢丹增也好好谈谈,没什么事就下去休息吧。” 刘继隆示意其退下,韦工啰碌见状便行礼退出了衙门。 在他走后,刘继隆也起身走向了县衙中堂休息。 对于他给多康开出的价格,他并不觉得很高,只是多赚和少赚罢了。 十石粮食很多,以现在三川的粮价,差不多在七贯钱左右。 不过随着战乱结束,荒地复垦和各类政策出台,刘继隆有自信在两年内将三川粮价恢复到每石四五百钱的水平。 届时与多康交换,四五贯便能买一匹挽马,二十几贯就能买一匹军马。 不管怎么说,都是刘继隆在赚,而多康也不亏。 他们只要能和陇右、西川买卖粮食马匹,就可以用更高的粮食价格来和其他部落贸易。 据刘继隆了解的,诸如羌塘、苏茹、逻些城等地,一石粮食已经涨到了一贯五乃至二贯的价格。 往后近二百年都是气温下降期,吐蕃对粮食和茶叶的依赖也将不断走高。 正因如此,刘继隆从不忌惮扶持尚摩鄢这群人,因为随着气温下降,高原之上只有碎片化的统治,吐蕃王朝只能成为历史。 哪怕他现在扶持没卢丹增,没卢丹增也顶多控制卫藏和多康地区,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而不断出现问题。 他们对中原的依赖性只会越来越高,越来越容易控制。 思绪间,刘继隆回到中堂洗了把脸,随后便躺下休息了。 只是在他休息的同时,距离他不过二十余里外的高骈却根本睡不着。 “窸窸窣窣……” 甲片声响起,站在沙盘前的高骈抬头看向牙帐门口。 索勋和梁缵走了进来,二人先后作揖。 “节帅,陇右的那支骑兵在两个时辰前经过唐昌,眼下估计往青城方向去了。” “节帅,不如先收拾了这支兵马,再回头与刘继隆决战?” 二人各自提出建议,高骈眉头却紧锁,蹲下将朋笮的陇右令旗插到了青城方向。 待他做完这一切,他这才缓缓道:“刘继隆距离我军不过二十余里,我军若是后撤,他必然逼近。” “等我们拿下后方那数千精骑,刘继隆恐怕已经包围成都了。” “成都城内二十余万百姓,城中粮食仅够三个月所用。” “刘继隆今日攻破新繁和新都,又派骑兵拿下了朋笮和九陇,所获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多支撑几个月。” 他说着说着沉默下来,片刻后又道:“张璘他们应该明日就会行动,届时先看看刘继隆反应,再决定如何对待我军后方的这支精骑。” “若是不出我预料,刘继隆应该准备用这支精骑来截断我军退路。” “慢!”高骈突然打断了自己,目光不断扫视营盘。 如果是对付普通将领,甚至是段宗榜这种大礼名将亦或者王式等人,高骈肯定会觉得这支精骑是用来策应主力,随时准备侧击或背击的骑兵。 不过对手是刘继隆,不能以平常良将视之。 刘继隆此举,肯定是用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甚至用于截断自己后路。 这说明,他很有可能已经发现了张璘他们的踪迹,知道自己准备阶段他后路,以自己的招数来对付自己。 这么想着,高骈眉头紧锁,随即开口道:“派兵绕过新繁,连夜告诉张璘他们……绕过新繁,撤往郫县。” 高骈这番话,使得索勋与梁缵二人表情错愕,梁缵忍不住询问道:“节帅,这已经安排好了,为何还要撤回来?” “刘继隆大概已经发现张璘他们的踪迹了,将他们留在北边已经无用。” 高骈解释着,同时将代表张璘的精旌旗撤回到郫县,同时说道:“刘继隆准备先击溃我们,再收拾张璘和李福他们。” “眼下他手中兵力,应该在两万左右,以两万对付我们近三万人,他恐怕有些托大了。” “兵力相等,我还未输给过任何人……” 他起身走回主位,安心坐下的同时吩咐道:“传令,将军中牛羊尽数屠宰,给三军加餐!” “是!”梁缵二人果断作揖应下,但不等他们退出,高骈看向索勋:“索兵马使留下。” 梁缵看了索勋一眼,随后离开牙帐。 在他走后,高骈则是开口道:“刘继隆给你写了招降信,你是怎么想的?” 索勋没觉得自己和刘继隆的事情能瞒住众人,故此他实话实说道: “某虽需要富贵,但也得看富贵自何人身上所取。” “让某在刘继隆麾下为将,某自认为折辱,自然不受。” 索勋实话实说,高骈听后颔首:“刘继隆虽强,我却也不弱。” “若朝廷能提前让我节制三川,哪怕只有半年,我亦能凭一己之力讨平陇右。” “如今虽说晚了些,但击退刘继隆不成问题。” “明日阵上你且看着,某如何攻破刘继隆中军。” “是!”索勋作揖应下,他对高骈的能力还是十分信服的,不然也不会从宋涯麾下转投高骈。 不过刘继隆始终是个另类,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怀揣着这种不安的情绪,他作揖退出了牙帐,转身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不多时,牛羊肉炖煮的香气在夜幕下不断飘香,引得所有人食指大动。 西川军大快朵颐,随后便各自回营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高骈洗漱过后,便见梁缵与索勋来禀报。 “节帅,张璘他们距离郫县已经不足三十里。” “此外,唐安县的塘兵在长江(岷江)东岸发现了骑兵南下的踪迹,估计要前往新津。” “卯时三刻,我军塘骑与叛军塘骑交锋,叛军塘骑突入,估计获得了犀浦附近的地形图籍。” 梁缵不断禀报,高骈听后脸色平静,安抚道: “不必在意,令弟兄们将昨夜未吃完的牛羊肉吃个干净,攒好力气杀贼!” “是!” 二人作揖退下,高骈依旧在冷静观看沙盘。 在他观看沙盘的同时,距离此地二十余里外的新繁县外也飘荡着肉香味。 耿明派人将新繁县的飞禽与能买的牛羊都买了个干净,除了没有对青壮的耕牛下手,老迈的耕牛和这些飞禽、山羊都被屠宰。 刘继隆正在吃着牛羊肉炒成的菜肴,面前则是刚刚摆好的沙盘。 只见犀浦县北部不是河流就是湖泽湖泊,其中又以郫水和沱水为主。 高骈把郫水和沱水让了出来,只因为这个时代的郫水和沱水足够宽阔,如果他设防,刘继隆肯定不会走这个方向进攻他,说不定会改换方向。 所以他让出郫水和沱水,在这两条河流后的一条小河修筑了营垒和防线。 “这湖泊星罗密布,大军结阵进攻,确实不太容易。” “抓几个舌头来,问问清楚当地的地势。” 刘继隆吩咐着,张武很快派人去办。 不多时,刘继隆便见到两名兵卒带着五六名农夫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群农夫年龄四五十岁,穿着破烂,草鞋里的脚还沾着淤泥,显然刚刚在干活。 他们长得瘦弱,五尺三四的身高,却瘦的如竹竿般。 “三位先吃饭吧,吃完饭再问。” 刘继隆笑着安排三人坐下,三人十分局促,直到看见装满牛羊肉的粟米泡饭,他们才放松下来,狼吞虎咽的吃着。 刘继隆看着他们很快吃完,又令人为他们添肉加饭,直到两大碗下肚,三人再也吃不下后,刘继隆才询问道: “三位能否为我解释解释这犀浦县北边的地势?” 刘继隆走到沙盘前询问,三人见状也在张武等人的注视下局促起身,连忙为刘继隆解释起来。 “犀浦县北边是湖泽,尤其是郫水和沱水两边有好多看上去是草地,但是是沼泽的地方。” “还有这边,这边是俺家……” “俺家在这边……” 三人的口音有些浓重,与后世的四川话并不搭边,刘继隆也听不懂。 张武虽然是渝州出身,却也听不懂三人的口音,只能在军中找来了成都附近逃亡陇右,参军入伍的兵卒来充当翻译。 三人的解释和兵卒的翻译下,刘继隆很快弄明白了这块地形的凶险之处。 不过三人的指点,也让刘继隆知道了该走哪条路进攻。 思绪过后,刘继隆对张武吩咐道:“派人给三位每人发两贯钱,五斗粮。” “是!”张武作揖应下,兵卒也翻译给了这三人。 三人听后,当即跪在地上,对刘继隆又是磕头,又是感谢。 刘继隆将他们三人扶起,拍拍他们的肩膀:“三位放心,待我击败高骈,定会让你们过上太平日子的!” 兵卒翻译过后,三人又连忙作揖,最后才在兵卒的劝说下,离开了牙帐。 随着他们离开,刘继隆也开口道:“传令,三军南下!” “是!!”张武、耿明、韦工啰碌三人先后作揖应下。 不多时,三军拔营向南,两万多兵卒及两万民夫沿着官道南下。 腊月的西川几乎不见太阳,阴沉的天气加上寒风,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十二里路程很快经过,三十余丈宽的沱江就在眼前。 民夫上前搭建浮桥,直到正午才将浮桥搭建完毕。 刘继隆率军渡过沱江,接着南下数里后,再度看见了宽度二十余丈的郫水。 如法炮制的渡河过后,摆在大军眼前的,除了无数湖泊之间的树丛与耕地,便只有摆在眼前的官道。 官道并不宽阔,左右不过十丈,官道两旁都是果林,多是苌楚(猕猴桃)、梨树和橘子树。 “派精骑先行,高骈恐怕已经得到消息,开始列阵了。” “是!” 在刘继隆吩咐下,斛斯光亲率精骑先行,刘继隆率大军与民夫随后进军。 果不其然,斛斯光他们南下不过半柱香时间,便有精骑来禀,高骈已经在南边犀浦县北部驻营。 刘继隆率军在一刻钟后抵达,时间已经来到午时,原本阴沉的乌云消散了些,视线变得明亮些许。 但见高骈将营垒设置在两条小河之间,后者宽多少不可见,但前者距离刘继隆他们不过半里地。 塘骑探查过后,很快调转马头回禀。 “节帅,前方河流为清水河,宽不过三丈,河水北面没有堑壕,但南边有堑壕、羊角墙和拒马等物。” “好!” 刘继隆颔首表示知晓,接着挥手道:“大军自此为中心,向四周探查,果林灌木皆铲除,留下字条,待战后补偿百姓,确认无碍后扎营!” “末将领命!”张武接令,随后开始率军以刘继隆为中心,向四周探查而去。 果林四周还好说,基本都是土地,但是远离果林后,不少覆盖草皮的沼泽和泥潭便吸住了不少兵卒,好在旁边就是同袍,可以迅速将他们救上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那三个农民为刘继隆他们指的路,果然没有太大问题。 此地足够修建一个营盘,而刘继隆也不耽误,当即下令修建营盘。 “节帅,他们扎营了!” 西川营盘内,高骈让人修建了一座四丈高的土台,自己走上土台眺望二里外的陇右军。 梁缵眼见刘继隆扎营,顿时有些着急,高骈见状微微皱眉。 如今不过正午,刘继隆既然已经探明北岸情况,理应修建壕桥,过河与他交战才对,怎么就扎营了? “难不成……” 高骈想到了自己后方那数千陇右精骑,但又很快摇头,否决了刘继隆是在等那五千精骑的猜想。 “他们军中骑兵马军、倒是不少,几乎占据三军半数以上。” “若是在汉州境内,我们不是他们对手,不过此地情况复杂,他们的马军想要冲锋也不是那么容易。” 高骈冷静说着,却始终忍不住去想自己身后的那支精骑。 思绪再三,他还是转头对梁缵下令道:“传令给张璘、蔺茹真将,命他们率精骑前往后方,把陇右的那支精骑击溃。” “末将领命!”梁缵作揖应下,而此时北岸的陇右军也已经开始搭建投石机、三弓床弩及随时可以展开的壕桥。 高骈见状,当即开口道:“把投石车和绞车弩推到阵上,与贼相距一里又二百步。” 索勋应下,当即指挥军中民夫将投石机和绞车弩推到了营垒二百步外,距离陇右军一里半。 时间很快过去,陇右军在北岸扎好了营垒,高骈眼见陇右军扎好营垒后,便安排塘兵在外,余下尽归营内,当即也皱眉走下了高台。 “他们身后有没有随军的商人?” “没有。” “民夫有多少?” “以沿途村庄谍子的说法,应该不少于二万,每人配两匹挽马和一辆辎重车。” 高骈与梁缵对话着走向牙帐,高骈听后只觉得棘手。 “随时派人盯紧他们,有任何动静都告诉我。” “是!” 他走入了牙帐,而梁缵也重新返回了高台。 与此同时,刘继隆没有组织议事,而是命令张武派人去后方沿途而来的乡村采买肉食和蔬菜。 张武答应后便走出牙帐,但不久之后又走回来作揖道: “节帅,郫县方向的官军精骑撤往南边了。” 张武的话令刘继隆脸上浮现出笑意:“我还以为这厮真的稳如泰山。” “现在他精骑调走,战场之上便只有我们麾下的六千汉番精骑了。” 刘继隆起身走向沙盘,张武闻言却皱眉道:“这附近多河流湖泊,我们精骑虽多,却也发挥不出来。” “那可不一定。” 刘继隆轻笑,随后用棍子指挥道:“我们一路南下,修建的浮桥都留下来了,你说他们的精骑向南撤去,是否有壕桥?” “这、自然是有的。”张武犹豫着点了点头,不解其意。 刘继隆见状,当即拿棍子指挥道:“传令!” “末将在!”张武果断作揖,刘继隆也用棍子在沙盘上画出一条路线。 “令你点齐三千陇右精骑,趁夜色绕过郫县,绕到犀浦县后方。” “注意遮盖踪迹,明日正午我率军主攻,你趁机从后方突击高骈!” 刘继隆收起棍子,忽视张武惊喜的表现,目光如炬道: “他派出精骑去阻击斛斯光,又以河流和湖泊来限制我军,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被我军精骑突击?” “既然这样,那我就用骑兵从他身后突击,看看他能不能反应过来!” (本章完) 第414章 犀浦之战(万字大章) 第414章 犀浦之战(万字大章) “唏律律……” “这边怎么有马蹄印?” 腊月初七清晨,当西川军的塘骑在郫县附近发现马蹄印后,整队塘骑立马停了下来。 队长翻身下马,看了看马蹄印后才道:“听闻昨日驻扎北边的张兵马使率骑兵南下,追击后方叛军精骑去了,看这个方向,多半是他们中塘骑留下的。” 土道上的马蹄印记并不多,看上去顶多数百精骑,倒也符合大队骑兵派出的塘骑数量。 “走吧,继续巡视四周,莫要让叛军钻了空子!” 队长翻身上马,随后继续带领塘骑在这一带放哨。 与此同时,清水河两岸的西川军、陇右军营盘内也飘出了浓浓肉香。 营盘内,两军兵卒都在大口吃肉,大口吃饭。 已经吃好饭的人,此刻正在打磨自己的兵器,亦或者喂食自己的军马。 随着时间来到辰时,陇右军牙帐内的耿明也急匆匆走出牙帐,朝着前线走去。 同一时间,梁缵和索勋同样走向了前线。 不多时,双方将领分别抵达前线,而他们的军令也高度统一。 “投石机前进一百步,绞车弩(三弓床弩)前进二百步,闻哨进攻!” 在双方的军令下,刚刚吃饱饭的部分步卒开始监督民夫推动投石车和床弩,直至抵达军令所规定的距离。 此时双方的投石机距离不足一里,床弩更是不足二百步。 因此当双方固定好床弩和投石车后,便各自吹响了木哨。 “哔哔——” “凿子箭准备!” “准备投石!” 一声令下,上千民夫便开始了行动。 西川军一边,七八十人联手操作投石机,三十余人共同为绞车弩上弦,速度不快。 陇右军方向,四五十人联手操作投石机,十余人为三弓床弩上弦。 这并非是西川军的器械威力大,需要的人更多。 相反,西川军的器械相较于陇右的器械而言,威力更小,但由于缺少了许多零件而需要费更多的人力来完成操作。 “放!” 忽的,陇右军的投石车与三弓床弩率先发作。 但见空气中传来呼啸声,西川军阵地上的都将连忙吹哨:“都蹲下!蹲下!” 他也着急蹲下,随后便见凿子箭瞬息间射穿了三台投石机,而陇右投出的投石更是零零散散的砸在西川军阵地上。 几名倒霉的民夫被投石砸中,身体几乎成为齑粉,血肉与断裂的骨头混合一处,但人却在不断哀嚎着求救,直到几个呼吸后才毙命当场。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乡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被杀,所有民夫头皮发麻,甚至有人发了疯般向后逃跑。 “我不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十几名民夫逃向后方,但当他们逃到二十几名队副面前的时候,这些队副毫不留情的举起手中陌刀劈下。 “噗嗤……” 十几名民夫不是被削掉脑袋,便是被砍断半边身子,纷纷哀嚎着倒下,挣扎几下后呼吸变弱,最后毙命。 前方的队头见状,当即冷声提醒所有民夫:“敢于后退者,斩!”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民夫纷纷清醒,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兵,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继续装石装箭,不想死就反击,把叛军的投石机和床弩尽数毁了,尔等便能活!” 在队头的提醒下,所有反应过来的民夫纷纷加快速度,不断为投石机装石,为床弩装箭。 “放!” “嘭——” “哔哔……” “后撤!” 一时间,二十七颗投石砸向了陇右军的前线,连带着还有十台绞车弩射出的凿子箭。 两台投石机倒霉被凿子箭射中,主梁被击断,而投石则是七零八落的落在了阵地上。 得益于陇右军曾对民夫进行过简单的吹哨后撤训练,许多民夫在听到哨声的第一时间便往后撤退。 尽管相比较凿子箭和投石机的速度比较慢,但除了几名倒霉的民夫被砸中毙命外,其余上千民夫都安然无恙。 “将阵没的民夫兄弟抄录姓名,战后发抚恤五十贯,田二十亩!” 耿明刻意大声叫嚷,而他的叫嚷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抚恤是什么?” “就是战死发钱安家,直娘贼的,这可是五十贯和二十亩田啊!” “多少?五十贯和二十亩田?!” 原本还惊慌失措的民夫们,此刻在听到战死后的抚恤数额后,纷纷热血冲上了头。 这个时代,凡百姓家中,基本都是二三乃至五六个孩子。 正因如此,这些人才会选择成为民夫,减轻家中压力。 五十贯钱和二十亩田,若是折算粮食的话,他们全家七八口人得面朝土地背朝天的刨食十几年才能攒下来。 若是期间遇到衙门加税,那还得往后延续。 因此对于这些贫苦至极的民夫而言,若是能以一条性命换五十贯钱和二十亩地,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惜命的人,可更多的是不把性命当命的人。 不用耿明下令,大部分民夫便回到了阵地上,开始帮助三弓床弩上弦,为投石车装载投石。 “放!” “嘭——” 很快,陇右军发起第二轮进攻,进攻之后又是西川军的反击。 双方隔着清水河来回进攻,而高骈也走出了牙帐,来到高台上远眺战场。 只是稍微看了几眼,他便已经看出了陇右的投石机和床弩比己方的威力更大。 “传令索勋、梁缵率军后撤,我们的投石车和床弩不是他们的对手。” “撤回来,让他们先进攻我们。” “是!”身旁的都将作揖应下,随后连忙下达军令。 不多时,前线的梁缵与索勋接到军令时,双方已经交锋五轮,西川军被陇右军的三弓床弩稳稳压制。 眼见投石机被摧毁的只剩十七台,他们连忙下令民夫推动器械后撤。 与此同时,耿明也交代阵地前推,进攻西川军营盘,随后翻身上马,往牙帐疾驰而去。 半柱香后,耿明来到牙帐前作揖:“节帅,西川军把床弩和投石机后撤了。” 他话音落下,帐内便响起了甲片声。 刘继隆迈步走出牙帐,身后跟着韦工啰碌。 “时辰差不多了,传令前军准备壕桥,过河后用盾车探路,必须在正午前攻破西川军的营垒!” “是!” 伴随着刘继隆一声令下,耿明当即开始征调后方民夫来到前线。 三十辆盾车已经准备好,十架壕桥也被搭建好,只等被扛到清水河。 “哔哔——” 刺耳的哨声不断在营盘内作响,七千汉卒与五千番卒开始走出营门,随后是三千骑兵和三千马步兵。 “呜呜呜——” 眼见陇右全军出动,西川军内传出号角声,无数兵卒走出营盘,列阵营盘前。 五千马步兵居左右两翼,中间是二万三千步卒。 高骈依旧站在营内高台上,面前已经摆上案几,上面插着五色令旗。 他取出令旗开始挥舞,十二名旗兵见状跟随挥舞令旗。 “诸队准备!” 索勋见状振臂高呼,二万三千步卒以每五十人组成一队开始听从号令指挥,形成四百六十队。 高骈挥舞令旗,则各军、营、团、队的执旗兵立马跟随挥舞,将军令传达各队。 “队别相去别十步,其队方十步,分布使均。” “驻队塞空,去前队二十步!” 各队队头根据旗语下达军令,每队兵卒开始跟随队头军令调整。 不多时,西川军中队与队之间横向间隔十步,每队占地方圆十步,确保分布均匀。 后方驻守部队填补阵列空隙,距离前锋队列二十步。 眼见各队几乎完美执行军令,高骈开始加快令旗挥舞速度,而西川军也随之开始继续调整。 西川军的变化在刘继隆眼前,刘继隆走上巢车,身后还有左右两辆巢车,每辆巢车各站旗兵九名。 刘继隆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的令旗,随后远眺西川军营内的高台,眯了眯眼睛后取出令旗开始挥舞。 “进!” “呜吼!呜吼!呜吼……” 陇右前军的步卒开始战吼,民夫们推动壕桥与盾车开始进军。 面对陇右军的行动,西川军不为所动,都在等待旗语指挥。 “直娘贼的,这个高骈还真有几分能耐!” “某也是跟随张司空从肃州杀出来的老兵了,确实还没见过除节帅和张司空外,能将三军指挥如此严整的将领。”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狗辈,哪是我等对手!” 刘继隆脚下的都尉阵中,几名都尉吞咽口水,眼看着远处整齐划一的西川军,难得夸赞起了对方。 不过即便夸赞,他们也依旧认为陇右才是最强。 “搭桥!” “盾车准备!” 前军之中,韦工啰碌指挥着五千番兵和三千多民夫开始搭建壕桥。 三千民夫在担惊受怕中,肩扛壕桥,埋头前冲后,先以数百名民夫跳下清水河,然后在水中寻找平整处搭建桥架。 桥架搭建好后,后续民夫开始推动搭建起了的壕桥,将壕桥推到了桥架上。 不过半柱香,十座宽丈许,长八丈的壕桥便搭建完毕。 壕桥民夫退下,三百多名民夫开始推动盾车前进,盾车背后跟随五千番兵。 番兵列队,以纵队跟随盾车前进,而这一幕也被西川军所见。 他们距离西川军还有一百步的距离,看似一马平川,但当他们开始前进后,许多盾车瞬间消失在原地。 堑壕上的薄木板碎裂,盾车连带民夫摔入堑壕内,被木刺扎穿身体。 “救我……救我……” “疼!救命……” “阿娘,阿娘……” 这些民夫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在疼痛和绝望中不断求救。 然而前军并未停下,他们继续向前进军,几乎每走十步,就有盾车和民夫跌落堑壕之中。 时间不断过去,眼看着堑壕都被试探出来,高骈当即挥舞令旗。 “每隔一队,定一战队,即出向前各进五十步。” “听角声第一声绝,诸队即一时散立;第二声绝,诸队一时捺枪卷幡、张弓、拔刀。” “第三声绝,诸队一时举枪;第四声绝,诸队一时笼,枪跪膝坐,目看中军大黄旗,耳听鼓声!” 令旗挥舞,诸队队头纷纷对本队唱声指挥,西川军严阵以待。 单从目前表现来看,西川军的表现,远超被陇右击败的北军精骑和中原诸镇官兵。 刘继隆也察觉到了西川军令行禁止的素质,但比起陇右,他们还差了不少。 他手中令旗开始挥舞,而战场上的盾车也已经冲到了距离西川军不足五十步的位置。 按理来说,一百五十步就该以弩具对敌,进六十步便应该以弓箭对敌,但高骈并没有下令弓弩压制。 显然,他准备吸引刘继隆主力尽数来到南岸战场,而刘继隆也顺了他的意。 “以前军为队头,中军为跳荡,后军为驻队,进!” 刘继隆挥舞令旗后,主动走下了巢车。 在他下来后,上百名民夫开始拉拽推动这上万斤重的巢车,中军、后军的陇右兵卒也开始准备渡河。 投石机、三弓床弩纷纷前移,火器兵背负火药包跟随投石机前进。 所有器械停留在北岸边上,三军有序通过壕桥,来到南岸驻队。 眼见刘继隆来到南岸,高骈不再停留,当即挥舞令旗,而号角声也随之吹响。 “呜呜呜——” “散!” 第一道号角声响起,西川军立即开始扩散队形。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他们队伍展开后,便几乎是对阵陇右军两倍长宽。 “呜呜呜——” 当三军阵脚稳固,高骈立即下令吹响第二道号角,在号角声停止前,四百多队的西川军兵卒同时压枪收旗。 除队头和执旗外,一二排架起擘张弩,三四五排抽出箭矢,准备张弓搭箭,队尾的队副亮出手中陌刀督战。 “弩手去贼一百步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 “贼至二十步内,即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先络膊,将刀棒自随,即与战锋各队齐入奋击……” 两军阵中,兵卒纷纷如此,皆以弓弩对敌,队头执旗负责指挥,队副督战。 “哔哔——” 哨声吹响,陇右军开始列直阵,分三军,每军前后三重,左右两翼的精骑、马步兵警惕西川军两翼。 哨声停下,诸军向前进军,与前军汇合的同时,前军开始弓弩招呼。 “放!” 霎时间,箭如飞蝗,交织两军上空碰撞落下,但更多的落入阵中。 前排的战锋队兵卒只是眨眼间,便感受到了无数冲击,缓过神来便是无数箭矢插在胸口。 “狗辈!” 对于身经百战的陇右老卒而言,他们只是暗骂一句,随后便拔刀斩断无数箭杆,继续等待队头和执旗的旗语。 西川的战锋队虽然没有经历过太多战事,但顶多慌乱片刻,随后便缓过来了。 “进!” 陇右军继续前进,将双方距离从五十步不断拉近,期间箭矢不断落下,战锋队的老卒埋头前进,任由自己被射成刺猬。 眼见陇右军越来越近,高台上的高骈果断挥舞令旗,西川军中第三声号角响起。 “聚!” 西川战锋队的兵卒纷纷背负弓弩,更换长枪,各队也迅速收拢,持枪列阵。 各队队长目光紧盯中军的黄色指挥旗,耳听鼓声,而他们的反应也让刘继隆略微侧目,但也仅仅如此。 “传令,擂鼓作响,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等待战锋破阵。” “若敌军阵脚稳固,战锋队打贼不入,即着弓弩手执刀棒齐入奋击,跳荡不得辄动!” 刘继隆挥舞令旗,同时口中重复令旗旗语。 紧邻的旗兵见状,当即挥舞令旗,传递其余给三军。 坐镇前军的韦工啰碌眼见旗语下达,振臂高呼:“杀!!” “杀!!” 陇右的战锋队在进入二十步范围后,骤然发起了冲锋,而此时的高骈见状,当即也挥舞令旗。 霎时间,中军的黄旗前压,西川军中鼓声作响,得到军令的战锋队齐喊:“呜呼!呜呼!” “杀!!” 长枪与长枪碰撞,弓弩在招呼弓弩,箭如雨下,枪丛满目。 西川八千战锋队与陇右麾下的五千多康吐蕃战锋队碰撞,二者碰撞过后,差距立马显露出来。 多康吐蕃的番兵虽然足够骁勇,但素质明显不如西川军,双方碰撞后,番军明显落入下风。 韦工啰碌不断嘶吼,唾沫飞溅:“阵脚稳住!稳住阵脚!” 在他的嘶吼声中,西川军中的索勋将目光远眺巢车,他知道刘继隆就站在这三座巢车上的其中一座。 “直娘贼!” 他暗骂刘继隆,手搭到了身旁的马槊上,等待机会。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高骈眼见陇右军被己方压制,他顿时眉头紧锁,只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不是陇右军该有的实力。 自昔年与刘继隆在陇西战场碰面过后,他便知晓了陇右精锐,力求将麾下兵马锤炼如陇右那般。 如今叛军战锋队所展现的实力,绝不是自己心中的陇右军。 “节帅,前军被压制了!” 巢车下,几名都尉忍不住抬头开口,刘继隆听后依旧沉稳:“某清楚!”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有什么举动,而是继续用番兵与西川的战锋队交锋。 两军交锋数次,番兵不断被西川军向后压去。 “狗辈,前面怎么打的?!” “怎么被压得这般厉害?” “直娘贼,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上?!” 陇右中军,作为跳荡的老卒们看在眼里,急在心底,恨不得自己化身战锋,压着西川军的战锋队,打入羊角墙内,打入其营垒内。 所有人都在着急,尤其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部下不断战死的韦工啰碌。 只是他不敢下令,只能死死盯着巢车处,等待刘继隆下令。 “杀!!” “狗杂!” “胡杂安敢叫嚣,莫不是不晓得我汉人的厉害!!” 前军长枪不断碰撞,中军跳荡只能以弓弩压制,陇右军则是正被不断后推。 眼看己方被推出二十步,刘继隆这时才挥舞了手中令旗: “前军与中军调换,番兵做跳荡,汉卒做战锋,压回去!” “是!” 令旗挥舞,身后的旗兵们高声回应,显然都憋到不行了。 “哔哔——” “前军与中军对调,前军不得辄动,等待中军顶上!” 韦工啰碌眼见刘继隆下令,顿时高兴的招呼三军,挥舞令旗。 前军的番兵们得知自己被调换,当即也松了口气,不由得稳住了阵脚。 “直娘贼的!跟着我杀!” “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中军的跳荡化作战锋,以队为单位冲杀上来。 一时间,西川军兵锋受挫,人高马大的陇右军杀出,无数西川战锋兵被挑翻,刺倒。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刘继隆挥舞令旗,旗兵们五旗交叉,冲到前阵的各队开始稳住阵脚,缓缓与邻队汇合。 十小队并为一大队,分属十个大队,共五千人结直阵,又迅速变化为锋矢阵。 高台上的高骈见状,瞳孔紧缩:“这才是陇右的精锐!” “诸队驻队,不得辄动!!” 高骈迅速挥旗,但速度还是慢了些许。 五千陇右军结成的锋矢阵在他军令下达的瞬间发起了冲击,猝不及防的冲垮了西川的战锋队,摧枯拉朽般。 “跳荡顶上!” 中军的梁缵振臂高呼,连忙驱使中军一万跳荡兵马向前顶住,帮助前军战锋稳住阵脚。 “哈哈!来瞧瞧你阿耶的本事!” “杀!敌军大纛就在眼前!” “夺大纛者,擢升三级!!” “杀!!” 五千陇右兵卒,不仅冲垮了八千西川战锋,甚至还想着冲垮西川那一万中军。 高骈见状迅速调整,立即令前军后撤作中军,中军驻队作战锋。 在他的指挥下,体力充沛的一万中军化作战锋,而原本的八千战锋队被杀不少,逃回来的不过六七千人。 “稳住阵脚,我们比他们人多,耗也能耗死他们!!” “稳住阵脚……” 厮杀声中,一万名刚刚顶上的中军跳荡,瞬间化作前军战锋,与五千陇右战锋队厮杀一处。 战场东西数里,南北里许,所有人杀在一起,鲜血汇为血洼,亦或者流入清水河内,将河水染红。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从辰时三刻开始,至如今已巳时四刻,足有一个时辰又一刻钟。 饶是如此,双方体力依旧充沛,只因为队头在不断变换,每排只上去冲杀半柱香乃至更短的时间,随后便被要求后撤,休息最少两炷香的时间。 高台对巢车,刘继隆与高骈都在远眺对方,却没有人率先挥舞令旗,施展新的手段。 双方就这样远眺对方,等待时间推移。 刘继隆在等张武,而高骈则是在等刘继隆先动手。 他本以为自己的一万战锋队能压得五千陇右战锋队后撤,结果局面却是五千陇右战锋队好似定死在了战线上,不仅不后退,甚至还能在己方疲软时发起反攻,趁机反冲三五步。 高骈的脸色渐渐变差,目光在战场不断打量,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陇右的马军,是不是变少太多了?” “兴许是外放塘骑,外放的多了些。” 面对高骈的询问,他身旁的都虞侯提出了合理的猜测。 刘继隆毕竟深入己方境内作战,后方安排几千塘骑也正常。 高骈闻言颔首,毕竟刘继隆身旁还有看似五六千的马兵,这个数量并不少。 他继续沉默下来,却没想过刘继隆根本没有放出塘骑,而是将营内三千精骑和三千马步兵都拉到了阵上,为的就是迷惑他。 “还有四刻钟……” 刘继隆看了看天色,眉头渐渐皱紧,而前线的战场依旧在厮杀。 “嘭——” “杀!杀!” 兵器碰撞,长枪断裂和声嘶力竭的喊杀声交织一处,每个人都奋力厮杀着。 西川军的数量在减少,陇右军同样,但却慢了许多。 四刻钟缓缓过去,刘继隆也做好了准备。 与此同时,南方传来了刺耳的木哨声。 “哔哔——” “哔哔——” 急促且刺耳的木哨声响起后,高骈稍微辨别方向,脸色骤变。 十余匹快马从军营南面疾驰而来,冲到高台下后,队长连滚带爬的爬上高台》 “节帅,南边出现数千敌骑,此刻正朝着此处杀来!” 队长的话音落下,四周都将脸色骤变,高骈更是气得发笑: “刘继隆、汝原来打着这个主意,莫不是觉得能一口吃下某?!” 大军交战,若是双方实力相当,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很难结束战事的。 刘继隆如今摆出这个架势,虽然确实是高骈忽略导致局势受挫,但高骈并不觉得刘继隆有能一口吃下自己的实力。 “传召张璘所部率军驰援,三军驻队,紧闭营门,加强两翼护卫,各队选出捉马人准备捉马!” “是!” 高骈有条不紊的下令,都将们纷纷应下,紧接着执行起他的军令。 近千捉马人被选拔出来,提前埋伏在步卒左右两翼。 与此同时,指挥马步兵的索勋也接到了军令,高骈命令他率领马步兵袭扰陇右军两翼。 尽管他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但他还是执行军令,暴露己方两翼同时,率领马步兵冲向陇右军两翼。 “看出来了?又如何呢!” 刘继隆轻嗤摇头,手中令旗挥舞,口中也不断下令:“马步兵出击纠缠,精骑下马为马匹穿马甲。” 在他的军令下,精骑下马穿马甲,而马步兵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向了索勋率领的五千马步兵。 双方开始在主战场两侧交锋碰撞,而高骈也紧急调整了两翼的阵型,只等陇右的精骑迂回突击。 时间不断流逝,两刻钟很快过去,而陇右的精骑也出现在了战场的左侧。 三千精骑带着扬尘出现,旌旗猎猎作响,人马攒动。 “冲!” 张武没有迟疑,当即率领三千陇右精骑对西川军左侧发起突击。 “战锋、捉马人准备!” 高骈眼见张武到来,眼底闪过些许激动。 只是他的激动没有持续太久,只因为此时的刘继隆走下了巢车,翻身上马,换上了一杆三丈三尺长的马槊。 他策马来到披上马甲的三千精骑前,勒马驻足道:“三军听令,随我侧击官军右翼,紧紧跟随我大纛!” “遵命……” 三千人能听到刘继隆声音的人并不多,可令旗挥舞的旗语他们却能够看清。 众人纷纷拔出自己的马槊,跟随刘继隆身后的大纛开始运动。 “节帅,叛军的精骑和大纛动了!” 在都将的提醒下,高骈将注意力从左侧战场迅速收回,瞳孔紧缩。 在他分神的同时,张武率领的精骑取出弓箭,冲向左翼步卒的瞬间,顶着西川军射出的箭雨,张弓搭箭。 “咻咻咻……” 双方距离仅二十步时,左翼步卒纷纷更换长枪,而陇右精骑却在张武率领下射箭面突。 一时间,无数西川兵卒面部中箭栽倒,而陇右精骑及时调转马头,迂回绕开了左翼的兵锋,避免了短兵交击。 高骈察觉到后,迅速挥舞令旗:“捉马人全部集结右翼而去!” 他的令旗挥舞后,军中近千捉马人快速移动,而右翼的西川军也严防死守,准备与刘继隆所率三千具装骑兵短兵交击。 然而刘继隆率军勒马百步外,竟然不再前进,这让高骈和右翼的西川兵瞬间愣住了。 “这厮要干嘛?!” 高骈眼看着刘继隆不断施展手段,只觉得胸口藏着怒意,释放不出来。 “呜呜呜——” 忽的,号角声响起,正面战场后方的四千多番兵和另外两千多陇右后军发起了冲锋。 “混账!!” 高骈破口大骂,他已经抽调各队队头、队副来充当捉马人,刘继隆现在发动正面总攻,无疑会使得正面战场岌岌可危。 “三军阵脚稳住,中军不动,后军压上!” 高骈急匆匆下令,后军六千步卒开始压上,而前军不足八千的西川军也被发起总攻的一万多陇右军不断压制后退。 “稳住阵脚,后退者斩!!” 副执旗化身队头和队副,可他们却没有队头和队副的威严。 饶是他们不断重复“后退者斩”,但面对陇右军不断抢杀的举动,不少人还是为求活命,节节后退。 高骈眼见三军不断后退,只能不断挥舞令旗,下达三军不得后撤的旗语。 然而前军压不住,只能裹挟着中军和后军不断撤退。 当看到中军被卷入后撤的队伍时,高骈连忙下令:“开营门,三军撤回营内!” “节帅,叛军的精骑发起冲锋了!!” 都将的话瞬间让高骈看向刘继隆方向,但见三千具装精骑在西川中军被卷入后撤时发起了冲锋。 “杀!!”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似乎每一阵都踏在了高骈的心脏上。 “杀!!” 当中军被前军和后军裹挟后撤,此刻的阵脚彻底从两翼转向了正面,高骈在两翼的布置成了无用功。 不止是刘继隆率领精骑发起突击,就连原本还在面突的张武,也连忙下令三军侧翼突击。 大地在马蹄下颤动,西川军眼见三千具装精骑冲击而来,除了能够举起手中的长枪,再也做不出什么反抗的举动。 “砰——” “嘶嘶嘶!!” “杀!!” “碰……” 一时间,长枪断裂,军马嘶鸣栽倒,左右两翼精骑骤然冲入西川军腹部,开始挥舞马槊与钝兵厮杀。 三军被腰斩,而此时营门打开,距离营门最近的西川军不断涌入营内。 “听令后撤!稳住阵脚!” “混账!!” 梁缵在乱军中不断指挥,然而此时的西川军根本无法顺利将旗语传递下去。 梁缵见状,当即抖动马缰试图撤回营盘,而正在与陇右三千马步兵交缠的索勋见状,当即撇下陇右的三千马步兵,率领五千马步兵策马冲向了乱阵。 他准备从侧翼突击被限制住的张武、刘继隆等精骑。 刘继隆身处阵中,此刻正与张武会师后试图突围。 挡在他们前方的西川官兵被不断打杀,六千精骑刚刚突出西川阵中,便见到了举五千马步兵杀来的索勋。 “刘继隆!!” 索勋双臂举起马槊,朝着刘继隆的中军大纛疾驰冲来。 两军碰撞,精骑栽倒一片,马步兵纷纷下马开始搏杀。 砍马腿、刺骑士,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好!!” 高台上,高骈眼见索勋如此果断,不由叫好,随后看向撤回营内的梁缵与数千溃兵。 “传令梁缵,收拢溃兵,出营救援!” “是!” 令旗挥舞下,梁缵开始收拢溃军,试图为营外那被围上万西川步卒解围。 “刘继隆!” 索勋在马背上挥舞马槊,但见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矢石所不能摧,连续挑落七八名骑士。 马步兵下马跟随索勋脚步,不断挥砍马腿,精骑受挫不少,但极为有限。 数千精骑都成功突出重围,撤退路上的刘继隆侧目回头。 虽说已经多年未见索勋,但这厮的嘴脸一如既往的“丑陋”。 他调转马头,身旁旗兵立马吹哨,身后精骑纷纷调转马头。 “冲!” 但见他抖动马缰,立即率领五千余精骑朝着索勋他们突击而去。 “刘继隆!!” 索勋眼见精骑折返杀来,当即将马槊插在一旁,取出马鞍令旗挥舞。 霎时间,五千马步兵驻足面朝陇右精骑,列起长枪。 刘继隆见状,当即把马槊挂在得胜钩上,取出弓箭。 跟随他的旗兵见状,不用言语便明白了他的想法,纷纷挥舞令旗。 霎时间,没有披马甲的精骑冲到了最前面,张弓搭箭,而披着马甲的精骑却依旧手持马槊。 “嗡隆隆……” 五千马步兵列阵对战五千精骑,刘继隆不知道索勋是怎么想的,但他战前说过,索勋不降,唯死路尔。 “放!” 霎时间,除前排战锋外,其余马步兵纷纷弓弩射出箭矢,中箭而人仰马翻的精骑不在少数,但他们也只射出了两轮,便见两千多精骑突入三十步内,分别射箭。 “额啊!” “我的脸!!” “顶上!都顶上去!!” 无数箭矢朝着他们的面部射去,中箭毙命者不在少数,前排战锋队暴露缺口,两千余精骑面突后,迅速往两侧撤离。 三千具装精骑暴露出来,刘继隆收回弓箭,取出马槊,一气呵成。 “杀!!” “呜吼!” “砰——” 三千精骑摧枯拉朽般凿入五千马步兵阵中,瞬间将其切割两半。 索勋见到陇右的具装骑兵时,心里便已经猜到了结果,他调转马头便要逃跑,下一刻却听到一阵哀鸣,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他栽倒到了地上,不知道滚了多少圈。 待他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时,只见一名精骑拔出插在他马匹尸体上的马槊,甩槊而来。 “刘继隆?!” 这次索勋看清了,这穿着甲胄与普通骑士毫无区别的家伙,竟然是刘继隆。 “我说过,不降唯死尔!” 呼吸间,刘继隆策马突击,马槊顶在索勋胸口,将其挑飞丈许落下。 “咳咳……咳呜……” 霎时间,无数疼痛传来,索勋口鼻涌出鲜血,刘继隆调转马头,继续加入到了围剿那数千马步兵的队伍中去。 高骈亲眼见到这一幕,手中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梁缵已经带兵杀出营门,正在接引无数溃兵逃入营内。 “呜呜呜——” 忽的,远方传来号角声,沉闷的马蹄声不断传来。 正在厮杀的刘继隆、张武,高台上的高骈,纷纷看向号角声响起的方向。 但见数千打着“西川”旗号的精骑出现在了战场右侧,重整起了队伍。 “哈哈哈哈,莫不是以为唯汝有精骑否?!” 高骈重新振作起来,爽朗笑出声去,而战场上的刘继隆也连忙下令,数千精骑舍弃那被杀溃的马步兵,重整队伍,面朝张璘所率的数千精骑。 “哔哔——” 木哨声响起,原本才提振些许自信的高骈脸色骤变,但见又有数千精骑出现在了战场右侧,可这次打着的却是陇右的旌旗。 “直娘贼、没来晚!” 马背上,斛斯光轻甩手中马槊,目光看向了已经取得胜利的正面战场,以及不远处的西川精骑和刘继隆所率的精骑。 瞧着这场景,斛斯光咧嘴一笑:“这下节帅不会怪我不听军令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西川精骑眼看己方正面战场被击溃,顿时局促不安起来。 阵中,张璘破口大骂:“叵耐的狗辈,怕甚?!” 他举起马槊,指向刘继隆的大纛:“且摘了刘继隆脑袋,斩了大纛,瞧他三军必然溃乱!” 蔺茹真将没有多说,他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刘继隆大纛,多年仇恨就在眼前。 呼吸间他骤然抖动马缰,振臂高呼:“杀!!” “杀——” (本章完) 第415章 攻占成都(万字大章) 第415章 攻占成都(万字大章) “杀!!” “呜呜呜——” 清水河南,营盘垒北,随着两方三支精骑开始发起突击,总数近万人的陇右精骑分别从两个不同方向,朝着同一方向的西川精骑夹击而来。 铁蹄碾碎河畔的青草,马背上的骑士高举马槊,指节在槊杆上绷出青白,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落在胸前。 起伏的胸膛描述着他们的激动与不安,马鼻喷出的白汽裹挟着腥膻水雾,使得所有人大脑放空。 “混账!!” 眼看张璘竟然率领五千精骑和陇右近万精骑作战,高台上的高骈眼角几乎迸裂。 “传令张璘后撤,撤往成都!” 高骈不断挥舞手中令旗,张璘也看到了旗语,但他执意认为,只要自己斩掉刘继隆的大纛,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梁缵顾不得张璘在做什么,此刻的他正在率领数千重整后的步卒化身驻队,同时下达了撤军的军令。 “铛铛铛铛……” 鸣金之声不断响起,原本被一分为二的西川军,经过索勋和张璘的先后搅合,终于不需要再面对腹背受敌的窘迫。 眼见撤军的军令下达,又有驻队接应,他们当即舍下面前如狼似虎的陇右步卒,发了疯般向后撤去。 指挥步卒的耿明却不想放过他们,当即挥舞令旗,发起追击。 近万步卒发起追击,而被索勋舍弃的三千马步兵却绕过骑兵战场,从侧翼对正在撤退的西川军发起了突击。 “杀!!” 一块战场,三场战斗,所有人都在奋力喊着“杀”,厮杀声络不绝耳,仿佛天地间只有这厮杀声和马蹄声。 “侧翼驻队,每队布立,队头与执旗不退,队副督战。” “列校领人,节制诸队,观哪队不入便斩。” “若战队等队有人不同入,同队人能斩其首者,赏钱百贯。” “别队见不入人,能斩其首者,赏钱五十贯。” “若临斗时,捉马人有前却及应捉撩乱失次第,致失鞍马者,斩。” “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谦旗急须前进相救;若左右谦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须前进相救;其进救人又被贼缠绕,以次后行人准前急须进救。” “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仰押官及队副使便斩。” “但有队被贼缠绕,比队亦须速救,临阵不救者,皆斩。” 高骈的精力有限,但眼下的战场,他却还能应付的过来。 他不断挥舞令旗,口中明确旗语,身后的令旗兵也不断挥舞令旗来传递旗语。 梁缵所率的数千西川步卒重新驻队,并在得到旗语后开始布阵。 队头居前引战,兵卒分作五行,旗兵左右均立三人,使得兵卒明晓旗语。 队伍分作五行,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 在被刘继隆压着打了两个多时辰,且将战场分割三处后,高骈也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正面战场。 至于张璘所率精骑厮杀的侧面战场,他却已经管不了了,只能靠张璘和蔺茹真将自己了。 “杀!!” 呐喊间,张璘所率五千精骑与刘继隆所率六千精骑迎面撞击,相距不过二十余步。 刘继隆故技重施,以张武所率两千余骑在前方面突,随后一分为二,绕过西川精骑。 面对这三十步不到的短程面突,西川精骑许多猝不及防中招坠马,人仰马翻。 栽倒的数十人马阻碍了后方冲锋的脚步,而不少西川精骑马速骤减,威力骤降。 “杀!!” 此时,刘继隆所率两千余具装精骑冲撞进入了西川精骑的队伍中。 人马具甲的武装,使得西川精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作为锋矢的前军被挫平,但这还不算完。 斛斯光所率四千精骑从南边对西川精骑的侧翼发起了突击,并成功与之碰撞。 他们如一把凿子,狠狠凿入了西川精骑的队中,直接冲到了中军大纛处。 “护我!!” 斛斯光一马当先,在数十名精骑的护卫下,宛若锋矢冲向西川精骑的大纛。 “狗辈!!” 几乎震破耳膜的怒吼声骤然响起,张璘举起马槊扎来,策马疾驰间带着上百名精骑牢牢护住了大纛,阻挡住斛斯光的同时,但见张璘左突右进,挑落五六名陇右骑士。 他杀到斛斯光面前,两人相互举着马槊在乱阵中碰撞,而张璘也想起了斛斯光的来历。 “某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手下败将!” “放你娘的狗屁!昔年某若在渭水,早就挑了汝这贼头!” 昔年陇西之战,张璘与梁缵二人共击刘继隆,王重任一人挡住尚铎罗及张昶,甚至压着二人打。 张璘似乎把斛斯光认错了,亦或者他故意为之,特意激怒斛斯光。 张璘、梁缵、王重任几人都是昔年神策军中骁将,本事自然不用说。 尚铎罗和张昶的武艺并不出彩,但斛斯光可不是尚铎罗和张昶。 他当年可就是凭着武艺让刘继隆注意到的骁骑,而今面对张璘,双方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只是乱阵之中,若不能迅速取得对方性命,涌上来的兵马自然会为二人挡拆。 二人几个呼吸间交锋十数次,不见谁占上风,眼见本部兵马到来,皆挥槊下令。 “杀此将,擢赏三级!!” 得到军令,左右无数精骑纷纷杀来,且驰且击。 与此同时,蔺茹真将也在追驰交锋中,不断搜寻刘继隆的位置。 具装骑兵的突击太消耗体力,刘继隆眼见突击成功,当即撤下两千余具装骑兵休整马力,而张武也立马为刘继隆打配合,带着两千余未披马甲的精骑顶了上来。 他将这支精骑的大纛留在了刘继隆处,带着具装精骑的大纛后撤。 具装精骑撤离战场,刘继隆则率领张武麾下的两千余精骑继续与西川精骑缠斗一处。 六千多陇右汉番精骑与四千多西川精骑如两条巨龙,在清水河南岸的西线平川上不断交锋碰撞。 几次过去,西川的精骑是越死越多,哪怕是张璘和蔺茹真将都心里慌张起来。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上的耿明指挥近万番汉步卒,正面撞上了梁缵所率的四千余战锋驻队。 除此之外,近万西川步卒溃撤进入营垒之中,高骈见状,当即给梁缵下令后撤,同时命令张璘将刘继隆他们吸引向西而去。 在下令过后,他立马吩咐身后几名都尉:“速速安抚溃兵,重整队伍,准备后撤成都!” “派快马往成都去,令孙高浔率领五千步卒出城十里,接应我军!” “是!!”几位都尉心中发紧,他们跟随高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高骈如此慌张。 他们连忙走下高台,开始安抚并重整这些被陇右军杀破胆的溃军。 营外战场上,梁缵眼见自家节帅下令撤退,当即率军且战且退,而耿明则是穷追猛打。 战场上还有不少溃逃的西川军,大多都已经被耿明派人俘虏。 此役大局已定,现在就看能不能够扩大战果。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会指挥精骑,死死咬住张璘等人,而耿明也不肯放过梁缵。 双方且战且退,张璘得了旗语,很快明白自家节帅的用意,立马领着刘继隆他们向西边走去。 随着他们向西走了三四里,刘继隆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下令三军驻足。 “哔哔——” 刺耳的哨声唤醒了不少杀红眼的弟兄,他们迷茫看向中军大纛,不明白为什么停下了追杀的步伐。 “他们要声西击东!”刘继隆开口解释,随后下令:“三军原地休整半柱香,恢复马力后,向成都突袭而去。” “再传令给耿明,让他率火器兵强攻西川军营垒,不要给他们撤向成都的机会。” “是!!”左右旗兵闻言作揖应下,接着便派出快马前去告知耿明关键消息。 斛斯光闻言,当即作揖道:“节帅,我们在此全歼高骈,不也能取得成都吗?” 斛斯光说出众人的心里话,刘继隆听后却用马槊指向营垒道: “他们撤回营垒中,我们即便攻破营垒,他们也能撤往后方的犀浦城驻守。” “营垒和犀浦城的物资,肯定能让他们支撑三五日。” “且高骈有张璘他们这支精骑,舍下大军突围并不难,而成都内有数千兵马,又有罗城,不易攻取。” “我料高骈恐怕试图撤回成都,若是他撤回成都,则成都更难攻取。” “况且若是他坚守成都时,又下令撤回黎州和戎州的军队,那南蛮必然会北上侵占二州,甚至更多州县。” “我们眼下应该趁此机会突击成都出城的兵马,随后占据成都。” “成都若是丢失,高骈便只能撤往长江(岷江)以南的蜀州,便不可能松懈黎戎二州的防守。” “届时我军摆出架势,南下突袭黎、戎二州,哪怕无法获得二州全境,也能得到几处险要,以待日后收复失地!” 经过刘继隆的解释,斛斯光这才理解了刘继隆为什么不扩大战果。 戎州和黎州地势复杂,易守难攻,且大多都是夯土包砖的城墙或石头城。 这些城池不好攻打,如果被南蛮得到,三川南大门便敞开,以陇右现在的兵力,实在无法顾全整个三川大局。 届时不止是黎州、戎州失陷,恐怕临近的许多州县人口都要遭受兵祸。 正因如此,刘继隆不能把高骈逼入死路。 “直娘贼的,他们怎么不追了!” 眼见刘继隆他们不追了,仅存三千余骑的张璘与蔺茹真将在距陇右军二里外驻队,气喘吁吁的谩骂着。 “这刘继隆兴许是看出了节帅的用意,我们得撤往营垒,把此事告诉节帅才行。” 蔺茹真将提醒着,但张璘却下马懊恼道:“他们在前面挡着,我们如何过去?” “再说了,弟兄们马力已经不足,如果真的被缠上,恐怕要被刘继隆击溃!” 张璘看着四周一脸劫后余生的精骑们,心里又气又恼,还有几分畏惧。 过去十余年积攒的锐气,仿佛被刘继隆一战击破。 本以为他麾下的精骑,放眼大唐都算得上佼佼者,但面对陇右精骑时,却依旧落入了下风。 他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的同时,蔺茹真将连忙开口道:“看,他们动了!” 张璘抬头,果然看到刘继隆率领精骑撤向战场,而他也不假思索道:“跟上,走南门将此事告知节帅!” 他们翻身上马,不敢疾驰,而是催马快走,节省马力。 只是不需要他们诉说,高台上的高骈在见到刘继隆率军撤回时,脸色便变得阴沉了起来。 “关营门!关营门!!” “杀入其中,先登者擢升三级!” “放箭!!” 且战且退下,梁缵总算率兵撤入营内,而营内的都将们已经重整了兵卒,带着兵卒以弓箭干扰,这才帮助梁缵关上了营门。 但见原本随他出营的兵卒只剩半数,更多都被留在了外面,且所有兵卒都劫后余生,已经被陇右军击破了士气。 梁缵顾不得休息,当即跑上高台:“节帅,我军士气跌落,无法再战!” 二万三千步卒战死、被俘近半,哪怕梁缵不说,高骈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军休整一炷香,一炷香后,结阵撤往成都,不得慌乱辄动!” 犀浦到成都的距离不过二十里,加上有孙高浔接应,顶多也就十几里的距离。 负甲结阵走十几里,对于经历过一场战事的西川军而言并不容易。 但唯有撤入成都城,他们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成都城内还有数十万的钱粮,二十余万百姓,且有高骈耗费大力气修筑的罗城。 罗城夯土包砖,坚固异常,便是刘继隆所用方术也无法轻易攻陷。 除此之外,成都城内的车马也足够多,只要有手段,完全可以组织起一支马军撤退。 “派出快马,告诉鲁褥月和四十三郎,各自分出兵马五千,撤往嘉州和僰道。” “是!” 高骈已经准备放弃黎州和戎州,但二州还不能这么快丢失,至少现在不能。 只要黎州和戎州空虚,祐世隆肯定会有所行动,而自己也会受到南北夹击的窘境中。 届时即便不敌刘继隆败走东川,他也有足够的兵力和借口来稳住自己现在的地位。 “节帅!” 忽的,张璘策马进入营中,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来到高台下,翻身下马后迅速跑上高台:“节帅,刘继隆已经知道我军会撤往成都,现在恐怕要突袭成都而去了。” 高骈闻言看向营外,而此时的刘继隆果然没有停留,而是率军向东方前进,越过了营垒。 “整顿三军,现在立即撤往成都!” 高骈不敢耽误,当即点齐兵马,撤往成都。 与此同时,营外战场上的耿明也俘虏了三千多西川溃兵,并接到了刘继隆的军令。 “盾车继续前推,把营垒炸毁!” 耿明登上巢车,挥舞令旗进攻营垒。 很快,战场上仅存的几辆盾车被推动,朝着营垒缓缓靠去。 陇右军的将士重整队伍,两千具装骑兵也卸下了马甲,在步卒两翼做掩护。 刘继隆率领六千多精骑向成都疾驰而去,高骈则是重整溃兵试图突围。 不足万人的兵马被高骈指挥向南门撤去,门外则是张璘所率的三千余精骑做拱卫。 正在此刻,陇右军的盾车撞击到了营垒,盾车内的兵卒立即开始穴攻,并在无人防守的情况下埋入火药。 “轰隆——” “是叛军的方术,不必管他们,放火!” 高骈果断下令,将带不走的物资点燃。 很快,大火在营内各处燃烧,耿明也早就料到了高骈会焚烧辎重,当即下令:“灭火,不必追击!” 刘继隆没有下令让他追击,他自然不可能追击。 他们开始灭火,抢救起了物资,而高骈则是率军走南边的青溪河,随后下令犀浦的数万民夫将辎重运往南边的唐安县,而他则是点齐兵马,朝着成都赶去。 他派出了快马,但他也知道,孙高浔多半已经开始组织兵马出城,现在派出快马已经晚了。 “刘继隆!刘继隆!刘继隆!!” 高骈面上平静,可心中却在咆哮。 每当他要完成目标时,刘继隆总会出现破坏自己的事情。 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高骈回头看向本部兵马,原本近三万的兵马,如今最多一万三四。 想到自己在此地折损近半兵马,高骈心中痛苦难耐,而此时蔺茹真将策马追上他。 “节帅,叛军并未追击我们,而是抢救物资。” “观他们模样,似乎不是贪财好利,而是主帅没有下令追击。” “吁!!” 高骈听后,当即勒马停下,脸色阴沉凝重。 “节帅,怎么停下了?” 张璘和梁缵凑了上来,然而高骈听后却道:“有诈,刘继隆不可能不知道我军情况,但他却并未派兵追击我们。” “他明明可以率军将我师重创此地,但他却直接往成都突击而去……” 高骈脸色不断变化,后知后觉道:“他不想把我逼上死路,把黎州和戎州丢给南蛮。” 张璘闻言眼前一亮,当即作揖道:“既然他害怕,那我等不如将计就计,用黎州和戎州做要挟来设伏。” “不!”高骈摇头打断他,脸色难看道: “孙高浔已经出城,刘继隆举数千精骑攻去,孙高浔定然守不住成都。” “届时成都丢失,平原之上我军又无法与刘继隆交锋,唯有撤往长江以南的蜀州和眉州。” “若是如此,我们就更不可能舍弃黎州和戎州了,丢失黎州和戎州,我们便会被叛军和南蛮合击,于我们不利!” 高骈没想到自己被刘继隆算的这么死,张璘与梁缵三人闻言也是脸色骤变。 “节帅,那我军、我军现在该怎么办?” 张璘他们也打了十几年仗了,现在才发现,和刘继隆、高骈这些人比,他们根本不会打仗。 “这是阳谋……” 高骈攥着马缰的手泛起用力过度的白色,脸上的表情也渐渐从不甘转为颓然。 “成都丢失,以贼军刚才所用手段,长江以北,龙泉山以西的城墙都挡不住他们所用方术,现在只有走刘继隆给我们安排的这条路……” 他沉吟许久,片刻后才是开口说道:“撤回犀浦,率领民夫撤往三十余里外的唐安,令唐安县准备好渡船。” “是……”张璘等人闻言纷纷泄气,而梁缵却面色犹豫道:“那孙二郎怎么办?” “派出快马,若是见到孙二郎所部受叛军所击,则令孙二郎撤往新津县!” 高骈吩咐下去,梁缵连忙前去操办。 不多时,这一万多兵马便撤向了西南方向的唐安县,而刘继隆所率精骑的塘骑,却已经发现了率兵出城的孙高浔所部。 “嗡隆隆……” 铁骑未曾停留,而是在刘继隆的催促下,加快了前进的马速。 沉闷的马蹄声在成都平原作响,率领五千步卒前来接应高骈的孙高浔并未见到高骈,而是遇到了刘继隆所率精骑。 “是我们的骑兵?” 放哨的步塘眼见远处有大队骑兵疾驰而来,还以为是己方的骑兵,结果随着远处骑兵越来越近,他们脸色骤变。 “敌袭!!” “哔哔——” 刺耳的木哨作响,这些步塘纷纷向官道两侧的水田逃亡而去。 只是他们跑得再快,却快不过箭矢。 密集的箭矢射在他们的身上,随后便见骑兵队伍分出几名骑士朝他们追击而去。 与此同时,听到前方哨声的西川军也瞬间警惕起来。 由于是负责接应,全军尽数着甲,孙高浔反应也很快,当即下令三军列阵。 “弓弩手在前,弩手去贼一百五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贼至二十步内,射手、弩手俱舍弓弩,驻队人收。” 中军阵中,骑在马背上,身后还跟着十余名骑兵的孙高浔沉稳指挥。 他在高骈军中名声不显,但节制五千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在他军令下达后,五千人开始在官道上列阵,骑兵要想突袭他们,除了正面击破外,便只有离开官道,越过两侧水田才能突击他们。 但是骑兵若是敢进入水田,孙高浔就有把握指挥军队在水田中击败这支骑兵。 孙高浔十分自信,很是从容。 只是当他看到远处疾驰而来的大队骑兵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三军驻队!” 阵中,刘继隆从容下令,六千余骑当即开始停下脚步,向外走出数十步后于原地驻队。 刘继隆策马来到阵前,远眺那三四百步外的西川军,具体看不出数量多少,但高骈主力被自己击溃,南边又需要留驻两三万兵马来牵制南蛮,所以成都的兵马肯定不多。 见状,刘继隆下令道:“挑选军中猛毅之士下马作战锋破阵,待破阵后,闻哨声撤往官道左右水田之中!” 将骑兵当做步兵来用,这种十分奢侈的做法,也就陇右有这本钱了。 毕竟陇右并不缺马术精湛,精通骑射的青壮。 为了尽快破阵,刘继隆挑选军中三百多猛毅之士,人皆六尺,体魄雄壮。 三百四十多人被挑出后,刘继隆亲自下马对这三百多人作揖: “破此阵,汝等皆记功二级!” “领命!!” 三百余人异口同声回应,斛斯光见状上前作揖:“节帅,某亲率三百弟兄破阵!” “好!”刘继隆没有反对,他现在要的就是兵贵神速。 如果高骈没能看破自己的手段,选择东进成都,那自己在击败这支西川兵后,正好可以调转马头,重创高骈,逼高骈撤往长江(岷江)以南,死守黎戎二州。 “呜呜呜——” 号角作响,三百人皆六尺的猛毅之士在斛斯光率领下前进,五丈宽的官道在此刻都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竟然用骑兵来破阵?” 孙高浔远眺这支人数不多的叛军,面色依旧凝重。 “放!” 随着三百余名猛毅之士走入一百五十步,西川军弩手射箭。 再等他们走入六十步后,弓手射箭。 无数箭矢扎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如铁塔般不断前进。 直到他们来到阵前,西川军这才发现了双方的差距。 “进!!” 斛斯光手持鄣刀下令,三百多猛毅之士见状马槊平举,发起了冲锋。 “进!!” 孙高浔见状也急忙下令,两方的战锋队开始碰撞。 仗着马槊更长,人高马大的优势,第一排的二十多名猛毅之士直接挑翻了与自己对阵的西川兵卒。 眼见前排长枪兵被挑翻,后方二三排的猛毅之士立马持着斧头、锤子冲到阵前,开始挥锤劈斧。 “额啊!!” “碰——” “叵耐的狗辈,降者不杀!!” “弃兵者不杀!!” 陇右的猛毅之士迅速杀来,轻易攻破了西川军的枪阵。 后面的步卒继续挺枪来攻,但面对贴身进攻的陇右精锐,他们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 偶尔戳翻几人,这些人立马被眼疾手快的同袍拖离战场。 相反,西川军凡是栽倒的兵卒,尽皆都被同袍所践踏而亡。 双方交锋仅一炷香时间,孙高浔就察觉到了不妙。 “稳扎稳打,撤回成都城!” 此刻他们距离成都不过七八里,完全有机会撤回成都。 只是孙高浔下令撤军后,三百多陇右精锐却发了疯般死死咬住前军,使得他们后退也无法稳住阵脚。 刘继隆在后方等待许久,眼见还是无法破阵,他目光看向远处,随后对身旁的都尉们说道: “此人有些手段,你们二人前往队尾,各领五百精骑,绕道其它道路去这支官兵身后,从后方突击他们。” “是!!” 两名都尉果断应下,随后便见他们抖动马缰,往队尾疾驰而去。 “杀!!” 喊杀声在水田之间的官道作响,孙高浔眼见前军不断败退,正欲让中军顶上,更换前军撤退时,却听到后方响起了木哨声。 “哔哔——” “兵马使,后方有敌袭!” 左右都将开口,孙高浔脸色骤变,立即道:“后军转作前军,挡住敌军!” “是!”左右都将连忙应下,而此时的西川后军也见到远处一千精骑出现,并在走入二百步后下马结阵,朝着他们杀来。 “守住,节帅的援兵很快就到!” 孙高浔试图提振士气,可前后军都在交战的西川军,也从陇右军的骂声中听到了高骈惨败犀浦的事情。 本就动摇的三军,此刻更是岌岌可危。 孙高浔指挥中军一分为二,分别驰援前军和后军,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办法。 他们出城接应,没有带太多粮食,若是自家节帅真的被刘继隆击败,那等陇右主力到来,不用动手,便是围也能将他们围困死。 想到这里,孙高浔眼神闪烁,而前军的阵脚也在此刻动摇起来。 “哔哔——” “嗡隆隆……” 忽的,木哨声作响,刘继隆所率精骑行动。 正面三百多猛毅之士纷纷撤到了官道两旁的水田中,而数千陇右精骑正在朝着阵脚松动的西川军冲来。 “挺枪,稳住阵脚!!” 孙高浔来不及反应,只能开口大声下令。 “嘭!!” “嘶嘶……” “额啊!!” 长枪断裂、战马嘶鸣,前军被瞬间击穿,马背上的精骑纷纷下马开始搏杀左右两侧的猛毅之士也朝着西川前军的两翼夹击而来。 前军岌岌可危,后军情况也十分不妙。 孙高浔甚至来不及思考如何解决现在的局面,便见前军溃退,无数人走入了水田中,双腿没入水田,被淤泥吸住。 “帮我!” “弃兵者不杀!投降不杀!” “兵马使,前军溃败了!!” 前军溃败之快,远超孙高浔意料,他还以为前军最少还能撑两炷香,可事实是半柱香不到就被攻破了。 眼见两千多溃兵向后逃亡,孙高浔只能下令督斩那些溃兵,以此来谋求稳住阵脚。 只是阵脚已经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无数溃兵撤到了孙高浔左右,孙高浔见状只能下令向后突围。 中军和后军纷纷杀向后军,但后军的一千陇右精骑却阵脚不动,令人绝望。 在前后夹击的境地下,无数溃兵开始逃入水田之中,但结果就是深陷其中,艰难逃亡。 孙高浔眼见后军也岌岌可危,当即也顾不得其他,纵马跃入水田中。 军马载着他在水田里艰难前行,刘继隆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试图突围的孙高浔,当即取出自己的大弓搭箭。 “咻!” “嘶鸣!!” 孙高浔只觉得一阵失重,随后便栽入水田之中,满身泥泞。 “诸将已死,投降者不杀!!” 斛斯光注意到了自家节帅的举动,而孙高浔穿着绿绿,显然是军中即位重要的人物,当即便喊了出来。 果然,在他喊出来后,西川军这才发现己方主将消失,只留大纛在阵中。 “降了吧,俺听闻陇右不杀降卒!” “俺还要回家!要回家……” “别杀我,我要投降……” 一时间,弃兵者无数,刘继隆见状,当即派人从几名被俘列校口中得到了成都城防的口令,又令斛斯光率领百余名精骑换上西川军甲胄,挟持几名西川军列校,试图骗取成都城门。 这些列校倒也配合,当即被斛斯光他们裹挟撤往成都。 刘继隆见状没有前往成都,而是下令三千精骑押送降兵前往成都,策应斛斯光后,另率三千精骑撤回了犀浦战场。 随他一起撤回战场的,还有被俘的孙高浔。 在他率军撤回战场时,高骈的营垒已经被占领,犀浦县也被耿明攻下。 县内的物资,仅有三成被高骈带走,余下七成都被耿明截留。 刘继隆走入犀浦县内,但见县内都是陇右的将士,百姓躲在家里,不少将士还在往外运出尸体。 “怎么回事?” 刘继隆皱眉质问耿明,耿明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袭击我军的世家豪强,末将唯有选择镇压。” “嗯……”刘继隆不准备与全三川的世家豪强为敌,但决定与他为敌的世家豪强,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他无视这些作乱的世家豪强,穿过街巷走入县衙,但见县衙内都被贴上陇右军的封条,他这才令人撕开封条,取出文册供他观看。 只是在他观看同时,衙门外走入一名都尉,他气喘吁吁朝刘继隆作揖: “节帅,斛斯都督拿下了成都,已经控制成都城池,城内有豪强作乱,斛斯都督下令讨平。” “好!”尽管心里已经有了把握,但当真正听到成都被拿下后,刘继隆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时,张武走入衙门之中,朝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高骈他们撤往了长江以南的蜀州,我们现在是否要命人打造舟船?” “不必!”刘继隆摇头道:“你明日率领精骑和马步兵攻略龙泉山以西,长江以北的各个州县。” “除此之外,传令给尚铎罗,令他率两千步卒驰援绵州;再传信给高进达,让他从西川出身的子弟中募兵,越多越好。” “我军现在不缺甲胄,缺的是能够适应三川气候的兵卒。” “是!”张武作揖应下,刘继隆继续吩咐道: “拿下龙泉山以西,长江以北的诸州县后,你为主帅,攻略东川与山南西道。” “山南西道多山地丘陵,不易攻取,我军又兵力不足,不便深入,故此还是以夺取东川为主。” “若是能拿下山南西道的渝州和涪州,自是甚好。” 张武闻言颔首,随即说道:“节帅放心,东川李福无实才,某定然将其拿下!” 话音落下,他眼见刘继隆颔首,当即行礼退出了衙门,将军令传达三军而去。 与此同时,高骈率军南下,渡过长江后,在唐安驻扎,所有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高骈坐在唐安县衙内,张璘、梁缵、蔺茹真将三人低头沉默,至于索勋却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良久之后,梁缵率先开口道:“节帅,此役战败,我军士气跌落,短期无法与刘继隆交锋。” “叛军虽然也死伤不少,但主力仍在。” “若是刘继隆以长江与我军对峙,继而去攻打东川和山南西道,以东川和山南西道的情况,王郎和李福必然守不住,而我军只能被困蜀州、邛、嘉、眉、雅、戎、黎等州。” “不如以良将驻守这几州,而节帅你率精骑往山南西道去,带来年练兵再收复失地?” 只要刘继隆不主动进攻,高骈自然不可能舍弃西川的江南七州,但七州的情况摆在这里,可调用兵马最多三万,还需要防备南边的南蛮。 刘继隆把他们赶过来,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帮刘继隆守住西川南大门户, 高骈若是不战而逃,刘继隆肯定有足够的手段来挑拨离间。 更何况山南西道田亩人口都不足,而西川的江南七州中,蜀州、眉州、嘉州、邛州都算是产粮之地。 只要刘继隆不主动攻打江南七州,高骈也没有抛弃七州的必要。 梁缵的建议没有问题,高骈听后却眉头紧锁。 此时的他四十六岁,还不至于像历史上,六十岁被击毙张璘而意志消沉。 现在的他虽然受挫于刘继隆,但他身后还有西川六州和山南西道的十三个州。 东川相较于山南西道来说,地势更容易攻打,自然是保不住了,但刘继隆的军队都是北人,只要撑到开春,刘继隆便只能暂缓攻势。 届时自己多出几个月时间,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思绪间,高骈沉着开口道:“奏表朝廷,说我军惜败于成都,死伤相当,某高千里请辞三川统制。” “节帅?!”听到这话,三人纷纷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家节帅竟然舍得放弃这个位置。 眼见三人不解,高骈这才解释道:“以进为退罢了,现在除了某,朝廷还有何人能挡住刘继隆?” “即便朝廷要派人,也需要谋划几个月,待到入秋时,某早已练出兵马,反攻叛军了!” 高骈轻蔑说着,随后又道:“李福无能,定然挡不住刘继隆,东川定然难以保全。” “传令给鲁褥月和四十三郎,就地募兵一万,再令王重任在山南西道募兵二万。” “叛军三面受敌,又不断占据州县,必然后继乏力。” “刘继隆能赢此役,乃某轻敌所致,待来年秋收,某必挥师北上,收复失地。” “既然三万打不过两万,那就五万、十万!” 高骈胸膛起伏,张璘等人听后一扫颓势,纷纷作揖应下。 很快,无数快马便走出唐安县,而高骈败北丢失西川腹地的事情也不胫而走…… (本章完) 第416章 声震三川(万字大章) 第416章 声震三川(万字大章) “节帅,这就是惠陵啊?” “节帅,您跟刘备有关系吗?” “节帅你说你们都姓刘,会不会都是一家人?” “节帅要真是,也应该是高祖的后人吧?” 腊月初九,在高骈退守蜀州,刘继隆任命张武统帅汉番八千兵马东取东川及山南西道的同时,刘继隆也前往了成都,并在成都外见到了这个时代的惠陵和武侯祠。 惠陵即刘备墓,虽然经历了六百多年的风风雨雨,但依旧保持着占地三亩,封土四丈高的规制,且存有照壁、山门、神道等遗迹。 昨日张武带兵东征东川后,刘继隆则是夺取了犀浦以西的几个县城,随后才在今日来到成都。 此刻他们还未走入成都,刘继隆便先来看了看这个时代的惠陵。 这个时代的惠陵和武侯祠分别存在两个地方,但后世则是存在一处。 具体的历史原因,刘继隆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不妨碍他来给这位汉昭烈帝上柱香。 汉昭烈庙内,刘备的排位放在主位,左右两侧则是关羽和张飞。 庙宇规模不大,青砖垒砌,瓦片掩顶而成,案上的香火不算少,摆放的瓜果大多腐烂了。 刘继隆恭敬上香时,斛斯光和耿明、韦工啰碌三人在刘继隆身后唧唧喳喳,不断推测着刘继隆和老刘家的关系。 刘继隆上香过后,转身无奈看向三人:“我祖辈不过一直白,耶耶及阿耶到我都是奴隶,何必攀扯关系呢?” 他话音落下,抬头向外走去,三人跟在身后道: “节帅,这话可不对,昔年刘辟作乱时,都曾自称自己是刘氏后裔,结果获得了不少支持,不如您也效仿效仿?” “乱认祖宗的事情就不必了。” 刘继隆打断他们,随后向汉昭烈庙西边的武侯祠走去。 二者距离不远,但相比较规模不大的汉昭烈庙,武侯祠的规格无疑很大。 武侯祠的占地近十亩,香火浓重,附近村落还有百姓自愿前来打扫。 走入武侯祠后,但见院中摆着一个巨大香炉,插着无数已经燃尽的香火。 刘继隆没有去左右打量,而是径直走向祭祀的正堂,随后便在其中看到了一座泥塑的雕像。 不似后世羽扇纶巾的模样,这座雕像的穿着打扮皆以唐代风格为主,看得出塑造时间距离如今不会太长。 这泥塑慈眉善目,眼神好似神仙怜悯凡人,五官略显消瘦,倒是倒是不如同时代其它雕像的魁梧。 香案上摆着三份应季的水果,十分新鲜,看得出四周百姓对其有多尊重崇拜。 刘继隆从桌上取来三根长香,恭敬作揖后再上香,随后不免感叹道: “若某能有丞相辅佐,大事早成矣……” 他这话倒是真情实感,晚唐的能臣不少,但有大局观的谋臣,以及能安定地方的治才却不多。 李德裕算一个,但他早已死去。 若大唐能有几个李德裕,刘继隆估计也发展不起来。 随着地盘逐渐变大,刘继隆也渐渐感到了分身乏术。 虽说现在冒出了安破胡、张武等人能为自己分担,但他们都只擅长军事,而不擅长治理地方和谋划。 陇右的所有事情,基本还是得刘继隆亲力亲为,亦或者费心指点。 若是他能有个类似诸葛亮的文臣,他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心中暗叹后,刘继隆便带人走出了武侯祠,而武侯祠不远处就是成都城外的南市。 当初祐世隆率兵突袭南市,几乎把南市夷为平地。 后来高骈修筑罗城时,重新修整了南市,使得南市有商铺七百二十二间,酒肆三十二处,可容纳两万余人共同逛市。 成都附近除了南市,还有蚕市、草市、菜市等城外市场。 太平时,每日有数以万计的菜农、桑农、蚕农在三市摆摊贩卖。 东边的龙泉山附近,还有豪强包下山峰,插上竹栏来圈养家禽,算是唐代版的养殖场。 此时刘继隆在百余名精骑的护卫下走入南市,但见南市基本都是土木结构的瓦屋,又在墙外刷上白石灰,看得十分富庶。 街道上有不少百姓正在低头行走,见到刘继隆的这支队伍,当即贴着墙根行走。 刘继隆看了看他们的穿着,大部分都穿着绢帛材质的衣服,富庶非常。 不过这种人始终是少数,街道上少量开门的店铺里,依旧有着大量穿着粗布麻衣的伙计。 他们小心翼翼的偷看刘继隆他们,还有更多人则是没有开门,躲在二楼偷看。 陇右军军纪严明,确实不打扰百姓,但架不住这个时代的军队风气太过败坏。 许多军队初到时,也通常表现得军纪严明,但没过两天就原形毕露。 所以敢于开门做生意的百姓,始终还是少数。 “这成都这么富庶,都快赶上狄道了!” 马背上,韦工啰碌等人开口说着,耿明等人也是点头附和。 已经提前见过成都繁华的斛斯光听后笑道:“这还只是城外的南市,还没有进城呢。” 众人穿过南市,不多时便出现在了护城河的石桥南边。 呈现在眼前的,是单面长五里,周长二十五里,高近三丈,整体夯土包砖的成都城。 原本的成都城没有这么大,但高骈接手西川后,发动十余万成都百姓,耗时近一年才将成都城面积扩大五倍。 为了应对有可能南下的刘继隆,他还在城内重修了仓、库,为城墙砌上了青砖。 只可惜,刘继隆根本没有攻城,就拿下了高骈费尽心力修筑的这座成都城。 城门有八座,高均二丈,筑有城门楼,甬道深三丈,也代表城墙厚三丈。 不难想象高骈为了修筑这座罗城,消耗了多少人力物力,但现在都便宜刘继隆了。 走入甬道,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层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的景象。 主道两侧尽皆是低矮的坊墙,以及高过坊墙的青砖瓦屋。 路上每隔几步便有芙蓉树,哪怕如今正是寒冬,却也不乏绿色。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扬一益二,果然名不虚传……” 刘继隆虽然见惯了后世的古城古镇,也在陇右瞧见了不少城池,但如成都这般华贵富庶的城池,他确实还未见到。 街道上有许许多多推着车的卖炭翁,还有行色匆匆的百姓,亦有巡街的陇右精骑。 十五丈的宽阔道路,使得视野变得格外开阔。 相较于城外的南市,城内街道上的百姓显得更多,且大部分都穿着绢帛乃至是绸缎材质的袍子。 成都城内的百姓鲜少有面露菜色者,只因城内并不缺少工作。 由于经济发达,背靠粮仓,所以成都城内可容纳足够多的人口,而众多的人口,使得成都在丝绸、造纸、佛器、漆器、印刷、瓷器等等行业十分发达。 上百处作坊,代表着每年有上千万价值的货物沿着岷江水运,不断流往南蛮、山南东道和黔中道等地区。 “十户必有一匠”形容的就是这个时期的成都,而这些行业的发展,也使得成都的赋税收入并不低。 若非北司宦官在这里安插大量人手,又有无数胥吏从中贪墨,仅成都城的商税就十分可观。 “这成都,果然繁华。” “直娘贼的,我都想在这里住下了。” “这里的女子怎么都水灵灵的?” 队伍中,哪怕是不少位高的别将、都尉都忍不住探出头去。 街道上许许多多婀娜的女子身骑马匹或骡子,身穿齐胸襦裙,又戴幕篱。 幕篱是用透纱罗全幅缀于帽檐上,并使之下垂障蔽全身的帽子,更像是斗笠缝上薄纱,使得人能看到对方容貌,却又感到朦胧感。 刘继隆眼见这群女子,第一反应并非是欣赏美色,而是看向斛斯光。 “这成都城内,又有多少世家豪强,带头抵抗的又有多少?” 斛斯光闻言作揖道:“大小三十二家,能称呼世家的只有十二家,余下都是些豪强庶族。” “末将率军入城后,抵抗的世家豪强共有十七家,尽皆被诛,其族人被圈禁府中。” “此外,还有两家的家主自缢殉国了,但其家族倒是并未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余下十三家,在末将镇压叛乱过后,他们便派人送来了礼物,这些礼物末将都放在成都府衙内,没有拿取分毫。” “这些在街道上骑马骑骡的女子,基本就是这十三家世家豪强的子弟。” 斛斯光解释过后,刘继隆颔首抖动马缰,而他们这支队伍,也无疑吸引到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 不少世家子弟都见过了斛斯光,所以当斛斯光跟在刘继隆身后的场景出现后,他们便都猜到了刘继隆的身份。 “那就是刘节帅?” “听闻他马奴出身,竟然也能将事业做到如此?” “听闻他人杰之表,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这刘节帅年龄几何?” “听闻三十有四。” “看上去不像,倒像是二十七八的。” “女子小声些,若是被听到,免不了被责骂。” “观他们军纪严整,应该不会吧?” 街道两侧都是在讨论的,斛斯光和耿明两人则是警惕四周。 好在刘继隆常年甲胄在身,加上道路宽阔,即便有人暗处偷袭,也很难击破甲胄。 得知刘继隆露面,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而刘继隆面色不变,只是眼神不断打量四周。 他倒不怕有人行刺他,甚至有人行刺他的话,他还会十分高兴。 若是有人行刺他,那代表他又能光明正大的抄没几个世家豪强的财富了。 只是可惜二里路程走过,他并未遇到什么行刺,而是平平安安抵达了成都府衙。 成都府衙占地二十余亩地,规制与普通的县衙没有区别,只是多出了许多衙门和散步的亭台楼阁。 正殿斗拱飞檐极长,殿高六丈,东西宽十五丈,进深十丈,整体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形体俊美,庄重大方,整齐而不呆板,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活力,倒是十分符合盛唐的时代精神。 只可惜,盛唐已经过去,晚唐也即将不复存在。 正殿大概是百余年前修建的,所以整体风格还是盛唐为主,需要脱鞋走入其中,避免靴上的泥土弄脏席子。 刘继隆见状看向斛斯光:“弄些椅子过来。” “是!”斛斯光连忙派人去办,随后便见驻守此处的兵卒将席子换成了椅子。 刘继隆走上主位坐下,将头盔放在面前案上,斛斯光等人也先后入座。 眼见他们都坐下,刘继隆这才将目光放到案上的文册上。 “叫庖厨做饭,你们若是有事便先离开,某先看看这些文册。” “是!” 众人回应,但没有人离开,都在看着刘继隆。 刘继隆翻看着成都府内的这些汇总文册,大概了解了成都府和长江以北几个州的情况。 三川之中,成都八百里平原是最为重要的农耕区,而这其中,又以长江以北的四个州为最,占据约七成适合耕种的土地。 长江以南的七个州,仅占据成都八百里平原的三成。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没有对高骈穷追猛打。 不仅是因为他需要高骈为自己抵挡祐世隆入侵,还有最重要的是陇右已经掌握了三川最大的农耕地区。 只要稍微巩固下这四个州,陇右军就可以横扫三川。 倒是他贸然全歼高骈所部,且不提本部死伤如何,单说南边的鲁褥月和高骈之子高钦等人就很有可能舍弃黎、戎二州,逃亡山南西道去。 到时候祐世隆挥师北上,西川南大门户丢失不说,战线还会被推到长江(岷江)南部的蜀州,得不偿失。 倒不如把高骈赶到南边,趁机从北边调遣官吏、兵马南下,待到春来官吏与兵马南下,好好治理西川这几个州,便能在来年入秋将整个三川吞并。 这般想着,刘继隆也看到了图籍的最后,但见成都府、绵州、彭州、汉州有田一十万七千六百余顷,也就是一千余七十六万亩。 如此田亩数量,且还是抄旧的会昌年间,可见其数量有多庞大。 不过这么多田亩,与绵州相差不多,四成属于自耕农,三成被北司的宦官和军将霸占,剩下三成又被各州县豪强所占据。 可以说,夺下西川四州,陇右单田赋收入便翻了一倍,更别提那些桑田和纺织业的商税了。 除此之外,图籍上抄旧的四州人口为三十余万户,计一百七十四万人口。 南边七个州加起来不过六十余万口,四百多万亩土地。 大概了解了自己手中的土地和人口数量后,刘继隆也嗅到了肉香味。 他放下图籍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十余名兵卒端着木盘走入殿内,陆续摆上饭菜与肉食。 两道肉菜和一道素菜,加上一小桶白米饭摆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动。 刘继隆见状,当即抬头扫视众人,随后询问斛斯光道:“弟兄们的饭食是怎么安排的?” 斛斯光闻言作揖:“末将私自做主拨了五千贯钱,买了一千只羊和足数的稻米犒军。” “那十七家的抄没文册在哪?”刘继隆继续询问,然后便见斛斯光走上前来为他翻找出文册,同时还找出了成都府库和各州送来的赋税文册。 翻开文册,十七家抄没的家产无疑格外丰富,不仅有一百二十六万亩耕地,还有现钱九十八万贯,以及绢帛货物等折色价值不少于二百万贯的存在。 成都府及其他三个州的仓库中,还积存有三十三万六千余贯现钱,以及二十多万匹绢帛和七千多匹蜀锦,三十余万石粮食。 刘继隆见状,当即吩咐道:“拨钱七十万贯犒军,余下钱帛起运临州。” “此外,令俞从晖、王焘、任泽等此前投靠我们的牙商来售卖这些货物,得利的两成归他们,以此弥补他们被朝廷抄没的家财损失。” “把那些北司官员和军将的府邸尽数抄没,最好……” 刘继隆话音还未落下,斛斯光便作揖道:“节帅,高骈等人的家眷都还在成都府内。” 他的话让刘继隆顿下,随后才道:“高骈还有其他子嗣吗?” “未有,但有几名侍妾在府上。” 斛斯光解释着,同时又道:“不过他麾下不少将领的妻妾子女都在府上。” 刘继隆听后眼前一亮,随后才道:“抄没家产,但府邸留下给他们居住,还有那个孙高浔也是。” “平日里饭食不得少于他们,这群人留着日后有用。” “是!”斛斯光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继续说道:“西川得有人坐镇,义山曾经在东川任职,必然能够适应西川气候。” “传令,改凉州都督府为河西都督府,西川都督府节制西川,东川都督府节制东川,陇南都督府裁撤后改设山南都督府,陇西都督府改为陇右都督府。” “改李商隐为西川都督府兼东川都督府长史,张武为西川都督,陈靖崇为山南都督,耿明为东川都督,陈瑛为山南都督府长史。” “斛斯光,你暂时跟着我。” 刘继隆三言两语间,几个都督府重新更改所辖范围,斛斯光则是被刘继隆留在了身边。 对此,斛斯光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众人纷纷作揖行礼。 待到陇右自己的事情说完,刘继隆看向韦工啰碌。 没卢丹增跟随张武征讨东川去了,所以他现在只能和韦工啰碌交流。 “开春后,某会令人起运二十万石粮食前往多康,此前积欠的粮食一笔勾销。” “除此之外,阵没的番兵,都将以粮二十石,一担,茶十担的标准抚恤。” “此役所获甲胄,你们可以带走一万套。” “待到来年二月,你们就可以率兵返回多康了。” 刘继隆的话,令韦工啰碌脸上浮现欣喜:“多谢节帅恩赏!” 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便与众人埋头吃饭。 待到酒足饭饱,他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了耿明和斛斯光二人。 这时他收敛心神,面色凝重地询问道:“此役阵没了多少弟兄?” 斛斯光与耿明闻言作揖,耿明先开口道:“收复成都和其余三州二十县,加上在犀浦的战事,共阵没三千二百九十四名弟兄,残七百五十二名弟兄,折损军马二千四百五十二匹,乘马和挽马约四千匹。” “此外,多康吐蕃阵没三千二百五十二人,马匹两千三百二十二匹。” 斛斯光眼见耿明先开口,又补充道:“我军先后杀俘西川军一万九千四百五十七人,俘获甲胄军械及粮草辎重无数。” 高骈费尽心思编练的西川军确实强悍,经此一役,陇右伤亡四千,多康伤亡三千二百余。 虽说杀伤敌军近两万,但比例也低于一比三。 不过此役过后,高骈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磨他的西川军了,而陇右的兵员却源源不断,且素质越来越强。 不提别的,单说陇右正在操训的那几万兵马,基本都是经过五年或十年教育培养出来的学子,比起只经过扫盲的老卒来说,更容易组织起来,缺少的只有铁与血的磨炼。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我们在陇右虽然人口不少,兵员素质更强,但也不能只看陇右。” “待到新卒调往西川来,耿明你和张武可以用陇右新卒带西川、东川新卒的方式来扩充兵马。” “以三川的局面,至少要有八万兵马才能牢牢控制住三川。” “是!”耿明颔首回应,同时作揖道: “节帅,老卒中有不少都是西川、东川出身的逃民。” “末将觉得,不如将他们留下,直接募兵如何?” “若是需要扫盲,则直接令来年南下的官吏为其扫盲便可。” 耿明话音落下,刘继隆思绪过后点头道:“这事情你与张武看着办吧。” “李福无实才,东川很快便会纳入我陇右囊中,若是能再拿下几个山南西道的州县,则最好不过。” “是!”耿明作揖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二人恭敬离开了此地,刘继隆则是前往了府衙的中堂休息。 在他休息的同时,张武也在率领兵马对东川攻城拔地,而距离三川千里之外的山南东道,此刻也无比热闹。 “唏律律……” “都查看清楚,莫要走漏了贼人!” 萧瑟风中,汉水泛着浑浊的血色与无数浮尸蜿蜒东去。 折断的竹矛横七竖八插在汉水东岸的淤泥里,粗布麻衣的残躯层层迭迭堆成缓坡,几具尚未僵硬的尸体顺着水流微微起伏,缠住岸边枯柳垂落的枝条。 “窸窸窣窣……” 扎甲鳞片摩擦的细响在尸堆间游走,宣武军的兵卒用长枪挑开一具又一具尸体。 这些人中有老弱、有孩童,还有女子,但现在全部没了生气,只剩下尸体和那写下歪扭“天平”二字的残破旌旗。 “唏律律……” “这些泥腿子的脚程倒是不慢,穿着甲胄还能跑这么快。” “哼,若不是马料不足,早就追上去宰杀他们了。” 马蹄踏碎枯草,打着“沙陀”旌旗的数千骑兵从南方缓缓北上,每名骑士身后的乘马马背上,都绑上了染血且破损的扎甲。 他们经过战场时,纷纷下马开始打扫起了战场,不放过任何能够变卖的物件。 李国昌和李克用脱离了队伍,向着北边的宜城赶去。 三五里的距离,不过一刻钟时间,父子二人便带着亲随来到了城外。 此时的宜城县可谓残破,城外尽是搬运尸体的民夫,以及王仙芝所率天平军的尸体。 二人没有逗留,策马走入城内,不多时便在县衙外下马。 当他们走入县衙时,宣武军节度使的刘瞻正在与宣武军的几名都将研究沙盘。 眼见李国昌二人到来,刘瞻立马换上笑脸:“哈哈,德兴你们父子回来了?” 李国昌上前躬身作揖,接着说道:“使相,这群贼寇脚程不慢,已经逃往郢州了。” “不过郢州的舟船早被捣毁,想来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定然能在郢州将其歼灭。” “好好好……”刘瞻高兴颔首,接着说道:“老夫已经向朝廷奏表你二人功绩,那王贼仅存数千兵马定然逃不过你父子手心。” “待到平定王贼,我师东进讨平黄贼,朝廷也该将德兴你父子的封赏送抵了。” 刘瞻的话让李国昌和李克用父子十分受用,这几日时间里,他们先后三战击败王仙芝,将王仙芝十几万的队伍打得只剩几千。 现在只要把王仙芝围剿于郢州,那他们便得记大功,大同防御使的官职,非他父子莫属。 不等父子二人开口,此时衙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但见一名都将激动走来,还未走入正堂便作揖道: “使相,河南道传来消息,康讨击使率军进讨泰山,庞勋突围中战死,部众也被讨击军尽数斩杀,河南遂定!” “好好好!”听到作乱多年的庞勋被诛,刘瞻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本还十分高兴的李国昌和李克用,此刻也不免升起了几分急迫感。 “使相,我师何时南下讨贼?” 李国昌作揖询问,刘瞻见状抚须笑道:“德兴不急,三军暂时休整一夜,后天再出发也不迟。” “是……” 李国昌有些不甘,但心想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当即便带着李克用离开了衙门。 接下来一日时间里,刘瞻派宣武军和民夫清理了宜城战场的几万具尸体,随后才在第二日集结兵马,准备南下。 然而在大军南下的路上,急色匆匆的塘骑从后方追来,刘瞻勒马皱眉道:“何事如此急色?” “禀告使相……”塘骑气喘吁吁的吞咽了几次口水,润了润喉咙后才急忙道: “西川急报北上,高使君兵败成都,叛军攻占成都府……” “你说什么?!”刘瞻瞳孔紧缩,跟在他身后的宣武军诸将,以及李国昌父子也忍不住对视起来。 高骈的战绩,比起王式可亮眼太多了,但如今刘继隆不仅击败了王式,还顺势击败了高骈,夺去了成都府。 成都府可是大唐的四陪都之一,失陷成都,这个罪责放在普通官员身上,足够夺职贬作庶民了。 “成都府丢失,这岂不是说明三川岌岌可危?” 刘瞻眉头紧皱,他自然清楚三川丢失代表什么。 若是三川丢失,那他这支兵马肯定会被调往夔门驻守,再不济也该调往夷陵,如此才能挡住叛军顺江而下,进攻山南东道和江南东西两道。 想到这里,他也一改往日的从容,厉声道:“大军南下,定要在正旦前擒杀王仙芝!” “是!!”诸将纷纷应下,随后率领由沙陀、宣武组成的两万余大军向南边的王仙芝追击而去。 在刘瞻得知成都府丢失的同时,快马也将消息送往了长安。 群臣被紧急召集于宣政殿,李漼更是脚步匆匆的走下步舆,径直走上金台。 “上千万岁寿……” 群臣拜礼,李漼却脸色阴沉,而南衙的徐商、于琮、路岩三人更是如此。 当着群臣的面,李漼沉着道:“三川急报,刘继隆率军败高千里于犀浦,夺取成都,成都府及汉州、彭州、绵州丢失。” “叛将张武率军攻占梓州,节度使李福退往遂州,东川告危。” 他话音落下,庙堂之上一片哗然,谁都不敢相信,刘继隆不仅轻易攻入西川,还攻占了西川和东川的重镇。 此前无往不利的高骈,竟然败于刘继隆之手,还如此之快…… 一时间,无数人将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徐商,其中也包括了张议潮和张淮鼎等人。 哪怕是张议潮也觉得这条消息太过惊悚,毕竟高骈几次作战的军碟他也看过,实在无法相信,当初虽有气势而未长成的刘继隆,竟然能如此快速的击败高骈。 面对无数道目光,徐商也不得不主动站出来,承认了这场惨败。 “半个时辰前,南衙确实收到了东川和西川的军碟。” “高千里与刘继隆交战于犀浦,我师惜败叛军,死伤相当,高千里奏表请罪辞官。” 徐商的话音落下,众人终于接受了令人惊悚的消息。 但紧接着众人便不免慌张起来,毕竟三川若是全面沦陷,那刘继隆就可以从容攻打关中了。 即便他不打关中,哪怕打关内道或山南东道,甚至沿着长江攻打江南,这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群臣都坐不住了,甚至不少官员都在心中埋怨起皇帝执意讨击陇右的做法。 “敢问徐相,如今三川还有多少兵马?” 百官中,被陈靖崇击败回到长安的王铎开口询问,徐商闻言回应道: “高千里军碟所说,西川尚有精锐三万四千,山南西道另有新卒二万,且东川节度使李福奏表,东川尚有兵卒一万七千。” 王铎听后颔首,随后看向李漼作揖:“陛下,三川尚有七万兵马,即便不敌,也不至于丢失三川全境。” “况且叛军远道而来,虽然俘获了不少钱粮人口,但当地官吏定不乏舍生取义者。” “以叛军手中官吏,若无旁人相助,如何治理整个三川?” “高千里说与叛军杀伤相当,那某敢问徐相,高千里折损多少兵马?” 徐商闻言,目光看向了皇帝,眼见李漼颔首,他这才说道:“据军碟奏表所写,不下一万九千。” “不过高千里亦说叛军多伤而少亡,官军多亡而少伤。” 徐商的补充,并未让王铎失去信心,他继续向李漼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以高千里之能,能将叛军逼到如此,已然尽了全力。” “如今康使君、刘使相虽然连战告捷,但部众最多的黄贼依旧盘踞蕲州,且据江西军来报,叛军昼夜不息的打造船只,显然是要渡江南下,威胁江南。” “臣以为,高千里虽然败于贼手,但论朝野,却无有几人能出其左右。” “若是贸然准许高千里请辞,只会长贼军志气,灭朝廷威风。” 王铎话音落下,收了高骈金银的路岩也主动站了出来,作揖说道: “陛下,高骈虽然节制三川,但时日尚短。” “且南边的南蛮又屯兵十万于大渡河,高骈以一敌二,自然惜败叛军。” “倘若能够促成唐蛮和谈,使得高千里得以脱困,避免其腹背受敌,那定然能击败叛军。” 路岩这话倒也没有问题,所以李漼也不免动摇起来。 高骈确实是腹背受敌,而且军碟中他也说过,他曾经调李福进攻绵州,吸引刘继隆注意,结果李福并未动兵,可见高骈对三川掌握不深。 这般局面下,似乎惜败叛军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徐相,汝以为如何?” 李漼询问起了徐商,徐商见他询问,当即作揖道: “陛下,朝廷确实找不出除高千里外,还能与叛军杀伤相当的将领。” “倘若各方将领都能如高千里这般与叛军杀伤相当,叛军早已被讨平,何至于如此。” 徐商这话让无数人颔首认可,毕竟朝廷在西境折损兵马近十五万,若是每次都能够杀伤相当,陇右早就被朝廷耗死了。 如今细细算来,排除谎报军情的李承勋外,各方兵马对陇右的杀伤不过四万余。 这还是加上了高骈口中的杀伤相当,如果高骈也谎报军情,那以秦州之役的战损来看,朝廷对陇右的杀伤,恐怕连三万都凑不齐。 想到这里,李漼沉声道:“高千里腹背受敌,犀浦惜败,情有可原。” “传旨,加授其渤海郡王,剑南、山南、黔中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检校太尉,着其严防死守,伺机收复失地。” “陛下圣明……” 路岩闻言先行站出来作揖唱声,其余官员也纷纷唱声作揖。 眼见如此,李漼又道:“路相,请黠戛斯出兵之事,商讨如何?” 昨日派往黠戛斯的官员返回了礼部,李漼还未过问。 路岩见皇帝询问,当即说道:“英武诚明可汗愿助兵十万南下,赠马三万匹,请尚宗男。” 相比较祐世隆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迎娶同昌公主的条件,黠戛斯的条件倒是足够有诚意。 不过黠戛斯想要尚宗男,这让李漼有些举棋不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李承寀那般忠心耿耿,若是以宗室男子尚黠戛斯公主,引出一个野心之辈,那就不好了。 只是思前想后,相比较嫁出自家囡囡,让宗室男子尚黠戛斯公主倒也无不可,大不了派人监视便是。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道:“此事便由路相操办。” “此外,南蛮那边,若是酋龙愿意更换条件,朕亦可准许唐蛮结好。” “臣领旨……”路岩不紧不慢的作揖应下,但心里对祐世隆那边却没有底气。 祐世隆的态度十分坚决,非同昌公主不娶,而皇帝又绝不可能以同昌公主和亲,局面就此僵持,谁也不肯退让。 如今高骈兵败,祐世隆恐怕又要趁火打劫了,不知道这次高骈还能否将其击退。 这般想着,路岩退回了位置上,而李漼也继续说道: “庞勋已经被讨平,朕欲调康承训率师南下,与刘使相会师讨平黄贼,绝不可使其流窜江南。” “陛下英明……” 群臣高声唱礼,李漼听后看向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此策甚好,朝廷理应尽早讨平黄贼,随后调遣兵马与叛军交战,收复失地。” 李漼深以为然,不免颔首扫视群臣:“既然如此,那便今早派出快马,来年开春后,朕希望看到关中和黠戛斯、三川的兵马共击叛军。” 话音落下,他走下金台,而群臣也纷纷躬身行礼,直至他身影消失在目光中,这才起身按照次序走出了宣政殿。 路岩三人并排向外走去,但三人却忧心忡忡。 “成都府丢失,高千里手中可用之钱粮恐怕不多。” “加之中原用兵,耗费亦不浅,朝廷积欠的军饷已经累计七百余万贯。” “倘若不能速速平贼,那……” 掌管户部和度支的于琮忧心忡忡开口,徐商听后眉头紧锁,路岩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沉默片刻,徐商长叹一口气道: “希望中原平贼顺利,黠戛斯能遵守约定出兵吧……” (本章完) 第417章 仙芝喋血(万字大章) 第417章 仙芝喋血(万字大章) “轰!!” “城墙已破,先登者擢升三级!!” 阴沉天色下,伴随着平地雷暴的声音作响,数千身披扎甲的精锐步卒举着陇右军的旌旗,浩浩荡荡的杀入了这座被炸开一道口子的县城。 不多时,城墙上的旌旗尽数被更换为“陇右都护府”旌旗,而类似这样的场面,并不仅仅出现在这一处。 利州、梓州、遂州、果州、阆州、合州等等远离长江的州县不断被攻占,就连位于长江北部的渝州巴县,泸州泸川等县也同样被夺下。 除了山南西道东部的通州和地势险要的巴州、壁州外,就只有长江以南的涪州、泸州等州县还掌握在高骈手中。 李福兵败撤回长江以南,被高骈以诸道行营统制的身份夺去兵权。 好在李福也不想继续面对叛军,故此果断交出兵权后,沿江东去,准备北上长安请罪。 至于高骈,他虽然向朝廷请辞,却有足够把握认定朝廷不会更换自己。 他在蜀州重新募兵六千,又令张璘节制东川的泸州和渝州等长江南部诸县,募兵七千,补足两万东川兵。 东边山南西道的王重任再度募兵二万,以四万新卒驻守山南西道剩余的六个州。 剑南道和山南西道共二府四十三州,如今掌握在高骈手中的,仅有十二个州,刘继隆掌握二府二十九州,大礼的祐世隆掌握嶲州和半个戎州、半个黎州。 正因如此,当刘继隆在三川连战连捷的时候,大礼的祐世隆率先坐不住了。 腊月十四日,祐世隆亲自领兵七万突袭大渡河以北的西川军。 鲁褥月、杨复光以绞车弩、投石机来进攻强行渡河的南蛮军,又率大军列阵大渡河北岸,蛮军几次突击不得入,唯有退走。 与此同时,刘继隆占据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二府二十九州后,手中兵力也过于分散不足,当即令耿明、张武率军中三千四百余名剑南、山南西道出身的老卒募兵。 以老卒为伙长,新卒为兵卒,如此募兵三万四千余名。 一时间,整个三川都沉寂在了练兵的气氛下,但偶尔也有世家豪强作乱,却又很快被张武、耿明率兵镇压。 这些作乱世家豪强的财货一车车往陇右运去,虽说手段血腥狠辣,但刘继隆却并没有将这些作乱的世家豪强全部诛灭,而是选择株连并流放河西。 除此之外,那些没有作乱的世家豪强,刘继隆也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这点和王、黄二人还是有区别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三川局势渐渐转向稳定,而山南东道的王仙芝,也似乎迎来了穷途末路。 “呼、呼、呼……” 黄昏,在粗重的喘息声中,打着“天平”旗号的王仙芝及尚君长等人从郢州南下逃亡到了鄂州境内。 此刻的他们只剩不到千余甲兵,而鄂州境内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直娘贼的,现在只有去汉阳夺取舟船,渡江南下了。” 王仙芝骂骂咧咧,他身后的尚君长和尚让、毕师铎等人则是各有想法。 不少人觉得南下也是条出路,毕竟南边的流民也不少,只要他们能渡江南下,依旧能重现昔日裹挟百姓,攻掠州县的荣光。 但还有人觉得,南下不过又是一场轮回,故此心生退意。 “节帅,我们不如沿江而下,顺势去投靠黄巢吧。” “是啊节帅,如今北边的庞勋被讨平,只剩东边的黄巢势大。” “如果能投靠黄巢,定然要比南下更好……” 尚让及毕师铎等人开口,王仙芝听后却瞪眼道:“狗屁话,耶耶怎么说也是军将出身,怎么能投靠黄巢那草寇。” 哪怕已经穷途末路,王仙芝却依旧以自己昔日的军将身份自豪。 甚至在他心里,此刻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接受招安。 只是他也不想想,在王守文作乱前,他的身份似乎还不如黄巢这个他瞧不上的草寇。 “走,继续往汉阳走!” 王仙芝冷哼驱赶着众人南下,而他们的队伍几乎不作掩饰,沿途兵卒但凡方便,尽数在道路两旁方便,一路屎尿。 如此踪迹,对于后方紧紧咬住他们的宣武军、沙陀军而言,简直就是最好的靶子。 宣武军与沙陀骑兵不断追击,而王仙芝他们也赶在了腊月十八日的午后抵达了汉阳城外。 他们如法炮制,再度裹挟了沿途村庄的百姓,数量近万。 当上万流民和王仙芝为首的一千甲兵包围汉阳后,汉阳城内的官军却临危不惧。 只因为此时城内坐镇的官员是江陵尹、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萧邺。 “贼军有多少人马?” “见阵上最多一万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流民。” 汉阳县衙内,萧邺端坐高位,面前则是两名身穿华贵甲胄的兵马使。 “使相,我军有三千兵马,不如直接出城与贼厮杀?” 左兵马使作揖询问,而萧邺则是摇头道:“不必。” “刘使相所率兵马,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最迟明日清晨就能抵达。” “我军若是主动出击,贼军眼见我军数量,必然会畏惧而逃。” “唯有我军摆出坚守姿态,贼军才会继续围攻汉阳。” 萧邺话音落下,果然见到一名都将急匆匆走入县衙。 “使相,贼军攻城了。” “让他们攻,我军只需要坚守不出即可!” 萧邺沉稳吩咐,随后便见县衙内三名将领纷纷作揖,各自退出了县衙。 “杀!!” 汉阳县外,无数流寇用简易的云梯开始攻城,而萧邺则是将城内兵马分为三批,轮流上阵。 这么一来,在王仙芝等乱兵眼中,汉阳县城头的守军似乎只有千余人,而他们也就产生了自己可以攻下汉阳县的错觉。 整整一个下午,在萧邺的故意下,王仙芝麾下兵马几次登上马道,却又被赶下马道去。 眼看汉阳几次差点被自己夺下,王仙芝也是又急又气,哪怕已经来到黑夜,他仍旧指挥兵马强攻汉阳。 直到亥时,王仙芝才收兵回营,准备第二日一鼓作气攻破汉阳。 只是在他磨刀霍霍向汉阳的同时,刘瞻率领的宣武军已经来到了他后方三十里外。 “窸窸窣窣……” 甲片碰撞声不断作响,李国昌与李克用走入牙帐之中,眼见刘瞻在主位观看地图,李国昌作揖道: “使相,我军塘骑已经探出,贼军塘兵距离汉阳不过七八里,若是趁夜突袭,应该能建奇功!” “德兴来了啊。”刘瞻笑着看向李国昌,听完他的话后才踌躇道:“这……” “宣武军多为步卒,白日已经赶路四十里,如今还要前往三十里外突袭贼军,恐怕力有不逮。” 李国昌早就知道刘瞻会这么说,所以他作揖道:“使相放心,凭我本部精骑,足够击败贼军。” 刘瞻闻言颔首,可又皱眉道:“话虽如此,但你部一路南下作战,死伤亦不少,不知还有多少兵马?” “尚有三千五百余名精骑,使相请放心,明日某父子必然提王仙芝人头来见您!” 刘瞻还想说什么,却见十三岁的李克用主动走上前道:“使相若是不信,某愿立军令状!” 眼见十三岁的少年人都有如此胆略,刘瞻闻言抚须:“好,此事若成,沙陀军当居首功。” “谢使相!”父子二人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开了牙帐。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李国昌便点起了军中能出战的兵马,接着召集军中四名都将道: “贼军唯有一千甲兵,余下都是裹挟的流民,只要我军突袭至营寨外围,以火箭射入营内,流民必然阵脚自乱,贼兵也自然会寻求突围。” “不必管流民,只要见到着甲的贼兵,尽数宰了!” “是!!”四名都将郑重作揖,而李国昌也当即抖动马缰,率军向汉阳挺进。 对于骑兵来说,只要有足够的马料,一日行军百里也不出奇。 李国昌父子背靠刘瞻这座靠山,手中马料充足,不过费两个时辰,便已经走过二十余里。 眼见己方即将突入贼兵塘兵范围,李国昌再度交代了战前所布置的计划,确认无误后,当即发起了突袭。 “嗡隆隆……” 沉闷的马蹄声作响后,大约半柱香时间,四周的树林中就传来了刺耳的木哨声。 “哔哔——” 木哨声一道迭一道,不断向着营盘传去,而沙陀的骑兵也在埋头突击。 马蹄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营帐内被打过好几次突袭的王仙芝骤然惊醒。 “直娘贼的,又来!!” 清醒后的王仙芝破口大骂,能夜间用骑兵发起突袭的,也只有北边的刘瞻了。 王仙芝急忙传令穿甲,而军营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根本不用李国昌父子用火箭突袭,那些听到木哨声和马蹄声的流民就已经营啸了。 “我们向东突围!” 王仙芝冲出牙帐,但见面前数百老卒正在手忙脚乱的穿甲,尚君长和尚让他们亦是如此。 “着火了!!” “救火!” “直娘贼的!” 忽的,马蹄声渐渐停下,无数火箭射入营盘之中,而王仙芝眼睁睁注视着这熟悉的一幕。 “走!” 他顾不得停留,连忙率领穿好甲胄的一千多精锐走东北方向突围,似乎准备突围去黄巢的地盘。 他们前脚出营,后脚就撞上了将营盘包围的沙陀精骑。 “狗鼠的胡杂,都给我结阵,某就不信杀不出去!” 王仙芝拔刀厉声呵斥,整张脸在身后的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结阵发起突围,沙陀精骑也不进攻,而是远远吊着他们。 “军使,贼兵从东门突围了!” “好!留五百人招降这群人,其余人随某杀往东门!” 正在西门组织包围的李国昌得知王仙芝突围后,当即便带兵朝着王仙芝的方向包围而去。 汉阳县的东方是长江,北边是汉阳湖及汉水,南边则是湖泽。 所以王仙芝他们虽然向东突围,走的却是东北方向。 在他们突出重围两炷香后,他们身后便传来了大批马蹄声。 不少人回头看去,眼见举着火把的数千精骑疾驰而来,哪怕是王仙芝都不由得胆寒起来。 “直娘贼,快去找小舟渡过汉水!” 此刻他们已经绕过了汉阳湖,来到了汉水南岸。 汉水宽近百丈,又与长江连接,根本无法轻易渡过。 王仙芝只能指挥兵马背水一战,同时不断派人搜寻舟船渡河。 然而萧邺早就料到王仙芝的想法,所以早就赶走了无数舟船,赶不走的也下令凿沉,不给王仙芝半点机会。 眼见沙陀骑兵包围而来,而自己麾下依旧没有找到可以渡过汉水的舟船,王仙芝不免绝望起来。 思绪下,王仙芝当即让人来到阵前叫阵道: “对面的好汉莫要动手,敢问朝廷此前所说招降是否作数?” “那人说什么呢?” 中军的李国昌皱眉看向那举着火把靠上来的贼兵,李克用闻言前去打探,随后调转马头回来说道: “王仙芝这贼厮,还想着让某等以朝廷的条件来招降他。” “哼!”李国昌冷哼:“宰了他,功劳依旧在某父子身上,动手!” “是!”李克用不假思索应下,随后开始下令三军准备。 刚才的时间,沙陀的骑兵已经看明白了四周地形。 虽说是被汉水冲出来的平原,但不算泥泞,供骑兵冲锋还是不成问题的。 三千人冲一千人,除非对面是陇右的精骑,不然他们没有理由会输。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贼军一方脸色骤变。 “战锋在前,跳荡居中招呼!!” 王仙芝连忙下令,而他身旁的老卒们也纷纷接令布阵。 只是他们人数还是太少,加之弓弩不足,因此当沙陀骑兵发起冲锋,以箭矢集中一处破阵时,此处贼兵不可避免的动摇起来。 李克用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振臂高呼:“紧跟某的大纛,冲!!” 四周沙陀骑兵闻言发起冲锋,当即跟着李克用冲向了那处动摇的豁口。 “嘭!!” “嘶鸣……” “额啊!!” 沙陀的骑兵狠狠冲撞进入了此处豁口,守在此处的贼兵被撞得七晕八素,随后便感觉到无数马蹄践踏在自己身上,活生生被踩死当场。 “顶住!都顶住!!” 王仙芝见状,只能大喊顶住,同时不断看向汉水北岸。 尚让见状,当即带人从水中拽起一艘破船,从兵卒手中抢过斧头,狠狠劈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当即明白了尚让的想法,有样学样的将木船肢解。 毕师铎眼见大势难以挽回,当即带领自己身旁的十几名亲信将甲胄脱下,抱着一节节木板就游向汉水北岸。 其他人要么有样学样,要么就是不会游泳,只能眼睁睁看着。 “节帅,快卸甲!” 尚君长与尚让急忙冲回来为王仙芝脱甲,可他们动作始终慢了。 沙陀的骑兵攻破前军,此刻正在李克用率领下朝着王仙芝的大纛杀来。 尽管火光微淼,但李克用仍旧张弓搭箭,在数十步外精准射断了王仙芝身后的大纛,甚至高声喊道: “王仙芝已死,降者不杀!!” “王仙芝已死,弃兵投降者不杀!!” 四周沙陀骑兵有样学样,而他们的话让原本就有些慌乱的中军、后军顿时慌张。 他们纷纷丢下军械,要么投降,要么学着毕师铎等人卸甲,抱木渡江而去。 王仙芝眼见己方大纛倒下,脑中一片空白,好在尚君长和尚让拽着他朝江边走去,而柳彦璋和曹师雄也纷纷率领亲信为他断后。 可话虽如此,面对黑漆漆的夜幕与汉水,无数兵卒还未渡过汉水,便被汉水裹挟着冲入了长江。 王仙芝等人先后卸甲,抱着木头开始渡江。 李国昌和李克用在岸上招抚投降的贼兵,同时追问王仙芝去向。 得知王仙芝抱着木头试图偷渡汉水,李国昌急忙派人前往汉阳寻找舟船渡河。 黑夜下,汉水起起伏伏,将无数兵卒冲入长江。 原本尚君长和尚让、柳彦璋及曹师雄等人还抱着木板跟在王仙芝身后,但随着时间推移,柳彦璋和曹师雄不知不觉消失在了夜幕中。 “节帅、撑住啊!” “就快到对岸了!” 眼看己方即将渡过汉水,尚君长和尚让不断为王仙芝打气,可王仙芝却觉得双臂越来越沉,整个身子都似乎没了感觉。 腊月的汉水将他整个人冻得没了知觉,不少兵卒甚至被冻死在了水中,尸体被冲向了长江。 王仙芝他们扑腾了一刻钟,却依旧没有看到汉水对岸。 夜幕下,没有任何参照物,他们三人似乎已经丢失了方向。 “节帅!这边!!” 忽的,黑夜中燃起了一抹火光,原来是已经渡江的毕师铎等人在江对岸放了把火。 “快,往那边走!” 尚君长被冻得脸色惨白,连忙推着王仙芝往火光处游去。 在他们失去知觉前,他们被毕师铎等数十人拉上了岸,推到火光旁开始揉搓身子。 如此过了两刻钟,王仙芝才渐渐转醒。 “这是到哪了……” 他虚弱询问,尚君长和尚让二人见状连忙道:“节帅,我们已经渡过汉水了!” 王仙芝闻言清醒,当即扶着二人勉强站起,向四周打量去。 只见成功游到此处的,不过七八十人,且柳彦璋和曹师雄都消失不见了。 “柳二郎和曹三郎呢?” 王仙芝质问众人,众人纷纷低下头去,这让王仙芝顿感受挫,心如死灰。 只是不等他们煽情太久,毕师铎便率先开口道:“节帅,我等不可在此停留,还是先往黄州逃去吧!” “是啊节帅……”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距离官军也不过隔着汉水,若是官军驱使舟船前来追捕,他们必然无法逃脱。 “走!”王仙芝咬牙颔首,接着带人踉跄逃往黄州而去。 在他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十余艘楼船载着沙陀的人马抵达汉水北岸,沿岸搜寻两刻钟后,很快便搜寻到了王仙芝他们的踪迹。 李国昌继续率领精骑追击而去,而此时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驾!驾!驾……” 三千余骑兵沿着官道向黄坡县搜寻而去,萧邺也命令荆南军走小道搜寻。 这个时代的汉水两岸都是灌木丛与树林,王仙芝他们虽然走小道,走走停停下,很快就听到了四周传来马蹄声。 众人脸上浮现绝望,而王仙芝见状也脸色惨白道:“某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节帅!”尚君长忍不住开口道:“某率人去引开他们,节帅您留在这里,伺机突围!” “不必……”王仙芝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尚君长带着三十余人向着官道突围而去。 尚让见状,当即也跟着作揖道:“节帅,某带人往东边突围,吸引官军注意,您保重!” 眼见尚君长兄弟都要带头突围,毕师铎眼神闪烁,随后说道:“某带人护卫节帅。” “好!”尚让不假思索应下,随后带领三十余人向东突围,试图吸引官军注意。 在他们走后,王仙芝身旁只剩下了毕师铎和他亲信的十余名弟兄。 毕师铎眼见尚让他们走远,当即说道:“节帅,您闭眼好好休息,等会才有力气突围。” “嗯……”王仙芝没了心气,靠在树干上便休息了起来。 眼瞧着他睡去,毕师铎看向自己那十余名弟兄,安静等待了一会儿。 不多时,北边的官道有厮杀声传来,东边亦有厮杀声响起。 王仙芝睁开了眼睛,忧心忡忡的看向那些有厮杀声传来的地方,却不见毕师铎走到了他身旁,手搭在了腰间的鄣刀上。 “节帅……” “嗯?” 毕师铎突然开口,王仙芝疑惑朝他看去,却见毕师铎手起刀落,王仙芝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你……” “都将,您这是干嘛?!” 随着鲜血从伤口涌出,王仙芝无法吐出完整的一句话,可他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困惑。 四周与毕师铎亲近的兵卒见状,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师铎见状,当即对四周兵卒呵斥道:“如今突围是冲不出去了,唯有用他脑袋换个活命的机会,难不成尔等想死?!” “我、我们……” 十余名兵卒面面相觑,而此时躺在地上的王仙芝也停下了抽搐,双目再无神采,无力松开了握住脖颈的那只手。 毕师铎见状,当即蹲下,举刀朝他脖颈劈砍去。 四周兵卒见状不忍,纷纷侧过头去。 良久之后,毕师铎缓缓起身,半身染了鲜血,手里提着王仙芝的人头,招呼四周兵卒向外走去。 他们向北边的官道走去,穿过灌木丛和树林后,当场撞见了沙陀的骑兵,以及满地的尸体。 此前还在说话的尚君长,此刻已经身首异处,而沙陀骑兵中那两名身穿华贵甲胄的将领,毫无疑问是队伍中的大官。 毕师铎见状,当即举起王仙芝首级道: “军耶,王仙芝的首级在这里,某见他顽抗,这才动手将他了结,请军耶给条活路!” 毕师铎的话,当即让原本举起弓箭的沙陀骑兵放松下来,而那两名华贵将领也渐渐靠近了毕师铎。 此时毕师铎他们仅仅穿着衣裳,身上除了随身的鄣刀和横刀外,再无其它兵器,二人倒也没有忌惮。 “有什么凭证?” 李国昌策马而来,质问毕师铎,而毕师铎也取出了他从王仙芝尸体上搜来的金印。 “这是此贼的金印,可为凭证吗?” 这金印只有寸许大小,重不过二三两,很小家子气,却也方便携带。 沙陀骑兵上前接过金印和首级,转头走到了李国昌面前呈上。 李国昌接过金印看了看,果然在金印底部看到了“天平大将军印”六字。 “阿爸,这种人既然能杀自己的首领,说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宰了吧。” 李克用冷着脸用沙陀语与李国昌交谈,李国昌闻言刚想点头,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最后摇头道:“交给刘使相处置吧。” 话音落下,李国昌看向其他沙陀骑兵,吩咐道:“把他们带上。” 说罢,他又看向毕师铎等人:“你们是死是活,就看刘使相让不让你们活了。” “谢军耶!!”毕师铎闻言狂喜,他很清楚,只要军将不杀自己,那自己多半能活。 凭借杀死王仙芝的功绩,他即便无法得到高官厚禄,也不至于被处死。 在他狂喜的同时,东边的厮杀声却突然大了起来。 “怎么回事?”李克用反应最快,他左右的骑兵见状立马往东方疾驰而去。 不多时,轻骑撤了回来,来到李国昌父子面前行礼道:“黄贼从黄坡出兵,正在和我们的人交战,数量不少于一万。” “先撤!”李国昌没有自持武力,强行与黄巢的贼军交战,而是选择了撤退。 见状,左右沙陀骑兵开始吹响木哨,同时将战场上活下来的几匹军马交给了毕师铎等人乘骑,带着他们向南边撤去。 沙陀骑兵撤走后,东边官道上的尚让已经跪在了头戴红巾的乱兵中,对身穿明光铠的黄巢磕头道: “请黄王出兵救救某家节帅!” 面对尚让的磕头,身穿明光铠的黄巢嘴角轻挑:“黄王、这个称呼不错。” “阿兄,我们如今占据四州之地,不日就要南下江南,您合该称王!” 黄揆在身旁撺掇着黄巢,但黄巢心底还记得陈瑛所说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等陇右秘诀。 他虽然十分心动,却还是压下了称王的想法,开口说道:“刘节帅都没有称王,某哪里有资格称王?” 他依旧扯着陇右的旗号,且他麾下也有不少人是因为他打着陇右旗号才投靠的他,所以他表面上还是得装装样子的。 “去,跟着这位去搜寻那王仙芝踪迹,他若能投靠某,某也算添一大将。” “是……”黄揆无奈,只能带人跟着尚让往丛林方向追去。 只是不多时,他们离去的方向传来了凄厉的哀嚎声,黄巢见状带人跟了上去,随后便在丛林中见到了一具被斩掉脑袋的尸体。 “这是王仙芝?” 黄巢皱眉看向这具尸体,而尚让却抱着这具尸体泣不成声。 黄巢本以为可以收降黄巢所部,结果现在就收降到了十几个人,这让他觉得晦气不已。 不过尚让此人前番临危不乱,还敢在阵中求助自己,倒也是个人物,想到这里,他上前对尚让作揖道: “观四周痕迹,王节帅恐怕是被歹人所害,尚郎君若是不嫌弃,不如先随我撤回黄坡,等待消息传来,再伺机报仇如何?” 尚让闻言,胡乱擦了擦脸上泪水,连连点头道:“多谢黄王收留,还请黄王准许某在此地葬下某家节帅。” “这怎么可以?”黄巢倒也不与死人计较,而是大方道: “三郎,将王节帅尸首运回黄坡县,令人择风水宝地厚葬。” “是!”黄揆虽然好奇自家阿兄为什么要厚葬王仙芝,但想到是自家阿兄的话,他还是点头执行了。 很快,王仙芝的尸体就被人运往了黄坡县,而尚让等十余人也自然而然的跟随黄巢前往了黄坡。 在他们返回黄坡的同时,李国昌也带人乘船返回了汉阳县,并带来了王仙芝被枭首的好消息。 刘瞻得知,当即带军南下,赶在午后抵达了汉阳县,见到了被腌制好的王仙芝首级和代表他身份的金印。 “好好好……” 刘瞻不停叫好,随后看向李国昌和李克用父子:“德兴放心,老夫定会向朝廷为你父子表功。” 话音落下,刘瞻又看向萧邺:“启之兄放心,此功劳某不会独享,乃宣武、沙陀与荆南三方功劳!” “如此甚好,多谢几之分功。”萧邺作揖回礼,刘瞻则是同样作揖。 “使相……”李国昌见状,当即将毕师铎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刘瞻闻言皱眉,心里自然看不上毕师铎这种背主之人。 不过如今贼寇未平,若是能以毕师铎为榜样,策反黄巢身边的人,那倒是一件妙事。 “此人暂且圈禁起来,待朝廷旨意下达,再处置也不迟。” 刘瞻话音落下,随后便对萧邺道:“某现在便去写奏表,今日这黄贼出兵,虽说未救得王贼,却也足以说明黄贼所图不浅,不然不会出兵求援王贼。” “黄贼的军情,还得启之兄多派人打探才行。” “好说、好说。”萧邺作揖回礼,他还指望着自己凭借此次功绩,重回长安呢。 虽说西线的刘继隆把事情闹得很大,但只要中原匪患平定,朝廷举全力西进,还是能收复失地的。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刘瞻便在衙门正堂写下了奏表,不多时便派快马送往了长安。 消息送抵长安时,距离除夕还有三日,但李漼仍旧高兴的在宣政殿召开了一场大朝会。 在京上千官员纷纷来到宣政殿外,依照次序上朝入班。 待到所有人入班后,李漼才走上了宣政殿的金台,在众人唱礼下抬手,随后见群臣跪坐席上。 “今日政务,宣武四镇节度使、同平章事刘瞻奏表,其麾下沙陀军李国昌、李克用等部在荆南军的帮助下,于汉阳大破王仙芝,杀贼万余。” “李国昌父子追斩仙芝至黄坡,王仙芝麾下部将毕师铎杀王仙芝,献首于李国昌父子。” “时黄贼率军出城,被李国昌父子击退后撤回黄坡。” 李漼高高兴兴的将王仙芝被斩的大捷说出,群臣不免振奋起来。 “陛下,我军既然已经讨平庞勋与王仙芝,眼下也应该讨平黄巢了!” “陛下,黄巢盘踞蕲州、黄州等四州近半载,若再不出兵讨平,恐势将成。” “陛下,黄贼理应讨平,但康使君所率兵马还未进入淮南道,且刘使相兵马疲敝,理应休整,待两师汇合再讨平也不迟。” “陛下……” 一时间,宣政殿上尽是建议。 李漼见此场景,心中也十分高兴,毕竟只要再收拾干净黄巢,那他就能集结全力去对付刘继隆了。 过去半个月时间里,三川不断丢失土地,直至五日前,三川的败报才终于停止。 如今刘继隆占据三川二府二十九州,若是不能尽快讨平中原匪患,集结力量对付刘继隆,那关中迟早陷入危局,李漼不得不防,不得不怕。 现在好了,中原三大寇只剩黄巢一人,待康承训大军南下,也差不多该讨平这黄巢了。 “诸卿所说皆有道理,朕已经决定,加授刘瞻为河南、淮南、山南东道、江南西道等诸道行营使,盐铁转运使。” “望刘相勿要辜负朕的用心,尽早平贼。” “此外,山南东道节度使萧邺有功,朕不会忘记,待讨平黄贼再擢赏也不迟。” “至于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忠心为国,朕欲擢授李国昌为振武军节度使,待中原战事结束,再北上接任。” 李漼话音落下,群臣纷纷作揖,高呼圣明。 见状,李漼也趁势说道:“高骈请表左兵马使张璘为东川节度使,梁缵为黔中道观察使,王重任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另请朝廷发钱帛二百万,走夔门入蜀,以求练兵十万,诸卿以为如何?” 闻言,殿内群臣纷纷安静下来,似乎在沉思此举会不会导致高骈对诸道影响太深。 只是想到高骈现在所面对前后夹击的局面后,作为宰相的徐商也走出来作揖道:“陛下,臣以为高千里奏表情有可原,理应准许。” “陛下。”路岩也走了出来,不甘示弱道:“如今朝野,唯有高千里能与叛军杀伤相当。” “若是高千里能在西南诸道练兵十万,再与叛军杀伤相当,那朝廷必然能轻易夺回朔方、秦州、兴元府等处失地。” 面对徐商和路岩这轻飘飘的话,掌管户部和度支的于琮却头疼道:“话虽如此,但二百万钱帛,朝廷又该从何处取来?” “朝廷丢失三川二府二十九州,失去的赋税就足有二百万,河南道的匪患虽然讨平,可诸州县受创严重,根本无力缴纳赋税。” “诸镇积欠赋税不下三百万,朝廷如今唯能仰仗江南赋税,可黄贼又置舟船于池州段的长江之上,使得江南西道赋税无法走长江北运。” “若不能在来年入秋前讨平黄贼,朝廷来年所积欠之军饷,恐怕不下一千二百万,如何拿二百万钱帛入蜀?” 于琮把问题摆出来,徐商听后却道:“江南西道的赋税无法走长江北运,不如直接运往三川,交由高骈。” “实在不行,走汉水北上,转陆路运入长安也可行。” “沿途虽有不少王贼残寇,但只要朝廷下令清剿山南东道境内的匪患,凭宣武军和沙陀军足够保护汉水通畅。” 于琮闻言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李漼眼见二人商讨出了章程,当即颔首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二位操办,至于来年关中兵马与黠戛斯胡骑共击陇右的事情,还得路相多多上心才是。” 李漼不忘提醒路岩,路岩连忙作揖:“陛下放心,臣已经与郑相,黠戛斯大使商讨出兵事宜,只是不方便于眼下透露。” “无妨!”李漼并不在意什么时候出兵,他只需要知道,黠戛斯不会拿了东西不做事就行。 “陛下。”徐商眼见李漼有意散朝,当即说道:“岭西(南宁)节度使蔡京奏称边防无虞,安南戍兵虚费衣粮,馈运艰难,请罢兵各归本道。” “罢安南戍兵?”李漼闻言皱眉,想了想后询问道:“安南戍兵数量几何,耗费钱粮几何?” 徐商闻言解释道:“昔年安南入寇岭西,后王仙芝作乱,朝廷无奈遣散旧诸道戍兵,不得已从荆南、江西等处征兵三万南下戍边。” “如今岭西与安南,分别驻兵二万与三万,其中岭西戍边兵一万,安南戍边兵二万。” “岭西及安南物资,皆需要从岭东广州转运而去,每岁耗费钱粮近八十万。” “臣以为,南蛮既然偷袭了我军黎州,那必然无力突袭安南与岭西。” “况且黄贼对江南虎视眈眈,适当撤回些许戍兵回防江西,也能起到防范作用。” 李漼眼见徐商都这么说,当即便说道:“尽数裁撤未免不妥,这样吧,另岭西、安南筹算本镇江西兵,随后撤江西兵回江西防范黄贼入寇。” “陛下圣明。”徐商适当吹捧,李漼见状也干脆起身道:“诸卿可还有要事商议?” 群臣面面相觑,倒不是没有事情,只是这些事情都是关于钱粮的事情,皇帝即便听了,也不会处理,不如不说。 “既然如此,那便散朝吧。” 李漼话音落下,转身走下金台,田允紧随其后。 群臣见状,当即躬身行礼唱声: “上千万岁寿……” (本章完) 第418章 劝进称王(万字大章) 第418章 劝进称王(万字大章) “噼里啪啦……” 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爆竹声作响,这天下便进入了咸通八年,而陇右的高进达也动作不慢,已然从陇右各地调遣了二千二百名官员南下。 除此之外,他又征募兵了三川出身,能够适应三川气候的四千四百名吏员南下。 六千六百名官吏,这已经是现如今陇右所能动员储备官、吏的极限。 正因如此,高进达特意书信请示了刘继隆,询问是否要将已经参军达到两年,亦或者超过两年的大学毕业学子直接选拔为官员。 “如今我军中有一千八百五十二名已满两年戍兵期的大学学子,按照原本的要求,理应是从吏两年,然后再升阶,逐步拔擢为官。” “可局面如此,不管是官吏还是将领,都缺少了他们这种文人,哪怕就地招募三川百姓为兵,也需要他们担任将领,为其扫盲才行。” 成都府衙内,凯旋而归的张武跟在刘继隆身后,二人闲庭漫步府衙之中,看着新来到的官吏们不断忙碌穿梭。 张武眼见自家节帅不开口,他接着继续道:“节帅,陇右中男(十八岁)以上,且完成小学学制的男子,不是在读,就是在各行业做工,亦或者在下乡,已经没有更多的兵员供我们征募了。”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也带着他停在了某处长廊,随后坐下。 “高进达那边,征募了多少兵卒?” 刘继隆沉稳询问,张武见状回答道:“如今有三万二千州屯兵,另有新卒四万六千余,已然是征募的极限。” 陇右的基础教育发展多年,可人口问题也只是近些年才解决的,所以陇右纸面上虽然有十六万学子,但大部分都是低于十三岁的小学学子,就读大学的不过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的年龄,普遍在十三到十八之间。 除临州大学外,其余大学按照流程,最少需要下乡、当兵各两年才行。 也就是说,陇右的理论与实践教学,前后十四年,从七岁到二十岁结束。 二十岁以后,若是要走上仕途,则是从最基础的吏员开始逐步做起。 按照陇右官员升迁的考功制度来说,三十岁前能当上正九品上的官员,便已经十分不错了。 当然,若是一路考功评为甲等,当上从七品上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培养学子,官员升迁,陇右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但这套规则现在显然不太符合陇右所面对的局面。 接受过小学教育且毕业,年龄在十八以上的陇右男子,大概有八成都被招募为吏为兵了。 算上四万多老卒,眼下陇右军队中有十六万职业军人,其中七万左右是经过扫盲才掌握基础文化的老卒和州屯兵,真正接受小学教育并毕业的军人,只有五万左右。 除了这十二万人,剩下的近四万新卒,便是张武和耿明在三川招募的兵卒,但文化程度与文盲无二。 指挥一群小学毕业的兵员,和指挥一群文盲,后者难度无疑更大。 张武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刘继隆从大学那几万学子里,放出一批学子来三川,继而帮助三川的这四万新卒摆脱文盲的帽子。 刘继隆也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但他不可能提前放出已经费七八年心力培养出来的那些大学学子。 天下还很大,打天下容易,守天下才难。 想要守好天下,还是得用陇右自己的读书人才行。 思绪间,刘继隆开口说道:“我把大学毕业的在军学生,尽数调来三川。” “这一千八百多人加上即将南下的那一万六千多西川新卒,差不多有一万八千多人,而你们自己募兵的数量又不过三万六千多人。” “这样一带二的情况下,最快半年,最慢一年,三川本地招募的兵卒,就能摆脱文盲的帽子。” “至于让大学学子提前毕业,亦或者跳过下乡这条路直接参军,我是不会同意的。” “直接跳过下乡,这对于他们日后从军为官都不好。” 刘继隆顿了顿,随后说道:“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们用那些世家子弟维持局面的时候,三川各县叛乱频发。” “如今我们的人到来,你且看看,这些世家豪强还能不能趁机作乱。” “三郎,行军打仗固然重要,但治理地方也同样重要。” “自古以来,往往都是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陇右的那三万多大学学子,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提前调动他们的。” 刘继隆把话摆在这里,不管张武是否理解,他都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句话了。 张武也心知肚明,好在他也不迂腐,毕竟他也是受了陇右教育的人。 “末将明白了。”他作揖应下,刘继隆也颔首说道: “你们掌管都督府,不能光顾着打仗,也得注重地方民生,尤其是修缮水利,修整道路,帮助百姓修葺房屋,治理耕地等等。” “你手中的西川是个富庶的地方,但为何成都府以外的百姓那么困苦,你得想想清楚。” “等义山到来,他会帮助你和耿明治理西川和东川,但你们也不能依赖他。” “义山毕竟不再年轻,若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也不会劳烦他走这千里路途。” 刘继隆话虽这么说,但想到多年不见李商隐,如今能等他到来见上一面,交代些事情,他心中也着实高兴。 这么想着,他便起身与张武往中堂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中堂。 张武眼见他要处理政务,便主动告辞离开了。 在他走后,刘继隆也翻看了高进达派人送来的那些文册。 这些文册,基本都是陇右的钱粮度支与图籍和吏司文册,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但即便如此,刘继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翻看,并从中了解到了如今的陇右情况。 事实证明,三川的世家豪强确实富得流油。 眼下不过是正月初三,但此前半个多月时间里,陇右军便镇压了二十二场叛乱,抄没了十八个世家,五十九个庶族,查抄的耕地多达三百多万亩,现钱和黄金白银以及商货粮食更是不计其数。 前后往陇右送去了二百多万贯现钱,以及价值八十多万贯的黄金白银。 除此之外,三川自己留下了一百多万贯现钱,以及价值五百多万贯的商货和三百多万石粮食。 送往陇右的那些现钱为高进达解决了燃眉之急,最少足够他应发陇右近一年的度支了。 如今的陇右有兵十六万,官五千二百余人,吏一万二千余人,还有国子监的七千二百余名教习。 夺取三川后,各类开支骤增,每年固定度支都在三百四十万贯浮动,压力不轻。 不过从三川获取的土地人口来看,来年陇右的赋税也将增长,而丝绸之路也将因为三川的市场重启。 都护府仓库里挤压的那些香料,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刘继隆缓缓合上文册,揉了揉眉心,在心中思绪道: “二府二十九州,旧册抄录中有三百二十余万人口,二千四百余万亩耕地。” “这毕竟是抄录的数据,恐怕早已失真,具体的得等都护府治下的这些官吏重新丈量,重新登籍造册,均分田地后才能知晓答案。” “不过即便是抄录的旧数据,以此数据推算,按照陇右的税率进行征税,也能征得最少八百万石粮食。” “加上商税的话,以市价折钱,应该不少于六百万贯税收。” “这税率与朝廷相比,着实不高,但此前在陇右可以将田地尽数均分,而三川却还有大量土地掌握在世家豪强手中。” “我如今不能与他们彻底撕破脸,四成的税率还是太高,倒是可以酌情降低些。” 刘继隆放下揉眉的左手,接着在纸上涂涂画画,很快便有了主意。 “将税率下调至三成五,虽说没减少太多,但也比朝廷正税和杂税带给百姓的负担降低很多了。” 刘继隆暗自颔首,随后召来府衙的官员,将最新的税政告诉了他们,并让他们将自己的手书送往陇右。 既然要降,那自然是陇右治下所有地方都要降税,单降低三川可不行。 更何况乱世重税,治世自然要轻税。 陇右的百姓也差不多繁衍了一代人,土地却没有扩张太多,人均耕地还是那么多,酌情降低税率,也算在鼓励陇右的百姓,让陇右出身的兵卒看到征战的成果。 “吏治问题,着实需要认真对待。” 刘继隆看着那些旧册,眉宇间隐隐闪过忧愁。 明明朝廷在三川的总税率并不低,百姓几乎承受着四成五的税率压榨,可朝廷能收到的钱却并不多,大头都被胥吏和地方官员中饱私囊去了。 最后百姓承受了盘剥,地方官员胥吏吃得脑满肠肥,朝廷却依旧苦哈哈的过着日子,还背负了地方官员胥吏的骂名。 估计坐在皇位上的李漼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不过加了二分税,每亩地不过就加几斤粮食,怎么就把百姓逼得不得不造反了。 殊不知他只加几斤粮食的税,而地方胥吏却加征十几斤的税,每亩加征十几斤。 对于亩产在一二百斤徘徊的耕地来说,这十几斤粮食似乎不多。 可别忘了,这只是加征的税,而在加征之前,这天下的土地,早就不知道被征了多少税。 兴许在皇帝眼里,朝廷在每亩地上所征的税,总数也不过就是二十几斤粮食。 但是在地方胥吏手中,这二十几斤粮食,早就翻倍成了七八十斤粮食。 原本还能苟活的百姓,若是遇到点人祸,亦或者倒霉遇到天灾,那除了揭竿而起,便再无他法了。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灭亡的下场,皆是如此。 用前世那位老师说的话就是“脱离百姓太远”,所以才觉得自己的加税仅有那么“一点点”。 吏治问题怎么解决?刘继隆想的办法是将吏员纳入官员升迁体系中,给吏员发俸禄,考功升迁。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培养许许多多可以更替吏员的人,让吏员自己产生危机感,所以国子监应运而生。 抓反腐只有开始,没有结束,而刘继隆要做的就是可以随时随地抓任何人,任何人被拉下马后,都能有人快速补上。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官吏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这套制度很简陋,但足够应对如今的局面了。 只有更为具体的制度,那得等到即将平定天下,甚至已经平定天下,他才能重新构思。 毕竟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太多了,单说世家豪强的问题,他就得费心力平衡应对。 除此之外,自安史之乱以来,地方节度使坐大的问题,也需要他解决。 历史上赵匡胤面对的局面更差,所以只能猛药治重症。 但自己遇到的局面虽然也很差,却并非无法解决,没有必要一刀切。 如今还在打天下,都督府这种和节度使差距不大的制度,暂时不可罢黜。 等到打下天下,地方治理权必须分家,而明代的三司制度,无疑是他可以借鉴的最好制度。 宋代的分权太彻底,文压武压得太彻底,清代以小族凌大族,条件不具备。 思前想后,也只有明代的三司制度可供借鉴了。 虽说明代后期积弱,但二百多年的内地超强稳定期,也足够说明在制度上,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想到此处,刘继隆脑中大概有了个想法,而现在摆在他眼前的,则是明年的陇右应该怎么打。 “节帅!” 忽的,脚步声传来,张武急匆匆走入殿内,对刘继隆作揖道: “节帅,山南东道的三仙楼中有谍子传来消息,王仙芝被讨平,河南道的庞勋也被讨平。” “如今河淮三大寇中,仅有盘踞蕲州、黄州、舒州的黄巢未被讨平了。” 张武神色焦急,因为他清楚,如果三大寇被讨平,那朝廷也就可以继续从中原抽调力量,再次进攻他们了。 对此,刘继隆并不慌张,而是略微皱眉,随后安抚道: “无须担忧,庞勋和王仙芝已经把他们该做的事情做了,如今河淮两道和山南东道的生产被严重破坏,加上我军连战连捷,地方藩镇必然阳奉阴违,起运的钱粮只会越来越少。” “黄巢在蕲州待了这么久,这并不符合流寇的姿态,我猜想他图谋不浅……取舆图来。” 刘继隆沉吟着评价黄巢,随后吩咐张武取来舆图。 张武见状,熟悉的在中堂的书架上取来舆图,平铺在桌上。 刘继隆起身与张武观看,只是呼吸间,他便嘴角轻挑,将手放在了江南西道的江州(九江)与池州之上。 “这厮若是在打造舟船,那就能够说明他为什么半年没有动静了。” “他要南下,打江南……” 张武眼前一亮,语气都不由得激动了几分:“好!” “如今三川最为富庶之地已经被我军夺取,而河淮两道又被打烂,河北又有三镇占据大片土地,朝廷只能依靠江南。” “若是江南生乱,那朝廷便彻底没了钱粮,自然无法与我们僵持。” 激动过后,张武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冷静下来道:“可节帅,江南对朝廷如此重要,朝廷定然不会放任黄巢不管。” “加上刘瞻、康承训的兵马都在黄巢左右,而官军可调动的舟船亦不少,黄巢恐怕无法在江南壮大声势。” “无碍!”刘继隆在舆图上的江南画了个圈:“只要让江南乱一阵子就足够了。” “明年你率军巩固三川,等待入冬后我率兵南下与高骈争夺剩下的三川州县和黔中道。” “届时关内道、剑南道、山南西道、陇右道都在我们手中,关中唾手可得。” “拿下关中,朝廷只能逃往北都,届时我们也能趁势攻入东都洛阳。” “待局势稍缓,便可进取河淮两道,先南后北的拿下江南和岭南,再北上攻取河东和河北。” 刘继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张武听后眉头紧皱道:“自古以来都是先北后南,未曾听过先南后北。” 他话音落下,略微沉思后便恍然大悟,抬头看向刘继隆:“节帅莫非是还未想好如何处置皇帝?” “算是,但也不算。”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说道: “董卓前车之鉴在前,若是我们直接在关中拿下唐廷,届时河东与河北必然生乱,河淮两道和江南也会群雄四起。” “即便皇帝在我们手中,可若是诸镇来讨,也不免手忙脚乱。” “不如放皇帝去河东,稳固河东、河北局势,再趁机夺取河淮两道,占据中原后将江南群雄剪除,继而北上也不迟。” 张武听后犹豫道:“若是有人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又该如何?” “那正好给了我军机会。”刘继隆轻笑,随后道: “你别忘了,朝廷虽然发出檄文征讨我们,可我们却从未对朝廷宣战,更未发布什么清君侧。” “你觉得,我为何没有发布清君侧?” 刘继隆的这番话,也是天下人想不通的问题。 按照正常来说,朝廷发布檄文征讨刘继隆,刘继隆理应发布檄文,指责朝廷有奸臣,继而清君侧才是。 然而刘继隆虽然与官军交锋,却并未发布檄文,更没有说清君侧之类的话。 这种做法,实际上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换做普通的势力,未战便丧失了三分士气,但陇右没有。 陇右的许多官员本就是平民出身,又是扫盲扫出来的文化,对于礼制什么的根本不感冒。 要打就打,发檄文什么的于他们而言,就跟打架前放狠话一样,放不放无所谓,动手狠就行。 加之陇右全靠刘继隆拉扯起来,刘继隆不做的事情,也没几个人敢逼他,所以才迟迟无人向他谏言,刘继隆自然也就没有了解释的机会。 如今刘继隆主动开口,张武也就趁机询问:“请节帅指教。” 刘继隆见他询问,当即便走到书架,更换一张舆图,将大唐的舆图摆在了桌上。 陇右的大部分舆图,都是刘继隆自己绘画,然后令人印刷出来的,所以准确度很高。 刘继隆指着河东(山西)方向,沉声说道:“我若要清君侧,指责大臣为奸臣,皇帝可随意更换贬责大臣来清除奸臣,所以清君侧只能指认北司宦官为奸臣,这也是皇帝无法清除,天下皆大欢喜的局面。” “可是我既然不想太早抓住皇帝,并准备放任皇帝远走北都,那届时若是有其它藩镇挟天子以令诸侯,宰杀北司宦官来为我清君侧,届时我还有什么理由清君侧?” “难不成,到时候再指认此人为奸臣,继续清君侧?” “更何况,我已经指认北司宦官为贼,北司宦官若遇艰难,定然不可能向我求救。” “反倒是如今的局面,我既没有指认北司南衙任何一人为奸臣,也没有清君侧,只是与朝廷征战,抢掠土地人口。” “待到朝廷撤往北都,若是遇到艰难,朝廷中不论南衙北司,届时都有可能主动派人邀兵,我军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往北都。” “至于我军此前所做之事,自有朝中官员为我军解释。” “是兵是贼,自然翻转。” 他话音落下,张武却还是不太懂,只知道刘继隆没有清君侧,是他不想抓皇帝,而不想抓皇帝则是因为担心抓了皇帝,天下群龙无首,届时群雄并起,荡除艰难。 如今朝中两派,指认奸臣无疑得罪了北司宦官,而不指认奸臣,则是留给了双方余地。 其他再深的,张武想不清楚,只觉得头疼,所以他干脆作揖道: “不论节帅怎么想,只要节帅您的军令下达,末将立即开拔,绝不耽误!” “嗯”刘继隆也看出张武没有太多政治手段,倒也没有为难他,而是颔首道: “入冬以前,你好好率领官吏丈量土地,处理政务,操练兵马便是。” “其他的事情,不用管太多,只需要帮衬着耿明与陈靖崇,守好三川便是。” “是!”张武作揖应下,随后离开了中堂。 见他离开,刘继隆原本准备继续处理政务,然而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了中堂外有唱礼声传来。 “多康没卢丹增、韦工啰碌,求见节帅。” “进来吧。” 刘继隆听到二人唱声,当即传二人进来。 二人身穿一身蜀锦圆领袍,头戴幞头,穿着打扮与汉人无二。 走入中堂后,他们纷纷对刘继隆作揖,刘继隆也放下笔道:“何事求见?” “节帅,家父传来消息,康氏地区的手工商人阔竭勒登揭竿而起,率领数万奴隶想要进攻逻些。” “卫如一带的贵族洛波洛琼也趁乱揭杆而起,割据了卫如自立。” “我没卢氏与贝氏也发生了矛盾,族长请援家父,家父想要趁机将势力扩张到卫藏,所以派我前来请示您,我们是否可以率军撤回多康。” 没卢丹增的话音落下,刘继隆心中感叹:“吐蕃终于要开始四分五裂了……” 他如果记得不错,历史上的吐蕃奴隶大起义应该在几年后。 之所以提前,恐怕是因为自己率军统一陇右,进入三川并培养出了多康这个卡在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势力才导致的。 多康收取过路费,商人只能提高价格,卖到吐蕃的商品也就更贵了。 丝绸瓷器还没有什么,但茶叶和粮食却与奴隶能否活下来息息相关。 这场起义只是开始,随着后续气候变化,加上中原混战导致粮食价格越来越高,吐蕃高原上的奴隶起义还会越来越频繁。 在历史上,奴隶起义虽然被贵族们联手镇压下去了,但原本强盛的吐蕃王朝也陷入了一千多年的分裂。 宋代虽然占据了青塘地区,却又很快丢失。 元明清,虽然在名义上控制了吐蕃高原,但实际上也只能影响安多、康巴和卫藏东部罢了。 不管是元代的吐蕃总管,亦或者是明代的僧官大宝法王,亦或者是清代的僧官,他们都只能控制喇萨四周,对山南和西边的地区则是完全管不了,甚至还需要不断请求中原王朝派兵帮忙。 喇萨那群僧人请求元明清三朝派兵平叛的频率,不知道的还以为除了喇萨,全在叛乱。 元明清三代面对这群僧人的求援,除了蒙古骑兵去的比较频繁外,其次就是清朝了。 不过乾隆年间平叛几次后,就连乾隆也感觉到了棘手,干脆把大军撤到了昌都,甚至裁撤了昌都的驻藏军队,缩减到了几百人的规模。 到了嘉庆年间,干脆什么都不管了,哪怕僧人们喊破嗓子也假装听不见。 至于明代,除了永乐年间还会出兵巡视,保障乌斯藏驿道通畅后,后续的宣德到弘治年间,基本处于不管不顾的状态。 等到万历年间,干脆授权给丽江木氏土司,让木氏土司率兵维持康区到喇萨的秩序。 一个云南的土司,带着两三千“木瓜兵”,就能维持大半个康区的秩序。 这要是被松赞干布知道,估计棺材板都挡不住他的咆哮声。 由此也能看出,从今往后,整个吐蕃高原将会进入何等式微的局面中。 不出意外,三百多万直属人口的吐蕃,将会在接下来几十年的大起义中死去最少三分之二的人口。 就是不知道有了尚摩鄢这股势力,吐蕃高原会进入怎样的局面了。 这般想着,刘继隆开口说道:“这几日平叛讨回不少钱粮,你们既然要走,便从府衙的仓库中提三十万石粮食走故桃关回去吧。” “谢节帅赏赐!”听到刘继隆的话,没卢丹增和韦工啰碌连忙恭敬行礼。 此前刘继隆已经赏赐了他们二十万石粮食,如今又是二十万石。 四十万石粮食,都够多康几十万众吃三四个月了,更不要提这段时间帮助镇压叛乱的赏赐了。 “退下吧,明日我在大殿摆宴,为你们送行。” “是……” 二人退出了中堂,刘继隆也重新投入了面前的政务之中。 在他投入政务之中的同时,距离成都三百余里外的戎州僰道城(宜宾)内,高骈却正跪在州衙门前,恭敬从天使手中接过了圣旨。 “高节帅,今日开始,您就是郡王了,希望您不要辜负陛下的圣恩。” 小马坊使的田令孜羡慕看着眼前的高骈,而高骈也早就听闻田令孜的干爹是皇帝身旁的亲信田允,因此郑重作揖道: “陛下圣恩,吾定不敢辜负。” 高骈话音落下,站在他身旁的年轻将领便回头示意起来。 两名兵卒托着木盘走上前来,盘子盖上红布,田令孜见状哪里不懂,脸色犹豫道:“这、这恐怕不好吧。” “天使但请收下,不然就是瞧不起吾了。”高骈抬手示意。 田令孜见状也想起了自己出发前,自家阿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出使三川的差事,可不是个便宜的差事。 田允有预感天下即将变化,所以才了大力气,让田令孜这个清水衙门的小马坊使来出使三川,为的就是结交高骈。 “既然如此,那某便取一半;另外一半等到郡王有喜事,下次传旨时,再取走吧。” “如此甚好。”高骈也不强求,而是看着田令孜接过木盘,随后转头看向那青年将领: “四十三郎,安排天使去休息,待天使回朝,派兵马护送天使出川。” “是!” 在三川之地,能被高骈称呼为四十三郎的,也只有他的长子高钦了。 高钦不过二十二岁,文采武略均不显,故此高骈十分忧愁。 在明知戎州不易被南蛮进犯的局面下,他刻意将其安排在了戎州,也说明他更希望其能够平安,而不是斩获什么大功。 高钦安排人护送田令孜前往了寅宾馆休息,而他则是跟随高骈走向了大堂。 不多时,如此走入大堂,高骈坐下后,高钦为他倒了杯茶。 望着炒茶被热水烫开,高骈不由得想到了如今的局面,同时开口道:“近来北边的情况如何了?” “陇右吗?”高钦确实没有什么才能,竟然需要询问才敢回答。 眼见自家阿耶点头,高钦这才说道:“几日前,三川内的叛乱便开始变少了。” “据谍子飞鸽传信的内容来看,刘继隆应该是调遣了陇右的官吏南下,又招募了兵马,这才稳住了三川的局面。” 说到此处,高钦忍不住说道:“阿耶,刘继隆在三川镇压世家庶族,抢掠他们的土地和财富、奴仆,又将他们强行迁徙去河西,为何其余世家庶族不反?” “因为刘继隆没有对他们动手。”高骈皱眉回应,心想这并不是好消息。 高骈自然知道三川这群世家豪强手里有多少钱粮,只是他毕竟是朝廷的官员,不便下手抢夺。 “可惜,都便宜了刘继隆……” 高骈眉头紧皱,将茶杯放在了身旁桌上,高钦见状连忙为他添水。 高骈眼见高钦那平庸的模样,暗叹一口气,并没有觉得是孩子的问题,反倒是觉得是自己常年在外,疏于教导,才让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 “阿耶,今早我看过军碟,眼下我们在三川和黔中分别募兵,已有九万余兵马。” “王郎君已经调遣两万新卒来僰道,您准备什么时候夺回北边的失地?” 在高钦眼底,自家阿耶只是一时失利,如今三川在手,还有个黔中可以招募悍勇的蛮兵,定然可以夺回三川。 只是在高骈眼里,夺回三川的难度不小,必须得等刘继隆率军北上,攻略关内道时,他才有机会进攻三川。 至于刘继隆是否会继续与他对峙,甚至渡江南下,他则一点不怀疑。 三川的气候他知道,比起陇右,可谓是个不断洒水的火炉,又热又闷。 刘继隆麾下兵马,大半都是陇右、河西出身,定然不适应三川的夏秋两季,而春季太近,所以刘继隆肯定不会继续对三川动兵。 相比较下,刘继隆在朔方、秦州招募的新卒,差不多已经练兵三个月了,等刘继隆开春北上,这些新卒也堪一用。 关内道遭受重创,郑畋又虎视眈眈。 在高骈看来,刘继隆定然会北上夺取关内道,与郑畋决战陇山一线。 届时关中三面被围,朝廷必然迁都。 想到这里,高骈不得不为自己谋划起来。 对于朝廷而言,迁都北都才是上策,但若是他们能迁都南都,前往江陵,而自己又能节制山南东道,那自己或许能与刘继隆形成东西对峙的局面。 “大唐,只能依靠吾……” 高骈眯了眯眼睛,而此时堂外也传来了脚步声。 不多时,张璘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他高兴走来,急忙作揖道:“节…不对、现在应该称呼高王了!” 张璘笑呵呵称呼起来,高骈瞧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由嘴角轻挑:“混厮……” 张璘不以为意,走上前坐在左首位道:“节帅,我去泸州看过了,东川兵仍堪用,补足兵员后,如今编兵二万,一万留驻泸州南部的江安、绵水等县,另一万被我带过来了。” “节帅,我们什么时候动兵?”张璘作揖询问,显然是对于上次的战败不服。 高骈眼见张璘询问,倒也没有必要遮掩,直接说道: “朝廷已经联合黠戛斯约定三月出兵,黠戛斯出兵十万袭扰凉州,朝廷以郑畋为主,出兵九万进犯秦州。” “除此之外,天德军和夏绥军也会趁机袭扰朔方。” “届时刘继隆必然北上,而我军也能好好练兵,在入秋前后出兵收复失地。” “好!”张璘闻言振奋,但同时又惆怅道:“我军精骑仅存三千余,如今无法获取军马,恐怕……” “无碍。”高骈安抚道:“刘继隆善用骑兵,且北方更利于骑兵作战,因此他北上后,便会带着骑兵北上,届时我军虽然只有三千骑兵,也足够对付三川的叛军了。” “确实如此。”张璘点点头,认可般的附和了高骈的言论。 高骈见状也道:“好好练兵,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六个月了。” “是!”张璘起身作揖,同时调笑道:“那末将就告退,高王。” “滚吧!”高骈无奈笑着赶走了他,随后再端起茶杯时,嘴角却依旧止不住上扬。 “高王……倒也不错。” 高骈回味着这称呼的同时,陇右军与三川军也开始了隔江练兵的奇景。 滚滚长江东去,动辄百丈宽阔,浪头纷飞,便是数万兵马的喊杀声,在其面前都显得那么弱小。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随着时间走入二月,正在成都府衙内的刘继隆,也终于等到了许久不见的李商隐…… “节帅,义山先生到了!” 成都府衙内,张武急匆匆走入中堂,提醒着正在练字的刘继隆。 刘继隆听后笔锋停顿,抬头露出笑意:“终于来了……” 他放下毛笔,洗手擦干净后询问道:“义山先生到哪了?快去准备兵马,你我出城相迎。” “已经到大堂了,末将也是刚刚知晓,义山先生说不要声张。” 张武急忙解释,刘继隆听后皱眉:“不要声张?” 他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而此时脚步声也在外响起。 张武与刘继隆看去,但见满头仍旧乌发,留有尺许长须,体魄比较此前略微强健的李商隐走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几名正五品的府衙官员。 “义山既然要到了,为何不提前说一声?” 刘继隆高兴上前,恨不得把李商隐抱入怀中,以表心情。 然而李商隐并未立马回复他,而是看向身后官员:“你们先退下。” “是……”几名官员连忙对刘继隆、张武作揖离去。 刘继隆见此场景,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可是陇右发生了什么事情?” “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李商隐眉头紧锁,颔首回答,同时抬腿走入中堂,对刘继隆说道: “不过在说这些事情之前,还请节帅准许下官先说当下最为重要之事。” “什么?”刘继隆疑惑看向他,却见李商隐朝他深深弓腰,从怀中取出了一本文册。 不等刘继隆反应过来,李商隐郑重道: “安西副都护、寿昌县子张淮深,陇右都督高进达,河西都督张昶,山南都督陈靖崇,朔方都督曹茂,陇右都护府长史崔恕,都察院兼法曹参军韩正可,东川兼西川都督府长史李商隐等七十八人上奏,共劝节帅称王!” (本章完) 第419章 汉王刘氏(万字大章) 第419章 汉王刘氏(万字大章) “这、这……” 成都府衙中堂内,张武此刻又是震惊,又是后悔。 震惊有着李唐宗室血脉的李商隐劝进自家节帅称王,后悔自己竟然没加入这其中去。 同样震惊的人里,还有站在他旁边,作为当事人的刘继隆。 拿下大半个三川后,他想过很多人会劝进自己称王,但他没想到竟然是李商隐来劝进。 正因如此,在李商隐话音落下后,刘继隆眉头紧锁:“可是何人逼迫义山进行此举?” “非也!”李商隐中气十足,他摇头将手中文册呈上。 “以节帅之功,理应进王;即便节帅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麾下考虑。” 刘继隆听后面露不喜,毕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是他长久以来的发展思路。 当今天下,没有几个人敢于自称为王,他如果这么做了,无疑就是出头鸟。 哪怕如今朝廷已经与他全面交锋,但他依旧不想落人口实。 “称王之事,不可再议!” 刘继隆转身往书房走去,李商隐和张武见状急忙跟上。 待刘继隆走回书房坐下,二人站在他桌案前作揖,李商隐先开口道: “某自然知道节帅在顾忌什么,但如今我军已经控制陇右道、剑南道、山南西道、关内道等多处,仍旧治陇右都护府,虽属规矩,却不实际。” “且张节帅已经改旗易帜,一军之中,如何能有两个节帅?请您三思!” 张武眼见李商隐说完,也不肯放过这个劝进的机会,立即说道: “节帅,我军打下成都后,便有不少弟兄在私下议论,但他们不是想劝您称王,而是称帝……” 他话音落下,刘继隆便立即看向他,眼神中蕴含怒意,似乎在警告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 张武低头回避了他的眼神,却继续低头说道:“末将当时也曾训斥弟兄们,但他们都说……” “说什么?”刘继隆眼眶四周肌肉微微抽搐,凶气十足。 “他们都说,自南北朝以来,便有‘金刀之谶,刘氏当兴’之说,您就是金刀之谶所说的当兴刘氏!” 张武硬着头皮将此话说了出来,刘继隆却立马反驳道: “自南齐到此三百八十余年,如果金刀之谶是真的,就不会有太宗的大唐了!” “节帅!”李商隐猛地起身,与刘继隆四目相对。 刘继隆不忘提醒:“义山,你别忘了,你也是宗室血脉……” “某没忘!”李商隐眼神倔强,不等刘继隆继续开口,他便说道: “可某更没有忘记,此前的河西、陇右、朔方、秦州、山南西道、剑南道是何等情况!” “某知道您心中所想,可若没有您,这些地方哪来的太平景象?!” “大唐已经老迈,哪怕有再多有识之士扶持也无法阻止其倾覆。” “倘若大唐倾覆,天下又将重现秦末、汉末、南北朝的乱象,您难道忍心看着天下如此吗?” “天下不会如此!”刘继隆将其打断,李商隐却句句紧逼:“那就请您拿出姿态来,让某看看清楚。” “你……”刘继隆眼底闪过怒气,却见李商隐抬手作揖: “大唐从未有异姓不可封王之规矩,您即便不称嗣王,也该称郡王。” 他单膝下跪,这让刘继隆怒意消散几分,却又听他说道: “南下前,我已经与陈都督商议好了,由他出兵夺下金州的石泉、汉阴二县。” “高都督已经将我众人奏表发往朝廷,西境官员尽数奏表您为汉阴郡王!” “此过在某三人,若是您觉得某三人做的不对,请惩治某三人吧!” 李商隐、高进达、陈靖崇三人先斩后奏,不仅利用刘继隆没有向朝廷发出檄文,从而向朝廷发出奏表来反制刘继隆,还利用朝廷可能知道这件事来逼迫刘继隆称王。 只要朝廷看到奏表,朝野必然震怒,哪怕刘继隆不称王,朝廷也会觉得刘继隆已经称王。 “你们也想步李骥的后尘吗?” 刘继隆眼角抽搐,胸中怒意横生,他最不喜欢看到有人逼自己。 “汉王、您应该知道我们与李将军的不同!” 李商隐低下头去,顺带将称呼改为了汉王。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不同,第一在于三人日常中立的行为,第二则是在于三人的年纪。 三人之中,李商隐和高进达都年过五旬,而陈靖崇再过两年也就五十岁了。 对比之下,刘继隆如今不过三十五岁,正直壮年。 即便三人有什么能耐,最多也不过活十几二十年,哪怕眼下有劝进之功,也很难在日后形成太大的势力来对抗刘继隆。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李商隐才会说出三人姓名,而不说其他人的姓名,因为其他人太年轻,亦或者过往立场不行,无法作为代表。 “这么说,你们三人是吃定我了?” 刘继隆质问李商隐,李商隐依旧低着头:“不敢,只是局面如此,我们不能让汉王您自己提出称王之事。” “若汉王觉得我们三人做得不对,我三人可被贬回乡。” 气氛骤然凝固,李商隐不再言语,刘继隆也沉默下来,张武则是由于年轻,不通政治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柱香过去,在张武腿都快跪麻的时候,刘继隆的声音宛若天籁作响:“张武……” “末将在!”张武连忙回应,随后便听到刘继隆继续说道: “传令,夺去李商隐、高进达、陈靖崇三人除正职外所有散职。” “这、是!”张武硬着头皮应下,李商隐却松了口气。 只要劝进成功,哪怕正职被剥夺都可以,更何况散职。 无非少了几千石俸禄,但如今正值大战,这些散职散阶很快就会通过战功的方式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夺去散职,无非是自家汉王在向外传递讯息,不喜欢这种方式的劝进罢了。 这种方式不可行,日后便用其他方式的劝进便是。 “起来吧。” 刘继隆没有明说谁,但李商隐还是站了起来,对其作揖:“谢汉王开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刘继隆脸色恢复平常,指着桌案上的厚厚文册道: “东西川的事情,某已经为你处理大半,剩下都是你的。” “此外,田亩丈量及人口登籍造册,甚至伺候的分田事宜,都合该由你紧盯处理。” “入夏前,我要看到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图籍。” “两月足以!”李商隐沉稳作揖回答,而刘继隆则是询问道: “北边发生了何事,现在可以说清楚了?” 见刘继隆询问,李商隐当即禀报道:“朝廷令宗男尚黠戛斯公主,黠戛斯的可汗决定助兵十万,袭扰凉州。” “张昶都督得知此事,已然快马北上凉州,凉州又有郑处与一万三千五百弟兄驻守,守住城池应该不成问题,但城外的作物……” “还有吗?”刘继隆眉头微皱,已经升起了北上的念头,但仍旧询问起来。 “郑畋在陇州、泾原整训九万兵马,准备入夏前进攻秦州和萧关。” “这些消息都是合伊难支带来的,他得知可汗要与我们为敌后,当即率领三千亲族部众南下朔方,前来投奔您。” “高都督将其与其四十余名亲族安排到了临州,其余三千部众被安置在朔方境内,均分田亩,发放牛羊给他们自食其力。” 李商隐将情报来源讲了个清楚,刘继隆却没想到,只见过他两面的合伊难支,竟然会举族南下投靠自己,还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 他眼神闪烁,随后看向张武,边说边吩咐道:“凉州是我军粮仓之一,绝不可让黠戛斯人捣乱。” “张武,你传令下去,集结陇右出身的精骑,五日后随我北上临州。” “是!”张武果断作揖应下,而刘继隆又看向李商隐吩咐道: “三川的情况,你应该比我还要了解,我希望你能带着三川这数百万百姓,过上如凉州百姓那般的好日子。” “某定不辱命!”李商隐沉稳作揖,刘继隆见状摆手:“都退下吧。” “是……” 张武应下,正准备后退,却见李商隐并未离去,但他也没说什么,而是退出了中堂。 “还有其它事情?”刘继隆皱眉看向仍旧站在原地没走的李商隐,李商隐却继续呈出了此前那本文册。 “请汉王阅览……”李商隐沉着说着,刘继隆闻言疑惑。 他此前以为这文册就是劝进的名单,如今就李商隐表情来看,恐怕不是什么名单。 想到这里,他接过了文册,随后将其打开,只见文册首页竟然写上了《汉梁孝王世家谱系》。 “这是什么?”刘继隆皱眉质问李商隐,李商隐却老神在在道:“某与酒刺史派人前往了您的家乡,从您族人手中获取的家谱。” “某早与那些族人恩断义绝了。” 刘继隆已经猜到了李商隐的心思,果断将这本家谱丢到了地上。 昔年他在家乡被吐蕃番将为难作奴,甚至要卖往逻些城为奴隶时,他那些几家亲戚都劝他老老实实被卖去逻些城,就连他阿娘也被这群人针对谩骂。 若非张议潮起义,张淮深率先攻入囚禁他的军营,他说不定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他不杀那群人便已经不错,这家谱也肯定不是那群人所做,只是李商隐借助他们的名头,弄出来的家谱罢了。 “节帅还是看看吧。” 李商隐捡起家谱,再度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无奈接过,压着脾气将其打开翻看。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 【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后徙代王为淮阳王,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 【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卒,谥为孝王;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子义立,是为代王。】 【元鼎中,汉广关,以常山为阻。徙代王于清河,是为刚王;并前在代凡立四十年薨,子顷王汤嗣。二十四年薨。】 【地节四年,坐废为庶人,徙房陵,与汤沐邑百户……】 面对开篇的长篇大论,刘继隆简单看了个大概,差不多就是说汉文帝生四子,自己这脉是第三子刘参。 刘参本来是太原王,后来变成了代王,传过三代后,到了武帝年间因为西汉开拓疆土而被迁徙为清河王。 地节四年,由于这位清河王犯了事情,所以被废迁房陵。 刘继隆继续向下看去,随后便见自家这脉又被封为广宗王,结果被王莽篡汉废黜。 刘秀光复汉朝后,本家又举孝廉为官,后续沉沉浮浮,到了汉末已经沦落为博平县的市掾。 简单解释,就是负责市场管理的吏员。 “比‘弘不仕’好些……” 刘继隆暗自吐槽,随后继续翻看,然后就见到了他这一脉先投靠袁绍、再投靠曹操,然后投靠司马家,在晋朝混了个聊城县令。 结果好景不长,五胡乱华的局面下,举家南逃襄阳,在山都县担任负责水利的水曹。 前秦南下后,本家又逃到长沙郡,在当地继续担任微末小吏。 繁衍几十年后,随着刘宋建立,得贵人门荫举荐而担任军主(编制二千人),随刘裕北征,事后在上洛郡(商洛)驻扎并繁衍。 后来北魏南下,吞并上洛郡,本家投入北魏,被迁徙到了关中。 再往后近二百年时间里,基本都在关中担任微末小吏,偶尔出个县令,却又因为分家而继续平淡。 待到贞观年间,随军西征后在凉州安家。 吐蕃入侵后,一路退往西边,在瓜州被俘为奴。 【江生兴业,兴业生步可,步可生继隆,继隆……】 小半个时辰过后,刘继隆算是看完了这本所谓的《汉梁孝王世家谱系》。 “真按照这上面这么说,某岂不是刘邦三十九代孙?” 刘继隆将文册放在了桌上,没有继续再丢到地上,而李商隐见状也颔首道:“确实如此。” 李商隐以为刘继隆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不曾想刘继隆摇头道:“可某未曾听闻家中阿耶或耶耶说过。” “或许是……”李商隐还想继续说下去,刘继隆却摆手道: “此事日后不必再说,你退下吧。” 李商隐见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叹气作揖离去。 眼见他离去,刘继隆则是随手将这本所谓的《汉梁孝王世家谱系》丢到了书架一角,随后回到了榻上休息,脑中想着如何对付黠戛斯和郑畋的这十九万兵马。 接下来几日,他不是与李商隐出城查看西川的分地事宜,就是去看百姓的情况。 事实证明,随着都督府宣布取消所有杂税,改杂税并入田税,依田收税后,西川百姓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多出了笑容。 陇右南下的那六千多官吏,在经过近月的宣传和行动后,三川的百姓们也知道了重新登记造册关乎之后的分地政策,纷纷将自家隐匿的人口汇报出来。 那些世家豪强见到了刘继隆血腥镇压的手段,又看见刘继隆完全不需要他们帮忙治理三川后,当即也不敢隐匿人口,生怕被刘继隆找到把柄,趁机镇压。 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许多逃入山林的百姓,也在平日的下山采买物资中了解到了都督府的政策,纷纷举家走出深山,返回了原籍。 六千六百名官吏在三川各地丈量土地,登籍造册人口,百姓也踊跃帮忙。 分到土地的百姓,激动的跪在自家田地里,抓着土就放到了嘴里,一脸享受。 这些昔日世家豪强和宦官军将的土地,此刻都成了他们赖以传家生活的土地。 如果说此刻谁最怕朝廷打回来,那一定不是陇右的将士,而是分到土地的百姓。 春耕过后,不少胆大的百姓,甚至自己撑船去到长江(岷江)南岸,为陇右军打探西川军的消息。 正因如此,在临行之前,刘继隆便知道了高骈麾下三川各军的旌旗中,多了面“渤海”的旌旗。 “唏律律……” 二月初六,成都城北的太玄门、清远桥外的北市集镇,可谓热闹。 集镇的主道宽十丈,此刻正有数千精骑分列道路两旁,前后三排,留出三丈官道。 百姓都挤在骑兵身后的街巷道路上,探出头,眼巴巴的看着清远桥方向。 相比较一个多月前,此刻的他们,在穿戴方面虽然并未有太大的改变,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成都府境内的土地丈量、户籍造册,土地均分的政策已经施行并完成。 境内三百三十多万亩耕地,除成都城内剩余十几家世家豪强的六十多万亩土地只是被丈量登籍外,余下二百七十多万亩土地,基本都重新分配到了成都府百姓的手中。 清脆的马蹄声从清远桥方向响起,刘继隆身穿扎甲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李商隐与张武二人,还有百余精骑跟在身后。 随着刘继隆经过,拱卫在道路两侧的精骑也纷纷跟上队伍,向着北边不断进发。 “汉王!” “汉王您什么时候回来啊?” “汉王,地分给我们不会再拿回去吧?!” “汉王,贱籍脱户后还会被编入贱籍吗?!” 无数百姓眼见刘继隆自他们眼前经过,纷纷问出了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这些日子,他们只觉得在做梦一样。 有些番户、杂户和脱了贱籍的人在担心自己会被重新归为原来的户籍,而最普通的农民则是担心自己的土地会不会被收回去。 他们并不是舍不得刘继隆离开,只是舍不得给他们分财富的刘继隆离开。 对此,刘继隆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背朝他们挥了挥。 李商隐跟在他身后,看了眼这群百姓的同时,又看向刘继隆说道: “成都府十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二户,八十二万九百八十三口。” “若是再好好休养生息几年,恢复到开元年间的十六万户,九十三万口,也是极为容易事情的。”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继隆继续向前走,期间不断有百姓继续向他询问问题。 待到他们走出了城外北市的范围,大批百姓却还在北市北边远眺他们。 上万百姓,就这样看着他们离去,而刘继隆也看向了李商隐。 “成都府八十二万人口,却要平分二百七十多万亩土地,可以适当将这些人往东川和山南西道迁徙,鼓励他们开垦。” “某也是这么想的。”李商隐颔首回答,同时说道: “如今我们收复西川,许多此前被迁徙到茂州、翼州、松州的百姓都希望回到故乡,应该准许吗?” “自然应该。”刘继隆不假思索道: “他们这两年在剑南六州开垦了数十万亩河谷耕地,你可以传下政策,告诉他们原籍的土地已经被均分,如果要回到故乡,衙门愿意先均分两三亩土地给他们,再提供农具和畜力供他们开垦荒地。” “三川土地肥沃,水网密布,每亩地年产二三百斤不成问题,足够养活他们。” “此外,开荒的土地,免税三年,此举定要彻底贯彻下去。” “巴蜀之地,能够开垦的耕地不少于五千万亩,眼下实际的人口应该不少于五百万。” “眼下虽有不少人口掌握高骈手中,但剩余人口若是有衙门支持,也足够在原有耕地基础上,再开垦出上千万亩耕地了。” 他话音落下,又看向李商隐:“拿下三川只是我军日后对西南的第一步。” “日后迁徙人口进入黔中道,灭亡南蛮,迁徙人口进入南蛮……这些都将是我们日后要做的事情。” “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我汉家自西汉武帝以来,对西南第二次开天辟地的大事。” “大事之重在于三川,三川之重人与人口,累义山多操劳。” “汉王哪里的话。”李商隐轻笑摇头,随后便见刘继隆勒马,三军当即停下。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北市数里,官道两侧都是成片的水田。 百姓在田间春耕,远远见到军队和飘扬的“汉”、“刘”旌旗,已经不再如曾经那般惧怕官军,而是站在田里好奇打量着。 “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先回去,入冬前我会南下了。” 刘继隆对张武、李商隐交代两句,随后便抖动马缰,向北驰骋而去。 两千余精骑跟上了刘继隆的脚步,疾驰向北而去。 李商隐与张武及十余名马步兵驻足原地,直到看着刘继隆背影消失,他们这才调转马头,返回了成都…… 【安西副都护、寿昌县子张淮深,陇右都督高进达,河西都督张昶,山南都督陈靖崇,朔方都督曹茂,陇右都护府长史崔恕,都察院兼法曹参军韩正可,东川兼西川都督府长史李商隐等七十八人上奏;】 【明公刘氏继隆,天纵英明,神武超群,仁德广被,威震四方;昔者提三尺剑,起于行伍,扫除奸凶,安定一方,功业巍巍。】 【今朝廷有萧墙之危,而御侮未建,可为寒心;臣等辄依旧典,奏表圣人封继隆汉阴郡王,拜骠骑大将军,董齐陇右、关内、剑南、山南西诸道,以汉阴县为其食邑,所署置依国初郡王故典;夫权宜之制,苟利社稷,专之可也。】 “混账!混账!混账!!” “陛下息怒……” 长安咸宁宫内,当田允将陇右送来的奏表内容读出时,李漼突然暴怒,掀翻案几,拔出佩刀便将案几劈砍得不成样子。 徐商等人纷纷作揖,试图安抚这位暴怒的皇帝,但李漼仍旧劈砍了十几下案几,这才丢下鄣刀,质问起众人。 “刘牧之此叛贼,既与朝廷开战,何故送来奏表,羞辱于朕?!” 李漼气得胸腔不断起伏,整个人都在发抖,而徐商见状则是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乃至日前,刘继隆并未对朝廷所发檄文有任何反制,此举恐怕是在向朝廷示好。” “若是朝廷同意了封王之事,兴许能止戈罢战……” “荒唐!!” 李漼厉声打断徐商,继续说道:“他夺下三川与朔方,如今仅凭一份奏表,就想要让朕屈服?” “朕不仅不会屈服,还要与他斗到底!杀到底!” 李漼气愤的咳嗽好几下,用袖子遮掩几声后,又继续说道: “封王之事绝不可,朕不可能受叛军胁迫。” “三川、关内等处十余万大军,又有黠戛斯所助十万兵马,朕不信拿不下叛军!” 眼见他如此强硬,于琮、徐商二人无奈叹气。 此战如果能讨平刘继隆还好,如果无法讨平,那地方藩镇将更加跋扈,恐怕有半数地方不会再起运钱粮。 想到这里,他们不由怀念起了唐武宗李炎、唐宣宗李忱。 尽管如今局面是因为李忱没有尽早解决陇右而导致的,可若是李忱还在,他绝对不会贸然对陇右开战,更别提刘继隆都将台阶递过来了,却为了脸面不下台阶。 “都退下吧!” 李漼看得出几人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可李漼也有自己的脾气。 “臣等告退……” 徐商三人作揖退出殿去,李漼则是看向田允。 田允心知肚明,很快就召来了乐师和伶人,咸宁宫内继续响起了靡靡之音。 在这靡靡之音背后,陇右叛军奏表皇帝,请封刘继隆为汉阴郡王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不过几日时间,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刘继隆称王的事情。 尽管只是汉阴郡王,但当“刘”与“汉”牵扯一处时,不免让人想到昔年的东西两汉。 在右神武军处理政事的张议潮回到了府中,见着家中的家丁都在交头接耳,不免询问道:“在说什么?” “司徒,我们在说刘节帅称汉王的事情。” 府中家丁都是张议潮从河西带回来的归义军后裔,张议潮平日里对他们极好,因此他们倒也敢与张议潮说这件事。 张议潮听后坐到正堂主位,将幞头摘下后说道:“是汉阴郡王,而非汉王。” 他对于刘继隆称王的事情并不感到奇怪,当初他就觉得,刘继隆日后绝不是普通人物。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才十几年时间,当初那个长相俊美,锐不可当的少年人,竟然也成为了搅动天下的人物。 “可长安城里都在传,说刘节帅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人,要重新开创大汉。” “不止长安城,听说整个关中都在传,而且还说凡是刘节帅兵马所过之地,土地都分给了贫苦的百姓,赋税比朝廷低了四成不止。” 家丁们争先恐后向张议潮解释着,并未对刘继隆和陇右有什么坏的感官,只因为他们的父辈也是归义军。 不过相比较他们觉得这些话题十分有趣,张议潮听后反倒是脸色微变。 他平日里都在处理政务,倒是未曾听说这些事情。 如今听说,他只觉得刘继隆恐怕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唐、还能长久吗……” 张议潮忍不住在心底反问自己,但他却给不出答案。 “阿耶!” 张议潮思考之余,张淮鼎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去,果然看见张淮鼎带着张淮铨走来。 两兄弟走入大堂坐下,张淮鼎得意说道:“刘继隆这厮闹得还真大。” “我刚刚从南衙走来,听闻有不少藩镇都奏表朝廷,以各种理由搪塞了今年的夏粮起运。” “这仗若是继续打下去,恐怕刘继隆都快打到长安来了。” 张淮鼎笑嘻嘻说着,因为他仍旧沉浸在刘继隆许诺他的好处中。 哪怕事情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但他仍旧觉得自己是刘继隆计划中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凭借这点,他根本不在意大唐和陇右的战事,他只想爬上更高的位置。 “你若是没有事情,就多去军营整训整训兵马!” 张议潮皱眉起身,脚步稳健的向中堂走去。 张淮鼎被骂也不生气,而是看向张淮铨:“大郎,你说阿耶什么时候才能认清,朝廷只是把我们当做人质的事实?” “嘿嘿……”张淮铨尴尬笑了几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张淮鼎自觉没趣,当即起身说道:“打吧打吧,最好打入关中,把局势搅乱。” 话音落下,他便向外走去,张淮铨也直奔张议潮离去方向。 此刻最能理解张议潮纠结的人,恐怕便是返回沙州的张淮深了。 二月下旬的沙州刮着大风,张淮深只能在衙门内紧闭门窗,处理手中政务。 当他得知刘继隆称汉阴郡王时,不免嘴角上扬:“总算到了这一步。” “阿耶,这只是郡王,有何值得高兴的?” 站在张淮深身旁的一名十二三岁少年人开口询问,张淮深听后看向他,但见他眉宇间有些倔强,整个人生得英毅。 “劝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汉阴郡王只是开始。” “以他的本事,恐怕关内道和关中也不可幸免了。” “届时长安到手,你以为会如何?” 张淮深反问少年人,少年人眉头紧皱:“我不懂。” “那你便看着就是。”张淮深笑声爽朗,随后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黠戛斯与河陇决裂,这代表西域也将不太平了。 好在自己改旗易帜的选择没有错,接下来的河西和安西,恐怕要迎来发展了。 他将目光投向自己手中,案上这份以“刘牧之”为开头的书信中,密密麻麻的写下了无数数字。 四万多被俘虏挑选,并经过裁汰的诸镇老弱,以及三万多世家豪强的族人子弟。 这七万人口中,最少有近万人识得文章。 这些人放在中原会生乱,但放在安西就是稳固汉人这棵大树的树根。 等他们安稳下来,自己便可以尝试收复焉耆、龟兹了…… 想到这里,张淮深的笑声更为爽朗,而在他笑声爽朗的同时,刘继隆也率军北上返回了临州。 大半年时间过去,他再度回到了临州,临州却没有太多变化。 “汉王!!” 都护府前,当刘继隆策马前来,百余名兵卒纷纷高唱汉王,刘继隆则是翻身下马,递出马缰:“不用这么隆重,作揖便可。” “是!!” 领头的旅帅连忙回应,而刘继隆也扫视了他们。 他们几乎都是新入伍的兵卒,年龄在十八到三十之间,比起只接受过扫盲的老卒们,他们身上有股说不清楚的气质。 刘继隆颔首走入衙门,崔恕也急匆匆往外走来,连忙行礼迎接刘继隆。 “节帅!” “传合伊难支,我要亲自见见他。” 刘继隆没有耽搁,直接开口提出了要见合伊难支。 他不解,合伊难支在黠戛斯也算高官,为什么会南下投奔自己。 他走入正堂坐下,随后打量起正堂。 不得不说,见识了成都府衙后,自己这陇右的都护府不免有些小家子气了。 不过无妨,他除了成都府,还有座兴元府可以用作办公。 至于长安…… 刘继隆面色平常,但心底却已经警惕了起来。 这次自己拿下三川,李商隐他们就劝进自己成了汉阴郡王。 虽说只是郡王,但每个人对自己的称呼都是汉王,与亲王无异。 若是自己真的打入关中,打进长安,那他们会不会劝进自己称帝? 这件事情,刘继隆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至少就眼下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拿下半个天下,就能迅速横扫天下。 秦汉与隋唐国初的局面,与自己现在面对的局面不同。 他还是希望稳妥的将剑南道、山南西道、山南东道乃至河南道、淮南道都拿下后再称帝。 虽说有些太过稳妥,但刘继隆就是这样的性子。 打仗他可以正奇并用,但牵扯到政治,他还是希望稳中向前。 这次拿下三川就能看出,击败官军,夺取三川不难,难的是怎么对付后续的世家豪强作乱。 想让他们不作乱,就得拿出切实的利益出来,但利益给了他们,百姓又要怎么办? 瓜分了利益,无非又是一场轮回。 “取国子监的文册来。” 刘继隆对崔恕吩咐下去,崔恕也连忙去办。 不多时,他没等来国子监的文册,反而是先等来了韩正可与合伊难支。 韩正可显然有事情要说,刘继隆见状却安抚他道:“你先去六司休息,我与合伊难支谈完后,再请你过来。” “是!”韩正可作揖退下,而刘继隆则是看向了有些局促的合伊难支。 “汉王……” 合伊难支看着眼前的男人,对于刘继隆的外貌,他已经在心中夸赞了无数遍,而真正折服他的,始终是刘继隆的实力。 陇右是什么情况,他来到临州的这段日子也渐渐摸清。 他心里无比清楚,陇右能发展到如今,几乎全靠刘继隆领头拽着无数人前进,不然就陇右的这群人,成小事易,成大事难。 “请坐。” 刘继隆示意他坐下,合伊难支也急促着坐到了右首位上。 刘继隆见他坐在右首位,不由轻笑着起身,接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合伊难支不解,却还是伸出了手。 刘继隆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起身来到主位旁坐下。 “大家都是男子汉,没有必要扭扭捏捏的。” “你能舍弃富贵,南下来陇右帮我,还带来这么重要的情报,我很感激你。”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的富贵只会比之前更甚。” “只是我想不清楚,你在黠戛斯也是地位崇高的官员,为什么要舍弃这一切来跟随我。” 刘继隆问出他疑惑的地方,合伊难支闻言却道:“黠戛斯虽然强大,但内部却如散沙。” “英武诚明可汗已经六十岁了,但却没有能够服众的继承者。” “如果他死去,整个黠戛斯都会分崩离析。” “我原本希望通过联姻,让汉王您迎娶我们的公主来扶持英武诚明可汗的几个儿子。” “只是您拒绝了我的提议……” 合伊难支苦笑,刘继隆闻言却道:“或许我应该同意,但我并不愿意为了获取黠戛斯的力量而折辱我自己的女子。” “您没有错,我十分敬佩您。”合伊难支颔首附和,随后说道: “正是因为您的这些姿态,才让我选择南下来服侍您。” “您是真正具有气概的君王,比英武诚明可汗和大唐的皇帝,更适合做一位君王。” “哈哈哈……”刘继隆爽朗一笑,但却没有直面合伊难支的这句话。 他双眼如炬,与合伊难支对视片刻,合伊难支便挪开了目光。 “今日就不要回去吃了,留在衙门与某喝上几杯再回去,不然你很快就见不到我了。” 刘继隆吩咐着,合伊难支闻言便问道:“您要集结兵马出兵吗?” “嗯!”刘继隆没有遮掩,他相信合伊难支是真的来投靠自己,而非充当一个间客。 合伊难支眼见刘继隆回应,心下感到信任之余,也不免说道:“有黠戛斯的助兵,朝廷起码有近二十万大军。” “能告诉我,您准备先对付谁吗?” 面对询问,刘继隆眼神闪烁:“我对你说的英武诚明可汗很感兴趣。” 合伊难支听出了刘继隆话里的意思,他面露难色:“我南下前,英武诚明可汗已经征集了诸部兵马,哪怕没有十万骑兵,最少也有五万,敢问您有多少骑兵?” “九千,其中有五千人是入伍不到七个月的新卒。”刘继隆不假思索的回答。 “九千?”合伊难支错愕起身,随后又强行镇定道:“您准备调多少兵马?” “不调。”刘继隆摇摇头,合伊难支满脸错愕。 “九千够吗?”合伊难支只觉得口干舌燥,却见刘继隆双目如炬,满脸自信: “九千精骑,足矣!” (本章完) 第420章 北上南下(万字大章) 第420章 北上南下(万字大章) “您……” 陇右府衙内,合伊难支见到刘继隆如此自信,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当他想到刘继隆去年的那些战绩,当即便闭上了嘴。 刘继隆看穿了他的想法,爽朗笑道: “眼下各都督府官职都满编了,你暂时以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身份跟随我。” “等到我出征黠戛斯兵马回来,还有几场战事等着你施展。” 刘继隆安抚着合伊难支,合伊难支连忙点头。 南下投靠就能得到正四品折冲都尉的官职,这待遇已经不算低了。 整个陇右,也不过才二十八个折冲都尉,正四品及以上官员更是不足五十人,可见刘继隆对他待遇如何。 同理,刘继隆也是在向外展示,他刘继隆不会亏待愿意投靠他的人,哪怕是胡人也一样。 当然,他也会吸取大唐的教训,在文化同化上下些功夫。 “汉王您虽说用兵如神,却也得熟悉敌手军情才行,我没有太多本事,但黠戛斯的情况我十分熟悉。” “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军情尽数道来。” 为表忠心,合伊难支当即便要将黠戛斯的情况尽数告诉刘继隆,而他自然也不会推辞。 “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他便专心听起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汗国情况的介绍。 实际上,黠戛斯不仅制度比较粗放,就连军事也是如此。 当然,军事制度的粗放,并不代表军队不能打。 如果不是黠戛斯突击回鹘汗国,致使其分裂,不得不南下漠南,幽州镇的张仲武也没有那么容易击败回鹘,逼其西遁。 黠戛斯人的行事作风和维京人有些相似,他们没有什么兴趣去放牧,更喜欢抢劫后回到都城天酒地。 正因如此,合伊难支觉得,即便英武诚明可汗征募了所有部落,但这些部落如果听到要南下数千里来攻打凉州,恐怕也不会轻易配合。 五万骑兵,实际上算是合伊难支猜测的数量,或许只有五万男丁,而非五万骑兵。 不过到了阵上,这群人肯定是骑马南下,所以不如说五万骑兵,以免让人怀疑自己欺骗刘继隆。 “听了你的这些话,我受益良多。” 刘继隆颔首听完了合伊难支对黠戛斯的所有介绍,随后看向堂外,拔高声音并吩咐道:“令庖厨准备四份饭菜,再请韩正可过来!” “是!”门口的兵卒恭敬应下,接着转身离开正堂。 不多时,兵卒带着韩正可返回,掌管都察院和全陇法律的韩正可到来后,当即便看向了合伊难支。 合伊难支也识趣起身,对刘继隆作揖道:“庖厨做饭,也需要些时间,某先出去走走,一刻钟后再回来。” “也好。”刘继隆颔首应下,接着看向韩正可。 韩正可等合伊难支走后,这才上前板着脸对刘继隆作揖说道: “汉王,我军这半年多来开拓疆土,本是好事,可选用的官吏太多,许多人的手脚并不干净。”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定然会败坏我军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他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份小册,双手呈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接过简单翻阅几页,原本还阳光明媚的心情,瞬息间变得糟糕透顶。 他将小册卷起来,目光冷厉看向韩正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诸事烦扰,下官觉得您处理完三川的事情后,必然要返回临州,故此等到现在。” 韩正可恭敬回答,却见刘继隆起身来回渡步。 殿内霎时间变得寂静,只有刘继隆脚步声不断作响。 半柱香后,刘继隆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韩正可:“眼下多事之秋,不能大动干戈。” “你把这册上的官吏列为三等,先处理最严重的那些人,剩下的二等官吏,暂且派人私下盯着他们,如果在处理了第一批人后,他们还是不知收敛……” 刘继隆眼眶四周不断抽动,目光冷冽:“那就把他们都斩了!” “是!”韩正可心里一紧,他十分清楚,自家汉王是很少下令处死一批人的,正常都是流放河西或西域。 如今既然下令可以动手杀人,韩正可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汉王请放心,此事下官必然紧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败坏我军名声的官吏。” “你能这么想最好。”刘继隆颔首道:“你比曹茂更适合都察院,等会留下一起吃完饭再走吧。” “是!”得到夸奖,韩正可心中不免有些高兴,但同时也更为明白,自己负责的事情对陇右而言有多重要。 眼见韩正可态度没有问题,刘继隆便令门口兵卒去传唤合伊难支与崔恕。 待二人赶来时,庖厨已经做好了饭菜,一道道的传来桌上。 酒席间推杯换盏,一个多时辰过去后,三人才先后离去。 刘继隆带着酒肉味返回内院,院门打开后,便见到了等待她许久的封徽。 “汉王……” “等久了吧?” 瞧着只有封徽和几名侍妾及张嫂子,刘继隆不免询问:“孩子们呢?” “都已经歇息了,铁头明日还要去学校,小的三个需要多休息。” 封徽上前为刘继隆边脱衣服边解释,感受着刘继隆眉宇间的疲惫,不免道:“澡堂的水已经准备好了,您也乏了,洗漱后好好休息吧。” “嗯……” 他应了声,不是不想与封徽温存感情,只是这些日子确实累得不轻。 今日赶了几十里路程,刚刚抵达狄道,便与合伊难支、韩正可他们商量了不少事情。 酒宴上又是不可避免的人情往来,推杯换盏,着实疲惫。 现在他只想好好洗漱休息一番,脑中不想其它事情,彻底放空。 封徽兴许也是看出他的疲惫,所以才特意这么说的。 “你先去休息吧。” 刘继隆与封徽商量着,见她颔首看着自己,刘继隆便跟着张嫂前往了澡堂洗漱,事后往卧房休息去了。 往后几日,虽说同住屋檐下,但刘继隆却没能见到几个孩子几面,只因事情太多。 扩张太快而带来的政务不仅多,且繁琐,毕竟各地情况不一,各种政策执行也会遇到各种不同的问题。 除此之外,刘继隆也调集了足够的精骑来到临州集结,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朔方和秦州这两处战场的精骑。 “如今汉王您麾下精骑共有一万二千余骑,此外还有萧关一线的两千河西精骑。” 狄道城南部的临州马场内,刘继隆在马舍内骑马,马舍内有大小一千二百余间马厩,共养有一千二百余匹军马。 二丈高的屋顶,让刘继隆不必拘束,可以在马舍内那二丈宽的道路上一一试马。 崔恕站在旁边对刘继隆说着陇右的骑兵情况,眼见刘继隆不开口,专心在军马身上,他也随即说道: “此前补足各军军马后,治下二十六处军马场中,尚有九百余匹待出栏的军马,以及八千多匹尚未出栏的军马和七千多匹幼马。” “此外,河西那边的军马虽说比陇右军马场培育的军马稍差,但差距也不大。” “府中发配河西的人口,除了换取不少硝石外,也换取了七百余匹军马,最迟三月初九就能抵达凉州。” “汉王不如先率军前往凉州,在凉州就地招募骑手参军后北上抗击黠戛斯。” 崔恕长篇大论说着,刘继隆却始终沉浸在驯马的过程中,一言不发。 见状、崔恕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而刘继隆也在接连驯服了三匹军马后,翻身下马,从崔恕手中接过绢帛,擦了擦汗水后重新递给他。 “李骥的事情,我不问,你最好也不要开口。” 崔恕、马成和李骥是什么关系,刘继隆无比清楚。 崔恕这几日只字不提李骥,这不代表他不想提,而是他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然而刘继隆如今这番话,算是彻底堵上了崔恕的嘴,让崔恕哑口无言。 “他的富贵不会少,但领兵出征的事情,你让他掐了这个念头吧。” 刘继隆的这番话,无疑又给予了崔恕暴击。 他确实没想到,李骥的那件事情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毕竟在战事开打后,不少将领都主动出击过。 譬如耿明、陈靖崇、张武,但他们都没有受到如李骥这般严苛的惩罚。 想到这里,崔恕后知后觉,只觉得自家汉王的用意,恐怕已经不是树立军威,而是想在其他方面树立规矩了。 他心中不免忐忑,刘继隆则是与他走出了马舍,望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人工草场,满意颔首。 临州草场整体四万余亩,有足够的空间来培育军马。 陇右的军马,标准比同时代各镇都要高,培养难度和耗费自然更大。 “三川那边有没有新的文册送抵?” 刘继隆回头询问崔恕,打断了他心中的忐忑。 崔恕闻言,也知道刘继隆是在询问三川登籍造册的事情,于是便把过去半个多月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在六千六百名官吏在近三个月的努力下,三川二府二十九州中,最为富庶的二府九州土地和人口被登籍造册。 土地与人口相比较抄旧的原图籍,都有些许上涨。 “二府九州,原图籍有四十二万六千余户,二百二十万余口,一千四百余万亩耕地。” “经过重新登籍造册,人口丈量,加上世家豪强放出的隐匿人口和田地,实际有四十四万二千余户,二百三十万余口,一千五百八十七万余亩耕地。” “按照如此情况,剩余二十州虽说不如这二府九州富庶,但也能查出至少一百五十万口百姓,一千二百万亩耕地。” 崔恕推测着三川人口耕地情况,刘继隆听后摇头:“这始终是推测。” “三川地形不同,人口和耕地数量也相差甚远,有的不过几千口,有的却有几十万口。” “衙门的图籍,必须保证准确无误,除了每年应该汇总的图籍,每任赴任的主官也都该丈量核查。” “都察院的官员,也应该把丈量土地和都察各州县人口视作本职,不可懈怠。” 他不忘提醒崔恕,崔恕也连连点头,不过点头之后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汉王,您收复三川后,我军所获钱粮甚多,但同理消耗也不浅。” “三川那边,按照治理朔方和秦州的经验来看,等待百姓分到土地后,肯定会因为衙门免费借粮而大量借粮,不断开垦荒田。” “三川百姓贫苦如何,下官没有亲眼见过,但想来与朔方、秦州百姓差不到哪去。” “秦州和朔方的二十六万口百姓,从衙门手中借走了近八十万石粮食,分三年秋后偿还。” “三川百姓数量是秦州和朔方十倍不止,若是他们也如秦州、朔方那般借粮,哪怕府中仓库禀实,也难以应付。” “下官觉得,理应在这件事上慎重,亦或者定下数额,规定每户能借多少,避免掏空府库。” 免费借粮给百姓开垦荒地,这是历朝历代少有的政策,通常存在于朝廷开创之初,正值百废待兴之际。 例如汉初、唐初和后来的明初都是如此操作,不仅免费借粮,还借出农具甚至耕牛。 这是恢复生产最快的办法和政策,虽然看似简单,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统治者都将百姓视作“人”。 有的朝廷开国之初不仅不借粮给百姓开荒,还要想方设法从百姓手中拿取粮食。 如刘继隆这种,大规模的免费借出粮食、农具和耕牛,甚至还派地方衙门出钱出粮,让百姓出力来为百姓自己修缮屋舍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面对崔恕的这番话,刘继隆也颔首先认可,接着才提出意见。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三川之地自朝廷与南蛮开战后,百姓便过得尤为疾苦,许多土地抛荒严重,复垦并不困难。” “借粮之事,可令三川各州县衙门派出官吏,与百姓圈定开垦土地,视土地情况来定下借粮多少,多久偿还。” 对于已经开垦过而抛荒的土地,这种土地的复垦并不困难,只需要耗费几个月的心力,把杂草解决,重新松土就能恢复生产。 相比较直接开垦野地还需要等三年才能达到普通耕地的产量来说,复垦荒地,无疑省下了太多时间。 “汉王英明……” 崔恕适当拍了拍马屁,刘继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 “若以三川旧籍来算,都护府治下人口近四百六十万口,耕地三千七百余万亩。” “如今降低了税率,但三川土地比陇右更为高产,亩产二三百斤实属常态,所征收的田赋也绝不会少。” “此并不足以高兴,且需记住是天下动荡,无奈盘剥之举。” “若是能保障太平,实不该收取如此高的赋税。” 三成五的税率,确实能将百姓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架不住货比货。 此刻的大唐明面税率在一成半,收到百姓头上却在四成多,甚至少数地方能达到五成。 陇右三成五的税率,虽说负担也足够重,但比起大唐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思绪间,刘继隆带着崔恕往狄道城赶去,但他今日并不着急前往衙门,而是在各坊转了转。 不少人认出了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只是躬身作揖。 对此,刘继隆心知肚明,情绪略微低沉起来。 近一年的战事,不少父母失去了孩子,不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打仗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于刘继隆而言,他更清楚不打仗的后果是什么。 他若是软弱了,那这天下便会陷入历史的循环。 五代的乱象仍将出现,那是人吃人的乱象,比之现在更为混乱。 提前结束这样的局面,才是对百姓最大的负责。 用几年的战乱,换二百三百年的太平,用几万人的性命换几百上千万人的性命,这是刘继隆该做的事情。 “回去吧。” 刘继隆开口提醒,随后带着崔恕返回了都护府衙门。 在他面对陇右百姓那复杂情绪的同时,距离他千里之外的李漼却因为黠戛斯的助兵,加上王仙芝与庞勋被平定的消息而飘飘然了起来。 咸宁宫内,数百伶人乐师正在表演,靡靡之音远传甚广。 南衙的徐商、路岩、于琮及北司的亓元实、齐元简、西门季玄和杨玄阶等七人分坐殿上,各有心思。 比较他们,李漼却真真切切的在享受眼前。 不仅面前的伶人表演出众,他身旁也有几名宫女在尽力服侍他。 此情此景,令于琮忍不住作揖道:“陛下,国库实无财,而今九万大军齐聚西境,恐怕仍需钱帛犒赏,方能使其奋勇杀敌。” “臣斗胆,敢问陛下内帑之中可有结余?” 于琮的话音落下,金台上的李漼便皱紧了眉头,接着又舒缓开来,用平静的语气道:“内帑实无结余。” 他的话,算是堵死了于琮想要从内帑拿钱的想法,而他的举动也让于琮无奈叹气。 “唱的好,赏万钱!” “谢陛下……” 前脚说内帑无结余,后脚又舍得赏钱给伶人,李漼的举动不只是于琮看不懂,而是众人都看不懂。 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做的有些过分,李漼看向群臣道: “朕听闻康承训已经率军渡过了淮河,在寿州与濠州布兵,是否?” “回陛下……”徐商主动作揖开口道: “南衙也是昨日收到的消息,康使君想让诸镇兵马适应下淮南的气候,避免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李漼听到康承训不准备立马动兵,不免皱了皱眉道: “朕亦听闻动兵最好在春秋两季,如今已然是三月,若是再不尽早动兵,待到入夏,岂不是又要耽误?” “陛下,康使君也是为了稳妥……” 徐商不免为康承训解释起来,但李漼却不管。 此前康承训包围两年多才讨平庞勋,这就已经让他十分不满了。 如今康承训又迟缓不前,好似要把战事拖到入秋去。 李漼现在根本等不了,只想尽快解决三大寇之一的黄巢,然后集中力量,讨平刘继隆。 “淮南道如今有官军不下六万,闹到还讨不平一个区区草寇?” “传朕旨意,令刘瞻、康承训速速出兵,朕要在入秋前看到黄巢的首级!” “这、陛下……”徐商想要劝阻,但却被李漼黑下来的脸色给堵住了嘴巴。 “臣、领旨……” 无奈之下,徐商只能答应下来,而路岩也趁机开口道: “陛下,三川传来捷报,叛军几次试图渡江,皆被高千里率兵击退。” “南蛮酋龙举兵十万攻黎州而不入,无奈败走。” “高千里奏表,刘继隆不得志而率骑兵北上,请朝廷提防叛军突袭。” “此外,高千里奏表九月出兵收复三川腹地,以此将功补过。” 相比较康承训和刘瞻的消息,高骈的消息无疑更为让人高兴,哪怕其中没有提及斩获,但结果总是喜人的。 李漼满意颔首,虽然对高骈此前丢失三川腹地不太高兴,但既然他能守住现有的州县,还能策划反攻,那便表明他态度没有任何问题。 于李漼而言,他担心的始终是阳奉阴违的那些官员,毕竟刘继隆几乎割据西境,若是再有人出头割据,那天下必然乱象一片。 想到这里,李漼便继续催促道:“传令给刘瞻与康承训,速速动兵讨賊!” “臣领旨。”徐商无奈,只能二度应下,但紧接着他又提道: “陛下,此前康使君讨平庞勋,朝廷尚未犒赏三军。” “如此,即便康使君愿意出兵杀賊,诸镇官兵恐怕也不愿意出兵。” “臣斗胆,请陛下发出犒赏,以助三军士气。” 徐商不提还好,提出后,于琮连忙起身作揖:“陛下,国库已无实财。” 眼见二人如此,李漼心里不免有些气愤,但他也知道想跑诸镇出力,钱粮犒赏少不了,所以在片刻的犹豫过后,还是咬牙道: “宫中尚有数千锦缎,万匹绢帛,若能变卖,尽数取去吧。” “陛下圣明……” 徐商与于琮恭敬行礼,十分高兴。 由于三川腹地被刘继隆攻占,锦缎价格骤涨,数千匹锦缎,足够卖出数万贯了。 这笔钱用来激励三军出兵,应该是够了。 待到讨平黄巢,夏粮也差不多收上来了,朝廷又有数百万钱粮,足够在偿还部分积欠的同时,犒军结束中原战事。 至于中原战事结束后应该如何,那就得看黠戛斯和朝廷联手能将刘继隆逼到何种地步了。 “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李漼沉声开口,显然对徐商二人逼自己取内帑钱粮的举动很不满。 二人也心知肚明,躬身作揖后,便先后退出了咸宁宫。 在二人离开后不久,多份催战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淮南道。 除此之外,宫中流出的锦缎绢帛,也很快被长安城内的世家名门抢购一空。 这些锦缎绢帛变卖得来的钱财,基本都被运往了淮南道,而淮南道也成了天下瞩目之地。 身处漩涡中心的黄巢,此刻却不是在想如何与官军交战,而是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 蕲州衙门内,当饭菜酒肉先后上桌,衙门内便响起了口水吞咽的声音。 主位上,身着黄袍的黄巢扫视堂内,但见堂内众将穿着五八门,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鸟窝一般,根本没有几个得体的将领。 单从堂内情况来看,黄巢便清楚了己方与官军的实力,而眼下他即将率军渡江,若是被人所拖累,他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他必须寻求出路。 不过他不可能直接放弃一批人,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诸位应该都清楚,朝廷已经派兵南下,号称布兵十万来讨击我们。” “这些日子,某思前想后,最决定先率兵马渡江南下,占据江南诸州县,然后再北上与官军决战,夺下淮南。” “届时我军便可四面出击,横扫河淮及岭南,与汉王东西呼应,覆灭这该死的朝廷。” “好好!!” 面对黄巢的这番话,不少投靠而来的草寇根本听不懂,但当他们听到了汉王刘继隆的消息时,纷纷选择了叫好。 这倒不是他们多么崇拜刘继隆,而是他们都在扯刘继隆的大旗,以此来保护自己。 只是对此,黄巢眼底闪过些许变化,默默记下那些叫好的人,然后开始点名道: “何荃、赵普郎、王……” 那些叫好的人都被点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不修边幅的将领也被点到。 随着黄巢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黄巢也趁机说道: “江南是朝廷的钱袋子,某率军南下后,朝廷必然会选择分兵进攻此地,同时围剿南下的义军。” “刚才点到姓名的,均率军留守此处,方便我军南下进攻不利后,回撤此地。” “至于其它没点到姓名的,现在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随军渡江南下。” “是……” 这次回应的声音稀稀拉拉,众人都不是傻子,都清楚不管是留下来,还是选择南下,都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命运。 黄巢也不指望这群人,甚至做好了今夜就有人率众散伙的打算。 这些并不重要,以朝廷现在的态度,不可能招抚他们这些草寇。 他们即便离开蕲州、黄州、舒州和庐州,也逃不过被官军围剿的下场。 他们如果逃离开来,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多吸引官军注意,争取更多时间也说不定。 念头落下,黄巢便率先动筷,然后便看到了这群人大口吃肉喝酒的粗鄙姿态。 他没说什么,而是在散场后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去中堂议事。 尚让、黄揆、黄邺、黄存、林言等十余人尽数都在中堂。 眼见众人到来,黄巢开门见山道:“官军气势汹汹而来,我军不可直接与之交战。” “眼下舟船已经打造大小八十余艘,明日四郎你先率五千兵马渡江南下,夺取江州后,再运送四州七千工匠南下,以江州为都城,大军渡江,四面出击。” “我等想要成事,必须趁朝廷反应不及前,先占据江南西道,然后和朝廷谈判,割据一方。” 黄巢虽说对朝廷失望千百遍,却也不觉得此刻的自己,会是朝廷的对手。 唯有拿下足够大的地盘,然后与朝廷谈判,得了官身后,好好休养生息,再趁机观察天下情况而布局,这才是他想要做的。 原本他是想在四州好好发展,依托刘继隆的那十二字要诀来成就事业。 只是随着庞勋、王仙芝的覆灭,他也感觉到了这条路他走不通,这才变化了路线。 “节帅,刘继隆既然已经自称汉阴郡王,那您干脆也自称江南西道观察使,这样才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攻占江南西道。” 尚让突然开口提议,黄巢眼神闪烁,随后颔首道:“不错!” “既然如此,等我们渡江南下,此事便交给你来办,改旗易帜的事情要尽快。” “是!”尚让连忙躬身应下,随后又与黄巢完善了细节,直到夜半才与众人退去。 翌日清晨,黄邺点齐五千披甲步卒,率领朱温等几名都将乘舟船渡江,对江南西道的江州发起了进攻。 黄巢的突然渡江,让原本还在等待朝廷犒赏的康承训、刘瞻等人大惊失色。 刘瞻急令李国昌父子进攻黄州,他则率宣武军渡江进攻江州。 康承训得知消息,也当即提兵南下,进攻庐州和舒州,而黄巢则是在渡江后四面出击,不断裹挟百姓,进攻诸州县。 凡州县富户,不论出身世家豪强,尽数被劫掠,工匠亦被掳走。 消息传到长安时,已经是三月末梢。 原本还在等着西境战事的满朝文武,不得不将目光投到了江南去。 “混账!混账!” “他要犒赏,朕给了!可结果呢?!” “一群草寇,竟然渡江攻入了江南?” 紫宸殿上,李漼质问百官,百官也是有苦说不出。 在他们看来,黄巢也属于朝廷讨击陇右而诞生的产物。 如果当初不是皇帝被冲昏头脑,执意对陇右出兵,那如今的局面也不会这么糟糕。 可是如今,皇帝不仅不反思自己,反而在埋怨臣子。 当然,这些话他们是不好说出来的,所以只能委婉道: “陛下,江南乃朝廷赋税重地,决不可丢失。” “陛下,眼下可令宣歙、江西、浙东等处兵马进击围剿贼军,绝不可事情变大!” “陛下,臣以为,理应暂缓对陇右叛军战事,先对付黄巢所率叛军!” 江南这个钱袋子对于安史之乱后的大唐来说格外重要,就连陇右的战事,于整个庙堂而言,都能暂时放到一旁。 不过他们这种做法,倒是让同平章事路岩站不住了。 他主动站出来,对李漼作揖说道:“陛下,江南之事固然紧要,但绝不可能停下对陇右战事。” “且不提郑相所率兵马已经动兵,单说黠戛斯助兵已然南下,便绝不可能停下。” “倘若停下,不仅错过了讨击叛军的好机会,也违背了朝廷与黠戛斯的盟约。” “届时黠戛斯若是南下入寇,朝廷不仅未能讨平陇右,还将再惹出一个敌人,得不偿失……” 路岩的话,很快说服了许多摇摆不定的人,而李漼闻言也更加坚定了想法。 面对群臣的目光,他当即起身说道: “草寇要讨平,陇右也要讨平,此事不容商量!” “陛下圣明……” 路岩与不少官员纷纷躬身唱礼,其它官员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大流同意。 很快,诏令诸镇出兵的旨意便由快马送往了江南。 与此同时,朝廷的决定也在关中范围扩散。 赶在出征前,刘继隆通过自己在关中的谍子,得知了大唐的决策。 “希律律……” 狄道城外,三月末梢气温还略微有些寒意,摆阵的九千精骑从狄道城北的官道,向北延伸不知多远。 这些精骑穿着红色的战袄,骑着乘马,乘马马鞍上拴着两匹马的缰绳。 一匹是军马,另一匹是挽马。 军马除了马缰,其它什么都没有,而挽马背上则是背负了军马的马鞍,以及骑士的扎甲和军马的马甲,以及弓弩箭矢,重量并不比一个人轻多少。 官道上,刘继隆策马向前走去,手中拿着谍子飞鸽送来的军情,嘴角上扬。 “朝廷倒是有魄力,就是不知道能否成功了。” 他面色如常,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调侃。 斛斯光已经先一步前往了会州准备军粮,刘继隆身边没有什么亲信的人。 都尉和别将们在他面前,始终有些局促,所以他也不觉得有人会回应自己。 自言自语后,他看向身后的都尉和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传令给张昶、郑处二人,令他们接到此令的第二日率马步兵北上,每日走四十里即可。” “不需要遮遮掩掩,放开手脚去吸引黠戛斯人的注意,然后按军令列阵与他们交战。” “是!!”都尉果断应下,随后吩咐了一名队正率兵先行。 刘继隆见状收回目光,抖动马缰向北疾驰而去。 策马扬鞭之际,从容弘雅,天姿雄杰。 眼见他渐渐靠近己方,道路两侧中的两名骑士忍不住探出脖子,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感受到刘继隆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免激动。 “行哥,快看!汉王过来了!” “收声,莫不是忘了军法?” 两名普通的骑士,正是当初的忠武军王建,与他族中兄弟王郅。 二人曾经常在家乡偷牛偷马,自然有着一身马术本领。 刘继隆令高进达从官军降兵招募勇士,类似二人这种有一技之长的人,自然被选中成了陇右的兵卒。 四个多月的扫盲和思想工作,让二人看上去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沉稳。 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在陇右听到了无数人对刘继隆的评价,自然也对其升起敬佩之情,更想看清他的容貌。 只是不等刘继隆策马靠近,便有声音在二人耳边传来。 “王大郎、王二郎,军中有令,我们这团的调往后边去。” “是……” 伙长的声音传来,二人眼神骤然黯淡下来。 饶是他们已经成为了陇右军中一员,但当刘继隆出现的时候,他们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安排到了边缘站队。 不止是他们,还有许多投降而来的兵卒也因为军中的调令而有些失落。 校尉估计也早有预料,故此前来安慰他们。 “无碍,刚投降的时候都是这样,某这个番人当初也被人戒备,后来日子长了,大伙就融入一块了。” “等日后你们多了解汉王,便知道军中的都尉、别将他们为何这么注重汉王的安危了。” 校尉说着,抬手为王建整理了一下他那有些歪斜的头盔,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建瞧着他离去,目光不由得远眺向了刘继隆的方向,但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变远,他也瞧不到什么了。 其实不用刚才那校尉开口,他也明白陇右的将领为何那么尊重汉王。 这几个月的生活,他算是体验了把太平的滋味。 若是天下都能如陇右这般太平,他们两兄弟怎么可能被生活逼得无奈去偷牛偷马,最后被抓到县衙,发配西线充为民夫,卷入战争之中呢? 若非自己兄弟两人命大,兴许早就死在当初的战场之上了。 太平之人渴望乱世,觉得自己能在乱世成就一番功业。 乱世的人渴望太平,轻易清楚自己的能力如何,只想平安活下去。 王建觉得自己属于前者,但来到陇右后,他渐渐有些摇摆不定了。 只是今日瞧见汉王后,他心底泛起涟漪,只觉得若是可以,他也想做汉王这般的人。 “哔哔——” “行哥,走了!” 刺耳的哨声与王郅的提醒让王建回过神来,心中却鼓起勇气,目光看向王郅。 “二郎,你我得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看看节帅能否带着我们打回家去!” “嗯!”王郅不解自家行哥为什么突然振奋起来,但他知道自家行哥想做什么,自己就陪他做什么。 “驾!!” 抖动马缰,二人跟随队伍往北边的会州赶去,迎风飘荡的“劉”字旌旗则成了他们的追随的目标。 (本章完) 第421章 北击胡骑(万字大章) 第421章 北击胡骑(万字大章) “哞……” 四月如期而至,牛铃清脆悠扬,配合上耕牛的叫声,俨然一副田园景色。 昔年由张淮深率军修建的姑臧依旧矗立在这西北大地,而那些因为战乱而变为废墟的村庄,与那无数抛荒的土地,却已经重新有了人烟,有了作物。 数十个乡村盘踞在凉州四个县的外围,星罗密布,宛若棋盘般,带给这西北大地更多的生机。 渺渺炊烟升起,代表的不仅仅是埋锅造饭,更是家的感觉。 “窸窸窣窣……” 甲片声窸窣作响,数十名身披扎甲的将领从姑臧北门的神鸟门走出,走上护城河的白亭桥。 拱桥连接的对岸,是上万身穿红色战袄,列为方阵的凉州子弟兵。 他们大多长相稚嫩,年龄在二十上下,少数人能在三旬左右。 原本是预留来做北市场的空地,如今却成为了集合的地点,每个人都沉默地站直身体,目光望着前方,看似坚毅,但眼底却充满了忐忑。 站在他们身后,三千多名中年民夫正看管着身后的上万匹乘马和数千辆挽马车。 他们每个人的站姿都十分标准,但不是军中的军姿,而是一个个“民”的站姿。 望着眼前的场景,拱桥上的将军们还未说话,这些民夫们却已经说开了。 “狗贼娘的胡杂,耶耶们就想老老实实种地、做工,偏要来打仗……啐!” “直娘贼的,若不是军中要有学识的人,我也跟着上了!” “听说节帅也要来,应该没事吧?” “节帅?” “汉王汉王、看看我这嘴,平日里说习惯了,改不过来了。” 民夫们七嘴八舌说着,而拱桥上的张昶却看向了身旁的郑处。 “直娘贼,郑郎君倒是练的一手好兵啊!” 他高兴笑着,郑处闻言也跟着笑道:“莫不是忘了我陇右归义军的老规矩,好汉当兵,兵不是谁都能当的!” “哈哈哈、这倒是!”张昶开怀大笑,接着看向战场上的这近万兵卒,沉声说道:“乘马都够吗?” “自然足够!”郑处不假思索的笑道:“河陇大地,哪有缺马的道理?!” 凉州比起陇西,无疑更适合培养马匹,因此此地有八处马场,占了陇右马场三成大的数量。 八处马场背后是三千多匹军马,两万多匹乘马。 至于兵卒是否会骑马?这个更是不需要多问。 河陇出身的孩子,哪怕是西川逃荒过来的,只要住个几年,必然能练就一身好马术。 张昶目光扫视上万兵卒,颔首后直接拔刀,振臂高呼:“出征!!” 在他的振臂高呼下,凉州军团的弟兄开始以“团”为单位,有序调头前往后方领取乘马。 每名民夫也早早有了交代,他们拥有自己的牌子,每伙兵卒配三名民夫,三辆挽马车,车上拉拽帐篷、粮食、甲胄、兵器和马鞍等等物资。 兵卒牵马在前面走,民夫赶着挽马车跟在身后,队伍拉长,沿着凉州的马城河,向北边的白亭海、休屠泽赶去。 在他们行军北上的同时,距离他们上千里开外的燕然山脉西北部地区,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在不紧不慢的放牧南下。 “照顾好我们的肉,不然就用你的肉来顶替!” “哈哈哈……” 燕然山脉北部的草原上,向北以西可以眺望到数十里外的戈壁沙漠,向南则是起起伏伏的燕然山(杭爱山)。 在这个时代,漠南与漠北之间的戈壁沙漠还没有后世那么大的面积。 它从西边的燕然山北部地区向着东北方向蔓延而去,宽度不过三四百里,是一条狭长的戈壁沙漠。 燕然山与阴山、燕山等三条山脉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每年春夏之际的风沙阻挡,使其无法南下。 不过这也并不绝对,至少在过去上千年的时间里,还是有那么十几次的大规模沙尘暴席卷南下,但最近的一次已经是七十多年前。 尽管沙漠戈壁还在扩张,但以如今的速度,至少在二三百年内,北方的这三条山脉暂时不会受到侵蚀。 正因如此,漠北的游牧民族可以沿着金山(阿尔泰山)、燕然山山脉,从容的进攻河套,或者走碛口进入河西,劫掠河西。 正如当下,数万身着皮甲的黠戛斯人骑在马背上,拱卫大军中心的那一万多披甲骑兵,而他们的前方则是由突厥、仆骨、鞑靼等数千人组成的牧羊队伍。 黠戛斯人不喜欢放牧,他们更喜欢奴役这些人为他们放牧。 十数万牛羊被这群奴仆放牧南下,而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就不用担心牛羊走失的问题。 中军队伍里,身穿明光铠的一名老将正在观望燕然山,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中年将领们,亦是穿着华贵的明光铠。 “大唐的甲胄就是好,比我们的好多了!” 长相略微老成的那人拍着胸口甲胄说着,身旁的那人也笑道:“等劫掠了陇右,我们说不定就能掳掠工匠,自己制作这种甲胄了。” “哈哈哈哈……” 两兄弟哈哈大笑,却没有注意前方那老将凝重的神色。 “阿爸,你怎么了?” 先开口的那人询问,而前方的老将则是看着燕然山道:“我小时候听说,我们是从中原来到的漠北。” “如今看到这燕然山脉,只觉得祖先的不容易。” “原本觉得南方只有大唐富庶,没想到南边比北边更好。” “如果我们能把牙帐设在这里,以后就可以从这里去西域了。” 老将感慨说着,旁边却有其他将领开口道:“阿热,南边还是太闷热了,还是北边更凉爽。” 能在黠戛斯军中被称呼阿热的,也只有年过六旬的英武诚明可汗了。 他的全名是裴罗.骨咄禄.亚尔,但会昌年间被李唐录入宗室谱后,便改为了李裴罗。 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唤李杲、李铮,同时他们也有自己的黠戛斯名字。 “你们说的对,南边确实要比北边热太多了。” 李裴罗说着南边的情况,同时抬头看了眼高照的太阳。 若非担心陇右会在碛口设伏兵,他们也不用顶着酷热,穿甲负重南下。 “簌簌……” 谈话间、朔风卷地,吹起一阵黄沙,空气中传来一股子土腥味。 李裴罗没有继续感慨什么,而是抖动马缰,率领部众继续南下。 相比较李裴罗他们几人黑发黑眼的汉人长相,其他的黠戛斯人可谓长得五八门。 有的人红发绿眼、皮肤白皙;有的人则金发披散,眼珠湛蓝,皮肤惨白的同时,又因平常的暴晒而发红。 数万人在李裴罗的率领下,不断沿着燕然山进军,赶在黄昏前,他们便看到了碛口。 所谓碛口,便是燕然山与阴山之间的一道口子,宽阔百余里。 每年春夏之际,都有数以千万计的黄沙被狂风吹向河西,与河西北部的几个沙漠汇集后席卷南下。 不过河西的沙漠面积不大,且有草原将其隔绝开来,所以从碛口南下后,就可以从容的沿着草场前往居延泽或白亭海、休屠泽。 抵达这些地方后,就可以沿着甘水、马城河前往甘州或凉州。 黠戛斯人虽然对于这些不清楚,但为他们放牧的突厥人、回鹘人却十分清楚应该怎么去河西。 正因如此,李裴罗率领部众警惕穿过了碛口,并在燕然山南部的草场搭起了帐篷休整,放马在附近就食。 营地里的突厥、回鹘人皆低垂着头,在黠戛斯人的监视下管理羊群,从中捉羊给他们烤制吃食。 夜幕降临,黠戛斯人在篝火旁大啖烤肉,酒囊传递,笑声粗野。 翌日,当他们拔营南下,营地里只剩下了被吸干净骨髓的羊骨头,以及一地狼藉的马粪。 黠戛斯人打仗很少用计谋,行军打仗的要点是什么,他们更是不清楚。 大军沿着狼山余脉南下,沿途马粪、人粪随地方便,根本不管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 尽管他们也善于用马粪和人粪追击敌人,但规矩清扫自己粪便的这种事情,他们却还未达到这种程度。 十天时间很快过去,当他们抵达狼山余脉北部地区时,前方也传来了刺耳的鸣镝声。 一道又一道的鸣镝声从西南方向传来,逐步靠近。 两刻钟后,哨骑返回了本部,来到了李裴罗的大纛前。 “阿热,三十里外传来消息,汉人在前方狼山碛口的石堡,石堡太坚固,不容易攻打” “走、去看看!”李裴罗闻言颔首,随即抖动马缰。 在他的指挥下,数万黠戛斯人往三十里外的狼山碛口前进。 两个时辰后,数万大军来到了狼山碛口,而前方的情况则是延绵三四里的缓上坡,以及修筑在坡顶的一座石堡。 石堡矗立在狼山碛口处,后方百里便是白亭海和休屠泽。 朔风吹过,石堡上代表“汉”与“陇右”的旌旗猎猎作响,而石堡中的狼烟也不断在空中飘荡。 “这个石堡不大,能藏的人不会多,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我们靠近了看。” 简单看了看汉军的规模,李裴罗便以多年的军事经验,判断出了他们的人数。 他想要靠近查看,但旁边先一步抵达的将领却开口道:“阿热,石堡中有床弩,我们还是不要靠近。” “床弩?”李裴罗皱眉同时抖动马缰,向前前进二里多后,这才看到了不远处那扎在地上的三支凿子箭。 人高的凿子箭没入土地大半,难以想象射在人身上是什么场景。 李裴罗看了看,随后又往南边看去。 借着此处土坡的高度,他可以清楚看到远方还有石堡在点燃狼烟。 “阿热、这个刘继隆的野心很大,竟然想要将狼山碛口以南的土地都占据。” “我记得除了大唐鼎盛时,这些地方曾经有唐军驻扎,其它时候这些地方都是被我们和回鹘、吐蕃占据。” 探马队伍中的一名突厥长相将领站出来作揖行礼,李裴罗听后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对于黠戛斯人来说,拳头大的人,占据的土地就应该要大。 “绕过石堡,我们南下。” “是!” 李裴罗沉稳下令,接着指挥兵马绕过此处石堡南下。 “直娘贼的,狗杂种的胡杂又南下了!” 此刻的石堡内,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凉州老卒正咬牙切齿的望着那数万人的马队绕过他们,往南边进军。 领头的队正同样气愤,但他还是回头对队副询问道:“堡内的粮食和水够吃多久?” 队副长相普通,面对询问的第一时间便作揖:“最少够一个月之用,我们的塘骑先一步南下,最迟夜半就能抵达白亭守捉城。” “好!”听到这话,不仅是队正松了口气,石堡内的众兵卒也纷纷松了口气。 在他们松懈的同时,黠戛斯的军队绕过了他们,朝着南方的休屠泽、白亭海前进。 在他们移动的同时,后方的石堡也在远眺他们,根据石堡与石堡间的距离来判断他们行军的速度。 赶在他们靠近前,提前派出塘骑南下禀报军情。 借助着各个石堡间的配合,无数情报汇总到了位于白亭海与休屠泽之间的白亭守捉城。 “数量不少于五万,在六万左右,每日最少能走五十里,队伍中还有数万牧群。” “队伍中大部分都是皮甲,只有两三成的兵卒披扎甲。” “以回鹘人和突厥人的制甲技术,这些黠戛斯人的甲胄应该是粗制滥造的甲胄,绝不如中原甲胄。” 白亭守捉城,作为监督白亭海、休屠泽及其周边草场的城池,此地驻兵一千,其中包括了北方十二个石堡的兵卒。 此外,城内还有驻兵的数千家属,以及家属在白亭海、休屠泽之间开辟的上万亩耕地。 昨日张昶与郑处便率军抵达了此地,本想着等待自家汉王军令,却不想先接到了黠戛斯南下入寇的消息。 此刻二人聚在守捉府内,面前地上摆放着沙盘,皆眉头紧锁。 “以汉王此前送来军令,只要我军得到黠戛斯南下的消息,便立即整兵出击,吸引黠戛斯人注意。” “只是现在汉王在何处,你我皆不清楚,是否要出兵,也难以决断。” 郑处眉头紧锁,想要遵循军令,却又担心刘继隆距离此地甚远,耽搁了路程。 对此,张昶则是比郑处更有决断,他干脆道:“汉王既然发出军令,那大概知道我军行军速度。” “不管汉王想要如何做,也必然会守约而来,你我只需要遵守军令,不需要质疑其他。” “好!”郑处倒也爽快,见张昶这么说,他便果断答应了出兵。 “既然如此,明日辰时出兵北上,以此前汉王规定的速度北上行军,我们估计在明日黄昏能与黠戛斯人碰面,大概后天交锋。” 郑处自然推断着,而张昶也点点头道:“差不多,早些下去休息吧,接下来将是场恶战。” 郑处颔首应下,随后传令三军明日拔营北上,接着才退下休息去了。 今夜的白亭守捉城注定是个不眠夜,只是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夜生活,许多人即便再怎么焦虑,也能休息两三个时辰,勉强提振精神。 这样的焦虑过去后,他们反倒在第二日行军过后变得精神了些。 在张昶和郑处的率领下,一万马步兵带着三千多民夫、马车北上。 随着他们离开白亭海和休屠泽的范围,四周环境也不免变得有些荒凉了起来。 好在凉州在李商隐的经营下,不仅恢复了昔年大唐在白亭海与狼山余脉间的官道,还在官道两旁栽种旱柳。 旱柳左右各十余排,不仅能挡住风沙,还能为大军提供些许遮阴之地。 在这样的局面下,张昶他们很快率军经过了四十里路程,并在官道左侧扎营,等待来日继续北上。 他们扎营后不久,北边便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哔哔——” 哨声由远到近,不断作响,待到靠近营盘时,张昶和郑处已经走出了营盘,来到了营门处。 一队塘骑抵达营门,翻身下马后作揖道:“都督、长史,黠戛斯人的塘骑在三十里外与我军塘骑相遇,交锋三场,斩首级十二颗。” “黠戛斯的本部,距离我军应该还有六十里地。” 塘骑队正话音落下,张昶看向郑处:“从狼山碛口到白亭海有一百三十里。” “我们今日行军四十里扎营,如今不过申时(15点),黠戛斯人应该还能走二十里。” “估计他们会在四十里外扎营,所以为了避免被袭,今夜塘骑必须警惕,让众弟兄们好好休整精力,明日好与叛军交战。” 郑处闻言颔首,但又踌躇道:“我军明日还要北上?不如在此列阵,等待黠戛斯人南下后,依托营盘交战。” 张昶摇摇头,接着解释道:“汉王让我们吸引黠戛斯注意,没有比主动出兵更能吸引注意的办法了。” “若是汉王准备侧击或背击黠戛斯人,我们进军同时压上塘骑,必然会使黠戛斯人将塘骑同时压下,忽视其他方向的塘骑。” 人总归要经历才能成长,张昶跟随刘继隆南下作战后,人倒也成长了几分,也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打出配合。 如果刘继隆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十分高兴。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北上为汉王吸引黠戛斯人注意。” 郑处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当即应下所有,随后与张昶返回牙帐休息去了。 在他们休息的同时,北方正在南下路上的李裴罗也得知了前方塘骑与汉军塘骑交锋的消息。 李裴罗思绪过后,为了保险起见,当即决定就地扎营。 “大军扎营,把附近的树木砍了,搭建营盘。” “是!” 随军而来的宰相、都督、职使们都开始带兵砍伐官道两侧用于遮阴的旱柳,简便处理后,便用于原地扎营。 半个多时辰的时间,数里官道两侧的旱柳便被砍伐殆尽,一个营盘横亘在了官道中间,数万人居住其中,在外还布置了数千塘骑,保障了军营及附近二十余里的安全。 对于与汉军交战,李裴罗虽然警惕,但并不觉得刘继隆能在官军牵制下,能够动用太多兵马来对付自己,所以还是有些轻视于汉军。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太阳再次升起,大军沿着官道拔营南下后,这十丈宽的官道,很快便限制住了黠戛斯大军。 李裴罗见状,不紧不慢命令三军离开官道,走到了官道左侧的草原上行军。 他们开始不断南下,而前方的鸣镝声也越来越频繁。 时至正午,前方的塘骑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阿热,汉军正在北上,塘骑数量很多,我们不是对手,请加派兵马。” “他们距离我们还有多远?”李裴罗皱眉反问。 率领塘骑的达于(旅帅)闻言,当即说道:“应该只有十余里了。” 李裴罗闻言不再多说,只是增派了塘骑,并没有抽调他处的塘骑来填补空缺。 与此同时,艳阳高照下,四月中旬的河西草原也渐渐闷热起来。 黠戛斯的部众常年生活在凉爽的漠北,四月中旬的河西对于他们来说,略微有些燥热,不免情绪都烦躁了些许。 “大军进军,尽早灭了这群汉人,南下凉州抢夺钱粮女人回漠北!” “是……” 在李裴罗的军令下,数万黠戛斯大军不断南下。 张昶、郑处所率一万马步兵也在缓缓北上,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两军距离不过十里时,张昶才下达了军令。 “民夫以辎重车结阵,举盾庇护自己。” “三军各部下马穿甲,谨听号令行动!”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响起,张昶身后的旗兵也不断挥舞旌旗,后方的鼓车也适时上前。 张昶与郑处先后下马,走上了由三匹挽马拉拽,高五尺余的鼓车。 鼓车上立有五尺大鼓,旁边还有供旗兵指挥的空车。 张昶登上鼓车,顿时将三军尽收眼底,也能看到三军将士将甲胄穿好后,重新翻身上马。 两刻钟时间过去,随着三军穿戴好甲胄,张昶这才下令大军前进。 与此同时,前方的黠戛斯兵马在不断靠近,双方已经能够看清对方的旌旗,而中军的李裴罗也大概通过旌旗得出了汉军人数。 “他们数量在一万人左右,看样子是骑兵?” 李裴罗仔细打量着,同时他也在以口述的方式传递军令,使得黠戛斯五万大军尽数展开。 很快,五万对一万的军阵摆在了草原上,汉军之中不少将士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手不自觉攥紧军槊,吞咽口水。 “直娘贼,还真像那么回事!” 张昶骂骂咧咧,随后取出面前令旗,沉稳挥舞起来。 既然遇到了,那自然是要打一场,他可不能后退,哪怕自家汉王没有出现,他们也不能输阵。 “呜呜呜——” 号角声作响,一万凉州马步兵开始调整队伍,以前后三军分列开来,队阵看似凹凸不平,却是六阵中的曲阵,以队为单位施展开来。 行家动手,李裴罗只是几眼,便不由的凝重了眼神。 他不知道汉军的将领如何,但就这批汉军阵脚挪动的速度来看,绝不是一般的兵马。 “精锐、这绝对是汉军的精锐!” “阿热,让我率领落雕者破阵,然后我军大军掩杀过去。” 李杲、李铮先后开口,而他们口中的落雕者,就是军中箭术极好,能够披扎甲的那一万甲兵。 “不急,先消耗消耗他们的力气。” 李裴罗没有着急,而是想让汉军先来向他们冲杀。 他眼睁睁看着张昶列阵,并未干预,而是等到了张昶做出进攻姿态,这才抬起手来:“落雕者与他们游奕,不要缠在一处,汉人的甲胄比我们的厚实,短兵不占上风。” “是!!”李杲、李铮二人颔首应下,随后调集军中一万铁甲兵出阵。 他们取出弓箭,在号角声中抖动马缰,渐渐靠近二百步外的汉军。 “他们准备面突,检查面甲,取角弓弩与他们对射。” 张昶沉稳挥舞令旗,同样口述传达第二遍,避免出错。 在他的军令下,一万汉军马步兵检查面甲,确认没有问题后,纷纷抬手取出二尺长的角弓弩。 角弓弩是骑兵专用的弩具,主要给马步兵使用,毕竟马步兵虽然马术可以,但骑射不行。 若是遇到骑兵,在穿着甲胄的情况下,以角弓弩来与骑兵短兵面突还是可行的。 若是马力耗尽,那就下马结阵,取长弓步射对敌。 “进!” “呜呜呜——” “咚咚咚……” 号角声与鼓声同时响起,一万马步兵骤然抖动马缰,开始杀向那一万落雕者。 三匹挽马拉拽的鼓车,此刻已然疾走了起来,十分颠簸,张昶都需要抓住护栏才能稳住身形。 “杀!!” 双方疾驰下,二百余步距离瞬息越过,在二者距离六十步时,双方纷纷举起弓弩,尝试瞄准敌军面部射击。 霎时间,箭矢交错,如飞蝗席卷而来,马匹被射中嘶鸣,人被射中面颊哀嚎,更有落马者为后方袍泽制造阻碍。 一轮面突后,两方果断交错开来,相互避开之余,继续张弓搭箭,不断射击。 汉军甲厚,黠戛斯的弓箭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除了倒霉被面突从眼眶射中眼睛的,其余基本无伤。 相比较之下,角弓弩虽然不如擘张弩、马弩威力大,但架不住黠戛斯的甲胄制作技术低劣。 箭矢即便无法射穿甲胄,也能给落雕者造成皮肉伤。 一轮交锋下来,双方便明白了对方的缺点。 “他们是步卒,不善马背作战。” 李裴罗眯着眼睛,随后抬手道:“不要让他们下马结阵,用箭矢招呼他们的眼睛和马匹,把他们射下马来,然后围攻他们!” “三军后撤五里,不要在意马力!” 张昶在鼓车挥舞令旗,传达军令,大概通过这轮试探性进攻,试探出了黠戛斯的实力。 现在他们可以后撤,然后下马结阵杀敌了。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响起,汉军南撤,胡马追击。 当后撤的兵马率先抵达民夫以辎重车结阵处时,他们果断翻身下马结阵。 每队分出十人,率领挽马走入辎重车环绕而成的圆阵中,随后返回本队结阵。 只是半柱香时间,数百人便已经下马结成军阵,为后续数千人断后。 “传令、前军战锋弩手去贼一百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即发箭。” “若贼至二十步内,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等待号令破阵。” “放!” 先一步撤回的郑处按照平常训练的下令,虽然凉州军大部分都是新卒,但自小在学校参与军训的他们,结阵和组织速度并不慢,更别提他们已经入伍七八个月了。 他们取出步弓和擘张弩,按照军令开始以擘张弩射击那些追击而来的黠戛斯胡兵。 对于只有皮甲的这群胡兵而言,擘张弩毫不费力的在百步距离内将皮甲射穿,上百人栽落马下。 “冲过去!” 李裴罗眼见面前能结阵的不过数百人,压根无所畏惧。 只是在他无所畏惧之余,后方却传来了尖锐的鸣镝声。 他侧头看去,并未看到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未下达撤军的军令,而撤回阵中的张昶见状,当即指挥还未下马的马步兵一分为二,更换长兵反击胡骑左右。 无数马步兵舍弃角弓弩,更换手中军槊,调转马头开始回身反击。 与此同时数千落雕者也冲到了那七八百汉军的面前。 “捉马人准备捉马!” 郑处从容下令,随后便见这些落雕者举弓面突,射倒不少汉军同时,沿着豁口试图破阵冲过来。 “嘭!! “嘶鸣——” 骑兵撞入阵中,却发现根本撞不穿这区区七八百汉军。 不仅如此,战马嘶鸣期间,手持陌刀的捉马人从战锋队的长枪丛中跃出,发了疯的奋力砍杀。 一群身高六尺,身披双重甲的猛毅之士,手持丈长十五斤沉重的陌刀劈砍,如墙而进。 落雕者被砍翻落地,马匹也嘶鸣着被砍下脑袋。 不需要捉马人针对他们,后方持锤子、斧头的百余名跳荡兵便冲了出来,宛若开罐头般,用斧头和锤子猛砸猛劈,落雕者死伤无数。 与此同时,汉军的八千多马步兵更换军槊,直接杀入了胡兵之中。 那些身穿皮甲的胡兵见状,当即开始调转马头撤退。 李裴罗见状也不慌乱,当即指挥大军后撤,而张昶见状也没有下令马步兵继续追击,而是将他们撤了回来,令他们下马结阵。 “哔哔——” 后方的鸣镝声不断响起,这时李裴罗总算听到了这些声音。 “后方怎么回事?” “应该是汉军的伏兵!” 李裴罗质问,李杲等人则是气喘吁吁的回应。 李裴罗闻言神情闪烁,目光扫过战场,却见战场上尸体不过数百,虽说大部分都是己方的,但这点死伤并不足以让他退却。 他更在意后方的汉军有多少,是否值得他撤退。 在他的不作为下,后方的塘骑很快疾驰而来,并带来了消息。 “阿热,狼山碛口方向出现汉军,他们打杀了我们的塘骑,数量近万,正往此处杀来,距离我军不过十余里。” 听闻又来近万汉军,李裴罗眼神闪烁:“前军便后军,后军转前军,先收拾后面这支队伍,再对付前面这支队伍。” “是!” 在李裴罗的指挥下,五万多黠戛斯大军调转兵锋,往后方撤去。 与此同时,由于鸣镝声的消失,张昶和郑处也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兵撤了?” “定是汉王来了,所有人停止下马结阵,上马准备追击敌军,民夫后撤返回白亭海!” “是!!” 张昶沉稳下令,三军果断应下,随后开始准备北上。 不等他们北上,官道方向便出现了疾驰的一队精骑,他们吹响木哨靠近而来,手中高举“刘”字旌旗,无人敢于阻拦。 他们疾驰到张昶等人面前,随后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刘继隆的军碟。 “汉王军令,令河西都督张昶率军走左翼迂回,绕道胡骑侧翼突击胡骑!” “张昶接令!” 张昶不假思索应下,接令过后立马点齐兵马,让民夫们带着负伤的弟兄后撤回白亭海,本部带着三日军粮,按照刘继隆军令侧翼迂回。 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黠戛斯的骑兵便见到了前方扬尘高升,俨然有大批精骑袭突击而来。 “三军戒备!” 李裴罗眼见马蹄声越来越大,又见己方塘骑不断后撤,当即便命令三军原地停下,休整马力。 在他们休息的同时,扬尘中冒出一抹抹红色,尤其是“劉”与“汉”、“陇右”的旌旗格外惹人注目。 “刘?刘继隆?” 李裴罗见状欣喜,对左右道:“唐人说刘继隆善于突击,现在看来,不过也就这样。” “那些被他突击的兵马,无非就是塘骑放的不够远罢了,他如今被我军发现,想要突击也不可能实现了!” “传我军令,三军严整,只管往刘继隆大纛处杀去,抓住刘继隆,赏羊万只!!” 军令传出,黠戛斯军中一阵哗然,所有人都磨刀霍霍,恨不得亲自捉拿刘继隆。 五万余胡兵耀武扬威,列出大阵,前后左右展开,兵锋过处旌旗招展,呼气如雷。 河西的朔风将李裴罗身后的大纛吹得猎猎作响,而此时扬尘中的汉军精骑也骤然停下,肃立在五万多胡兵面前不到三百步的距离。 半个月的奔波,刘继隆不仅没有灰头土脸,反倒是姿态巍然,神采奕奕。 他策马到九千汉军精骑面前,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让人望着他背影,也能将三军士气激起。 “唏律律……” 两军对峙,马匹不安撅蹄唏律,似乎连它们都感觉到了此片天地的肃杀之气。 刘继隆没有着急进攻,而是沉稳站在两军中间,沉默不语。 “他在干嘛?” 李裴罗皱眉远眺那道身影,不明所以。 李杲见状,忍不住爽朗道:“恐怕是被我们的威势吓到了!” “哈哈哈哈……” 四周爽朗笑声不断传来,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嗡隆隆——” “哔哔!!” 沉闷的马蹄声和鸣镝、木哨声先后作响,五万黠戛斯骑兵相互张望,目光主要都在后方。 然而他们的后方没有任何人物,李裴罗仔细听取,脸色骤变:“西边!” “哔哔——” 果然,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西边的塘骑正在吹哨射出鸣镝,亡命奔逃而来。 在他们的后方,扬尘滚滚,近万乘马的汉军兵卒抵达战场。 张昶和郑处看到了战场上的对峙局面,但却没有任何犹豫,二人纷纷举起手中马槊,振臂高呼:“杀!!” “呜呜呜——” “杀……” 号角吹响,喊杀声骤然响起,上万汉军马步兵趁势杀来。 “左军变阵!变阵!!” 李裴罗催促着,而左军也开始慌乱的变起阵来。 与此同时,他们的后方也骤然响起了木哨声和鸣镝声。 “哔哔!!” “后方,后面那支步卒追上来了!” “汉狗,他们从哪调集的这么多兵马!” 李杲等人不免慌张起来,而阵中的李裴罗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后方有上万人,此刻左翼遭受上万人突击,前军还有上万人,这岂不是说汉军调集了最少三万骑兵或马步兵来突击他们? “汉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马军的?” “狗鼠的大唐,竟然敢欺骗我!!” 李裴罗并未想到张昶他们绕道而来,加上后军塘骑的木哨和鸣镝声,这让他肯定了自己被三万骑兵所包围。 这说明唐军未能牵制住前线的汉军,他们被大唐出卖了! 黠戛斯军中开始动摇,而这丝动摇被刘继隆敏锐察觉,并未放过。 “进!!” “杀——” 骤然间,他身后近万精骑朝着黠戛斯大军发起了进攻。 汉军以钳形攻势从前后左三个方向杀来,左军为了防御而不得不出动出击,李裴罗为了防备后军的汉军,不得不分出后军。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能用来应对刘继隆正面突击的,只有不足三万人。 汉军如洪水冲破堤坝,席卷而来,带给了黠戛斯军队无穷尽的压力。 与此同时,后方的哨声与鸣镝声不断靠近,李裴罗侧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亡命奔逃的上千塘骑,以及追击在他们身后的上千精骑,并不是后方的那支上万马步兵。 得知后军情况,他猛然回头看向前方,所有经历回溯脑海之中,纷纷串联起来,只给他留下了三个字。 “中计了!” “杀——” (本章完) 第422章 连摧六州(万字大章) 第422章 连摧六州(万字大章) “嗡嗡嗡……” “杀!!” 朔风吹起的草屑还在地表翻卷,数千名身披厚重扎甲的汉军精骑却已经张弓搭箭,发起了冲击前的最后一轮射击。 滚滚铁蹄踏碎草地,无数箭矢射向了分兵三处之后的胡骑中军,而李裴罗也指挥着一万落雕者与上万轻骑对汉军张弓搭箭,弓箭反制。 “冲锋!” “杀……” 面对箭雨,胡骑之中坠马无数,马匹嘶鸣。 汉军铁骑没有如李裴罗预料中的人仰马翻,也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喷涌,只是“叮叮当当”一阵脆响,箭雨虽把汉军精骑射成了刺猬,却鲜少有人中间落马。 在漠北征战时,通常都是黠戛斯以骑兵冲击,仆骨、鞑靼及回鹘列阵防守。 如今过程倒转过来,连围绕在李裴罗身旁,那些身经百战的落雕者都极度不适应。 一轮齐射之后,汉军已离胡兵阵脚近在咫尺,黠戛斯人那狰狞的面孔几乎触手可及。 “变阵!冲击!” 刘继隆没有给黠戛斯军队喘息的机会,令旗挥舞下,数千精骑纷纷更换弓箭为马槊,振臂高呼喊杀。 奔驰中的马蹄踏着大地,将士们愤怒的呐喊混着战马嘶吼的咆哮。 铁骑开始冲刺了,前方阵型一变,如同锥子直插胡骑大阵,李裴罗也率领着落雕者对汉军发起了冲锋。 “杀!!” “嘭——” “嘶鸣!!” “额啊……” 人喊马嘶中,无数声音骤然传来,其中有马槊插进胡人马腹的闷响,混着骨裂声炸开。 也有胡骑坠马,遭受铁蹄践踏碾过喉骨时的恐怖声响。 李裴罗以身披重甲的落雕者在前,从中路布下三重防御阵型,两翼策应,一旦汉军在三重防御阵型中任一个阵型中被困住或稍有隔阻,两翼的落雕者必然能将汉军分割,然后包围绞杀。 但凡汉军崩溃,落雕者身后的一万轻骑便可以趁势追杀。 两万人打几千人,李裴罗有这个自信能击溃这支精骑,可他似乎想的太好了。 不等他的分割策略还未完成,却见前方作战的汉军精骑迅速从左右两翼脱离了战场。 李裴罗刚准备下令追击,他身旁的一名将军却突然手指着前方,惊叫道:“阿热快看!那、那是什么?” “嗡嗡嗡……” 当汉军精骑脱离战场,他们身后的景象才出现在了黠戛斯人的面前。 数千身披马甲的具装重骑已然发起了冲击,距离他们不过三五十步的距离。 “散开!快散开!!” 李裴罗眼见如此之多的具装精骑,当即瞳孔紧缩,厉声指挥三军散开。 只是他的军令已经晚了,当数千具装重骑冲击而来的时候,哪怕黠戛斯人引以为傲的落雕者,也脆弱的如纸张般。 “嘭——” “嘶嘶嘶……” “额啊!” “砰!!” 当具装骑兵持着马槊凿入落雕者阵中,随即便听到了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以及无数落雕者坠马后的求救声。 李裴罗所倚重的落雕者防线,在汉军具装重骑的面前,被稀里哗啦冲倒大片。 奔腾的血液溅满整个战场,负伤的战马在嘶鸣中将它的主人抛下。 呼吸间,数千汉军具装重骑凿穿了上万落雕者,冲到了李裴罗的中军处。 “阿热!我们先撤!” “不能撤!” “阿热,汉军已经杀过来了,快撤!” 在叫嚷声中,中军阵脚被摧毁,人马拥挤一处,乱成一团,所谓坚不可摧的防线,如同虚设。 汉军铁骑如滚烫的钢刀切入牛油一般划破胡骑大阵,将其冲破、分开。 接着,如同疾风暴雨一般的箭矢从队伍的两侧喷涌而出,四周响起一波波黠戛斯人凄厉的惨呼和绝望的嚎叫。 李裴罗侧目看去,只见先前从左右撤去的汉军精骑已然换上弓箭,配合具装重骑,在左右两翼不断射出箭矢,使得他这两万大军混乱不堪。 李裴罗嘴唇发颤,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马被单方面的屠杀。 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落雕者,在漠北纵横捭阖的落雕者,草原诸部心中如魔王一般的落雕者。 如今却被汉军视作弱者,随意屠杀。 “嘭——” 阵中,刘继隆身先士卒,冲在具装骑兵中的战锋前线。 他人在马上,手持马槊左突右进,不过半柱香时间,接连挑落十余名落雕者,刺杀数十名胡军轻骑。 随着他手中马槊每一次挥舞转动,就会带来一片血肉横飞,夺去一条性命。 胡兵阵里,人和马就好似蝼蚁一样挤压在一起发出了痛苦的嘶吼,惨叫声和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天地。 在“钢铁洪流”冲击下,黠戛斯中军的指挥已经被彻底摧毁。 哪怕他们仍然拥有上万人,但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阿热!!” 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到半柱香时间,黠戛斯中军两万人就被击破。 李杲与李铮反应过来后,当即舍弃了面前的汉军,准备回援中军。 然而他们想要回援,却要看看张昶等人愿不愿意。 战场上本就掌握上方的张昶、郑处等人发挥了穷追猛打的精神,一度扰乱了黠戛斯军队的指挥。 与此同时,南方出现的那一千汉军精骑中,写有“斛斯”的旌旗猎猎作响。 眼见前方一万胡骑试图回援,斛斯光顿时举起马槊,振臂高呼:“杀!!” “呜呜呜——” 喊杀声作响,斛斯光以一千精骑冲向了那上万胡骑。 阵中,王建王郅两人也是激动地举起了马槊,跟随九百余名弟兄发起了冲击,热血沸腾。 比起内战,这种对外战争更容易激起他们的血性与斗志。 一千汉军精骑,宛若钢铁堡垒般朝着那上万胡兵碾压过去,哪怕李铮反应过来,急忙调转前后军位置,并对汉军发起了冲锋,可他们毕竟失了先机。 双方碰撞后,汉军的马槊与鄣刀在乱成一团的胡骑队伍里显得游刃有余。 他们从容不迫的斩杀眼前胡骑,压得上万胡骑抬不起头来。 转眼间,黠戛斯的三军已然崩溃,撤到后方的李裴罗也忍不住厉声道:“各部收拢,等我……” 话还没说出口,一支粗大的箭矢便射穿了他的面部,将其毙命栽倒马下。 “阿热!!” 四周宰相、职使失声咆哮,四周张望间,却在汉军之中瞧见被数十精骑拱卫,还在保持射出箭矢动作的男子。 “杀了他!!” 他们咆哮着要为李裴罗报仇,而刘继隆也放下了弓箭。 他并不知道自己射杀的是谁,但一定是黠戛斯军中的重要人物 乱军之中穿的那么绿绿,除了统帅三军的主帅外,还有谁能那么从容? “黠戛斯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刘继隆喊声出现后,四周汉军精骑纷纷叫嚷起来。 不过黠戛斯人不懂吐蕃语和官话,故此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双方的厮杀也仍旧继续。 直到中军的宰相派人通知了李杲和李铮,他们这才知道了自家阿热被射杀的消息。 “阿热!!” 二人舍下大军,回撤到了中军的同时,也见到了被射断鼻梁,一箭毙命的李裴罗。 他的面容已经破碎,旁边还摆放着四尺长的粗大箭矢。 “两位,我们现在应该撤军!” “没错,阿热死去的消息如果传开,我们连突围都做不到!” 宰相们劝解着二人,但不用他们劝解,二人早就升起了撤退的想法。 如今看着自家阿热的尸体,他们虽然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后怕。 李裴罗率领黠戛斯击败了回鹘,这才让黠戛斯成为了草原的共主。 如今他这样如英雄般的人物都死在了这处战场,那他们两人呢? 恐惧使得二人不假思索点头:“突围,向碛口突围!” “是!!”听到二人理智选择突围,四周将领纷纷下令。 很快,能被组织起来的黠戛斯人开始试图往北方突围,而汉军却死死咬住了他们。 双方一追一逃,从午后追击到了黄昏,直到追击到了狼山碛口,刘继隆才下令三军休整,打扫战场。 “唏律律……” 黄昏下,残阳冷漠地穿过那血红色的云层,像清尘样洒满大地。 骑士在照顾自己负伤的军马,拔下箭矢时,不少军马疼痛的流出眼泪。 好在上药、喂食过后,它们渐渐恢复了精神。 辽阔的草原上,散落的尸体已经被拖拽集中起来。 张昶、斛斯光等人派人前往几处石堡,取来足够的石脂后,将尸堆点燃。 躺在土坑内的尸体开始燃烧,空气中传来肉香味的同时,许多尸体因为高温燃烧的缘故,竟然直接坐了起来。 不少新卒被吓了一跳,老卒则是上前道:“你们这群混厮,平日里读书不好好读。” “这人身体里都是水,水蒸发了,尸体才扭曲的形状,怕个鸟甚!” 在老卒们的解释下,新卒们这才松了口气,而这时距离战场最近的一处石堡内,刘继隆正坐在主位,听从众人汇报。 张昶率先站了出来,躬身作揖道:“汉王,此役我军杀胡一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人,俘胡二万七千七百五十四人。” “那胡杂的将领,不过带着万余残兵败将逃往燕然山与阴山碛口,若非您下令,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闻言,刘继隆也摇头解释道:“杀他们容易,但若是杀的太厉害,漠北肯定会冒出一个新的共主。” “此役黠戛斯虽说被杀俘近两成男丁,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接下来他们若是不想步回鹘后路,便只能在漠北老老实实休养生息,压制鞑靼、仆骨等部。” “没有了他们的干扰,凉州的兵马也能趁势抽调出来。” “趁他们休养生息,我们也得抓住这个机会,把关内道尽数拿下!” 刘继隆目光看向斛斯光:“斛斯光,你明日率领三千精骑、五千马步兵撤回白亭守捉城,补给够粮食后,立即出兵进攻丰州天德军、振武军两镇。” “张昶、郑处,你们撤回凉州后,再募兵三千守住凉州,余下的四千多马步兵我会带往朔方去。” “是!!”三人躬身作揖,而这时庖厨做来的饭食也来到了门口。 见状,刘继隆便招呼三人坐下吃饭,郑处则是询问道:“汉王,这俘虏的两万多胡杂应该如何处置?” “修建官道、加筑矿洞都可以,任凭你们处置,只要做满五年,便将他们归入民籍。” 刘继隆回应一句,接着看向斛斯光:“此役死伤多少弟兄?” 斛斯光整理心情,作揖道:“阵没一千七百五十四人,残疾三百三十二人,重伤需休养的足有七百五十人整,余下三千多弟兄都是轻伤。” “眼下我军还能动用的兵马,为凉州八千七百六十四名马步兵,七千四百名精骑。” “胡兵人数虽多,但除了其军中落雕者外,其余不足为虑。” 斛斯光话音落下,刘继隆也颔首道:“这落雕者,无非就是披铁甲的骑兵罢了,黠戛斯控弦三十万,也不过只有两万落雕者。” “此役落雕者被重创,没有七八年时间,他们是休养不过来了。” “我军死伤的弟兄都要按照标准抚恤,刚才的布置仍旧作数。” “先将关内道的几个要地拿下,避免鞑靼趁火打劫,然后再和郑畋决战陇山。” “是!!”几人点头,随后众人便埋头吃了饭食。 翌日,刘继隆率领上万精骑与马步兵撤回灵州,斛斯光三人则是撤回了白亭守捉城。 张昶、郑处带着伤兵南下返回姑臧,斛斯光则是补足粮食,在三千多民夫与挽马车补给下,率军前往了丰州。 在他调动兵马的同时,于泾原、陇州布兵的郑畋也传令诸镇兵马,以王重荣、李弘甫、杨公庆三人分别领兵二万,分道进攻石门关、木盘关、六盘关。 郑畋自己则是亲自率领三万泾原、凤翔军去进攻陇山关。 “放!” “嘭嘭嘭——” 陇山之中,当数十台投石机并排一处,齐齐发作,数十颗二三十斤沉重的投石瞬息间跨越一里距离,狠狠砸在了陇山关那垒石而成的城墙上,留下几处白印。 站在军中,郑畋远眺陇山关,身旁还跟着身穿布衣的王式。 “陇山六关,如今只有制胜关和安戎关掌握在朝廷手中,其余四关都在叛军手中。” “这陇山关昔年为高千里所修筑,关隘南北长三百步,高三丈,厚四丈。” “这本该是利于朝廷,易守难攻的关隘,却不想为兄失算,为叛军所夺,如今成了我军阻碍。” 王式叹气介绍着陇山关,旁边的郑畋则是抚须道:“小年兄不必如此自责,叛军势强,是朝野百官未曾想到的。” “驻守秦州的守将是刘继隆麾下高进达,早年还曾入京面圣,言沙州起义之大捷。” “而今投靠叛军,将四关严防死守,真乃叛臣。” 话音落下,郑畋顿了顿又接上:“叛军在秦州之兵,依各镇所见,应该不下三万。” “四关每处有兵五千,秦州诸县和后方的陇城县,应该还有兵马。” “依小年兄之见,我师三万兵马,需要多久能攻破陇山关?” 他询问王式,王式也沉吟解释道:“若是没有援兵,最少强攻两个月才能拿下这座关隘,且死伤不少于二万。” “二万?!” 二人身后的几名都将倒吸了口凉气,而郑畋也略微皱了眉头。 只是不等他开口,王式继续说道:“依某与刘继隆交锋所见,黠戛斯的那几万胡骑,恐怕挡不住他太久。” “他理应先去攻打黠戛斯的胡骑,然后再调转兵锋进攻关内道诸州,最后才会来陇山一线与朝廷决战。” “此役若是战败,关内道及关中恐危矣……” 王式的话,使得郑畋自觉肩上担子加重几分,但这还不是全部。 面对郑畋皱紧的眉头,王式主动说道:“眼下应该做的,理应是闭门不出,而不是主动进攻陇右。” “某听闻,不少州镇都减少了对京畿的起运。” “若是此役再败,那恐怕除几处陪都外的州镇都会停止对朝廷的起运,届时天下必然动乱。” “没有了天下州镇的起运,朝廷能控制的州县便更少了。” “台文,你手中这九万兵马,很有可能是朝廷最后的底蕴了……” 王式与郑畋对视,二人目光交错间,郑畋也不免变得保守起来。 “某若不打,朝廷必然会更换主帅,届时说不定会做的比某更糟糕。” 郑畋说着,王式却摇头道:“不是不打,是缓打、慢打、灵活去打。” “只要让朝廷看到你有主动打的决心就足够,若是叛军主动出击,最好撤回各州县城内,让叛军主动进攻城池,这样才能最大杀伤叛军。” 相比较秦州,泾原及陇州地形又有不同变化,州县几乎与关隘无异,囤积的粮草十分充足,坚守几个月都可以。 只要拿不下这些州县,叛军就无法攻入关中,所以王式的建议从野外灵活防守,变成了坚壁清野的防守。 这些日子,泾原及陇州的乡村已经被强行迁徙离去,只要叛军无法攻破州县,就无法获得人力来充当民夫运粮,只能从陇右抽调。 这么做,不仅可以拉长叛军的战线,也能逼着叛军不得不挨个进攻朝廷的陇山防线。 过去大半年时间里,郑畋已经将各县城墙都加固了一遍,夯土包石的城墙,绝对能够挡住陇右的方术。 与此同时,郑畋也在王式的建议下,不断研究着陇右那如同烟的方术。 虽然见效甚微,但只要取得突破,朝廷就能掌握一项攻城拔地的攻城术。 即便各镇阳奉阴违,待到收拾清楚陇右,朝廷也能有足够的手段去整治藩镇。 想到这里,郑畋颔首道:“我会按照小年兄的建议来打的,陇山东线能够如此固若金汤,离不开小年兄的建议。” “待到此役结束,某亲自向至尊奏表,请求赦免您所有过错。” 王式闻言,眼神仍旧黯淡,但为了不让郑畋失望,他还是点了点头。 实际上,此前叛军奏表朝廷,请立刘继隆为汉阴郡王的时候,他真有过几分高兴。 不管是刘继隆想要争取时间来消化被他夺取的土地人口,还是刘继隆只是刺激朝廷,他都希望朝廷能够接着台阶往下走。 只可惜朝廷错失了这样的机会,而机会失去后,便很难再获得了。 在王式惋惜之余,官军阵地上的投石机再度运作,随后朝着远处的陇山关抛投而去。 陇山关的汉军并未反击,只是安静在关内休息,根本不管唐军的进攻。 如此几日过去,直到五月初七时,北边率先传来了消息。 “郑相!” 甲片碰撞的声音与急声响起,在牙帐内与王式品茶的郑畋眼见一名都将来到自己面前作揖,不由皱眉道:“何事?” 都将连忙汇报道:“北方急报,四月二十四日,叛将曹茂率军万余进犯盐州,白池、五原二县失陷。” “二十七日,曹茂进犯宥州,归仁、怀德、延恩三县失陷。” “初二日,叛将刘继隆率军万余攻陷长泽县,与曹茂会师进攻夏州。” “你说什么?!”听到都将的话,郑畋率先站了起来,随后立马看向王式。 王式见状,虽然穿着布衣,气度依旧沉稳:“刘继隆恐怕是想将关内道一马平川的七个州给拿下,然后再南下与我们交锋。” “哪七个州?”郑畋对于关内道地形虽然熟悉,但毕竟是半吊子,还是需要询问王式。 王式倒是将关内道和陇右道、剑南道、山南西道及京畿道地形研究透彻,故此说道: “盐州、宥州、夏州、银州、麟州、丰州和胜州。” “这七州一马平川,加上城池多为夯土修筑,对于善用方术的叛军而言,极易攻取。” “拿下这七州,陇右即能获得二十余万人口,光男丁就能抽出最少七万来充当民夫。” “除此之外,尽早拿下这些地方,也能有利于他们进攻河东北部的大同。” 王式话音落下,郑畋便不免焦躁道:“黠戛斯的胡骑呢?他们难道不担心黠戛斯的胡骑?” 王式闻言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刘继隆走灵州进攻夏州,这恐怕说明他刚刚从凉州返回。” “既然如此,那黠戛斯的胡骑……恐怕已然败了。” “败了?”郑畋不敢置信,黠戛斯也算漠北雄主,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只是现在的局面容不得他不相信,所以他只能追问道:“小年兄,眼下应该如何?” 王式沉默起身,走到沙盘前皱眉观摩,同时便见他接连取下关内道七州的旌旗,插上了汉军的旌旗。 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都将们见状,不由得有些埋怨之声。 “这还没打完,为何就把旌旗先换上了?” “叛军马军虽然犀利,可那么多城池,他们最少得打两三个月吧?” “四个镇,最少有一万五六千人,不至于连三个月都守不住吧?” 郑畋所部兵马,大部分都是诸镇后来调到前线的新卒,他们并不了解汉军的素质,所以才有此一问。 对此,王式却不紧不慢道:“刘继隆向来不会单兵进兵,况且黠戛斯若是被击败,那凉州的兵马也就能调遣出来了。” “某猜测,他恐怕是南北并进,一路攻打天德镇、振武镇,一路攻打盐州的朔方军和夏绥镇。” “这七个州虽然有一万七千余兵马,但大部分都是新卒,披甲不足六成,根本不是叛军对手。” “半个月时间,叛军完全可以以战养战的拿下这七个州。” “好在陇东梁峁(黄土高原)沟壑不断,马军不敢深入,因此他们应该不会走庆州、绥州攻入关中。” 王式分析过后,当即看向郑畋:“眼下理应先将叛军意图告诉朝廷,再将黠戛斯战败的消息确定后转告至尊。” “只要这两条军情无误,那台文你就可以奏表陛下,严防死守关中各镇及要道了!” “好!”郑畋不敢耽误,当即派人返回长安奏表,同时核实黠戛斯的军情。 往后三日,北部的丰州果然传来消息,叛将斛斯光率军进攻丰州,天德军殊死抵抗,结果仍旧被叛军攻破受降城,丰州失陷,三万余口百姓,尽属叛军…… “呼……” 咸宁宫内,李漼看完了手中奏表和所有军碟,长呼一口浊气,尽量压制住自己的脾气,目光看向殿上南衙北司的七名大臣。 “丰州、盐州、宥州、夏州尽皆失陷。” “若是依照郑相奏表所说,叛军还将攻打银州、麟州和胜州。” “此外,黠戛斯恐已战败,郑相已然派人核查此事。” “朕想请问诸位,我大唐的城池莫非是纸糊的不成,为何叛军所过之处,尽皆归属叛军,而非归属朝廷?!”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压制不住,殿上徐商几人只得纷纷作揖请他息怒。 在他沉默下来后,徐商率先开口道:“回禀陛下,叛军掌握方术,凡夯土所筑城池,皆难以阻挡。” “朝廷虽然下令西北诸镇加筑城墙,然而诸镇钱粮不足者甚多,自然无法加筑所有城池。” “眼下四州沦陷,乃兵部之错,请陛下责罚……” 徐商将脊背躬下,李漼却冷声道:“传旨,以门下侍郎、兼并部尚书、同平章事徐商检校工部尚书、江陵尹、荆南节度使。” “旧江陵尹萧邺,转任淮南节度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 “以右神策大将军、知军使、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龙阳县开国伯、食邑一千户康承训可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刑部尚书、兼右神策大将军、御史大夫、上柱国、扶风郡开国公、食邑一千五百户,充江南行营都招讨使。” 李漼话音落下,徐商脸色一白,他明白自己被扫出了长安,难受之余,又不免松了口气。 如今关中局面岌岌可危,适时前往淮南,倒也不算坏事。 想到这里,徐商躬身:“臣领旨谢恩……” 在他应下后,李漼不再看向他,而是询问道:“郑相称叛军兵锋尚锐,可以依托陇东梁峁(黄土高原)及关隘城池来逐步消耗叛军兵锋,适时反击,诸卿以为如何?” 徐商的下场还历历在目,眼下北司四贵高高挂起,于琮和路岩只能硬着头皮先后作揖。 “陛下,臣以为,以叛军兵锋表现,理应严防死守,适时反击,避免昔年安史作乱,潼关祸事。” 路岩的话,李漼深以为然。 昔年安史之乱,若非朝廷先杀高仙芝、封常清,又催促中风的哥舒翰率领不堪战的官军出潼关作战,安史叛军也没有那么容易攻入关中。 如今局面,与当年相比,倒是十分贴合,李漼自然选择吸取教训。 路岩话音落下,于琮也开口道:“陛下,诸州官兵被讨平,那朝廷对其积欠的二十八万贯军饷,是否暂时停止起运?” “自然!”李漼不假思索的回答,而这也算是他今日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京西北八镇的军饷,基本都是靠朝廷供给。 刘继隆出兵攻陷四州,上万官兵不知所踪,那朝廷积欠这些官兵的军饷,自然也就不用发放了。 这么想着,李漼竟然觉得四州丢失虽然屈辱,但也并非无法接受。 毕竟四州人口不过十余万,每年产出的赋税不过三五万贯,军费开支却接近三十万贯。 丢失四州,把这个负担丢给刘继隆也好,不仅省去了去年的欠饷,也省去了今年的军饷。 想到这里,李漼主动说道:“诸镇必须严防死守,这二十八万钱帛,便犒赏余下诸镇官兵和西境九万多大军,望其竭心尽力,挡住叛军兵锋。” “臣领旨……”于琮恭敬作揖,他主动提出这件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除此之外,余下三州的军饷,他也决定暂缓发放。 如果真如郑畋所说,刘继隆要夺取关内道的北部七州,那剩下三个州的军饷也能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徐商虽然已经确定了要外放为官,但是他还是主动说道: “今日江南西道送来捷报,饶州、抚州失陷贼手,但刘使相率军收复江州(九江),杀贼二万余众。” “李国昌奏捷,率军收复黄州,杀贼三万余众,缴获车马数千。” “康使君奏捷,三军收复庐州,杀贼二万,正往舒州攻去。” 徐商话音落下,李漼忍不住叫好:“好!” “虽然失陷了两个州,但能夺回三个州,也算功过相抵。” “传旨,着康承训、刘瞻、李国昌等人速速平贼,朕要在入夏前,看到江淮贼寇被彻底讨平!” “是……”徐商恭敬应下,随后便见李漼起身道: “先讨平江淮贼寇,然后再伺机讨平叛军,朕要亲自看着刘继隆被押到咸宁宫来!” 他话音落下,不等众人回答便拂袖而走,群臣只能躬身唱礼,将其送离。 不过李漼想的不错,可现实却并不一样。 “噼里啪啦……” 火势噼啪作响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甲片的碰撞声在银州儒林县内不断作响,县内的百姓则是躲在家里,根本不敢出门。 远处的夯土城墙已经被炸塌一角,街道上满是身穿红袄银甲的汉军士兵。 “汉王!” 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唤声响起,正在走向银州儒林县衙的刘继隆勒马停下,回头看向身后。 但见曹茂策马而来,脸上满是高兴之色。 他策马冲到了刘继隆身后,随即勒马高兴道:“汉王,北边传来消息,斛斯光已经攻破云中、定襄二县,夺下了阴山的白道关。” “眼下他还有五千多弟兄,不出意料的话,剩下三座城池,最迟十日内便能攻下。” “好!”刘继隆眼底闪过欣喜,随即说道:“你立马从朔方抽调三千步卒前往定襄、云中等处驻扎。” “此外,明日你点齐五千步卒,亲自北上将麟州和银州的五个县拿下。” “我在银州驻兵等待,另外派人从降兵中招降精壮之士,余下尽数送往河西,换来足够的军马与乘马。” “末将领命!”曹茂果断应下,随后立即吩咐身后跟随的两名都尉前去安排,而他自己则是跟随刘继隆前往了州衙。 走入州衙后,二人坐在了主位与左首位,并吩咐庖厨准备饭食。 “汉王,此役过后,朔方的粮秣便不够了,还请汉王调粮支援朔方。” “嗯”刘继隆应下,同时说道: “关内道我就交给朔方镇管辖,故此你手中便掌握有九个州。” “你手中的三万兵马,我需要带走二万,你可将剩下的一万兵马尽数拔擢,再募三万兵马。” 四万兵马驻守关内道,短时间应该是足够了,毕竟河东和大同等镇已经没有多余的兵马袭扰关内道。 除此之外,京西北诸镇的最后力量也聚集到了泾原陇三州,只要自己集结足够的兵马,便可一举解决这九万官军。 攻打七州,自己手上兵马也折损了三千多人,斛斯光那边应该也不少。 届时凑足三万兵马南下,再加上秦州的兵马,差不多能凑足五万之数进攻官军。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曹茂,曹茂也主动开口道:“汉王,不如直接募兵四万如何?” “为何?”刘继隆反问他,曹茂却开口说道: “关内道人口耕地主要在南边的陇东梁峁,故此其余九州基本都是靠朝廷运输钱粮。” “九州二十五六万口百姓,所能耕种土地不过百四十万亩,若是能直接募兵四万,以兵卒军饷,便可养活其家眷,百姓自然支持我们。” “况且日后进攻河东,必然要南北并举,朔方军数量更多,也有利于日后进攻河东。” 曹茂所说的并不复杂,无非就是将关内道的百姓尽数绑上汉军的这艘船,使得他们从土地到人身都依附在汉军身上。 刘继隆略微思索,尽管觉得这么做军费太多,但他也感觉到了随着他们势力不断扩张,兵马逐渐不够用的局面。 想到这里,刘继隆主动开口道:“朔方兵额四万五,河西兵额一万五,陇右兵额三万,山南西道兵额三万,西川和东川兵额三万。” “既然要募兵,就尽快将军队募集起来,先招募兵马再扫盲也不迟。” “只要赢下泾原的战事,我军随时可以进入关中,泾原及陇州的资源也够分担些许压力了。” 扩军太多,必然会导致军队素质下降,但刘继隆也没有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先募兵,再扫盲,不然很多先机都会被事后崛起的那些势力抢夺而去。 刘继隆话音落下之际,饭食也端了上来。 二人仔细商谈,虽说刘继隆对曹茂的本领还略微不太放心,但好在关内道四周已经没有强敌,足够曹茂历练。 一场饭食结束,曹茂便退下休息去了。 翌日清晨,他点齐五千兵马,征募了银州近万民夫后,径直率军往东北二百里外的麟州攻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则是带着杨信开始修补儒林县城墙,等待北方兵马南下汇合。 在此期间,除了征募民夫时,汉军不得不用手段强征走了一些民夫外,其他时候远比曾经驻扎此处的夏绥军要讲理。 渐渐地,儒林县的百姓也就放下了戒备,只希望自家汉子能活着回来。 得知汉军攻破儒林县,躲在附近梁峁之中苟活的不少逃民也聚集到了儒林县外。 “军耶,我们能进去吗?” 朔风吹动衣袍,站在城墙上的刘继隆与杨信低头看去,但见城门口聚集着数百赤裸上身,下身用树叶干草遮蔽的“野人”聚集而来。 二人走下城墙,来到了城门口。 “老乡若是想要进去,只需要登籍造册即可,还能分得田地。” 刘继隆走出甬道,看着这群脸颊凹陷,肋骨外突的百姓,忍不住主动开口。 “汉王!” 城门口的兵卒见来人是刘继隆,当即行礼作揖,而那些干瘦的野人闻言,则是纷纷跪了下来。 “不用跪,站起来说话。” 刘继隆将领头之人扶起,看着他那还不如自己两指宽的手腕,心里百感交集。 “你们是逃入梁峁的百姓?” 他询问这群人,这群人纷纷点头,领头之人却摇头道:“我们交不起税,便被官兵扒了屋舍,赶出了城外。” “大家同病相怜,就在梁峁里寻野草树皮吃,亦或者趁昔日的亲戚邻里出城种地时,向他们乞讨些许粮食……” 刘继隆闻言,心头不是滋味,拍着他的手安抚道:“朝廷作恶,苦了你们这帮百姓。” “如今我们来了,你们便不用害怕了。” 刘继隆话音落下,回头看向杨信:“杨郎君,好好安置这些百姓,先弄些粟米粥让他们吃口饱饭,过两日再分田地,为他们修建屋舍。” “是!”杨信望着这群宛若野人的百姓,也不由得想起了昔年自己被吐蕃奴役的日子,鼻头微微发红。 “多谢汉王!” “汉王隆恩,谢谢汉王!” 这群百姓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只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来表达自己的感谢。 刘继隆瞧着他们那骨瘦如柴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看下去,回头与杨信说道: “多派人前往梁峁之中招抚百姓,某不相信梁峁之中只有这些百姓。” “你我昔年也被吐蕃所奴役,理应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如何。” “吐蕃如此,朝廷也是如此。” “土地原本属于百姓,而今我们要做的,无非是将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还给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罢了。” 简单一席话,听得城门口的这群百姓忍不住啜泣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朝廷和吐蕃确实没有什么区别,做的无非都是抢粮推屋舍的事情。 倘若官员有他们面前这位汉王三分怜悯之心,他们如何会被逼入山中,成为野人呢。 领头之人忍不住再度跪下,抬头仰望刘继隆,眼神带着期望。 “汉王,官军会打回来吗?” 他的话吸引了众人注意,百姓们纷纷看向刘继隆。 他们不希望官军打回来,只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官军比胡人还要可怕。 面对他的询问,刘继隆重新将他扶起,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肩头。 “只要某还活着,你们便只管安心种地,没有人能破坏汝等太平日子……” (本章完) 第423章 未战先怯(万字大章) 第423章 未战先怯(万字大章) “驾!驾!驾……” 五月下旬,伴随着扬尘高升,马蹄隆隆作响,数百上千的骑兵将陇东梁峁的北部草原探哨清楚,掩护着主力兵马不断向西南进军。 能在河南地如此大张旗鼓行军的,当下也只有刘继隆麾下的汉军兵马了。 五月十二日,曹茂与斛斯光南下收复麟州等县,斛斯光率领两千余精骑及三千多马步兵南下,曹茂率领五千步卒接管诸州县,严防河东方向的唐军袭扰。 十六日,刘继隆与斛斯光会师于银州,沿州留驻六千步卒后,便以七千精骑、二万三千马步兵及两万民夫向萧关靠近。 眼下已经是二十日,大军行军三百里后,已然来到了萧关北部的草原上。 “汉王,前军塘骑来禀,已经与萧关的塘骑碰面了。” 行军队伍中,斛斯光的声音传来,刘继隆闻言策马走出队伍,来到队伍行军道路旁的草地上,远眺着这延绵二三里的行军队伍。 他们大部分都只有二十左右的年纪,其中七成人都是参军不到十个月的新卒。 望着他们,刘继隆忍不住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虽然没有老卒的经验多,但组织起来却比老卒们更为轻松。” “假以时日,他们也将成为军中的中流砥柱。” 刘继隆不吝赞赏,听到赞赏的不少新卒纷纷挺起胸膛,而斛斯光也策马来到,笑呵呵说道: “汉王,您与酒都督多年未见,今日见到,会不会说不出话来?” “呵呵。”刘继隆轻笑:“好朋友即便多年未见,见了面依旧能畅所欲言。” “叫酒居延准备好肉食,这几日吃军粮吃多了,也该让弟兄们吃吃肉了。” “是!”斛斯光应下,随后点出几名塘骑,令其前往萧关,令萧关的酒居延准备好丰富酒肉。 得知今日能吃上肉,这几名塘骑顿时精神起来,策马往萧关而去。 在他们走后,刘继隆二人回到队伍之中,继续向萧关赶路行军。 两个时辰后,随着时辰来到傍晚,远处的萧关依稀可见,城外还列阵数千身穿红袄的兵卒。 此前刘继隆进攻萧关时,所搭建的营盘仍旧保留,且在原本的基础上,修筑了夯土包石的丈许营墙。 刘继隆率大军而来,无须扎营,可直接进入营盘休整。 不过在此之前,刘继隆还是带兵来到萧关东门,并见到了年近五旬,仍旧乌发精神的酒居延。 “末将酒居延,参见汉王……” “起来吧,你知道我不喜欢弟兄们之间太计较礼节。” 刘继隆话音落下,同时翻身下马走到了酒居延面前。 望着酒居延脸上多出的皱纹,刘继隆忍不住感慨时光。 相比较他,酒居延在打量刘继隆时,却觉得刘继隆除了比当年略微成熟,留了八字胡外,其余并无变化,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岁。 “斛斯光,你指挥兵马入营,安排弟兄们吃饭休息,某先与这厮入县衙叙旧。” “末将得令!” 刘继隆对斛斯光交代一番,随后便与酒居延走向了萧关。 酒居延作揖应下,在刘继隆走后指挥兵马进入营盘。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在经过萧关河西官兵队列中间的官道时满意颔首。 河西归义军的将士,仍旧如昔年他在河西时那样,虽然粗犷,却很懂礼节。 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是三十左右,甚至有不少四十岁的兵卒,比起相较来说年轻化的陇右等处兵马,年龄略微大了些。 从这也能看出,河西的情况并没有张淮深所说的那么好,虽然有刘继隆的帮助,汉人重新在河西和西域三州站稳了脚跟,但汉人始终处于式微的一方。 这么想着,刘继隆也靠近了萧关,而萧关相比较去年时,不仅城池向南北扩张了百步距离,城墙也加厚为了夯土包砖的情况。 城内,原本破破烂烂的坊墙和屋舍都被改造过了,就连街道上的道路也重新夯实,十分平整。 刘继隆他们坐上马车,朝着县衙靠近。 沿途不少街巷的百姓都冒出头来观看他们,比起去年时,他们穿着的衣裳干净整洁,人的面色也健康圆润了不少。 不得不说,曹茂将朔方境内治理的十分不错,他主张以旧衣换新布,如此将百姓的旧衣都换走了,而百姓得了新布后,也自然能裁减新的衣裳。 那些旧衣被曹茂命人清洗后,裁减为了擦拭军中器械的粗布。 除此之外,曹茂还大力开垦朔方境内可开垦的土地,并令人在官道两侧植树,为兵马行军遮阴所用。 水利修建和城池修建,曹茂也丝毫不客气,反正的都是都护府的钱粮。 正因如此,朔方百姓的精神面貌才能焕然一新。 “这萧关不错,比之现在的山丹如何?” 刘继隆询问酒居延,为刘继隆驾车的酒居延则是说道:“山丹还是老样子,未曾有过变化。” “不过节帅将凉州人口迁徙其他各州后,河西倒是热闹了不少,县与县之间都有乡村了。” 河西各州县距离不短,加上时局混乱,许多乡村在安史之乱后便消失荒废了。 如今乡村重现,足以说明河西人口情况如何。 “河西能有如此局面,与您的支持密不可分。” 酒居延颔首说着,刘继隆听后轻笑,却并未否认。 如今河西三十余万人口,有近三成都是刘继隆发配过去的。 不提别的,单说汉军与唐军作战所获的俘虏,前后便送去了近五万人。 除此之外,三川和各州县的作乱世家及豪强更不用说,连带发配了不少于四万人。 这一前一后就是九万,还别提这些年送去的罪犯和贪腐官吏及其亲族了。 这些人可都是汉人,是河西最缺少的汉人,其中懂文识字的更是不少,都可以供张淮深废物利用。 昔年张淮深退出凉州后,河西人口二十二万,胡番人口便占十二万,汉人不过十万。 如今经过刘继隆的支持,河西胡番人口得以控制在十三四万,汉人则增加到了二十余万。 想到这里,刘继隆都不免询问道:“如今河西有多少人口,又有多少胡汉番人?” 酒居延闻言没有遮掩,而是直接说道:“胡人和番人在十四万余口,汉人算上这些日子发配的,应该不少于二十三万口了。” “三十七万口吗?”听到河西人口增长如此,刘继隆也不免感到欣慰。 “待此役若能击败官军,所俘官军也够充实庭州和西州,助张节帅收复龟兹、焉耆二镇了。” 刘继隆的这番话,令酒居延心头动容,而此时马车也来到了县衙门口。 酒居延先下车,旁边跟随的兵卒则是递上了台阶。 刘继隆走下台阶,望着与其他州县相同的县衙,与酒居延一同走了进去。 他倒也不担心酒居延会对他做什么,毕竟这萧关之中除了六千河西军,还有四千朔方军。 众人走入县衙,随即按照地位高低坐下。 陇右等处将领坐左边,河西将领坐右边,虽说称呼不同,但打着的都是汉军的旌旗。 “庖厨在做饭,在此之前,先说说南边的情况吧。” 刘继隆先行开口,而酒居延闻言也当即看向了门口的几名兵卒,令其将沙盘取来。 不多时,丈许长宽的沙盘便被抬到了衙门正堂的中间,摆放在地上。 这个沙盘上不仅将关内道、京畿道囊括其中,也包括了陇右到凉州及陇南和兴元府等一府三州的地区。 除此之外,还有整个河东道的地区。 唐军旌旗与汉军旌旗,包括河南地的党项旌旗将地图上的各个城池插满。 刘继隆看了看,几乎每面旌旗代表着一千人左右。 以沙盘情况来看,陇东梁峁(黄土高原)上的邠宁、鄜坊、夏绥等三镇兵力差不多在两万左右。 刘继隆见状,将夏绥军的旌旗拔走几支,随后说道: “夏绥镇本不过五千余兵马,如今被我军连续击破,若非时间不足,某本准备将最后的绥州也给占据。” “如今绥州兵马不过一千余几百,陇东梁峁这三镇兵马,兵力最多不过一万七八千。” 他的解释,令众将纷纷颔首点头,而他也继续看向泾原镇和凤翔镇的情况。 泾原镇和凤翔镇大半唐军尽数没于秦州之役,如今二镇境内有九万唐军,其中三万来自中原、河东诸镇,神策军近万,余下五万则是京西北剩余几镇所招募的新卒。 这些新卒训练了大半年,战斗力自然有,但却组织力和素质却比不上汉军。 除了这九万兵马,长安方向还有一万多神策军和左右神武军。 秦岭方向,还有凤翔镇的五千多步卒和两万神策军,分别驻守黄县、散关、骆谷关、库谷关和蓝田关。 算起来,朝廷在关中地区还有不超过十三万的兵马,而这也是朝廷能拉起来的最大兵力。 此前的几次战败,已经让湖南、江西等处藩镇州县开始明目张胆的拒绝朝廷所分配的起运数额,朝廷因此钱粮减少。 如今若是再败,即便朝廷能撤往河东去,留下的恐怕也是一地鸡毛。 思绪间,刘继隆又看向了己方的情况。 眼下关内道驻军在一万左右,主要集中在胜州、银州等处,其余各州县则是仅有数百乃至千人驻守,以此防备河南地的十余万党项部众。 不过党项被自己重创后,如今也不过仅能拉出二三万男丁,不足为虑。 凉州方向还有三千多兵马,不过张昶和郑处估计已经开始募兵了。 陇右方向则是有高进达的三万兵马,其中两万新卒,一万是经过训练的马步兵,由安破胡统帅。 兴元府方向,陈靖崇麾下两万兵马与驻守秦岭各关隘道口的唐军相互对峙。 除此之外,便是萧关方向的这四万兵马了。 单从数量来看,汉军能摆上前线的兵马,无非就是高进达和自己手中的兵马,其中高进达还要留驻兵马,但也能凑足五万兵马。 陇山战线,以五万对九万,而秦岭防线则是二万对二万。 如果自己想要在此刻占据关中,那从秦岭突破,无疑是最佳方案。 不过大唐朝廷还留着有用,自己最该做的还是趁势先击败陇山这九万唐军,观察局势再决定先取两都,还是先取三川余下诸州和黔中道。 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斛斯光也已经安排好了兵马驻营,走入了县衙之中。 “汉王,可以用膳了。” 酒居延低声提醒起来,刘继隆闻言颔首:“先吃饭吧。” “是……” 众将纷纷应下,饭菜的香味,很快便传遍衙门,酒过三巡后,众人也都活络了起来。 萧关的粮草足够四万大军和城内的百姓吃四个月,因此刘继隆并未着急进攻原州,而是派出人马,令安破胡率领马步兵绕过陇山来萧关。 五日后,安破胡率兵抵达萧关,此时聚集在萧关的兵马已经达到五万之数。 五月二十六日,刘继隆整顿三军后,留驻四千朔方军于萧关,率军四万六千与五万民夫南下。 与此同时,郑畋早已将兵马调回各州县,其中作为原州治所的平高县不仅被加固为了夯土包砖的城墙,城内也有王重荣所率的两万诸镇兵马。 这些兵马由河中、河阳、义武、河东、昭义等镇组成,虽然已经经过大半年的操训,但配合问题始终存在。 说到底,诸镇官兵跋扈已经成为常态,尤其是靠近河朔三镇的昭义、义武等镇官兵虽说没有闹出什么事情,但比起其他藩镇官兵跋扈也是事实。 若非平高县内有上万口百姓和足够半年所食的粮食,王重荣此刻早就抛弃平高县南撤了。 “直娘贼,刘继隆不去直接攻打制胜关,来打平高干嘛?!” 平高县衙内,得知刘继隆带兵走萧关南下,王重荣立马想起了当初被刘继隆支配的日子。 刘继隆火烧麦积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更别提斛斯光追杀他们,逼得他们绕道秦岭,走凤州撤回关中的苦难了。 面对他的表现,王重益也心知肚明,只是咳嗽道:“咳咳……” “四郎,郑相令我军坚守平高,最少也要坚守三个月才能后撤。” “此外,郑相会分兵在那城接应我军后撤。” 王重益说罢,便见一名都将站起身来,扫视众人同时冷哼道:“那刘继隆麾下不过五六万兵马,这平高城高墙厚,城内粮草充足,又有两万大军驻守,固若金汤!” “刘继隆即便要杀来,没有几个月也难以攻克平高,现在还未交锋便言后撤,甚鸟卵!” 王重荣闻言脸色阴沉,但并未出言呵斥。 站起来的这名都将是昭义军都将刘广,而昭义军在眼下几个藩镇兵马中,可谓最不老实的几支。 五年前,昭义军牙兵作乱,杀死节度使沈询的事情,便有刘广的身影。 王重荣倒是不怕自己被麾下牙将裹挟,就怕昭义、义武这群牙兵牙将趁机作乱。 不止是王重荣担心,就连宰相郑畋也十分担心,所以才将比较容易兵乱的兵马塞到了王重荣麾下。 “刘都将说的不错,我军势头正盛,即便叛军有方术可破城墙,难不成还能让他们轻易攻进来?” 开口的是义武军都将张璠,也是个身高六尺,双臂粗大的牙将。 眼见义武军和昭义军都开口了,河阳的都将们也颔首点头,而河东都将伊钊则是看向王重荣:“平高如何,还看兵马使如何安排。” 话虽如此,但伊钊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坚守平高。 平高如果丢失,战线很快就会往后退到制胜关,若是制胜关丢失,那便只剩下安戎关和汧源县这一重防线了。 这重防线若是都丢失,那关中就真成了叛军的跑马地,任意纵横了。 前几日朝廷才发了二十几万贯犒军他们这群人,刚刚拿了钱就后撤,这还怎么拿下一笔钱? 自然是与叛军打个几场,然后自持身价,才好与朝廷索要钱粮。 这么想的都将不在少数,昔年的王重荣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自从和刘继隆打了几场后,他便只想着保全实力,不再想与刘继隆交锋了。 在他看来,大唐已然式微,保全实力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不过此刻他被刘广几人架了起来,不打也不行。 “哼,让你们去与叛军拼命,待到事不可为,我率先突围。” 王重荣心中作想,随后便举杯道:“既然如此,那便死守平高!” “死守平高!”众将纷纷举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翌日,平高派出无数快马北上,又有无数快马南下,带来情报。 随着快马不断回撤,平高县西北方向也渐渐出现了一匹匹身穿红袄银甲的塘骑。 申时三刻(15:45),随着塘骑渐渐靠近平高县,一支队伍也乌泱泱的开拔而来。 “铛、铛、铛……” 钟楼的钟声不断作响,诸镇将领纷纷策马来到城头,翻身下马之余,扶着女墙向外眺望而去。 但见平高县西北二里外,乌泱泱的人群几乎站满了城外的所有空地,此刻正在从容扎营。 “观其阵上,恐不下十万人!” “哼、莫不是忘了还有民夫?” “饶是如此,也最少有四五万人,叛军数量果真不少。” “那又如何?” 昭义军的刘广伸出手,拍了拍自己面前的青砖女墙,又看了看这夯土包砖,厚近四丈的城墙。 “十几万人耗费大半年修筑的城墙,难不倒还挡不住这区区三五万叛军?” 刘广倒也自信,而他身旁诸将闻言,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其中,自然不包括王重荣、王重益两兄弟。 二人对叛军所掌握的方术可是心知肚明,虽说青砖垒砌的城墙足够厚实,但只要刘继隆手中方术够用,也不是炸不开这平高城墙,无非时间长短罢了。 这般想着,王重荣当即开始与众人商量道: “叛军数量是我军两倍,某以为,可将我军分作三班,具体以抽签来定下如何?” “可!”众将没有反对,纷纷点头。 见状,王重荣让人取来了纸笔,写下字条后折起,当即与众人开始抽签。 不多时,抽签的结果出来了。 “河阳军守后半夜到辰时,河中、义武、昭义三军守辰时到申时,河东军守申时到丑时。” 王重荣展示给众人观看,眼见众人无异议,当即又开始具体布置起了三军驻守的城墙方位。 义武军和昭义军驻守西城墙和南城墙,而北城墙和东城墙则是交给河中军驻守。 这是因为平高县位于陇东梁峁之间的平原,东侧有小河,北侧有梁峁。 虽说北城距离梁峁有一段距离,但叛军不会强攻三面,正常都会围三缺一,所以河阳军才敢声称防守两面城墙。 布置结束后,王重荣便与诸将各自率兵驻扎各处,防备叛军进攻。 与此同时,城外的刘继隆在指挥大军扎营的同时,也不忘观望平高县情况。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死守平高县,这应该是王式对朝廷的提议。” “这提议不错,确实有利于他们,不过……” 刘继隆面色凝重,顿了顿后才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这个决心死守了。” “噼里啪啦……” 篝火被点燃,营盘也得以搭建起来。 十万军民驻扎营盘之中,外围放哨的塘骑与塘兵足有数千之数。 大战在即,所有人都心情沉重,不少人甚至睡不着觉。 在这其中,王建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身后则是躺在折迭木床上的王郅。 王郅已然呼呼大睡,王建则是还在为保养自己的兵器。 他不得不承认,汉军确实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他参军后跟随刘继隆东征西讨,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已经凭借个人勇武和指挥兵马杀敌的功绩,擢升为了队正,王郅也擢升为了队副。 尽管仍旧不如他当初在忠武军中的官职,但以眼下的速度来看,若能击败陇山东线的官军,他起码能擢升为旅帅,乃至校尉。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在于,汉军之中有扫盲班,而他这个大字不识的家伙,也通过扫盲班的教学,到现在能熟练书写自己名字,且能背诵几句古诗词了。 想到这里,王建将自己的兵器归鞘,摆放好后,安心着甲而眠。 类似他这样的中基层武将并不少,大家都想着明日好好征战,为自己谋个好的前程。 在他们这么想的同时,天色渐渐由暗转亮。 卯时,民夫率先起床为大军做饭,待到军粮煮熟后,三军将士已经陆陆续续起床,来到昨日所挖土井旁取水洗漱。 这个时代的陇东梁峁,地下水资源相当丰富,只需要向下挖掘两丈,便能见到慢慢渗出的地下水。 汉军在营盘内掘井五十处,保障了十万军民的用水。 “汉王,饭食来了。” 安破胡端着木盘走入牙帐,眼见刘继隆正在观摩沙盘,他将饭食摆在了桌上。 刘继隆见状,回身走到桌案后坐下,看着木盘内摆着的掺杂煮熟肉干的军粮粥,他皱着眉将军粮粥喝了个干净。 看似很大碗的军粮粥,实际上只有些许苦涩的盐味和醋味。 饶是如此,却也是行军路上不错的口粮了。 郑畋将泾原坚壁清野,使得三军无法通过乡村获取肉食和蔬菜,所以即便是他这般身份的人,也只能以军粮充饥。 不过刘继隆不在意,于他而言,能吃饱就行了。 “你吃了吗?” “末将吃过了。” 安破胡老老实实回答,随后说道:“汉王,今日让末将率军先登吧。” “不急。”刘继隆摇摇头:“让民夫把投石机搭建起来,先打它半个月再说。” “是。”安破胡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敬照办了刘继隆所下军令。 不多时,五万多吃过早饭的民夫,很快便开始搭建投石机及三弓床弩的阵地,同时在北部的梁峁地区开始挖掘可供抛射的投石。 两万多辆挽马车来回运送投石,很快平高城西里许外就搭建起了一百台投石机,五十台三弓床弩及一堆投石。 数百民夫在这里用凿子打凿投石,使其变得圆滑,避免割伤投石机的革带。 与此同时,城内的王重盈也在城头准备好了四十台绞车弩,以及数量充足的凿子箭。 城内上万口百姓都被他强征为民夫,妇女埋锅做饭,孩童送饭,男丁则是专门负责为绞车弩上弦。 城内专门开辟了一个仓库堆放柴火,为此王重荣将数座梁峁上的树木尽数砍伐殆尽。 相比较他们,陇右军则是从秦州走木盘关运送煤炭来到前线。 高进达组织秦州六万男丁,不断转运粮草和煤炭前往前线。 有了陇山四关,代表刘继隆从北向南一路攻打,但凡距离陇山不超过二百里距离,补给就不会出现问题。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没有砍伐附近梁峁那好不容易生长起来的树木,而是直接用煤炭烧火做饭。 如果刘继隆不着急,他完全可以包围平高县几个月。 哪怕平高县有足够的粮食吃,但他们的燃料始终是个问题。 围到最后,他们只能拆屋做饭,甚至拆下城门口和县衙,留下一地废墟和粮食。 若是用冷水泡饭吃,吃个几日就会生病腹泻,更别提打仗了。 不过高骈在南边大练兵,虎视眈眈的准备收复三川腹地,刘继隆自然不可能费几个月时间来包围一座小小的平高县。 思绪间,随着制成的投石不断变多,阵地上的投石机也开始了发作。 “放!” “嘭嘭嘭——” 呼吸间,一百台绞盘式的配重投石机将二三十斤重的投石抛出。 投石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最后稀稀拉拉的砸在了城墙上和城里,除了留下几个白点外,便只是砸毁了几间屋舍。 “投石机前移五十步,等待军令发作!” 眼见唐军没有投石反击,负责指挥的酒居延也沉稳下令大军推进。 很快,五千多民夫开始重新拆卸投石机,前进五十步后继续搭建投石机,随后继续投石进攻平高城。 这座数百年的关中西北重镇,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先后接受了二十轮投石,城头的女墙被砸倒一片又一片。 好在有王重荣的指点,西门的义武军在汉军投石攻城后,便已经兵马撤下马道,背靠城墙,眼睁睁看着无数投石将临近城墙的屋舍破坏损毁。 “平高城内百姓不多,他们用的投石机和床弩都是我军曾经所用的配重式,所需人力不少,所以他们应该无法布置投石机和绞车弩。” 刘继隆不知何时走出了营盘,来到酒居延身旁观察了片刻的平高县后,当即说道:“让投石机再次前进五十步,投石更换为四十斤投石,配重箱不用降低重量。” “是!”酒居延果断应下,随后按照刘继隆指挥来前移阵地。 在投石机阵地不断前移的情况下,平高城遭受的投石威力也在不断加大,但王重荣仍旧没有动用绞车弩。 他的做法,令刘广、张璠等未曾与汉军交手过的将领不解。 他们纷纷找到了王重荣,忍不住质问道:“为何不动用绞车弩?” “他们已然走入三百步的距离,绞车弩必然能打到!” 面对二人的气势汹汹,坐在县衙主位的王重荣沉着道:“叛军的投石机虽然犀利,却无法短期内攻破平高城的城墙。” “眼下需要防备的,是他们所用方术的手段,绞车弩就是留到那个时候用的。” “二位不曾见识过叛军方术,眼下才会催促于某,待到二位见识到叛军方术手段,便知道某为何不动用绞车弩了。” 张璠与刘广确实没有见过叛军的手段,眼见王重荣稳如泰山,二人只能憋着脾气返回了自己的防区。 眼见他们离去,王重益忍不住说道:“四郎,这群人果真跋扈,沾染了不少三镇的臭脾气!” 王重荣没有生气,而是冷笑道:“他们倒也有这个本钱跋扈,只是希望他们与叛军交锋后,还能保持如今的跋扈。” 他话音落下后,不等王重益再开口,他便主动说道: “你派快马前往制胜关,将叛军兵马数量说为十万,令郑相加快那城、百泉和平凉等处城池筑城速度。” “是!”王重益没有询问缘由,而是果断应下,随后派出了快马。 快马往平高后方八十里的制胜关赶去,一路南下间,右侧高耸的陇山山脉,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压力。 尤其是陇山四条山道都被叛军所掌握,叛军随时可以通过山道进攻制胜关后,他们心头更为压抑。 好在一路平安无事,快马赶在夜半抵达了制胜关,被人用吊篮吊起,护送来到了制胜关内牙门中。 郑畋坐在主位,杨公庆和王式分别坐在左首和右首位置。 见到快马,郑畋率先询问道:“刘继隆往萧关进攻平高,兵马有多少?” 快马闻言作揖道:“阵上所见不下十万,其中半数为民夫,兵马应该在五万左右。” “某率队出城时,叛军并未出兵阻拦,想来是刻意为之。” 话音落下后,快马又解释了如今平高县的情况。 “平高城内粮草充足,然薪柴最多支撑三个月,还请郑相三个月后如约接应我军。” “这是自然。”郑畋不假思索回答,随后对护送快马而来的兵卒交代道:“带他下去休整,明日返回平高县。” “是!”两名兵卒应下,随后带领快马退出牙门。 在他们走后,郑畋看向杨公庆与王式:“这刘继隆果然是准备将泾原、邠宁等镇尽数吃下,不然他没有必要进攻平高,大可直接进攻制胜关或安戎关,然后攻入关中即可。” 郑畋话音落下,王式也颔首道:“他对自己倒是自信,不过他也有自信的能力。” “眼下我军虽有九万大军,可除了王重荣麾下那河东、河北诸镇集结而来的二万兵马外,便只有凤翔和忠武、宣武等镇兵马可用。” “余下兵马虽说操训大半年,但相比较叛军来说,依旧势弱。” “眼下只能坚壁清野,以坚城利兵固守,给叛军带来较大死伤,迫使其即便拿下泾原等镇,也无法迅速出击陇州,进取长安。” “届时,南边的高千里也能趁势出兵,即便无法夺回三川全部失地,也能看情况夺回成都。” “只要夺回成都,刘继隆只能抽身南下,关中安危就此保住。” 说到此处,王式又顿了顿,随后才道:“可这些终究是纸上谈兵,具体能否重创叛军,还得看看王重荣能带给叛军多少死伤。” “嗯!”郑畋眉头凝重的颔首应下,而杨公庆却适时开口道: “依二位所见,至尊是否需要北巡太原?” “不可!”二人异口同声回应,相互对视间,王式先开口道: “朝廷威信已然经过三川丢失后严重扫地,湖南等处诸镇更是阳奉阴违,擅自削减起运钱粮的数额。” “倘若至尊前往北都,那不要说湖南,便是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的钱粮,都有可能因此受挫。” “哪怕要北巡,也应该在讨平黄贼之后再前往。” 郑畋颔首,对王式的说法十分认同,并继续说道:“哪怕长安不可为,也能以关中粮价骤增为由,前往东都就食,而不可前往北都。” “前往东都,还能依旧控制漕运,让河淮江南等处不敢作乱。” “只要有江南的钱粮,朝廷不是没有击败叛军的机会。” “但若是前往北都,那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郑畋与王式的话音落下,杨公庆便颔首道:“某明白了,请二位放心,某知道该如何与至尊说此事了。” 郑畋与王式闻言松了口气,而杨公庆也适时起身作揖:“某先退下了。” “杨公慢走。”二人起身送离杨公庆,杨公庆的身影也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夜幕下。 待他走后,郑畋与王式对视一眼,纷纷长叹起来。 与此同时,杨公庆也写下了奏表,并派出快马前往了长安。 在快马前往长安的同时,汉军仍旧在攻打平高县,而长安的李漼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六月初一了。 咸宁宫里,李漼看着杨公庆送来的奏表,心中略微安定几分,随即对身旁的田允说道: “朕决意派你先一步前往东都,征召民夫工匠,修葺东都宫室。” “臣领旨。”田允作揖应下,但又抬头补充道: “大家,如今距离雨季不过半个多月,雨季期间无法动工,是否等雨季结束再去?” “雨季?”李漼脸色不自然:“朕能等雨季,可叛军能等吗?” “这……”田允沉吟片刻,接着道:“叛军以马军为主,雨季若是强行征战,马蹄子都会被泡烂。” “叛军能将马军运用如此,不可能不清楚此理。” “臣以为,叛军最快也要在八月前后才动兵,而非如今。” 田允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问题,毕竟去年雨季时,刘继隆也没有大规模用兵,而是与朝廷对峙了一个多月,待雨季过去后才发动的进攻。 不过那次进攻,可以说是摧枯拉朽,不到半个月就横扫了秦州八万大军。 如今刘继隆兵马更多,朝廷却只有九万兵马,李漼可不想把性命赌在刘继隆会不会攻入关中上。 “朕不管汝如何作想,总之西境未能取胜前,朕随时会带百官前往东都就食。” “若是宫室无法满足于朕,汝便自己请罪吧!” “臣领旨。”田允闻言,连忙低头应下,随后转身走出了咸宁宫。 在他离开咸宁宫后不久,一阵香气却从门口传来。 李漼抬头看去,本想发怒,却见来人是李梅灵,顿时收起脾气,露出和善笑脸:“是囡囡来了?” “阿耶……”李梅灵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灵动,此刻的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走入偏殿之中,对李漼行礼后才道:“听闻叛军已经攻打到原州了,那距离长安岂不是只有六七百里路程了?” “七百余里,七百余里。”李漼眼见李梅灵如此,心疼的安抚着她。 “虽说是七百里,但其中梁峁山峡不断,又有城池关隘阻碍,还有朝廷九万大军拱卫,长安不会有事的。” “阿耶……”李梅灵轻轻摇摇头,忍不住看向李漼道:“难道就无法议和吗?” “这几日长安的粮价骤涨至每斗五百钱,每日都有百姓饿死街道上,与战前景象天上地下。” “儿臣听闻牺牲的将士得不到抚恤,就连欠饷也无法发下,许多百姓私下纷纷支持刘牧之,而世家豪强却仍旧买低卖高,使得关中粮价不断增长,儿臣觉得……” 李漼闻言瞳孔紧缩,忍不住打断道:“谁与你说的这些?!” “都是儿臣亲眼所见。”李梅灵恭敬回答,李漼闻言顿时没了脾气,露出几分颓然。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该打陇右,只是陇右不断做大,自己不打,那就是将其留给儿孙,祸害子孙。 换做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准许刘继隆这样的势力存在于周边,他只不过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罢了。 只是将士不奋勇杀敌,官员不敢舍身报国,这才让朝廷连战连败。 想到这里,李漼自己心底也生出几分脾气,忍不住拂袖道: “这些百姓,根本不知道朕日夜操劳,只为讨平陇右,还太平与关中。” “若是能讨平刘继隆,陇右及江南的粮食便可源源不断运入关中,使得关中粮价平稳,而天下藩镇也将因此而恭顺朝廷,我大唐还能延续数十年国祚。” “若非他们不理解朕,朝廷也不至于连战连败……” 李漼只字不提自己的问题,李梅灵试图开口,却被李漼打断道: “好了,朕也乏了,囡囡你不用操心,好好在宫中玩乐便是,天下的担子有朕挑着,出不了事情。” 不等李梅灵开口,李漼便拂袖道:“退下吧。” 李梅灵面色犹豫,但看着李漼背对自己,她只能叹气道:“儿臣告退……” 香风消失,李漼知道李梅灵走了,而他也收起了此刻强装出来的情绪。 “嘭——” 他抬腿踹翻了自己的桌案,案上的文册奏表等物散落一地,偏殿外的宦官纷纷将头埋进胸里。 李漼没有关注他们,而是死死盯着偏殿内的那份舆图,目不转睛的看向原州方位,咬牙切齿: “刘继隆!!” (本章完) 第424章 原州之役(万字大章) 第424章 原州之役(万字大章) “放!” “嘭嘭嘭——” 六月初五,平高城外。 当投石机仍旧作响,平高城却已经被投石机强攻了七日时间。 七日时间,平高城的城墙被汉军的投石机打得残破,马道上的女墙仅存十之三四,西城的墙面被投石打得凹凸不平。 饶是如此,义武军倒也算是硬骨头,硬是在张璠的带领下,白日偷懒,夜间出城将投石运回城内,再以投石修葺城墙,硬是将西城局面维持着。 不过义武军能维持的局面,也不过如此了。 随着刘继隆仔细观察,他大概猜到了城内绞车弩数量不多,王重荣担心过早利用绞车弩,反而被自己利用火药摧毁,故此想把绞车弩留到最后使用。 猜到王重荣的想法后,刘继隆当即下令投石机继续向前,直接将阵地推进到了一百步的位置,而投石重量也更换为了七十斤重的投石。 在七十斤重的投石撞击下,平高县那墩厚的城墙,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裂缝和碎石。 每轮投石结束,哪怕只有十之二三能击中城墙,可每次击中都能让城墙表面抖落不少碎砖。 在这样的进攻强度下,平高城也撑不了太久的时间了。 “不用再看了,短则五日,长则十日,平高城的城墙必然被攻破。” 营盘门口,刘继隆对左右的斛斯光、酒居延、安破胡等人交代着。 与此同时,他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酒居延眼见刘继隆抬头看向天色,疑惑片刻便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也不免说道: “今年雨季似乎来的晚了些,不过近八年来,河陇连岁少雨,恐怕关中也是如此。” “除了去年雨季提前,比往年多下了半个月外,其它几年都是这样,估计要到七月才能降雨,倒是方便我们攻下原州落脚。” 酒居延只是就这几年的气候阐述情况,不过刘继隆听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去年雨季提前,时节变化时,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但不知道是否与今年雨季推迟有关。 只可惜刘继隆不懂天文,除了晚唐与归义军和河陇有关的几场旱情他能记住外,其余诸道的情况,他并未研究过。 这般想着,刘继隆主动说道:“先回营吃饭,按照这天时,我们有的是时间进攻。” “是!”众人应下,随后便跟随刘继隆走回了营盘内。 他们虽然走了,可投石机阵地上的民夫仍旧还在攻城。 无数的投石一轮接着一轮落下,撞击在城墙表面,撞碎女墙。 临近西城墙的一排排屋舍已经被投石摧毁得不成样子,而仓库中的木柴也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一个高度。 “狗胡杂,这些日子尽用投石机,却不敢上前与之战。” “攻城本就如此,若是能弄塌城墙,走豁口来攻,谁又愿意走云车和吕公车?” 县衙内,诸将各抒己见,但都对城外汉军的打法感到了憋屈。 平高本来就没有太多人口,加上此前郑畋调走了城内三万多民夫撤回制胜关,他们即便想要打造投石机反击,却也得找到足够的人力和辎重才行。 这些日子倒是收集了不少汉军的投石,但这些投石在关键时刻都可用于修补城墙用。 王重荣令人在城墙根随时准备黏土,又令城内兵卒将投石摆放在马道上。 这一切为的就是汉军用方术弄垮城墙后,迅速派兵将豁口补上。 他可不是张璠与刘广这无知者无畏的家伙,倘若真被弄出豁口,届时数万汉军一拥而上,他恐怕连突围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便对众人安抚道:“叛军投石机虽说犀利,但近几日为了搜寻投石,他们已经开始往西边梁峁挖掘投石,可见四周投石都被他们搜罗差不多了。” “城墙这几日多有损坏,届时若有损坏,河阳军和河中军必然处理修补城墙,豁口便交给义武军和昭义军了。” “若是能坚守下来,向朝廷送出的奏表中,某绝不会独占这份荣光的。” 王重荣简单安抚了众人,又主动对王重益说道:“城内还有不少牲畜,五郎你派人去屠宰十头猪,猛下香料,虽说肉不多,也要让各部军将吃个肉味,让弟兄们喝个肉汤才是。” “是!”王重益颔首应下,随后便派人前去屠宰肉猪,将三十头猪制作为肉食,为城内两万唐军加餐。 十头猪虽说不少,可西北所养的八眉黑猪,即便出栏也不过百来斤重,最重不过一百七八十斤罢了。 拆骨取出内脏,能留下的纯肉食,也不过百二三十斤肉。 三十头猪折算下来,顶多能满足军官和少量牙兵打个牙祭罢了。 骨头内的骨髓是好东西,只有各军都将能吃到,而下水则是混着干菜米粥,尽数分给普通兵卒吃了。 虽说吃的普通,但也比城外的汉军要好多了。 正因如此,王重荣可以派人在吹风的时候制作肉食,使得肉香味不断吹往城外的汉军军营。 由于唐军坚壁清野的政策,汉军已经多日不见荤腥,都等着攻破平高县,买来足够的肉食来犒军。 如今肉味吹来,不少汉军纷纷吞咽口水,军中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迷。 刘继隆眼见大军连吃好几日军粮也不是办法,当即对安破胡吩咐,令高进达从秦州陇城北部的乡村买些肉食,以马车运来。 安破胡早早等着这个军令,眼见自家汉王开口,立马便派快马前往了陇城方向。 陇城比萧关距离更远,但萧关的肉食,早就在酒居延等部驻扎的这些日子被吃了个七七八八,更别提刘继隆率军到来后的犒军所食了。 “五日后吃肉,吃肉后准备攻城,攻入城内,连下后续的几座城池,肉食吃个饱!” 营盘之内,旗兵不断穿梭各队驻地,将能够吃肉的好消息传递三军。 得知消息,欢呼者不在少数,便是连王建和王郅等过惯了苦日子的兵卒,也不免咽了咽口水。 这些日子天天吃毫无味道的军粮粥,早就把众人嘴里吃得发苦了。 若是再不吃肉,哪怕汉军纪律再好,也不免得抱怨几句。 所以得知几日后就能吃到肉食后,汉军的士气也不免高涨了些。 “放!” “嘭嘭嘭——” “直娘贼的,叛军发疯了?!” 眼见天色变黑,城外的汉军仍旧在以投石机强攻城墙,城内的诸镇官兵都不免觉得汉军在发疯,就连他们手中的肉食都香了。 日子一天赛一天过去,平高城的城墙也愈发破烂。 五日后,随着高进达令人采买而来的肉食陆续抵达汉军军营,数百只山羊和十余头老牛被直接屠宰。 肉香味飘逸军营内外,吃了几日粟米粥的汉军将士在吃了新鲜的肉食后,士气陡然高涨起来。 不止是他们,就连刘继隆等将领在吃过新鲜的肉食后,脸上笑容都变多了些。 刘继隆见状,索性也宣布了明日攻城的军令。 “今日肉食饭饱,明早辰时开始,斛斯光领五千兵卒以盾车火药攻城,城池攻破后,安破胡你率三军攻入城内,酒居延你率领河西军拱卫营垒。” “是!!” 众人作揖应下,而平高城内的王重荣也在因为汉军军营传来肉香味时,不由紧张起来。 “直娘贼的,这些日子叛军不见肉味,今日突然见了肉味,恐怕明日即将攻城。” 想到这里,王重荣当即与张璠、刘广、伊钊等诸镇都将商量起了明日守城事宜,诸将得知汉军即将攻城,不仅没有感到惧怕,反而战意满满。 “河陇的胡杂,昔年表现若是稍稍强壮些,何至于被番贼奴役?” “这些年不见他们反抗番贼,但见番贼衰弱,这才拥朝廷的旗帜反抗。” “如今朝廷来保,他们反倒入寇,乃恩将仇报,不忠不义之徒。” “待明日阵上,定要杀得河陇胡杂胆寒!” 河陇被吐蕃奴役多年,羞辱河陇军队的话有很多,但都不如一句胡杂来的关键。 眼见刘广等人这么说,王重荣面上笑脸相迎:“既然如此,那明日便看刘都将大显神威了。” “自然!”刘广冷哼应下,十分跋扈。 王重荣见他如此,心里暗讽道:“明日阵上,最好不见你求援。” 暗讽过后,王重荣不得不继续召来王重益,令其将城内的成猪全部屠宰,若是肉食不够,便屠宰耕牛来凑足肉食。 明日毕竟要三军拼命,若是这都无法满足三军将士吃肉的需求,那他王重荣怕是夜半都不敢深睡。 要是惹恼了那些跋扈的牙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提着自己的头去投靠叛军? 昔年泾原兵变,泾原军不过走了三四百里路程,京兆尹王栩也不缺这些泾原军饭菜,只是肉食不足,便引起了泾原军叛乱。 如今王重荣麾下都是走了一两千里赶来的戍兵,若是肉食不足,砍了他脑袋也不是不可以。 王重荣可不想为了几口肉就害死自己,反正这些牲畜都是平高县百姓的。 自己又不是泾原节度使,这些百姓事后闹事也找不到自己。 这般想着,城内百姓养在家中的牲畜,无疑又被衙门强征而去,连张白条都未曾留下。 一时间,肉香味在城内外飘逸,可养出这些牲畜的百姓却只能吃着粟米粥,连口肉汤都不曾分到。 一顿肉食,吃得两军心安,双方各自紧张且安心的将今夜休息过去。 待到翌日,汉军营内数万民夫开始搭建吕公车、云车、冲车和盾车、巢车等攻城器械,汉军营内除六千河西军外的其余四万陇右、朔方等处兵马也汇集民夫身后,结阵备战。 “快快快,把甲胄都穿上!” “绞车弩准备,对着那有挡板的板车射,不要管其它的东西!” 平高城内,王重荣将过往对付汉军时的守城经验说了出来,各军列校、队长也不敢怠慢,纷纷将这些经验传达给下面的兵卒。 半个时辰过去,城外已然搭建起了十余台吕公车和数十台云车,此外的冲车和盾车、巢车亦是如此。 十台壕桥已经搭建完毕,此刻正摆在八个轮子的马车上,由四匹挽马等候拉拽。 “汉王,都准备好了!” 斛斯光策马回到中军,对中军的刘继隆作揖行礼。 刘继隆闻言颔首:“吹号角,进攻!” “呜呜呜——” 霎时间,号角声吹响,数万民夫驱赶挽马,亦或者肩挑手扛的推动起了这一台台攻城器械。 他们避过了投石机和三弓床弩的正面,从左右两翼发起推进。 平高县的护城河不过二丈宽,根本挡不住壕桥铺设。 正因如此,当民夫开始推进后,城头的张璠便指挥义武军,以绞车弩开始进攻那些盾车。 “放!” “嘭——” 绞车弩的踏板被踩下,丈许长的凿子箭瞬息间突破百步距离,不是射入土地中,就是射穿了攻城器械。 不过这点伤害还不足以让民夫们停下脚步,他们仍旧在不断推进,而负责投石机和三弓床弩阵地的酒居延见状,当即命令三军反击。 霎时间,数十台三弓床弩率先发作,紧接着便是装有万人敌的革带将其狠狠抛出。 “嘭——” “额啊!!” “躲避!都趴下!” 凿子箭撞毁了女墙的边角,又或者直接射中了站立的义武军兵卒。 血雾弥漫,四周的义武军闻到鲜血的味道后,不免有些紧张起来,但仍旧将挂钩挂到了绞车弩的弓弦上。 “拉!” 兵卒对城内的民夫叫嚷,而城内数十人为一队的民夫也立马开始用力拉拽,为绞车弩上弦。 只是不等他们上弦成功,空中的万人敌便在落下的同时发生了爆炸。 “轰隆——” 陶罐内的铁丸经过爆炸后激射,城头的兵卒除了倒霉抬头仰望的被射死外,其余兵卒只感觉到了宛若冰雹撞击的痛感。 相比较他们,那些正在为绞车弩上弦的民夫就无比倒霉了。 没有任何防护的他们,基本被铁丸当场打死,哪怕不死也是重伤抽搐,离死不远了。 “注意头顶,这是叛军的方术,低下头,不要抬头看!!” 王重荣安排的老卒在城墙上不断奔走,提醒着义武军的兵卒。 此刻义武军的兵卒已经被吓得愣住了,他们还从未见到如此诡异的手段。 不止是他们,就连义武军的都将张璠都愣住了。 好在多年以来的经验让他回过神来,厉声道:“都低着头,别抬头!” “把绞车弩都搬回去!不要抬头!” 民夫死伤不少,没有了民夫,需要数千人才能操作的这几十台绞车弩就没了用处。 兵卒们固然也可以为绞车弩上弦,但穿戴甲胄还要为绞车弩上弦,这无疑是耗费力气。 眼下叛军即将攻城,若是太耗费兵卒力气,等会的厮杀中,义武军肯定会落入下风。 想到这里,张璠不断催促,而此时的汉军民夫已经驱赶着马车,带着壕桥冲到了护城河前。 他们动作麻利的将壕桥推下马车,奋力将其搭在了护城河上。 做完这一切,他们急匆匆撤走,而此时张璠则是指挥义武军中弓弩手不断射箭。 “放!” 箭如飞蝗而来,但是汉军的民夫头戴汉军缴获的铁胄,身穿缴获的胸甲,只要保住了头和躯干,手脚被射中也能救回来。 数百民夫负伤,被其他民夫带离战场。 与此同时,所有攻城器械也在推动到护城河壕桥附近后停下,民夫纷纷撤走。 唐军弓弩不断放箭,因此而负伤的民夫不少,哀嚎声不断回荡战场。 随着民夫撤退,斛斯光当即策马出阵,身后五千步卒已经准备就绪。 “出阵!!” 他振臂高呼,五千先登步卒立马开始了进军,而号角声与鼓声也在战场上不断作响。 “守城器械上马道!” 张璠眼看着汉军发起进攻,不慌不乱的命令兵卒驱使剩下的民夫将守城器械,一车车运上马道。 石脂、投石、檑木、刀车等等守城器械被运上马道,而战场上的五千汉军也冲到了攻城器械后,推动着攻城器械渡过壕桥,来到了城墙根下。 “呜呜呜——” 号角声继续悠扬作响,巢车之上的汉军弓弩手开始居高临下的压制平高城头的义武军。 吕公车撞到了城墙上,随着挡板落下,义武军的兵卒陡然扣动扳机,无数箭矢射入其中,将汉军兵卒射成了刺猬。 盾牌被射穿,但甲胄却挡住了弩矢。 “杀!!” 舍弃盾牌,汉军兵卒咆哮着跳下吕公车,跳到了马道上的义武军队伍中去,三三为阵,结阵厮杀起来。 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格外狰狞,他们挥舞着斧头和锤子,恨不得杀死眼前的所有人。 “叛军在穴攻!!” 与此同时,埋在城墙根的无数地缸内传来声音,得知情况,王重荣急忙派人通知张璠,用猛火油和投石攻打那些盾车。 张璠不敢耽误,他已经见识到了汉军的方术手段,急忙将石脂、投石砸在了盾车上,一把火点燃了盾车。 盾车内,汉军兵卒的咳嗽声不断,但他们仍旧卖力的用稿子和铁锹将碎裂的青砖砸开,挖掘土坑。 其中有不少人被熏得受不了,纷纷撤出了盾车,而盾车表面的湿牛皮被烧干后,盾车也不可不免的燃起了大火。 见状的汉军连忙推开盾车,将位置留出后,继续后撤到护城河对岸,推动民夫刚刚推上来的新一轮盾车来进攻。 “叵耐的胡杂!” “关东狗叫甚?!” 马道上,结阵的汉军与义武军厮杀一处,汉军组织力和纪律性更强,但义武军人数更多。 一时间,双方杀了个旗鼓相当,但随着汉军人数不断增加,义武军的防线也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张大郎!某来了!!” 关键时刻,南城昭义军的刘广率领昭义军支援而来,三千昭义军的加入,使得战场再度趋于对峙状态。 宽阔的马道上,三支兵马交缠一处,汉军在后续援兵的加入下,隐隐压制住了昭义军和义武军。 饶是如此,却始终无法扩大根脚圈子,而此时的斛斯光并不担心马道上的己方兵卒,而是死死盯着刚刚撞击在城墙根,随后便被官军用石脂点燃盾车的那些火器兵。 “哔哔——” 忽的,刺耳木哨声传来,斛斯光闻声当即挥舞令旗,旗兵也立即挥舞起了令旗。 那些巢车之上的兵卒,以及那些正在试图通过云车、吕公车爬上马道的兵卒纷纷开始后撤。 这对于已经登上城墙的汉军兵卒来说,无疑是最为艰难的时刻。 但只要他们撑过了这个时刻,那他们就能反败为胜。 “距离足够吗?” “距离我军最近先登处,最少有一百步的距离,绝对够了!” 斛斯光质问撤回来的几名别将,眼见别将点头,斛斯光当即拿起木哨吹响。 “哔哔——” 随着哨声响起,那些紧凑一处的盾车,瞬息间钻出了数十名兵卒,亡命往后方撤退。 “叛军要用方术炸城墙,都距离盾车远些!快!!” 王重荣听到两道哨声回响,又得知汉军开始撤退后,他立马猜到了汉军的用意。 汉军攻城只有这三板斧,但却出奇的好用。 “哔哔——” “撤离马道,快……” “轰隆!!” 霎时间,扬尘高升,砖石激射,土块飞溅。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作响,正在作战的义武军和昭义军被吓得七晕八素,而汉军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好在他们早有准备,面对四周突然昏黄下来的扬尘环境,只是片刻时间,他们就调整了心态,开始扩大战果。 “进!!” 斛斯光振臂高呼,刚刚撤回来的四千多汉军,再度折返冲向了平高县。 王重荣冒着扬尘带兵杀向了被集中爆破的城墙处,好在城墙足够厚实,并未被炸塌。 见状,王重荣立马下令道:“河中军上马道,把投石和黏土都倒入豁口内,把豁口堵上!” “是!!”经过补员的五千河中军开始登上马道。 此时的城墙已经被炸塌了外墙砖,露出了大半的夯土。 汉军若是着急,完全可以通过此处豁口爬上城墙,但斛斯光选择了更为保守的打法。 在河中军不断抛下投石和黏土的同时,扬尘中冲出了数辆盾车,狠狠撞在了此处。 “直娘贼的河陇胡杂!弟兄们投石招呼!” “砰砰砰——” 眼见汉军又要故技重施,河中军的兵卒两三人为一组,抱起几十斤重的投石就往盾车砸去。 好在盾车足够结实,而且城墙根的青砖已经被炸了个干净,留下来的不过是夯土,不难挖掘。 十几个呼吸的时间,木哨声再度从盾车中作响。 “胡杂要用方术了,快撤!!” “快撤!快撤!” 原本还在叫骂的河中军,眼见盾车内传出哨声,纷纷亡命逃跑,而斛斯光听到哨声后,当即便挥舞令旗,四千多汉军兵卒再度撤下来,准备继续爆破。 马道上还在厮杀的汉军,此刻正在陷入重重包围中,但斛斯光不得不舍小取大。 “放!” 斛斯光忍痛开口,旁边的旗兵立马吹响木哨。 “哔哔——” 木哨声再度响起,盾车内的火器兵点燃火药包引线后,立马跑出了盾车,往后方跑去。 与此同时,陷入包围的那数百汉军也重新做好了准备。 二十几个呼吸过去,当扬尘渐渐散去的同时,在原本扬尘升起的地方,又升起了一道更高大的扬尘。 “轰隆!!” 这次的爆炸声更为猛烈,哪怕是王重荣已经率军跑出了数十步,甚至躲入了一处民居之中,也能感受到四周传来的震感。 “直娘贼,这叛军的方术,难不成没有任何代价?!!” 王重荣叫骂着,感受着震感消失,他又立马带兵跑出了民舍,往城墙方向跑去。 当他们抵达城墙时,但见城墙内侧的青砖尽数凸出,充满了裂缝。 王重荣亲自登上马道,但见这厚近四丈的城墙,已经被炸出了一道宽三丈,深两丈逾的口子。 再往内炸几次,估计内侧的城墙就要彻底被炸塌了。 “直娘贼的,还愣着干什么,快投石,把口子填上!!” 王重荣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连忙指挥河中兵马用此前搜集的投石填上口子。 与此同时,先登城墙的数百汉军,此刻已经被数千昭义军、义武军的兵卒咬住了。 他们宛若疯狗般,死死咬住了汉军,斛斯光见状,只能咬牙道:“分出五百弟兄,支援城头的那些弟兄。” “一旦口子被炸开,你们立即夺取城门楼,供大军走城门进入城内。” “是!!” 望着己方弟兄岌岌可危的场景,斛斯光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决心,而是下令增兵的同时,继续向那处口子派遣火器兵。 数十名火器兵背负数千斤火药,在数百名步卒的掩护下,推动盾车冲向了豁口。 王重荣见状,除了催促兵卒投石加快,便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无数投石落下,堵塞大半被炸出的豁口,但这对于火器兵来说并不重要。 “直娘贼的,这群狗辈用投石堵住口子了!” 推动盾车而气喘吁吁的步卒说着,可此刻正在准备爆破的火器兵根本无动于衷。 “让他们塞,某看看他们塞不塞得住!” 说罢,他将背上的火药包拆开,宛若背包的火药包内部,是一根根捆起来的小型火药包。 他将这些火药包塞入投石的缝隙中,几十斤火药很快将这些投石形成的空间塞满。 不止是他在这么做,其他火器兵也在这么做。 “哔哔——” “撤!!” 宛若场景重现,当盾车内响起木哨声,马道上的王重荣立即下令撤退。 “哔哔——” 护城河对岸的木哨声也传了过来,火器兵纷纷点燃引线,在其它步卒的护卫下往后方狂奔撤退。 与此同时,五百汉军沿着云梯和吕公车杀上了马道,而马道上死伤不少的汉军见到援兵后,士气骤然高涨。 面对数千昭义、义武军的围攻,他们不再慌乱,而距离他们一百步外的城墙豁口处,也瞬时发生了第三次爆炸。 “轰隆!!” 这次火器兵填充的火药更多,且在填充后用落下的投石堵住了火药包,只留出了引线燃烧的空间。 正因如此,这次的爆破威力无疑更大。 当爆破声音作响的时候,无数塞入豁口的投石被炸飞,砸垮了无数屋舍,而本就往外凸出的内城墙砖也彻底垮塌。 平高县的城墙被炸出了三丈宽的豁口,原本坚硬的城墙根,此刻已经化作软土堆和碎石堆。 见状,斛斯光不再犹豫,振臂高呼:“攻城!!” “呜呜呜——” 号角声吹响,后方的安破胡听后,立即看向了刘继隆:“汉王,末将率兵出阵了。” “去吧!”刘继隆不假思索的颔首。 眼见刘继隆如此,安破胡当即点齐兵马,以八千精骑和两万多马步兵绕道平高县后方,彻底包围整个平高县,防止诸镇官兵逃亡,同时亲率七千步卒压上。 “兵马使,城墙塌了,如今只有百来个弟兄在豁口结阵!” “直娘贼,城墙被炸开了,召河东、河阳军前来驻守,再他娘的休息,某等都得死!!” 王重荣刚从躲避的屋舍中走出,便知道了城墙垮塌的事情,当即开始率兵前去阻挡汉军。 眼下不过日上三竿,河东军与河阳军被叫起,连忙往西城方向支援而来。 很快,马道上七千昭义、义武军在围攻一千多汉军。 豁口处先是集结了五千河中军,而后陆陆续续见到河东军与河阳军、义成等镇兵马赶来。 斛斯光所率三千多汉军压上阵来,豁口两侧的马道上,河阳军以投石、弓弩来守住隘口,正面则是由四千河阳军顶住豁口。 斛斯光指挥一千汉军以马弩对敌,亲率两千余汉军轮番强攻豁口。 双方的长兵在豁口内碰撞,箭如飞蝗,不断落入敌军阵中。 安破胡率军赶来,当即分兵五千开始走吕公车、云车来强攻城墙,又分兵二千以弓弩招呼豁口两侧马道上的河阳军。 一时间,汉军与唐军厮杀正酣,战况焦灼。 硝烟裹着火药碎屑在城墙豁口处翻涌,双方长兵碰撞时,但凡有一方被挑翻兵卒,这兵卒绝无被救出的可能。 哪怕是善于战场救助的汉军,此刻也无法从人挤人的豁口中抢出伤兵。 战锋以长兵碰撞,跳荡持着斧头与锤子随时准备补刀,而后方的驻队则是以弓弩不断压制。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汉军已经将唐军逼入了城内,唐军只能死死守住内城的豁口。 不过汉军做到这种程度后,遭受马道上的袭击也越来越多,无数投石正在招呼,哪怕兵卒被面突射杀,坠落的尸体也能砸中不少汉军兵卒。 豁口处交锋焦灼,马道上也毫不例外。 安破胡手持铁锏,登上马道后便率军厮杀起来,源源不断涌上城墙的汉军将昭义军和义武军分割开来,一军在左,一军在右。 汉军不断推进,队伍不断壮大,张璠和刘广见状,均是感到了压力。 比他们压力更大的,则是位于一线的两军战锋队。 燕赵多勇士,河陇却也不差。 双方个头相当,尽皆魁梧之士,披甲持械,在此结阵搏斗间,拼的不再是个人体魄,而是组织力与纪律。 恰巧在这方面,汉军无疑远超同时代的各镇兵马。 军槊断裂不知多少,三军战锋身上都插满了箭矢,汉军兵卒的面甲都被射破,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胸前。 不仅没有激起畏惧,反而使得他们更为愤怒,不断前压。 “压上!!” 安破胡在战锋队中奋勇厮杀,手持铁锏,连杀七八人,极大鼓舞了三军士气。 有安破胡作榜样,汉军的士气仿佛不会耗尽般,不断压上,几乎摧毁了昭义军和义武军的心理防线。 “他们不会累吗?!” 此刻,昭义军和义武军的牙兵只有这一个想法,但对视上汉军后,只见汉军面甲下怒目圆睁,宛若不动明王。 “直娘贼的,怎地感觉比卢龙的狗辈还勇猛!” “不准退!队副督战,后退者斩!!” “你娘的头,战锋后退,我等不退能如何!” “犬吠的狗杂,王三郎你若是敢动手,我等便先割了你的头!!” 面对汉军的强压,义武军与昭义军纵使想要严格执行军法,可牙兵们却不会惯着他们。 作为督战的队副也不好意思对自己的同袍下手,毕竟都是列校、队长家族,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不敢下狠手。 正因如此,昭义军和义武军不断被汉军挤压向后,很快便将城门楼暴露了出来。 安破胡没有犹豫,当即分兵百余人杀入城楼之中。 城楼门推开,数十支弩箭朝他们射杀来,安破胡胸口身中数箭,但见他举着铁锏便带兵杀了进去。 看守城楼机关的数十名义武军兵卒当即取出斧子与军槊,与他们战作一团。 仗着人高力大,安破胡抬手将刺了的军槊夹在腋下,举起铁锏狠狠朝着眼前义武军列校头上砸去。 这义武军列校连忙蹲下,但还是被砸中铁胄。 铁胄飞出老远,列校急忙取出斧头,狠狠朝着安破胡劈砍去,却被安破胡铁锏砸在脑门,顿时倒地不起。 左右两名义武军来援,安破胡举铁锏砸翻一人,却被另一人以锤子砸中肩头。 吃痛之下,他抓住此人手臂,将其按倒在地,死死抓住此人脑袋猛砸,拇指不断发力。 “额啊!!!” 眼眶涌出红白相间的液体,兵卒不断扑腾,四周汉军兵卒也连忙拱卫在安破胡身旁护卫他。 直到身下的义武军兵卒面部被被血液浸满,连扑腾的力气都不曾有,安破胡这才松开了他的头,气喘吁吁的走到了机关前,与兵卒将千斤闸转动收齐。 此时四周汉军已经压制住了城楼内的义武军,将义武军的旌旗一脚踹断的同时,插上了汉军的旌旗。 “城楼丢失了!!” “狗辈,前几日吹嘘那么厉害,如今成了狗鼠!!” 王重荣看着城楼上飘扬的汉军旌旗,愤怒的破口大骂起来。 即便如此,却也无法挽回颓势,他只能分兵驻守城门。 义武军被汉军赶到了北城墙的马道上,昭义军则是被赶到了城墙下。 汉军开始收拾豁口两侧的河中军,河中军的老卒早就被汉军在麦积山时杀破了胆,眼见他们举众杀来,根本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安破胡毫不费力的夺取了西城门的马道,开始率兵杀下马道,试图抢夺城门。 与此同时,城外的汉军眼见城门楼换上了己方的旌旗,当即开始以冲车撞击城门。 没有了千斤闸的帮助,铜包木的城门根本顶不住冲车的轮番撞击。 不多时,伴随着城门栓被撞断,无数汉军骤然涌入甬道之中,配合从马道杀下的同袍,开始围攻起了这驻守城门的数千唐军。 “四郎,城门和马道都丢失了,这还怎么守!!” 王重益眼看着城门都失守了,顿时看向了自家四郎。 王重荣见状,立马看向河东军的都将伊钊:“伊都将,平高守不住了,现在只能撤往南边的那城。” “撤不了,叛军的精骑与马步兵在城外将城池包围了!” 伊钊的话宛若冰水,把王重荣浇了一头。 他还有大好前途,结果今日却要交代在这里? 王重荣气的跳脚,却没有办法。 眼见马道上的河阳军被汉军解决,汉军开始以投石弓弩来对付豁口处的河阳军。 在马道与豁口汉军的进攻下,豁口处的上万唐军也在不断后退。 “叵耐的贼老天,你娘的头!!” 王重荣忍不住破口大骂,却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不断涌入城内。 他们被从豁口处逼到了街上,虽然与昭义军和义武军汇合,可局面仍旧不容乐观。 “败局已定,突围也是死,死守也是死,不如投降!” 王重荣叫嚷着,张璠等人听到他这番言论后,尽皆忍不住动摇起来。 眼见他们沉默不开口,王重荣干脆看向了王重益。 “三军撤往县衙,再派人去找汉军的将领,告诉汉王,我们降了!!” “是!!” 王重荣转变之快,令人无法想象,但张璠、刘广、伊钊等人纷纷沉默,显然是想把投降的名头冠到王重荣头上。 王重荣也心知肚明,可他现在压根不看好朝廷。 且不提十几万大军被几万人打成这样,单说这一年多来,北司宦官间的争权夺利就让他瞧不上这样的朝廷。 “与这样的虫豸共处,如何能强壮大唐?!” (本章完) 第425章 兵祸天灾(万字大章) 第425章 兵祸天灾(万字大章) “你说什么?!” 六月十二日,坐在制胜关牙门内的郑畋没想到,他没等来秋雨,反而等来了原州的惨败。 此刻的他脸色难看,左首与右首位的杨公庆与王式也纷纷站了起来。 站在堂内的神策军都将连忙开口道:“今日清晨,叛军举众攻往那城,杨副使得知消息,认为叛军已然攻破平高,当即率军撤离百泉,撤往东边的临泾县。” “眼下叛军已经攻占平高、那城、百泉县,并分兵五千进攻泾州临泾县,举兵数万南下进攻平凉。” “杨监军派出快马,询问郑相是坚守还是撤军?” 都将话音落下,郑畋摇晃身体,忍不住扶额。 平高县可是他征调泾原镇十余万百姓,赶在刘继隆南下与高骈交锋时加紧修建出来的坚城。 如今这座城池丢失也就罢了,那城和百泉县也被占据,只剩下平凉县和制胜关了。 想到这里,郑畋看向王式,王式也知道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后才道: “让杨监军撤兵制胜关吧,平凉县虽然也坚固,但粮草不足,兵员太少,无法坚守太久。” “为今之计,还是坚守制胜关,依靠制胜关来破敌。” “雨季应该快来了,那平高城能挡住叛军近半个月,制胜关最少能依靠雨季挡住叛军两个月。” 王式这话说的不错,可郑畋却眉头紧锁:“话虽如此,可这天气着实不像要下雨的模样。” “这……”王式停顿片刻,而后看向杨公庆: “劳请杨副使询问司天台,今年的雨季究竟何时到来。” “某已经派人问过了。”杨公庆脸色不算好看,踌躇道: “司天台的官员观测天象,说雨季最迟在六月末就开始,而今距离雨季还有大半个月。” “倘若叛军趁此时机强攻制胜关,那制胜关恐怕……” 杨公庆没敢继续往下说,但王式却摇头道:“我等关注雨季,刘继隆自然也会关注。” “制胜关易守难攻,刘继隆除非有把握赶在雨季前攻下制胜关,不然他绝不会孤注一掷的攻打制胜关。” “若是不出某所预料,刘继隆恐怕会主攻泾州和宁州、庆州,图谋‘彭原’。” 所谓‘原’,其本意为关陇地区黄土高原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高地。 这种高地四边陡,顶上平,虽然表面平坦、土层深厚,适合农耕,但由于气候、降水等问题,原地常常缺水。 不过原地虽然缺水,但原地四周却不乏河流,所以通过肩挑手扛,亦或者打出土井等手段解决水的问题后,原地所产出的粮食,素来高产。 关陇地区有许许多多的原地,例如后世较为出名的五丈原、白鹿原,便是关陇诸多原地的一块。 在关陇原地中,‘彭原’即后世的董志原,是黄土高原地区中最大的一块原地,素有“八百里秦川,不如彭原边”之说。 庆州与宁州、泾州将彭原一分为三,精华在宁州,庆州和泾州则是分了个边角料。 饶是如此,三个州也因此养活了八九万户百姓,开元年间更是养活了五十余万口百姓。 可以说,近半个关内道的人口,都生活在这个三个州上。 剩下的人口,不是生活在鄜、坊二州的洛川塬,就是生活在陇州所处的周原。 刘继隆想要攻打制胜关不容易,可若是他调转兵锋去攻打泾州、庆州和宁州,再转道进攻长安,这却并非不可能。 想到这里,王式对郑畋提醒道:“眼下,理应提醒陛下,从长安抽调神武军和神策军,前往邠州严防死守。” “好!”郑畋不假思索的应下,当着二人的面写下奏表,派快马送往了长安。 见他做完这一切后,王式才继续说道:“邠宁镇和泾州等处,应该还有一万五千左右兵马驻守。” “如今杨副使撤往了临泾县,但只要刘继隆南下攻取了平凉、潘原、安定等县,再见到制胜关情况,必然会转攻庆、宁二州。” “届时,杨副使必然会遭受叛军猛攻。” “泾原等镇的城墙虽然坚固,可终究是夯土城墙,与其将兵力浪费各州县,不如令杨副使率兵坚壁清野,将庆州和宁州人口强行迁徙到南边的邠州!” “什么?!”听到王式的话,郑畋忍不住道:“两州三十余万口百姓,若是尽数迁徙至邠州,这些百姓要如何活下去?” 王式闻言,脸色黯然道:“某如何不清楚,只是将他们留下,必然助力叛军。” “届时叛军不管是继续耕种收税,亦或者强征他们为民夫,他们都将成为叛军助力。” “可若是迁徙离去这三十几万口百姓,哪怕不能迁徙离去,也留不下太多人口。” “叛军远道而来,若是没有足够的民夫,绝对无法走邠宁官道攻入关中,只有强攻制胜关或秦岭诸关这两条路。” 王式的话,如钉子般钉在郑畋心上。 他自然不愿意为难百姓,可局面摆在这里,他不得不好好考虑。 见他动摇,王宁则是看向杨公庆作揖道: “刘继隆已经获得了原州和泾州的不少人口,但数量并不多,他主要依靠的还是秦州和朔方等处的民夫。” “叛军的粮草从秦州、朔方开始起运,但主要还是秦州,而秦州腹地至制胜关足有二百里,绕道邠宁至长安足有七百里。” “眼下的军情之中叛军阵上的民夫数量不下五万,而叛军数量亦在四五万之数,后方秦州应该还有二三万民夫在维持转运。” “十二万军民及不少于十万的乘马、军马和挽马,每日消耗的粮食草束不下四千石,光民夫消耗便不少于两千石。” “若是要转运,从秦州到制胜关至少需要五日,光路上消耗便有一万石,往返最少二万石,起运二十万石,能运抵的粮草在十八万石左右。” “这十八万石粮草豆料,顶多够前线这四五万叛军人马打三个月。” “若是叛军绕过制胜关,那随着叛军距离秦州越来越远,路上消耗也逐渐增多。” “若是叛军往邠宁攻去,沿途四百里都无法获取粮草和民夫。” “加上道路崎岖,叛军自秦州起运二十万石粮草,能运抵邠州的粮食不足十万石,不足叛军人马两月之用。” “可若是叛军沿途能收获粮草或民夫,以叛军的畜力,能运抵前线的粮草还将更多。” 末了,王式缓缓说道:“食吾一石,当敌四石,获吾民一人,当敌四人……” 王式把实际情况摆在这里,也说明了他为什么要坚持坚壁清野。 叛军若是在前线获得一石粮食,那最少能省去四斗粮食的消耗。 若是继续深入,那能省去的消耗还将以每百里节省两斗的消耗递增。 若非长安距离陇右太近,沿途又是人口稠密的州县,王式关一手坚壁清野,就能让叛军耗死在粮草上。 只可惜长安和陇右还是太近了,王式只能以空间和人口来换时间,用时间和路程拖垮叛军。 想到这里,王式便紧紧盯着杨公庆,杨公庆听后也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某便奏表一份送往长安,将邠宁等州人口,尽数迁入关中,请朝廷开设粥棚,待到战事结束,再重新安置他们返回故乡也不迟。” 相比较郑畋,杨公庆还是更欣赏王式,但王式还是过于倒霉,与刘继隆交锋太早,一战将威望都打光了。 反观高骈,由于有着周宝、王式、王铎三人战败在前,高骈不仅没有被论罪夺职,反而擢升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百官都感觉到了不满,可朝廷确实找不出比高骈更有才能的将领。 诸如康承训等人,不是在中原剿贼,就是坐镇河东、淮南等地。 这种局面下,自然不可能再自断一臂。 在杨公庆看来,若是此役还是无法阻止叛军东进,到时候王式恐怕还要被复起。 这么想着,杨公庆也手书写完了奏表,派快马送往了长安。 三人讨论过后,最终忧心忡忡的各自离去。 与此同时,往后几日不断有快马传递军情,叛军高歌猛进,先后攻破平凉、潘原、安定、连云堡。 杨玄冀也率领兵马,强行迁徙庆州、宁州百姓南下,严防死守邠州。 六月二十二日,汉军抵达制胜关北部。 由于最近三个多月没有下雨,泾水的水位下降了丈许,宽不过七八丈的泾水,根本无法阻挡汉军南下的步伐。 不过泾水南岸就是缓上坡,一里的路程,爬升三四十丈后,便是“秦风咽喉、关陇要地”的制胜关。 “那里就是制胜关?” 泾水北岸的山丘上,刘继隆俯瞰地势,用马鞭指着南边位于两山之间,矮丘之上的关隘询问起来。 闻言,他身后当即有人策马上前,陪笑道:“汉王,那里就是制胜关。” 陪笑之人不是别的,正是投降之后的王重荣。 刘继隆对王重荣不算了解,但也记得历史上王重荣似乎和李克用攻打过长安,还击败过黄巢。 对于朝廷投降而来的将领,刘继隆始终都是小心使用,官兵也是一样。 此前攻打平高县,王重荣率兵投降后,汉军以不到两千人的死伤,给诸镇官兵造成六千多死伤,投降官兵一万三千多人。 这些官兵中,有不少人都是牙兵脾性,刘继隆派斛斯光将其尽数解械后,从萧关抽调两千朔方军南下控制住了这一万三千多人,随后带着王重荣挥师南下。 他分兵五千给斛斯光,令其进攻百泉与临泾县,最好能夺下庆州和宁州,得到二州数十万人口和百万亩耕地。 随后他率主力南下,先后攻取平凉、安定、潘原三县,如今重新聚兵制胜关前。 面对不远处的制胜关,王重荣主动为刘继隆介绍道: “节帅,这制胜关被誉为秦风咽喉,关陇要地,关隘后方是山壑纵横间的平川。” “平川上有商贾百姓聚集而成的集市,还开垦了数千亩耕地。” “郑畋在此布置四万兵马,其中除了近万凤翔军和神策军外,余下三万都是诸镇操训不到八个月的新卒。” “除了这四万官兵,郑畋还强征了三万民夫,让他们在制胜关后开垦平川为耕地,种植蔬菜,俨然要与您在此长期对峙。” 王重荣说着,刘继隆嘴角上挑:“长期对峙?” 王重荣见状,立马主动笑道:“郑畋虽有勇气,可兵略尽皆依仗王式,而王式乃您手下败将,肯定无法长久。” “汉王,我军可率先铺设壕桥,在泾水南岸扎小营,在北岸扎大营,继而强攻制胜关。” 刘继隆没有同意,而是看向王重荣:“与某说说制胜关的情况。” “是!”王重荣连忙颔首,接着说道:“制胜关早年便有,大中年间为高骈加固为罗城,而后又被郑畋在去年重新包了三重砖。” “关墙高三丈,厚四丈,包砖四重,关内深百步,东西宽二百步。” 王重荣说罢,刘继隆眉头微微皱起,确实没想到制胜关竟然包砖四重。 包砖四重的城关,即便汉军有黑火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哪怕明清时期的火炮想要强攻这座关城,没有一两个月的苦功,也难以攻入其中。 正因如此,刘继隆不免想着是否要绕道,但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绕道倒是不难,无非就是多征募民夫,多配给挽马,多耗费些粮食罢了。 陇右粮仓的粮食虽然损耗不少,但还够维持近年之用,而河陇夏收在即,三川秋收后又能提供足够多的粮食,他倒也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只是他如果绕道邠宁,届时雨季到来,粮草转运不利,必然要因为粮短而撤兵,反倒是涨了官军士气,灭自己威风。 况且他如果攻到了邠州,届时李漼逃亡,朝廷威信扫地,各镇必然群雄崛起,这对他不是好事。 他想要的是巩固自己在关内道的实力后,南下先收拾高骈,调转头来,集中力量一举攻入关中,连带着长驱东进山南东道乃至河淮两道。 只要占据中原,先整合实力弱的江南,最后向北收拾河东、河北两道就能结束战事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深吸口气,回头看向安破胡:“令民夫与三军就地扎营,再派五千民夫和三千精骑修建壕桥,渡过泾水后在南岸扎营。” “明日修建投石机及三弓床弩,看看能不能打到这制胜关。” “是!”安破胡作揖应下,随后便转身策马下山,开始安排起了兵马渡河。 与此同时,制胜关城楼前的郑畋、王式及杨公庆三人则是俯瞰远处的汉军,眉头紧锁。 “以阵上所见,叛军数量不下四万之数,不见民夫,应该是民夫在山丘北侧。” “不出某预料,他们眼下应该要渡过泾水,修建小营。” 王式话音落下,随后看向郑畋:“可试投石机。” “好!”整他颔首应下,转头便吩咐都将准备投石机。 很快,制胜关内早早搭建好的三十台投石机开始配重,而这配重式投石机,无疑是郑畋从高骈那处得来的。 虽说比不上汉军的投石机,但也比唐军之前使用的投石机要好上许多了。 三千多民夫走入制胜关内,开始在唐军的指挥下拉动投石机。 “放!” 伴随着唐军都将一声令下,三十颗二三十斤沉重的投石机越过城楼,划过抛物线后,狠狠砸向了矮丘下的汉军。 “躲避投石!!” “哔哔!!” “嘭嘭——” 刺耳的木哨声和提醒声响起,但人的反应却快不过突然出现的投石。 三十颗投石“嘭嘭”的砸入土地,其中一辆运载投石机的木料被砸碎,飞溅的木屑划伤了四周的民夫,甚至将一名民夫腹部捅出了鲜血。 “后撤!后撤!!” 负责指挥的汉军都尉开始下令,阵上的王建也被落在他不远处的投石吓出了冷汗。 “直娘贼的,快撤!!” 王建抖动马缰,当即护送着民夫撤回到了泾水北岸。 南岸的情况,刘继隆在矮丘上已经看了个清楚,脸色不免难看起来。 制胜关居高临下,又提前收集了投石机和投石,并且能如此精准的打中汉军,这说明他们此前已经训练过好几次,至少知道多少斤重的石头和配重,能打出多远的距离。 郑畋占尽了地势,以投石机和绞车弩的射程来说,哪怕汉军有黑火药,但这三百多步的缓上坡却需要用人命来堆砌。 刘继隆自然不可能用人命来堆砌这条路,所以留给他的,除了绕道外,似乎没有其它后路。 想到这里,刘继隆沉着调转马头:“回营!” “是!”酒居延等人应下,随后策马与刘继隆走下矮丘。 看着一片狼藉的泾水南岸,郑畋忍不住抚须:“制胜关为秦风咽喉,可不是这么容易攻打的。” 杨公庆闻言也面露笑容,唯有王式,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见他如此,郑畋不免询问:“小年兄,我军刚刚挫了叛军士气,汝莫不是想到了什么,故此才如此不高兴?” “某是在担心。”王式眉头紧锁道:“制胜关越难攻打,刘继隆便越发会下定决心来绕过制胜关。” “倘若他真的绕过制胜关,从后方包围我军,将我军围在陇州和泾州之地,那我军又该如何?” “以叛军的马军实力,我军届时想要突围都难如登天。” 想到这里,王式主动说道:“某以为,可从后方安戎关和陇州各县及凤翔镇调集兵马,加强华亭、百里城、灵台、新平等县驻防。” “尤其是百里城以北的十八个县,必须坚壁清野,尽数撤回百里城以南。” 王式的话,虽然有几分杞人忧天的嫌疑,但郑畋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派出了足够的快马去传递情报,催促杨玄冀尽快迁徙人口南下。 只是他们动作很快,刘继隆却也不慢。 刚刚回撤抵达牙帐后,刘继隆便站在关内沙盘前打量了全局,接着蹲下用手丈量了距离,随后拍了拍手上灰尘道: “我军距离秦州腹地有二百三十里,每深入二百里,民夫转运粮草的损耗便增加一成。” “安定县通往华亭县的官道和栈道被官军破坏,我军无法直接从安定县切入华亭县。” “制胜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哪怕我军有火药,却也无法轻易攻克此关。” “眼下要么攻克制胜关,要么绕道走陇山绕道进攻安戎关,或者直接进攻邠州。” 刘继隆话音落下,他也站起身来,询问牙帐内十余名将领:“你们觉得,我军眼下应该如何?” 安破胡闻言,当即作揖道:“如果不会破坏您的大计,某以为可直接走邠州攻取长安,使天子出逃东都或北都。” 酒居延眼见安破胡这么说,他也颔首说道:“速战速决的办法,无疑是进攻邠州,直取长安。” “哪怕朝廷已经在邠州布置足够的兵马,但邠州除了梨园寨易守难攻外,其余州县都不难攻取。” 刘继隆闻言颔首,接着才说出自己的谋划:“某这几日一直在犹豫是否进攻长安。” “攻入长安虽然容易,但届时朝廷若是逃遁北都,江淮中原之地必然群雄四起。” “若是没有了朝廷威慑,各镇必然扩充兵马,致使民不聊生。” “我本意是击溃郑畋所部兵马,随后立即南下击败高骈,同时令高进达将后方粮草转运到前线。” “届时张武挥师东进,而我则是前往兴元府,号令朔方、陇右等处兵马进攻关中,攻入长安。” “那个时候,即便朝廷北逃北都,但我军也能直接占据东都,夺取武牢关。” “只要山南东道和武牢关在手,稍微休整几个月,我军就能东出武牢关,横扫河淮两道。” “山南东道在手,南边的湖南和东边的江南东西两道轻易可取,河北与河东将留到最后收拾。” 刘继隆说罢,目光看向众人,想听听他们的建议。 对此,安破胡沉吟两个呼吸后主动说道:“汉王,群雄四起就群雄四起好了,我们又不是没有打过诸镇官兵,大不了您再带我们打一次!” “没错!” “汉王,我们直接进攻长安吧!” “汉王……” 汉军的将领纷纷叫唤,而酒居延眼见刘继隆还在犹豫,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免询问道:“您是担心我军太过深入,根基不稳?” “确实有这个担忧。”刘继隆倒也不遮掩,颔首说道: “河淮两道虽然被群盗搅动,但并未伤及根本,遭了难的终究只是百姓。” “若是可以,我还是想稳扎稳打,一步步收复诸道。” 刘继隆话音落下,站在队伍末尾的王重荣眼神闪烁,随后主动站出来说道: “汉王,您若是担心朝廷被赶出关中后群雄作乱,那就更应该进攻长安了。” 刘继隆微微皱眉,王重荣却主动说道:“汉王您不清楚诸镇脾性。” “北都虽然是朝廷起家之地,可近年来河东镇牙兵跋扈,几次作乱,且若是直接撤往北都,则宛若割据北方,丧失江南。” “正因如此,朝廷若是真的要迁都,定然是首选东都,而非北都。” “只要您攻入关中后,不着急进攻长安,那百官必然会鼓动天子东巡。” 王重荣给刘继隆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那就是河东镇并不安稳,皇帝自然不会将自己陷入危局中。 更何况直接迁都北都,更容易让江南误以为朝廷失势,而东都则不会。 “洛阳距离长安不过五百里路程,你如何断定朝廷就会一定前往东都?” 刘继隆质问王重荣,王重荣闻言道:“只因洛阳四周诸镇都被您所败,洛阳四周无兵马可威胁洛阳,且洛阳还有雁翎关和峡石城阻碍您东进,朝廷也更容易调集河南两道钱粮拱卫洛阳。” “若是前往北都,不提河东镇牙兵跋扈,单说河东北边有沙陀,东边有河朔三镇,南边的河中镇也不算太平,局势过于危险,百官绝不可能将天子置于如此危局。” 有些话王重荣没有继续说,实际上东都也没有那么好,最好的应该是成都府和兴元府。 然而这两个地方已经被汉军占据,那朝廷只能从矮个子里挑高个了。 北都太原、东都洛阳、南都江陵…… 北都距离河朔三镇太近,自身又不太平。 若是朝廷逃亡北都,还得想办法收拾河东牙兵,而南都的降临距离黄巢太近,只有东都属于无可奈何之选。 王重荣话音落下,刘继隆沉思片刻,而后才道: “酒居延你带四千河西步卒和六千凉州马步兵驻扎此处,余下兵马明日拔营,随我进攻宁州!” “汉王英明!!” 眼见刘继隆决定攻入长安,他们纷纷高唱英明,然而刘继隆却否认道: “我要攻入关中,但却并不攻取长安。” 他走到沙盘前蹲下,用手指着沙盘道:“走邠宁攻入关中,而后攻取凤翔,将朝廷余下七万多官兵尽数围歼,随后等朝廷东逃洛阳,再派遣偏师夺取长安。” 刘继隆刻意强调,为的就是提醒众人,他的用意究竟如何,避免有人会错意。 他很清楚,此时牙帐中有不少人,甚至可以说全部人都希望他直接进攻长安,生擒皇帝后,奉天子以令不臣,乃至直接逼皇帝禅让自己。 不过在击败高骈,完整夺取三川前,刘继隆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朱温和李存勖的例子在前,他绝对不会贪恋金台而提前暴露自己的野心,甚至他还会向朝廷示好。 想到这里,刘继隆起身道:“传令三军,明日卯时拔营!” “是!!”众将纷纷应下,随后恭敬离开了牙帐。 与此同时,制胜关内的郑畋三人也凑到了一处,围在沙盘前。 王式面对二人,干脆指着沙盘说道:“若是明日叛军拔营,我军必须也跟着拔营。” “制胜关留五千人驻守即可,余下三万五千兵马,必须赶在五日内驰援百里城、灵台县和梨园寨!” “好!”二人没有任何异议,对王式所说的十分信服。 正因如此,当翌日清晨制胜关的守军发现汉军开始拔营后,制胜关内的官军也开始了拔营。 双方各自开始绕道进攻,绕道防守。 消息传到庆州时,已经是两日以后。 “叛军来进攻宁州了?!” 长武城内,虽入黑夜,衙门却灯火通明。 杨玄冀听着自家养子杨复恭口中读出的军情,脸色骤变,举止惊慌。 杨复恭见状安抚道:“阿耶,我军在长武有一万五千兵马,长武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便是叛军来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眼下庆州和宁州诸多百姓还未南撤,我军可不能在眼下节骨眼上后撤,不然必定会被至尊论罪。” 邠宁镇强行迁徙百姓南下不过才开始三日,三日时间根本撤离不了太多百姓。 如果想要达到王式所说坚壁清野的程度,他们起码还要坚持半个月。 然而对此,杨玄冀却着急道:“刘继隆举众来攻,必然是打着攻入关中的心思。” “他们麾下尽皆马军,每日行军五六十里都不是问题。” “眼下他们即便还未抵达安定,距离安定也不遥远了,而安定距离长武不过四十里。” “最迟明日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抵达长武城外。” “子恪,老夫知道你想要建功,可这功劳也得有命拿。” “长武城比起平高城亦不如,为今之计,唯有撤往新平县,乃至撤往梨园寨,才有挡住叛军的可能。” “只要有兵马在手,朝廷即便气恼我等作为,也不敢直接下手。” 杨玄冀想要撤退,杨复恭却不同意。 若是放在几年前,杨复恭敢如此表态,杨玄冀早就令人教训他了。 只是如今杨复恭远非昔年身份,况且朝廷很多人都对他这个副使不满,所以他即便撤军,也最多带着自己那五千神策军。 他现在担心的,是杨复恭连他手中五千神策军都不放过。 “阿耶,您若是要撤军,那某可以护送为名,让您带着麾下五千兵马护送百姓南撤梨园寨。” “只是这长武城始终有人要坚守,某虽不才,却也想要忠心报国。” 杨复恭这话半真半假,他做这些还真不是为了家国,而是觉得直接撤退,肯定会被论罪,但抵抗后不敌而撤退,却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 如果他们父子都撤兵,到时候论罪,必然是他受罪,而非杨玄冀。 “好!” 杨玄冀眼见杨复恭识得大体,当即松了口气道:“那为父现在就领兵护送百姓及民夫南下。” “您请……”杨复恭侧身让出道路,杨玄冀也急匆匆离开了衙门。 是夜,杨玄冀带走了五千神策军和两万民夫南下,而杨复恭只留有手中一万邠宁镇兵马。 长武城泾水与宜禄原之间的山壑中,城池周长不过二里,垒砌石块而成,易守难攻。 即便不敌,也能从后方的山壑逃亡宜禄原,南下撤往灵台县或新平县。 正因如此,杨复恭才不想半点抵抗都没有就后撤,起码要坚持几日。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天色也渐渐变亮,而杨玄冀也猜的没有错。 翌日黄昏,长武城西边的山壑上,便升起了一道道狼烟。 “哔哔——” “敌袭,披甲守城!!” 刺耳的木哨声作响,休息了一整日的杨复恭得知消息,当即穿上甲胄,来到了长武城的城楼前等待。 不多时,扬尘滚滚而来,数万大军宛若长蛇,缓缓朝长武城靠近。 沟壑间的朔风吹动,汉军旌旗猎猎作响,带给城内一万邠宁军极大压力。 两刻钟后,数万人来到长武城外,在城北倚靠泾水扎营。 “监军,观叛军阵上,不下五六万人,其中至少有三万兵马。” 站在杨复恭身旁的都将忍不住开口,杨复恭也不由得吞咽了几下口水。 他虽然也领过兵,讨过贼,但确实是第一次与如此甲胄鲜明的敌人作战。 但见大军扎营同时,上万马军向东奔走,又有数千马军朝着长武城靠来,压力骤增。 若非背靠宜禄原,杨复恭恐怕早就想着如何逃生了。 “汉王,这支官军有意思,竟然还敢在此驻扎。” “看旗号,应该是邠宁镇的官兵。” 安破胡与斛斯光一左一右的开口,刘继隆居中远眺长武城,随后调转马头道: “三日内攻下此城,前往宜禄原,收复宜禄县。” “末将领命!!” 二人作揖应下,随后便用打量猎物的目光,开始仔细打量起了长武城。 与此同时,郑畋等人也在指挥兵马,前往百里城、灵台县的路上。 不过他们送往长安的奏表,也在刘继隆包围长武城的同时,送到了李漼的面前。 “义武、昭义、河东……这几镇兵马不是自以为雄武吗?怎么不到一个月就被叛军打得全军覆没了?!” 李漼气得双手发颤,路岩与于琮二人站在咸宁宫内左侧,右侧则是亓元实、齐元简及西门季玄和杨玄阶四人。 面对李漼的生气,六人各有心思,其中路岩不得不开口解释道: “陛下,诸镇兵马虽然惨败,但终究挡住了叛军半个多月,且杀伤叛军不少。” “眼下最为重要的,乃是奏表之中郑台文、王小年的谏言。” “若是以二人谏言来看,叛军如今绕道进攻邠宁,而邠宁仅有神策军及邠宁军不到一万兵马。” “眼下朝廷应该调集神策军及神武军驰往梨园寨,若是梨园寨丢失,难保叛军会不会为了泄愤而损毁太宗陵寝。” 梨园寨易守难攻,原因也很简单。 除了地形促成外,最为重要的还有梨园寨背后就是唐太宗李世民及唐宣宗李忱、唐肃宗李亨的三座帝王陵寝。 昔年安史之乱,即便叛军攻入关中,也并未惊扰李世民的昭陵。 如今刘继隆走邠宁攻来,可谓是对昭陵贴脸羞辱。 不过对于路岩口中的推测,于琮却表达了不同意见。 “陛下,臣以为刘牧之虽然气恼朝廷作为,但应该不会惊扰昭陵。” “刘继隆素来知进退,若是其惊扰昭陵,便是叛军众将,也不免心生埋怨,更勿论其他了。” 于琮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不管贞观年间百姓如何,但自安史之乱后,天下百姓愈发怀念贞观年间武功强盛时。 哪怕刘继隆埋怨朝廷,也不可能惊扰昭陵。 “陛下……” 枢密使齐元简眼看他们还在聊着昭陵的事情,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保护陛下您的安危。” “臣以为,刘继隆进攻邠宁之事,绝不可直接公开。” “若是如此,那必然会引起关中骚乱,届时京畿数百万百姓,不论逃亡何处,都将阻碍天子车驾。” “臣以为,眼下理应先派神策军以就食之名前往洛阳,至于出兵梨园寨之事,交由左右神武军便可。” 齐元简这话倒是没有问题,此前天子几次出逃长安,基本都会假意安抚百姓,然后天子偷偷出逃。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百姓惨遭叛军屠戮,但长安人口仍旧鼎盛不衰。 “不可!”西门季玄忍不住开口道: “左右神武军是张淮鼎麾下兵马,张家与陇右向来说不清关系,若是他们打开梨园寨,让叛军从容进入关中,又该如何?” 西门季玄说罢,当即作揖道:“陛下,臣听闻北都牙兵跋扈,不如调左右神武军前往北都镇压河东牙兵,而派神策军进驻洛阳。” “梨园寨固然重要,但朝廷可调鄜、坊等处兵卒驻防,实在不行就撤出黄县的兵马,严守散关即可,撤凤翔镇兵马进驻梨园寨。” 几人的话让李漼脸色难看,似乎不管众人怎么说,他这个皇帝都只能逃跑。 尽管他心里也想跑,但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讨论,还是令人有些不舒服。 “此事交由诸位,此外传旨郑畋,着其严防死守,绝不可让叛军攻入关中!” 李漼起身拂袖而走,他最终没有勇气和北司翻脸,也没有勇气坐镇长安和刘继隆对峙。 反正只要他不明说,北司南衙的官员自然懂得如何解决此事。 这般想着,李漼脸色阴沉下来,随后命令宦官,先将内帑的东西送往洛阳去。 在他下令的同时,距离长安近千里外的一处滩涂上,无数泥土开始在夜幕下蠕动。 万里无云的天空,使得月光可以明晃晃洒在地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这些蠕动的泥土开始翻涌,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忽然,一只褐黄色的虫子从裂缝中探出头来,触须微微抖动,复眼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它挣扎着,用带刺的后腿蹬开松软的土层,整个身子终于爬了出来,湿漉漉的甲壳在热风中迅速硬化。 在它爬出后,第二只、第三只……无数虫子密密麻麻地从土里涌出,渐渐连成一片,覆盖了整片滩涂。 它们抖动着翅膀,如乌云般密密麻麻的飞起,宛若一片乌云骤然冒出,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本章完) 双倍月票活动:求月票 双倍月票活动:求月票 最近手指和手腕腱鞘炎复发,更新不太稳定,实在不好意思。 平常是不怎么开单章求月票了,这次赶上了双倍月票活动,所以也厚着脸皮求一下月票,谢谢。 (本章完) 第426章 积重难返(万字大章) 第426章 积重难返(万字大章) “簌簌……簌簌……” 咸通九年夏六月,苦苦没有等来雨季的河南道,此刻虽然并未大旱,但各州县的河流都不约而同的下降了丈许乃至两丈的水位。 水位的下降,导致原本的水车和水渠都成为了无用之物。 得不到灌溉的作物,此刻已然倒伏在干裂的耕地中,像一具具被抽干血肉的尸骸。 滑州的百姓挑着水桶,摇摇晃晃的走向自家水田,小心翼翼的将水洒在田间,却仍旧无法救活作物。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苦色,而这时北方天空却忽得出现了一片乌云。 “云?” “要下雨了吗?!” 看着远方的乌云,原本已经麻木的百姓,眼底突然闪过了惊喜的眼神。 只是随着那片乌云渐渐靠近,田间的百姓脸色骤变。 那所谓的乌云,此刻却在不断翻涌、扩散,几乎遮蔽了日光。 “蝗虫!蝗虫来了!!” “快回家!躲家里!” 人们惊恐的呼喊尚未落下,那“乌云”已压至头顶。 成千上万的飞蝗振翅而来,翅膜摩擦的声响如同千万把钝刀刮擦着陶瓮,令人头皮发麻。 它们像暴雨般砸向地面,落在田垄、屋顶、甚至人的身上。 饥饿的虫群瞬间覆盖了一切绿色,不论是麦秆、树叶、野草,甚至晾晒的粗布麻衣,所有东西全在它们锯齿般的口器下化作碎屑。 它们冲入田野,肆意啃食着那些已经干枯的粟、麦。 “蝗灾!发蝗灾了!” 宛若蝗虫雨的场景下,无数人连滚带爬地大吼着。 得知消息,附近乡村的百姓纷纷都紧闭门窗,但这根本没有用。 屋顶不断传来刺耳的声音,宛若什么东西在啃食屋顶。 原本用来遮蔽的稻草,尽数被蝗虫群啃食殆尽,百姓们只能抱着装有粮食的陶罐,不断点燃火把驱赶蝗虫。 然而蝗虫数量无穷无尽,他们根本无法驱赶,而这些乡村的里正也点着火把,发了疯般往县城跑去。 只是当他们抵达县城时,却见县城内也乱成了一团。 城内的百姓,不分贵贱高低,尽数被蝗虫围的抱头鼠窜。 不少人点燃火把,发了疯般拍打蝗虫,但是他们个人的能力有限,根本无法驱散蝗虫群。 无数蝗虫自发寻找可供啃食的东西,更有无数蝗虫钻入了商铺的粮仓,开始祸害用于防潮的稻草和麸糠。 不少蝗虫死在了粮食上,体液污染了一袋袋粮食。 两个时辰过去,随着蝗虫渐渐变少,原本紧绷神经的百姓,这才看到蝗虫结成群往南方飞去。 “阿娘!阿娘……” “我的粮食!我的粮食啊!!” 随着蝗灾离去,封丘县的街道,满是被蝗虫袭击而哭嚎的百姓,以及坐在店铺门口,抱着那些被蝗虫所污染粮食而嚎啕大哭的商人。 当下的封丘县,不过是大局下的一个小小缩影。 面对久月无雨的局面,自滑州而爆发的蝗灾,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便已经从滑州扩散到了河北、齐鲁、淮南及东畿之地。 遮天蔽日的蝗灾,抵达淮南时,正在率领唐军与贼军交战的康承训刚刚攻破舒州和蕲州。 狂风骤起,天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起初如远雷滚动,渐次逼近,竟似千万张生锈的弓弦同时震颤。 哨塔上的士卒眯眼远眺,原本以为是乌云,脸色略微欣喜,可当他看清楚那片所谓乌云到底是什么后,他的脸色顿然霎白。 “哔哔——” “蝗灾来了!!” 刺耳的木哨声与惊恐的喊叫声,致使蕲州城外扎营的唐军兵卒们骤然慌乱。 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乌压压一片的蝗灾便压过了军营,无数唐军兵卒遭受袭击,只能无力的拍打身上的蝗虫。 那蝗虫群太过密集,随意抬手都能拍死好几只蝗虫。 但也正因如此,军营内马厩的马料被啃食殆尽,蚀稼声如风雨响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节帅!节帅不能出去啊!” 牙帐方向,躲在其中的十余名都将好不容易解决了帐内的蝗虫,便见康承训要往外走。 康承训年近六旬,发须半白,众人都担心他会因为蝗灾而生病。 对此康承训却怒目道:“区区蝗虫,又能挡得住金戈铁马否?!” 不等众人回应,他猛然撤开牙帐,骤然间无数蝗虫涌入其中,其它都将只忙拍打蝗虫,而康承训则是冲出牙帐,对四周叫嚷起来。 “护好粮仓!护好粮仓!决不能让蝗灾祸害到粮食!” 此刻营盘内天光晦暗,仿佛昼夜颠倒,数之不尽的缓冲如决堤的浊流,轰然倾泻而下。 帐顶、矛戟、粮车,顷刻覆满蠕动的黄褐色虫体,铠甲上噼啪作响,竟是蝗虫撞击的声响。 营内的兵卒嘶吼着挥刀劈砍,刀刃掠过虫群,却只激起一阵腥臭的浆液。 战马惊嘶,挣脱缰绳在营中狂奔,马蹄踏碎满地虫尸,又绊倒火盆。 火舌窜上粮草,黑烟与飞蝗绞作一团,更添混沌。 看守粮仓的唐军,此刻正徒手扑打粮袋上的虫群,而蝗虫口器如铁锥,几个呼吸间便能啃穿麻袋。 不知是谁点燃了一场大火,但见无数蝗虫如飞蛾扑火般被灼烧落下,空气里传来腥臭和熟肉的味道,混杂一处,十分恶心。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唐军军营已如遭兵燹(xiǎn),地上虫尸积了半寸,活着的仍从兵卒领口、衣缝里钻出,吓得人不断拍打掉落这些蝗虫,又连忙用脚踩死它们。 直到蝗虫彻底过境,康承训才急匆匆带着十数名都将赶到了存放粮食的地方。 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脸色骤然铁青,上前用刀割开脆弱的麻袋,但见不少粮食染上了蝗虫的体液,异常恶心。 “节帅,这军粮还能吃吗?” “这、这若是没了军粮,我军如何都将南下与黄贼交锋?” “眼下不应该说这个,这蝗灾如此厉害,不知道多少百姓要因此遭灾,届时他们无处图活,多半是要加入贼军了。” “贼军之势好不容易被打压,如今一场蝗灾,莫不是又要复起了……” 诸将各抒己见,康承训黑着脸对众人交代道:“命人将遭了蝗虫污染的粮食分出,尽数焚毁。” “余下没有被污染的粮食,尽数制作为军粮。” “是!!”听到康承训这么说,诸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都应下了。 与此同时,康承训也连忙奏表,派快马以八百里加急往长安报急而去。 消息送到长安时,已经是蝗灾爆发的第三天日了。 咸宁宫内,拿着奏表的李漼,此刻只觉得热血上涌,一时间头晕目眩。 【咸通九年夏六月大暑,关东大蝗,自滑州往四方而去,见群飞而至者,若烟若澜,若大军之尘,前后数百里,相属不绝,河北、河南、淮南等道患灾……】 【天降异灾,虫孽犯营;忽有飞蝗蔽天,自北而来,其势若黑云压境,声如雷震……及至蝗去,营盘狼藉,存粮十不存三,器械亦多损毁。】 桌案上数十份奏表,尽皆关乎此次蝗灾事宜,看得李漼双手发颤。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爆发蝗灾,为何?为何?” 李漼气得发抖,语气质问同时,又似乎自我呢喃。 宫内,北司南衙六名官员脸色同样难看,而早已看过各州奏表的于琮,此刻也上前作揖道: “陛下,今岁河淮大旱,又爆发蝗灾,受灾之地,北至燕蓟,南至长江,东尽登莱,西抵洛阳,数十万顷田亩受灾,十余万顷绝收。” “其中虽有州县夸大,然蝗灾属实,臣以为当立即下旨,着各州县衙门召集百姓,共捕蝗虫,可以蝗虫一斗换粮一斤。” “此外,亦可以瘗蝗勤惰为考课,考成州县官员功绩。” 于琮话音落下,李漼却气愤看向他,目光好似能喷出火来:“蝗灾自何地爆发?” “这……”于琮迟疑片刻,眼见无人出来解释,顿时知道了此官毫无背景,因此作揖回应道: “去岁滑州黄河决堤,水漫数十里,吞没十数万亩土地,形成滩涂。” “灵昌县百姓流离失所,尽皆投靠黄贼、王贼而去。” “滩涂无人处理,故此蝗虫于此地孵化,今朝破土而出,祸害三道三十七州,数百万口百姓。” 于琮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李漼听后更生气了:“黄河决堤,朕为何不知?!” “传旨,夺职灵昌县所有官员,尽数论罪发配岭南!” 不等话音落下,李漼继续拿起奏表说道:“黄贼在淮南道的余部已被康承训、李国昌尽数歼没,唯存江南西道的数万众。” “传旨康承训,令其自行筹措钱粮,大军渡江南下,定要在黄贼声势再度壮大前,将其围剿殆尽!” “臣领旨。”路岩等人纷纷作揖应下,而这时于琮又接着开口道: “陛下,郑相今日奏表送抵,朝廷兵马已经齐聚制胜关、百里城、灵台城及新平、梨园寨等处。” “杨监军所率兵马坚守长武城三日,城破后,杨监军率残部三千余人截断土壑,南撤灵台县。” “叛军兵锋正盛,眼下正在进攻良原、宜禄及宁庆二州诸县。” “宁庆泾三州百姓,唯迁徙三万余户,尚有五万户遗留原籍,眼下恐为叛军所获。” “幸得郑相军令果决,诸州县粮仓尽皆焚毁,叛军不得食,仅能依靠陇右钱粮转运至陇东。” 于琮此话说出,李漼脸色不喜不悲,但心里却愈发难受。 尽管于琮为郑畋找补了不少,但坚壁清野的效果却并未达到。 如今刘继隆获得三州五万户百姓,至少能再度拉出五万民夫转运钱粮。 即便诸州县十余万石粮食尽皆焚毁,但只要有着五万民夫,加上陇右所产,三川所获,叛军怎么看都不像势衰的局面。 想到这里,李漼沉着道:“紧盯陇东,新平绝不可失!” “是……”于琮心知肚明,如果新平丢失,哪怕梨园寨易守难攻,皇帝和群臣也会选择东巡。 从新平到长安,也不过就二百余里地了,皇帝和群臣能坐得稳才奇怪。 想到这里,于琮忍不住摇摇头,而李漼也继续与群臣谈论起了东巡就食的事情。 在这些君臣交谈时,长安城内也可谓热闹。 张淮鼎即将带着左右神武军三千人前往北都,不仅仅是为了坐镇北都,也为了镇压当地跋扈的牙兵。 正因如此,张淮鼎这些日子正在变卖家产,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来到张司空府上,见到了正在拿着信纸皱眉的张议潮。 面对张议潮,他恭敬作揖行礼,同时说道:“阿耶,府上的马场和田亩,您还没有处理吧?” 闻言,张议潮皱眉看向张淮鼎:“府上的事情,自有你阿兄去做,不用你询问。” 张淮鼎也知道张议潮看不惯自己为了权势,屈身宦官之下,但他毫不在乎。 屈身北司之下,只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行使权力罢了。 这次他率领左右神武军前往太原,虽说需要接受北司宦官监督,但若是真的事情有变,这些宦官不过一两刀的事情罢了。 他更在意的,是刘继隆能否击败官军,打进关中来。 若是刘继隆能够打入关中,那他岂不是要登基称帝? 想到这里,张淮鼎不由得想入非非,只觉得拥立皇帝似乎毫无前景,倒不如投靠刘继隆。 至于昔年他对刘继隆的诸多刻板印象,早已随着刘继隆不断击败官军而烟消云散。 “阿耶,某回来了!” 在张淮鼎想入非非的同时,张淮铨的声音骤然响起,张淮鼎也回头与张淮铨对视:“阿兄,你去何处了?” “某去变卖田亩和马场了,但如今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都在贩卖田亩和商铺,我们手中的马场倒是有人要买,但作价太低,仅一万七千贯就要买走马场和马匹。” 张淮铨诉说着长安当下的局面,而此时的长安市场无疑十分混乱。 刘继隆的兵马距离长安不过四百里,况且朝廷也决定要东巡洛阳,这自然说明长安即将迎来兵灾。 若是不尽快处理手中的土地,届时这些土地恐怕都要被叛军所占据。 正因拥有这样想法的人太多,致使长安市面抛售田亩和商铺、屋舍的人尤其多。 “眼下田亩、商铺及宅院多少钱?” 张淮鼎忍不住询问张淮铨,张淮铨闻言说道:“旱田仅能作价三贯,水田作价七贯。” “商铺作价三十贯到八十贯不等,宅院自大小从十贯到数百贯不等,都跌落了许多。” 京畿地贵,亩值千金;长安城的豪宅,巅峰时更是价值上千贯。 如今兵灾来到,田亩价格跌了近三成,而商铺宅院也各自跌了不少,在三四成左右,可见长安城内的权贵有多慌乱。 没有大规模的抛售,根本不可能形成如此局面的价格跌落。 对此,张淮鼎眼神闪烁,直接对张议潮道:“阿耶,我们与刘牧之有旧,若是我张氏田舍屋产,刘牧之必然不会轻动。” “既然如此,何不趁机抢买田亩,商铺、宅院及别墅,待到日后即便子孙无有为官者,也能赖以生存。” 张淮鼎的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张议潮听后却皱眉道: “权贵放出田地,穷人因此而获得田亩,关中百姓贫苦如何,汝心知肚明。” “眼下百姓好不容易能通过买卖而得到自己的田亩,汝还与之争利,不与百姓活路,百姓何能饶汝?” 张淮鼎比张议潮有钱,因为投靠北司和掌握左右神武军兵马,孝敬他的人并不少,而他也没少利用左右神武军敛财。 如果张淮鼎打着张议潮的旗号采买田亩,刘继隆攻入长安后,肯定不会动这些田亩宅院,但这是张议潮不愿看到的。 他愧对河陇百姓久矣,而今见惯了朝廷的勾心斗角,若能见到刘继隆攻入长安,还关内、关中太平与百姓,他只会觉得畅快,哪怕分的是他的田亩。 只是他这种想法,不止是张淮鼎无法理解,便是张淮铨及他的其它子嗣都无法理解。 张议潮活着,他们能保住自己的富贵,可若是张议潮死了,那他们就只有坐吃山空这一条路。 张淮鼎清楚这点,哪怕他手握左右神武军,却依旧不得不依仗自己阿耶。 不过对于自家阿耶的这番话,他却根本不以为然。 “阿耶,您这么想,某没有办法,但您拦得住自己,却拦不住家中子弟。” 话音落下,他对张议潮躬身作揖,而后转身离开了司空府。 不出张淮鼎的预料,在他走后不久,跟随张议潮来到长安的张氏子弟,很快就加入了采买土地和宅院商铺的队伍中去。 长安的权贵们担心家产被叛军抄没,他们可不怕。 他们的举动,自然也逃不过不少官员的眼线,故此近几日弹劾张议潮父子的奏表也越来越多,但都被李漼压下来了。 李漼还需要将张议潮、封邦彦等人视作人质,倘若真的不可力敌,还能以他们向刘继隆谈判。 尽管这种想法很屈辱,但李漼此刻担心的已经不是屈辱,而是担心大唐是否会亡在自己手中。 天灾人祸加上兵灾,这些种种事情,不得不让李漼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只是他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任谁做自己这个皇帝,都不会放任一个强大且自立的藩镇在京畿旁边扎根。 他只是打输了,而不是他做错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北面的汉军高歌猛进,接连占据庆州、宁州及泾州等处州县。 汉唐两军隔达溪水对峙,而所谓的雨季并未到来。 “窸窸窣窣……” 宜禄县外,当甲片碰撞的声音不断作响,一队队人马正在返回宜禄县外的营盘,其中也包括了安破胡和斛斯光。 众将风尘仆仆赶回宜禄,穿过里许长的道路,接着走入了牙帐之中。 “汉王!” “都回来了?” 随着众将作揖行礼,正在与人交谈的刘继隆也颔首看向了众人,脸上带着笑意。 站在他身旁与他交谈之人,正是原本应该在陇右组织粮草运输局面的高进达。 “高都督,您怎么来了?” 见到高进达,斛斯光忍不住开口,而高进达也笑道:“若非急报,某自然不会到来。” “都坐下吧,坐下再说。”刘继隆安抚众人,随后示意众人入座。 眼见众人先后入座,刘继隆这才对众人说道: “高骈确实不安分,三日前他集结兵马于蜀州,依张武所报,阵上所见官兵不下四万,他恐怕是准备进攻成都。” “我已经传令给张武,着其全权统帅东西两川事宜,东西川的新卒已经操训半年多,而高骈所编练兵马虽说有不少老卒,但未必能赢过张武。” “即便赢过张武,事后想要夺回州县却也不难。” “此外,东都的谍子传来军碟,河淮及河北三道爆发蝗灾,虽然不知道影响如何,但规模应该不小。” “此次蝗灾爆发,河淮两道起码绝收过半,河北也不会好过。” “朝廷没有了足够的钱粮,还有可能面对南下投贼的流民,眼下已经是焦头烂额。” “郑畋将兵马布置在达溪水一线,这倒正符合我心意。” “传我军令,斛斯光率五千马步兵,八千步卒进攻新平。” “安破胡你随军节制余下兵马,派遣骑兵走宜禄原迂回绕道百里城后方,截断百里城粮道。” “某亲率一万两千马步兵进攻灵台县,三方同时击破后,不要着急进攻,等待我军令行事。” “是!!”诸将纷纷作揖应下,而刘继隆则是看向高进达: “你返回制胜关,调遣各关隘兵马,凑足一万新卒给酒居延,等到我们攻破达溪水防线,出兵截断制胜关后路之后,再令酒居延强攻制胜关,说降城内官兵。” “是!”高进达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也适时起身道:“时不我待,三军明日卯时拔营,某希望听到尔等捷报!” “遵汉王令!!” 众将唱声回应,随后宜禄县三万多兵马开始重新划分营区,等待明日拔营。 汉军驻扎宜禄原上,郑畋则是驻扎灵台原上,背靠位于河谷间的灵台县。 双方兵马隔着良水放哨,因此汉军的行动自然在唐军注视下行军。 不多时,塘骑将军情带回了营盘,而灵台原军营内的郑畋收到军情后,不免有些慌张。 “前后不过十日,叛军便拿下了庆州、宁州和泾州除百里城、灵台县外的所有州县。” “若非有梁峁阻挡,恐怕他们已经攻入绥州和鄜州了。” 说到此处,郑畋看向一身布衣的王式:“杨玄冀无故后撤,致使我军谋划破败。” “如今叛军最少俘获十余万口百姓,可随时征募五万民夫。” “只要粮草充足,莫说打到长安,便是将黄河以西的州县尽数占据,也不是问题。” “我军明明料到所有,却始终慢了一步。” “一步慢,步步慢,唯有战场上见真章了。” 郑畋下了决心,王式却眉头紧锁,目光看着眼前的沙盘,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野战打不过,计策又被自己人破坏,加上雨季迟迟不来,他们除了在人数上有优势,其它都不占优。 这种局面,王式只能寄希望于己方兵马能尽量杀伤叛军,哪怕全军覆没,但只要能杀叛军一二万,就能让叛军短期内无法攻陷潼关。 这般想着,他便见郑畋召来了营内都将。 三十余名都将齐聚帐内,每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汉军的实力如何,他们即便没有交手,却也能从平高之役和长武之战中看出。 三万官军覆灭,杨复恭所率一万邠宁军在占据地利的情况下,竟然只坚持了三日便被击溃逃生。 眼下他们在达溪水防线虽然有七万兵马,但是否是这四万叛军的对手,恐怕很难说。 众将脸色如何,郑畋不瞎,自然看得出来。 “砰——” 他忍不住拍案起身,将众将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单手扶在腰间刀柄之上,忍不住说道:“某不明白,为何众将尽皆以为我军不如叛军,仿佛这陇东战场于我军而言,注定了凶多吉少。” “昔年太宗于数十里外浅水原对峙薛举父子数万兵马,以‘后发制人,疲敌制胜,坚壁不出,穷追猛打’的策略,反败为胜,收复陇西。” “后太宗兵出关中,败刘武周、窦建德、王世充、刘黑闼群雄,是以大军所到之处,百姓竭诚欢迎,可谓占尽民心。”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你我眼前。” “眼下我军在此,若能击败叛军,则保天下太平,即便败北,亦不失报国英雄之名。” 郑畋扫视众人,随后拔出鄣刀劈断面前桌案,难得露出狠辣模样。 “无论怎么样,此战兵力是以七万对四万,优势在我!” “传某军令,三军严防死守,定要将叛军挡在达溪水以北!” “末将遵命!!”众将纷纷起身作揖,胸中的锐气也被郑畋调动了起来。 不多时,唐军各部尽皆放出塘兵探马,纵横达溪水两岸。 与此同时,汉军的塘兵探马也随之放出,两军在达溪水及原地不断交锋。 战事还未进入白热化,塘兵探马却已经打出了火气。 翌日,汉军拔营走下宜禄原,沿着良水南下。 刘继隆本欲直接攻打灵台原,但前往灵台原需要经过十几里长的一线天。 这一线天宽不过二丈,长十余里,左右又有梁峁,极易设伏。 考虑过后,刘继隆还是选择绕远路,走下宜禄原后,率军前往泾水,沿着泾水南下后,再走达溪水北岸进攻灵台县。 大军绕道六十余里,最后沿着宽十丈左右的达溪水北岸官道向灵台县攻去。 只是随着大军远眺见到灵台县的时候,刘继隆这才清楚,郑畋为什么要集结兵马在此与他决战了。 灵台县处于达溪水河谷中,河谷南北宽不过二里。 南北均是台原,而郑畋已经令人在台原上布置了投石机,粗略看去,不下百台。 由于地形问题,南北两侧投石机呼应下,试图进攻灵台县的汉军必然会遭受重创。 加上郑畋驻兵两万于灵台原上,随时可以走一线天切断汉军后路。 可以说,只要汉军正面进攻不利,士气受挫后试图后撤,他就可以带大军走一线天从后方进攻,将刘继隆所率的兵马尽数包围。 “汉王,这地方不容易攻打,不如等安都督和斛斯都督攻下新平和百里城,我军再联合安都督夹击灵台县?” 王重荣不肯放过表现的机会,刘继隆见状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同时说道: “你能想到的,郑畋和王式没有可能想不到。” “他们在百里城布置的兵马,不会少于此地太多。” “此地算上杨复恭撤回的兵马,不是三万余,便是四万。” 刘继隆驻兵原地,目光眺望左右地势。 虽说是台原,但通往灵台原的道路就两条,一条就是一线天,还有一条则是在灵台县背后。 摆在汉军面前的,似乎除了强攻,别无其他选择。 “后撤一里扎营!” 刘继隆调转马头,随后指挥兵马民夫开始后撤扎营。 与此同时,郑畋也策马来到了台原上方,隔着二三里远,数十丈高的落差来远眺汉军布置。 王式穿着布衣随他而来,眼见汉军撤军一里扎营,郑畋忍不住抚须。 “小年兄预料不错,这刘牧之果然不敢轻易进攻灵台。” “话虽如此,但刘牧之手中掌握方术,我担心出现什么差错。”王式摇摇头回应。 对此,郑畋忍不住笑道:“又能有什么差错,小年兄过于忧虑了。” 在郑畋看来,刘继隆想要进攻灵台县,唯有强攻这一条路,而强攻地势险要的灵台县,叛军至少要付出上万死伤。 灵台县加上百里城和梨园寨,这三处险要之地,最少能夺走两万叛军性命。 新平易攻难守,被夺去也无妨。 只要能重创叛军,南边的高骈就会动手,而三川内部的那些世家豪强也会忍不住动手的。 届时叛军失利,朝廷只要能速速讨平江南黄贼,即便无法从叛军手中夺回朔方和秦州,也能逼迫刘继隆撤出陇东梁峁。 想到这里,郑畋忍不住抚须,脸上满是自得之色。 只是在他怡然自得时,已经开始扎营并走入牙帐内的刘继隆,当即便令人取来沙盘,堆土成山,摆石为兵。 做完这一切后,刘继隆这才指着沙盘,对四周人开口道: “郑畋以投石机在台原上交叉进攻我军,我军若是强攻灵台县,必然遭受投石进攻。” “围观台原上投石机,左右数量各自不下百台,最少需要两三万民夫才能驱使。” “官军从制胜关疾驰而来,定然没有准备太多民夫,不然不可能来的这么快,还能在此修筑营垒。” “这般说来,他们所用民夫尽皆为百里城、灵台县所征募之民夫。” “这台原我军上不去,灵台县虽然是夯土城墙,但依我军俘获的泾原镇官兵所言,城高二丈,墩厚二丈四尺,即便用火药炸开,也最少得炸两次。” “此外灵台原上还有数量不明的官军,想必不会少,他们可以随时绕道灵台县后方支援灵台县。” 刘继隆将局势说出来后,帐内众将面面相觑,显然都被灵台县的布置给镇住了。 “汉王,只要我军压上,灵台县轻易可取。” 王重荣仍旧保留着他在唐军中的脾性,试图用底层兵卒性命来换取胜利。 对此,刘继隆皱眉看向他,眼神冰冷。 “军中每一个弟兄都是辛苦招募培养而成的弟兄,如何能轻易一言定论?” “再有此等言论,夺职!” “是!”王重荣被吓出冷汗,只觉得刘继隆也并非那么好说话。 至少他生气时的眼神,令王重荣忍不住侧目回避。 眼见他应下,刘继隆收放自如的收回狠厉眼神,接着起身拍了拍手掌上的泥土,略微沉思后,方才开口道: “传令,伐树加厚盾车,蒙上湿牛皮,明日佯攻试试官军手段。” “是!!” 众将领纷纷应下,而后开始命令大军砍伐树木。 只是此时汉军处于陇东梁峁诸州中,人口较为稠密的州县,灵台县附近稍微大些的树木,早就被百姓砍伐殆尽,许多梁峁甚至露出了黄尘般的泥土。 汉军为了取得成材的树木,只能令民夫走出灵台县二三十里外砍伐树木。 好在民夫将树木寻来,而军中精通木匠手艺的兵卒,也连夜炮制起了这些木料。 翌日,军中已然多出了三十辆高八尺,长丈许,蒙上湿牛皮的盾车。 盾车有八轮,轮子在车内,除后方外,余下几个方向都铺设的木板,蒙上了湿牛皮。 盾车沉重,故此必须以两匹挽马才能艰难拉拽行动。 辰时,刘继隆率军着甲出营,一万两千马步兵列阵三重,随着刘继隆挥舞令旗,又分出三百余人上前。 他们穿戴甲胄,兵器齐全,更背负火药包和镐子。 “一人驾车,其余人躲在盾车内部,掘土填河,速度要快!” 刘继隆不忘吩咐,而率领这支兵马的,已然是擢升为马步兵校尉的王建。 刘继隆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只是吩咐过后,不忘提醒道:“若是事不可为,暂且退回,保全自身,方能成就功业。” 王建被刘继隆这番话说的热血澎湃,毫不犹豫的作揖应下,接着拿起木哨吹响。 “哔哔——” 伴随着王建吹响木哨,三十辆盾车开始前进。 与此同时,南北台原上的唐军也迅速反应了起来。 “放投石,闻鼓声进攻!” “哔哔——” “放投石!!” 南北两侧台原上的数百唐军,当即开始驱使上万民夫为投石机配重,放上投石后准备进攻。 这些民夫中,从十五岁到五十岁男子不等,其中甚至有健妇身影,可见郑畋几乎把灵台县健壮之人尽数掏空。 “咚咚咚——” “放!” 霎时间,无数投石机开始运作,二百余颗投石尽数抛射而出,朝着官道上的汉军砸去。 “哔哔——” 驾驭马车的汉军吹响木哨,躲在盾车内部,跟随奔跑的汉军听到哨声,纷纷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其中也包括了王建。 “砰砰砰——” “嘶鸣!!” 但见无数投石落下,三颗投石先后砸中了挽马,亦或者是驾车的汉军兵卒。 人马尽皆被投石砸死,死状凄惨。 此时他们距离灵台县城墙不足二百步,而盾车内的汉军兵卒也尽皆推动起了盾车。 两辆盾车被投石机砸中,湿牛皮破裂,木板断开,兵卒裸露的皮肤被木屑划伤流血。 “传话,令那两伙兵卒撤回来!” 刘继隆眼见两辆盾车破碎,当即要撤回他们。 只是不等旗语挥舞,便见汉军的兵卒冲出了盾车,背负着火药包和镐子朝着灵武县冲去。 哪怕后方旗语不断挥舞,他们也在埋头苦冲,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混账!让他们滚回来!” 刘继隆看得心头泛起凉意,可角落的王重容却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他敢肯定这群兵卒看到了旗语,但他们还是发起了冲锋。 显然,于他们而言,攻破城墙的任务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直娘贼,他们真的不怕死!” 王重荣想到了此前几次他率军与汉军交手时的场景。 此前这句话还只是疑问,可此刻他是真的确信,汉军的某些兵卒是真的不怕死。 他已经了解到了汉军的制度,他无法想象一个懂文识字的兵卒,竟然会为了军队的成败而舍弃自己性命。 “放!!” “嘭嘭嘭——” 无数投石再度出现,而此时盾车已经抵达了灵台县的护城河外。 灵台县毕竟只是小县,又是夯土城墙,故此护城河也不过仅丈许宽。 抛弃盾车而来的兵卒率先抵达此处,随后开始取下镐子刨土。 “弓弩准备!” “放!” 马道上,杨复恭指挥着唐军举起弓弩,对着三十余步外的兵卒射出了箭矢。 无数箭矢射来,第一时间便将人射成了刺猬,但身披重扎甲的汉军仍然在刨土,哪怕已经被射伤。 唐军箭矢还在继续,而此时两辆盾车冲到了此处。 在驾车兵卒的驱使下,两辆盾车在冲入护城河前,车上的兵卒率先挥刀斩断了缰绳,随后吹响木哨。 挽马得以脱困,而盾车也在听闻木哨声的兵卒推动下,直接冲入了护城河中。 两辆盾车没入护城河内,但依稀可以看见车顶。 四伙汉军开始不断刨土,而后续的盾车也陆陆续续赶来,但他们并未冲入护城河内。 “列阵还击!” 二百汉军列曲阵,以弓弩开始还击城头的唐军,剩余百余人则是埋头刨土。 此时,无数投石朝他们落下,众人纷纷开始躲避,但仍旧因为站队过于密集而被当场砸死二十余人。 饶是如此,他们也并未散开,而是趁着投石机装填的时间,不断还击和刨土。 “哔哔——” 木哨声作响,二百余汉军顿时散开,开始返回后方十余步的盾车中,推动盾车试图渡过护城河。 松软潮湿的泥土让盾车的木轮沾满了泥泞的泥土,行动困难。 饶是如此,第一辆盾车还是冲到了护城河对岸。 “冲!!” 眼见盾车冲了过去,王建等人眼底闪过激动的光芒。 接下来一辆辆盾车渡过护城河,凶猛撞在了城墙上,随后城墙根就传来了掘土声。 在长武城守出经验的杨复恭早就做好了准备,投石檑木和石脂纷纷招呼,大火点燃。 霎时间,城墙根火势一片,而河谷两侧的投石机也由于汉军来到城墙下,投鼠忌器的不敢进攻。 一辆又一辆的盾车对城墙发起了撞击,掘土声不断,而杨复恭也是看得尤为着急。 无数石脂投下,火势愈发凶猛。 “轰隆隆——” 忽的,夯土城墙竟然被大火烧得开裂,这一幕让杨复光忍不住骂了出来: “直娘贼!这城墙是哪个叵耐的杀才修的!修他娘的头!修他耶的头!!” 夯土城墙不耐火攻,但也不至于才燃烧半柱香时间就被烧得开裂。 这种景象,只能说明有人在修城墙时偷工减料,使用的三合土太少。 杨复恭和守城的众将都明白,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哔哔——” “撤!离开这段城墙!!” 当木哨声从盾车内响起,杨复恭连忙下令兵马撤离此段城墙。 得到军令,早就听闻叛军方术的神策军纷纷朝着城墙两边逃亡,而盾车内的汉军也纷纷逃出了盾车,在王建的率领下,往城墙左侧逃去。 马道上的唐军不断射来箭矢,不少人被射中,王建便带人护着他们撤退。 唐军的箭矢不断,眼看岌岌可危时,他们埋藏的火药包也随之点燃了。 “轰隆——” (本章完) 第427章 大事去矣(万字大章) 第427章 大事去矣(万字大章) “轰隆——” 霎时间,当灵台县城墙扬尘骤然升起数丈之高,守在马道上的邠宁军和神策军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空白。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木哨声已然响起半响了。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朝着被火药炸出的豁口处冲去。 硝烟味掺杂着浓重的土腥味在鼻尖回绕,当众人冲到豁口处时,但见城墙已经被炸出三丈宽,丈许深的豁口。 “把口子填上!” 杨复恭熟练指挥着神策军和邠宁军的兵马,他们当即便投下板车和投石、檑木等等能够填上豁口的东西。 与此同时,王建也带着三百多汉军冲回到了豁口处,以弓弩对射城头的唐军。 王建力大,挽弓一石的同时瞄准一名正在指挥的将领,一箭射中其胸口。 巨大的力道加上专门破甲的凿子箭,杨复恭只觉得胸口一痛,低头看去,却见自己胸前中箭,疼痛传来。 “透甲了!” “监军!!” 眼见杨复恭胸前中箭,四周将领大骇,纷纷将他护到中间,护送着他往后撤去。 “放箭!!” 霎时间,箭如飞蝗在扬尘中穿梭,而在如此距离下,甲胄也不能做到完全防护。 不少汉军面部中箭倒下,而唐军之中亦有面部中箭死者。 王建不断挽弓,连射一壶箭矢,凡中箭者,甲胄皆穿。 只是甲胄虽然被射穿表面,但箭矢并未没入太多,使得这群人虽然负伤,却侥幸活了下来。 不多时,汉军脚下已经插满了箭矢,而王建目光也斜视看到了正在豁口处掘土,准备埋放火药包的火器兵。 没有盾车封闭,火药包的威力会因为泄气而下降,但这无非就是多炸几轮罢了。 想到这里,王建尽力吸引唐军目光,直到他身旁能站立的汉军越来越少,他所期盼的哨声也骤然响起。 “哔哔——” “撤!!” 当汉军的木哨声响起,不论汉军还是唐军,当即迅速撤离了此处战场。 与此同时,后方的刘继隆远眺战场,但见汉军数量骤降,不由得握紧马缰,看向身旁都尉。 “派三百马步兵,每人背负一个火药包上前,某不信炸不开!” “是!!” 都尉连忙应下,随后便集结起了马步兵,准备一次性冲过投石机的区域,抵达灵台县城下。 “轰隆——” 忽的,远处灵台县的豁口处再次出现扬尘,然而由于密封空间不够,这次的扬尘虽然升腾更高,但对城墙造成的伤害却并不足够。 三百马步兵乘马出阵,每个人眼神坚定,可是从他们的举止中看来,他们此刻异常紧张。 刚才的一幕幕还在眼前,唐军交叉进攻的投石还在远处,那破损的盾车和尸体亦是如此。 “哔哔——” “驾!” 木哨作响,三百马步兵迅速抖动马缰,往灵台县冲去。 这一幕被正在指挥的郑畋看得清楚,他当即挥舞令旗,早已准备好的二百台投石机骤然发起强攻。 霎时间,二百投石交叉抛射而来,三百马步兵扩散开来,却依旧有十余人被当场砸死砸伤。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中回溯,似乎也谈不上后悔,只是惋惜自己不能再陪伴家人。 渐渐地,倒下的人慢慢失去了神采,而其余人却埋头狂奔。 数百步的距离,对于疾驰的马步兵而言,只要躲过了第一轮投石,基本就等不到第二轮投石了。 二百余人冲到了护城河前,下马后往马臀挥鞭。 乘马尽数受惊,往后方奔驰而去。 二百余人见状,当即冲向了豁口,而扬尘此刻也被河谷的山风吹散。 王建带人返回了豁口,与新抵达的二百余马步兵汇合后,当即分作两队。 一队弓弩压制唐军,一队埋头掘土,埋藏火药。 豁口处不断有投石落下,汉军的兵卒将几辆受损不算严重的盾车推来,为他们挡住了唐军投下的投石和檑木。 一包包黑火药被填入豁口处,哪怕威力并不大,可只要数量足够多,也能达到刘继隆想要的效果。 近三千斤黑火药被填放豁口处,不少被投石砸的破裂。 眼见如此,这些精通火器的马步兵不敢逗留,连忙吹响木哨。 “哔哔——” “撤!” 宛若提前训练好那般,当汉军的木哨声响起,不论汉军还是唐军,都纷纷撤离了此处豁口。 “王校尉,撤出百步开外!” 率领汉军撤退的另一名校尉提醒着王建,王建闻言头皮发麻,当即率领麾下兵卒与这名校尉汇合。 二人率兵往左侧退去,而唐军则是撤出数十步后稳住阵脚,开始以弓弩招呼他们这五百余人。 一时间,汉军中箭者不少,城头更有绞车弩和大号凿子箭招呼他们。 绞车弩的凿子箭射来,哪怕身披重扎甲的汉军兵卒都会被射穿身体,血洒当场。 王建看得惊恐,却又带着几分火气。 撤退路上,他回头看向豁口,但见他们已经距离豁口超过百步,本想示意停下,却见另一名校尉还未停下,只能跟随埋头逃亡。 在他们逃亡的同时,被送到城楼处的杨复恭也被人脱下了甲胄,但见王建射出箭矢射穿了他所穿的明光铠,没入寸许。 幸亏杨复恭也算膀大腰圆之人,只是略微轻伤,并不致命。 在他重新穿上衣服和甲胄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震动。 “轰隆——” 瞬息之间,众人只听到平地惊雷,而城楼外的唐军却见扬尘瞬息间扩散开来,升腾十余丈高,然后被震倒一片。 距离豁口最近的不少唐军只感受到了一阵强压袭来,不少人纷纷耳鸣,晕倒一片。 无数土疙瘩从空中落下,而撤出一百五十步外的汉军见状,当即停下脚步,感受着狂风与扬尘吹过后,立马冲向了被引爆的豁口。 但见豁口处,原本还存在的夯土城墙,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一道宽四丈,深三丈的豁口就这样出现,豁口内里堆着无数好似砂土的软土,坚固的墙基只露出尺许高,根本无法阻碍大军杀入其中。 “杀!!” 眼见豁口被炸开,王建一马当先杀了进去,身后的汉军也只是迟钝片刻,紧接着纷纷激动冲入其中。 “先登之功,擢升三阶!!” “哔哔——” 悠扬的木哨声成片响起,使得郑畋、王式及杨复恭、刘继隆等人脸色骤变。 前三人是惊诧,而刘继隆则是惊喜。 他调转马头看向诸将,语气沉稳自信:“窦敬崇领马步兵一千,先行冲锋吸引官军投石,余下诸部兵马,等待官军投石后,尽数发起进攻!” “得令!!” 众将纷纷作揖,而此时灵台县的杨复恭也反应了过来。 他当即带兵冲向了豁口,但见豁口被炸开,汉军已经涌入城内,由不得他多想,他立即带兵冲下了马道,冲向了这五百余人的汉军。 汉军五百人结六直阵,死死守在豁口处,而唐军则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马道上更是弓弩投石不断。 “战锋顶住,顶住就是擢升三阶,顶不住就是身死!” “想想尔等家人,难道尔等不想带给他们富贵吗?!” 王建鼓舞军心的能力并不低,只是三言两语间,便把三军士气提到了最高。 任由唐军结阵冲杀而来,汉军战锋阵脚佁然不动,宛若一座山脉,任由海浪冲击。 “杀!!” 此刻,后方已经准备好的汉军马步兵发起了进攻,一千人猛然冲向灵台县豁口。 见状,郑畋毫不犹豫下令:“放!” 霎那间,二百投石被猛然抛出,而刘继隆等的就是郑畋的先手。 “冲!!” 他振臂高呼,更是一马当先。 除了三千驻队需要留下保护民夫外,余下六千余马步兵尽数发起了冲锋。 “中计了!” “速速装入投石!” 郑畋反应过来,立马看向身后的兵马及民夫,而此时王式也立马道: “神策军操训不足,仅凭杨复恭万余人,绝对顶不住如此之多的叛军,眼下必须速速派出援兵,再派一千五百精骑为偏师,从后方突袭叛军。” “好!”郑畋不假思索应下,很快开始挥舞令旗,调兵一万驰援灵台县,又从本部两千精骑中分出一千五百精骑去袭扰汉军后方民夫。 只是精骑速度再快,也需要大半日才能疾驰袭扰汉军,所以杨复恭必须守住灵台县大半日。 “嘭嘭嘭——” “额啊!” “嘶鸣!!” 河谷官道上,投石落下,被击中者,血肉横飞,难有苟全者。 数十人马毙命落石下,但他们却为后方主力扫平了障碍。 不等左右台原上的投石机二次进攻,七千多马步兵便已经渡过了护城河,尽皆下马,结阵冲向豁口。 “哈哈!先登之功到手了!弟兄们阵脚稳住!!” 王建眼见己方援军冲来,激动地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笑声感染了所有人,而四周的神策军及邠宁军听到汉军援兵到来,阵脚一片慌乱。 “阵脚不得辄动,尽数稳住阵脚,我军援兵已然在路上,守住此处,每人擢赏十贯!!” 杨复恭十分清楚,这些神策军的兵卒并不差,但架不住军将都是北司出来的人。 北司出来的将领,狐假虎威还行,真正指挥就露馅了。 原本北司还有高骈、周宝等人撑场面,可随着高骈崛起,周宝被俘,加上此前秦州惨败,神策军将领素质一降再降。 自己如果不下狠令,这群人绝对会临阵脱逃。 想到这里,杨复恭厉声道:“各队猛毅之士驻队,果毅领人,居队后督战,观军士后退者便斩。” “若战锋等队有人不听令而后退,同队人能斩其首者,赏钱十贯。” “别队见不入人,能斩其首者,赏钱十五贯。” “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谦旗急须前进相救。” “若左右谦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须前进相救。” “其进救人又被贼缠绕,以次后行人准前急须进救。” “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押官及队副、队头皆斩。” “但有队被贼缠绕,比队亦须速救,临阵不救者,皆斩。” 杨复恭的话,很快便被旗兵口口相传到队前,各队尽皆紧张,他们知道杨复恭不是说笑,纷纷稳住了阵脚。 一时间,双方对峙起来,而汉军的援兵也源源不断的从豁口内涌入其中。 “哔哔——” “进!!” 汉军别将挥舞令旗,王建等校尉见状,连忙开始指挥本团兵马进军。 “杀!!” 喊杀声骤然响起,汉军战锋挺枪而上,与唐军长枪碰撞一处,你枪戳来,我枪扎去。 但见力弱者被挑翻,亦或者直接扎穿面部,长枪看似锐器,然而当它戳来时,威力丝毫不逊色钝兵。 凡遭丛枪戳者,无不内伤呕血,亦或者疼痛超过忍受,晕厥当场。 汉军有条不紊的有人补上,后方跳荡兵扯开腰间的粗布,铺在地上后,当即将伤兵拖到粗布上,拽着粗布往后方去。 相比较之下,神策军和邠宁军就显得狼狈,根本不管这些所谓伤兵。 若是队头见到,这些伤兵还有活路,若是队头将其无视,其余人根本不敢救他。 眼见汉军不断推进,己方不断后退,杨复恭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不准退!阵脚稳住!” 他下令的同时,目光看向马道,但见马道上的神策军正在不断推下板车和檑木滚石,试图将豁口堵住。 然而他们推动的速度,远不如汉军清理的速度快。 灵台县的情况,台原上的郑畋、王式也看在眼里,记在心底。 眼见如此,王式干脆道:“我军都躲在马道或城墙内,而汉军聚集城墙外尤其多。” “眼下城墙已然告破,多一两处豁口也无妨,倒是能借此多杀叛军,何不动手?” “这、这恐怕……”郑畋多有犹豫,但眼见王式眼神坚定,他还是摆手道:“诸投石机校准方位,往灵台县叛军攻去!!” 军令传达,凤翔军没有半点犹豫,当即命令民夫们开始为配重箱清理石块,准备调转方位后,进攻灵台县城墙外汉军。 与此同时,时刻关注台原两侧的刘继隆也在三军之中看到了他们的举动,不免凝重起来。 “传令,一炷香内必须破阵!破阵者擢升三阶!” “是!!” 刘继隆军令下达,原本已经得到先登之功的王建闻言,脑中瞬息间闪过无数种想法。 “眼下已经擢升三阶,战后论功,最多不过别将,倘若再行破阵,便可擢为都尉!” 王建眼神闪烁,思考清楚后,顿时振臂高呼:“弟兄们,先登之功已然获得,然此不过小功尔!” “若能破阵,又得三阶擢升,你我兄弟,最末也是队正,功劳就在眼前!!” 汉军制度,军卒不过是无品级的流外,而队正是正九品下的官职。 若是以功论,眼下他们获得先登之功,就是普通兵卒都能得到队正的官职。 可问题在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只要汉军不扩军,他们大概率是得不到实职,顶多能得到队副或伙长的实职,领着队正的俸禄。 可若是再得到破阵之功,他们肯定能得到队正的实职,领着旅帅的待遇。 想到这里,众人原本已经麻木的双臂,竟然再次多出了力量。 “杀!!” “杀贼!” “啐!狗胡杂,尔等才是贼!” “你娘的头!!” 眼见汉军突然发狂,竟然还叫自己为贼,神策军和邠宁军的战锋队也来了火气,啐其为贼的同时,奋力抵挡。 王建眼见打贼不入,目光顿时看向了阻碍大军的坊墙。 “直娘贼,把这墙推倒!!” 王建话音落下,说着便去做,拿出金瓜锤便开始猛砸坊墙。 汉军兵卒见状,纷纷效仿其开始用钝器破坏坊墙。 杨复恭见状,脸色骤变难看,他很清楚灵台县内的坊墙是什么情况。 无非就是夯土夯实,厚不过二尺的夯土墙罢了,若是有冲车,冲撞几下也就倒下了。 如今汉军上百人破坏坊墙,坊墙根本挡不住。 他连忙调集一千神策军进入这座坊,等待汉军破坏坊墙的同时,结阵挡住他们。 神策军开始行动,哪怕是被北司送来做替死鬼的素质,但他们毕竟操训了半年多,此刻还是能展现些许实力了。 不过这些实力在面对汉军时,便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砰——” 坊墙径直倒下,汉军与神策军面面相觑,王建率先发难,冲上去便以金瓜锤乱锤神策军。 其余汉军有样学样,但后方的汉军见状则是结阵顶了上去。 一千神策军,根本挡不住数百汉军的穷追猛打,很快便溃不成军的撤到了坊内的街巷中。 有了突破口,无数汉军开始冲入坊内,而杨复恭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率领两千兵卒去堵住坊门。 成批汉军涌入灵台县内,这让正准备进攻的郑畋坐不住了。 “放!!” “哔哔——” 哨声作响,二百投石机齐齐发作,瞬息间抛出二百颗三十余斤沉重的投石。 南台原的射程不足,许多投石落入了达溪水内,可北台原的投石还是落在了汉军上方。 “嘭——” “额啊!!” 数十颗投石落下,骤然间,但听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数十上百人毙命或负伤。 刘继隆胯下军马也被吓了一跳,但被刘继隆用蛮力稳住。 “进城,不要在城外纠缠!” 他稳住马匹,不断指挥汉军入城。 此刻王重荣展现了他的骁勇,带着刘继隆调给他的一千多人,汇合王建这支尖兵后,当即对杨复恭指挥的两千多神策军发起了强攻。 杨复恭对王重荣不太熟悉,并不清楚此人就是前大唐河中镇左兵马使。 不过他即便知道,此刻也于事无补了。 王重荣已经看出来了,汉军打如今的唐军,虽不至于碾压,但也是强势得不成样子。 跟着北司南衙那群虫豸,哪有跟着汉王来得有前途? 原本还小心思不断的他,在看到汉军那视死如归的举动后,瞬间归心刘继隆。 此刻的他只想好好表现,为自己洗去降将的身份。 “杀!!” 王重荣咆哮着率军冲垮了杨复恭所率神策军的战锋,双方短兵交击,街道乱成一片,无数汉军冲出坊门,将神策军不断击退。 “直娘贼!直娘贼!!” 杨复恭骂来骂去就那两句,而汉军士气高涨,随着众人涌入城内,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神策军和邠宁军几乎被一路推着走。 “李兵马使还有多久抵达灵台县?!” 郑畋远眺灵台县情况,虽然看不清楚,但见到汉军尽数涌入城内后,还是不可不免的担心起来。 他质问身后都将,都将闻言推测道:“李兵马使已然出发两刻钟,最快还需要四刻钟。” 都将的话,让郑畋的脸色变得尤为难看。 他以为时间过去很久了,但眼下距离开战,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罢了。 “神策军果不堪用!” 郑畋这时才反应过来,而王式虽然也同样着急,却仍旧安静等待结果。 灵台县内的汉军与唐军进入了巷战,唐军依托坊市自保,而汉军则是选择逐一围攻。 灵台县内十六个坊,宛若堡垒般,被汉军一个接一个的拔除。 神策军战力一般,可是依靠坊墙,却还是能坚守一段时间,而其中的邠宁军素质比神策军略强,杨复恭率领其坚守县衙。 县衙的墙壁被王式、郑畋加固过,垒砌石块而成,高二丈,是一个真正的城中之城。 “汉王,他们是准备在城内与我军拼杀!” “汉王,不若直接用火药,将所有坊墙尽数炸塌!” 站在刘继隆身后的都尉们先后开口,显然都看出了郑畋试图用复杂的坊市街巷来弱化汉军兵团作战的能力,继而形成总体和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只是郑畋似乎低估了汉军“团旅队伙”的中基层组织能力,也太高估神策军和邠宁军的实力。 眼下的局面,神策军和邠宁军虽然给汉军攻城拔地造成了不小的阻碍,但汉军依旧如推土机般,一坊接一坊的“推平”而去。 局势并未因为郑畋预料到而好转,反而越来越差。 刘继隆眼见一坊又一坊得插上汉军旌旗,嘴角扬起:“正面打不过,哪怕有再多奇技也无法取胜。” 城内的喊杀不断,百姓只能躲在家中角落,瑟瑟发抖的等待战事结束。 “叛军入城了!” “军耶,叛军入城了,我们要回去!” “全部住口!” 台原上的灵台民夫们开始闹了起来,他们眼见汉军打入城内,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 郑畋见状,立马回头看向王式,而王式只能长叹一声:“大军开拔,能否守住灵台,就看我军能不能利用灵台坊市街巷来重创叛军了……” 闻言,郑畋不再犹豫,当即开始下令大军开拔,走下灵台原。 只是在他走下灵台原时,灵台县内不少神策军已经投降,唯有撤入县衙的邠宁军和撤入东西市的神策军还在负隅顽抗。 县衙和东西市的物资充足,坊墙也更为高大厚实。 刘继隆得知情况,当即让人开始掘墙,埋设火药。 不过杨复恭也有办法,他令人将石脂倒出,以火把点燃,这样汉军就无法掘土进攻,继而拖足时间。 “汉王,西城城门打开,官军有援兵驻守西城马道,正在与我军争抢街坊!” 王重荣策马而来,略微气喘,脸上沾染不少鲜血。 刘继隆闻言并不紧张,而是看向王重荣道:“放他们进来,既然他们想要在街巷消耗我军,那便利用此役,彻底击破官军!” “是!!”王重荣闻言激动,连忙调转马头,前往西城下令。 在王重荣走后,城外又有塘骑急忙来到此处被攻破坊墙的坊内,寻到了坐在酒肆门前的刘继隆。 “节帅,官军从灵台原撤走。” “好。”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开始等待战果。 西城的喊杀声大了起来,哪怕在一里外的东城都能听到。 刘继隆四周拱卫着数百名兵卒,负伤的兵卒也被送到此处,供百余名军医救治。 汉军的外科手段,比起明清两代也不遑多让。 只要不流血过多,又或者需要开膛破肚,其它的外伤都能救治过来。 尽管汉军的军医已经在刘继隆指点下,弄清楚了血型和输血的问题,但输血在这个时代依旧不可行。 空气栓塞、血液凝固和测试血型这些问题解决不了,强行输血的情况下,轻则感染或败血症,重则堵塞而毙命。 刘继隆除了能提供一套成体系的测试和研究方法方向外,其它的也提升不了太多。 摆在他眼前而去世的伤兵并不少,他的心情也不免有些不忍。 只是不忍归不忍,为了天下太平,该有的牺牲是必要的。 “杀!!” “嘭——” 灵台县西城,汉军此刻正从南北城的马道,以及西城墙根马道往上攻去,不断与唐军争夺城门。 双方结阵厮杀,战锋持长兵在前,跳荡持弓弩及短兵居中,驻队督战。 从巳时(9点)开始厮杀,两军不断轮阵,每时每刻都有几条鲜活的性命被埋没。 同时,灵台县的东西市也被汉军攻破,汉唐双方在街巷中厮杀。 负伤的神策军伤兵拖着伤腿爬向水沟,本想靠着休息,却被突然倒塌的坊墙轰然掩埋。 窦敬崇、王重荣等人没有让刘继隆失望,东西市神策军很快被击溃,数千人开始举众投降。 此刻除了西城的唐军,就只剩下坚守县衙的杨复恭所部了。 杨复恭眼见东西市接连被攻陷,而己方援军迟迟无法攻打到县衙,也不免慌张起来。 在左右的劝解下,他最终选择了率兵突围。 “嘭!” “河陇胡杂!” “关中狗!!” 县衙的后门被打开,汉唐双方兵卒尽皆反应过来,邠宁军护着杨复恭往城西杀去。 与此同时,窦敬崇及王重荣却率领五千汉军,将城西的官军不断击退。 大半个时辰过去,唐军被赶下了西城马道,城门楼也被汉军夺回,但城门千斤闸的机关被毁,千斤闸无法放下,而数千唐军背靠西门坚守。 此刻,城西扬尘四起,经过大半个时辰,走下灵台原的郑畋、王式等人,正在率领凤翔及泾原、宣武、义成等二万兵马靠近西城。 “郑相亲率大军前来,三军阵脚稳住,准备还击!!” 指挥唐军坚守的凤翔军兵马使李昌言厉声开口,而唐军得知己方援军到来,顿时士气高涨。 在他们士气高涨的同时,杨复恭也带兵艰难杀出县衙,两千多邠宁军死伤超过三成,而挡在他们前面的则是两千余汉军。 “后军来敌!!” “哔哔——” 霎时间,原本包围西门唐军的汉军,突然成了被夹击的对象。 只是面对此等局面,指挥兵马的王重荣并不慌乱,汉军同样沉稳。 无须指挥,后军列直阵为前军,驻队化作战锋、跳荡、驻队等三重兵马。 杨复恭眼见汉军动作如此迅捷,心中不免绝望。 但又见己方还在坚守城门,当即重燃信心。 “冲过去,冲过去就能活!!” 面对人数远多于己方的汉军,邠宁军本已露怯,但却在杨复恭的提醒下,这才反应过来。 “直娘贼,杀不过去唯等死尔。” “杀过去!” “莫要管阵脚,杀过去便可图存!!” 原本已经是残兵的邠宁军,眼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援军,不免激起了血性。 指挥唐军坚守城门的李昌言见状,当即也是燃起信心,振臂高呼: “我军援军已至,合该夹击时,破叛军阵者,擢升三级,赏钱百贯!!” 原本还在低迷的唐军,看到前后都有援军,也不免燃起了信心。 只是面对他们的血性,被夹击的汉军佁然不动,而马道上的汉军也开始结阵走下马道,对唐军开始了夹击。 此刻两军各自交缠,谁打输了,谁就是被夹击的那方。 “杀!!” 喊杀响起,战锋交战,跳荡张弓搭箭,箭如飞蝗。 得知郑畋率军抵达,在后方的刘继隆也策马来到了灵台县城墙上,俯瞰城内外情况。 由于城墙被汉军夺得,郑畋依托西城墙与街坊围攻陇右的筹划已然失败。 他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下令大军强攻城内。 一时间,攻守易形,汉军成了守城的,而唐军成了攻城的。 汉军从容在马道上张弓搭箭,唐军则是不断抵挡。 唐军四万三千兵马,如今存者不过三万,而汉军死伤虽然也不少,却足有万余人在阵上杀敌。 刘继隆翻身下马,张弓搭箭的同时,测量了下自己距离郑畋的距离,发现距离超过三百步后,他皱眉调转了方向。 城下身穿明光铠的将领,此刻正在指挥城门口的唐军与杨复恭所率唐军汇合,但王重荣率军挡在他们之间,他们根本攻不进去。 刘继隆见状,缓缓放开弓弦,对身旁人递出箭矢:“换破甲箭!” “是!”都尉为他更换破甲箭,随后便见刘继隆张弓搭箭,二石强弓高足五尺,弓臂与弓弦粗大,却被刘继隆瞬息间拉了个满月。 “砰——” 瞬息间,箭矢离弦而去,原本正在指挥的李昌言只觉得脑后刺痛,下意识回头。 不等他反应过来,粗大的破甲箭射穿明光铠,没入胸中不知多少,李昌言坠下马去。 “兵马使!!” 左右见状,纷纷惊出冷汗,回头张望,却根本看不到有人放冷箭。 他们纷纷下马,眼见李昌言还有呼吸,连忙将其唤醒。 苏醒后,李昌言第一句话便五官痛苦:“别动!” “替我脱甲……”李昌言痛苦说着,左右见状纷纷为他脱下明光铠,但见他在内里还穿了层胸甲,破甲箭并未射穿这层胸甲,但甲片凹陷厉害。 “兵马使,无碍、只是轻伤。” 左右缓了口气,李昌言却痛苦道:“骨头、骨头断了……”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 “送我出去……” 李昌言这句话说罢,当即晕厥而去,而左右也只能指挥兵马,派人将李昌言护送出城。 与此同时,站在刘继隆身后的都尉忍不住开口道:“汉王神射,此地距离那官军将领最少有六十步,汉王神射!” 刘继隆闻言皱眉,随后将弓箭收起来:“距离太远,恐怕未能将其毙命。” 见他这么做,左右都尉面面相觑,他们大多都用九斗步射弓,七斗骑射弓。 饶是军中骁勇的安破胡、斛斯光,也不过骑射用一石,步射一石二三罢了。 能使步射二石强弓的还如此轻松的,也只有自家汉王了。 “他们主将中箭,趁他们病,要他们命,一口气将其击溃!” “是!!” 刘继隆沉声下令,随后便见旗兵挥舞令旗,而刘继隆的大纛也被升起。 “汉王来了!” “汉王传令,三军破阵!!” 当刘继隆的大纛在城头升起,汉军尽皆昂扬,士气高涨,而唐军却如霜打的茄子,骤然无力。 杨复恭始终无法击破汉军防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旁邠宁军越来越少。 汉军前压,原本还能守住城门的唐军哪怕迎来了援军,却也在汉军的不断前压下后退。 杨复恭身边的邠宁军只剩不到数百人,而围攻他们的王建见状,当即厉声招降:“弃兵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邠宁军兵卒闻言动摇,杨复恭见状连忙呵斥:“尔等皆食朝廷俸禄,某亦视汝等为兄弟,莫不是要舍弃忠义否?!” 杨复恭本以为他的这番话能让邠宁军的兵卒稳定下来,却不想他话音才落下,四周邠宁军的都将、列校都朝他扑了过来,将他压倒在地。 “混账!某是神策军杨氏……” 不等他话音落下,一名列校朝他面部猛锤三拳。 “杨杨杨!狗脚杨!” 杨复恭鼻血横流,顿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建见状,连忙率军冲上前来,将这些投降的邠宁军缴械,同时上手将杨复恭捆了个清楚。 唐军被击出城外,刘继隆眼见邠宁军投降,当即指挥三军出城进攻。 汉军体力充沛,眼下正是穷追猛打时! “传令,三千驻队化作前军,追击官军!” 他对身后吩咐,身后都尉连忙应下,派出快马去调集后军三千马步兵追击。 城外,郑畋眼见麾下兵马杀入城内,结果不到两刻钟就被杀败出来,脸色骤变。 “撤……” “不可!” 郑畋准备撤军,王式却连忙打断,同时解释道:“叛军马军众多,前番台文你也看到了。” “眼下绝不可轻易撤军,而是应该结阵重整兵马,再缓缓撤军向百里城去。” “好!”郑畋见王式这么说,渐渐的冷静下来,确定王式说的没有问题后,这才开始重整兵马,与汉军在达溪水北岸结阵对峙起来。 六千多汉军结阵对峙他们这两万余官军,不仅在气势上压倒他们,还一副蠢蠢欲动,将他们视为猎物的举动。 郑畋只觉得胸口憋着气,忍不住质问身旁将领:“李兵马使呢?!” “李兵马使被叛军之中神射手射中要害,眼下正在后军休养。” “神射手?”郑畋闻言,只觉得脖子发凉,不免看向四周,确认自己安全后,这才看向王式。 “小年兄,眼下应该如何?”郑畋询问道。 “此地距离百里城不过三十余里,我军精骑也差不多该撤回来了。” “现在派快马前往百里城向杨副使求援,再等到精骑撤回,以精骑断后,三军撤往百里城。” 王式知晓刘继隆马军厉害,但此地地势狭长,两千精骑,足够挡住汉军。 不过在此期间,决不能出错。 想到这里,王式看向四周,但见阵中毫无神策军的旌旗,不由满意颔首。 神策军的兵卒没问题,可那些北司出身的将领太过无能,定会牵连三军撤退。 眼下己方两万余兵马,尽皆是凤翔、泾原、义成等处的新卒和老卒,哪怕撤退出错,也极易调整。 想到这里,他也看到了郑畋派出快马,随即看向对阵汉军。 汉军仍旧虎视眈眈的模样,这让王式皱眉,随后想到了刘继隆似乎还留有驻队兵马,脸色微变。 “阵脚不可松动,刘牧之此刻定然在等待机会!” “好!”郑畋不假思索回应,而他们二人也没有猜错。 在他们与汉军列阵对峙的同时,三千马步兵正举着刘继隆的大纛,绕过灵台县,出现在了战场东南角。 刘继隆策马从城内走出,与三千马步兵会师后,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远眺郑畋中军大纛。 “这郑畋倒是个处事不惊的人才。” 他不吝夸奖,但思绪间已然想到了如何击破官军。 官军赶了十几二十里路,刚刚杀入城内两刻钟就被杀出,士气必然低落,眼下不过是强行稳住阵脚罢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抬手道:“传令窦敬崇,着其率军撤回城内。” “是!” 都尉作揖应下,随后便见令旗挥舞,而指挥六千余汉军下马步卒结阵与官军对峙的窦敬崇也瞧见了旗语。 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撤退,但汉王军令,他不敢不从。 “撤!” 他不甘应下,随后传令三军开始后撤。 眼见汉军后撤,原本还在紧绷的官军骤然松懈,郑畋与王式都不免松了口气。 正在他们松懈时,刘继隆所率三千马步兵骤然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不好,快列阵!!” 霎时间,三千马步兵发起了冲锋,原本还在撤退的汉军也骤然停下脚步,尽皆看向中军。 窦敬崇惊讶看向马步兵处,但见马步兵已然发起冲锋,而旗兵留下,正在挥舞令旗。 窦敬崇迷糊片刻,看懂旗语后,欣喜若狂:“三军止步,结六直阵,冲阵!!” 原本即将撤回城内的汉军步卒,此刻连忙结阵,随即朝着官军冲杀去。 官军此刻根本顾不上他们,而是在郑畋挥旗下,试图调整方向,以直阵战锋面对汉军的马步兵冲锋。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从五十步到二十步,唐军弓弩骤然放箭。 箭如飞蝗下,刘继隆亲率马步兵迂回绕过唐军正面,哪怕不少马步兵中间跌落而死,他也没有停下,而是重新绕回。 “三军不可辄动!!” 眼见汉军步卒冲来,唐军已经无法调整阵型,王式只能夺过郑畋手中令旗,挥舞间令侧翼化战锋、跳荡,挡住汉军进攻。 “嘭——” “杀!!” 喊杀声间,汉军六千步卒结阵撞上了唐军侧翼,哪怕有王式指挥提醒,但唐军的侧翼还是被撞得阵型破碎,阵脚浮动。 王式见状,当即挥舞令旗,因为他已经想到了刘继隆准备干嘛。 “呜呜呜——” 果不其然,刘继隆调转兵锋后,趁唐军注意力都在侧翼,阵脚浮动时,果断发起了真正的冲击。 以马步兵冲击唐军军阵,哪怕唐军阵脚浮动,也不是那么好冲击的。 可刘继隆以正兵、奇兵虚虚实实创造出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没有把握呢? 霎时间,原本浮动的唐军军阵被三千马步兵瞬息凿入,而汉军马步兵也死伤不少。 王式正欲还击,却见军心涣散,阵上竟有逃亡之人。 “果毅督战,凡临阵脱逃者,皆斩!!” 王式挥舞令旗,可他这么做已经晚了,凤翔、泾原等镇新卒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 眼见己方两翼队阵都被击破,他们此刻只能不断后退,而此举在其他兵卒眼里,俨然是前军战败的讯号。 一时间,唐军号令紊乱,而左右两翼汉军都开始发力在阵中不断厮杀。 王式及郑畋脸色煞白,已然知道了己方结局…… (本章完) 第428章 关中属我(月底求月票) 第428章 关中属我(月底求月票) “杀!夺纛者擢升三级!俘郑畋、王式者擢升三级!!” “杀!!” 达溪水北岸,随着刘继隆利用唐军松懈的间隙发起突击,唐军阵脚被破,前军溃退之势已然无法阻止。 郑畋、王式等人脸色异常难看,眼睁睁看着前军不断溃退。 “撤!后撤!” “前阵破了!快撤!!” “不准后退,后退者斩!!” “直娘贼,你娘的头!” 前军队副的数百名督战士兵手持陌刀,厉声呵斥,结果迎来的却是同袍的率先挥刀。 霎时间,手持陌刀的数百名督战队副开始举起陌刀,手起刀落。 数百溃逃的溃兵被阵斩当场,哪怕因为重甲而没有立刻死去,但那十五斤沉重陌刀狠厉劈下的力道,却让不少人都疼痛的跪倒地上,亦或者直接晕厥。 后方本要溃逃的唐军眼见如此,纷纷止下脚步,面露犹豫。 “都滚回去!!” 队伍中,指挥督战队副的一名高大列校振声高呼,手握陌刀威慑众人。 “那人是谁?” 郑畋眼见前军溃兵被稳住,稍微舒缓一口气,忍不住询问左右。 左兵马使李昌言的弟弟李昌符见状,当即作揖回应道:“此为邠宁军列校朱玫。” “阿兄此前见他高大魁梧,便召其入节制诸镇猛毅之士。” “好!”郑畋满意颔首:“也是个忠勇之人啊……” 不等他话音落下,却见前军再度骚乱起来。 “杀!!” 但见阵上的汉军结阵压来,尤其是代表刘继隆的大纛,更是身先士卒般的冲杀在前线。 刘继隆的这般做法,使得汉军全体热血沸腾,手持长枪的战锋与持钝兵、弓弩的跳荡配合默契,如墙而进。 原本好不容易稳住的前军阵脚,随着汉军不断压来而彻底崩溃。 “直娘贼的,往后是死,往前也是死,他们不过数百人,如何挡得住我们数千人,冲!!” “冲啊!!” 前军的诸镇官兵,已然被汉军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再回头结阵与汉军交战。 比起和汉军交战,他们宁愿与这数百驻队交战。 千余溃兵开始冲击驻队防线,朱玫见状,只得率军抵挡溃兵冲击,而更机灵的溃兵则是绕过驻队,发了疯的往西边撤去。 其他人有样学样,而那些原本还在战锋线上死守的前军,眼见四周人跑得差不多了,当即也丢下长兵开始逃跑。 “小年兄!” 郑畋指尖泛白,忍不住看向王式,面露绝望。 “撤!” 王式眼见前军的崩溃无法挽回,当即开始挥舞令旗,指挥中军和后军开始结阵撤退。 前军已然溃散,根本无法有效号令,不如用他们的性命来为中军和后军撤退做垫脚石。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作响,近两万唐军开始步步为营的后撤,阵脚丝毫不敢松动。 刘继隆见状,当即勒马挥舞令旗,而旗兵也开始挥舞军旗,将旗语传递各军。 窦敬崇、王重荣所率六千汉军停下了追击的步伐,而刘继隆所率的两千余马步兵则是开始绕开唐军主力,开始去追杀那些溃逃的唐军。 马步兵手持角弓弩,在疾驰追击到这些溃兵两侧的时候,扣动扳机,面突射死这些逃亡的唐军。 刘继隆没有下令招降这些溃逃的唐军,因为他就是要用这些溃逃唐军的性命来刺激剩余那近两万的唐军。 在他们结阵后撤的路上,这些唐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袍被汉军戏耍追击而被射杀,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情绪。 王式脸色阴沉,郑畋也看出了刘继隆的手段,再也保持不住他的姿态,咆哮道: “都是大唐子民,他们为何能下如此狠手!!” 他这话在唐军听来,仿佛是那么回事,但在刘继隆和汉军看来,唐军似乎从未将他们视作自己人。 “招降,弃兵降者不杀!” 刘继隆眼看目的达到,顿时便挥手下令招降起来。 杀鸡儆猴,是让唐军产生兔死狐悲的情绪,使其士气低落。 如今招降,则是给他们一线生机,让他们知晓投降便不必牺牲,从而更容易击破他们。 “弃兵降者不杀!” “全都跪下!!” 两千余马步兵扩散开来,将逃亡的数千唐军尽数招降,而这些唐军眼见有活命的机会,此刻纷纷丢盔弃械,纷纷跪在地上,等待招降。 汉军将他们赶到达溪水旁,隔绝他们与唐军主力,随后虎视眈眈的看着唐军主力缓缓移动后撤。 “我军阵脚稳固,刘继隆必然不会再行强攻之举!” 郑畋额头冒出冷汗,却依旧有着这份自信。 眼下中军和后军以老卒和凤翔军为主,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只是面对他的自信,王式仍旧表情凝重,目光不断在刘继隆所率马步兵,及东边三百余步外的汉军打转。 六千汉军此刻席地而坐,正在恢复消耗不少的力气,同时救治刚才破阵负伤的兵卒。 不论唐军还是汉军,只要人还活着,他们尽数将其带往了灵台县内,寻求救治。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唐军近两万人的主力从百步开外的距离,贴着灵台原徐徐撤退,刘继隆也不慌张。 “下马喂食马料,押送俘虏前往灵台县圈禁,且让唐军先撤。” 他吩咐一句,左右都尉先后下马,率领兵卒喂食马料,喂食淡水,派出百余人押送这三四千唐军返回灵台县。 他不紧不慢,尤为从容,反倒是窦敬崇及王重荣等人略微焦急。 “汉王他怎么了?官军都快撤走了!” 王重荣十分着急,而他左右的其他都尉亦是如此。 一刻钟过去,唐军紧张的撤出了二里地,而刘继隆仍旧没有下达任何军令。 这时,五千余民夫牵着五千匹乘马绕过灵台县,沿着达溪水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窦敬崇等人表情瞬间从焦虑变为欣喜,当即指挥三军上马,而没有马匹的兵卒则是被留下,看押灵台县内俘虏。 “汉王!” 窦敬崇等人骑马快走而来,刘继隆见到他们,颔首回应同时,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唐军。 他们距离自己不过三里地,稍微用力就能追上。 “他们应该将民夫和车马放在西边七八里开外,你现在带人先去截击他们的民夫和车马,将民夫和车马重新带往灵台原北部,分兵看守后返回官道。” “此地距离百里城三十余里,安破胡想来已经行动。” “杨公庆若是中计,百里城唐军必然折损甚重,即便没有折损,有安破胡所率精骑包围,百里城的官军也无法出城。” “暂且跟着他们,待到他们精疲力尽时再出击。” 刘继隆冷静交代所有,窦敬崇闻言脸色浮出喜色,连忙作揖:“是!” 话音落下,他当即抖动马缰,率马步兵朝西边追击而去,而刘继隆则是不紧不慢的带着两千人跟在后方。 “稳住阵脚!” “哔哔——” 眼看着汉军再度杀来,重新接过令旗的郑畋开始下令,近两万唐军也在汉军逼近里许的情况下,稳稳的扎营当场。 他们此刻位于达溪水北岸的河谷狭窄处,两万人列阵在此,汉军也无法通过,只需要防守一面即可。 窦敬崇见状,当即驻马分兵。 不过十余丈宽的达溪水,加上关中久月无雨,水位下降得还不到腰间。 窦敬崇分出一千五百马步兵,由其子窦铣统帅渡河,走南岸绕过唐军。 郑畋等人见状,脸色骤变,也知道了刘继隆想做什么。 “此前分兵的精骑,恐怕此时尚未回应,且先派人领五百骑兵阻截这支叛军,绝不可丢失辎重及民夫。” 王式反应极快,郑畋闻言也连忙看向身后李昌符:“李都将,汝且率五百精骑与你阿兄疾驰返回营地,定要保住民夫及辎重!” “末将领命!!”李昌符不假思索应下,随后提领五百精骑往西边疾驰而去。 正在渡河的窦铣见状,不由加快了己方脚步,留下郑畋所率唐军主力和刘继隆所率汉军兵马对峙。 “这样对峙不是办法,我军尽皆步卒,又皆披重甲,长此以往,叛军体力充盈而我军羸弱,必然动摇。” 王式看出了刘继隆的手段,随即对郑畋说道:“眼下可细分兵马为三军,三军接替在此列阵休息,等待烈阳退去,前番派出去的精骑也该撤回,而我军趁势撤往百里城。” “眼下我军丧师二万,百里城粮草足够我军与杨副使所部吃三个月。” “若能坚守三个月,必然能使叛军因冬季而撤军。” 王式说罢,郑畋也忍不住颔首,毕竟百里城经过加筑,其险要不输制胜关。 想到这里,郑畋作揖道:“此役全凭小年兄指挥,若某率兵而来,恐早为刘继隆所破。” “台文不必如此,当下还是先行调度兵马才是。” 王式说罢,郑畋也当即调度起了兵马。 近二万唐军,分为三军后,依靠这不足二百步的涂滩更替列阵,交换其余兵马坐下休息。 本就疲惫的唐军,得知可以休息后,七成兵马尽数瘫坐下来,而汉军并不着急,众人下马列阵等待。 刘继隆与窦敬崇重新汇聚一处,五千多马步兵凑在一起,威胁着这近两万唐军。 时间流逝,而刘继隆所分兵马,此刻也在大放异彩。 “呜呜呜——” 达溪水上游,当号角声骤然响起,此刻的达溪水上游气氛沉闷,宛若黑云压在心头。 安破胡沉稳率领八千精骑在西侧虎视眈眈,杨公庆则是铁青着脸,身后则是跟随着一万五千余唐军。 清晨,他得知百里城西边二十里出现千余叛军精骑,当即便猜到了是叛军试图截断陇州与百里城的粮道。 为防万一,他留兵三千驻守百里城,亲率一万五千兵马前来围攻叛军。 只是当他率军出现后,安破胡当即率领余下七千精骑从西侧疾驰而来,他只能结阵自保,不敢挪动阵脚分毫。 此刻,安破胡正在马背上悠哉吃着香梨,不远处是被俘的上千陇州民夫和数十名押粮官兵。 “都督,我们只是略施手段,这杨公庆便领兵走出百里城了。” “这些官兵撑不了多久,我们也能打出一场大捷了!” 安破胡身后两名都尉激动开口,安破胡却轻佻的拿着香梨放到面前嗅了嗅,嘴角上扬。 “这些官兵没问题,只是这北司没卵的家伙不行,这才导致他们成了熊兵。” “都督说的是……” 二人都没有反驳安破胡的话,而安破胡眼见杨公庆所率兵马摇摇欲坠,当即大口吃起了手中香梨。 汁水飞溅,果在口腔中炸开,使得安破胡尤为满足。 一个香梨被他三下五除二吃光,不等他擦干净手,便见官军阵脚浮动起来。 霎时间,原本还懒洋洋的他,此刻浑身紧绷,骤然拔出了插在旁边的马槊,催马挺进。 “哔哔——” “冲!!” 时刻关注安破胡动向的两名都尉立马吹响木哨,叫嚷冲锋。 八千精骑冲锋起来的威势,仿佛整条河谷都震颤起来,便是达溪水都宛若沸腾般。 “结阵!战锋不可退!!” 杨公庆是第一次单独领兵,不可否认他的勇气,但他在韬略上的造诣,可谓普通。 “听某号令,战锋稳住阵脚,前五排换弩,余者尽数换步弓。” “弩手去贼八十步即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即发箭,闻哨而放箭!” 他口口声声的喊出军令,全靠旁边的都尉和旗兵挥舞令旗来传达旗语。 当旗语传到前军战锋队耳边时,汉军精骑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开外。 “哔哔——” 木哨作响,无数汉军精骑纷纷张弓搭箭,而唐军的弓弩手直到这时才接到进攻的军令。 “放!!” 眼见汉骑逼近,唐军弓弩手引弦而发,无数箭矢如乌云压阵,缤纷落下。 军马中箭嘶鸣,骑士落马哀嚎。 阵上兵卒根本无心反应,只因一切声音都被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所盖住。 突击而来的汉军精骑瞬息之间射出箭矢,此刻距离双方不过三十余步。 “嗖!嗖!嗖!” 箭如飞蝗,直扑唐军战锋队的面门! 战锋队虽有扎甲护身,但面部却毫无遮拦。 汉军精骑的上千支箭矢只往一处射去,列阵此处的阵脚兵刹那间被射成了刺猬。 十数名阵脚兵被利箭贯颅,连句闷哼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顶上!稳住阵脚!!” 尽管脑子慌乱,可看见前方暴露后,唐军兵卒还是下意识补了上去,待到反应过来,却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们眼见汉军精骑距离自己不过十余步,已经恐惧的闭上了眼,但这时汉军精骑骤然一分为二,如潮水般向唐军两翼分流,竟丝毫不与唐军枪阵硬撼。 “好……” 杨公庆来不及叫好,脸上的喜色便瞬间僵硬,瞳孔骤缩。 汉军精骑散开的刹那,杨公庆及唐军之中的所有战锋队卒,此刻都看到了汉军精骑身后的那支具装铁骑。 “嗡隆隆——” 大地震颤,三千具装铁骑如洪流倾泻,瞬息间撞向刚刚补员的那处阵脚,没有给那十余名临时顶上的阵脚兵任何准备。 “嘭!!” “嘶鸣——” “额啊!” “砰!” 刹那间,长枪断裂,军马悲痛嘶鸣,人声哀嚎…… 唐军的战锋队如麦秆般被具装铁骑撕碎,阵型被硬生生凿开一道裂口。 “补位!堵住缺口!” 杨公庆目眦欲裂,愤怒且惊惧的挥舞令旗,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撤离正面战场的五千汉军精骑自唐军两翼回旋,期间不断张弓搭箭,箭雨倾泻而下,专射唐军面部。 “混账!!” 在精骑抵近面突与具装铁骑驰骋冲撞的夹击下,看似稳若泰山的唐军阵型彻底被撕裂。 杨公庆绝望的嘶吼,但很快便被淹没在铁蹄嗡隆声下。 前军被凿穿,中军跳荡与后军驻队根本反应不过来。 一万五千唐军与三千具装铁骑,看似五倍的差距。 但当阵脚被撕开,剩下的便是一边倒的屠戮。 “杀!!” “逃啊——” “不准后撤,后撤者斩!!” 汉军的具装铁骑还在唐军阵中厮杀,他们手中的马槊每次刺出,都将带走数百上千条鲜活的性命,无人挡得住他们兵锋。 承平日久的京西北将领与操训不足一载的唐军,何时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景象。 无数平日看似骁勇的兵卒,此刻却仓皇失措,成为了临阵脱逃之徒。 前军的乱兵在仓皇下,不可不免的调头冲击到了己方中军,而中军在乱兵和汉军具装重骑及精骑抵近面突的打法下,骤然崩溃。 刹那间,前军与中军纷纷溃乱,并在汉军刻意的引导下,调头冲击了己方后军。 “撤!” 杨公庆眼见大势已去,当即调转马头,率领百余名骑马的都将、列校突围,舍弃三军往百里城奔逃而去。 两军对峙三个时辰,可真正交锋并破阵的时间还不足三刻钟。 杨公庆的突围,使得许许多多被裹挟的唐军看到了希望,纷纷跟随他朝百里城突围而去。 嫌弃甲胄厚重的他们,突围路上不断割断身上甲胄串联的革带。 披搏、裙甲、铁胄和弓箭…… 四十余斤沉重的甲胄军械,仅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脱得只剩下了十几斤的胸甲。 “弃兵降者不杀!” 安破胡眼见大批唐军试图突围,他自然知道这支唐军已经不成气候,也知道这些兵卒的价值。 在他率先开口招降后,他身后旗兵也挥舞令旗,使得各军团旅的将领,尽皆得知军令。 “止步降者不杀!” “舍弃兵器,降者不杀!!”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招降之声响彻河谷,而安破胡也没有追击杨公庆。 只因百里城已经成为“孤岛”,此刻他只要与东边汉王的兵马汇合,百里城的官军就是瓮中之鳖。 本来还在逃亡的唐军闻言,当下舍弃兵器,纷纷跪在原地投降。 安破胡见状挥舞令旗,传令三军受降,并在之后休整马力,一个时辰后东进包围百里城。 相较于他的从容,此刻的杨公庆却如丧家之犬,与数十名乘马的军将逃亡百里城。 在安破胡击破杨公庆的同时,试图截击郑畋所部辎重民夫的窦铣,也率兵抵达了郑畋所部西边四里外的达溪水南岸。 此刻五百唐军精骑与千余步卒列阵达溪水北岸,与南岸的窦铣所部对峙。 两万民夫将辎重车结直阵,留下十丈宽口子,看来是准备接应东边的郑畋所部撤退。 左右校尉见状,纷纷对窦铣作揖:“别将,我军与官军人数相当,干脆舍下马去,结阵渡河强攻!” “没错,不必与他们对峙,即便我军阵脚不稳,也能将其击败!” 汉军将领表现出了极强的自信,而窦铣也不假思索的颔首道:“传令三军,下马结阵,渡河强攻官军!” “凡领兵先登北岸者,即为此战首功!” “末将领命!!”众将纷纷应下,而窦铣也率先下马,当即与军中兵卒将弓弩、乘马留在原地,仅持长短兵开始渡河。 此处的达溪水无疑更为浅薄,只到兵卒大腿根部,不足三尺深。 一千五百汉军渡河而来,北岸的李昌符见状,当即下令: “传令、前军战锋弓弩手结阵即发箭,战锋不得后撤,果毅领人督战。” “若贼等岸,战锋先行压上,射手、弩手俱舍弓弩,各先络膊,执刀枪与战锋破阵。” “若战锋队打贼不入,即着跳荡、奇兵强攻,骑兵不得辄动。” “若前军被贼蹙迫,骑兵闻哨声迎前腾击,战锋、跳荡回阵整顿,等待军令。” 李昌符军令传达,一千唐军步卒立马上前结阵,在距离达溪水边丈许外列阵,并第一时间张弓引弦,箭矢不断射向正在渡河的窦铣。 李昌符领五百精骑于唐军步卒侧后方,随时等待突击汉军。 “这叛军阵脚不稳就敢渡河强攻,且看我如何将其击破!” 李昌符驻马倨傲,只因在他看来,窦铣无疑犯了致命的错误。 唐军列阵北岸,更有精骑掠阵。 如此局面,汉军根本不可能冲上北岸,只有被推下水这一个解决。 不过面对唐军的倨傲,正在渡河的窦铣却高声用吐蕃语喊道: “各队量抽捉马人,若临斗时敌军出精骑侧翼突击,战锋队却其锋,捉马人列阵捉马,捉者立斩。” “是!!” 由于说的是吐蕃语,故此军中资历稍微老些的校尉和旅帅、队正都能听懂。 汉军顶着唐军箭雨前进,哪怕蹚在水中,却也站队密集。 前进路上,随着距离逼近,箭矢带来的伤害开始加大。 哪怕汉军所穿甲胄尽皆是五十斤沉重的双重甲,十余步的距离却也不可避免的被射伤、更有倒霉者被射中眼眶及薄弱处而毙命。 汉军愈发靠近北岸,水位也开始渐渐下降。 一千五百人列阵,战锋居前,跳荡居中,驻队居后,而三军中又各有临时抽调的百名捉马人。 他们的素质,自然比不上汉军之中的猛毅之士,但也是各队之中臂力强大者。 他们位居三军之间,可及时驰援左右两翼捉马。 “进!!” “呜呜呜——” 眼见汉军即将登陆北岸,李昌符果断下令,唐军号角骤然响起。 此时此刻,从局面来看,无疑各项都是唐军占优。 哪怕是看不清局势的普通兵卒,在见到己方严阵以待,以逸待劳,并有精骑掠阵的局面时,也不会认为自己会失败。 只是这份自信没有持续太久,当唐军开始与汉军交锋时,唐军战锋队脸色骤变。 “杀!!” 哪怕蹚水而来,甲胄衣物沉重无比,但汉军阵脚仍旧没有丝毫紊乱,好似如履平地般,阵脚稳如泰山。 任由唐军撞来,汉军佁然不动,反倒是在唐军撞击力竭后,趁势发起了反攻。 在汉军的喊杀声下,无数唐军被汉军手中丈三长枪击中后退。 唐军跳荡见状,当即以弓弩箭矢招呼而去,而汉军将弓弩箭矢留在了南岸,无法还击。 饶是如此,他们却硬生生顶着枪林箭雨将唐军逼退。 “混账!!” 李昌符脸色骤变,怒骂麾下兵卒的同时,当即也拿起小号吹了起来。 “呜呜呜——” 号角作响,五百唐骑跟随李昌符脚步,疾驰冲向了汉军侧翼。 汉军已经踏上北岸,虽说正面阵脚稳固,但侧翼必然松懈。 李昌符振臂举槊,身后精骑有样学样,双方距离逐渐接近。 此刻汉军不过一千三四百人,而李昌言身后精骑五百,又有一千步卒牵制汉军战锋队,他没做他想便率军发起了冲击。 双方距离不断靠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传来,汉军左翼步卒骤然变阵,纷纷列枪为林,弓腰沉肩,挺枪发起了冲锋。 重步兵对没有马甲的精骑发起冲锋,若是训练不足,很有可能被直接凿穿。 汉军敢于发起冲锋,足以说明他们对自己的自信。 “砰!!” “嘶鸣——” “额啊……” 刹那间,长枪断裂,军马嘶鸣,落马者与被冲撞者尽皆发出惊恐的叫嚷声音。 唐军精骑冲破了汉军的冲锋,自身也死伤不少,马速更被停滞。 “呜呜呜——” 此刻,号角作响,李昌符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百余名手持陌刀的汉军兵卒开始捉马杀人。 他们配合默契,一人捉马,一人挥砍陌刀,马背上的唐军骑士双拳难敌四手,眨眼间便被劈翻马下,遭人斧头劈砍而死。 “是捉马人!” “后撤!!” 眼见汉军不过一千多人,竟然也能找出上百名“胆大妄为”的捉马人来捉马,李昌符原本的倨傲,尽皆成了笑话。 任我用兵失误,任我兵种短缺,却又如何? 短兵交击搏杀不过,任计谋千奇百怪,仍旧逃不过败北的结局。 “撤!!” 在精骑粗用下的李昌符还能趁着捉马人没捉到他面前,将调转马头撤退,但那些已经被捉马的精骑,此刻却成了李昌符的弃子。 窦铣眼见李昌符大纛试图脱离战场,当即呼喊起来:“唐将已死!弃兵降者不杀!!” 在他呼喊下,唐军这才发现李昌符的大纛正在远离战场,而唐军的兵卒却不会想李昌符是在撤退重整,而是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弃。 毕竟唐军自与汉军交战来,军将牙将屡次抛弃兵卒,似乎已经成了常态。 “杀!!” “弃兵降者不杀!!” 汉军一手强攻,一手招降,顿时便让本就动摇的唐军开始出现弃兵投降者。 李昌符刚刚率领三百余骑兵撤出战场,好不容易重振队伍,耳边便传来了汉军的招降声。 尽管已经受挫,可李昌言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只是当他回头时,却见唐军步卒中,竟已然出现了弃兵投降之人。 “吹号角!” “呜呜呜——” 李昌符见状急忙吹号角,而这时已经丢弃军械的部分唐军才发现李昌符并未舍弃他们。 他们试图拾取兵器,可阵脚松懈后,汉军已然掌握了主动权。 眼见他们试图还击,无需任何号令,四周汉军便开始了砍杀及威吓:“敢拾兵者杀!!” “弃兵降者不杀!” 霎时间,数十上百名唐军被汉军围攻而死,余下唐军眼见局势不妙,负责指挥的几名列校当即鸣金撤兵。 “铛铛铛”的鸣金之声响起,唐军阵中兵卒调头便要撤回辎重车营内。 李昌符见状,虽然恼怒他们临阵脱逃,但还是不得不率领精骑为他们断后。 只是这次他率领精骑发起冲锋后,没有再贸然与汉军短兵交击,而是利用骑射来袭扰窦铣这支兵马。 与此同时,窦铣眼见李昌符率精骑而来,倒也没有贸然追击,而是继续驻守河岸边,将俘获的唐军看住时,同时派人返回南岸,将弓弩箭矢带回北岸。 数百唐军撤回了营内,李昌符也率领精骑回到了辎重车结成的临时车营中。 他扫视己方兵马,脸色涨红。 原本五百精骑只剩三百多,而一千步卒更是仅有五六百人撤回。 河滩处躺满了唐军的尸体,被俘的二百多唐军也在汉军监督下脱甲弃兵,再难以威胁到汉军。 李昌言气愤得脸色涨红,而这时西边更是传来了噩耗…… 十余名塘骑从百里城方向疾驰而来,他们见到此地情况,脸上表情骤变,但很快便被人带到了李昌符面前。 “李都将,杨副使率军出城遭叛军埋伏,我军丧师什九,仅百余人逃回百里城。” “叛军精骑近万,已然包围百里城,杨副使请郑相驰援百里城……” “你说什么?!”李昌符瞪大眼睛,四周唐军也面面相觑。 要知道他们还准备向百里城求援呢,现在百里城都被重创包围了,那他们怎么求援? 更重要的在于,百里城被包围了,灵台县又丢失,那他们岂不是被包围在了百里城和灵台县之间。 想到这里,李昌符眼神闪烁,当即看向左右,眼见局面如此,他立即开口道:“赵列校,你率步卒在此驻扎,某亲率精骑探查百里城情况!” 他话虽如此,可是在吩咐过后,却悄悄令人先护送负伤的李昌言向西去,随后率三百精骑离开了此处战场。 “别将,他们怎么分兵了?” 河滩上,汉军眼见唐军分兵,李昌符率精骑撤往百里城去,不免对窦铣询问起来。 窦铣眉头微皱,却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下令道:“把此事传回本阵,禀告汉王。” “是!”左右校尉作揖应下,紧接着派人走达溪水南岸返回本阵。 一时间,此处的汉唐军队陷入对峙,而东边的郑畋及刘继隆也对峙得差不多了。 郑畋眼看三军交替休整了半个多时辰,当即看向王式:“可以撤军了。” “嗯!”王式凝重脸色颔首,目光眺望二百余步外的汉军。 但见此刻的汉军,尽皆下马,站在马匹旁边,手里则是拿着胡饼,边吃边观察他们。 唐军眼下距离辎重车队还有不远距离,只能望梅止渴般的吞咽口水。 旗兵开始传令,原本坐着休息的唐军尽皆起身,而汉军方向的刘继隆也看到了他们的动向。 “他们准备撤军了,不知大郎是否截击其辎重。” 窦敬崇有些心虚开口,刘继隆闻言则是沉稳道:“若能成功则锦上添,哪怕失败也不影响大局。” 在刘继隆看来,真正的大局是安破胡和斛斯光这两支兵马。 如果安破胡能包围百里城,那即便窦铣没有截击获取唐军辎重,郑畋也会被断绝后路,只能被逼上灵台原。 凭他们那点辎重,最多坚守半个月,而自己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的将其包围,等待兵不血刃的俘虏这两万唐军。 “上马!” 刘继隆吃完了手中胡饼,随后翻身上马。 见他如此,汉军有样学样,尽皆翻身上马,等待号令。 只是在他们上马的同时,达溪水南岸也出现了汉军的快马。 十余名快马隔着达溪水南岸,刻意叫嚷起来。 “官军辎重已被我军所获!!” “官军辎重已被我军所获!!” 他们不停叫嚷,手中则是令旗纷飞,传递不一样的旗语。 “包围了,但是没有击败官军……” 刘继隆眯了眯眼睛,随后看向窦敬崇:“汝家大郎,倒是有几分小心思。” “嘿嘿……”窦敬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眼底尽是满意。 相比较能看懂汉军独属旗语的汉军将领,此刻的唐军就有些骇然了。 “辎重被劫?怎么可能?!” 郑畋不敢置信,王式也是如此,但王式更为镇定。 “台文不必慌乱,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消息!” “对!”郑畋闻言,当即便要派人去探查,可王式却道:“叛军此前派出兵马不算多,即便能击溃我军,也没有多少兵马驻队后方,我军可一鼓作气将其击败。” “眼下只需要步步为营后撤,绝不可派塘兵动摇军心。” 王式说罢,郑畋也明白了他的想法,随即颔首:“三军后撤,此不过叛军诡计罢了!” 眼见郑畋如此镇定,原本还骚乱的唐军将领们,此刻也先后镇定了下来。 唐军开始后撤,并不为汉军所放消息而动摇。 窦敬崇见状不免着急,随即看向刘继隆:“汉王,大郎那边只有千余人,官军若是后撤发现局面不似我军所言,定然要以大军一鼓作气将其击破,我们还不进攻吗?” 刘继隆闻言皱眉,原地思索片刻后才道:“他们若强攻,我军亦可强攻。” “我料安破胡应该与百里城唐军交锋了,若是我军能坚持到黄昏,安破胡必定出兵与我军会师夹击。” “倘若事不可为,我自然会令大郎撤回南岸。” “谢汉王!”窦敬崇连忙行礼,毕竟窦铣是他几个子嗣中,眼下最为成器的孩子。 若是折损了窦铣,他们这一家子也不过是昙一现罢了。 有了自家汉王的承诺,窦敬崇也渐渐放下心来。 “跟着他们,保持二百步距离……” 刘继隆开口下令,随后率军尾随而去。 四里距离,对于身披扎甲,还需要稳定阵脚的唐军而言,他们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远远看到了西边的情况。 原本被郑畋派去袭扰刘继隆后方的精骑已经被召回,而这也是窦铣没有攻入车营内的原因。 此刻窦铣所面对的局面,是同时面对西边两千多唐军和东边近两万唐军。 当然、这样的局面,也可以说是郑畋被西边千余汉军和东边五千余汉军所包围。 具体是谁包围谁,还得看谁赢谁输。 “果然,此不过叛军诡计!” 眼见己方精骑撤回,又与千余汉军对峙官道,郑畋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相比较他,王式则看得更清楚,他眉头紧锁:“不对,精骑数量不对!” “嗯?”郑畋闻言看去,但见己方精骑数量确实少了些。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此刻的西边猛然响起刺耳的木哨声。 “哔哔——” “嗡隆隆……” 木哨声响起后不久,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也从西边响起。 “这声势……不对!!” 王式喉结滚动,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如纸。 郑畋本欲询问,但当他往西边看去,只见扬尘高高升起,打着“汉”军旌旗的精骑疾驰而来,一眼望不到边。 “大事成矣……” 刘继隆他们自然听到了那滚滚马蹄声,而在北方能驱使如此多军马,并出现在陇东梁峁的,只有汉军自己。 “直娘贼,若非抓到舌头,还不知道这边战事如此紧急!” 安破胡气喘吁吁,叫骂着勒马看向前方,但见唐军以辎重车结阵,阵中精骑不过千余人,最多不过两千。 “可惜让那姓李的跑了!” 安破胡身后的都尉忍不住开口,而他们所说之人,便是宣称去百里城探查军情的李昌符。 李昌符假意宣称去探查军情,实际是想要趁汉军还未封锁所有官道前,南下撤回凤翔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尽管被汉军塘骑追击了一路,死伤不少人,但李昌符还是带着百余人走梁峁向南突围成功。 只是他的这番做法,也使得郑畋等人毫无准备,原本郑畋还可以组织大军试图渡过达溪水突围,但现在安破胡率六千精骑驰来,他彻底没了机会。 安破胡活动肩膀,随后举起马槊:“吹号角,将这些土鸡瓦犬尽数收拾了!” “呜呜呜——” 号角作响,六千精骑顿时发起冲锋。 唐军仅对东边用辎重车设防,对西边毫无防备。 眼见六千汉军精骑冲杀而来,一千五百唐军精骑只能硬着头皮发起进攻,寻找机会突围。 民夫们只能苟全角落,期盼能保住性命,而六百余唐军步卒则是心生绝望,只能堵在辎重车营的豁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窦铣眼见安破胡率军前来,当即振奋道:“弟兄们,讨灭官军就在今朝!!” “吼——” 原本面临夹击的千余汉军,此刻士气高涨,而王式也顾不得郑畋面子,急忙夺取令旗,挥舞道:“一鼓作气,将眼前这千余叛军击破,尚能求得一线生机!!” 旗兵挥舞令旗,唐军虽然因为局面不利而士气衰落,可还是按照旗语向西进攻而去。 王式趁机看向了身旁郑畋,又看向了达溪水南岸,脸色凝重道:“倘若事不可为,台文便率军渡过达溪水,突围南边。” “可南边都是崇山峻岭……”郑畋只觉心中苦涩:“某虽不才,亦可舍身报国。” “不!”王式摇头:“虽是崇山峻岭,但舍弃军马后攀山逃亡,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王式话音才落下,却见东边的刘继隆突然分兵。 他分兵两千马步兵,此刻正在渡过达溪水,前往南岸驻防。 王式见状,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随即苦笑:“如今连一线生机都断绝了……” “呜呜呜——” 汉军的号角声响起,在达溪水的河谷间悠扬。 “杀!!” 两万唐军东边留兵近万防御,西侧近万兵马结阵冲撞窦铣所部千余人。 面对十倍于己的唐军,饶是窦铣所率汉军骁勇,却也不得不在强压之下不断后退。 即便只是耽搁了唐军半柱香时间,却也为安破胡创造了机会。 没有任何悬念,安破胡率领精骑在冲锋路上骤然一分为二,露出了后方刚刚披上马甲的千余具装精骑。 当汉军具装精骑冲撞而来,唐军那一千五百精骑仅是瞬间便被撕裂,而安破胡也清楚眼下局面,所以并未恋战,干脆舍弃这剩余的唐军精骑,放他们突围离去。 “杀!!”他振臂高呼,率领铁骑继续向辎重车豁口处的唐军冲去。 原本还坚守豁口的五六百唐军见到如此局面,根本不敢阻挡,纷纷躲到了辎重车两侧,熟练丢下兵器跪下投降。 “杀!!” 安破胡去势不减,当即朝着前方继续冲锋,而窦铣见状也咬牙嘶吼道:“破开口子!!” 千余汉军开始收缩,这使得唐军阵型从直阵变为了曲阵,而窦铣见状集结兵力于一处,以点破面,将唐军阵脚动摇起来。 失去压力的那些唐军战锋队还来不及高兴,抬头便见到了乌压压的汉军骑兵冲锋而来。 “嘭——” “杀!!” 战马嘶鸣,铁甲碰撞,骨骼碎裂的闷响混着惨嚎炸开。 唐军战锋中,那些还未稳住阵脚的阵脚兵被具装铁骑硬生生撞飞。 沉重的铁蹄踏过胸膛,肋骨塌陷的脆响清晰可闻。 “补上口子!!” 战锋队的列校嘶吼着下令,却在下一秒被长槊击中胸膛,飞出丈许外后,重重落下。 他瞪大双眼,嘴角涌出鲜血,不等挣扎,那身躯便在乱蹄下扭曲成了肉泥。 唐军左军被彻底搅乱,而右军近万唐军眼睁睁看着左军在瞬息间从优势变为劣势,那种恐惧使得他们阵脚浮动起来。 “呜呜呜——” 号角骤然从右方响起,以刘继隆对战场的敏锐,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知何时,三千马步兵已经靠近他们不足百步,并先后下马结阵,挡住了他们东去的退路。 铁胄下,刘继隆双目如炬,高举令旗,重重挥下。 “进——” 这一幕被王式、郑畋瞳孔尽收眼底,二人脸色惨白如纸,对视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哪怕太宗降临,也无法挽回此刻唐军的颓势。 “关中、失矣……” (本章完) 五月月票抽奖活动 五月月票抽奖活动 五月人间正好时,愿君岁岁常安康,本月月票抽奖活动内容如下: 抽奖活动时间:5月1日—5月7日 参与方式:投月票即可参与。 奖品:50份电影票(可行选择)。 活动截止时间:5月7号0点(8号更新后公布中奖名单) 补充:投票过后的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 祝大家事随心意,身无闲忙;浮生有乐,四季安康! (本章完) 第429章 攻占长安(月初求月票) 第429章 攻占长安(月初求月票) “动作都快点,磨磨蹭蹭,也难怪汝等会败在某等手中!” “早些收拾干净,早些吃饭!” “别妄想逃跑,此罪业乃朝廷,而非汝等。” “汝等若是老老实实,力壮守律者可被选入军中,闹事者发往安西充戍十年!” 残阳西坠,几乎将达溪水河谷染成一片猩红。 达溪水北岸,此刻的战场上尸体层层迭迭,难以计数。 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等待着饱食一顿。 战场上,数千名汉军正在指挥着近万卸下甲械的唐军降卒打扫战场。 汉军昂扬,唐军低迷,只能踉跄着搬运同袍尸首。 “阿兄!!” 有个年轻降卒突然跪倒,对着一具尸体哀痛叫嚷,浑身发抖。 那尸体左手还紧攥半截唐旗,鲜血早已流干,脸上尽是黑紫色的痂,衣襟内袋露出半截家书,墨字被血晕开,却仍旧能看到写得什么。 【耶娘大人亲展……】 “莫要怪某等,要怪就怪朝廷!” 汉军校尉拔高声音,向左右降卒们阐述事实,而这些降卒也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们继续佝偻着腰,将战场上的残肢断臂抛上板车,推动板车将尸体填埋不远处的尸堆中。 明明汉军没有鞭笞,没有呵斥他们,可汉军所说的那些话,却像一把把钝刀,不断刮着他们的脊梁。 “窸窸窣窣……” 在汉军监督唐军降卒打扫战场的同时,东边灵台县却已经恢复了热闹。 灵台县的民夫们刚刚被放还,此刻正在与家人团聚。 其中不少人的家人死于战火之中,亦或者屋舍被投石砸垮。 对此,刘继隆已然下令:“凡百姓亲眷卒于战火者,抚恤钱田;屋舍遭难而垮塌者,抚恤钱帛修复。” 对于汉军的军令,别说灵台县的百姓不相信,就是那些被俘的唐将也不相信。 在这其中,就包括了唐军主帅的郑畋、王式等人…… “跪下!” “不必了……” 县衙内,几名校尉粗暴的押来郑畋、王式、杨复恭三人,本想让其跪下,却被刘继隆摇头劝阻了。 郑畋与王式虽然被俘,却依旧挺直脊背,但他们与杨复恭同样,脸上有不少淤青。 前二者还是第一次如此之近的与刘继隆对视,而杨复恭却算刘继隆熟人了。 郑畋与王式看着眼前刘继隆,哪怕刘继隆三十有五,却仍旧称得上天姿雄杰,俶傥不群。 “郑台文、王小年……” 刘继隆走到三人面前,念出郑畋与王式的表字,不禁摇头道:“朝廷不是没有人才,只是受到的限制太大……” “两位手段频出,确实让某勤于应对,然结果仍旧如此,还是某胜了。” 二人此刻心里不是滋味,倘若不是凤翔、泾原的都将眼见战事不妙而反水,将二人生擒献给刘继隆,二人最少还能以身报国,不至于受此折辱。 在他们还在感受屈辱的同时,却见刘继隆缓缓拔刀,亲自动手将其束缚解去,举止容雅道: “二位皆良臣,然良臣难遇明主。” “天子虽重用二位,却仍旧以北司诸宦掣肘二位,若非如此,某何以如此轻松能侥幸击败二位?” “某能取胜,非战阵韬略强横,实乃天时也! “忆昔李广难封,犹奋身以报汉;魏徵易主,终竭诚而佐唐。” “丈夫处世,当择明主而事,岂可徒殉匹夫之节乎?” “二位若是不弃,某愿视二位为肱股,绝不辜负。” “若二位不愿背主,则待朝廷昭告天下,洗清某之冤屈,再从仕麾下也不迟。” 刘继隆语气真挚,但郑畋与王式仍旧一言不发。 刘继隆见状也不恼怒,而是颔首看向身后安破胡:“安排二位前往寅宾馆休息。” “是!”安破胡作揖应下,随后示意门口的校尉将二人请走。 二人沉默不语的跟随校尉离去,这时刘继隆才看向了老熟人杨复恭。 “昔日贩马,距今已十年,不曾想竟然能在此看见子恪。” 面对杨复恭,刘继隆就没有那么彬彬有礼了,语气中不免有些打趣。 杨复恭此刻顶着熊猫眼,鼻梁歪曲发青,嘴角结痂,十分凄惨。 “谁给他打成这样的?” 望着凄凄惨惨的杨复恭,刘继隆都不免摇头询问起了窦敬崇等人。 “他被人献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窦敬崇尴尬说着,刘继隆闻言颔首,转头看向杨复恭:“既然是子恪你麾下将领动的手,那某亦无可奈何。” 杨复恭心里忍不住骂起了刘继隆,但面上还是不敢发作,生怕刘继隆将他斩了祭旗。 只是在他佯装沉默时,刘继隆却拔刀为他割断了手上绳子,同时看向窦敬崇:“牵匹马来。” “牵马?”窦敬崇错愕,刘继隆也顺势看向了杨复恭: “子恪与某相交莫逆,某深知其气节,定不会投降我军。” 杨复恭被刘继隆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尽力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结果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今日宽释子恪,还望来日不在战场相见。” 刘继隆话音落下,杨复恭表情顿时凝滞,显然没想到刘继隆会放了自己。 不止是他,几乎是众人都没有想到,自家汉王竟然会释放杨复恭。 对此,刘继隆则是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某本奴婢,得归义军解救,方才创下功业。” “大中之际,先帝数加赏赉,由是得缮甲备粮,以御吐蕃;某遂暗誓,当为朝廷永镇陇右。” “其后收复陇南,克复凉州、剑南六州等陷蕃没鹘之地,本欲表臣赤心,岂意朝廷疑臣拓土自强。” “今见诏书讨罪,惶怖无措,欲面陈丹悃,而官军阻道,王师压境,某不得已而接刃。” “幸会子恪,始得倾吐肺腑。” “若使子恪为臣转奏天听,臣愿退守陇右,复为唐臣……” 刘继隆文绉绉的一席话说罢,不止是杨复恭愣住了,就连安破胡、窦敬崇和王重荣等人都坐不住了。 杨复恭愣神片刻,心里压根不信刘继隆所说这些,但为了脱困,他还是挤眉弄眼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某知牧之秉性,本便知晓此举非牧之所为,如今知晓缘由,只憾未能早些见到牧之。” “今若能归复长安,定为牧之奏达天听,使至尊还牧之清白……” “好!”刘继隆重重点头,拱手作揖道;“如此,便拜托子恪了。” “定不辱命。”杨复恭也连忙作揖回礼。 见状,刘继隆当即派人护送杨复恭出营,并拿出自己提前写好的手书交给他贴身保管,若南下时遭遇阻碍,可持此信畅通无阻。 杨复恭倒是没想到刘继隆想的那么周到,他虽然怀疑有问题,但为了脱困,他还是重重点头,随后抖动马缰,策马离去。 “汉王,您……” 眼见杨复光离去,安破胡便主动作揖道:“您真的要退回陇右?” “怎么可能?”刘继隆忍不住笑道:“此计不过给朝廷台阶罢了。” “可他们若是真的让您退回陇右,您该如何?” 窦敬崇担心询问,刘继隆听后轻嗤:“他们现在该担心的是如何瞒住长安百姓,逃往东都。” 话音落下,他对安破胡询问道:“我军死伤几何,破贼俘虏几何?” 安破胡见刘继隆询问,当即作揖道:“斛斯都督尚未有消息回禀,我师阵没三千四百七十五人,伤重残疾者一千七百二十五人。” “此役我军破官军六万,阵斩官军不下二万,俘兵三万余。” “眼下除百里城还有数千官军外,便只剩下制胜关、安戎关及梨园寨、凤翔等处还有些兵马。” “依投降官军所说,这些地方官军数量不足三万。” “如今我师尚有六千七百余精骑,马步兵八千,合兵一万四千八百余人。” 陇东九万官兵尽没,其中超过半数被俘,而陇右自身折损也不小。 受限陇东易守难攻,加上军中新卒较多的各种因素,前后折损兵卒不下八千。 饶是刚刚经历过大捷,刘继隆却也不得不考虑士气因素。 眼下将士们还在打扫战场,尚未反应过来大军折损近两成。 等到他们返回到营盘,必然会因为同袍阵没而哀伤。 想到这里,刘继隆沉吟片刻后说道:“如今除了制胜关、安戎关、汧源、凤翔、宝鸡、散关及新平、梨园寨等关隘城池外,其余城池几乎无兵驻守。” “安破胡,明日你点齐兵马,留精骑千余驻守百里城,其余大军随某走普润先南下,直击凤翔!” “是!!”安破胡不假思索应下,众将也纷纷作揖,随后各自上马,策马走出了灵台县。 不多时,战场早已打扫干净,汉军将俘虏押往灵台县的军营关押后,当即便返回了城外的营盘。 得胜归来的他们,此刻拖着疲惫的步伐踏入营盘,铁甲上的血渍早已干涸,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随着他们各自返回驻队营帐,营盘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滞。 站在帐内,他们解甲的手渐渐慢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四周。 原本热闹的帐内,此刻却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没了往日的热闹。 “周五郎!周五郎呢?!” 帐外突然传来了发疯似的呼唤与叫嚷声,那声音从愤怒渐渐转为悲痛:“周五郎,叵耐的杀才!说好要请阿耶喝酒的!” 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晚风,而他的这番话,也顿时勾起了无数人的回忆。 不知从哪座帐篷开始,原本还处于忍耐中的兵卒耳边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这啜泣声像瘟疫般,迅速蔓延整个营盘。 中军大帐前,安破胡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划去的名字,鼻头微微发酸。 箭楼处,值守的兵卒拉低帽檐,眼泪不自觉划过脸颊,沿着下巴滴落胸前。 那些熟悉的面孔,终究还是消失了,而营盘内那此起彼伏的呜咽声,也让此次大捷平添了几分哀伤。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可供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待到翌日醒来,他们再度披上了冷静的“外衣”,随军点卯后拔营南下。 郑畋与王式等唐将,尽数被刘继隆安排送往了临州,虽然不限制他们在城内走动,但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们不能想清楚,那他们的价值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低。 等到他们毫无价值的时候,便成了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 同时,由于郑畋所率主力的覆没,关中之地的兵马骤降,走西路南下的汉军,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唯一挡在他们前面的普润县,城内官军不过数百,见到汉军压境,又见郑畋那被缴获的大纛,随即便开了城门,投降了汉军。 七月初一,关中的雨季仍旧还未到来,而刘继隆已经率军走普润县进入了关中,率领大军包围了仅有三千唐军驻扎的凤翔县。 刘继隆没有任何耽误,而是果断分兵攻打凤翔府及陇州兵力较少的诸县。 一时间,凤翔告危,无数快马冲向长安,关中米价陡然增长,已然达到了斗米数千钱的昂贵价格。 咸宁宫内,狼狈逃回来的杨复恭跪在金台下,左右还站着北司南衙的路岩、亓元实等人。 所有人都脸色难看,而长安的局面也随着今日凤翔告危的消息传来时,彻底混乱起来。 权贵不断抛售田亩,驱赶马车逃离长安,例如王宗实等北司老牌权贵,此刻早已在洛阳享受太平了。 正因为他们的抛售,使得长安百姓变得恐慌,如今逃难的百姓数不胜数,但也有许许多多百姓愿意留下来。 饶是如此,撤往洛阳的官道还是充满了迁徙的百姓,这必然会导致朝廷东迁受到阻碍。 “你是说、朕的十万大军就这样尽数覆没,那刘继隆还敢说出这般狂妄之言?” “是……” 金台上,李漼隐忍着没有爆发,反而质问杨复恭。 其实众人都清楚,刘继隆让杨复恭带来的这些话,不过就是递给朝廷一个台阶,而他也必然不会撤兵。 饶是如此,他们却还是希望李漼能够走下这个台阶,起码这样或许能保住长安。 只是当下局面在此,即便保住了长安,朝廷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长安了。 毕竟刘继隆只要想,他的兵锋随时可以在三日内抵达长安。 想到这里,李漼没有回应刘继隆的那番话,而是在杨复恭回应后,当即看向路岩: “路相,朝廷就食洛阳之事,安排如何?” “回陛下,只要陛下下旨,百官随时可跟随陛下就食东都。” 路岩不假思索回答,但心里却暗骂李漼死要面子活受罪。 三日前他就提醒李漼东迁洛阳,可李漼为了面子迟迟不走。 如今刘继隆都打入关中,打到凤翔了。 这要是再不走,他们就真要被刘继隆俘虏了。 “朕……”李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化作叹息。 “传旨,令百官与朝廷就食东都,明日辰时启程。” “此外,诸位与内廷车驾于今夜亥时先行。” 李漼此刻的言论,与百年前那几位皇帝出逃长安时的言论一模一样。 白天还慷慨激昂,发出誓与长安共存亡的言论,结果等百姓安稳下来,他们却偷偷在夜里跑了。 李漼此举,也是担心百姓成批出逃,会因此堵塞官道,妨碍自己的车驾快速抵达洛阳。 对此,众人也是心知肚明,而于琮也趁机说道: “陛下,不如传旨于长安、万年二县,将京仓三十余万石粮食平抑卖给百姓,使百姓安定,而朝廷获钱财,更易前往长安。” “如此最好。”李漼不假思索应下,而于琮也继续补充道; “朝廷既然要就食东都,理应撤回子午谷、骆谷关、梨园寨等处兵马,以此两万余兵马拱卫东都。” “此外,理应令山南东道、河东道等镇节度使严防死守,绝不可让叛军渡过黄河、商洛。” 李漼仍旧应下,只因他此刻脑中混乱不已。 哪怕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即将离开自己生活了三十五年的长安城。 只是任他如何不愿意,此刻也不得不离开。 他遣散了路岩等人,令田允告知内廷所有妃嫔及十六王宅的宗室,准备今夜出城前往洛阳。 于琮等人离开后,当即便把带不走的粮食做平价粮,以每斗二贯的价格卖出。 不止是他们,长安城内得知消息的权贵,此刻纷纷不再屯粮,而是大举抛售。 除了粮食,宅院和田亩、马场等等产业也被抛售,但百姓只买粮食避难,哪怕京田便宜至二三贯,也根本没有人采买。 原本飙涨的粮价,由于权贵们的不断抛售,价格几乎一刻钟一个价。 正午时分还每斗数千钱,待到黄昏时分,已然降到了每斗十数钱。 饶是如此,长安城内仍旧有大批粮食没有卖出。 事实证明,长安并没有那么缺粮食,若是没有人囤积粮食,奇货可居,长安的粮食根本不至于常年保持在每石贯许的价格。 随着宵禁开始,百姓纷纷返回了本坊,而大明宫和宣阳坊、长寿坊及十六王宅官员权贵们则是跟随皇帝的车驾,趁夜离开了长安城。 长安京官不过三千余人,其中其中职事官(实权官员)不过一千二百余人,能得到通知并准许随天子出城的,仅有不过百余名官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被李漼视作人质的封邦彦、张议潮。 饶是如此,算上内廷妃嫔皇子的队伍,李漼东巡的队伍人数还是达到了四万余人,其中包括了五千负责护驾的神策军及其家眷。 可以说,一夜之间,长安城便走了近一成人口,而这便是李漼担心百姓拥堵官道的原因。 “要走了吗?” 李漼远眺夜幕下的长安城,心中流露不舍,随后又回头看向了车内的三名华贵妃子,以及沉默不语的李梅灵。 “囡囡、是阿耶让你吃苦了……” 李漼脸上露出颓靡,李梅灵闻言摇摇头道:“此非阿耶之过。” 话音落下,她便不再继续说什么,而李漼也沉默了下来。 数万人的队伍朝着六百里外洛阳赶去,但这些皇亲权贵的车驾,每日行走的速度却根本快不起来。 一夜过去,走走停停间,也不过才走出了三十里。 按照这样的速度,估计刘继隆都打到长安了,他们恐怕都还没抵达洛阳。 与此同时,随着天色变亮,长安城内的三千京官率先发现了不对劲。 以往正三品及以上的高官,今日都未参与常朝,这使得所有人惴惴不安。 在众人的不安中,鸿胪寺少卿走上了金台,当众取出圣旨,诵读旨意。 “顷岁关中地狭,谷价腾踊,仓廪未实,朕甚忧之。而洛阳土中,舟车交凑,庶务省费,岂惮勤劳。” “宜以今秋七约取北路幸东都,所过州县长吏不得进奉,扈从官人量减员数。” “两京营构宫室,自非军国所须,一切停断……” 圣旨诵读完毕,紫宸殿上一片哗然,百官面面相觑,都知道朝廷根本不是就食东都,而是迁都避祸。 他们这群人,显然都被抛弃了。 “散朝……” 鸿胪寺少卿眼见群臣都猜到了自己的处境,当即收敛心神,唱礼退朝。 群臣纷纷行礼,待到朝会结束,各自匆忙返回家中,带上金银细软,开始朝着东都逃亡而去。 百官出逃的景象,为长安百姓所见,原本还在因为朝廷平抑粮价而高兴的长安百姓,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随着百官与官军都在逃离长安城,子午关和骆谷关及梨园寨、蓝田关等处的官军尽皆接到了撤往潼关的旨意。 没有丝毫犹豫,官军开始成批撤退,沿途若是没了钱粮便劫掠乡野,若是来了兽欲便奸淫掳掠。 不过短短几日,原本还能称作太平的关中,顿时遭受了兵灾的祸害。 与此同时,刘继隆率兵攻破凤翔、祁山、宝鸡等处,散关的凤翔军投降。 陈靖崇得知子午关和骆谷关的神策军撤离后,当即率军接手这些关隘,并派兵马往凤翔而去,询问刘继隆是否出兵长安。 梨园寨的杨玄冀率军撤走,斛斯光也率军南下占领梨园寨。 得知凤翔府被刘继隆所占,郑畋所率兵马尽数覆灭灵台原,陇州等处官兵尽数投降,只剩下制胜关和安戎关的唐军还在坚守。 “窸窸窣窣……” 甲片声音不断作响,坐落于周原东部的武功县,此刻也迎来了汉军的兵马。 刘继隆率军进入武功县,而是在县外扎营,并接见了斛斯光、高进达、陈靖崇派来的将领。 他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安破胡及窦敬崇、王重荣等人站在下方,而三名快马而来的别将则是站在中间作揖。 “说说吧,各军局势如何?” 刘继隆询问三人,三人见状,以高进达派来的别将率先回答道: “制胜关和安戎关的一万官军至今还未接受招降,高都督以兵二万将其包围。” 他话音落下,斛斯光派人的别将也作揖说道:“汉王,我军已攻破新平、占据梨园寨及醴泉县、奉天县。” “眼下斛斯都督陈兵三千于醴泉,其余兵马则前往招降邠州诸县。” 刘继隆闻言颔首,陈靖崇派来的别将也连忙作揖道:“汉王,子午关和骆谷关已经被我军拿下,盩厔县与鄠县也被我军占据,距离长安不过四十里。” “眼下陈都督陈兵五千马步兵于鄠县、三千步卒于盩厔县,等待您军令进入长安。” 三人话音落下,刘继隆尽皆颔首回应,随后开口说道: “我军在关中兵马不过三万,安破胡你率五千精骑进驻长安,凡是敢有作奸犯科者,尽皆处死。” “窦敬崇、王重荣,你二人分别率三千马步兵招降诸县。” “传令给斛斯光,令其劝降邠州诸县后,招降同州,占据蒲津关,窥视潼关兵马。” “再传令给陈靖崇,着其攻打蓝田关,必须占据蓝田县及蓝田关。” “告诉高进达,暂且围困那些唐军,他们的军粮虽然够多,可没有足够的木柴,注定无法长久。” “另调酒居延走北道进攻绥州、延州,南下攻占鄜坊镇。” “末将接令——” 众将纷纷应下,刘继隆也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安破胡等人见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还是畏惧自家汉王,继而退出了牙帐。 接下来几日时间,关中各州县尽皆投降,安破胡更是带兵进驻长安,处斩了一批趁着战乱,作奸犯科之徒,杀得渭水泛红,人头滚滚。 斛斯光出兵招降并攻占同州各县,同时南下为刘继隆探明了潼关唐军的数量。 潼关的唐军在一万左右,尽皆都是神策军,战力不强。 陈靖崇攻占蓝田县及蓝田关,而唐军依托上洛与洛南坚守,但兵力不过六千余。 陈靖崇请攻金州,但被刘继隆阻止。 七月初九,刘继隆率军抵达长安,而此时的长安,经过安破胡的铁血治理,已然没有什么敢于作乱的地痞流氓。 “唏律律……” 当千余精骑拱卫刘继隆到来,长安城明德门处,已然聚集了近万人的队伍。 汉军精骑分列官道两旁,官员们在官道入班,中间腾出三丈宽道路。 精骑身后,站着数千名忐忑的商贾、富户和百姓。 安破胡攻入长安后,将作奸犯科之辈尽数处死,这固然大快人心,保护了城中百姓的财产。 可问题在于,不少人都试图发战争财,在大唐权贵抛售京田的同时,大肆采买京田,试图投靠汉军来保全自己的财产。 此刻他们想知道,这位汉王究竟要如何处置这些京田,如何处置他们。 同理,大唐三千余京官,虽然很多都跟随皇帝逃亡洛阳,但许多对现状不满的官员却也留了下来。 他们认为刘继隆需要治理关中,便少不得他们帮忙,纷纷想要来沾一沾这未来的从龙之功。 在他们各怀鬼胎的局势下,刘继隆在千余精骑的拱卫下,缓缓靠近了长安南城门的明德门。 刘继隆穿着扎甲,策马前来,安破胡见状率先行礼,其余官员有样学样。 “参见汉王……” “都起来吧。” 刘继隆没有让他们久等,拔高声音示意众人起来的同时,便见安破胡快步走来。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刘继隆询问安破胡,安破胡闻言解释道:“这些人都是没有跟随唐皇东去的大臣,尽皆选择留下,想要报效您。” 对于安破胡称呼李漼为唐皇的做法,刘继隆皱眉提醒:“至尊东去,这些人不跟随而去,反而投奔我们,实无忠信可言。” “暂且将其搁置,等待高进达率都护府官员前来,再行安排。” 安破胡嗅觉敏锐,他察觉到了自家汉王对李漼的称呼后,立马改变道:“殿下所言甚是,某这就将这群不忠至尊之人驱赶。” “不必,让他们慢慢散去便是。”刘继隆摇头制止了他,同时说道: “宫城尽皆封闭,某今日便居住宣阳坊的进奏院即可。” “对了,窦斌是被留下了,还是被带走了?” 他询问起汉军驻长安进奏院的大使窦斌,安破胡闻言回禀:“窦斌被留下了,但张司空和封侍郎被带走了。” 刘继隆闻言颔首,吩咐道:“张氏的宅院田亩不可动,窦斌对长安熟悉,便让他暂代京兆尹,好好治理长安。” “此外,令人准备祭祀所用,尽数送往昭陵,待某前去祭告太宗。” “是。”安破胡眼底闪过喜色,结果听到是祭告太宗后,他又不免失落起来。 眼下若是高进达、陈靖崇等人在此,不论地位还是资历,都足够劝进自家殿下。 他安破胡虽然地位足够,但资历还是差了些,若是贸然开口,他担心自己落得李骥的下场。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刘继隆也抖动马缰往明德门走去。 百官纷纷看向刘继隆,期盼他能说些什么,但刘继隆只字不提。 不止是百官,还有在汉军精骑背后的商贾、儒士及富户们也是期盼着这位能开口说些什么。 只可惜,刘继隆并未开口,而他们也只能在刘继隆走远后讨论道: “汉王天姿雄杰,俶傥不群,难怪能成就大业。” “只是不知汉王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打算,若是能开放科举,重用我等庶族,何愁天下不安定。” “唉……” 一群文人中,身穿男装的两名女子显得格外惹眼。 为首女子貌美,年纪二十几岁,身后站着二八年纪,看似仆人的女婢。 四周文人眼见刘继隆远去,纷纷将注意力放在此二人身上。 “那便是玄机法师?” “听闻他打死奴婢,差点论罪处死。” “不过打死个奴婢,为何要论罪处死?” “那奴婢是个良家女,她又用的是私刑,自然要重判。” “非也,听闻主判之人求爱不成,因爱生恨……” “不过汉军入城,她倒是遭人救出,不知汉军是否会将其重新抓回论罪。” 四周文人的言语,听得鱼玄机不是滋味,心里也不免后怕起来。 “走吧……” 鱼玄机示意身后女婢跟上,渐渐远离文人队伍而去。 与此同时,刘继隆也策马进入了明德门,来到了那宽阔的朱雀天街上。 朱雀天街宽百步,哪怕放在后世,也是最宽阔的城市大道。 不过昔年繁华的天街,此刻却毫无人流,不免使得刘继隆看向安破胡:“长安百姓出逃多少?” “十有三四,余下都在街坊之内安分守己。” 安破胡向其解释,刘继隆闻言说道:“昔年长安有民近百万,坊间便有十万余户,而今历经战乱,却不知道还能有多少人口。” 他抖动马缰,继续朝着前方赶去。 这长安之中的坊间确实富庶,坊墙高大,时不时可以看到正三品以上官员所开辟的乌头门。 坊内的屋舍,大多是土木结构,顶部铺设瓦片,街道不算脏乱。 刘继隆还未宣阳坊,便见坊门处站着十余人,旁边的汉军并未驱散他们,这让他微皱眉。 待他靠近,这才看清这群人样貌。 但见这群人身穿锦袍,年龄二十左右。 “张氏子弟,见过汉王……” 他们自报家门,刘继隆闻言微微松开眉头,很快便猜到了他们的想法,故此不免说道: “几个月后,都护府会在长安选材,尔等若是有真凭实学,可参与选材。” 话音落下,他便抖动马缰离去了,而这些不愿跟随张议潮离去的张氏子弟见状,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早早派人在城门附近守着,也知道了汉王并未与城外百官说一句话。 如今能为他们说这句话,说明他还记得张氏对他的恩德。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也不会收走他们的田舍屋产。 知道这条消息,便足够他们松口气了。 因此在刘继隆走后,他们也纷纷返回了张氏府邸,而刘继隆也来到了宣阳坊的进奏院。 窦斌在乌头门前等待,见到刘继隆到来,连忙上去为他牵马。 刘继隆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窦斌,满意道:“这段时间苦了你。” “这长安城你熟悉,日后你便做京兆尹来治理长安城吧。” “谢汉王隆恩。”窦斌不假思索的作揖回礼,随后抬眼看向刘继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皆是好汉子,想说什么说便是。” 刘继隆示意其开口,窦斌见状便主动道:“汉王,那黄巢的家眷,此刻正在坊内。” “你说什么?”刘继隆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窦斌重复道:“那黄巢作乱前,本欲送家眷前往陇右,结果朝廷封绝官道,他们便寻来了进奏院。” “某方才收留他们,没几日便得知朝廷封闭了进奏院。” “黄巢几人的家眷子嗣皆在进奏院内,护送她们前来的那名家仆可证明其身份。” 窦斌解释着所有,刘继隆听后本想见见黄巢的家人,但思绪片刻后,还是摇头道: “某便不与之相见了,你且附近选一处无人家宅,将其安置其中,派兵卒守护,不得短其衣食用度。” “是!”窦斌作揖应下,而刘继隆也回头看向安破胡。 安破胡表情错愕,显然也是才知道进奏院里竟然藏着黄巢的家眷。 不过他并非觉得黄巢多了不起,而是觉得自己没查清楚,竟然让汉王白走了一趟。 “既然他们还住在这里,那某还是前往万年县衙休息吧。” 刘继隆说罢,重新上马往万年县县衙走去,而安破胡也连忙追上来,满脸歉意。 “殿下,末将实不知情,请殿下治罪。” “何罪之有?”刘继隆轻笑:“若换某为窦斌,也不会提前告知于汝,若是消息走漏,有铤而走险之徒作乱,岂不是好事变坏事了?” “是……”安破胡松了口气,而刘继隆也不忘提醒道:“记得准备祭祀所用之物。” “是!”安破胡颔首应下,继续与刘继隆抖动马缰,向万年县衙走去,身形渐远。 在二人往万年县衙走去之时,选择东迁的唐廷百官,也终于抵达了洛阳境内。 “终于到了……” 早秋烈阳下,洛阳城墙的轮廓浮现百官眼前,不少官员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脸。 “陛下,到东都了。“ 宰相路岩的声音在銮驾外响起,不多时便见帷幕被掀开,李漼走出銮驾,呼吸间的搜索,便让他其看到了远处的洛阳城。 “唏律律……” 一阵河风掠过,负责拉车的御马舒服得打了个唏律。 “城内宫室都修缮好了吗?” 李漼脸色有些苍白,那是多日疲劳留下的后遗症。 虽说坐在马车上赶路,但对于自小生长在长安的李漼而言,沿途走来的气候让他十分不习惯,每每沉睡,都会在梦中被刀兵惊醒,实在难以好好休息。 “陛下放心,城内宫室已然准备好了,神策军也接管了紫薇城。” “紫薇城虽比不得大明宫与太极宫,却也能让陛下好好休息了。” 路岩献媚般的说着,李漼听后颔首:“既然如此,那便进城吧。” “是……” 路岩颔首,李漼也回到了大辂之中,掀开了窗户帷幕。 随着銮驾不断靠近洛阳,洛阳四周的景象也让李漼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田间作物尽没,百姓穿着破烂,甚至有编草为裙者。 孩童四肢纤细,肚子鼓涨得厉害,脸色发黑。 成人枯瘦,肋骨向外翻出,尽皆跪倒官道两旁,眼神麻木绝望。 远处尸体横陈,野狗撕咬啃食,看得李漼浑身发抖,心神震荡。 “东都、怎会如此……” 李漼忍不住开口,而车内的李梅灵闻言却抿了抿唇,再三犹豫过后,这才对李漼道: “阿耶莫不是忘了此前的蝗灾……” “蝗灾”李漼喃喃自语,这才想起了东都也在蝗灾的受灾范围。 兴许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天下早已千疮百孔…… (本章完) 第430章 天下动荡(月初求月票) 第430章 天下动荡(月初求月票) “唐皇帝都逃了,哪还有什么李刺史!!” “杀——” 咸通九年八月,随着朝廷东迁洛阳,刘继隆攻占长安的消息被传开,一时之间,天下震动。 八月初二,光州百姓因不堪朝廷加派,里长晁勇率领百姓逐刺史李弱翁,自号平均大将军。 十八日,武陵各族百姓不满朝廷徭役,雷满、区景思、周岳等人聚众数千,号“朗团军”,众人推雷满为帅,攻打朗州(常德)。 雷满起义后,朗州北部的澧州百姓听闻,当即也揭竿而起,石门洞酋向瑰率领近万蛮寇攻陷澧州,自署刺史。 二十二日,王仙芝旧部曹师雄、柳彦璋聚众三千,攻陷岳州,曹师雄自号天平左兵马使,柳彦璋自号天平右兵马使。 二十五日,桂阳陈彦谦聚众数千,举兵攻陷郴州,杀死刺史董岳,自称郴州刺史。 在此期间,康承训率军渡河,与刘瞻合兵,于饶州击破黄巢,黄巢率军南下,自信州走入福建。 三十日,浙西军乱,乱兵拥王郢为首,从武器库夺取兵器,攻占苏、常二州。 自刘继隆攻占长安,虎踞关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天下扯旗作乱的兵马再多六支。 除此之外,河东镇牙兵不准张淮鼎率左右神武军进驻河东,张淮鼎不得已,只能暂驻霍邑。 初二日,李国昌奏表朝廷,以担心代北有失而请求回驻代北…… “这个刘继隆,混账!混账……咳咳咳!” 洛阳紫薇城,这座昔日隋唐技艺的巅峰之作,最为巅峰时,其正殿高三十丈,面阔三十丈,进深二十余丈,光承重所用柱子,便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四围(周长36米),大到需要二千人曳一柱。 只可惜安史之乱爆发后,紫薇城宫室均遭兵灾所焚祸,哪怕事后大唐费四十万贯修葺,也难以回到曾经的盛唐景象。 两个月前,李漼令田允派人重修紫薇城,虽说时间很短,但三大殿的修葺却已经结束,住人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糟糕的在于,从未出过关中的李漼,自出逃长安以来,便因为舟车劳顿而染上了风寒。 此刻的他站在乾元殿内,面对随他东迁而来的数百官员,咆哮并咳嗽着。 明明他与刘继隆同龄,年轻时也称得上俊朗,可这些年的酒肉生活将其掏空,看上去颓废得如四十五六般。 “陛下息怒……” 群臣纷纷躬身唱礼,但心里却也有不少埋怨。 若非皇帝执意讨击陇右,又接二连三拒绝刘继隆递来的台阶,朝廷何必要东迁来到洛阳。 要知道他们的田亩宅院和别墅庄园几乎都在关中周边,而刘继隆这次攻入长安的时间太快,他们根本没能处理完长安的那些资产。 不少人只能抛弃田亩宅院,带着金银细软逃来洛阳。 洛阳虽然遭遇了安史之乱的兵灾,自此不复昔年繁华,但毕竟是四陪都之一,物价不低。 朝廷东迁前,在洛阳购置普通的三进院落,其价格不过七八十贯,豪华些的宅院也不过二百来贯,城外田价也不过每亩十贯。 自朝廷东迁过后,洛阳宅院价格飙涨数倍,普通的三进院落都需要二三百贯,豪华些的更是如长安那般,价值千贯。 纵使官员们无奈,却也不得不钱购置宅院,而城外田亩虽然因为百官担心叛军随时会打过来而没有购置,但与朝廷东迁的还有许许多多的长安富户。 这些富户虽然也担心叛军会打到东都,但还是出手买了不少田亩。 经过他们出手,洛阳田价骤涨,哪怕是旱田都能卖出十五六贯的价格,水田更是能卖出二三十贯。 除此之外,近十万人口涌入,这对于人口不过三十余万而言的洛阳来说,可谓负担。 洛阳毕竟比长安更接近运河,故此粮价也更为便宜。 在朝廷没有东迁之前,洛阳粮价每斗不过四五十钱,每石不过四五百钱。 随着宗室、大臣、富商、富户、神策军及其家眷等十万人涌入洛阳,洛阳粮价骤涨至七百钱每石。 看似只增长了三百钱,但对于刚刚遭受蝗灾的洛阳百姓而言,粮食价格几乎翻了近一倍,许许多多百姓吃不起粮食,只能变卖屋舍田亩,成为权贵的佃户。 可以说,朝廷突然东迁的举动,导致洛阳地区数十万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对此,深居宫中的李漼却浑然不知,甚至觉得洛阳粮价比之长安便宜许多。 至于昔日在洛阳城外的所见所闻,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守住洛阳,如何控制河淮两道和江南地区。 “路相,潼关等处如何,叛军是否有攻城迹象?” 李漼看向了路岩,路岩闻言作揖道:“回禀陛下,叛军自抢占关中后,先后攻占黄河、潼关以西的诸州县,南边坚守蓝田关,东边驻兵数千于华阴,与潼关对峙,并未有东侵之举。” “臣以为,叛军毕竟远道而来,即便在长安抢掠百姓而得到了不少粮食,但治理偌大关中,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加之高千里听闻关中被侵,举兵渡长江攻打成都,为朝廷分忧策应,刘牧之恐怕需要先解成都之危,方能东侵潼关。” 高骈得知刘继隆攻打关内道后,当即点齐了两万三川老卒,又以新卒换驻黎、戎二州两万老卒,组成四万三川精锐,从唐安县渡长江,进攻成都。 对此,张武坚壁清野,率西川两万新卒在长江抵抗五日,为温江、双流、广都三县百姓提供了充足的撤退时间。 等待三县十余万百姓撤往汉州后,张武率军撤回成都,将温江、双流、广都三座空城让给了高骈。 高骈得到三县土地城池,却并未得到人口,只能继续从蜀州征募民夫,进军强攻成都。 如今高骈已经率军强攻成都半个多月,虽说毫无进展,却是朝廷第一次反攻叛军,并能收复失地的案例。 对此,李漼也十分高兴,咳嗽着说道:“高千里有功,理应擢赏。” “陛下。”路岩闻言,当即作揖道:“高千里奏表,请朝廷拨铁料于三川。” “此外,三川余下五万新卒孱弱,抵御南蛮尚可,对阵叛军不足。” “倘若刘继隆举精锐南下,眼下收复的失地,转瞬即失。” “若刘继隆准备充足,三川必然遭受重压,请朝廷秋收后,调山南东道、湖南等处钱粮供三川驱使。” 路岩话音落下,群臣面面相觑,李漼也是流露犹豫之色。 尽管湖南叛乱大半,可每岁能提供的钱粮亦有几十万,况且这些叛乱只要调兵平叛,很快就会恢复安定,也能趁机让湖南阳奉阴违的诸州变得老实些。 李漼可以感觉到,朝廷丢失关中后,地方诸镇对朝廷的态度变化格外明显。 如今丢失三川大半精华之地,又丢失了关中和关内,倘若地方诸镇停罢起运,朝廷绝对会陷入困境。 想到这里,李漼深吸口气,目光看向于琮:“于相,今岁秋收,朝廷还能收到多少起运钱粮?” 于琮听见皇帝询问自己,他深吸了口气,走出作揖道: “回禀陛下,八月以来,臣一直就此事与户部、度支的官员整理文册。” “虽说还未厘清,但大概也能估算出眼下情况。” “眼下朝廷丢失大半三川与关内、陇右、京畿等道,而河淮又遭蝗灾,绝收大半。” “如今尚能起运钱粮的地方,只剩江南、河东、河北及岭南等处。” “然八月以来,河北诸镇尽皆以戍兵覆没,其家需抚恤唯有,请罢起运。” “太原尹崔铉奏报,河东官兵索饷,闭塞官道,唯赏河东官兵,方能保障来年起运。” “湖南、荆南等镇皆有叛乱,起运请削至旧例五成,岭南道起运不足旧例四成。” “浙东、浙西等处,尽皆请削至旧例七成,以助两道兵备防贼,讨平苏常叛将。” “以臣估计,今年秋收,户部所收供赋,折色后恐不足七百万……” 于琮的话音落下,庙堂尽皆哗然,李漼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要知道三年前的这个时候,朝廷的粟麦绢帛等物折色后,可是足有一千八百余万贯财政收入。 而今丢失关中与三川,加上河淮闹蝗灾,各道尽皆请削起运,朝廷能收到的赋税,竟然只有七百万贯了。 七百万贯够做什么? 想到这里,李漼忍不住开口,却又因为喉咙瘙痒而咳嗽起来。 田允端来蜂蜜水,李漼饮下,润了润喉咙后,这才平复道:“眼下朝廷度支如何?” “回陛下……”于琮重新作揖,回应道: “京西北诸镇遭叛军所侵,神策军又遭受重创,眼下朝廷仅需维持义武、昭义、义昌、陕虢、河阳、河中、河东、大同、三川等处部分军饷,另维持神策军及禁军即可。” “诸镇所需军饷,臣查明所需,朝廷应供给二百七十万贯,北衙六军所需七十四万贯,百官俸禄开支一百二十余万贯。” “余下尚有神策军所需开支,但神策军迟迟未曾交出兵册,故此户部与度支无法查算……” 于琮的话,倒是让李漼忍不住露出了诧异的目光。 他没想到,朝廷和刘继隆打了一年多,还丢失了三川和京西北诸镇及关中,结果财政竟然打成了正数。 此前京西北诸镇的十几万官军,加上神策军所谓的十二万禁军,每年占用军饷近八百万贯。 相比较之下,河东及河北等镇官兵虽然也需要朝廷供给,但他们自己也能通过自给自足来供应大头,所以占用的军饷并不多。 如今刘继隆一举把京西北八镇打掉,不止省下了四百多万贯军饷,还有三百多万的欠饷也不用支付了。 神策军号称十二万,然而被刘继隆先后两次打击得全军覆没,户部和度支在兵册上为其销籍的便不下七万。 哪怕神策军兵册再怎么造假,也最多造五万,所用军饷决不可能超过昔年。 正因如此,北司才迟迟没有交出神策军的兵册,因为兵额从十二万降低到五万,而今大家又东迁,其中利益如何分配,并非十天半个月就能商讨好的。 正因如此,殿上的亓元实主动站出来说道:“陛下,神策军受创亦重,新的兵册亦在编选。” “臣以为,神策军不过五万之数,而今叛军随时会攻打潼关,臣请陛下准许神策军扩军三万。” 亓元实想要从李漼嘴里得到好处,可李漼也不傻。 朝廷的度支情况好不容易改善,若是自己励精图治,兴许还有还复旧都的可能。 若是真对神策军让步,那他岂不是又要受限于神策军? 如今东都有陕虢、东畿等近万兵马,而神策军不得不分兵驻守潼关,在洛阳的只有不到七千人。 这种局面下,自己好不容易有和北司群宦谈判的筹码,他自然不可能自断臂膀。 想到这里,他收敛心神道:“朝廷钱粮无以为继,神策军扩军之事暂止。” “陕虢毕竟是要地,又负责潼关、弘农等处防守,朕决意以李昌符为陕虢防御使,增募兵卒五千,补足万人之数。” “此外,潼关、弘农、陕县、峡石、雁翎等处关隘城池,尽皆加筑。” “李昌符既然能从陇东突围南下,自然有过人本领,其兄李昌言调往河中担任左兵马使。” 李漼的话,令亓元实脸色不算好看,但局势摆在眼前,他也不敢在这种动荡时刻和朝廷撕破脸。 毕竟他们如今的力量,确实与南衙和皇帝所掌控的力量相差不多。 若是撕破脸,届时刘继隆再次东侵,那他们可真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陛下,沙陀军使李国昌以兵马不适江南气候为由,请调返代北。” “臣以为,可调李国昌部北上,与张神武会师后,联合崔使相,将河东跋扈兵马镇压,重新掌控北都。” “为此,可擢授李国昌为大同防御使,节制云、朔、蔚三州。” “此外,亦可擢授李国昌之子李克用为振武军节度使,给予其收复振武的决心。” 百官中,王铎主动开口谏言,李漼听后也沉吟着点了点头。 如今刘继隆攻占关内和京畿,若是其日后东进,那肯定要攻占河东和东畿。 从蒲津关进攻河东道,还需要渡过黄河,但刘继隆已经攻占了振武,眼下完全可以走定襄出兵,进犯大同。 李国昌父子虽然曾惨败过刘继隆手中,但正因如此,他们对叛军的恨意才会更甚。 若是能扶持李国昌父子驻守大同,防御西边的叛军,那朝廷的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道:“此事便交由王司徒,还请王司徒亲自率领沙陀及神武军将河东跋扈官兵讨平。” “此外,传旨给高千里,山南东道及湖南等处钱粮需朝廷厘清后,方能给予。” “臣领旨……”王铎闻言松了口气。 自他失利山南西道后,总算得到了皇帝的原谅。 只要此次能将河东跋扈的官兵镇压,相信自己也能重新获得皇帝信任。 “散朝……” 李漼起身,鸿胪寺卿见状唱礼,百官纷纷作揖长拜,李漼也顺势走下了金台。 在朝会结束之余,距离洛阳两千余里外的三川,此刻也是热闹非凡。 “放!” “砰砰砰——” 上百台投石机列在成都城外,不断朝着南市投石。 此刻成都城外的南市已然成为汉军军营,汉军在南市南侧掘壕三重,以投石机和三弓床弩与三川军对峙。 壕沟之中已经有了不少三川军的尸体,而汉军之中亦有不少人负伤。 高骈以三川最后的四万老卒来强攻仅有新卒的西川,张武虽然不敌,却依旧依靠着南市的布局和成都的人口,率领三万新卒在城外与高骈对峙。 双方交战半个多月,汉军死伤不少,三川军亦是如此。 “高”字旌旗下,高骈脸色凝重,而张璘从远处策马而来,来到其跟前作揖:“高王,冲了三阵,弟兄们还是冲不进去。” “这不像只操训了半年的新卒,而且他们披甲兵卒比我们的还多,这样打下去,恐怕还未攻入成都,便要耗尽蜀州的粮草了。” 张璘话音落下,高骈凝重与之对视,询问道: “青城、导江、唐昌等县百姓都迁走没有?” “回禀高王,三县四万余百姓尽数迁徙南下,但缴获的钱粮仅有十余万,车马不过四千。” “足够了!”高骈颔首,他与张武交锋几次后,便知道这厮才能不弱,因此做了两手准备。 如今掳掠得到了彭州三县的四万口百姓,虽说钱粮所获少了些,但也足够了。 “传令三军,明日卯时拔营撤往蜀州。” “是!!” 高骈话音落下,随即调转马头返回营盘,而张璘也开始鸣金收兵。 随着他们鸣金收兵而去,汉军方向的新卒也松了口气。 张武松懈下来,而城内观战的李商隐见状,当即也策马走出了成都城,来到前线见到了疲惫的张武。 “高千里果真名不虚传,若非西川有你驻守,此役我们损失恐怕会更大,成都城外的几个坊市也有可能被焚毁。” 李商隐见到张武后,毫不吝啬的对其夸赞起来,但张武摇头擦汗道: “军中除了汉王,恐怕无人能率军稳压高千里。” “此役能胜,多亏了军中老卒助我稳住阵脚,但死伤亦不少。” “新卒的操练时间还是太短了,扫盲半年多,能识得五百字以上者,不足三成。” “识字太少,阵上若是突然变换复杂队形,新卒很难认清旗帜、锣鼓等指令。” “若西川兵马尽皆是识字一千以上的老卒,某此役应该能将高千里挡在长江涂滩上,不至于让他深入成都。” 张武懊悔着,李商隐却抚须笑道:“长江距成都不过三十余里,何谈深入之说。” “况且高千里之能不弱,又率老卒来攻,汝能将其挡住如此之久,已然不错,不必自责。” “我军只需继续操训扫盲,待到一年半载后,必然能焕然一新。” 兵卒识字,这是汉军能以弱击强的基础。 战场之上,识字者能更快掌握《旗鼓号令》,减少战场误判,所以汉军每每与唐军陷入胶着时,明明‘旗鼓号令’同时发出,但汉军反应的速度永远比唐军快。 反应更快,做出的调整更多,容错性更高,这便是张武能几次击退三川军老卒的原因。 虽说这个时代的许多藩镇都在培养兵卒识字,但受限造纸术和印刷术的成本,他们并不能像汉军这样快速扫盲。 当然,随着地盘扩张、不断扩军,汉军的扫盲速度也不免慢了下来。 若放在陇右,从征募兵卒到扫盲,各种物资和人力都能跟上的情况下,半年多就能将军队兵卒从大字不识,扫盲成为最少能认识五百字的水平。 扩军之后,扫盲教习数量跟不上,教材跟不上,加上操训太多,文化课太少,汉军在三川招募的新卒,大部分都只能识得二三百字。 汉军对文盲的脱盲标准很低,只要识得五百字便能摆脱文盲的帽子,这相较于后世农村一千五百字,城市两千字的标准来说,可以说降低了不知多少倍。 饶是如此,想要为这些入伍兵卒扫盲,难度仍旧很大。 “某观高骈不日便要退兵,西川长江沿线的六个县作物和人口恐难保存,好在温江三县的人口被迁徙,至于导江三县的四万余口百姓……” 李商隐眉宇呈现复杂,末了只能叹气道:“待我军训练有成,自然会将其解救的。” 说罢,李商隐回头看向了西川的汉军,但见他们个头虽比寻常西川百姓要高,可身子瘦弱,不似陇右老卒那般虎背熊腰。 等到秋收后,还是得想些办法,把肉食搞多些,这样才能将兵卒练壮。 这般想着,李商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看向张武说道:“高都督写来手书,希望某等能劝进汉王,但某以为不可。” 李商隐的话让张武从失利的阴影中走出,忍不住询问道:“为何?” 在张武看来,李商隐既然当初第一个劝进刘继隆做汉王,眼下也应该劝进其称帝才是。 对此,李商隐则是解释道:“我军眼下占据五道之地,但其中两道只是残缺,尚未厘清诸道人口田亩情况。” “此外,我军兵卒扩张太快,理应巩固。” “国子监能提供的学子数量不足,此时若是称帝,那必然要东扩,而东扩则官吏不足。” “此前三川不少豪强作乱的场景,你也曾看到过。” “三川豪强,相较于河东、河北及河淮、江南来说,并不算多。” “若是此时劝进汉王称帝,东扩之下,必然会有所妥协。” “妥协虽正常,但妥协太多,便会埋下隐患。” “昔秦隋等朝,无不是因为一统过后妥协太多而埋下太多隐患。” “某猜想,汉王也能识得这些,必然有其谋划。” “那不称帝了?”张武忍不住开口,李商隐摇摇头: “称帝自然要称,但不是现在,而是几年后。” “快则两三年,慢则三四年,节帅必然会选择称帝。” 李商隐说罢,目光不由得远眺三川军营,皱眉道:“后方若要安稳,还得先将高骈击败。” “汉王原意是先攻取关内道,灭亡郑畋所率兵马后,再调兵南下击败高骈,而后夺取三川与黔中后,再北上夺取关中。” “谁知攻取关内过易,汉王只能顺势攻取关中,而关中人口稠密,不下再夺取一个西川。” “眼下汉王恐怕正在为如何治理关中而忙得焦头烂额,这高骈且让他再猖狂些日子,待汉王率兵南下,他自灭亡。” 李商隐判断的没有问题,此刻的刘继隆,确实正在因为关内道和京畿道的治理而头疼。 在他与张武说教的同时,刘继隆面前摆放的文册,可谓是堆积如山。 皇城南衙内,刘继隆坐在门下省衙门中,眼前是不断奔走的官吏。 一个半月的时间,高进达凭借兵马围困,待安戎关与制胜关唐军木柴耗尽时招降,唐军投降后,高进达将着其返回原籍,随后便立马恢复了秦陇官道。 陇右的粮食和官吏与新军,立马通过这条官道进入关中。 三千余名官员及六千余名吏员进入关中,并带来了三万新军和二十八万石粮草。 “路途过远,本是起运四十万石,路上消耗了十二万石,请汉王治罪。” 站在刘继隆面前,高进达、崔恕、韩正可三人躬身作揖。 面对三人,刘继隆揉眉道:“路途有所损耗,实属正常,不必如此。” “你们刚刚来到,许多事情还不了解,眼下便先与你们说清楚,好有些准备。” 刘继隆站起,舒展了身体后才道:“关内、京畿等道文册,尽皆抄旧会昌年间,册上人口六十余万户,三百余万口。” “不过你们也清楚,世家豪强及北司等权宦,常隐匿人口,视作财富。” “我军攻占关中前,关中又有不少百姓逃亡河东、山南东道及东畿等地,眼下有多少人口,还得汝等用心才行。” “是……”众人作揖应下,刘继隆接着又说道: “朝廷东逃,关中留下的官员足有千余人,但他们各怀鬼胎,许多人投降我军,不过是为朝廷搜罗情报,故此需要严防死守,不可让其了解我军机要。” “火药依旧放在陇右生产,转运诸军即可。” “关中的田亩数量不明,朝廷多年不曾清查,而今我军到来,无主田亩必须收回。” “若有人敢于冒认田亩,尽皆流放安西、北庭。” “此外,既然官吏尽皆到来,那也不好再以军队强行管理长安。” “此役军中负伤的将领和伤残的兵卒不少,尽管伤残,但指挥训练不成问题,转为文职亦可行。” “你们可以挑选他们,再从此次陇右带来的民夫中选拔三千人,重组左、右金吾卫,每卫一千五百人,编制与军中编制相同。” “金吾卫暂时不必执掌宫中巡察警戒和仪仗和护卫,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对宫城外的街坊日夜巡查警戒。” 他话音顿下,同时看向三人继续道:“旁人不知,高都督理应知晓,这长安城的恶少年与恶汉子是如何跋扈的。” “这些人见到我军接管长安,纷纷躲避起来,不敢冒头。” “但若是我军兵马撤出长安,那他们又会死灰复燃,重操旧业。” “我不希望瞧见这群人,凡是有前科的,尽数发配西域北庭。” 刘继隆话音落下,高进达三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唐代作为大唐人口最为稠密、商业尤其繁荣的都城,其中自然存在一些社会闲散人员。 这些人从事敲诈勒索,盗窃财物,设局赌博、帮人寻仇等等行当。 逼得商贾只能雇佣保镖,百姓只能结伴出行。 这群人的数量并不少,在汉军占据长安前,城内足有上万恶少和坊棍。 虽说眼下逃遁不少前往东都,但留在长安的也不少。 这一个月里,经过汉军走访,长安城内还有六万四千余户,三十二万五千余口。 虽然已经逃亡不少百姓,但留下来的百姓数量更多。 这些恶少、坊棍敛财不少,若是能将其一网打尽,不仅能让长安城内官民满意,也能获得一笔不菲的钱财。 “汉王,眼下仓库之中还有多少钱粮?” 高进达询问,但他也知道长安城内估计是没有多少钱粮,不然刘继隆也不会让他运送粮秣来长安。 对此,刘继隆则是说道:“我军进入长安后,并无太多官吏豪强抵抗,加之朝廷东迁,所获不多。” “关中诸州县所缴获的钱粮,半数都运抵了京仓与外库。” “眼下京仓之中仅有四十七万石粮食,钱帛等物折色不足五十万贯。” “其中有四十万贯,需要用来犒赏三军将士所用,余下尽皆你等节制所用,若是不足,便要靠你们自己了。” 刘继隆说了这么多,高进达他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说白了,这长安城内不干净的人很多,有地痞流氓,也有表面投靠,暗地充当谍子的官员。 如果能将这些人抓出来,那所获的钱粮必然不少。 别的不说,单说总是官吏逃亡前,低价抛售的那些粮食,普通百姓可买不了那么多,基本都囤积在这群人手中了。 不过现在的关中还不稳定,所以不能随便抓人,抓人还是得靠证据。 怎么寻找证据,怎么抓人,这就看高进达三人的本事了。 这般想着,三人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而刘继隆也开口道: “朔方都督府节制关内道,此外再设京畿都督府,以高进达为都督,崔恕为长史,韩正可仍旧主管诸都督府的法曹兼都察院正使。” “各道缺额的兵卒,理应尽快补全,京畿道暂设兵额五万,驻扎京畿的三万官兵也算在其中。” “传令陈靖崇撤回山南西道,陇右都督以张昶暂代,郑处擢升河西都督。” “遵令……” 见刘继隆作势要走,三人纷纷跟随刘继隆,将其送出了门下省。 刘继隆上马离开了门下省,三人见状则是面面相觑。 “为何不劝进殿下?”崔恕忍不住询问,高进达却皱眉道: “上次劝进过后,莫不是忘记节帅返回临州后的态度?” “称王不比称帝,殿下若意动,曹茂必然最先收到消息。” “况且眼下局势如何,你应该也清楚。” “扩军、扩充官吏,这些都需要钱粮支撑。” “眼下陇右积存的钱粮不足五十万,长安和成都积存的不足百万。” “我军钱粮不足,只能等到秋收收税过后,视情况判断是否劝进。” “我等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将京畿道治理好,决不能耽搁今年的秋收。” “只有把钱粮收上来,使局势转危为安,这才能劝进殿下。” 他话音落下,不等崔恕继续询问,便转身走向了门下省衙门中。 与此同时,刘继隆则是叫上了安破胡,以三百精骑为护卫,出城查看情况。 半个时辰后,他走出金光门二十余里,勒马驻足于长安郊外的官道旁,放眼望去,田野间尽是秋粟,而秋粟间又充满了佝偻的身影。 如今已是八月中秋,距离秋收也不过月余。 可田垄间的百姓却如枯苇般摇摇欲坠,健妇穿着破烂衣物,男子则是赤裸上身,露出黝黑皲裂的皮肤。 远处是一座村落,村子垒土为墙,村内尽皆是土屋,屋顶铺设干草,孩童尽皆光着屁股,为女子能有些破烂衣服穿在身上,遮蔽身体。 “汉王!” 安破胡不知何时从田间找来了一名老农,这老农看上去五十来岁,满脸褶子和晒斑,皮肤黝黑皲裂,十分拘束。 尤其是当他听到安破胡称呼刘继隆为汉王后,他整个人更是冒出冷汗,双腿一软的跪在了地上。 “老丈不必惊慌,某只是想询问这长安周围百姓情况罢了。” 不等刘继隆伸手,安破胡便先一步将这人扶起,并架住了他,使他双腿渐渐在冷静下有了力气。 待他站稳后,安破胡这才松手,而刘继隆也笑着说道:“老丈今岁年龄几何,家中如何,有多少亩田地?” “我、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好不容易能说出,结果看到旁边安破胡咧嘴笑得残忍,更说不出来了。 好在刘继隆有耐心,加上刘继隆相貌气度令人安心,他最终还是结结巴巴交代了出来。 “小的唤张田,今年三十五,家中父母尚在,有妇人和女子,另还有两小子。” “两小子五个月前被官军抓去,后来汉王打来,多亏军耶们发善心,给了一斗粟米,他们才得在半月前回到村中。” “家中没有土地,这些土地都是长安王主事的,只是当初王主事派掌事前来告知我们老实种粮,随后便消失不见。” “如今即将秋收,却仍旧不见他们到来,也不知道这土地粮食是否要交税,交税后又该如何,那王主事是否会回来索要粮食……” 不知为何,面对刘继隆这位高高在上的汉王,平日里见到王家掌事都两股战战的张田,此刻却莫名有了底气,说出了自家的情况。 刘继隆认真听着,尤其是听到张田不过三十五岁,与自己同龄后,他顿时感受到了胸口堵着股气,吐不出、咽不下去。 他重新打量起了张田,但见眼前人鬓发斑白,皱纹如犁沟般深深刻在额间,黧黑的面庞上晒斑连成片。 他赤膊上身,仅有一条裤子遮蔽双腿,而他所露出的上身和小腿上,几道不易观察到的紫黑色鞭痕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肩头,更是有着肩拉犁铧而留下的印记。 刘继隆心情沉重,假装若无其事的看向那一望无际的秋粟田野。 “这些田,都是长安那些大人物的田地吗?你们就没有自己的田地?” “没有……”张田摇摇头:“除了里正家里有三亩旱田,我们都没有田。” 刘继隆听后颔首,大概知晓了关中的情况,而他也重整了心情,趁势安抚张田道:“过些日子,衙门会派人下来丈量田亩,登籍造册。” “日后不会再有徭役,也无须交丁税,而是以土地多寡来收税。” “你回去后,可将消息告诉乡亲们,再告诉乡亲们,届时登籍造册不可隐匿人口,这登籍造册事关日后均田,不论男女,以口数分田。” “若是错过,事后再想登籍造册便难了。” “均田?!”张田眼睛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朝廷竟然会均田。 虽然他们也曾听祖辈讲过,大唐开国时便均过田,只可惜家中没落,田亩都卖给了旁人,但他们权当故事来听,不曾想如今真的能遇到均田这种好事。 “均、均谁的田?” 张田艰难咽了咽口水,刘继隆则是侧目看向那满是秋粟的田野:“自然是均所有无主之田。” 话音落下,他回过头来,伸出手放在张田肩头,轻笑道:“日后,你们便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了。” 张田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汉军要将土地都均给他们这群泥腿子,更不相信祖辈都是佃户的自己,有一天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 “真的均田吗?!”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后忍不住询问,这才发现眼前的汉王已经消失。 他慌乱寻找,生怕这是自己在做梦,但好在他回头便看到了已经坐在马背上的那位。 刘继隆也听到了他那惊讶中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嘴角上扬,不由看向张田,郑重点头:“自然!” 不等张田再开口,刘继隆便抖动马缰,在众多精骑的护卫下,继续深入郊外走访起来。 张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这才发现手中沉甸甸的,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然从汉王手中得了赏钱。 那赏钱对于刘继隆而言不多,不过百来文,但却让张田看到了生的希望。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双腿一软,跪在了官道上,满脸不可置信。 “我、我竟与汉王说了话,均田、真的会均田吗……” (本章完) 第431章 硝烟四起(月初求月票) 第431章 硝烟四起(月初求月票) “窸窸窣窣……” 九月中旬,随着秋收已然到来,受限于时间和官吏不足等问题。 高进达及曹茂等人,只能先组织百姓进行秋收,同时派遣白直和军队前往乡村,按照田亩数量,先行征走三成五的田税。 对于剩下的粮食,这些昔日只是权贵麾下佃户的百姓们都觉得拿着烫手,想要交给朝廷,不敢留在手上。 高进达三人商议过后,决定派兵前往各乡设置社仓。 京畿道、关内道共有五百六十七个乡,故此需要发动当地百姓修建社仓。 社仓修建后,那些无主之田的粮食,仍旧按照此前权贵豪强与百姓约定的租子来分配。 有的世家豪强还算体恤佃户,基本是四比六,世家收四而佃户交六。 因此佃户留下六成粮食后,只需要交出半成前往社仓即可。 不过三七比例的世家豪强,已经算得上极为仁德的好主人了。 关中大部分的佃户比例是五比五,乃至六比四。 对于这些,刘继隆得知消息后,则是规定交出半成即可,毕竟他也没想用社仓来收割百姓。 象征性从百姓手中收走这些多出来的粮食,实际上也只是为了安抚这些被“驯化”的百姓罢了。 等到均田运动开始,并且他们已经适应当下的变化后,刘继隆便准备继续降低田赋。 除此之外,各乡的社仓,也该定下日后征收田赋,当地的留存和起运标准。 这般想着,刘继隆合上手中文册,将目光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官员身上。 此刻他坐在门下省衙门主位,下方坐着高进达、崔恕、韩正可三人,再往后还有四大参军和六曹。 十三人坐在位置上,不用起身,只需要作揖禀告事情结果即可,正如当下。 “以三千余官员,六千多白直来治理京畿、关内这么多人口,着实有些困难。” “白直的数量,至少是官员的三到五倍才足够。” 高进达述说着如今面对的困难,见刘继隆微微颔首,他继续道: “眼下各地的秋收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其中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的图籍造册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 “最多再过两个月,这些图籍就能送抵长安。” “京畿道与关内道的图籍造册,某以为可以与均田一同进行。” “依旧按照旧例,登籍户口后,同时对当地田亩进行丈量,丈量过后即按照口数均分田亩,不分男女。” “这样做速度虽然慢,但关内道和京畿道加起来官员不过三千七百余人,白直也不过八千之数。” “今岁若是等待小学与大学从吏的学子毕业,届时大概会有五千余名白直加入。” “有了他们的加入,京畿和关内两道的治理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了。” “最快能在来年入冬前,结束京畿、关内两道的图籍造册问题。” 高进达话音落下,目光也看向了刘继隆。 小学毕业的学子,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虽说放在这样的世道,已然是个小大人了。 但说到底他们年纪还是太小了,自家汉王若是不同意,那他只能另辟蹊径了。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刘继隆也主动开口道:“小学的毕业学子,年纪始终有些小。” “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不少入学较晚,年龄稍长。” “某看过国子监的学籍册,年十五以上,今年便要毕业的学子,数量在一千七百余人。” “暂且先选拔这一千七百余人进入衙门办差,以白直身份做起。” “一千七百人虽然不如五千人多,但也足够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了。” “剑南道传来消息,高骈劫掠彭州四万六千余口百姓,并渡江撤回了蜀州。” “张武、义山向某请罪,然罪不在于他们,他们手中兵马尽皆新卒,扫盲都未完成,军鼓号令还不熟练,能保住成都及城外诸市,已然不错了。” “此役我军阵没两千四百五十七人,高骈所部阵没数量,不会少于这个数。” “这说明张武练兵是没有问题的,用操训半年的新卒,正面交换高骈所部等数精锐,足够功过相抵了。” 刘继隆说罢,堂内骤然安静。 眼见众人没有意见,刘继隆心里不禁流露满意之色。 自从他严惩李骥之后,军中内部许多问题都得到了缓解,加上后续接受过教育并参军的学子越来越多。 随着时间推移,汉军老卒遗留的那些跋扈,也将会被渐渐消磨,这对于汉军来说是好事。 “汉王……” 韩正可朝着刘继隆作揖,眼见刘继隆看向他并眼神准许,他作揖说道: “这段时间,关东诸道发生了不少事情。” “王仙芝残部曹师雄、柳彦璋与王仙芝渡汉水失散后,散落到了湖南并聚集洞庭湖水贼作乱,攻占岳州。” “此外,湖南的朗州、澧州、郴州等地也相继发生叛乱。” “黄巢在江西饶州大败,走信州逃亡福建,但听闻主力并未折损,但随从他的那些流民,基本都遭到了官军屠戮。” “浙西军乱,眼下攻占苏州、常州。” “光州民变,驱逐刺史而走。” “朝廷调左右神武军北上太原,遭河东军拒绝入境,眼下正屯兵霍邑。” 韩正可将陇右散布在中原谍子所送来的情报整理汇报,尽管这些情报在关东和江南各处人尽皆知,但汉军想要获得这些情报并送入关中,这并不简单。 “节帅,看样子天下已经烽烟四起了。” 崔恕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军只需休整几个月,兴许就能主动进攻河东或南边的高骈了。” “不……”刘继隆摇摇头,高进达也解释道: “眼下各军皆以新卒居多,其中老卒不足四万人。” “我军官吏短缺,治理地方州县,尚且人手不足,更不要提用于军队扫盲的教习了。” “兵卒若是连五百字都不能识,那上了战场,军鼓号令皆不能识,我军优势也将尽失。” “此外,我军兵力是否太少?兴许还应继续扩充兵马。” 高进达最后一句话是对刘继隆说的,而刘继隆闻言则是摇头道:“我军兵力已然充足,现在差的只是操训和扫盲。” 按照他如今定下的兵额,陇右共有七个都督府,每个都督府兵力不等,但总兵力却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兵马,若是全部整训完成,那东出横扫中原便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众人道: “二十五万兵马,其中文盲数占十七万,而军中教习仅有一千八百人,且分散在关内道和剑南道、山南西道。”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最少需要三年,才能将各军操训如老卒那般素质。” “若是发动军中识字者协助扫盲,大概可以缩短到两年。” “正好我军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厘清关内、京畿等处土地人口,重新测绘山川水文。” 两年时间,看似很长,但在此期间汉军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比如必要的袭扰,以此牵制唐军主力,使得唐军疲于奔命。 “汉王。”韩正可眼见话题结束,他便继续补充道: “左右金吾卫已经征募结束并开始操训,最迟三个月,便能组织起来,抓捕那些恶少、坊棍。” 左右金吾卫所做的事情,相较于军队来说,并没有那么凶险。 对付一群不穿甲胄的恶少、坊棍,乃至一些向通风报信的唐廷官员,他们并不需要训练很长时间。 只需要将每五十人为一队所常用的小阵操练清楚,便完全足够应对长安城内的局面了。 正好眼下是秋收时分,先把秋收熬过去,后面的事情就好说了。 “金吾卫的规矩需要改改,取消大将军,设将军统辖左右金吾卫,品阶正四品上,左右金吾卫又以别将为主,品阶依旧。” “这金吾卫将军,汝等觉得谁比较合适?” 刘继隆询问众人,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高进达沉吟后说道:“窦铣作战勇猛,心思细腻,不如以他为金吾卫将军?” 他话音落下,崔恕与韩正可微微颔首,刘继隆见状也点头道:“可行。” 定下金吾卫将军的人选后,刘继隆接着拿起了一本文册,对众人说道: “此役结束已有近两个月了,这军功册已然写好,汝等尽皆查阅,若无疑问,便以此昭示三军吧。” 他话音落下,站在他身侧的官员取过文册,递给了高进达等人传阅。 此役首功,自然是刘继隆,但刘继隆不可能与部下争功,所以在刘继隆之下的首功,便是安破胡了。 安破胡之后是斛斯光,再往后是曹茂、窦敬崇、窦铣、王建、王重荣等人。 说实话,瞧见王建姓名的时候,刘继隆并未觉得什么,只当是同名同姓。 不过得知他是从被俘忠武军里投靠过来后,他这才意识到,前蜀开国皇帝、“贼王八”王建竟然投到了自己麾下。 先是王武,再是王重荣、如今又是王建。 刘继隆只觉得自己像是在集邮,只可惜未能俘虏李克用父子,不然他还能再添大将。 至于王建,他率军先登、而后又破阵,加上三军大捷,他前后立七功,拔擢七个品阶。 原本按照资历,王建顶多只能顶着都尉的头衔,领着别将的差事。 不过京畿道和山南西道、关内道几处扩军,都尉的名额也就多出来了。 王建累功,得任骁骑都尉之一,节制四千五百精骑。 等军功昭示三军后,刘继隆便准备调他率众返回陇右,除了挑选军马和乘马外,还有就是陇右地广人稀,更方便骑兵训练。 相比较之下,京畿道人口稠密,农田较多,不易训练。 “殿下,某等无异议。” 高进达等人翻阅了军功册后,当即便开口表示没有异议。 刘继隆闻言颔首,接着吩咐道:“既然没有异议,那就各自处理政务去吧。” 他起身与众人说罢,众人便簇拥着他离开了门下省,等待他上马离去后,高进达他们才返回了门下省衙门。 与此同时,整个汉军所辖疆域内,百姓都在热火朝天的干着农活,抢收粮食。 各乡社仓都已经修建好了,虽然没有官仓那么好的条件,但粟麦存储三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吏员开始下乡收税,但比起昔日大唐时,汉军的吏员更加深入乡野,并且是从村子开始征收粮食,这便杜绝了乡正和里正贪墨百姓粮食的问题。 除此之外,汉军的吏员也没有昔日大唐衙门吏员那么多“手段”。 他们正常收取田赋,同时监督民夫将当地百姓不愿领取的那部分粮食押往像里社仓。 人非圣贤,其中他们自然也需要吃喝,而这部分虽然在衙门内明令禁止,但触犯的人也不少。 刘继隆、韩正可心知肚明,但他们也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圣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要他们别太出格,刘继隆也不准备让韩正可追究他们这些小事。 酒足饭饱,这些吏员与下乡的官员开始统计每个乡的粮食,接着请调汉军,以每日五钱的工价征募民夫,将粮食运往了各县的官仓。 “这汉军真好,不仅给我们留了粮食,干活还给工钱。” “对啊,听说日后没有徭役了,干活都给工钱。” “这算什么,我王白直说,等秋收结束后,衙门就要开始分田了。” “你这混厮,莫要胡说……” “你这狗辈,我耗费那么多力气得来的消息,说与你听,你还不信。” “你且瞧着,等秋收结束,衙门必然要分田!” 关中各县的官道上,无数民夫都在讨论着当今衙门的变化,而许多得知即将分田的人,也将自己所知的消息告诉了身边亲近之人。 一传十、十传百,关中之地不少百姓都知道了秋收结束后,衙门即将开始分田的消息。 有的人相信,因为汉军确实与曾经的衙门不一样。 更多的人不相信,他们不相信高高在上的官耶,会将好好的土地,分给他们这群泥腿子。 只是不管他们信不信,均分土地的政令已然下达,只等秋收结束。 时间在不断向前,对于汉军治下的百姓来说,他们肩头的担子变轻了许多。 可是对于洛阳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生活不仅没有因为天子东迁而变好,反而越来越差…… “咳咳咳……” 十月初,坐在洛阳宫城三大殿之一贞观殿内,李漼看着手中奏表,略微感到了几分轻松。 他抬头看去,只见路岩、于琮和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西门季玄六人站在他面前,恭敬等待他开口。 李漼饮下一口蜂蜜水,感觉舒服些后,便拿起奏表对六人说道: “高千里此役虽未能收复失地,却也是朝廷对叛军鲜少获胜的几次。” “此外,他所救四万余百姓,亦是朕之赤子,传旨给高千里,着其好好安置百姓,不可苛待。” “若有机会,定要趁机收复三川失地,不可继续使百姓受难……” 李漼侃侃而谈,却不想想洛阳城外,那些遭受饥荒而饿死路边的百姓。 “陛下,河淮两道饥民数十万,两道官员乞请赈济灾民……” 于琮听到李漼说起了百姓,当下也不得不站出来作揖禀告。 李漼听后微皱眉头,目光看向了亓元实和齐元简:“神策军的兵册,是否交与户部、度支了?” “回禀陛下,今早已经交与。” 齐元简不紧不慢回答,同时作揖道:“神策军中,尚有兵卒五万二千四百六十七人,所需钱粮不少于二百五十万贯钱帛……” 齐元简倒是睁眼说瞎话的好手,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只可惜李漼凭着陕虢、东畿等处兵马,已经不再像昔日长安那般时耳聋眼瞎。 凭他所了解到的消息,如今的神策军连两万人都凑不齐,何来的五万多兵马? 多出来的兵额和军饷,无非是拿来满足这群人贪欲罢了。 当初在长安,受限于整个京畿都被神策军掌控,李漼忍也就忍了。 但如今东迁长安,李昌符又率领一万陕虢兵马驻扎潼关,将神策军换防到了弘农。 潼关在手,而洛阳城内又有七千东畿兵,自己又可以随时调遣河阳、河中兵马南下驰援,自然没有必要那么忍气吞声了。 想到这里,李漼咳嗽道:“可是朕听闻,神策军在册兵卒不过三万余人。” 他没有一口气把北司底裤扒开,还是留给了他们些脸面。 “陛下……” 亓元实想说什么,李漼却道:“不如这样,将神策军调往城外军营操练,同时调东畿兵马备操如何?” “调至一处,便知道神策军到底有多少兵马了。” “这……”齐元简和亓元实等人眉头微皱,心中不免恼怒。 李漼眼见火候到了,又话锋转向道:“朕知道汝等亦是被麾下所迷惑,这军饷便按照三万五千兵额发放,汝等回去好好查查,到底有多少害群之马欺瞒你们。” 李漼的话,让亓元实和齐元简只能压下脾气,而李漼也接着看向于琮道:“三万五千神策军,按照以往规矩,需要发出多少军饷,耗费多少钱粮?” “回陛下。”于琮眼见皇帝如此强硬的拒绝了北司请求,心头高兴之余,本分回答道: “军饷约一百七十万,维持日常所需,每岁需二十五万贯的绢帛粮秣。” 听到于琮报出来的数额,李漼不免舒心起来。 这不超过二百万的神策军军饷,加上供给其余诸镇的军饷,以及百官所需俸禄,朝廷今年竟然还能结余数十近百万贯。 结余…… 多么陌生的两个字,李漼都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这般看来,撤出长安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朝廷不需要再承担京西北诸镇和神策军那高昂的军饷,更是免了许多欠饷。 如今的朝廷,无债一身轻,李漼也突然觉得局势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想到这里,他目光看向于琮:“蠲免河淮两道受灾百姓赋税,拨粮二十万石赈灾。” “二十万石……” 于琮面露难色,要知道河淮两道受灾的百姓,少则五十万,多则百万。 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哪怕每个百姓每天只喝半斤稀粥,这二十万石粮食也最多维持三个月。 “陛下,二十万石是否太少了?” “臣以为,应当拨六十万石粮食,如此便能让数十万受灾百姓等到来年夏收。” “以臣之策,此数十万百姓便不会盲目从贼,且能复耕数百万亩耕地,来年夏收前后,向朝廷交出上百万石粮食。” 于琮主管户部和度支,他自然清楚这数十万百姓对于大片耕地抛荒的河淮两道来说,是多么宝贵的资源。 李漼虽然不舍钱粮,但听到于琮这么说,他也只能颔首:“此事交由户部与度支操办。” “此外,东畿与陕虢兵马还是太少,山南东道也需要备足兵马,防范叛军。” “传令,以同平章事,宣武、忠武等镇节度使刘瞻为诸道讨击使,节制山南东道、陕虢道、河南道及都畿道、河东道等镇兵马。” “着其率军镇压光州民变,放还忠武兵马回乡,另调忠武、宣武等处兵马前往山南东道、潼关戍边,另募兵马。” 李漼这般说着,于琮闻言却作揖道:“陛下,忠武军返回本镇,理应犒赏。” “臣以为,可犒赏钱帛十万各十万。” “此外,陛下想要招募兵马防备叛军,自然应该。” “不过朝廷钱粮不足,眼下秋收所获几何,还未能录入粮册。” “况且诸道阳奉阴违已久,起运数量恐怕与约定所说不一。” “臣以为,招募兵马操训之事,理应等到正旦过后,再行议论。” 于琮对钱粮还是很敏感的,而他也知道朝廷几次战败,威信扫地,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贼寇冒头。 这些贼寇冒头过后,诸镇也不急于围剿,这就说明了诸镇态度。 七百万贯虽然已经是于琮低估后的数额,但这个数额能否收上来,还得看天下忠心朝廷之人还有多少。 忠言逆耳,于琮的这番话不太好听,可事实摆在这里,李漼就算不想听,也不能不听。 原本好不容易因为压制北司而高兴他,此刻又因为于琮的“打压”而压抑起来。 “既是如此,那便暂且搁置新军招募。” 李漼憋屈说着,同时又开口道:“以诸道讨击使康承训,节制江南西道、江南东道,速速讨平湖南及福建等处贼寇!” “陛下英明……” 于琮眼见皇帝脸色不好,也适时拍了拍皇帝马屁,但这显然没什么用。 李漼沉默下来,站在他身旁的田允立马理解了他的心思,因此唱声道:“退朝……” “臣等告退……” 于琮等人脸色不一的退出了贞观殿,而李漼也看向了田允。 田允见状,当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李漼同时,又唱声向外道:“召乐师、伶人入殿。” 李漼接过木盒,将其打开后,内里放置一颗丹药。 他不假思索的将丹药服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数百乐师伶人便走入贞观殿内。 靡靡之音奏响,藕臂白肉展露…… 两刻钟不到,李漼的呼吸渐渐粗重,目光在伶人身上不断打转,下腹渐渐有了反应。 田允见他如此,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巴。 不多时,贞观殿内便传来了不少娇柔之声,而此时的洛阳城外,身形单薄的百姓却踊跃城门一处。 “中男以上,五旬以下,要懂得照顾牲畜,租子五成,要做的就留下来,不做的就走,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洛阳长夏门外,数以千计的百姓拖家带口,齐聚此处。 他们身形单薄,骨瘦如柴,看上去脑袋极大。 数百权贵的家仆在此招募佃户,并开出了极为苛刻的五成租子。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私下商量好了,尽皆五成租子,有违者,必然遭诸家声讨。 他们一边用极低的粮价来兼并受灾百姓的土地,一边用尽手段,让失去土地的百姓成为自家佃户,世世代代为自家耕种土地。 这种情况尤其残忍,但对于此时遭受饥荒的百姓来说,能做佃户,已经是这乱世之下最好的谋生了。 “家中买了多少田地了……” 长夏城楼前,已经七十岁的张议潮,眼神黯淡的望着城外这一切,忍不住开口询问。 站在他身后的,是已经病故张议潭次子的张淮澄。 张淮铨跟随张淮鼎率领神武军北上,如今的张议潮无事一身轻,但跟在他身边的张氏子弟也变少了许多。 有的选择留在长安,有的选择跟随张淮鼎北上太原,还有的则是跟张议潮来到洛阳。 当然,他们之所以有这么多选择,全因张议潮一人。 张议潮、封邦彦、张淮澄,这三人都是名为臣子,实为人质的身份。 张议潭死后,张淮澄成为朝廷用于威胁张淮深的手段,而他也得到了朝廷册封的正四品上正议大夫之职。 如今张淮铨和张淮鼎走了,剩下的子嗣又没有几个成器的,张议潮只能将心思放在自家这个侄子上了。 张淮澄虽然不如张淮深优秀,但他也算弓马娴熟,文武双全。 他没有张淮鼎那么多心思,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只能倚靠自家叔父。 面对自家叔父的询问,相貌清秀,身长中上的张淮澄恭敬回答:“收得七百五十四亩土地。” “此外,这些土地上的百姓,也按照叔父您的交代,每月借粮五斗,租子按照府里三成,农户七成来征收。” 张淮澄说罢,张议潮叹气颔首:“老夫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若是刘牧之打来,局势会变好吗?”张淮澄忍不住询问,他与刘继隆并未见过面,只是常与兄长通信时了解刘牧之。 “他虽然平日有些踌躇,但对百姓向来宽厚。” 张议潮评价着刘继隆,叹气说道:“只是他刚刚攻下关内道和京畿道,南边又不稳定,想来不会立即东出,最少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叔父。”张淮澄忍不住说道:“若是刘牧之继续打过来,那朝廷会去哪?” “去哪?”张议潮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想了想后才道:“若是河东无事则撤往河东。” “若是河东有事,那便只能撤往江南了。” “不过自建业为隋帝所毁以来,江南便再无几处可用宫室。” “若朝廷撤往江南,实非百姓之福……” 他话音落下,最后看了一眼洛阳城外那十数里毫无任何生气的土地,又看了看拖家带口而来的那些百姓,忍不住摇了摇头后走下城去。 张淮澄跟在他身后,紧随而去。 洛阳城虽然也休养了数十年时间,可终究比不上长安。 城内的百姓虽然不至于面有菜色,但也不见什么丰腴之人,尽皆瘦弱。 返程的马车上,时不时能看见不少因为交不起税,而被夺取屋舍的普通百姓。 他们并非交不起税,只是交不起衙门定下的那些税。 官员看上了他们的屋舍,自然会想办法将他们的屋舍强取豪夺到手中。 面对这些种种不平事,这对叔侄也只能闭目假装看不见。 只是天子脚下的官员都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偏远之地的官员了…… “圣人不均,分地太平!” “杀!!” 九月下旬,在天下大部分地方都陷入战乱的时候,作为兵家不争之地的福建,此刻也迎来了兵灾。 十八日,黄巢率一万五千披甲老卒,焚毁信州城池,裹挟数万百姓南下进入福建。 二十七日,黄巢高歌猛进,沿途焚毁村落,裹挟百姓攻入建州(南平),开仓放粮的同时,再度焚毁建州治所的建安城。 听闻浙西兵马和湖南诸州起义不断,黄巢没有前往起义高涨的湖南,而是调转兵锋北上,进犯浙东的处州和台州。 浙东兵久不作战,上次裘甫所率的百姓都能将其击败,更不用说手里掌握一万五千披甲老卒的黄巢了。 处州、台州接连失陷,浙东观察使裴延鲁得知军情,当即派人向浙西求援,同时派人向追击黄巢的康承训求援。 此时的康承训刚刚率军追击到建州,得知黄巢调转兵锋北上,急令两浙观察使围堵黄巢。 只是康承训还是太过高估两浙的实力,只因黄巢几乎没有遇到阻挡,便率军北上,接连攻陷了台州、明州、越州。 十月初五,黄巢率兵包围杭州,康承训得知消息,急忙派兵追击。 黄巢派尚让、黄揆在诸暨浦阳江设伏,康承训所派先锋被伏而败。 得知消息,康承训只能先分兵收复处州、温州、台州等三个州,随后大军北上。 初十,黄巢得知康承训亲自领兵来攻,当即舍弃杭州,转而走衢州突围南下,再度走入江西。 康承训正欲追击,结果李漼圣旨送抵,康承训接旨后,决定先剿灭浙西叛军,夺回苏州与常州,然后再追击黄巢。 黄巢就这样平安无事撤回了江西,重新回到了当初他被康承训击败的饶州。 “窸窸窣窣……” “直娘贼,这康承训终于被甩走了。” “哈哈哈,这次虽说没抢到太多东西,但得到了两万套甲胄,这才是最重要的。” “没错,某等潜心练兵,只需要几个月时间,必然能击败康承训,夺取江南!” 饶州鄱阳县衙内,黄揆、黄邺等人笑声爽朗,黄巢虽然也面露微笑,但他也知道自己面对的局面不容乐观。 “好了,我军虽然抢到了甲胄,但对比官军还是差了些。” “你们都知道要操训,可我军粮草不足三月之用,如何操训?” 黄巢话音落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裹挟的人太多,足有十余万。 这十余万人,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都是个天文数字。 不等众人想出办法,昔日逃出生天,如今被黄巢视作谋主的尚让也主动开口道: “节帅,如今我军兵强马壮,也暂时不再需要这十几万流民了。” “依某所见,可发出钱粮,让他们各自散去。” “他们这群人中,不少人都习惯了抢掠,定然回不去往日耕种的劳苦日子。” “届时他们落草江西,康承训必定会来围剿他们,无力追击我军。” “我军眼下该做的,便是从中挑选出两万精壮之士,操训过后,编入军中。” “届时您手中有三万披甲兵卒,哪怕是康承训前来,也得忌惮三分。” “趁此机会,我军可向朝廷求取官职,以此迷惑朝廷。” 尚让说罢,黄巢眼神闪烁:“迷惑朝廷?” “没错!”尚让颔首,接着解释道: “如今朝廷召回宣武镇兵马返回河淮,自然是担心河淮遭了蝗灾的饥民会作乱,故此河淮两道必然防备万全。” “我军要想逼迫朝廷授予您官职,就必须威胁到朝廷,让朝廷不得不给。” “某以为,我军可在饶州休整操训一个月,随后解散十几万流民,沿着长江向西进攻,走武昌渡江前往山南东道。” “山南东道遭某等攻打,百姓尽皆逃亡湖南、荆南而去。” “官军在山南东道的兵马都在防备关中,而我军可趁势攻打洛阳,威胁朝廷授予您天平军节度使的官职。” 尚让跟随黄巢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官职是什么。 若是能得到天平军节度使,黄巢也算衣锦还乡了。 果然,他的话音落下后,黄巢脸上便闪过了喜色。 不过面对尚让的这番话,他还是压下了脾气,沉声道:“不,眼下立马解散这些流民,然后我军继续向西,劫掠足够的粮食后,在袁州好好操训一年半载的兵马。” “某听那些私盐贩子说过,袁州(宜春)易守难攻,我军若是遭遇康承训,还能从容退入湖南,祸水西引。” “这次康承训不敢追击,便是因为浙西兵乱,他急要去平叛。” “待入了湖南,他也必定会去平叛诸州,而我军届时兵马已然练成。” “届时,我军只要击败康承训,便可夺得湖南之地,再北上夺取荆南,东取江南。” “待长江以南尽属某,某再挥师北伐,定然能攻入长安……” 此刻的黄巢,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他没有忘记昔年与陈瑛的那番话。 若是只懂得流窜,那必然是流贼。 想要争鼎中原,必然要拥有忠心于自己的地盘。 天平军节度使固然诱人,但夺取天下却更诱人。 当然,他却不敢暴露这样的野心,毕竟关中的刘继隆都尚未称帝,他实力尚且弱小,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称王称帝。 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这份想法,他不相信刘继隆一奴婢都能成就如今大业,他黄氏世代庶族,还会不如奴婢。 “这……” 尚让看出了黄巢的野心,但他并没有感到高兴,而是觉得自家节帅似乎想的太远,想的太多了。 官军面对汉军,尚且不断惨败,而他们如今连康承训所率三万官军都不是对手,如何敢有争鼎天下的念头?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担心黄巢会疏远自己,也担心自己会失去权力。 想到这里,他只能沉默下来,而黄巢的目光也扫视了众人,最后将目光留在了衙门内的朱温身上。 “朱三,明日你亲率五千步卒去攻打袁州,某率军在后面攻打抚州与洪州!” “末将领命!” 朱温站起来作揖领命,黄巢也满意说道:“今日酒肉管够,除了朱三外,其余人便是喝死了,某亦不管!” “节帅高义!!” 黄巢禁酒许久,如今终于开放禁酒,众将尽皆欢呼。 朱温沉着脸色,脸上浮现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只是当酒宴开始后,他仍旧能与黄揆、黄邺等人耍拳饮酒,直到夜半才假装不胜酒力,恋恋不舍的离去。 待他走出鄱阳衙门,他二哥朱存已经等待许久。 见他走出来,朱存立马上前扶他上马,两兄弟骑马往城外军营走去。 “某听闻节帅派你我进攻袁州?这可是苦差事,怎地把苦差事都交给了我等,交给他那些兄弟子侄的却都是轻松的活计?” 朱存语气十分不满,朱温听后却沉默不语。 见平日里十分有主见的朱温半天不开口,朱存也有些着急:“怎不说话?” “某只是觉得,节帅也不过如此。” 朱温突然开口,使得朱存表情错愕。 见朱存这般,朱温这才说道:“不过节帅有句话说的很对。” “什么?”朱存不明所以,朱温则是抬头仰望那浓密如墨的乌云。 “那奴婢出身的刘继隆都能成就大业,某等为何不行?!” —————— 月票目标达成,欠加更一章,明后天争取还上。 (本章完) 第432章 东西对峙 第432章 东西对峙 “张阿田、张黑奴、吴丑婢、张有田……” “你们四户十八口为一组,每口分田七亩,组长张阿田。” 寒冬间,本该是百姓忍受饥寒的时候,但此时的关陇大地却无比热闹,百姓的热情,几乎能够融化所有寒冬。 京畿府咸阳县大沥乡清溪里治下的张吴村晒场上,整个里的上百口人都聚集于此,目光看向了被包围的八人。 这八人,分别有张吴村百姓选出的村长,以及两名丈田造册的县衙白直,还有五名披甲的汉军。 面对数百口人的围观,五十多岁的张村长看向了身后的白直,恭敬道:“李白直,村里的百姓都分好组了。” “嗯……” 面对张村长的回答,长相普通的李白直主动开口道:“各户能做主的人留下,其余人都回家去吧!” “都听见没!”张村长闻言附和开口,村民见状纷纷散去。 此时的他们已经结束了秋收,每个人都得到了粮食,故此倒也没有几个月前那般惨淡了。 唐代的乡村基层管理,主要采用“乡—里—村—坊”多级体系,以“乡里制”为核心,辅以“村坊制”,形成严密的户籍和赋役控制网络。 乡是这个制度中最高单位,京畿之地数量较多,每县辖五到十个乡不等,每个乡约有五百到一千户不等。 在过去,乡里设乡长,但并非正式官职,多由地方豪族担任,负责统计户籍、监督里正执行赋税、徭役。 汉军到来后,乡设乡长、巡检两个流外官员,每年领俸禄十五贯、布二匹,或折色为二十石粮食。 乡长负责治理,巡检负责治安。 由于刘继隆废除徭役、奴隶等制度,因此百姓干活都需要发放工钱或粮食,尽管数量不多,但总比自带粮食做徭役要好。 正因如此,乡长治下有两个白直协助统计户籍、田亩,赋税,以及动员百姓修葺官道和发放工粮。 巡检麾下只有每年征募的二十个民夫,这二十个民夫需要参与训练,每月由社仓发二斗月粮。 乡的下辖单位是里,每个乡辖五里,每个里约有一百户。 由于基本盘变大了,类似陇右时期那种每个乡村都有白直的局面便难以维持了。 正因如此,汉军治下“里”的里长,由乡长、巡检监督,由各村百姓从里内选拔。 这种选拔制度,从先秦时期便已经开始,到唐代已经十分成熟了。 里长得到百姓选拔后,当即前往乡里接受扫盲。 之所以需要他们接受扫盲,是因为在汉军治下,里长需要负责“手实制度”和征收赋税等事务。 手实是唐代基层户籍管理的核心文书,由民户自行申报家庭人口、土地、财产状况,经里长核实后作为赋役征发、土地分配的依据。 汉军没有徭役征发,所以手实制度主要就是统计里内人口、土地和牲畜屋舍等财产状况,方便征收赋税,动员百姓。 里长每年可以从社仓领取五贯钱的俸禄,并不多,但也是个有收入的差事。 里下设村,村子数量不等、户口不等,小村几十户、大村上百户。 正因如此,村长基本是由里长兼任管理,若是管理不过来就设村长,帮忙管理。 城池内的“坊间”,便与里、村级别相当,同设里长。 此外,唐代对普通百姓的监察,主要以四家为“邻”,五邻为“保”(20户),五保为“里”(100户)。 这么做,不仅方便百姓之间互相监督,举报邻里逃亡、隐匿户口等事宜,也方便官府徭役百姓,协作完成官府差科(如运输、修路)。 汉军到来后,为了方便恢复农业生产和平常开垦荒地,所以刘继隆将陇右的生产制度搬到了汉军治下诸道。 刘继隆将邻里制度保存了下来,但更邻换组,设组长。 每组百姓为一生产小组,每村小组数量不等,除了在分田后恢复生产,也负责复垦抛荒田地和开垦荒地。 这些变化,下乡丈量田地,统计人口的白直们,已经和里长、村长说了个清楚。 张吴村的张村长眼见人留下的差不多了,他当即看向了李白直:“李白直,人就这些了。” “嗯”李白直颔首点头,随后他便看向众人道:“你们都是各家各户的顶梁柱。” “如今时局变了,殿下将权贵的田亩尽数征收,发给了你们这些家无余财之人,为的就是让你们自力更生,不断过上好日子。” “在耕种和开荒问题上,全由生产组的组长带队,这组长都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如今已经定下,后悔也没用。” “真若是后悔了,只能等到五年后重新选拔里长、村长和组长后,你们再重新选拔了。” 李白直说罢,随后对各组组长和张村长道:“社仓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 “衙门有令,若是你们能够将本村抛荒的土地复垦,每复垦一亩,亦或者重新开荒一亩,则每亩奖励二石粮食。” “这粮食怎么分配,主要看你们村里自己商量。” 李白直说罢,他又看向张村长说道:“复垦和开荒的土地,都需要严格上报,你也在乡里扫盲两个月了,基础的算术和百以内的书写应该不成问题了吧?” “不成问题、不成问题……”张村长连忙点头陪笑。 见状,李白直满意颔首道:“除了土地数量需要随时登记造成,那些新出生的人口也需要登记上。” “如今不收丁税,人口登籍造册,是汉王为了知晓你们村子的情况。” “衙门近来都在传,日后乡上和县里会设置官学,每个村每年可举荐三至五个有天赋的子弟去官学学习。” “学习的五年时间里,由衙门负责学子所需的纸笔砚墨和口粮。” “你等若是疏忽,少登籍造册了人口,日后村中子弟上不了学,那可与某等无关。” 李白直的话,顿时让下面的那数十户村民骚动了起来。 读书识字,这放在以前,可是白衣或庶族才能供养的,而今衙门替他们供养,这如何让他们不骚动。 眼见他们骚动,李白直也宣布差不多了,故此看向张村长: “若是衙门官学开学,乡里会告知你们。” “你们村子人口田亩的登籍造册已经结束,某等现在变返回乡里了。” “冬季农闲,可以率领各生产组复垦荒地,腊月初一你记得前往乡里,这次扫盲为期一个月。” “记得记得……”张村长连忙点头,同时劝说道:“不如吃了饭再走?” “不必了,你好好治理你这村子吧。” 李白直说罢,当即起身,回头招呼众人离开。 一炷香后,他们踏上了返回大沥乡的道路,而张吴村的百姓,此刻都在为了分田而高兴。 得知县里每年会从各个村子选出三五个孩童前往县里参学五年后,他们心中更是激动不已,只觉得天气都没有这么寒冷了。 关中、关内各州县衙门派出的人都在清丈田亩、为人口登籍造册,而刘继隆也十分关心这些进度。 除了这些,他最为关注的,还是今年的寒冬。 “噼里啪啦……” 长安门下省衙门内,白直将煤炭添入火墙中,火墙内煤炭燃烧,将热气顺着炕道送往门下省衙门正堂,带来不少温暖。 堂内,刘继隆坐在主位,手里拿着文册,仔细观看。 韩正可与崔恕不在堂内,只有高进达在等待刘继隆吩咐。 刘继隆手中手册,乃是入冬以来,他吩咐各县乡里统计,因饥寒而死的百姓数量文册。 长久之后,他将文册放下,长叹道:“今岁各道虽然没有因为饥饿而死的百姓,但因寒冷而死的百姓却不少。” “诸道三千余七十八人……” 他说着今年入冬,因为熬不过寒冬而去世的百姓数量,高进达听后也颔首道: “渭北和邠宁等处,已经从陇右分调了五百多名熟练的矿工。” “按照工曹衙门所说,渭北和邠宁的矿区,若是能用上火药和矿轨、马车等物,产量兴许能翻上十倍不止。” 唐代煤炭,主要用于冶铁,而到了宋代,由于人口变得稠密,树林变少,加上煤炭利用范围变大,故此煤炭产量翻了七八倍。 到了明代,产量更是在宋代基础上,翻了三倍不止。 陇右得益于刘继隆指点,加上利用黑火药修路,开采深山煤矿,故此产量向来不低。 刘继隆想要在北方推广煤炭,原因除了为百姓取暖外,还有就是将煤炭价格打压下来,以此保障砍伐木柴的百姓变少。 就他此前在关内道行军打仗所见来说,关内道百姓砍伐树木的问题十分严重。 除此之外,还有北方党项和当地百姓滥牧的情况也很严重。 继续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估计三百年后,河南地的沙漠,最少扩大好几倍面积。 更何况唐代的关内道起码还因为晚唐和五代十国的战乱而减少了许多人口,而今关内道和关中太平,人口绝对比北宋初年的关内道和京畿道要多。 任由百姓砍伐树木,估计三百年都用不了,河南地的沙漠便能形成沙尘暴,吹向中原了。 实际上,刘继隆想要借助晚唐余晖的温暖期,往河套的前套和后套尽量迁徙人口。 丰州和胜州人口并不多,面对几字湾的黄河泛滥,当地的人口根本不足以修建水利工程来分流、抵挡黄河泛滥,继而也就无法开发当地的荒地。 如果现在不开发,等到后续全球气温下降,黄河将变得更加泛滥。 刘继隆没有记错的话,随着汉唐修建的河套旧渠因为得不到修葺而被黄河吞没,加上宋辽金时期河套不算太平,最后蒙古人屠刀南下等等事件发生。 前套与后套地区的农业,彻底退化到了先秦以前的程度,甚至由于全球气温下降,北方降雨减少的背景,哪怕到了清代中前期,河套地区的农业也没有恢复到汉唐景象。 如果自己能迁徙人口前往前套和后套,将河套的唐徕渠进行修葺和扩建,那河套地区的农业生产也能得到稳定发展。 不仅如此,河套北部阴山与狼山的煤矿和铁矿也能得到利用。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关内道那边,告诉曹茂可以将流离失所的百姓迁往丰州和胜州,重新修复并扩修唐徕渠。” “依靠黄河,只要将唐徕渠扩修并完善,多束水闸,不仅能将丰州、胜州的屯田恢复到开元年间的百万亩屯田,兴许还能不断扩张。” 水利工程对于农业十分重要,好的水利保障,可以让田亩产量增加一到两成。 明代后期,土默特部由于水利工程修建太少,加上小冰河期降雨减少而干旱,数十万众的土默特部分崩离析。 明明万历年间还能出动三万披甲骑兵入寇,结果等到明末清朝西进的时候,土默特部连三万男丁都凑不齐,被清朝顺手就当野怪收拾了。 倘若土默特部能多修水渠,多掘水井,保持俺答时期三万披甲骑兵的数量,清朝也不可能轻轻松松将漠南打穿。 虽说唐宋交际,不太可能有明末小冰期那般寒冷,但刘继隆还是觉得有备无患。 不趁强盛的时候多多修建利民工程,等到朝廷露出颓势,百姓的日子只会更难熬,开疆拓土亦是一样的道理。 不过开疆拓土,也得根据时代背景不同,选择好开疆拓土的方向。 想到这里,刘继隆便想到了身处西域的张淮深,不免问道:“这次要送往西域的人口有多少?” 见刘继隆询问,高进达也解释道:“暂且没有定下送往西域的人口。” “半月前,张节帅令酒居延转达,河西及安西、北庭等处,自接收了三川和诸道的七万多降兵后,粮草已然不足。” “故此,往河西和安西输送人口之事,暂且停罢。” 高进达说罢,他脸上也不免浮现笑意:“昔年某在沙洲时,恨不得朝廷能从关中迁徙十数万汉人前往河西,充实河西人口。” “如今您才迁徙了七万汉口过去,张节帅便已经承受不住了。” “哈哈哈……”刘继隆闻言也爽朗笑道: “既然如此,那这次的俘兵与作乱的恶少、坊棍及权贵世家,尽皆发配丰州、胜州去吧。” “好!”高进达先应下,接着又说到:“这批人共有九万七千余人,若是直接押送而去,当地官仓粮食定然不够吃。” “不如派遣兵马,以这批人为民夫,从关中押送五十万石粮食北上丰州、胜州?” “起运五十万石,能运抵多少?”刘继隆询问起来。 高进达不假思索道:“若是运抵胜州,差不多需要走三个月,路上人吃马嚼,应该还能运抵三十万石。” “若是运抵丰州,差不多能运抵二十五万石。” “某以为,胜州靠近河东,日后我军必然要走胜州进击代北,故此可迁徙五万口至胜州,留粮二十万石。” “剩余迁徙丰州,另外再从灵州、盐州、兰州、会州、凉州等处调二十万石粮食前往丰州。” “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吃到来年三月。” “当地抛荒田地很多,极易恢复生产,来年他们差不多就能复垦土地,解决三成口粮的问题。” “明年入冬前,再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北上,后年他们也差不多能恢复生产了。” 高进达说罢,刘继隆也颔首表示认可,随即吩咐道:“这件事交给你操办。” “西域那边,差不多也有近四十万人口了,我汉家口数占据六成,加上淮深正值鼎盛年华,往后三十年都不用担心。” 历史上张淮深只活到了五十九岁,但那是因为被索勋和他侄子、儿子背刺而死。 如果无灾无病,张淮深估计能像张议潮、张议潭那样活到七十几。 “殿下,某以为,您与河西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处理……” 高进达眼见刘继隆高兴,当即便小心翼翼的准备提出建议。 刘继隆见他小心翼翼,不免生起好奇心:“何事?” “您是否考虑过,如何处理河西与安西北庭的问题?” 高进达提出这个问题,刘继隆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头疼起来。 他扶持张淮深,最开始为的是保障自己后方安全,同时能在危难时得到助力。 如今张淮深将河西归义军的势力扩张变大,并且也改旗易帜,表达了他愿意归属刘继隆麾下。 只是张淮深毕竟性子骄傲,他同意河西归义军隶属汉军,但在奏表中,却仍旧与刘继隆平等交谈。 以刘继隆和张淮深的关系,这样自然没有什么,但二人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可以这么做,但子孙却不能这样。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高进达:“你怎么想的?” 高进达闻言,当即说道:“某听闻张节帅有子延晖、延绶、延恩,又有女妙音、夏华。” “长子张延晖文武双美,年十四。” “某以为,殿下可手书送往安西,请张节帅调少量精骑与张郎君前来,并与您缔结姻亲。” “缔结姻亲?”刘继隆眉头微皱,倒不是他不愿意,只是他虽有四子三女,可长女刘雉不过四岁,比张延晖小了十岁。 更何况他也不太愿意将刘雉太早嫁作他人妇,最少也得十六七才行。 这般说来,张延晖起码得再等十二三年。 让张延晖等这么久,他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张淮深。 只是思索片刻,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让张延晖纳妾就是。 时代背景在此,他不可能什么都照搬而来,适当融入时代是必须的,正如他自己也有七个侍妾。 想到这里,刘继隆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某手书,再派快马送往安西吧。” 刘继隆担心由旁人操刀,不免会写出歧义,所以他还是自己亲笔比较放心。 高进达闻言松了口气,同时补充道:“若是可以,不如以大郎君和张氏妙音缔结姻亲?” “大郎君今年已然十岁,而张氏妙音年七岁,倒也般配。” “可!”听到高进达这么说,刘继隆这次倒没有太多犹豫。 虽说刘必烈这厮贪玩,但秉性还是不错的,且学习名列前茅,长相随刘继隆与封徽,更是不差,配张妙音也足够了。 答应过后,刘继隆奋笔疾书,很快便将手书写好,令高进达派快马送往安西而去。 待此事安排结束,刘继隆继续与高进达讨论起眼下的时局。 “半个月前,听闻黄巢流窜到了袁州后停下,浙西叛军也被康承训讨平。” “眼下看来,康承训应该会率军前往袁州围剿黄巢所部,黄巢若是能击败康承训,兴许能团结湖南诸盗,占据湖南全境而南下岭南、东去江西、北进江陵。” “即便战败不敌,黄巢也能退入湖南,利用诸盗寇来围攻康承训,亦或者转进他处,潜心发展。” 刘继隆说着关东的局面,高进达也凝重颔首道:“不过黄巢妻妾子女尽在我军手中,他闹得越凶,我军则愈发得利。” “康承训若是战败,那湖南、岭南及福建等处起运的钱粮恐怕更少,朝廷恐难更加难以为继。” 此时二人还不知道,由于汉军高歌猛进,灭亡京西北诸镇,重创神策军,致使唐廷在庙堂上的权力重新分配,唐廷的财政也由积欠转为结余。 不过即便知道,刘继隆恐怕也就笑两声,他可不认为李漼有了钱,就能夺回关中失地。 南衙北司的那群虫豸,在战场上可没少坑害友军。 别的不提,若是杨玄冀当初坚持坚守,刘继隆也无法获得陇东梁峁的那么多人口,从而获得数万民夫。 哪怕他坚持几天,也能极大拖延汉军南下的脚步,结果他选择把干儿子和邠宁军丢下逃跑,后续还丢下了新平。 因为他,王式与郑畋惨败陇东,结果他回去后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李漼的犒赏。 除此之外,本该加固的灵台县,竟然被大火烧得开裂。 灵台县可是南衙派人监修的,一把大火就把城墙烧开裂了。 刘继隆得知此事时,脑中都顿时空白了好几秒。 有这群人在,王式和郑畋便是有三十万大军,也不够他们坑害的。 “都督、殿下……” 在二人想着黄巢的事情时,堂外响起唱礼声。 二人询问看去,但见门口站着七品浅绿色官袍的官员正带着几名白直站在门口,手中捧着许多文册。 “进来吧。” 刘继隆见到三人,虽然相隔二十余步,却仍旧能看清这七品官员长相。 在以貌取人的时代,此人身长不过五尺二三(1.6米),鼻孔粗大,皮肤坑洼,身材消瘦,下巴如凿子般尖锐。 对于常与兵卒打交道的刘继隆看来,此人相貌都略微丑陋,更不用说这个时代的许多官员了。 不过刘继隆没有那么颜控,对于此人到来,他仍旧保持平常心。 倒是高进达似乎知道此人丑陋,连忙为刘继隆解释道:“殿下,此人姓名罗隐,表字昭谏。” “虽是浙东罗氏,但出身单寒之家,半月前通过都护府科考,为甲榜第七名。” “科考后,以其文章,授从七品金部司员外郎之职。” “罗隐?”刘继隆闻言,目光看向罗隐,罗隐见状也连忙躬身作揖:“下官罗隐,参见殿下殿下……” 他心情忐忑,也自知貌丑,但又见刚才刘继隆波澜不惊,心里不免泛起期许。 “有空取他文章与某看看。”刘继隆轻笑,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晚唐除李商隐外,其他比较出名的诗人。 “还不谢过殿下?”高进达提醒罗隐,罗隐闻言连忙作揖:“谢殿下指点。” “嗯,这些是什么?”刘继隆没有太过上心,注意力都在罗隐送来的文册上。 罗隐见状,继续作揖道:“此外户曹所计秋收钱粮及仓库积存钱粮数量,另有剑南道、山南西道等处送抵的图籍。” “不必如此谦卑,把文册放下,好生去处理政务吧。” 刘继隆宽慰罗隐几句,这让罗隐心里滋味难以言明。 他自认为自己有才学、有见识,结果屡次不第。 在刘继隆打入长安前,他才刚刚科举不第,遭受嘲讽。 由于没有权势,百官逃离长安他都不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汉军已经占领了长安。 原本他对叛军十分恐惧,不曾经汉军进入长安后,与百姓秋毫无犯,且开仓收买市面粮食,调粮食赈济关中饥民。 这些遭遇,加上唐廷封绝关中,士子官员不得出,他只能在长安继续等待时机。 前些日子,汉军宣布要对留下的官员及全关中士子进行科考,随意报名。 凡有才学之人,尽皆授予官职。 他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结果直接考中了甲榜第七名,还被授予了从七品的官职。 哪怕已经在户曹当了半个月的差,但此刻的他仍旧觉得不真实。 “谢、谢殿下殿下,下官告退……” 反应过来的罗隐恭敬行礼,随后带领白直退出了堂内。 刘继隆见状,低头翻阅了关于金部司的文册,看到了罗隐所写的奏表。 半晌后,刘继隆颔首说道:“他虽长的普通,却礼数恭敬,奏表文章也有自己的见解,不错……” “呵呵……”高进达闻言轻笑,对刘继隆说道:“部中虽然无人在他面前讨论,但不少人也称呼其‘罗凤雏’。” “您称赞其相貌普通,于他而言,也是夸赞了。” 高进达虽然看重罗隐,但也没有爱屋及乌的夸赞罗隐相貌。 陇右官员,大多五尺五六寸(1.7米),而其他的北方官员则是大多出身大庶族和世家,身高不低。 罗隐在众多北方官员中,身材相貌都属下下,也难怪他屡试不第了。 哪怕科举中了进士,稍微打听他后,主考官都不一定会选录他。 不过刘继隆不看重这些,他只觉得罗隐文章写的不错,很有自己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此面对高进达的这番话,刘继隆并未搭腔,而是继续翻看文册,从中了解汉军如今面对的情况。 他先翻看了三川的文册,但见剑南道有户五十八万七千余户,二百八十七万七千余口,土地一千七百五十七万余亩。 山南西道有户十六万三千余户,八十二万三千余口,土地六百四十七万余亩。 两道合计七十五万余户,三百七十余万口,二千四百余五万亩。 近万官吏辛苦一年,总算得出了这堆数据。 刘继隆看后颔首,对高进达示意道:“你来看看,这比某当初与崔恕估计的还要多。” “昔年开元时,剑南与山南西道五百余万人口,而今我军手中便有三百七十万口,高骈手中估计不少于一百三十万口。” “剑南、山南之地果然富庶,各道人口、土地尽皆减少,反倒是这两道人口能与开元年间相差不大。” “便是如此,也是我陇右从两道吸纳百万人口后的结果。” “若是没有陇右吸纳百万人口,两道人口恐怕已经接近六百万口了。” 刘继隆十分高兴,高进达闻言则是笑道:“两道遭灾不少,若是没有您,两道不可能还有这么多人口。” 高进达没有半点献媚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如果没有陇右招收流民,这些流民多半都是饿死的下场。 刘继隆对此不可置否,抬手拿起户曹的文册翻阅起来。 诸道秋收已经结束一个多月,各州县赋税结果也都出来了。 陇右道得税二十四万贯,粮二百二十四万石,粗布六十五万余匹,另有价值折色为二十万贯的金银铜铁茶及价值五十万贯的香料、瓷器和漆器。 自刘继隆拿下三川和关内、关中,原本囤积手中的香料也在慢慢散去。 从赋税来看,也就知道刘继隆为何能凭借陇右道这百万人口和千万亩耕地,从而养得起六万甲兵、万余官吏和七万多学子了。 若是将粮食和粗布等物尽数折色为钱,陇右道缴税近二百万贯。 这还是与朝廷断绝贸易,香料与粮食贬值的结果。 开战之前,陇右道凭借香料和布匹、瓷器等中间商的手段便稳赚七十万贯,如今还贬值了。 收敛心神,刘继隆转而看向关内道和京畿道、山南西道、剑南道。 四道内,京畿道各项折色后,得钱六十六万贯,粮二百四十万石,社仓储粮四十万石。 剑南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五十二万贯,粮四百五十二万石。 关内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四万贯,得粮七十二万石。 山南西道绢帛盐铁等各项折色,得钱十七万贯,得粮九十五万石。 五道折色得钱二百四十三万贯,得粮一千一百二十三万石。 汉军治下的五道赋税,相较于唐廷治下,田赋翻了两倍,税钱相差不多。 这主要得益于摊丁入亩及摊杂入亩两种政策,即将丁税和各种杂税摊入土地中,直接以土地征收粮食为税。 刘继隆简单看过之后,当即再交予高进达翻看。 两人很快看完了进项,随后又翻看起了出项。 单说军饷,二十六万汉军及长安金吾卫等兵马,便要支出六百五十万石的粮食,一百三十万贯 除此之外,由于刘继隆将衙门对地方治理伸入县乡,所用官吏也骤然增多八千四百余名有品阶的官员和二万八千多流外的白直,每年需要支出二百二十万石,四十二万贯。 陇右的官学,每年维持需要一百万石,十二万贯钱。 三大项下来,九百七十万石粮食及一百八十四万贯便了出去。 结余不过六十万贯,一百五十万石。 看似还有不少,但别忘了,汉军不征发徭役,且需要修葺修建地方州县的道路、水利时,均需要发放工钱与百姓。 因此,这点结余实际上也留不下来。 “拨四十万贯犒军,这笔钱也拖欠好几个月了。” “粮食的话,让王焘等人南粮北卖,平抑北方粮价,也保障南方百姓卖粮收入。” 刘继隆开口吩咐着高进达,高进达也尽数记下。 秋收后,关中粮价下降到每石七百钱,三川粮价则是每石四百到五百钱不等,关内道则是每石八百钱到一贯不等。 陇右粮价最为平均,依旧位于每石五百钱的价格。 这种情况下,肯定需要王焘、俞从晖这些汉军治下牙商来周转粮食,平抑粮价。 当然,刘继隆也不会只靠他们手中那点人,所以各州县衙门也得调遣民夫转运。 这买卖多半是赚不了钱的,但若是因为不赚钱而置之不理,那关内道的百姓便要过苦日子了。 刘继隆为什么和唐廷撕破脸? 除了唐廷要和他撕破脸,也有他看不惯有个唐廷骑在自己头上,关键他还不好好做。 关内道和京畿道、剑南道百姓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刘继隆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来,老百姓吃不起粮食,他来了老百姓还吃不起粮食,那他不白来了吗? “殿下放心,某知道该如何做。” 高进达作揖解释着,而刘继隆见状也颔首道:“这钱粮虽然不少了,但肯定不是我军治下,赋税缴纳最佳的情况。” “关内道,京畿道才刚刚开始分地,许多隐户和田亩还未丈量清楚,官吏也还没梳理好地方乡里的情况。” “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府中钱粮应该还能再增加不少。” 对于刘继隆所说的这些,高进达也深以为然。 毕竟唐廷只能从地方衙门得到两成的赋税,结果都能凑足一千七百万贯。 汉军所征收的钱粮,若是以当地物价折色,最多不过七百万贯。 汉军治下五道,虽然不如河东、河北、河南、江南东西及淮南等六道富庶,但也不至于只有七百万贯。 毕竟汉军治下官吏体系还算清明,没有贪污情况下,收三成五的赋税,没有一千万贯,也有九百万贯了。 在二人这么想的时候,堂外又响起了声音:“都督、节帅,关东有消息传来。” 堂外,同样穿着浅绿色七品官袍的官员正在恭敬行礼,他相貌清秀,虽不出众,却有种寒食的孤傲感,身材消瘦。 不过有着罗隐在前,刘继隆不免询问:“这也是通过科考的官员?” “回殿下,正是……”高进达恭敬回应,接着示意官员走入堂内,同时为刘继隆介绍道: “这时甲榜第五名的皮日休,表字袭美,眼下在中书省任主书。” 面对皮日休,刘继隆只能咋舌:“又来个出名的。” 整理情绪,刘继隆对皮日休询问道:“关东发生何事?” “回禀殿下……”皮日休虽然孤傲,但那是面对庸人才会如此。 面对刘继隆,饶是他平日孤傲,此刻也不免有些紧张局促。 “关东传来消息,朝廷调刘瞻为诸道讨击使,节制河东、都畿、山南东道。” “此外,南蛮于九月入寇安南,安南经略使蔡袭麾下兵寡,交趾城以西尽数丢失,蔡袭率兵数千,坚守交趾、宋平等城,向岭西经略使蔡京求援。” “蔡京嫉妒蔡袭此前击退南蛮之功,拒绝发兵,眼下安南局势恐怕……” 皮日休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七分失落,三分焦虑。 面对他的这番焦虑,高进达并未察觉,只是叹气道:“局势如此,朝廷却还在因为党派而争斗。” “如今即便朝廷下旨出兵,恐怕也很难击退南蛮了。” “只可惜了那蔡袭,听闻他对治下百姓不错,性子刚烈,恐不会投降南蛮……” 高进达还在叹气,刘继隆脸色不变的快速打量了皮日休,随后趁皮日休反应过来前看向高进达。 “该可惜的是安南的百姓,不过王式镇守安南如此之久,又修筑了罗城,这蔡袭既然能击退南蛮,那凭借罗城坚守应该不是问题。” 他话音落下,随即看向皮日休:“你退下吧。” “是……”皮日休有些失神,但还是恭敬退出了衙门。 刘继隆看着他退出,目光冷冽瞧着他背影,待他彻底离去,刘继隆才开口道:“派人盯着他。” “您是说……”高进达语气急促,不免紧张起来。 眼见刘继隆不等他说完就点头,高进达连忙作揖:“殿下放心,某定然好生处置他。” “不必。刘继隆摇头,随即说道: “科考之中与他有相同目的的不少,倒是可以利用这群‘忠心耿耿’之人来施展些手段,以此迷惑唐廷。” 高进达有些着急:“可留他们在身边,始终是隐患。” 对此,刘继隆十分坦然的看向高进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但听沉闷声响起,显然穿了内甲。 “在这长安城,某可睡不安稳,早有防备。” 高进达哑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自家殿下虽向来勇猛,却异常惜命的表现,只能干笑道:“某不及也……” ———— 明天下午正常更新,明天晚上还加更。 (本章完) 第433章 虚虚实实(万字大章) 第433章 虚虚实实(万字大章) “我等皆是经朝廷选出,进士及第的官员,却不想官职还不如那些貌丑凶恶之徒。” “若非科考糊名,那些单寒之人,如何能与你我共处?” “小声些,来人了……” “小声什么?某就是要让某些人听到,莫以为得了官职便能与你我平起平坐。” “且不瞧瞧其人相貌,汉王如此仪望风表,迥然独秀之人,如何会甘愿麾下有丑恶之徒行走?” 昔大唐户部衙门内,十数名官员明目张胆的说着自家不甘。 在他们冷嘲热讽时,不少埋头理政的官员纷纷皱眉,但并未说什么。 但从户部衙门内里的情况来看,这些官员各自有着自己的小圈子。 名望世家齐聚一处,庶族豪强齐聚一处,耕读之家齐聚一处,单寒平民之家齐聚一处。 各个圈子,泾渭分明。 罗隐回到户部衙门的时候,正好与那些庶族豪强出身的官员碰面,不免被人嘲讽其丑恶。 若是放在此前,罗隐定然会忍气吞声,毕竟他好不容易汉王府糊名制的科考得到官位,他还是十分珍惜这官位的。 只是今日亲自见到那位后,他只觉得那位似乎对他们这些单寒平民出身的官员十分友好,也并不似他昔年求见的那些官员般以貌取人,自然有了底气。 “占得佳名绕树芳,依依相伴向秋光。若教此物堪收贮,应被豪门尽劚将。” 罗隐个头矮小,长得丑恶,但性格却十分孤傲。 哪怕是骂人,也以诗词回应。 “罗昭谏!汝狂妄!!” “好个丑恶之徒,汝不过单寒之家,也敢讥讽我等!” “好个丑恶的田舍郎!” 面对罗隐的这首诗,众人如何听不出其中讥讽? 他将金钱比作世家子弟,暗示豪门子弟如这般虚有其表,若真能变现早被权贵们掘根而尽。 看似只是说众人虚有其表,但别忘了,被朝廷倚重的那些大臣,早就连夜跟着至尊逃亡东都了。 其他被留下来的官员,基本都是被朝廷抛弃的人。 倘若他们真的有才能,怎么可能被朝廷所抛弃? 能被抛弃,这说明他们虚有其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正因如此,罗隐这首诗结束之后,不仅是嘲讽他的那些庶族豪强出身之人,便是沉默的权贵世家出身之人,也被嘲讽了个遍。 众人看他目光不善,却又不敢做些什么。 他们虽然看不上出身低微的刘继隆和那些汉王府官员将领,但他们也看得出汉王府到来后,整个关中焕然一新。 哪怕他们不愿意承认,这群泥腿子出身的汉王府官员在治理天下上,比他们更有才能和手段,但他们仍旧需要面对现实。 现实就是,汉王府从刘继隆到普通兵卒,都在传递着一个道理。 单寒之家,乃至更为卑微的奴婢,并不输于他们这群世家豪强,甚至远远超过…… 正是因为汉王府表现得完全不需要他们,他们才会打心底的感觉到憋屈。 只是让他们对汉王府的官员冷嘲热讽,他们可不敢这么做,因此才会嘲讽罗隐等单寒之人。 借罗隐等人身份低微而讽刺汉王府官员,这也算他们寻找心理平衡的手段了。 只是如今罗隐这一首诗将他们讽刺的体无完肤,饶是性子再好的人,也受不了罗隐这般嘲讽。 这些世家豪强的子弟聚集起来,将罗隐包围。 眼见罗隐受挫,虽说单寒平民出身的科考官员在平日里也不待见罗隐,但眼下牵扯的并非是罗隐和出言嘲讽这几人,而是世家豪强和白衣平民。 霎时间,数十名官员争锋相对,而此时负责户部的高进达也从外走来,身后跟着数十名汉王府的官员。 眼见这群人针尖对麦芒,高进达不免皱眉:“汝等手中政务解决了吗?!” “高相……” 见到高进达,众人纷纷朝他作揖。 高进达虽说在汉王府内是长史、都督的官职,但私下已经有不少人将他这位汉王府的‘大管家’视作未来的宰相了。 高进达也乐见其成,但并非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日后方便劝进自家汉王。 “发生何事了?” 他质问众人,众人尽皆沉默,他们之中许多人,毕竟都是唐廷转投而来的,若是有人主动提及此事,触怒了高进达,那就不好了。 高进达也知道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故此冷哼道:“好好理政,关内道与京畿道的图籍不可出现任何问题……” “是……”众人纷纷躬身作揖,高进达也走入了户部衙门之中。 众人见状,虽说仍旧气愤,却不得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处理起了政务。 待日落西斜时,高进达便通过自己留在这群人中的耳目,得知了罗隐等人爆发冲突的原因。 他眉头微皱,想了想后便令人准备了马车,前往了距离诸司衙门最近的永兴坊。 自刘继隆落脚长安后,虽说他自己可以住在宣阳坊衙门对付日子,但他若是长期如此,那他麾下的那群人,又有什么脸面去住他赏赐的宅邸呢。 正因如此,刘继隆还是令人在永兴坊挑选了一处宅院,挂上了汉王府的牌匾后,成为了他的居所。 高进达乘车进入了永兴坊后,但见永兴坊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巡防兵卒。 一条街上,少说四五十名全副武装的披甲兵卒,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永兴坊街道上有不少百姓在出行,他们尽皆穿着绢帛锦衣,可见其家底殷实富庶。 虽说对比那些权贵来说,这些百姓的财富不算什么,但比起长安城外的百姓,这群人却是妥妥的富户了。 贫富差距,自古皆存,这是难以改变的局面。 高进达有小半个月没有走出诸司衙门了,故此也想看看街道上的变化。 此时的街道上,除了汉军与左右金吾卫的巡逻兵卒,还有就是百姓,以及胳膊上系着红布,年龄五六十岁,手持簸箕与扫帚,不断清理街道垃圾的清洁工。 街道上干净整洁,高进达看后满意颔首。 不多时,马车来到了汉王府前停下,而来到汉王府后,四周巡逻的汉军也肉眼可见的变多了。 “都督!” 听到熟悉的声音,高进达错愕看向汉王府门口,但见他次子高淮身穿别将甲胄,笑呵呵的伸出手要搀扶他。 “混厮,来了长安却不与阿耶相见!” 见到高淮,高进达先是高兴,接着便开始数落起了他。 高淮闻言,顿时露出无奈的表情道:“阿耶,某在府中待了好几日,却是您不回府上,都快住在诸司衙门了。” “殿下有军令,军将不得因私前往南衙,某亦是无奈啊……” 高进达倒是忘记这件事了,不过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错,而是吹胡子瞪眼道:“少说这些,回去再收拾你。” “嘿嘿……”高淮也不以为意,扶着高进达走下马车后,便将他送到了汉王府门口,目送他走入了府内。 高进达走入汉王府不久后,刘继隆便得知了他到来的事情,当即将其召入中堂。 “殿下……” “有急事?” 高进达走入中堂,这才发现自家殿下已经脱下了袍子,估计准备用膳过后便休息。 刘继隆则是清楚高进达肯定有事前来,但他也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二人前面几个时辰聊了不少,几乎把能聊的都聊了。 他坐在中堂主位,高进达坐在左首位,随即将户部衙门今日发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解释清楚前因后果后,高进达接着又补充道: “这些官员不同于我军出身的官员,这些日子也闹出了不少事情。” “某以为,这些苗头若是不能遏制,日后必然会影响我军出身的官员。” 高进达虽然推着刘继隆做皇帝,可他从未忘记昔年他在山丹时,刘继隆与他所说的那些事情。 他们是为了想让百姓吃饱饭,孩童读得起书,还天下百姓太平才起兵的。 这些苗头不遏制,那与曾经的大唐又有什么区别? 高进达虽然不如昔年健壮,可提起这些事情时,他的目光总会让人觉得他不过二三十岁。 哪怕刘继隆他自己也清楚高进达忠心耿耿,但他却没想到高进达还记得这些事情。 他表情不免露出几分惆怅及遗憾,叹气道:“你还记得这些?” “自不敢忘!”高进达郑重作揖,他现在都还能记得,刘继隆向他述说这番景象时,他心中是何等震撼。 “你还记得,可不少人已经忘记了……” 刘继隆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许多人,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对高进达说道: “这些世家豪强出身的子弟,自小娇生惯养,并不懂得百姓疾苦,自然不会共情百姓的苦难。” 刘继隆站起身来,在高进达面前来回踱步,好似在思考。 高进达见状,忍不住说道:“不如将他们下派乡村如何?” 刘继隆闻言停下脚步,片刻后却又叹气道:“没用的……” “为何?”高进达不解。 在他看来,陇右十余所大学组织的学子下乡,无疑让这些学子很好体验到了百姓的不容易,所以他觉得世家豪强的子弟也会如此。 刘继隆自然无法告诉他,已经有前辈为他们实验过了,并且也得出了结果。 事实证明,这些人即便接受了教育,面上表现得平易近人,但骨子里仍旧是用上位者的视角来俯瞰众人。 下乡只是治标,而非治本…… 唯有平民官员越来越多,将这群人孤立为少数派,以时间来磨灭他们,才有可能暂缓这些问题。 之所以是暂缓,那是因为他们不管怎么做,这群人始终会换着名称的出现。 他们可以是贵族,也可以是世家,更可以是门阀,乃至于士大夫…… “斗争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刘继隆忧心忡忡的说出这番话,高进达似乎听懂了,却又没有听懂。 看着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刘继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其实想说,哪怕他们这代人努力了,甚至管好了下一代人,但阶级这种东西是消灭不了的。 只要有人,它们便会从血肉滋生出来,哪怕人都死光了,也会有动物继承这种传统。 只是话到嘴边,刘继隆却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道理,那些人都明白,可结果他们还是前仆后继的冲了上去。 他们都没有认输,自己又怎么可以认输呢? “暂且观察他们,这次我们扩张太快,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再过两个月,应该又有新的官吏进入庙堂,始终能将他们彻底稀释的。” 刘继隆给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回答,高进达听后轻笑颔首:“确实,陇右出身的孩子,倒是没有这些邋遢东西。” “既然如此,那某便先回衙门了。” 高进达作势就要起身,刘继隆闻言却拦住道:“先等等。” 他走向书房,不多时拿出一卷图纸走了出来。 他将图纸铺在桌上,同时说道:“本欲明日再与你一同看看,如今你既然来了,稍后便回府好好休息,今日将此事敲定。” 图纸展开,高进达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长安城的图纸。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刘继隆,刘继隆则是说道:“这是某与工部许多官员和工匠商讨过后,从而定下的长安地下管道,以便排除污水,不再使百姓饮卤水而疾病。” 长安地下水卤化,这是从汉代就开始的问题。 汉代长安城位于渭河阶地,地下水位随渭河的下蚀而上升,导致盐分不断渗透,污染了地下水。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隋唐两代决定迁都至龙首原南麓,但随着长安人口聚集,加上地下排污管道不足,故此龙首原的浅层地下水也开始渐渐卤化。 从盛唐开始,长安百姓为了喝上淡水,便开始了各显神通的时代。 皇室及世家豪强选择开凿深井,避开浅层的卤水。 富户承担不起那么高成本,故此选择使用陶管井来过滤卤水之中盐分。 最惨的平民,则是只能依赖运水车从城外取水,出钱采买,平白支出费用。 刘继隆虽然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他可以防止问题继续严重,所以重新修建长安城的地下排污系统,便是他想出来的主意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在长安城中各坊,由衙门出钱来挖掘深井,并从城外修筑水坝,截留一些小河流的水,并修建暗渠,引入长安城内。 这些办法虽然无法改变长安浅层水源卤化的问题,但起码能让长安百姓喝上正常的水。 除此之外,长安百姓的粪便,也该效仿陇右那般,设置粪使来收集各坊粪便,运往远离长安的地区堆肥处理。 只要百姓知道人粪堆肥的办法,估计人粪也将如牛羊粪那般金贵。 刘继隆说完了他的想法,高进达听后颔首: “殿下此举,实属利国利民之举,但如此庞大的工程,恐怕非一两年之功,所耗也不下百万。” 刘继隆闻言轻笑,将这张地图收起来的同时说道:“这件事始终要有人做,我们现在不做,便只有留给子孙做了。” “你知道某,某从不将自己能做的事情,留给后人来做……” 高进达见他如此,只能颔首道:“某知道了,待工部算出修建其所需,某便看看,能否动用钱粮慢慢修建吧。” 刘继隆颔首:“此事事重,这几日你且回府,好生休息,后面便有得忙了。” “是……”高进达应下,接着退出了中堂。 当然,回府之前,他也没忘教训高淮这厮。 待他走后,汉王府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是在刘继隆休息的同时,那些已经被抛弃的官员却私下聚到了一处。 当油灯被点亮,漆黑屋内也露出了三张面孔。 东眷裴氏、担任户部员外郎的裴澈,官宦豆氏、担任兵部侍郎的豆卢瑑(zhuàn),兰陵萧氏、担任吏部侍郎的萧遘(gou)。 三人各自看见对方后,脸色都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是对方,但又很快恢复镇定。 对视之间,担任礼部侍郎的萧溝率先开口道: “户部、兵部、吏部,皆与朝廷安危有关。” “虽说汉军眼下并未有东进的表现,但不可不防。” 见萧溝开场,裴澈也颔首附和,随即说道:“刘牧之残暴,竟让百姓纳粮什三五,以五道疲弱之地,征税赋千万之多。” “好在其所部好用亦不浅,今日所见户部诸司文册,其钱粮不足以东侵朝廷。” 裴澈说罢,主管兵部的豆卢瑑脸色微变,有些底气不足道:“兵部本就势弱,而汉军皆由汉王府调度。” “眼下兵部就是个空壳子,只能节制左右金吾卫,维持各地驿站。” “不过就汉军调走将作监、军器监的工匠前往陇右来看,汉军军械尽皆在陇右打造,若是能从中获得汉军手中方术,朝廷定能反败为胜。” 这三人说出了各自的心里话及所掌握的情报,裴澈看向萧溝:“得圣,能否安排忠诚之士前往陇右担任要职?” 萧溝摇摇头:“陇右官额皆满,且崔恕紧盯,不易安排。” “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暴露我等,届时牵连太广,恐数千人遭难……” 见他这么说,豆卢瑑和裴澈也沉默了下来,而萧溝也道:“汉军虽盘剥百姓,但其军纪严明,暂时维持当下局面也无不可。” “我等手中情报,若是能安全送往东都,至少能让朝廷所处局势稳定些。” “不过汉军沿途设关卡,情报不易传递……” “此事交给我。”豆卢瑑主动开口打断,其余二人见状也便不再说什么,各自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情报。 他们三人身后,都聚集着一个个小圈子。 小圈子的官员,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 这些人都是他们精挑细选,忠心耿耿之人,他们早就有了留下来做什么的打算。 虽说这些日子,面对汉军和汉王府作风时,不免有些动摇,但意志仍能算得上坚定。 三人眼见事情定下,当即吹灭了油灯,各自走后门离开了此处。 他们离开后不久,此屋角落便有几道人影急匆匆往汉王府走去。 天色渐亮,待刘继隆洗漱过后,看见赵英出现中堂门前时,他便知道是事情有了进展。 “如何?” 他不紧不慢的擦了擦脸,赵英也没有避讳那些服侍刘继隆的汉军兵卒弟兄,直接作揖道: “他们虽小心谨慎,却逃不过弟兄们的法眼。” “户部员外郎裴澈,官兵部侍郎豆卢瑑,吏部侍郎的萧遘,此三人为主谋。” “三人之下,又有杜光庭、郑綮、皮日休、司空图、韦庄等八十四人。” 赵英说出不少刘继隆所识之人,其中以皮日休和韦庄令人熟悉。 刘继隆闻言,忍不住轻笑道:“这皮日休与韦庄皆家道中落,幼时孤贫,且遭受地方衙门盘剥。” “如今唐廷遭难,他们却挺身而出,还真是以德报怨啊。”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毕竟于他而言,他与唐廷的争斗,始终是汉家之间的争斗。 但凡体验过唐廷治下百姓的生活,便不可能对唐廷抱有什么期盼。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询问道:“府内科考四千余人,中选者二百七十二人。” “如今心怀朝廷的便有八十四,那余下的人,对于我军又是何态度呢?”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赵英沉声道:“义山先生的外甥韩偓,可代表大部分中选官员。” “他们只是埋头做事,倒是没有与裴澈等人往来。” “裴澈他们倒是曾拉拢过他们,但他们不回应、也并未上奏。” “那有人上奏吗?”刘继隆反问赵英,赵英点头道: “罗隐、陆龟蒙、杜荀鹤、聂夷中、李山甫等十六名官员曾私下上奏过高相。” “除此之外,那皮日休也曾私下找过高相,故此高相昨日才会如此失态……” 若是没有事情,赵英不会离开刘继隆太远,所以昨日衙门里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皮日休假意投诚,却又搜罗汉军情报,提供给裴澈等人,交由裴澈等人送往洛阳。 想到这里,刘继隆忍不住嗤笑,只觉得皮日休等自幼贫苦之人,着实迂腐。 “殿下,要不要趁他们没有将消息送出去前……” 赵英小心询问,刘继隆摇了摇头:“不必,只需要将他们送出去的消息截获,施些手段,将送信之人变成我们的人,送出我们想送出的情报便足以。” “是!”赵英不假思索应下,刘继隆也看向他说起了家常。 “三郎前段时间被我调任关内道担任丰州刺史,他可曾与你说过此事,有过抱怨?” 赵英闻言,连忙回应:“并未,三郎清楚,殿下您的安排都是有缘由的。” 面对赵英这片刻的慌乱,刘继隆轻笑道:“三郎兵略平平,继续留在军中,无非做到都尉,再想往上就难了。” “如今衙门调集人力物力前往丰州,三郎若是能将唐徕渠修复并扩修,保住丰州三十万亩屯田,并继续开口耕地的话,当记大功。” “谢殿下隆恩!”听到自家殿下这番解释,赵英心里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是自家三郎赵晟犯了什么错误,却不想是自家殿下正在为自家三郎铺路。 若是如此,那他就放心了…… “李骥、马成他们,近段时间有什么动静。” 刘继隆开口询问起被圈禁的李骥,以及被他冷处理的马成近况。 对此,赵英则是沉吟再三,整理了思绪后才回应道:“马都督在陇右操练新卒,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李将军似乎在等待您宽恕释放他,但您入长安两月以来并未提及他,故此他在府中发了不少脾气,但并未折辱您……” 虽然刘继隆对李骥、马成、崔恕三人抱团的事情感到烦躁,但如今这个团体已经被自己通过手段拆开。 李骥倒下,马成立马如鹌鹑般老实,而崔恕实力不足,他们麾下的那群人,也被刘继隆调离的调离、闲赋的闲赋。 这一切仿佛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以至于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调往了天南地北。 张昶、郑处、曹茂、陈靖崇、张武、安破胡、高进达、耿明等人,虽然也有自己的亲信,但并未紧密联系一处。 想来他们也清楚,提拔新人没有什么,但老人若是抱团,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别盯太紧……” 刘继隆沉吟片刻,缓缓吐出这句话来。 赵英清楚自家殿下这是在泛指张昶等人,颔首过后,便小心离开了此地。 接下来的时间里,整个长安城仍旧保持着治安太平,百姓乐业的局面。 如此局面,哪怕是那些世家豪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些恶少、坊棍都被金吾卫抓走,家产尽数充公。 汉王府因此得了三十余万亩无主之田,以及上百处宅院屋舍和十余万贯,三十余万石钱粮。 有了这些钱粮,刘继隆想要重修长安地下水利的想法,也能提前开始了。 于是往后几日,长安城外的各个工场都变得热闹了起来。 与此同时,关内道和京畿道的土地丈量及人口统计也在不断推进中。 时间一晃过了小半个月,而豆卢瑑也终于找到了机会,派人带着他们收集而来情报,交给了看似挑柴贩卖的柴夫谍子。 在赵英的示意下,这城门口的兵卒只是粗略搜查,便将他放了出去。 只是不等这谍子高兴,他便被赵英派人打晕,严刑拷打加威逼利诱后,成为了汉军的自己人。 事情完成,赵英将豆卢瑑派人送出的那份军情带到了刘继隆面前。 刘继隆接过翻看,只见这其中的情报,基本都是在衙门之中当差就能接触到的情报,并不算什么机要情报。 不过关于户部钱粮的情报,若是真的落到了东都手中,那朝廷还是能推断出汉军将在什么时候东进动兵,亦或者朝某个方向动兵。 想到这里,刘继隆将军情交给赵英,吩咐道: “户部的钱粮做出修改,将我军粮草夸大两倍,另外再从兵部的军情中,增添几条我军集结兵马,重兵定襄的情报。” “同时派人告诉曹茂,调五千马步兵前往定襄,最好试探性进入大同麾下云州地界,刺激刺激唐廷。” “最后加几条消息,就说王式与郑畋等人被俘,忍受酷刑,几次寻死,至今都未曾投降。” 刘继隆还是想要招降王式和郑畋的,故此自然要保护他们的家人。 没有什么手段,比刘继隆所说的这条消息,更能保护他们家人了。 “是!”赵英作揖应下,随后又派人好好照顾那名被俘而投降的谍子。 半个月后,随着腊月到来,这名谍子按照原定的路线,趁夜色渡过黄河前往河中地界,将情报交给了当地的谍子。 赵英的手段很高明,没有任何外伤,故此那谍子也没有怀疑,直接将这七真三假的情报,送往了东都洛阳。 待到南衙的路岩得到情报时,已经是腊月初五的日子。 今年入冬后,北方尚未飘雪,这让熟悉时节的人都忧心忡忡。 北方不飘雪,来年很有可能会有大旱或蝗灾。 因此当路岩抵达贞观殿时,于琮已经在殿内向李漼汇报了关于户部的许多事情。 站在于琮身旁的,则是刚刚从山南东道返回洛阳的刘瞻。 此时刘瞻已经拜相,路岩见到二人,脸色微滞,但接着又献上了手中情报。 “陛下,此为长安卧薪尝胆的那些官员,历经千辛万苦送出的军情,请陛下过目。” “军情?!” 李漼的病已经好了,得知这份情报关乎军情,他当即示意田允加快脚步,从他手中接过情报查看起来。 整份情报,包含了汉王府治下六部六曹的许多情报,尤其是钱粮调动和兵马调动的情报,显得格外珍贵。 “路相已经看过了?” 李漼看完整份情报,得知汉军征调民夫粮草北上定襄,摆出要进攻代北的架势后,他心里便不免慌张了起来。 路岩闻言颔首,郑重作揖道:“陛下,以叛军调往定襄的钱粮数量,以及从关中征募的民夫数量来看,叛军似乎有从代北攻入北都的意图。” “以粮草之数判断,叛军之数恐不下三万,而大同兵马不足八千。” “眼下神武军及沙陀军都在王觉斯麾下,想来王觉斯已经率军进入了河东。” “河东镇号称五万兵马,其中跋扈者数千,与牙兵无异。” “然河东毕竟为朝廷所制,即便眼下都将跋扈叛乱,却也不过是内部哗变。” “崔使相有实才,团练兵必然不会跟随作乱,故此作乱的兵卒也不过那数千人。” “只要王觉斯以霹雳手段应对,那数千乱兵随时可平。” 路岩这话倒是不假,河东镇对于大唐而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藩镇,素来被朝廷牢牢控制。 虽然叛乱不断,但是都是少数人在叛乱,总体来讲河东镇的数万官兵,仍旧是紧跟朝廷脚步的。 正因如此,只要解决了太原那几千跋扈的河东兵,其他州县的河东兵马,自然不会跟着作乱。 “话虽如此,但乱兵之外的兵卒,恐怕会趁机索要犒赏……” 于琮沉吟开口,而刘瞻闻言也主动说道:“陛下,李国昌父子骁勇善战,区区数千河东乱兵,自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眼下最为紧要的,还是叛军攻打大同之事。” “臣以为,可调义武、义昌、昭义三镇兵马北上,另待王觉斯率军平叛过后,留神武军坐镇太原,以监军及河东军挟制,再从其它州县征调团结兵北上操训。” “若是叛军只是虚张声势,则可借此机会编练诸镇兵马,届时由王铎率军南下,压力于关中。” 刘瞻话音落下,路岩便忍不住道:“此前三镇已经在陇东折损近万兵马,尚未补全。” “若是三镇虚弱,引得河朔三镇蠢蠢欲动,又该如何?” 刘瞻早就做好了路岩质问的准备,所以在路岩质问的同时,他便对李漼作揖道: “臣以为,可重金贿于卢龙,调卢龙兵马策应大同兵马。” “只要卢龙不动,成德与魏博便动不了。” “此外,臣此前亲眼所见魏博情况,其军力比之宣武、忠武皆不如。” 刘瞻说着,当即便把魏博牙兵丑陋的那面给揭开了。 号称精锐,结果却被刚刚从泥腿子转变而来的叛军袭营击败,简直耻辱…… 魏博虚弱至此,拿什么蠢蠢欲动? “魏博……竟如此?” 李漼也不敢相信刘瞻所说这些,不过看着刘瞻沉稳的模样,他只能选择相信,并同时询问道: “刘相以为,朝廷要多少兵马,才能收复旧都?” “这……”刘瞻踌躇起来,毕竟刘继隆已经击败了王式、郑畋、高骈等人。 其中除了高骈的战果稍微能看,其余两人简直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刘瞻也不觉得自己能比王式和郑畋好多少。 他思前想后,最终开口说道:“叛军占据三川、关内、陇右、关中等地,以陛下手中奏表来看,叛军数量恐不下二十万,远胜昔年安史二贼。” “臣以为,二十万军方可守,三十万军方能攻……” 不等李漼等人开口,刘瞻又面露难色道:“只是朝廷屡败,诸镇不免生出几分轻视,故此征调诸镇兵马,难免会遭到拒绝。” “况且诸镇兵马最为跋扈,不服管教,战阵之上为求活命,甚至敢于对同袍动刀。” “臣以为,眼下只能靠朝廷自募兵马讨贼,而自募操训之兵马,仅山南东道及都畿道,便不得少于十五万。” “十五万?!” 得知刘瞻要朝廷自募兵马十五万,哪怕是于琮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十五万募兵,除非把神策彻底解决,不然他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粮。 李漼虽说仍旧沉迷酒色,但也知道朝廷现在的情况,沉吟说道: “如今都畿道中有兵四万,山南东道有兵二万。” “以刘相之说,朝廷还需要再募兵九万?” 刘瞻闻言摇头,坦然作揖道:“陛下,山南东道精锐已失,所谓两万精锐,实际上不过是一群披甲的恶少、坊棍罢了。” “臣以为与其操训他们,不如抽调忠武军、宣武军军将,重新招募兵马。” “此外,都畿兵马如何,也得臣亲自查探,才能知晓能否作战。” “倘若不成,与其操训这些兵痞,不如从流民中招募老实本分者操训。” 刘瞻话音落下,李漼眉头紧锁,路岩则是高高挂起,于琮则是在计算需要多少钱粮。 其实李漼也知道,刘瞻的思路没有问题,但朝廷的钱粮,确实不足刘瞻募兵十五万。 募兵十五万,且不提甲胄军械就需要四百多万贯,单军饷便恐怕不少于四百万贯。 朝廷今年才收上来七百万贯,拿什么来募兵十五万? 李漼沉吟片刻,最后露出颓色:“刘相,非朕不愿,乃国库空虚所致。” 他看向主管户部度支的于琮,当着刘瞻的面询问道:“府库中还有多少钱粮?” “回陛下。”于琮深吸口气,边回忆边回答道: “诸镇起运皆有克扣,虽比臣所估算的七百万贯略多,但折色后也不过七百三十余万贯。” “眼下府库中能动用的,仅有四十余万贯。” “待到来年夏收,最多能收获一百四十余万贯的折色。” 于琮说出眼下的情况后,刘瞻也傻眼了。 尽管他知道朝廷丢失大半个三川和京畿、关内等地,已经料想到朝廷钱粮骤降,但他也想到了消耗军饷大头的京西北诸镇和神策军被打掉。 在他看来,即便诸镇有所克扣,朝廷所收赋税折色后,也不该少于一千万贯才对。 只可惜,他还是小看了诸镇克扣起运钱粮的程度,现在的朝廷确实没钱给他招募那么多兵马。 闻言,刘瞻只能飞速思考,末了艰难道:“既是如此,臣以为可从忠武军、宣武军、义成军中抽调二十名都将,另调五千宣武军及五千忠武军前往山南东道。” “届时可解散山南东道两万官军,修葺其甲胄后重新募兵二万。” “待到来年夏收时,再募兵三万于潼关、上洛等处。” “若是康使君能击败黄贼,讨平湖南诸贼,诸镇必然不敢阳奉阴违,朝廷钱粮必然增加。” 刘瞻选择后退一步,这样的表现让李漼满意颔首,随后便看向路岩: “路相,催促康承训、王铎二人速速平定河东、湖南!” “臣领旨……”路岩不假思索的应下,而李漼见状也看向了田允。 “散朝——” 眼见李漼散朝,三人不假思索的行礼退下,而李漼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渐渐升起了不安…… ———— 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更新“加更”,应该能赶在十二点前发出来。 (本章完) 第434章 南贼北叛(补加更) 第434章 南贼北叛(补加更) “呜吼!呜吼!呜吼!” 咸通九年腊月初十,在李漼莫名心慌的同时。 身为江南诸道讨击使的康承训,却已经率领两万七千余天平、淮南、宣武、这些等镇官兵进入了袁州,并将黄巢他们所藏身的宜春县包围。 袁州地处赣西的低山丘陵地带,地势南、西、北三面较高,中部较低,故此有河流从此经过。 袁州治所的宜春县,北傍袁河,西、南有丘陵和低矮山丘,唯有县城东边较为平坦。 康承训将大军营垒设置在宜春县东南方向,那里有座十余丈高的土丘,康承训将自己的牙帐设在土丘之上,可以更好的俯瞰整个宜春地势。 “唏律律……” 此时此刻,五百唏律的披甲精骑跟在康承训身后,而他身旁则是王仙芝的老熟人,当初煽动王仙芝逃跑的平卢军宋威。 不过此时的宋威,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都将,而是成了平卢军的左兵马使,麾下节制七千平卢军。 两万七千大军陈兵宜春县外,而城墙周长不过四里,高不过二丈,通体以夯土夯实而成的宜春县,无疑显得格外脆弱。 只因为西边的战事催生了唐军的攻城手段,配重式投石车已经从西北战场,渐渐流传到了关东。 尽管他们用的是昔年索勋带给高骈等人的老式配重投石机,但这种投石机也比唐军昔年所用的投石机要好太多了。 这次康承训之所以能这么快平定浙西叛乱,全凭投石机犀利。 苏常都被他攻下,更不用提这城池规模还不如苏常治所的宜春了。 “宋兵马使,贼军尽数在城内,只要攻破此城,我军便能进入湖南。” “待湖南贼寇被讨平,老夫亲自向陛下为你请功!” 康承训抚须开口,而宋威也咧嘴笑道:“那某便提前谢过使君了!” 二人谈笑,根本不把被他们打得抱头鼠窜的黄巢放在眼里。 不止是他们,而是两万七千多大军,以及此刻在营盘内休整的四万多民夫,都没有将黄巢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 他们和黄巢打了大半年,黄巢除了跑就是跑,他们现在即便想重视黄巢,都提不起任何兴趣。 “出城!” 面对康承训的轻视,这时宜春县东门突然打开,身披扎甲的兵卒开始成批涌出甬道,并在城墙根下开始列阵。 宜春县久不经战事,护城河也修建了石桥,故此黄巢麾下兵马从容走过护城河,在护城河对岸结阵,仿佛要与康承训真刀真枪打一场。 “这黄贼、莫不是转了性子?” 突然见到黄巢如此硬气的一面,康承训还有些举棋不定,但随着黄巢麾下兵马在渡河过后,仍旧乱糟糟结阵后时,康承训便放下了心来。 他不由得在心底暗骂自己吓自己,同时又生出几分轻视之心。 他没有选择突击,更没有利用投石机进攻,而是就这样等待,准备正面击败这敢于与自己对阵的黄巢。 时间不断推移,两刻钟的时间过去,黄巢所部仍旧乱糟糟的。 “呵呵、两刻钟的时间,竟然连自己麾下列阵都还未操办好。” “如此虫豸,怎配与老夫为敌?” 康承训没了兴趣,正准备挥舞令旗,指挥三军进击时,却见黄巢大纛出现在了战场上。 大纛下是三千余名整然有序的甲兵,比起身后那群披甲的乌合之众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看来这就是这便是这黄贼的手段,是想以这数千精锐与老夫麾下两万余精锐交锋吗?” 康承训的目光冷扫战场,轻笑说道:“不过万余披甲兵马,也敢与我军堂堂对峙?” 他不再犹豫,举起令旗挥舞起来:“传令,都将领人,居后立督战,观不入者便斩。” “若战队等队有人不同入,同队人能斩其首者,赏物五十段。” “别队见不入人,能斩其首者,准前赏物。” “诸队头共贼相杀,左右谦旗急须前进相救。” “若左右谦被贼缠绕,以次行人急须前进相救。” “其进救人又被贼缠绕,以次后行人准前急须进救。” “其前行人被贼杀,后行不救者,仰押官及队副使便斩。” “但有队被贼缠绕,比队亦须速救,临阵不救者,皆斩。” 康承训虽然骄傲自大,但该吩咐的军令,却一条不漏的都吩咐了下去。 在他军令下达后,身后旗兵开始挥舞令旗,而军中看得懂旗鼓号令的列校们也开始来回走动,拔高声音下达军令。 半刻钟过去,康承训麾下唐军开始列阵,而对阵的黄巢麾下兵马也开始列阵。 只是他们列阵很慢,故此康承训挥下令旗,顿时两万余唐军开始挺进。 双方距离里许,康承训率先进军,自然是对己方很有自信。 唐军开始列阵靠近,阵脚十分稳固,而彼时大纛下的黄巢,此刻却眯着眼睛,紧张看向了唐军方向。 随着唐军渐渐到来,黄巢当即看向身旁尚让,尚让颔首,随即拿起手中牛角吹响。 “呜呜呜——” 号角吹响,来到袁州之后,操训不足三个月的义军开始进军,而黄巢身旁的三千精锐则是纹丝不动。 “杀!!” 一炷香过去,当两军正面碰撞后,唐军以稳固的阵脚,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向义军而去。 “不过如此!” 眼看义军的战锋队开始扭扭曲曲,康承训已经胜券在握。 见他这般,宋威也连忙道;“某愿意亲往战锋,率军击破此贼!” “去吧!”康承训没有阻拦,干脆利落的派出了宋威。 宋威得令后,立马来到前军战锋处,振臂高呼道:“破阵者,赏万钱,拔擢两级!!” “呜吼!呜吼!呜吼……” 宋威的话,被列校们拔高声音传播开来,两万多唐军高呼“呜吼”,不断前压。 康承训见状,当即抬起手来,单臂麾下:“中军大纛前压,让前军一鼓作气击破他们!” “是!” 在康承训的军令下,大纛开始移动,而这也给足了前军勇气。 毕竟主帅都前压来到前军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想到这里,他们宛若打了鸡血般激动起来,不断四杀。 霎时间,宜春县外金戈铁马,长短兵不断碰撞,但整体局势,仍旧是官军压着义军在打。 义军死伤渐渐变多,而那些眼看同袍倒下的义军,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畏惧。 渐渐地,他们的阵脚被官军攻破,大批官军顺着豁口涌入义军之中,开始快速拼杀,割断义军各队的交流,并且着重对付执旗的旗兵。 “稳住!稳住!!” 头戴红巾的义军将领高声叫嚷,不等他呼唤几次,便见箭矢贯穿他面部,一头栽倒。 宋威缓缓放下手中强弓,而这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张都将死了!!” “张都将死了!逃啊!” 霎时间,本就接近崩溃的义军前军开始溃乱,而战锋队的义军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同袍便转身逃亡而去。 “直娘贼!!” 他们只来得及怒骂几句,随后便被唐军的“兵潮”吞没。 “撤!” 大纛下,黄巢调转马头,率领三千精锐后撤石桥而去。 与此同时,唐军也渐渐无法保持阵脚,官军们开始追杀这些溃逃的叛军,宜春城前的整个战场变得如炼狱般,尽是血肉厮杀。 “杀!” “一个不留!” 宋威冷眼扫视战场,旁边的旗兵闻言,当即开始挥舞旗语,而前军万余唐军已经尽数杀了出去。 溃逃的义军如潮水般四散奔逃,暴露的后背被长枪刺中,无数溃逃的义军栽倒,随后被唐军围作一团。 抬头时,义军眼底只有绝望,而唐军的官兵却举起了金瓜锤…… “砰!” “杀!!” “某要投降,某要投降……” “阿娘……” 溃逃的义军在官军的屠刀下,如麦子般成片倒下。 哀嚎声、求饶声、怒骂声混作一团,近万义军丢盔弃甲,疯狂涌向石桥。 只是当他们冲到石桥前时,石桥的义军精锐却挡住了这群溃兵。 “让开!让老子过去!” “找死!!” 一名满脸血污的义军挥刀砍向挡路的同袍,可鄣刀还未落下,便被冷着脸的黄巢一箭射中面门,毙命栽倒。 逃下来的义军纷纷错愕看向黄巢,黄巢却道:“想要活命,便往南、北门逃去,东门不通!” “杀——” 官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这些溃逃的义军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咬牙往北门和南门分别逃去。 正在率领兵马追杀溃兵的宋威见状,当即下令道:“平卢军、淮南军追杀溃兵,余下诸镇官兵结阵,准备破阵!” “呜呜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前军数千人追杀义军溃兵往北门和南门而去,而宋威则是指挥五千余人结阵,准备与黄巢在石桥上硬碰硬。 康承训也时刻关注着战场上的情况,眼见宋威分兵,他还是觉得宋威有些托大,故此对身旁将领道:“曾散骑,你亲率三千人驰援宋兵马使。” “末将领命!” 此人没有耽误,当即提领三千步卒朝石桥驰援而去。 “哔哔——” “杀!!” 喊杀再次响起,宋威率领的五千步卒与黄巢所率三千步卒开始交锋。 双方长枪碰撞,受限于石桥太窄,而宜春城护城河又宽又三丈,故此能交锋的人不过十来人罢了。 原本宋威还不以为意,可随着时间推移,当唐军阵脚始终无法推进,且跌落护城河内的尸体越来越多后,他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黄巢麾下的这支精锐,丝毫不逊色于平卢军和淮南军。 “混账,速速破阵,破阵者擢升三级,赏十万钱!!” 宋威额头渗出冷汗,只能不断催促前军战锋队压上去。 当曾元裕率军抵达此处时,他立马变看到了石桥上焦灼的战况,眉头不免皱紧。 在他看来黄巢主力已经被击溃,按照黄巢以前的做法,此刻应该是抛弃宜春,带着精锐突围,寻求东山再起才对,可为何…… “哔哔——” 曾元裕的思绪还未得出结果,却见无数哨声从远方传来,曾元裕与宋威脸色皆变。 “黄巢小儿,混账!!” 马背上的康承训也反应了过来,他急忙调转马头,左顾右看间,果然见到了南边丘陵、东边山丘尽皆有塘骑快马疾驰而来。 “不要恋战,结阵备敌!!” 康承训急忙下令,旗兵用力挥舞旗语。 面对如此情况,已经与黄巢交战大半个时辰,且还追击好几里的数千官兵,早已没了力气。 宋威此刻不敢挪动阵脚,只因为黄巢在哨声响起时,便对他们发起了反攻。 “杀!!” 黄巢表情阴冷,嘴角流露几分残忍。 不待官军塘骑抵达康承训身旁,东、南两个方向开始出现上万披甲义军,高举旌旗而来。 “呜呜呜——” “撤军结阵,准备突围!!” 康承训只得交代两句,随即开始率领兵马靠近宋威、曾元裕所部。 那些追击溃军,没了力气的官军正在朝这边赶,只是当他们赶回本阵时,浑身力气已经去了六七成。 两万七千余官军结阵,一边对付身后石桥的黄巢,一边对付距离他们不过二里的义军精锐。 此时此刻,哪怕就算是不通兵略之人,也知道了黄巢到底耍的什么手段。 无非就是用训练不足的兵马吸引唐军追杀,待唐军追杀并将体力消耗七七八八时,早早隐藏起来的兵马便发起进攻。 “这才几个月时间,这黄巢竟然能拉出这么多老卒精锐?!” 眼看那先不断逼近的义军阵脚稳固,哪怕康承训不想承认,但他此刻也确实着了黄巢的道。 义军包夹而来,康承训见状,当即挥舞令旗,指挥兵马率先向东方强攻而去,试图走东方突围。 只是两万余人的军阵,如何能从容突围而去,更何况黄巢好不容易布置下这局面,怎么可能让康承训不付出点什么就突围。 霎时间,自东南两个方向的义军朝唐军夹击而来,每个方向的兵力都超过万人。 此时两军兵力相当,故此交锋开始后,康承训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稳住阵脚,不必惊慌!” “区区贼寇,饶是经过几日操训,亦不是我军对手!” “宋兵马使、曹散骑,劳请二位率军破贼,好让贼寇知晓天军威严!” “是!!”宋威与曾元裕不假思索应下,随即开始率军反击。 此刻的宜春城前,已然成为了数万人的血肉磨盘,战锋长枪碰撞,跳荡以钝兵和弓弩压制,驻队来回奔走救火。 双方从正午厮杀到黄昏,三个多时辰的厮杀,让本就消耗了不少体力的唐军兵卒开始抽筋、脱力。 战场上暴露出这样的弱点,无疑给予了义军极大的机会。 朱温眼见麾下兵卒破开唐军一处阵脚,他当即身先士卒,率领身旁亲信杀向此处豁口。 “朱都虞来了!” “弟兄们,跟着朱都虞,杀!!” 眼见身为都虞侯的朱温都敢于身先士卒,四周随朱温征战大半年的义军们,顿时燃起了斗志。 他们跟随着朱温,很快将唐军的这处阵脚撕开,而一处阵脚的撕开,便代表了以点破面的全局。 冷箭擦着朱温头顶铁胄射过,朱温冒出冷汗,忍不住骂道:“哪个狗辈暗箭伤人!!” “混账!!”但见唐军之中的曾元裕在马背上不断射箭,连珠箭朝朱温射去。 朱温惊得连忙向后仰去,一个铁板桥才躲过了这些箭矢。 饶是如此,曾元裕却不肯放过他,竟然下马率领唐军朝他杀来,但尽皆被结阵而成的义军挡住。 曾元裕数次打贼不入,朱温也不敢靠曾元裕太近,连忙后撤。 只是他随后撤了,可唐军阵脚被破,哪怕曾元裕足够勇猛,却也挡不住千万人。 康承训眼看局势不利,只能咬牙下令:“全军向东突围!!” 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下令向东突围,但唐军始终难以突出重围。 “使君!” 曾元裕不知道何时策马返回中军,康承训冷汗直冒的看向他:“曾散骑,今日你我恐怕要……” “使君无需慌乱,我军阵脚虽破,然叛军阵脚亦不稳!” “只要使君将此五百骑交与某,某必能率军突出重围!” 康承训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半身染血的曾元裕打断。 曾元裕虽是饱读诗书者,身上的血性却不比常年刀头舔血的悍将差。 眼见曾元裕有信心,康承训也不假思索道:“此五百骑交与你,老夫便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末将领命!”曾元裕果断应下,随后策马来到五百骑面前: “铁骑冲锋,若是被挡下兵锋,唯死路一条。” “汝等要想活命,便不要管其他,某已经令战锋准备破阵,只待汝等疾驰,便可击破叛军阵脚!” “汝等,敢不敢随某闯一遭?!!” 面对曾元裕的这番话,五百骑纷纷振臂:“敢!敢!敢!” “好!”曾元裕没有多说,而是调转马头,立马吹响了木哨。 “哔哔——” 木哨声作响,早已得到命令的东侧阵脚兵,当即便开始准备了起来。 曾元裕率领五百骑兵开始冲锋,哪怕不是具装铁骑,可如今为了三军安危,也顾不得其他了。 五十步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三五个呼吸间,那五百精骑便要冲到义军面前了。 他们严阵以待,却不想面前的唐军阵脚兵同时朝一处攻来。 猝不及防下,此处阵脚不免紊乱,而曾元裕也率领精骑冲锋而来。 “杀——” “嘭!!” “嘶鸣……” 铁骑冲撞,原本就不算稳固的阵脚,瞬息间被惯性下的军马冲击栽倒。 曾元裕率领五百精骑,直接击穿了东侧黄揆率领的义军军阵。 康承训见状,劫后余生般的振臂高呼:“朝东杀去,莫要让口子合上!!” “杀!!!” 喊杀声骤然拔高,两万余官军蜂拥杀去,仅凭南侧义军和黄巢那几千人,根本牵制不住这么多人。 义军的东军,好似筛子般被唐军突破,而曾元裕在突围过后,又调转马头来,率领剩余骑兵从后方发起背击,来回搅乱东侧义军的阵脚,为官军步卒突围创造了足够的时间。 “那是谁?!” 黄巢眼见自己全歼康承训所部的计划功亏一篑,忍不住拔高声音质问,但没有几个人能说出曾元裕的姓名。 此刻的他还寂寂无名,但此役过后,朝野上下都将重新了解这位散骑常侍。 “混账!混账!!” 眼见能够报仇的机会就这样溜走,黄巢十分不甘,可他们麾下毫无马军,而曾元裕此刻率领数百精骑在阵中左突右进,无人可挡,即便用将领胯下马匹临时组建马军追击,恐怕也不是对手。 “全军追杀,即便无法生擒康承训这个田舍郎,某亦要大杀官军!!” 黄巢赤红着双眼下令,指挥大军朝着唐军追杀而去。 曾元裕并没有万夫不当之勇,故此见到上万义军阵脚稳固的杀来时,他也无法再争取时间,只能率领活下来的三百余骑突围而去。 没有了曾元裕为剩余的唐军断后,这些不成建制的唐军,只能成为义军精锐手下待宰的羔羊。 他们被义军追上砍翻,不待起身,便被人践踏而去。 霎时间,惨叫、哀嚎、求饶声混作一片,可义军手中的兵器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落下。 从宜春城往新渝城而去的官道上,黄巢率领义军足足追杀了唐军数十里,沿途尸横遍野,断戟残旗。 两万七千诸镇讨贼官军,此役过后不足万五,折损近半。 康承训率军逃至新渝后,根本不敢停留,直接往洪州的洪都(南场)撤去。 黄巢所部死伤也不少,但尚有两万精锐在手。 得知康承训退往洪州后,黄巢令黄邺率五千精锐驻守袁州,而他则是向西对湖南开始了攻城掠地。 腊月十七,黄巢兵分多路,他亲率义军攻陷衡州。 二十二日,朱温率军攻占邵州全境,黄揆攻占永州。 郴州陈彦谦得知黄巢来攻,听闻他击败康承训,顿时献城投降。 占据五州后,黄巢没有着急北上,而是选择分兵攻陷诸州,同时强征所有工匠,为自己打造甲胄,并挑选各城健壮之士,练兵五万,号称大军二十万。 “噼里啪啦……” 在黄巢于南方高歌猛进的同时,新年也随着爆竹声来到。 咸通十年正月初二,得知康承训战败袁州,黄巢攻占湖南五州,并分兵攻占岭南、江西等处州县的时候,原本喜气洋洋的正旦节,却突然成为了他的献丑日。 “乙卯,贼陷吉州……” “够了!!” 贞观殿内、李漼喝止了田允还要继续诵读奏表的做法,殿内张灯结彩的宦官宫婢们也纷纷停下有种举动,生怕触怒皇帝。 自从长安东迁洛阳后,皇帝的脾气便渐渐变大了,许多宫人都因此受了刑。 整座紫薇城,除了同昌公主李梅灵还能劝住皇帝外,其他人便再也劝不住了。 “阿耶息怒……” 偏殿内走出身影,众宫人纷纷松了口气。 能让众人如此的,自然也只有李梅灵了。 李梅灵开口,李漼纵使再恼怒,却还是不得不强压下脾气,转头看向田允道:“召诸相入殿!” “奴婢领谕……” 田允恭敬应下,随后派人传召路岩等人前来。 李梅灵走上金台,目光很快从桌上那份奏表扫过,加上刚才听到的消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李漼行礼道:“阿耶,康使君战败,固然使人动怒,但官军幸得保全万五之数。” “若官军尽失,则江南东西两道危矣。” 李梅灵倒是擅长以其他角度看待问题,三言两语间,李漼也渐渐平复了情绪。 他目光上下打量自家囡囡,但见自家囡囡一双杏眼秋波,两弯柳叶梢眉,身段苗条丰腴,粉面丹唇含春。 “唉……” 眼见自家囡囡如此出落,李漼高兴之余,却又忍不住叹气道:“囡囡今年过后便双十年纪了,阿耶虽想将你早些嫁娶如意郎君,然内帑国库皆空虚,实难……” 李漼说着说着停下,只觉得心里十分对不起自家囡囡。 李梅灵闻言轻笑道:“儿臣倒是觉得,这闲心日子过着诱人,不想与他人作伴。” “始终要嫁人的……”李漼摇摇头,看向李梅灵道: “若是今岁国库尚有结余,便选郎君嫁给囡囡吧。” 李梅灵见自家阿耶如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这时田允也作揖道:“陛下,路相他们来了。” “儿臣告退。”李梅灵闻言行礼退下金台,往偏殿走去。 李漼见状颔首:“宣!” 在他的示意下,路岩、于琮及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西门季玄等人先后走入殿内,对他唱声行礼。 李漼见状,当即便让田允将康承训和湖南、江西等地的奏表交给了几人翻看。 几人看过大概,脸色均不是太好看,毕竟康承训战败,不管是调遣兵马重新围剿黄巢,亦或者是其它,都需要消耗钱粮和时间。 以黄巢眼下的态势来看,他似乎并不想停止扩张,这就让人头疼了。 “陛下,以臣之见,可在洪州等处布置兵马,防止贼军再次进入江南,同时可继续抽调淮南兵马南下,同时令康使君再募一万新卒。” 路岩不紧不慢的提出建议,齐元简闻言皱眉:“且不提钱粮,单说眼下最为紧要的应该是都畿。” 对于齐元简的这番话,路岩依旧不紧不慢道:“都畿自然重要,但都畿有四万兵马驻扎,固若金汤。” “刘相新编的两万新军,更是驻扎在山南东道,守护着都畿的南大门,自然无事。” 若是放在以前,路岩决不敢和北司的四贵起冲突,但现在不一样了。 神策军遭受重创,南衙重新抬头,路岩自然也有胆子和北司叫板几句了。 齐元简也不与他计较,反正只要保证都畿安全,其他都不算什么。 对此,李漼也开口说道:“各处皆需钱粮,户部可还能拨给?” 于琮闻言摇头:“陛下,国库已空……” “唉……”李漼闻言叹气,略微沉思片刻后,肉痛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朕便以身作则,变卖宫中所有绢帛锦缎,金银玉器,筹措二十万贯调拨给户部,助康使君练兵一万吧。” 李漼这等姿态,显然是要拖着所有官员一起下水,毕竟皇帝都捐了,他们不可能不表态。 要知道明代以前,大臣还真没有多少能厚着脸皮求皇帝从内帑拨钱的。 宋代官员提了句借用,结果都被皇帝臭骂了一顿。 哪怕是好脾气的宋仁宗,也不免怒骂了句:“朕之府库,岂为士师备饥馑耶?” 宋代都如此,更不要提大唐了。 正因如此,皇帝既然带头捐了二十万贯,那他们这些大臣也不能免俗。 “陛下,臣家中贫寒,然经年为官,皆食皇禄,臣愿捐钱帛三千贯!” 路岩眼见皇帝表态,他立马变跟着表态,顺带着哭起了穷。 要知道三千贯可不是小数目,即便以如今的粮价,也需要路岩这位宰相不吃不喝四年之久,才能攒下三千贯钱。 正因如此,李漼十分感动,而亓元实等人则是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已经开始骂娘了。 路岩此人自为相以来,明面上十分清廉,私底下却大收贿赂,被百官称呼为“牛头阿旁”,意指其如鬼一般险恶可畏之人。 私底下,更是将其与杨国忠、李锜、鱼朝恩、李林甫、元载等大贪相提并论。 要知道这几个人,每个人贪墨的钱粮都不下百万贯,多的更是达到数百万贯,可见在百官心中,路岩家财几何。 不过路岩这么做,倒也确实利于百官,毕竟路岩是宰相,他都才捐三千贯,那三千贯便代表封顶了。 想到这里,亓元实等人先后开口,都表示愿意捐钱三千贯。 李漼闻言高兴,忍不住站起身道:“好好好,汝等皆乃朕的肱股之臣。” “若百官与汝等一般,朝廷何愁不能还于旧都?” 他这话倒是真情实感,毕竟在京官员上千,若是每人捐个三千贯,那三百万贯军饷便凑出来了。 只是他也清楚,百官不可能捐那么多钱给他,哪怕他知道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个个腰缠万贯,却也不能逼着官员捐。 想到这里,李漼不免叹气,而此时于琮则是开口道: “陛下,南蛮进犯安南,蔡经略使已经坚守四月有余,岭西经略使蔡京言岭西若空虚,南蛮必来攻,以此拒绝出兵。” “如今广州等处又遭受黄贼威胁,无法出兵,因此只能从黔中道调遣兵马南下驰援。” “臣以为,请调黔中道五千兵马驰援安南,解交趾、罗平之围。” 于琮若是不说,李漼都快忘记安南被南蛮入寇的事情了。 想到祐世隆是自己继位以来,长期与自己作对之人,李漼不免冷哼道:“传旨给高千里,着其派五千兵马驰援安南。” “是……” 田允应下,而于琮见状继续说道:“陛下,三日前王觉斯率沙陀、神武等六千余兵马进驻太原。” “牙将窦浣率牙兵鼓噪,王觉斯令李国昌、李克用、张淮鼎三人率兵镇压,河东牙兵死者七百余,窦浣身死,河东太平。” “王觉斯与崔使相调集河东马步兵五千、步卒七千随军北上,张淮鼎率左右神武军驻北都太原。” 于琮带来了一则好消息,那就是骄纵的河东牙兵被镇压,牙将窦浣也身死。 尽管被镇压的只是河东骄兵悍将的一部分,但朝廷能如此轻易镇压这支牙将牙兵,也说明了河东军内部的牙将牙兵,仍旧依赖于朝廷。 单从这点来看,河东镇比那些擅自削减起运的藩镇要好太多了。 李漼心中得到些许安慰,故此不免询问道:“幽州卢龙镇的张允伸,可愿助兵朝廷?” “回陛下……”于琮躬身作揖回礼,接着说道:“燕国公愿助兵七千,并调往怀安,等待朝廷调遣。” “只是调遣兵马,仍需开拔犒赏,国库空虚,唯有从陛下及诸臣所捐钱粮中调拨。” “无碍!”李漼大手一挥,当即同意了这件事。 毕竟在他看来,他身为皇帝都捐了二十万贯,东都这上千官员,应该能凑个六七十万贯才对。 康承训募兵一万,最多五十万贯,剩下一二十万贯,足以犒赏卢龙军了。 他的乐观溢于言表,于琮见状只能在心底叹气,心想百官恐怕要让皇帝失望了。 只是这种话,他也只敢在心底说,却不敢实实在在说出来。 “诸卿可还有事?” 李漼眼见众人没有什么事情,当即摆手道:“若是无事,那便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见皇帝驱赶,他们也识趣的行礼唱声,接着退出了贞观殿。 在他们走后,李漼目光看向田允,交代说道:“盯仔细了,看看谁捐的多,谁捐的少,皆抄录到朕这来。” “奴婢领谕……”田允恭敬应下。 以他对这位的了解,但凡有官员捐的太多,恐怕这位就要怀疑上那些人了。 只是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他也不想掺和这些事情,故此带着李漼的口谕,小心翼翼走出了贞观殿。 在他走出贞观殿的同时,不远处一道等待许久的身影连忙小跑而来。 “阿耶!” 田令孜看着自家阿耶,连忙跪下叩首行大礼,田允也将其扶起,为他拍了拍膝盖处的灰尘,同时询问道:“小马坊的差事如何?” “不错,某十分喜欢。”田令孜连忙点头,同时道出小马坊近况。 “近来普王常去小马坊骑矮马(果下马),某常与普王逗乐。” “普王?”田允想了想,这才想起普王李俨是皇帝的第五子,虽然不过七岁,但却很喜欢斗鸡、赌鹅,骑射等等游玩项目。 虽说皇帝没有立储的心思,但普王大概不会被选中,毕竟普王的母亲只是普通宫女,不可能成为太子人选。 不过自家这儿子也没甚才能,让他靠上一个亲王,继而得到富贵也不错。 想到这里,田允看向田令孜道:“既然普王殿下喜欢,你便好好伺候殿下,莫要怠慢。” “阿耶放心。”田令孜献媚的扶着田允向外走去,父子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尽头…… (本章完) 第435章 苦练内功(万字大章) 第435章 苦练内功(万字大章) “康承训败了?” 元宵节后,当走出长安,准备看看长安附近百姓分地情况的刘继隆被高淮快马追上,并从他口中得知此事时,不免略微有些错愕。 不过他也只是错愕瞬间,便重新恢复了正常。 以他对历史上黄巢的熟悉程度,黄巢竟然能正面击败淮南、天平等镇官军,这着实令他刮目相看,不过也仅仅如此。 于他而言,只要二十六万兵马训练差不多,再将各处官道重新修葺扩宽,以此保障日后出兵粮草能跟上的话,这天下轻易可取。 虽说汉军治下疆域看似不小,仿佛顷刻间就能攻入关东,一统天下,但摆在刘继隆面前的还是内政问题。 单说从关中出兵,想要占据河淮两道,这补给线便足有两千余里长。 河淮两道经过兵灾、蝗灾和黄河决堤、大旱等灾难后,生产已然被破坏七七八八,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流寇。 自己挥师东进,民夫的事情倒是不用担心,可粮食转运的问题却摆在眼前。 此前从陇右向关中、三川打,由于关中和三川富庶,故此汉军越打越富。 但若是从关中出兵河淮,这就不能通过缴获来解决汉军粮草了。 从关中出兵,哪怕只有一千里的补给线,每名兵卒所需民夫也在五到十名之数。 单民夫路上人吃马嚼,便是所出战兵的五到十倍之数。 若是官道出现坍塌等问题,动则拖延十天半个月,而前线的军队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因此在内政没有修好的前提下,刘继隆还是宁愿再等一年。 想到这里,刘继隆主动开口向高淮吩咐道:“这黄巢有几分智慧,且看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是!”高淮应下,而刘继隆也看向了赵英:“走吧。” 赵英颔首,随后与刘继隆策马向北而去。 不多时,二人策马来到渭河南岸,但见宽阔五六十丈的渭河阻挡去路,但赵英却早早安排好了游船护送他们北上咸阳。 半个时辰过去,百余名精骑便抵达渭水北岸,而刘继隆也开始打量起了“咸阳原”。 咸阳原位于长安以北,其原西起武功漆水河畔,东至泾渭交汇处,面积二百余万亩,埋葬着秦汉隋唐等数十位帝王诸侯。 正因如此,凡富豪权贵者,尽皆在此购置屋舍田地,而汉军攻破长安后,此地无主之地也属最多。 咸阳原上生活四十余万百姓,刘继隆今日到来,便是想看看这些百姓的生活如何。 百余名卸甲后的精骑护卫刘继隆登上咸阳原,无需刻意找人询问,只要走走逛逛,便可知道如今百姓的生活情况。 走在官道上,两侧尽是开垦的土地,基本都是水浇田,但十分肥沃。 眼下虽然刚过元宵,但农活却已经开始了。 田间的百姓,相较于汉军攻入关中前,脸上的笑脸无疑更多,远远见到他们,却也并不害怕,甚至会在他们驻足时招手。 不少早起干完活的农民走在官道上,虽然也会沿着一侧行走,但看向他们的目光,都是好奇与探索的目光。 近距离对视时,刘继隆可以看见他们脸上多了些肉,原本营养不良造成的枯黄,此刻也变淡了几分。 只是一次“公平”秋收,关中百姓的生活,便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许多。 生活好了,没有那么大压力了,精神面貌也自然而然发生了变化。 从大人到孩童,他们都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把人分出去,仔细打探着咸阳周围几个乡的百姓,每户每口都分到了多少田亩,有没有官吏烂收税的情况。” “是!” 刘继隆吩咐一句,赵英便应下,随后派出五十余人乘马各自去打探,剩下五十人则是与赵英一同护卫刘继隆。 刘继隆目光扫视此处,不免说道:“放眼看去,十数里间无树木,然此并非百姓之过。” “待渭北、邠宁等处煤矿开采步入正轨,关中百姓便可买卖便宜之煤炭,届时再种植树木于官道两侧,用以行军、商贾、百姓往来间遮阴。” 关中少树木,不仅仅是缺乏修建屋舍的树木,而是基本看不到任何树木。 但凡可以作为燃料的草木,基本都被百姓拾取了。 这种爱占小便宜的性格,本是因为过往太过贫穷所致。 一束木柴不过十斤,却也需要五文铜钱,顶多够一户人家两日所用。 放在过往,百姓皆是世家豪强的佃户,一亩水浇田也不过能收获二百斤粮食,交五成租子后,百姓只能得到一百斤。 一百斤粮食若是拿去贩卖,收获不过七百文。 单这燃料,寻常百姓就需要一亩半的土地产出,才能供给全家燃料所用。 一户五口之家,最少要为地主耕种四十亩土地,所得粮食才够他们日常生存,且时不时还会因为天灾而不得不向主家借粮,越欠越多,世代为奴。 如今汉军来了,过往欠债一笔勾销,加之汉军分出田亩给百姓,百姓的日子已经好了起来。 但从收入来说,看似只增加了两三成,但问题在于关中稳定后,各类物价都开始了下降。 此前一束柴要五文钱,而今却因为战乱结束而下降到了三文钱。 除此之外,油盐酱醋茶及布匹等物都在降价,粮食价格虽然也降低了,但并未降低太多。 加上衙门常在农闲时征募百姓,支付钱、粮为工钱,百姓多了条谋生的路子,日子也就好过了。 实际上,只要大唐能保障吏治清明,大唐治下的百姓生活,也不会比汉军治下的百姓差到哪里去。 不过可惜,大唐的官吏腐败已经深入骨髓,只有推倒重来,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般想着,刘继隆派出的那些快马也在半个时辰内陆续归来。 刘继隆单独面见他们,听取他们述说咸阳原上的百姓情况。 总的来说,分地都是比较平均的,每户不分男女,每口皆分五亩。 每户人口不定,多则七八口,少则一二口。 从人均来讲,这是没有问题的,但从户均来说,便有不少问题了。 不过这样的分地方式,也给百姓营造出了一种多生多得的错觉。 如今的刘继隆,确实需要足够多的人口,这样才能实现他心中抱负。 “明日某会令高进达拨钱十万贯置府中,你若所需,自取便是。” 刘继隆看向赵英,交代道:“只是某要清楚,各县百姓生活究竟如何,不可有所隐瞒。” “末将领命!”赵英不假思索的应下,他清楚自家殿下在吏治上疑心很重。 “回去吧。” 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刘继隆也就没有继续逗留咸阳,而是趁着天色尚早,尽快赶回长安。 两个时辰后,随着他们来到长安城外,长安城外的集市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曾经长安城外的集市繁杂脏乱,而今却被推倒重来。 城外的集市成了废墟,屋舍的木料、土料都被收集整理起来,由工部官员重新规划城外集市的地下水利,以及集市的街道屋舍。 除此之外,远处长安城的夯土城墙,此刻也正在由工匠开始为其包砖。 不过此事不急,故此施工的民夫工匠并不多,不过寥寥千余人。 以他们的人力速度,最少需要好几年,才能将整个长安城的城墙垒砌上墙砖。 这样的速度,是刘继隆刻意为之,毕竟府库中钱粮不足,虽说前几日抄家不少,但大唐自安史之乱后,荒废的工程着实太多了。 单说郑国渠,盛唐时因为常常拨钱清理积淤,以郑国渠为主干而分出来的整个灌溉系统,可以灌溉数百万亩耕地。 安史之乱后,由于泾河泥沙淤积、豪强截流、藩镇割据无人疏浚等原因,能灌溉的耕地不足一百万亩。 此外,还有因为战乱破坏而疏于维护的龙首渠,供水能力下降七成。 其它类似六门堰、升原渠、五泉渠、通灵陂、敷水渠等等荒废的堰堤水渠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废弃的河渠成为了臭水沟,百姓因为河渠废弃而无水耕种,继而形成大片耕地抛荒。 这些事情,刘继隆已经派工部水司的官员去探查数月之久,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便能得到答案了。 刘继隆抖动马缰,策马走入了长安城内,但见长安城内也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民夫。 整个长安城好似成了座工地,百姓们也没少抱怨,但刘继隆自然不可能全听百姓的意见。 长安的地下排污工程要是再不开始,浅层地下水卤化的情况还会继续严重下去。 除此之外,各坊挖掘深井这种利民之事,也不可能因为几户人家的意见而停下。 抖动马缰,刘继隆骑马快走,赶在黄昏前返回了汉王府,而此时汉王府的正堂,已经有不少官员在等待了。 高进达、崔恕、韩宜可等十余名官员见到他后,纷纷躬身作揖行礼,但被刘继隆摆手打断,示意跟上。 “说说吧,这么多人过来,想必不是与我品茶的。” 刘继隆坐在主位,颔首示意众人坐下。 众人先后坐下,高进达率先作揖,并向刘继隆介绍起了一名身穿绯袍的五旬官员。 “殿下,这位是去岁科考的李频,其本是朝廷从六品都官员外郎,如今是工部下辖的水部郎中。” “关中河渠堰堤之事,他颇有见解,如今水司官员探查关中各处而归,便是由其主导汇总的。” 高进达介绍过后,李频也起身对刘继隆作揖道:“水部郎中李频,参见殿下。” “无碍,先坐下说说关中河渠堰堤的事情吧,百姓还指望水渠堰堤恢复灌溉,以此复耕荒地呢。” 刘继隆没有客套,直来直往的与李频说着,而李频也听说过这位汉王殿下的性格,故此没有耽误,直接说道: “朝廷在关中有一百二十处水渠,然安史之乱后,朝廷钱粮均困于兵马,故此水部获钱粮甚少,关中水渠堰堤,自此开始荒废。” “经水部一百二十七名官员及四百五十四名白直走山访水,探查数月,方知关中河渠堰堤如今情况。” 李频顿了顿,给予了刘继隆思考的时间,随后才接着道: “如今关中六十二处堰堤水渠已然荒废,三十八处淤堵,即将荒废,唯有二十处尚能运转。” “以水部同僚商议计算,若是能将这一百二十处河渠堰堤重新修葺清理,则关中四百余万亩荒地将得到灌溉,可轻松复垦。” “此外,经过清淤和修葺过后,原本灌溉的八百余万亩水浇田,最少能提升二三斗的产量。” “只是想要修葺清理这一百二十处堰堤水渠,耗费恐不下千万,动用人力亦不少三十万。” 李频将他们探查所得尽数交代,刘继隆闻言则是忍不住暗骂唐玄宗这老货。 但凡他微操少些,安史之乱早就平定了,哪里会引起后来那么大动静。 抛荒四百余万亩,刘继隆都不知道这些年的大唐皇帝在干嘛。 “河渠堰堤皆要修葺清理,先清理最为重要,人口最为稠密的地方。” 刘继隆说出自己的建议,同时看向高进达道:“近来府库不是积攒了些钱粮吗?能调拨多少给水部?” 高进达略微思索,接着作揖道:“可拨钱三十万贯,粮五十万石。” “待到夏收过后,应该还能拨出不少于五十贯和七十万石粮食。” 刘继隆颔首,目光看向李频:“这些钱粮尽数调拨水部,在秋收之前,能修葺多少水渠堰堤?” 李频似乎将所有数据都记在脑子里了,所以刘继隆开口询问后,他不假思索道:“至少能恢复整个龙首渠,保障原本灌溉的三百万亩耕地,同时恢复百万亩抛荒田地。” “好!”刘继隆没有着急,称赞过后便示意李频坐下。 待到李频与刘继隆说完了水部的事情,崔恕这才开口作揖道:“殿下,多康尚摩鄢来信,请求交易粮草四十万石。” “他们准备了两千匹上等军马,五千匹中等乘马,另外还有七万多头牛和十万只羊。” 崔恕话音落下,但面对尚摩鄢的求援,刘继隆不禁询问:“前年我们拨了四十万石粮食交给他们,如今才过去四个月,为何现在又粮草不足了?” “回殿下。”崔恕恭敬说道:“尚摩鄢出兵将柏海等处纳入了势力中,获得二十万部众,想来是因此才导致粮食不足。” 尚摩鄢在扩张自己的势力,对此刘继隆并不觉得奇怪,不过他扩张的速度确实不慢。 对此,刘继隆并不在意,毕竟吐蕃高原的强盛期,将会随着气候而不断衰弱。 即便尚摩鄢重新统一高原,这个新王朝的上限也就是高原版的大理。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日后吐蕃高原估计连个像样的政权都凑不起来,只能成为中原王朝的养马地,以马贩茶粮来维持高原上那脆弱的经济。 尚摩鄢倒是有自知之明,亦或者这是他那儿子没卢丹增想到的办法。 从经济上依附汉军,不仅可以保障他们的统治,也能让刘继隆放心。 “军中缺军马和乘马,关中及三川缺牛羊肉食,那便与他们交易吧。” 正常的粮食和肉品贸易,刘继隆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赔,毕竟三川和关中的肉价并不便宜。 汉军以一石粮换三只羊,转手把羊驱赶到三川和关中,卖出三石粮食的价格,怎么交易都是赚。 这点粮食流出,也不会导致汉军内部的粮价出现问题,可以买卖。 “是……” 崔恕颔首应下,而韩正可此时也作揖道:“殿下,朝廷调遣兵马前往大同,据我军塘兵所报,云州及朔州等处兵马不少于二万,莫不是朝廷要进攻关内道?” 韩正可并不清楚赵英他们办的事情,自然警惕唐军的调动。 对此,刘继隆也并未解释,只是安抚道:“胜州有三千新卒和五千马步兵,即便朝廷来犯,也足可坚守,等待曹茂率援军驰援而去。” 刘继隆说话间,却见到门口有兵卒小心走入堂内,往站在角落的赵英走去。 他佯装无事,继续对众人说道:“国子监的事情,如今情况如何?” “回殿下……”担任国子监博士,暂代祭酒之职的李衮师站了起来。 作为李商隐的长子,李衮师不过二十三岁,在堂内群臣中,算得上稚嫩。 不过国子监这种地方,需要的就是接受过新教育的人,而李衮师也是其中一员。 “国子监眼下,除陇右道及剑南西北六州在执行全民义学外,余下关内道、京畿道、剑南道、山南西道的官学均在修建。” “眼下教习不足,钱粮不足,故此每县开设一所官学,每所初设教习六人,每所官学教授学子一百五十人,每个村每年可举荐一名学子参学。” “县城中以坊为单位,每个坊可由里正举荐两到三名学子。” “其中,诸如长安、万年等大县,会酌情增加至四到十所官学不等,保障每个坊的学子数额不少于十五名。” “国子监预计开设四百七十所官学,招募三千名官学教习,预计开办后,第一年能入学七万五千名学子……” 李衮师话音落下,高进达及崔恕等人先后皱眉。 他们并非不支持这些平民子弟读书,只是问题在于汉军的钱粮能否供应这么多学子。 李衮师没有因为众人表情不对而停下,反倒是继续说道:“修建官学,约耗钱十七万贯,三千官学教习,每年俸禄支出约为六万贯。” 他话音落下,崔恕便主动开口道:“官学历年度支大头,皆为学子吃食及纸笔砚墨等物,修建官学和发放教习俸禄反倒是最小的度支。” “殿下,某以为,您能帮助如此多平民子弟步入学堂,便已经是功劳一件。” “诸道情况与陇右情况不同,因此诸道学子的纸笔砚墨等物,是否需要让学子自己承担?” 崔恕话音落下,堂内众人也都开口了。 “纸笔砚墨确实不便宜,每年消耗折色不少于四贯钱。” “五贯钱只是纸笔砚墨,莫不是忘了还有书本?” “虽说衙门有活字印刷,但每本书价值在七百钱,而学子拥书六本,便是四贯多钱。” “若是算上学堂供给的吃食,每年起码吃两石粮,外加蔬菜,折钱也有一贯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很快就算出了一个普通学子读书一年的销。 这还是因为汉王府掌握了活字印刷术,并且有火药能快速开采材料所致。 一个普通学子,正常读书情况下,每年最低消耗十贯钱,折粮则为二十石,几乎是二十亩土地交税后的所得。 正是因为开支消耗过高,才会出现“耕读传家”,集中家族全力,供养其中最聪慧的一人。 不过这样做后,若是被供养的学子考中进士,这个庶族便会成为当地新崛起的小名望,渐渐发展为当地豪强。 传承三五代后,若是代代皆有中第官员,则是能被称呼为世家。 如今刘继隆要批量培养读书人,自然也要承担这份成本。 不过众人说的也对,七万多学子的支持确实太大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供养七万多学子,确实压力很大。” “尤其这还只是第一批,而学子毕业需要五年。” “往后几年,若是都如此招募,那到时候便有三十七万学子,每年光这些开支便三百七十万贯,我们确实承担不起。” 刘继隆没有否认当下的局面,毕竟生产力摆在这里,而外部局势也十分凶险,自然不可能按照国子监的想法进行。 刘继隆沉思片刻,随后看向李衮师道:“若是限制到每个里与坊,每年只能推举一到两人,每所官学每届以二十五人为一班,只设两班,那将如何?” 李衮师闻言,顿时皱眉道:“若是如此,六个教习未免太多,且……” “教习的事情先不讨论,先讨论学子的数量。”刘继隆将其打断。 李衮师见状,只能说道:“若是如此,那便是每年招五十名学子,四百七十所就是……二万四千人不到。” 李衮师说罢,刘继隆便颔首说道:“若是如此,那即便算上陇右的教习和学子数量,第一年支出也不过五十万贯,往后每年增加三十万贯,止一百七十万贯。” 话音落下,刘继隆目光看向高进达等人:“你们以为如何?” 面对刘继隆的这番话,众人面面相觑。 高进达见无人开口,他率先说道:“一百七十万贯是五年后的事情,若是五年内能平定天下,这倒也不算多。” “即便后续又开设新的大学,每年支出也不会超过二百万贯。” “不过我军平定天下后,届时又会多出十道,届时难道还是以此规矩继续下去吗?” “若是如此,届时即便只翻四倍,那也是八百万贯。” “开元年间,诸项折色也不过一千七百余万贯,即便我军赋税高于开元年间,也至多收取二千五百万贯。” “取八百万贯而惠几十万学子,值否?” 高进达并非在反驳刘继隆的提议,而是在说出他的担忧。 若是可以,他也想让天下孩童有书读,但稍微敲敲算盘,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天下根本供养不了几百万读书人,就连几十万都能压垮天下。 对此,刘继隆则是沉吟道:“若到了那时,定然还有其它的安排,但眼下还是以刚才定下的规矩为主。” “此外,招收的学子从十三岁以上挑选。” 刘继隆这番话落下,高进达及崔恕等人便知道自家殿下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陇右那边,每年能毕业四五千小学学子,但他们的年纪都在十三四岁,年纪太小。 大学每年毕业的学子数量不过两千人,若是按照每县十二名正官来算,顶多也就能照料好一百六十几个县,且麾下都是当地世家豪强安插进来的白直。 虽然作为主官,他们能控制整个县的运转,但仍旧不免要与当地世家豪强合作,才能治理好整个县。 若是屠杀世家豪强,那则没有足够的读书人充当白直,协助当地官员治理县乡,征收赋税。 正因如此,刘继隆必须未雨绸缪。 安排大批年纪较大,但是还处于接受新事物阶段的少年人去学习,五年后他们长成,也差不多十八九岁了,充当白直,协助官员治理天下,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眼下这四道的学子,不是为了现在做准备的,而是为了日后统一天下后,顺势扫除毒瘤作准备的。 刘继隆要做的,是自古以来没有人敢做的事情,把世家豪强一举扫进垃圾堆! 哪怕后续还会有新的阶级崛起,但按照历史进程来看,官吏平民化所带来的除了贪腐,还有制度和阶级上的进步。 正如晚明时期,官员虽然贪婪,但起码大部分官员知道不能随意打杀百姓。 哪怕报官不成,晚明百姓也知道可以前往其它州县报官,甚至找巡察御史检举,官员和百姓也敢明目张胆的骂皇帝。 这一切是因为百姓人权越来越高,读书成本降低,许多百姓读书开慧所致。 不过百姓开慧也是双刃剑,例如晚明时期虚君思想崛起,百姓和士子都开始反思君主的作用,从根本否认了君权神授那套。 百姓开慧太多,反思太多,对封建王朝的统治就愈发不稳,不过刘继隆并不在意这个。 这世界哪有不灭的王朝,朱元璋下令天下各县开社学,结果百姓还不是了两百多年时间,直到明亡才出现了虚君思想。 他日后所创立的这个朝代,只要超过两百年他就赚,至于王朝灭亡后儿孙如何,那关他屁事。 满清追着老朱家杀,结果老朱家还不是安安稳稳传承到了后代,他不信他老刘家能有这么倒霉。 至于定下每个里举荐学子读书,是否会培养出豪强,刘继隆则更不在意。 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但凡读书人,十个有九个都是世家豪强或庶族出身的家伙,一个个的鼻孔朝天,把平民视作牲畜,随意可欺。 先扶持一批平民,把这群鼻孔朝天的世家豪强和庶族解决,然后再内部斗争来压制这群平民出身的官员便是。 只要官学形成体系,刘继隆也可以效仿某位前辈那般,用数量换质量。 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官吏,哪怕上任一两年就因贪腐被抓,那他也有几万储备官吏可以更换,主打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从思绪中走出,刘继隆扫视众人:“还有事情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高进达带领众人起身作揖:“臣等告退……” 他们自称为臣,显然是在潜移默化的想让刘继隆接受这个君臣身份。 刘继隆眼下虽然还未称帝,但他已经有了准备,故此也没有纠正众人。 众人见他没有纠正,脸上纷纷浮现喜色,随后恭恭敬敬退出了正堂。 待他们走后,赵英这才上前,对刘继隆作揖说道:“东都有兄弟传来消息,朝廷拨数十万钱粮犒军,重新编练山南东道兵马,并调遣了卢龙、义昌、义武、昭义、河东等镇兵马北上大同。” “殿下,看样子朝廷是相信了我们给出的那份情报,既然如此,要不要……” 刘继隆摇头打断了赵英的建议,提醒道:“不可太频繁,必须要让他们觉得情报不易送出,才更容易相信。” “此外,南边的高骈可曾有什么动向?” “未有。”赵英回应。 “那你退下吧。” “臣告退……” 在刘继隆开口下,赵英也学着高进达等人,自称臣子退出堂去。 待他们离去,刘继隆则是埋头处理起了政务。 不过在他处理政务的同时,距离三千里开外的西州,此刻却显得无比热闹。 “都夯严实些,这都是你们自家的院子,若是不出力气,日后屋墙塌陷而死,莫要怪吾等!!” 西州(吐鲁番)西境,曾经废弃的天山城,如今重新焕发了生机。 五日前,上万人涌入城内,将破损的城墙修葺夯实,又推平了残破的数百个院落,搭起了帐篷。 如今,他们利用推平院落的黏土,重新开始夯实自家未来的院子。 “直娘贼的,还有九年才能回家……” “埋头干活吧,估计夯好院子后,我们就该去南边复垦荒地了。” “等到了入夏,这天气热了,估计就没有活干了。” “三郎,你说我们现在距离老家还有多远?” “多远?最少五千里吧……” 城门楼前,张淮深目光满意打量眼前热火朝天的场景,而他身后还站着张淮溶和李明振。 张淮溶脸上笑容藏不住,笑着说道:“这么多年来,某倒是第一次觉得人太多是坏事。” “七万多人,都快把庭州和西州塞满了!” 李明振闻言跟着轻笑道:“莫说西州和庭州,就是伊州、肃州都塞了不少人。” 他的话让张淮溶爽朗笑道:“若是我等粮草充足,说不定此次汉王殿下还能输送不少人口前来。” “那是自然。”李明振不假思索,同时说道:“汉王此前手书送抵,言明若有需要,长安尚有数万人可戍边西域。” “数万人……”张淮溶咋舌,脸上写满了惋惜和不舍,但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看向张淮溶道: “节帅,汉王殿下手书送来,想必不止提及了戍边的事情吧?” 闻言,李明振沉默下来,张淮深也颔首道:“刘牧之想要与某结成姻亲,使其长女刘雉与大郎君定亲,使他家郎君与妙音定亲。” “这不是好事吗?”张淮溶脸上笑意浓重,毕竟如今的局势,再明朗不过。 只要刘继隆还有进取心,那蛰伏一两年后,便可东出占据中原,乃至江南,继而兼并河东河北,一统天下。 刘继隆的大郎君,必然是日后的太子,而张淮深若是嫁女给刘继隆之子,张氏也就成了外戚,地位更加稳固。 “某……” 张淮深不知道怎么说,他心里也高兴能和刘继隆结为姻亲,但他又觉得与未来的皇室牵扯过深,不太利于张氏。 站在他身旁的李明振清楚,自家节帅是被当年唐廷那挑拨离间的手段弄出了阴影。 如今张淮溶主动提出,他便有机会开导了。 想到这里,李明振主动说道:“节帅,汉王殿下气量恢宏,您应该知晓。” “更何况其身体强健,古往今来能有他这般斩将夺旗先登陷阵者,除刘寄奴与项籍外,再无几人。” “您比刘继隆尚年长,有何可虑?” 李明振这番话倒是很有份量,先从刘继隆身体情况点明,再提出张淮深年纪年长之事,说白了就是张淮深年长,对刘继隆构不成威胁,刘继隆自然没有必要算计他。 其实张淮深也不觉得刘继隆会算计他,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对此,李明振再度劝说道:“您若是不同意,那才是让汉王殿下怀疑您。” “您别忘了,您麾下有兵马万余,若是算上酒使君手中兵马,您麾下兵马近二万,百姓三十余万。” “若是您要割据河西与西域,简直易如反掌……” “荒谬,某怎会如此?!”张淮深厉声打断了李明振这番话,而李明振见他生气,不仅不难受,反而高兴道: “既是如此,您更应该表露态度,将大郎君送往长安,说不定能与汉王殿下学些本事。” “哼!”张淮深冷哼,略微骄傲道:“论行军打仗,刘牧之与我难分伯仲,何必让大郎去寻他学?” “如今西州引入百姓二万,光壮丁便万五之数。” “若是今年丰收,明年我军便可攻入焉耆,收复焉耆失地。” “此役,倒是可以让大郎君跟着某好好学学行军打仗之事。” 李明振也不揭穿,反而恭维道:“若是如此则最好,待大郎君前往长安,也能凭此经历,得汉王殿下欣赏。” 张淮深微微颔首,接着看向城内那些交头接耳的唐军降卒。 “得为这群人寻些女子,若能使他们在安西安家落户,便能省去不少麻烦。” “确实!”张淮溶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张淮深略微沉思,随后看向张淮溶:“黄草泊的回鹘残部,近来还在与葛逻禄争斗吗?” “对!”张淮溶不假思索的点头,只因为北庭负责天山以北那广袤北疆的情报。 张淮深闻言颔首,目光远眺城西:“且让他们猖狂些,待某收复焉耆龟兹,将疏勒、于阗等处尽数压制为臣属,便要提兵向西,不仅要收复黄草泊,还要收复碎叶城!” 眼见刘继隆在中原逐鹿,张淮深心头也是火热得紧。 若是他能收复安西北庭全境,想来便能洗刷西域汉人这近百年的屈辱了。 他不由得攥紧拳头,几个呼吸后转身看向李明振。 “九臬,你去城楼准备笔墨,某亲自手书回应刘牧之。” “是!”李明振不假思索应下,而张淮深也道:“他家女子嫁与大郎尚可,但他家郎君能否配得上某家妙音,这便另当别论了。” 李明振与张淮溶闻言面面相觑,尽皆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张淮深见他们如此,忍不住冷哼道:“人言虎父犬子,谁知道他那大郎君有他几分本事?” “某家将门虎子,配他家女子绰绰有余,然他家郎君若是不行,那还是趁早换个郎君吧。” 李明振无奈,只能去城楼准备笔墨,而张淮深也带着张淮溶朝城楼走去,不过他却询问道:“那些被发配而来的世家豪强,可还算老实?” 张淮溶摇摇头:“有些不老实,不过有了他们,这安西和北庭才会更加稳固。” “没错!”张淮深点头认可了他这番言论。 “这些世家豪强虽说跋扈,但这安西北庭皆异族多而汉人少,有他们帮忙治理,这安西和北庭才能在收复过后,彻底掌握在我汉家手中。” “明岁过后,某会让大郎君带着收复焉耆的捷报前往长安,让刘牧之知晓大郎君的聘礼有多贵重。” 二人身影渐行,最后走入了城楼之中。 不多时,天山城内便有快马疾驰而出,一路向东而去…… (本章完) 第436章 天灾不断(万字大章) 第436章 天灾不断(万字大章) “唏律律……” 白驹过隙,正月仿佛还在昨日,但回过神来,时间却已经来到了咸通十年三月的春末。 在西域积雪还未融化的时候,秦岭以南的地区,却已然结束了春耕。 成片的水稻,将蜀州平原承托得绿意盎然,但这份绿意却不属于百姓。 本该是天府之国的地方,却由于长江隔断,南北生活差异极大。 “都看清楚,再有北逃者,这就是尔等的下场!!” “噗嗤——” 晋原县外,当十余名衣衫褴褛的百姓被压上高台,并在四周数百人注视下被砍去脑袋时,台下的百姓眼底闪过惊恐,却也闪过了愤怒。 自汉军与唐军划江而治以来,长江(岷江)以北的百姓,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好,而长江以南的百姓,却过得更加窘迫了。 本来只是羡慕,但由于去岁高骈出兵,从江北劫掠四万余名百姓南下后,这些被劫掠而来的百姓,不断宣扬着江北的政策,使得无数百姓都动心起来。 有人动心,自然有人行动,而有人行动,就自然有人制止。 长江南岸,几乎每日都能抓到十几名北逃的百姓,往往被抓到就是斩首处死,杀鸡儆猴。 城楼前,望着城外那十几个人头跌落,张璘不解看向自己面前的高骈:“高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不然让某将那些散播江北谣言的家伙尽皆抓起来!” “不……”高骈微眯眼睛,眼底却闪过精光:“吾要的,就是要他们传播这些消息。” “为何?”张璘不解,在他看来,这些流言很影响他们对长江以南的三川统治。 面对他的不解,高骈则是转身走下城墙,边走边道:“叛军在江北抓捕犯事富户,对世家豪强更是用法甚严苛。” “一人犯事,全族尽被株连,田舍钱帛尽数抄没,并被发配西域苦寒之地。” “这些抄没的耕地被均分给了百姓,百姓自然拥戴他们,而世家豪强自然害怕。” “自吾将这四万江北百姓带到江南以来,流言传播甚广,各州县世家豪强,尽皆捐献钱帛,以此请我军坚守江南。” “你说,这对我军是好是坏?” 高骈反问张璘,张璘恍然大悟,却又挠头道:“可百姓拥戴叛军,这未免有些棘手……” “百姓?”高骈冷哼:“百姓尽皆愚昧,胆怯、奸诈……” “只要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就会乖乖听话。” “治理天下,所需要的不是百姓,而是世家豪强之中有学识的士子。” “吾虽不知刘继隆从何处寻来如此之多的士子,但天下何其庞大,他对世家豪强如此严苛,日后定会为其所害。” 高骈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于他们而言,百姓就像是田地里的庄稼,尽管需要为了治理庄稼而不断处理政务,但为的只是每年收获的那一刻。 刘继隆虽然没有彻底得罪死世家豪强,但他对世家豪强的严苛也是有目共睹,更别提汉军废除奴隶和贱籍制度,直接剥夺了世家豪强身为人上人的特权。 上位者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普通人为自己服务,而自己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怒,随意惩处这些人。 尽管从先秦到如今,法制不断完善,人权不断提高,导致了家主不能随意打杀奴仆,但奴仆的地位仍旧很低。 如今刘继隆来了,直接废除奴隶制度,还将贱籍都一同废除了,这自然侵犯了世家豪强的利益。 正因如此,长江以南的三川世家豪强,此刻都无比担心汉军会跨过长江,攻打江南。 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他们对高骈也是十分大方。 比如去年秋收,按照往年情况来说,江南这十几个州,顶多交出五十几万石,十几万贯钱和几万匹绢帛。 然而为了扶持高骈,去年的赋税提高到了七十几万石,二十几万贯钱和七万多匹绢帛。 高骈给三川军开出的军饷是每年二十贯,军饷加上日常吃食开销,需要二百三十万贯才能维持三军消耗。 三川的各项折色,价值不过七十多万贯,所以高骈不断向朝廷索要钱粮。 李漼虽然也提供了几十万贯钱粮,但仍旧解决不了三川军面临的问题,所以高骈才会主动出击,从江北掠夺了数十万贯民财南下。 饶是如此,钱粮问题仍有缺口,而他为了补足这个缺口,便需要狠狠得逼一逼这些世家豪强。 放任百姓散播江北流言,便是高骈所施展的手段,而这手段的成果也很有效。 自正月以来,各州县世家豪强的投献不少,三个月时间便投献得出三十万贯,极大解决高骈所面临的问题。 不过这个办法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高骈心里也清楚,刘继隆不太可能那么快将关中和关内消化好,而在关中和关内消化好前,刘继隆肯定是不会轻易动兵进攻河东、河淮等处。 既然如此,那比关中提前大半年被其收入囊中,眼下已经渐渐步入正轨的三川,便成了刘继隆唯一能不用顾忌后勤的地方。 想到这里,高骈只觉得压力倍增。 他麾下虽然有九万三川军,但三军披甲率不过六成,叛军在江北练兵不少于九万,却得益于刘继隆几次在北方战胜官军,叛军内部肯定是不缺甲胄,或者甲胄缺口没有那么大。 这样的局面下,自己不能再孤注一掷,像上次那样,将命运交给刘继隆安排。 他必须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刘继隆。 “梁缵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走下马道,高骈看向张璘询问,张璘则是作揖道:“都准备好了。” “东川、黔中等处一万兵马都集结到了黔州,随时可以持圣旨南下。” “只是高王,岭西地广人稀,实力不强,拿下此地,对我们有什么用?” 张璘不解,高骈则是翻身上马,并在他上马的同时解释道: “拿下岭西,是为了保住安南,更是为了方便日后节制桂管和容管两处地方,随时拿下岭东。” “岭南道虽然地广人稀,但若是能掌握岭南道,再控制湖南、荆南和鄂岳等处,至少也能护住整个江南。” 高骈很清楚,刘继隆现在在蛰伏,为的是一举东进,至少拿下江南或中原。 自己虽然拥兵众多,但钱粮不足,而今黄巢在湖南作乱,目的不是江南就是山南东道。 要是黄巢真的攻入山南东道,那三川钱粮就会被切断。 没有了朝廷的钱粮,自己必然难以长久。 若是黄巢切断了西南,自己则是可以趁机从侧翼进攻黄巢,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 届时北方若是有变,自己则可以顺势接应朝廷南下,隔江而治。 不过想要隔江而治,自己还得早做准备才行…… “长江之上多盗寇,你派人告诉王郎,若是能招抚长江盗寇,尽力招抚。” “是!” 高骈虽然也在三川编练水军,但数量不过两千余人,而长江之上的盗寇,麾下少则数百,多则数千。 若是能招抚长江之上的盗寇,那则能对他起到很大的帮助。 这般想着,高骈也带着张璘返回了州衙。 不久之后,集结兵马于黔州(重庆彭水)的梁缵开始持朝廷旨意南下驰援安南。 与此同时,在湖南疯狂扩张的黄巢,也在尚让的毛遂自荐中,吸纳了占据岳州的曹师雄、柳彦璋等人。 黄巢的势力横跨湖南、岭东、江西三镇,荆南的萧邺在给朝廷的奏表中,称其横跨三镇,拥兵十万,辖民百万。 四月初五,黄巢自称为江南西道节度使,并以黄邺为岭南节度使,令黄邺、黄揆领甲兵一万,新卒四万进攻桂管、容管及岭西三处。 这是黄巢几次发布檄文中,第一次毫不提及刘继隆和陇右,态度十分明显。 “这混厮志得意满,若非我军牵制官军主力,他能在江南如此跳脱?!” 五月、长安汉王府内,高进达拿着谍子送抵长安的黄巢檄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刘继隆坐在主位,安安静静的品茶,面前还摆放着不少糕点。 高进达见他毫不在意,他不免说道:“殿下,此僚若不是打着我军旗号,又如何拉得出如此多兵马?” “如今击败了康承训区区几万兵马,便如此志骄意满,毫不将您放在眼中。” “何必如此生气?”刘继隆开口安抚了下高进达,漫不经心道: “朝廷已经派高骈出兵南下,驰援安南。” “黄巢不晓得高骈厉害,竟然出动出兵进攻桂管和容管。” “高骈若是知晓,恐怕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黄邺、黄揆两人名声不显,显然不是什么能人。” “现在高骈估计很高兴,因为他可以借着讨平黄巢,在岭南道安插人手了。” 高进达本就有些生气,听到刘继隆这么说后,他更生气了:“那我军呢?” “高骈此人不易对付,便是张三郎都在他手中吃了亏,如今若是得了岭南,怕是更不好对付了。” 刘继隆放下茶杯,颔首道:“确实不好对付,但也仅此而已了。” “更何况,从三川前往黔中,再走黔中进入岭南,这其中道路曲折,本就不易。” “若非高骈此前走过这条道,恐怕他也不会想着借助黔中道来掌控岭南。” “不过即便如此,想要借助黔中来掌控岭南,必然要大修黔中至岭南的官道。” “让高骈为我们修官道,为我们守护岭南,这难道不好吗?” 刘继隆露出笑容,高进达这时才搞明白了自家节帅的用意。 如刘继隆此前刻意放走高骈,让高骈为汉军防守南蛮一样。 刘继隆现在做的,就是把高骈往南驱赶,然后在高骈发展时,潜心向北进攻,待北方安定,再南下将高骈治理成果收入囊中。 不得不说,高骈确实是个大才,不管是军事还是理政,都是把好手。 汉军占据三川后,之所以没有遭遇关中、关内这种河渠堰堤大规模废弃的情况,原因就在于高骈了不少力气,不仅修筑了成都罗城,还将过往淤堵的西川河渠堰堤进行了梳理。 如果高骈到了黔中道和岭南道,也继续发挥这种精神的话,汉军只需要在战场击败高骈,就能摘得不少好处。 在这其中,尤其是以黔中道的问题最大。 唐代黔中道包括了后世的湖南、重庆、云南及广西等部分地区,面积比后世的贵州要大。 不过由于汉人疏于开发,故此现在的黔中道还没有展现出西南交通枢纽的潜力。 按照正常流程,得等到明代永乐年间,朱棣设贵州省,并从湖广、江淮迁徙八万军户,四十余万口安置当地,加上奢香夫人等少数民族配合修建驿道,贵州这个交通枢纽的潜力才得以释放。 若是高骈能在这个时候迁徙汉人进入黔中道,扩修当地驿道,那倒是方便了刘继隆日后占据黔中,利用黔中官道进攻大礼,收复云南的计划。 汉军对百姓毕竟比较怀柔,强行迁徙这种事情,有些吃力不讨好。 但若是这件事由高骈来做,而汉军在之后作为解救者将被强行迁徙的百姓解救,那黔中百姓自然对汉军归心。 至于解救过后,百姓是否会返回三川,这倒不用担心。 当初尚摩鄢强行掳掠百姓并交给汉军,安置在当初的剑南六州。 后续汉军打入三川,也有许多百姓希望迁回原籍,结果他们原本的土地都被后来的移民占领耕种。 除了少量百姓宁愿舍弃一切,留在原籍开垦荒地,重新恢复生活外。 其它大部分被迁往剑南六州的百姓,基本都在六州安家落户了,留存率高达七成。 若是黔中的百姓也是如此,那也省去了刘继隆开发黔中的不少力气。 这般想着,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我们现在不用管他们,只要好好练兵,将官道和水渠堰堤尽数修葺,复耕关中数百万亩荒地,届时任何势力都难以抵挡。” “是!”高进达颔首应下,刘继隆则是询问道:“三川那两处造船厂的情况如何,眼下能造出多大料的舟船?” 高进达闻言停顿片刻,几个呼吸后才说道:“泸州、渝州两处船厂,眼下募有船工四千二百人。” “他们与盘堤船厂的船工交谈后,眼下可以造出十五丈长的一千二百料战船,比荆南水师的战船还要坚固高大。” “不仅如此,船厂内已经下水了十二艘一千二百料战船,以及二十艘八百料战船。” “不过东川归耿明节制,耿明不善用水军,因此他还请表将水军交给张三郎节制。” 耿明不贪恋权势,这是刘继隆很喜欢他的一点。 更何况张武自小在水上讨生活,水军交给他,确实比交给耿明要好。 因此面对高进达这番话,刘继隆便不假思索道:“将水军划归西川管辖,另外令张三郎编练水军五千,日后我们攻打山南东道时,必然用得到。” “是……” 高进达应下,刘继隆见状也说道:“先让高骈和黄巢在岭南争斗争斗,等到今年入冬,三川的兵马也差不多练成了。” “趁此机会,我们先将三川全境收复,届时再将目光投向东都及河淮。” “是!”高进达应下,同时又说道:“殿下,您准备怎么处置河南地的党项诸部?” “党项?”刘继隆皱眉:“他们闹事了?” “并未,只是总得处理不是?”高进达摇头解释,刘继隆听后也颔首表示认可。 李思恭等人占据河南地游牧,汉军占领关中后,李思恭便派人送来了降表。 看得出,他被刘继隆收拾不轻,并不认为唐廷能敌得过刘继隆。 对此,当时刘继隆忙于治理关中,根本无心处置他们,只能暂时搁置。 现在关中和关内道都走上正轨,差不多也可以想想怎么解决这二十几万党项人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又想到了一件事,不免看向高进达:“昔年你前往长安时,曾被党项人所劫持,囚禁半载才得以脱困。” “若是你想,眼下倒是可以……” 高进达摇头打断了刘继隆的这番话,并作揖道:“昔年的苦难,臣早已忘记了,如今他们皆是您的臣子,该如何处置他们,该由您决断。” 见高进达没有报仇的想法,刘继隆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 “吾想要将他们迁往山南东、河南、淮南三道安置。” 二十几万党项人,这个人数不算少,若是安置在边疆之地,没有足够的人口同化他们,那他们肯定会在王朝势力衰弱时作乱。 正因如此,将他们迁往河南、淮南及山南东等刚刚经历过战乱,人口变得稀少,却又被汉人四面八方包围的地方则最好。 不过在迁徙之前,刘继隆还得从他们部落中抽取男丁,这样才能防止自己在外征战时,党项人趁机作乱。 “传令给曹茂,令他从党项诸部中征募男丁,每两户必须出一人,充当三军轻骑塘兵。” 刘继隆对高进达交代,高进达也清楚自家节帅的意思,但还是提醒道:“如此抽调,最少要抽调出三四万人,那军饷……” “按照每人十二贯,比我军正兵低三贯即可,不用尽数配备扎甲,给个胸甲硬弓就足够,让他们自带马匹。” 虽说养这群人要消耗几十万贯钱,但几十万贯换个安稳,加上数万自带马匹的轻骑,这还是相当不错的。 “若是他们不愿呢?” 高进达忍不住询问起来,刘继隆则是平淡道:“如果他们不愿……告诉曹茂,他的朔方军也不是摆设!” “是……” 高进达点头,看样子很赞同这种做法,而刘继隆见状也没有继续说什么政务,反倒是聊到了家常上。 倒是在他们聊家常的同时,南方的急报几乎是一天好几份的送往洛阳。 “这黄贼,莫不是以为朕整治不了他?” 五月初,随着夏收开始,贞观殿内的李漼也看着那一封封地方沦陷的奏表,眼角抽搐。 不等路岩等人开口,李漼便质问道:“高千里可曾出兵?” “回陛下”路岩站出来作揖道:“高千里月前便派黔中梁缵率一万兵马南下岭西,然岭西节度使蔡京阻碍,大军不得入。” “高千里奏表,蔡京意图割据岭西,行称王做霸之举,请朝廷准许其出兵讨平蔡京。” 于琮的话,让殿内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放在以前,蔡京这种流官即便坑害同僚,只要朝廷一纸调令,蔡京也只能低头被抓捕到长安。 如今朝廷连续丢失西境诸道,蔡京这种流官也将朝廷不放眼中了。 蔡京手中还有两万兵马,想必他是笼络了军将,这才敢明目张胆的阻碍梁缵从岭西过境。 “混账……” 得知蔡京的举动,李漼咬牙切齿,怒目看向众人道:“蔡京无视朕之旨意多次,不杀其人,朕怒难平!” “传旨高千里,以其为剑南、山南、黔中、岭南诸道讨击使,将蔡京讨平之后,速速击退入寇的南蛮,再驱逐黄贼出境!” 李漼给予了高骈极大的权力,于琮和亓元实等人微微皱眉,略有微词,但并未开口劝阻。 说到底,眼下西南还能出兵同时出击的,也只剩下高骈一人了。 东边的康承训倒是练兵有段时日,但兵马从未越过洪州,进击叛军一次。 萧邺坚守荆南,但荆南兵少,连自保都困难,更别提主动出击了。 如今唯有山南东道练兵两万的刘瞻很有底气,但刘瞻却必须要分兵一万,紧盯蓝田关的叛军。 高骈虽然对阵刘继隆失利,却也是朝廷之中唯一一个在局部战争中,对叛军取得胜利的将领。 况且南蛮闻高而惧,若是高骈能节制岭南,南蛮必不敢进犯,只能退兵。 至于高骈能否击败黄巢,李漼虽然没有把握,但也只能赌一赌。 “陛下圣明……” 路岩早就收到了高骈的礼物,自然需要为他说几句话。 李漼眼见路岩支持自己的做法,当即也松了口气,将目光看向了于琮:“夏收已经开始,今年能收获多少钱粮,能否让刘相再募些兵马?” 于琮闻言作揖:“户部与度支估计,应该能收取二百万钱粮,但具体几何,还得等各镇起运运抵才能知晓。” “好!”李漼颔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南衙发出圣旨,令高骈早些出兵岭南,将黄巢赶出岭南去。 不多时,快马带着圣旨南下,整个南方都因为康承训战败的事情而热闹了起来。 相比较南方的热闹,北方反倒是显得有几分安静了。 在王铎征调诸道兵马坐镇大同后,汉军除了偶尔派出数千马步兵前来巡哨,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大的动静。 时间不断过去,眼见手中钱粮越来越少,王铎只能先将距离较近的河东、义武等镇兵马遣返回去本阵。 如此过后,大同地区便只剩下了义昌、昭义和大同三镇的兵马,数量不过一万五千,另外还有驻扎在淮安的数千卢龙军随时提供支援。 王铎的安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老天似乎觉得北方如此平静过于单调,故此从三月开始,整个北方便停了雨水。 从关内到关中,从河东到河北,从河北到河南…… 大旱席卷了秦岭淮河以北,只有河陇因为靠着祁连山的雪水,加上人口稀少而安然无恙。 天气越来越热,胜州的汉军也不再出击。 “呸……” “这西瓜还是沙州的甜。” 北都太原城内,身为神武军大将军的张淮鼎正坐在他新购置的宅邸中,靠在软榻上,身旁则是两名身段娇柔的女子。 女子手中捧着西瓜,但这西瓜与后世不同,瓜瓤大多是白色,只有几处红色,而张淮鼎吃的也是这些。 张淮鼎一边吃,一边把西瓜籽吐在另名女子手中,对堂内同样待遇的张淮铨说道: “阿兄,这北都除了杨玄实和崔铉,便属你我最大。” “如今乱兵北平,虽说没有威胁,但你我手中神武军的操训可不能减少。” “这是自然!”张淮铨笑着回应,两兄弟左拥右抱,十分快活。 两人笑声爽朗,堂内的桌椅也不由震动起来。 被张淮铨搂住的女子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眼了,结果当她看见椅子不断抖动的时候,她顿时脸色煞白:“地龙、地龙翻身了!” 当他话音落下,张淮铨与张淮鼎仿佛被人掐住了咽喉,而放在桌案上的茶杯也因为震动的跌落地上。 “跑!!” 张淮鼎不假思索,推开身旁女子便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 张淮铨速度也不慢,而那几名女子和堂内的护卫则是跑得更快。 “隆隆”的巨雷声从远方响起,就好像平雷劈打在不远处,引得人耳朵不由得耳鸣起来。 “直娘贼,真的是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了!都注意脚下!” 霎时间,太平许久的太原城变得混乱起来,许多屋舍的木头也在摇晃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张淮鼎、张淮铨脸色煞白,二人站在街道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任凭他们地位多高,在地龙翻身面前,也不过是渺小的蝼蚁罢了。 那种摇晃感,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直到一刻钟后才渐渐平息。 “直娘贼的,停下了?” “看样子不是我们这边的地龙翻身。” 张淮鼎与张淮铨劫后余生的讨论着,而张淮鼎也立马指着一名神武军吩咐道:“派人出城查看,看看是哪里地龙翻身了!” “是!”这名神武军兵卒也脸色苍白,但眼下却不得不服从军令,派人出城探查地龙翻身的来源。 不止是太原,而是整个河东及河北,乃至远在长安的刘继隆都感受到了震感。 地震波传来时,刘继隆正在汉王府内处理政务,当他看到砚台内墨水不断抖动,他便立即叫人冲出了汉王府,来到了街道上。 好在这地震波只持续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结束,而地震结束后,刘继隆立马派人巡查长安情况,并派出快马探索何处发生地震。 同样受到影响的,除了太原与长安,还有距离两地不算遥远的洛阳。 不同的是,李漼当时服用了春药,正在与女子翻云覆雨。 直到田允急匆匆将他拽离殿内,他才知晓了地龙翻身,而南衙的路岩等人也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次地震波,并派人搜索何处发生地震。 几日后,河东消息传来,河东道晋州临汾县内发生地震,地震损坏庐舍上千,压死千余人,田地开裂,地涌黑水…… 得知消息,刘继隆不用想都能猜到这次地震绝不低于六级,而长安也因为此次地震余波垮塌了不少屋舍,好在没有百姓伤亡。 只是地震过后没几天,安破胡便急匆匆从华阴策马赶回了长安。 “殿下,您没事吧?!” 安破胡叫嚷着走入汉王府中,手里提着一个麻布袋子。 正在堂内理政,并从地震阴影中走出的刘继隆将毛笔放下,揉揉眉头道:“吾自然无事。” “您没事就好。”安破胡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凝重道:“殿下,末将在华阴看到了这些东西。” 他话音落下,将袋子放到了地上,把袋口挽起来后,里面则是装满了密密麻麻的土块,而土块上还有密密麻麻的黄棕色虫卵。 刘继隆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忍不住摆手道:“什么东西?” “蝗虫卵!”安破胡一句话落下,刘继隆便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上前,蹲下翻看起来。 这些土块上,多则一排十余枚蝗虫卵,少则七八枚。 望着这些虫卵,刘继隆忍不住看向安破胡:“冬天没翻地?为何会有蝗虫卵?” “翻地了,这些是黄河冲上岸留下的涂滩,百姓发现后,立马就找到了华阴县的官员,随后官员找到末将,末将带兵去挖掘,随后便看到了这些虫卵。” “沿河好几里的涂滩中,尽是这些虫卵!” 安破胡着急忙慌的说着,刘继隆听后脸色难看。 他不知道蝗虫卵为何出现,但他清楚这些蝗虫卵若是孵化为蝗虫,那必然会产生一场不输此前那场的蝗灾。 最关键的在于,这次发现虫卵的地方距离关中很近,万一蝗灾肆虐关中,那关中必然为其所害。 想到这里,刘继隆起身拍了拍手中灰尘,对安破胡交代道:“你先坐下,若是腹中饥饿便先吃饭。” 他话音落后,又派人去寻来高进达等人,直到半个时辰后高进达、崔恕、韩正可及李频、李衮师等人到来,他才将事情前因后果讲了个清楚。 当他说完后,众人脸色骤变,而他也继续说道: “夏收已经开始,谁也不知道这场蝗灾什么时候开始,若是开始,这蝗冲又将飞往何处?” “不管是飞至关中还是三川,对我军都十分不利。” “即便已经开始夏收,但蝗虫无孔不入,若是污染了粮食,这粮食便不能再让人吃。” “你们都想想办法,现在应该怎么做?” 刘继隆忍不住来回渡步,高进达等人也眉头紧皱。 “将涂滩所有蝗虫虫卵抛入黄河中如何?” “这样倒是可行,不过这些虫卵若是被冲到下游,继而重新孵化,届时还是要化作蝗灾。” “不如现在直接派人掘土,将那片涂滩挖个干净,用大火焚毁。” “不如用石脂直接焚毁……” 几人各抒己见,刘继隆听后也让安破胡提笔记下。 这件事发生在安破胡驻兵的地方,没有谁比他亲自处理更方便。 眼见安破胡记下,刘继隆也交代道:“传吾令,各州县官员,尽皆派出白直沿河巡查,若是发现蝗虫虫卵,尽皆铲平焚毁,速度要快。” “是!!” 高进达等人作揖应下,先后离开了汉王府,而安破胡吃了顿饭后,便快马返回了华阴,发动近万兵马铲平涂滩。 往后几日,同州各县沿黄河处的涂滩,发现了不少蝗虫卵,各县官吏得到授意后,立马雇佣百姓铲平这些涂滩,并将虫卵尽数焚毁。 至五月中旬,同州境内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蝗虫虫卵的迹象,但旱情却发展的越来越严重。 关中虽然水文纵横,但两个半月不下雨,还是让水位下降了不少,刘继隆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 似乎每个王朝末年,都会爆发或多或少的灾害。 从三月开始的旱灾,再到五月的蝗虫卵和地震,刘继隆心里焦虑,时不时还会亲自带领官员前往黄河河岸,检查涂滩中是否还有蝗虫卵。 尽管没有发现,但亲力亲为的举动让他安心不少。 只是相较于他,此时身处东都的李漼却夜夜笙歌,根本不知道黄河涂滩有蝗虫卵的事情。 时间走入六月,躺在殿内榻上的李漼手里还握着酒壶。 睡梦中,他梦到了自家阿耶,梦到他指责自己没有守好这个天下。 李漼十分委屈,但又觉得鼻子痒痒的,耳边传来嘈杂声。 当他睡意朦胧的睁开眼睛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只黄褐色的大蝗虫。 “额啊!!” 李漼被吓了一跳,挥手打飞蝗虫的同时,连滚带爬的摔下卧榻,耳边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蝗虫!闹蝗灾了!!”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整个贞观殿内外喧杂,田允如上次那般裹着毯子冲入贞观殿内,并迅速关上了门窗。 “陛下!殿外闹蝗灾了,请陛下随奴婢在此躲避!!” 田允连忙跪在地上,而李漼这时才后知后觉道:“闹蝗灾?!” 他目光向四周探索,很快看到了那只接近他指头大小的蝗虫。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十几只蝗虫飞来飞去,而殿内的几名宦官正在追着拍打他们。 门窗上不断传来微小却密集的撞击声,李漼脸色铁青,似乎想到了上次蝗灾的事情。 “传旨给南衙,迅速将蝗虫扑杀,不得使它们霍乱乡野!!” 李漼亡羊补牢般的下旨,可这次蝗灾的规模比之上次都不差,宫人们根本出不了贞观殿。 直到两个时辰后,随着天色渐渐亮起,那细微密集的撞击声才渐渐消失,而田允也大着胆子推开了殿门。 但见殿外密密麻麻躺着一地的蝗虫,李漼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下意识扶着门窗将昨夜的酒水呕吐殆尽。 田允守在身旁,适时递出绸缎。 李漼擦了擦嘴便随手丢在地上,而这时贞观殿外也出现了数十道身影。 他们快走而来,见到李漼后,纷纷踩着蝗虫尸体登上贞观殿:“上千万岁……” “千万岁?”李漼冷哼,眉头紧锁的指着那一地蝗虫尸体道: “朕想问问诸位,东都何以会爆发如此大的蝗灾?!” “这……” 路岩、于琮等人错愕,面面相觑后,只能由路岩硬着头皮道:“陛下,臣已经派人出城探索,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蝗灾飞往何处了?”李漼黑着脸询问,路岩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于琮连忙解释道: “回陛下,兵卒禀告,蝗灾往关东飞去……” 闻言,李漼只觉得自己鼻息灼热粗重,忍不住发泄起来。 “关东……又是关东!为何不往关中飞去!!” 面对他的这个问题,于琮等人纷纷低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于讲究天命的这个时代,蝗灾两次肆虐河淮,这对大唐和李漼的威严,毫无疑问是十分严重的打击。 加上这两年北方大旱,以及今年地龙翻身等事情,民间甚至流传“李唐将亡,刘氏复兴”的言论。 李漼自然也知晓这些流言,所以他才会愤怒发泄。 这样的流言,自然是因为朝廷数次失利于叛军所致,而天灾不断,仿佛也说明了他李漼治理天下不当。 坐在金台上,李漼脑中想起了昨夜所梦。 梦中,他阿耶说他没能守好天下,这是否是在说他将失去天下? “不!不可能……” 李漼额头慢慢渗出冷汗,双拳紧握,心中矢口否认。 “这天下是朕的,是朕的……” (本章完) 第437章 三王逐鹿(万字大章) 第437章 三王逐鹿(万字大章) “丢网子!快!” “直娘贼,救我!!” “紧闭门窗!女子与孩子都躲家里……” 六月初二,当东都爆发蝗灾并席卷河南而去的时候,长安也并不太平。 此次蝗灾似乎是从潼关以东的陕洛地区爆发,所以即便刘继隆派人将关西涂滩的虫卵清理了个七七八八,但陕州地界的蝗灾,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关中。 遮天蔽日的蝗灾席卷而来,但好在汉王府早早下达了各州县准备防蝗的工具,并让百姓加高窗沿,将窗户钉上木板,以此更易紧闭门窗。 当蝗虫席卷而来时,女人孩子们在家紧闭门窗,而男人们则是带着捕蝗工具,在大街小巷上捕捉蝗虫。 细网抛出后,轻松便能捕捉到几十上百只拇指大小的蝗虫。 还有人用竹编的竹篓挂在木棍上,在空中不断挥舞,如此也能捕捉到十几只蝗虫。 蝗灾自潼关以东爆发,随后向同州、长安席卷而去。 起初它们的数量确实很多,但随着各州县及乡村百姓的不断捕捉,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 在他们抵达长安后,也不过稍微密集些,再无法形成遮天蔽日的那种场景了。 六月初十,涌入关中的蝗灾彻底结束,但关中的损失也不小…… “华阴、河西、渭南、奉先、长安、咸阳、万年等二十二县受灾,作物绝收七成,诸县乞请殿下蠲免。” 汉王府内,高进达禀报着关中蝗灾所造成的后果,堂内群臣则是纷纷紧锁眉头,可见蝗灾带给了关中多大麻烦。 高进达诵读完毕,坐在主位的刘继隆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二十二县的登籍造册都完成了吧,大概有多少百姓受灾?” “算上长安和万年,约九十四万……” 高进达躬身回应,而这句话令众人倒吸了口凉气,但好在高进达继续补充道: “受灾百姓虽多,但许多百姓都熬过了夏收,以今年夏收田赋税额来反推,这二十二县九十四万百姓手中,最少有三百万石夏麦。” “臣以为,对于受灾百姓,只需要蠲免今年秋税,并调集其他地方粮食,稳住当地粮价即可。” “水部修葺关中诸渠,每日给民夫发粮三斤,三斤粮食足够一家五口吃一顿。” “只要水部开始对受灾的这二十二县修葺水利,那这些受灾的百姓就能有活路,也不需要朝廷赈济。” 高进达提出的这个建议,实际上就是以工代赈。 只要衙门有钱有粮,以工代赈的效果通常都不错。 刘继隆听后颔首,随即对高进达说道:“蠲免二十二县百姓的秋税,同时对家里贫苦的百姓发放社仓粮食。” “这社仓本就是为了应急赈灾所用,如今百姓遭了灾害,吾自不能不管,不然与隋高祖有何区别?” 社仓、义仓虽称呼不一样,但性质大致相同,都是从百姓手中收取粮食,储存当地粮仓,用于百姓遭受灾害时赈灾所用。 不一样的是,有的皇帝是真的把社仓粮食用来赈灾了,而有的皇帝在收粮时候说的冠冕堂皇,真需要放粮的时候就磨磨蹭蹭了。 隋高祖杨坚便属于后者,饥荒爆发之初不管不顾,等到他放粮的时候,百姓已经饿死七七八八了。 虽说杨坚继承北周并改进了不少制度,但在对于百姓这点上,老杨家的人还是一脉相传的苛刻。 刘继隆把杨坚拿出来当典型树立,也是为了给百姓信心。 毕竟晚唐制度败坏,官吏更是贪墨成性,许多义仓社仓的粮食都被官吏转手倒卖,以至灾年无粮,所以大唐百姓对于社仓制度很不看好。 借助这个机会,汉王府也能开仓放粮,让百姓看看他们交上去的“防灾粮”在遇到灾年时,是真的能派上用场。 只有这样,才能让百姓更加信服,更加支持汉军。 对于他的这番言论,高进达等人自然是十分支持的。 眼见事情定下,高进达也补充说道:“今年夏收,诸道共收三十七万六千余贯钱,绢帛三十七万六千余匹,粮三百二十六万千余石。” “这批钱粮,尽可用于受灾二十二县中修葺官道、修葺水渠堰堤等问题,使百姓能熬到秋收。” “此外,眼下还可补发粮种,让百姓抢种粮食,哪怕届时收成不好,也比没有要好。” 高进达话音落下,堂内众人纷纷颔首,手掌放在桌案上轻拍起来。 眼见众人拍案通过,高进达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而高进达坐下后,被调到长安担任户部侍郎,主要负责土地、人口登籍造册之事的陈瑛也站了起来。 “殿下,关内道及京畿道的土地人口已经丈清完成,文册已经送到中堂。” “两道抄旧的会昌图籍中,关内道有二十二万四千六百三十户,一百一十二万三千四百五十七口,田五百七十八万五千余亩,党项诸部不计入内。” “京畿四十七万七千四百五十二户,二百三十八万七千二百六十口,田一千二百七十七万六千余亩。” 陈瑛先禀告了图籍上所登记的会昌年间人口和耕地数量,接着继续说道: “经诸道官吏丈量清查,关内道有一十九万二千九百五十七户,九十六万四千七百八十五口,田三百九十四万三千余三十二亩,因水渠堰堤废弃而抛荒超百万亩。” “京畿四十万五千三百七十户,二百零二万六千八百五十口,田八百五十二万五百六十二亩,因水渠堰堤废弃而抛荒超四百百万亩。” 丈量清查后的结果出来了,相比较唐武宗、李德裕执政时的情况,二十多年后的如今,关内道和京畿道少了五十多万百姓,更少了六百多万亩耕地。 与三川情况不同,三川人口相比较会昌年间增加、减少的原因,基本都是因为陇右吸纳三川人口,故而增加减少。 过去十几年里,陇右并未能从关中和关内获得太多人口,林林总总算起来也不过十几万口,剩下的三十几万口,大概率是逃难逃荒,亦或者饿死了。 实际上按照数据来说,消失的应该不止三十几万口,毕竟百姓也会生孩子,而关内和京畿因为兵灾而死去的人口并不算多,所以大部分百姓死亡,基本都是因为饥荒。 至于抛荒的问题,也不能都怪在李忱、李漼两人头上,至少就此前水部的汇报中来看,关内和关中的水渠堰堤开始荒废,已经有近百年的时间了。 可以说,这是安史之乱后,诸多皇帝遗留的问题。 “昔年开元,关内和京畿有四百六十余万口,而今竟然不足三百万口,唉……” 高进达毕竟兼管户部,因此唐廷没能带走的那些文册,他自然也翻看过。 开元年间光纸面记载的关中、关内人口便有四百六十余万,若是算上隐户则更多,五六百万也并非不可能。 汉军用陇右出身的官吏配合军队去丈量田亩,加上废除丁税,百姓不抵抗登籍造册,而富户又不敢隐瞒人口。 在种种条件加持下,丈量清查的土地田亩和人口,应该是很精准的。 由此可见,安史之乱给大唐带来了多么大的损失,直到百年后,关中和关内的人口都没能恢复到安史之乱前。 “眼下我军治下诸道有多少人口和田亩?” 刘继隆倒是没有高进达那么伤感,他直接询问起陈瑛实际情况,陈瑛则是不假思索回答道:“约一百六十七万户,八百三十四万口,六千二百万亩。” “其中有近二百万亩都是果田和桑田,各地田亩产量不一。” 如今汉军占据大唐近三成疆域,人口仅八百三十四万口。 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北宋建国初好像是两千多万口,但那是唐末与五代十国战乱八十多年后的局面。 哪怕如今有黄巢几人霍乱诸道,但从三川就能看出,那些没有直面安史之乱的地方,人口还是十分稠密的。 刘继隆想来,浙东与浙西,还有淮南等地,如果人口不多,也不会爆发那么多次农民起义。 直接掌握在唐廷手中的人口,应该还是有一两千万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只觉得如果局面不发生改变,那自己或许可以先取三川,把高骈赶到黔中道和岭南,然后东取河东。 只要三川全境和河东在手,自己也就可以趁势攻入山南东道,取东都与河淮,最后安定江南,平定岭南。 河北的河朔三镇,得根据局势来攻取。 契丹虽然已经开始崛起,但实力毕竟还不强,不用担心他们攻入幽州。 整理思绪结束,刘继隆看向群臣说道:“今年干旱到如今,又遇蝗虫,显然是个灾年。” “眼下钱粮还算充足,兵马虽操训成功,然三川气候湿热,暂且等到秋收后视情况再动兵。” “是……”群臣纷纷颔首作揖,刘继隆见状也满意起身向中堂走去。 蝗灾对关中影响自然很大,不过汉军治下有成都、陇右、关中三大粮仓。 作为基本盘的陇右,每年能转运二百多万石粮食进入关中,所以即便有蝗灾影响,关中粮价仍旧在高进达等人操盘下平稳。 在粮价平稳和以工代赈的政策下,关中受灾的二十二县百姓,很快就得到了谋生的路子。 此外,二十二县治下的上百处社仓共同开仓,先后免费放出三十万石粮食,每户都领取了一到两石粮食。 社仓开仓放粮后,二十二县百姓很快就有了信心,也从根本上感受到了汉军与大唐的不同。 在开仓赈灾的同时,分地运动也随着丈量土地结束而暂缓。 关中一千二百多万亩耕地,除了掌握在官员和部分豪强手中的二百多万亩土地外,余下一千万亩土地都均分了下去。 不仅如此,各州县衙也发布了招垦开荒的标准,说明了衙门正在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 河渠修缮清理过后,数百万亩荒地也将重新成为肥沃的良田。 各州县衙门都在迁徙百姓去复垦土地,承诺复垦期间,口粮由衙门负责,复耕过后,每人十亩良田,不分大小口的规矩。 有此前的信誉在,各州县乡每日都有百姓拖家带口的迁徙,蝗灾的阴影很快消失在了众人心头。 整个关中即便面对大旱,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局面。 倒是相比较关中,此时的河淮两道就显得无比凄惨了。 蝗灾过境之后,东都及河淮等地都爆发了粮荒,世家商贾哄抬粮价,散播谣言。 百姓被谣言所裹挟,慌张去抢粮,是以东都粮价不断增长。 至六月中旬东都每斗粮食值钱一贯,河南各州粮价,从每斗百钱到数百钱不止,连带着河东和河北的粮价也被抬高。 许多吃不起粮食的百姓,还没等到朝廷宣布河淮两道钱粮蠲免,便被地方衙门的胥吏恶霸赶出屋舍,强占了田亩。 蝗灾过后,河淮两道的盗寇流民越来越多,山南东道也受到了不少影响。 北边的变化,很快传到了练兵巴陵(岳阳)的黄巢耳中。 巴陵作为岳州治所,最为出名的,无疑是那座可以远眺八百里洞庭湖的岳阳楼。 黄巢收服曹师雄、柳彦璋后,并未攻打相对贫瘠的朗州与澧州,而是放任雷满和向瑰占据两州,只要求他们名义上臣服即可。 在安抚了雷满和向瑰后,黄巢便全身心投入到了练兵十万的宏伟计划中去。 他以两万多甲兵为主,继而招募或强征湖南男丁,这才组成了十万大军。 然而他毕竟是强征男丁,加上湖南百姓不过百万之众,算上被他占据的岭东和部分江西地区,也不过百五十万众。 以一百五十万人支撑十万大军,又无外力支援,加上黄巢还需要笼络不少庶族来为自己治理州县,他自然没有足够的财力来支撑他那宏伟的计划。 “杀!杀!杀!!” 岳阳楼不远处喊杀震天,数万兵马在城西那因为大旱而硬化的土地上操训。 黄巢站在岳阳楼上,远眺那些正在操训的兵马,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圆领袍,心思昭然若揭。 在他志得意满时,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身穿紫袍的尚让走上岳阳楼,眉头紧锁的找到了黄巢,同时作揖说道: “黄王,府库中的钱粮,已经不足大军三月之用。” “此外南边传来消息,高骈派兵进入岭西,岭西节度使蔡京死于战乱,唐廷将岭南道划归高骈节制,令其讨击我军。” “两位节度使进攻桂管、容管受挫,加之酷暑到来,不得已只能退回岭东。” 尚让话音落下,黄巢侧过身子看向他,沉思着抚了抚须后才道:“我军战船打造了多少?” “楼船三十艘,艨艟、走舸各五十艘,足以支撑我军渡江北上。” 尚让解释着,同时又不免规劝道:“我军将士大多强征而来,每日逃兵不下千人,即便抓回,过个几日又会再逃。” “十万兵马,除南下的两万大军外,余下八万兵马,如今只有五万多了。” 几个月的时间,黄巢麾下兵马逃亡近三万,可见其强征了多少男丁入伍。 黄巢闻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能骂道:“庸夫,不与谋之!” “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如何?可有逃亡的兵卒?” “未有。”尚让闻言摇头,这回答让黄巢心里的怒火减去三分。 天平忠孝军和天平忠义军是黄巢以老营组建而成的兵马,每军各有万人,尽皆穿着扎甲,弓弩尽皆配齐,每月军饷三贯,且每日有肉一顿,粮食管够。 每军内部置前中后三军,设三名兵马使,三军制下有九都,每都治千三百余人,设都将,故此号称六使十八将。 两军分别由黄存、林言统辖,六名兵马使分别是朱温、朱存、赵璋、张归霸、葛从周、孟楷等人。 这两军是黄巢最初班底组成,所以用的都是跟随他从中原打到如今的有功将领。 如今正在巴陵城外操训的,便是天平忠义军和忠孝军。 现存的七万多兵马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两万人,黄巢自然好吃好喝的招呼他们。 只是自己如今占据的地方还是太过贫瘠,如今留给他的有两条路,一是东进攻取江南。 不过康承训已经集结诸道四万多兵马在洪州(南昌),自己上次是将康承训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代表自己可以轻松击败他。 如今军中披甲者不过五万,其中还有一万跟随黄揆他们南下驻扎岭东,自己手中也仅四万披甲兵。 倘若失利于康承训手中,又得寻求机会,东山再起。 更何况如今唐廷已经组织了三支兵马将自己包围,西边的高骈素有威名,东边的康承训也不好惹。 北边的刘瞻也算老对手,不易进攻,且还有长江天险。 想到这些,黄巢只觉得头疼,忍不住对尚让询问道:“汝觉得,我军眼下应该往何处攻去?” 钱粮不足,这对于已经习惯劫掠的黄巢来说,他自然不可能裁军缩编,所以只有以战养战。 面对他的询问,尚让不假思索的开口道:“自然是北边的刘瞻。” “为何?”黄巢不解,尚让则是解释道: “西边的高骈素有威名,且岭南气候湿热,地广人稀,即便占据,还需要防备南蛮入寇和高骈的反击。” “东边的两浙倒是富庶,但正因为富庶,朝廷才不会让给我们。” “如今康承训集结四万兵马于洪州,若是我军继续向东攻去,朝廷必然还会加派兵马,届时还未攻入江南,我军粮草便已经耗尽。” “相比之下,北边的刘瞻虽然也不好对付,可刘瞻此前能击败我军和王使君,全靠麾下沙陀精骑。” “如今沙陀精骑被调往代北,而刘瞻手中不过两万兵马。” “只要我军迅速击败刘瞻,届时将山南东道尽数拿下,还能趁势威胁东都那位至尊,以水师切断长江,使康承训孤立无援,再出兵夹击灭亡康承训。” “届时天下多分,您占据大半天下,何愁大事不兴?” 尚让的话让黄巢十分心动,但他还是踌躇道:“话虽如此,可若是刘继隆出蓝田关,吾又该如何?” “刘继隆兵马十数万,亦尚未与朝廷撕破面皮,尚未逐鹿中原。” “吾麾下兵马虽有七万,可若北上与朝廷争斗,必然死伤不少,届时何以与刘继隆争斗?” 当着尚让的面,黄巢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毕竟尚让又不是他扯刘继隆大旗招降的。 对此,尚让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为了给黄巢信心,他也不免说道: “虽说诸镇败于汉军,但此因果,皆乃北司掣肘所致。” “我军无人掣肘,麾下皆是勇猛将才,若是您不放心,可等刘继隆主动出兵后,再率兵马北上。” “不过那时,您恐怕只能落后他人一步了。” “以某所见,刘继隆强于韬略而短于决断,若是其占据长安后席卷天下,何愁天下不安定?” “若是您有十余万大军,您会像他那般犹犹豫豫吗?” 尚让又是刺激,又是鼓励,黄巢闻言也不免添了几分自信。 “吾自然不可能犹豫,然刘继隆确实不好对付,若是能趁其争斗他处时出兵,则中原可定。” 在黄巢和尚让看来,只要占据中原,四方弱小的势力自然纳头就拜,而自己也可以趁机借助这些小势力的力量来集中对付刘继隆。 他们想的没有问题,至少快速平定天下的人,基本都在用这招。 不过这招的后遗症很大,那就是无法在征战中解决许多问题,而将问题拖到了建国后。 有些问题在战争中容易解决,在太平中就不易解决了。 黄巢他们显然没有想到这点,故此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打下天下就足够了,其它的以后再说。 “既然如此,那是否暂缓南边的攻势,先将兵马北调,集中力量拿下河淮与山南东道再说?” 尚让小心询问,黄巢听后颔首:“留黄揆与曹师雄、柳彦璋三人及一万兵马在岭东驻扎,另募兵两万,绝不可让高骈得逞岭南。” “是!”尚让闻言恭敬退下,而黄巢也重新转身看向了城外,远眺天平忠义军和忠孝军操训,自信满满、势在必得。 相比较他,此时身在蜀州的高骈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随着天气变得炎热,高骈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清楚北人难以适应三川气候,故此在六月十四日,他率军四万渡长江强攻西川而去。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三川唐军虽然登陆北岸,但西川巡哨的塘兵也很快发现了他们。 张武得知高骈再次突袭西川后,当即集结三万西川兵马南下布防。 他在温江与双流两县之间驻兵设营,掘壕三重。 高骈得知消息,当即领兵往此地赶来,试图吃下张武这三万人。 十五日,两军交锋于龙池寺北侧荒地,两军对峙时,正值西川正午酷热间。 哪怕这些兵卒都是三川百姓招募而来,但面对这样的酷热,铁胄之下也不免汗如雨下。 大半年时间过去,西川汉军的变化令高骈眉头紧皱。 对于操训一年半的西川军而言,此时的他们更加从容,但凡执旗挥舞令旗,汉军兵卒便自然而然的根据旗鼓号令开始变化阵型。 单论变阵速度,汉军比唐军更快,甚至已经达到了陇右老卒的程度。 空气中的湿热使得不少兵卒口干舌燥,鼻尖是沉闷的草木味道。 “进!!” 当令旗挥舞而下,唐军率先发起进攻,而汉军则是阵脚不动。 两军一如既往的在逼近一百步距离时以弩具对敌,再进四十步则放弓箭。 箭如飞蝗般撞来,但唐军的素质显然不如汉军,所持之弓也不过七斗,根本无法射穿甲胄。 相比较之下,汉军所用之弓为八斗,搭配凿子箭后,威力更强。 只是汉军不论骑兵还是步卒,都习惯近距离面突,因此当唐军弓箭射了六轮,汉军才看见了执旗挥舞旌旗。 “哔哔——” “放!” 队头振臂高呼,吹响木哨,霎时间战锋队的汉军纷纷在唐军走入四十步距离时放箭。 前排弓手瞄准唐军兵卒面部射去,中后排则是抛射来干扰唐军进军。 霎时间,唐军栽倒兵卒难以计数,但正在指挥的高骈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令旗挥舞下,唐军立马变阵,执长兵的战锋越过弓弩手,挺枪发起了冲锋。 弓弩手收起弓弩,更换陌刀与大棒,紧紧跟随战锋长兵冲锋而去。 “哔哔——” 张武挥舞令旗,汉军各队队头再度吹哨,弓弩兵后撤,战锋长兵顶上。 变阵之间,双方碰撞到了一处,但见长枪断裂不少,更有细微的骨骼断裂声响起,听得人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呜吼!呜吼!呜吼……” 唐军不语,只是一味按照日常训练的低吼“呜呼”。 汉军更为沉默,除了哨声外,整个战场几乎没有任何喊杀声。 这是张武治军的要求,他觉得相比较战吼和喊杀声,沉默无言的气氛更能压迫敌军。 双方硬碰硬,长枪断了就换军槊、军槊断了便换陌刀。 汉军的前军前后共五队,左右二十队,共五千人。 每行二十队厮杀半柱香后,前军的都尉便会更换身后之队顶上,五行队不断交替,唐军亦是如此。 正因如此,两军的前军厮杀一个多时辰,却仍旧体力充沛,但死伤也开始肉眼可见的增加起来。 唐军的死伤无疑比汉军死伤更多,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上千人被送抵中军医治,而汉军前军队阵却看上去并没有减少太多人。 如此厮杀,让高骈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知道自己无法在这里吃下张武,尤其是在张武有准备的情况下。 不过现在就撤军,很容易被体力充沛的汉军防守反击,故此他只能沉着脾气,继续指挥兵马与汉军厮杀。 “杀——” 在厮杀声中,鲜血几乎浸透了泥土,两军从正午杀到黄昏,整整三个时辰的时间,唐军的前军死伤接近三成。 高骈见状,眼见时间差不多,当即看向张璘:“传令三军,撤回江岸,诸队稳步!” 张璘闻言,目光看向远处被抢救的伤兵,咬牙道:“高王,让末将亲自带兵冲一阵吧!” “执行军令!”高骈皱眉,语气不容置疑。 “是……”张璘无奈,只能执行军令,将兵马撤回同时后撤,并带走了阵没将士的遗体和甲胄。 面对唐军后撤,汉军将士磨拳擦脚,却迟迟没有等待追击的军令。 张武沉稳坐镇中军,无视四周将领那渴望战功的目光,并没有为了功劳而指挥三军追击。 随着高骈率领唐军撤退的距离越来越远,中军和后军的将领着急了。 “都督,为何不追?” 高述与马懿策马而来,二人是中军及后军都尉,今日交锋根本没有任何与唐军交手的机会,自然焦虑。 在汉军之中,无法带麾下兵马建功立业,那可是容易被兵卒嚼舌根的。 对此,张武呵斥二人道:“我军职责是守卫西川,而不是出击讨贼。” “除了汉王军令,诸军皆不得擅自出击,更何况汝等又不是不知晓高贼厉害,若是中伏,又该如何?” 张武搬出汉王来,这让原本还躁动的众将瞬间冷静下来。 在此同时,李阳春策马从前军回到中军,刚好看见张武教训众人,连忙翻身下马作揖。 见到李阳春,张武忍不住颔首:“此役你指挥不错,可记一功。” “是……”李阳春没有推辞,毕竟汉军之中素来没有推辞军功的说法。 张武颔首,接着目光看向高述与马懿:“高述、马懿……” “末将在!”二人连忙作揖,张武则是吩咐道:“派出塘兵,看看高贼是不是撤回江南了。” “是!!”二人拔高声音,毕竟塘兵探哨也算功劳,只不过比起直接交锋要小罢了。 小功也是功,累积多了便是大功,仍能受到拔擢。 二人迅速做出部署,派出塘兵追击唐军而去。 天黑前,高骈率军撤回江岸,率军乘船撤回江南而去。 张武得知后,派人清点了己方伤亡,便写下奏表,派快马往长安送去。 奏表送抵长安时,已经是六月二十日。 由于高骈派人带走了将士遗体,故此张武无法统计唐军死伤多少只是写上了“敌军死者,不下我军三倍”。 “此役,我军阵没七百九十五人,伤残二百一十六人,负伤一千二百四十人。” “伤卒修养三月后,尽可归队……” 诵读完毕,赵英合上了奏表,而刘继隆也颔首道:“看来三川练兵也有成效了。” “不过此役能如此从容杀退高骈,主要还是耿明出击迅速,部署得当。” “换做旁人,不一定能有他这般迅速、得当。” 赵英闻言颔首,同时作揖道:“此役过后,高骈应该不敢再进犯西川了,他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今年入冬后,如何抵挡我军南下。” 面对赵英的揣测,刘继隆没有直接回答,但答案是差不多的。 他之所以要等到冬季,主要还是因为冬季更方便北人南下。 虽说耿明与张武练兵九万,但这只是步卒,而汉军想要夺取三江在长江以南的州县,尤其是想要保住黎州和戎州,那必然少不了骑兵和马步兵。 汉军之中的骑兵和马步兵,主要以北人为主,而北人根本适应不了三川的夏季和秋季。 这个时代的三川气候,比后世还要更为湿热,几乎与华南三省的气候差不多。 对于生活在干燥地区的河陇骑兵而言,轻则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重则因为燥热而患上热射病而死。 别说北人,就是此役中不少三川兵卒,都是因为战场湿热而突然中暑而毙命的。 三川出身的兵卒尚且如此,更何况河陇出身的兵卒。 选择季节和地域出征,还要观察气候变化,时节变化,这些都是将领该有的基本功。 想到这里,刘继隆主动开口道:“萧沟那群人有动静吗?” “暂时没有。”赵英摇摇头,随即解释道:“毕竟我军这几个月都在丈量田亩,登籍造册,鲜有兵马调动,他们也比较警惕,故此没有重要情报,他们也不会主动传递消息。” 赵英说罢,不等刘继隆开口,便见有人走入了衙门中。 本该在同州驻扎的酒居延出现,恭敬对刘继隆作揖道:“殿下,这是节帅手书。” 刘继隆见状示意赵英,赵英则是变得沉默下来,随后将手书接过并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打开翻看,脸上不免露出笑意,接着说道:“不曾想,他还是个女儿奴。” 调侃过后,他看向酒居延说道:“稍后我手书两封,一封送给张节帅,另一封送给郑处。” “今年凉州丰收,倒是可以拨十万石粮食与河西交易军马和乘马,凑不够数的就当拨给了。” “谢殿下隆恩!”酒居延不假思索作揖应下,刘继隆见状则是示意他坐下,同时询问道:“这几日练兵可曾遇到阻碍?” “未曾。”酒居延摇摇头,毕竟刘继隆调了一批接受过小学教育的兵卒给他,这些兵卒基本都能担任伙长或队正。 有他们的帮助,加上军中不断扫盲,兵卒素质越来越高,对军令理解能力也继而提高,操训起来自然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刘继隆见他这么说,当即也满意看向赵英,接着对酒居延道:“不若将你儿女接到长安居住,也方便你们亲近。” “张节帅那边不用担心,吾自然会在手书中说个清楚,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刘继隆之所以现在选择说这话,主要还是张淮深答应了明年把张延晖送到长安来,也同意了双方儿女的亲事。 虽说张淮深仍旧傲娇的不称呼刘继隆为殿下,而是蛮横称呼你我,但刘继隆已经满意了。 张淮深本就是要强的人,让他以君臣礼仪对待自己,着实有些难为他了。 反正自己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便随他去吧,只要保住河西和安西、北庭稳定就足够。 待到时机成熟,也可以直接派遣官员出镇河西、安西和北庭了。 毕竟自己迁徙了不少汉人过去,至少现在西域的汉人栖息地,基本已经恢复到了安史之乱前的局面。 接下来就等张淮深收复龟兹和焉耆、疏勒等地,进一步将汉人势力扩张到这三处地方。 只要再保住当地几十年太平,西域就会慢慢成为汉家基本盘,再也不怕丢失了。 稳定西北,再向西南扩张,最后才是问题颇多的东北地区。 思绪落定,刘继隆也对赵英开口道:“岁末第一批官学开办后,便把细君带过来吧。” “大郎君那边,你盯紧些,莫要让他染上不好的习惯,平日里仍旧可以与同学嬉戏玩闹,只要课业不曾落下就足够。” 刘必烈也十一岁了,还有一年就小学毕业了,到时候他肯定是要就读临州大学的。 临州大学涉及思想教育,而这是最重要的一个课程。 如今刘继隆政务繁忙,无法亲自带着刘必烈,自然只能将他留在临州了。 他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刘继隆毕竟也是过来人,知道叛逆期的人不服管教,但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刘继隆都可以接受。 “若是大郎君违法乱纪,而临州州县官员包庇,尽数论罪。” “是!” 刘继隆不忘提醒赵英,毕竟他前世见到不少人,明明本性不坏,结果因为家中的权势,继而被旁边的人包庇坏了。 让赵英私下派人盯着,虽然有些不地道,但总比刘必烈走歪要好。 这般想着,刘继隆看向酒居延,随后才想起手书的事情。 他低头开始书写手书,不多时便写好了两份手书,并盖上了他那三寸大小的玉印。 酒居延得了手书,当即作揖退出了衙门,而刘继隆也看向了赵英,不忘提醒道: “关东和江南的事情得密切关注,此外我们几次派往崖州和琼州的人都音讯全无,这件事得查清楚。” “是!”赵英不敢耽误,作揖应下后,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衙门。 瞧着他背影消失,刘继隆也微微皱眉,脸上疑惑着那些被他派往崖州和琼州的人,为何都会音讯全无…… (本章完) 五月月票中奖名单 五月月票中奖名单 五月中奖名单(月票编号)公布: 152,210,241,250 266,274,335,478 515,619,768,875 999,1002,1015,1036 1037,1044,1154,1212 1320,1343,1466,1542 1715,1726,1759,1771 1928,1941,1973,2017 2071,2106,2239,2392 2442,2514,2534,2638 2693,2815,2960,2980 3009,3060,3156,3189 3417,3486 ———— 奖品:50份电影票(兑奖后可自选任意礼品) 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兑奖截止日期:5月15日 中奖的宝子们请注意兑奖时间,于兑奖截止前加群联系管理兑奖 (本章完) 第438章 刘氏复兴(万字大章) 第438章 刘氏复兴(万字大章) “淅淅沥沥……” 八月,当北方面临大旱时,岭南地区却大雨延绵,各方势力在大雨面前,不得不暂缓战事。 安南的雨水如天河倾泻,冲刷着西道江两岸,更冲刷着西道江南岸那座残破的城池。 原本坚不可摧的罗城,眼下却因为战事而变得残破。 许多女墙都已经消失不见,暴露出后方的马道和一个个豁口。 大雨冲刷着地上的血垢,双方融合过后,渐渐在马道上形成了蜿蜒的红色“小溪”。 血水通过豁口冲下,宛若小瀑布般坠入城墙根。 在血水的冲刷下,泥土渐渐被冲散,将那些堆积起来的蛮兵尸体暴露在空气中。 他们层层迭迭,被雨水泡得发白,而几只乌鸦冒雨落在尸堆旁,啄食着尚未腐烂的眼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 城门上方,依稀还能看出“交趾”两字,但它的残破程度,已经让人不敢轻易认识。 大雨冲刷下,残存的唐军兵卒蜷缩在箭楼的阴影里,眼神麻木。 在这压抑的环境下,有伤兵低声呻吟,也有人沉默地嚼着干硬的胡饼,但更多的人只是呆坐着,等待军令下达。 给他们下达军令的是安南经略使蔡袭,而此时的蔡袭站在马道上,身前是女墙,身后是废墟。 “使君,先回衙门休息吧,南蛮不可能冒雨进攻,您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一名都将替他撑着伞,可雨水太大,伞面早已被砸得噼啪作响,根本挡不住多少风雨,故此都将只能劝他返回衙门。 只是面对都将的好意,蔡袭却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愤怒。 他愤怒于部下的牺牲,愤怒于自己无能击退蛮军,更愤怒于自己被友军的出卖。 他用愤怒的目光远眺城外,而城外的雨幕中,大礼军的营帐若隐若现,大纛更是高高挂起,仿佛开屏的孔雀,无时无刻都在吸引着蔡袭率军出城。 如此直白的激将法,蔡袭又如何看不出来,所以他只能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汽被风雨吹到他脸上的感觉。 明明只是水汽,此刻却像是泪水,又像是血水。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能坚持多久……” “粮食还够吃半个月,但城内可燃烧的东西都已经用完了,就连枪杆和箭杆、弓弩都焚毁了。” 都将的话令蔡袭黯然神伤,他沉默下来,感受着雨水拍打在油纸伞的声音,思绪百转千回。 几个呼吸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然变得坚毅起来。 感受着他的变化,都将微怔,忍不住道:“使君,我们……还要守?” “守、守到最后一刻!” 蔡袭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连带着也感染了四周的都将,使得众人都渐渐走出了颓靡的气氛…… “嘭!” “蔡袭狗辈,阻朕大计!!” 大礼军中牙帐里,祐世隆黑着脸一拳砸在桌案上,帐帘外能看到雨幕中的交趾城,而这座城池,此刻成了大礼军队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山”。 得益于王式比历史上多坚守了几年安南,故此王式有大把时间缓和大唐与南边诸国的关系,更筹措了不少钱帛来修建交趾、罗平二城的罗城。 若只是罗城还好,可关键在于王式为安南编练了两万精锐。 即便这些精锐在过去的战争中被带走许多,但蔡袭还是利用留下来的老人,尽量维持着三军将士的战斗力。 他们的战斗素质,在大礼十五万军队过去九个多月的围攻下得到了验证。 整整九个月的时间里,蔡袭率领被他第一时间收拢起来的八千安南精锐,分别驻守交趾、罗平二县。 如今九个月过去,二县依旧掌握在唐军手中,三辰旗依然在空中飘扬。 城头那飘扬的一面面三辰旗,是蔡袭等人心中的信念所在,也是祐世隆自觉的屈辱所在。 似乎只要这面三辰旗还在,祐世隆就永远无法彻底占领安南全境。 “簌簌……” 雨中,脚步声传来,赵诺眉与段宗榜凝重面色走入帐内。 祐世隆见二人表情不对,当即便察觉了不妙:“发生何事?” “陛下……” 二人先后跪下行个礼,接着由赵诺眉将一份奏表呈了出来。 祐世隆起身走下软榻,抢过这份奏表,一目十行的将其内容看完,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了起来。 “高、骈!!” 他将手中奏表狠狠摔在了地上,而原因也十分清楚。 “陛下,如今高骈派兵攻打我军治下黎州与戎州,仅凭几位清平官手中兵马,根本难以抵挡。” “陛下,我军若是不速速撤军返回北线,这些年所得成果尽皆丢失,请陛下决断……” 段宗榜与赵诺眉的话不断刺激着祐世隆,他本以为能轻易拿下安南,结果却碰壁于蔡袭之手。 尽管他已经占据安南绝大部分地方,但交趾和罗平没有拿下来,等他撤军之后,蔡袭必然会夺回西道江南北两岸。 想到这里,他不免闭上了眼睛,仰头沉思,不断衡量利弊。 半盏茶后,祐世隆这才攥紧拳头开口道:“传令三军,待大雨停下便撤军……” “陛下英明!!” 段宗榜及赵诺眉果断向祐世隆献上马屁,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建议祐世隆留兵继续包围蔡袭,也是因为他高骈麾下部将梁缵仍在岭西驻兵,随时可以南下。 梁缵率军击败蔡京,逼其自杀后,他立马收拢了岭西和桂管、容管的兵马,麾下足有四万之众。 面对如此局面,留兵太少起不到作用,留兵太多又无法给予北线战场最大支持。 两取其一,祐世隆他们只能放弃安南,转而选择黎州和戎州。 这不仅仅是因为大礼在黎州和戎州倾入太多心血,还包括了安南西境丢失,只要大礼控制好峰州,随时可以轻易攻入安南腹地。 在这样的局面下,祐世隆自然选择了先北后南。 几日后,大雨渐渐告歇,但由于此时还处于雨季,故此祐世隆急忙率军拔营撤回峰州,并驻兵三万于峰州、武峨州、福禄州等安南西境三州。 交趾、罗平之围得以解开,已经吃了多日冷饭的百姓连忙涌出城去,将能砍伐的树木尽数砍伐。 哪怕树木潮湿,他们也想办法剥树皮来烧火做饭。 月中,得知安南撤兵,梁缵出兵收复了安南东北部的瀼州与汤州,并派人传军令,告知蔡袭前来接管城池。 对于这样的做法,自然有人不解。 “高王,梁大郎传来书信,蔡袭已经重新派兵拿下瀼州和汤州了。” “不过末将不明白,为何要将两州让给蔡袭,虽说两州人口不多,但毕竟是我军攻下的,就这样让给蔡袭,总觉不是滋味。” 蜀州衙门内,张璘向高骈询问着如此做法的原因,高骈背对他站在沙盘前,虽然平静,却多出几分凝重。 摆在他面前的是如今天下局势的沙盘,如今天下近三成为刘继隆所占,黄巢又占一成,而朝廷看似占据六成,但河朔占据半成,朝廷只能控制五成半的天下。 在这其中,又有不少藩镇阳奉阴违,起运钱粮甚少,以至于朝廷虽然掌握的人口最多,但能调动的兵马和百姓数量却不多。 相比较下,刘继隆所辖人口虽不如朝廷,但以自己今年进攻江北的结果来看。 若是刘继隆举众南下来犯,自己所占三川之地,必然会因此而被占据。 哪怕能带给叛军再多死伤,可叛军练兵如此之多,早已不是几千上万死伤就会伤筋动骨的局面了。 摆在自己眼前的局势,似乎只有往南或者往东这两条。 想到这里,高骈深吸口气,对张璘解释同时,也不免思索起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如今天下多分,我军占据岭西、容管、桂管、黔中、三川部分等土地人口,已然尾大不掉。” “若是没有任何把柄在朝廷手中,朝廷怎么会放心?” “正因如此,吾才留下了安南的蔡袭,借此在我军背后放了一枚不致命的棋子。” “朝廷能利用蔡袭来监视我军,我军也能利用蔡袭来让朝廷安心,两全其美。” “蔡袭实力过于弱小,未免会让朝廷担心无法牵制我们,唯有如此才能让蔡袭既不弱小,又不强大。” 解释过后,高骈不等张璘理解,便又主动下令道: “三川之地,终究还是太过平坦,即便东边的山南西道丘陵密布,却还是难以抵挡汉军兵锋。” “吾思前想后,决意与汉军在三川南岸交锋,但在此之前,为避免我军失利,必须先迁徙些许百姓前往黔中,扩修黔中与岭南道的官道,多设驿站来保障我军立于不败之地。” 高骈这话说的很委婉,但张璘还是听出了他底气不足的意思。 “高王,我军士气正强,又有兵马九万,除非刘继隆举众十万来攻,不然我军不可能失利!” 他倒是对高骈盲目信服得很,但高骈在上次的西川之役中失利太多,对上刘继隆麾下,他还有充足自信收拾他们,但对上刘继隆就另说了。 更何况,他也猜得出刘继隆将在什么时候动兵,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急迫感。 “此事无需再议,你派人告诉蔺茹真将与王重任、鲁褥月,先将靠近长江的百姓迁徙去黔州、思州、播州等处安置。” “凡有阻拦者,皆按通敌之罪处置!” 高骈冷声开口,张璘闻言依旧不忍:“高王,末将……” “按照吾所说来办,不可耽误!”高骈侧目看向他,语重心长道: “大郎,留给你我时间不多了,刘继隆虽北人,然观其今岁开春即走来看,他对三川十分熟悉,因此必然不会挑夏秋两季出兵。” “唯有冬季出兵,速战速决将江南诸州拿下,他才能有机会返回北方,谋夺河淮与河东。” “眼下留给我军时间,已不足两月时间了……” 高骈这番话,算是让张璘知道了他为何如此着急。 “高王放心,某这就派人将江南诸州百姓迁移往黔中!” 他语气斩钉截铁,而高骈眼下需要的就是他这种斩钉截铁的人。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他还是倒吸口气道:“先调集兵马,等到月末秋收开始,将粮食尽数带走!” 张璘闻言错愕,忍不住道:“把粮食全部带走,那百姓……” 高骈沉下脸色,他自然也清楚将百姓粮食带走是什么后果,但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决定迁徙百姓前往黔中,府中钱粮必然减少,所以他需要足够多的钱粮。 况且他麾下如此多百姓,他不可能将其尽数迁徙,肯定会有人被留在三川,故此他是刻意将这些百姓抛下,为的就是为刘继隆增加几十上百万的负担。 届时汉军治下三川钱粮,尽数需要用于赈济百姓,自然无力追击进入黔中。 黔中地形高骈很清楚,只要在南州、播州、黔州等处多设关隘,汉军便很难攻入黔中,哪怕有方术与投石机也不行。 只要主力未损,自己完全可以趁刘继隆率军返回北方时,趁机东进,先把黄巢解决,然后再占据江南。 如果北方有失,自己则可迅速接应朝廷南下江南,重修建邺,夺取淮南,至少能争取划江而治。 虽然这么想,可能有点丧失军心士气,但这是高骈看来,唯一可行的后路。 北司那群宦官他也受够了,等到朝廷南迁,他必然先对这群宦官动手。 除了这群宦官,还有南衙那些喜欢玩阴谋、耍手段的宰相、尚书亦是如此。 与这群虫豸共处庙堂,如何能抵御刘牧之兵锋? 唯有他大权独揽,才能做到延续唐祚! 闭目吸气,高骈已然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北方的压力,并释放着这股压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在他呼出浊气的同时,北方的刘继隆却已经开始准备入川事宜了。 “唏律律……” “三川豆料不多,多准备些豆料。” “马束要准备好,挽马不用吃的太精贵,另外让张武和耿明从百姓手中收取秸秆,晚了就被百姓自己收割喂给自己牲畜了。” “吏部准备好南调的官员,最少两千名主官,另外从今年毕业的陇右大学学子,还有那些中男年龄以上的小学学子都调往三川。” “高千里这次没能轻松击败张武,他必然已经清楚我军实力,很有可能会裹挟百姓撤入黔中。”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调派些官员。” “是!!” 同是八月,此时的关中尤其热闹,数万人的队伍在长安城外延绵官道十余里,刘继隆一边策马向前,一边不忘对身后之人交代。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被他调到身边的罗隐,暂代从六品起居郎职,记录他的言行和发出的政令。 罗隐相貌丑陋,身材瘦小,故此跟随在英姿勃发,身长六尺逾的刘继隆身旁时,不免显得有些违和。 饶是如此,刘继隆并不在意,他看中的只是罗隐这个人的能力,而非外貌。 面对刘继隆时常下发数百字的政令,罗隐总能丝毫不漏的将这些事情记下,并为刘继隆重新书写措辞,完美交到三省六部手中。 实际上许多皇帝并没有总是把朕、吾挂在嘴边,说某、我的亦不少见,更有如朱元璋、朱棣这种自称“俺”的皇帝。 不过当皇帝口语下达政令后,起居郎和其他负责记录的官员,都会先行记下,随后为皇帝更改措辞,使其看得词藻锦簇。 只是刘继隆并不在意这些,他需要的是快速将政令传达,并且还能让中基层将领理解清楚,所以说的十分直白。 罗隐了解刘继隆性格后,便会根据刘继隆政令传达的对象,选择性的将文章写得直白或文雅些。 不过不管再怎么直白,对于刘继隆的自称,他基本都会改为“孤”或“吾”。 “都记下了吗?” 刘继隆在一辎重车前勒马看向罗隐及罗隐身后的几名官员,另外几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怎么回复。 唯有罗隐从容淡定,沉稳作揖:“殿下放心,都记下了。” 话音落下,罗隐重新诵读了一遍刘继隆刚才的言论,而他身后的另外几名起居郎则是快速记下。 能做起居郎的,记忆力自然不用多说,经罗隐提醒一次,他们便已经全部记下了。 刘继隆满意颔首,同时翻身下马,来到辎重车旁将遮雨所用的油纸掀开,但见里面放着一袋袋粮食。 汉军挽马车,通常配备双挽马,并且拥有两轮、四轮、六轮、八轮等适应各种地形的马车。 平原平坦,那就用六轮和八轮马车,稍微崎岖的丘陵地区就用四轮马车,而道路崎岖的则是选用两轮马车。 不出意外,这些马车在前往骆谷关后,都将更换为两轮,直到进入绵州,才能更换为六轮和八轮。 刘继隆用竹竿捅入粮袋,其中带出的粮食,基本都是夏季才收获的粮食,质量很好。 他连着抽查了十几辆车,直到确认没有问题后,这看向罗隐下令:“传令,车队出发,沿途不得短缺民夫口粮。” “是!”罗隐恭敬应下,心头不免动容。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倒也去过不少地方,却从未见到如汉军这般体恤百姓的军队。 起身过后,罗隐便与远远跟随他们的将领招手,不多时一名负责率军护卫辎重南下的都尉便出现在了罗隐面前。 罗隐按照刘继隆所说军令交代此人,并开出军碟,交给刘继隆盖印后递给他。 这名都尉得到军碟后,当即率领四千五百马步兵护卫着这两万民夫与一万辆辎重车南下。 这已经是进入八月来,关中往三川南下的第四批辎重车队了,光是派往南方的马步兵便达到了一万八千人。 这还没完,刘继隆带着罗隐他们回到汉王府后,又接着开始继续调集兵马,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调后方操训的精骑南下三川。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罗隐吩咐道:“传令,以骁骑都尉王建、高淮二人各自节制本部精骑南下,驻扎成都,悉听都督张武调遣。” “遵令。”罗隐不假思索应下,接着看向刘继隆,恭敬询问道: “殿下,我军如今有精骑二万七千余,为何只调九千南下?” 刘继隆看得出罗隐只是好奇,便不免解释道:“此精骑与先前南下的马步兵,皆是用于迅速占领黎、戎二州,以免南蛮侵占失地。” “原来如此……”罗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见刘继隆对他们摆手。 “正午了,汝等各自去大庖厨吃饭吧,别累坏了身子。” “是……” 众起居郎拱手作揖,但还是留下了一人来记录刘继隆言行举止。 刘继隆并不在意他们对自己的记录,毕竟他也觉得历史应该正确记载下去。 况且此刻记载的历史,也很难说能否真实传到后世。 这般想着,刘继隆便沉下心来处理政务,不多时等到了先行前去吃饭的起居郎返回换班。 他们为刘继隆带来了食盒,而这是刘继隆交代的,没有人敢不遵循。 于他而言,干涩无味的军粮都没少吃,大庖厨的饭食又有什么不能吃的。 曾经在山丹时,他忍了几个月才吃到了一口煽猪的猪肉。 如今每日肉菜不缺,他自然觉得怎么吃都行。 在没有宴请的局面下,怎么吃都不可能比曾经更差,况且他也不太支持大鱼大肉。 他带来的不少习惯中,不浪费粮食应该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了。 所谓上行下效,刘继隆吃食如此“节俭”,官员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得跟着效仿。 对于贫民出身的官员将领来说,不管怎么吃,他们都能吃得很香,但对于那些世家豪强出身的官员来说,这就有些难度了。 为了合群,不让都察院盯上,三省六部的官员,每日都只能在衙门里的大庖厨吃饭。 其实大庖厨的饭菜也不差,至少对于有品级的官员将领,每日还是能保障两种肉,两种菜的。 除此之外,平常还有糕点、茶水提供,十分不错。 不过对于世家豪强出身的官员来说,习惯了山珍海味后,如今要他们每日“粗茶淡饭”,他们心里自然不满。 “每日换来换去不是羊肉便是煽猪肉和鸡鸭肉,连驴牛鹅肉都不曾见到,更莫说山珍野味了,实在扫兴。” “别说了,殿下与我等吃的差不多,莫要嚼舌根,引都察院官员注意就不好了。” 户部衙门内,几名世家子弟的官员各自在自己的桌案上吃着午饭,嘴里还发泄着不满。 有心人会提醒几句,其他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汉军中上行下效的做法,令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不满,但也不得不佩服。 “这大庖厨虽说吃的不行,但对身子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近年以来,老夫这痹症(痛风)几次没有发作,着实不错。” “痹症着实让人头疼,听闻太医院更换了医官后,许多疑难杂症都能治理了,且多为药食,而非汤药。” “不止是药食,听闻太医院正在编纂文册,其中内容都是在说如何预防诸多病痛,如何延年益寿的。” “真有这种册子?” “殿下都能用方术,延年益寿又有何不可信?” 对于世家官员来说,哪怕他们打心底瞧不起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官员,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环境在慢慢变好。 不管是庙堂和衙门的环境,还是长安城内外的环境,都在稳步向好提升。 放在以前,上官最喜欢打哑谜来让麾下官员猜,背景强大的可以无视,但背景不行的就会被折腾够呛,甚至还有被拉出来当替罪羊的下场。 如今衙门气氛骤变,各自完成各自手中政务即可,也不用怎么勾心斗角,长安城内的那些乱象也因为上万恶少、坊棍被发配而干净安全了起来。 俸禄军饷不被拖欠,也不用心思去应付那些难缠的白直胥吏。 若不是规矩太多,执行太过严苛而限制了他们手中权力,其实在汉王麾下做事也不错…… 当然,能有这种想法的,主要都还是那些世家的边缘子弟。 对于萧沟、豆卢瑑、裴澈等人来说,此刻的他们可谓煎熬。 这几日汉军不断调遣兵马粮草,派遣民夫南下,他们只能佯装平静的看着,却无法做出任何制止的事情。 不出意料,此役结束过后,整个三川都将成为刘继隆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以萧沟三人为代表的数十名官员十分难受,他们虽然拿着汉军的俸禄,想的却是唐廷的事情。 “不能耽搁了……” 萧沟眼神闪烁,想了想后,他唤来了皮日休,并让皮日休去秘密通知豆卢瑑、裴澈等人今夜议事。 他们全程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对方神情,便大概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因此当夜色渐黑时,萧沟及豆卢瑑、裴澈等人便出现在了他们上次议事的小院中。 油灯点燃,三人面孔暴露烛光下。 不等萧沟开口,裴澈便着急道:“汉军已经开始开拔南下,此次恐怕是要先南后北,先攻取三川剩余州县,再转进北上进攻河东或东畿。” “眼下我等必须速速将此事告诉朝廷,以免朝廷准备不足,遭遇大难。” “这是自然!”裴澈凝重面色道:“这几日从仓库调遣出仓的钱粮,某尽皆记载了脑中,只待与二位商议,便准备将这些钱粮调度支出的消息送往东畿。” “有了这些消息,朝廷必然准备更为充足。” 豆卢瑑闻言颔首,接着又叹气道:“只可惜无法从陇右获得方术手段,不然朝廷定能以此手段反败为胜。” 裴澈与萧沟闻言,尽皆叹气,随后又重整精神,各自对起了手中所掌握的重要情报。 剔除一部分后,他们将情报交给萧沟,由萧沟转交给谍子,继而送往长安。 三日后,萧沟将情报交给了谍子,而那谍子转头便把情报交给了赵英。 赵英带着情报找到刘继隆时,刘继隆却已经准备率军南下了。 “殿下……” 赵英走入汉王府中堂,对着坐在堂内的刘继隆作揖,并递出了这份装起来的军情。 刘继隆接过翻看,不免轻笑道:“他们倒是探查的仔细,连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上了。” “可惜,他们救不了朝廷,也救不了天下,唯有你我方能拯救天下。” 刘继隆将情报装回,同时对赵英吩咐道:“明日我便要率军南下,你先留守长安,派人跟着我便可。” “至于这份军情,最好夸大我军调动的钱粮,同时添加我军还要同时进攻大同、河中、山南东道及潼关的假情报。” “眼下秋收即将开始,朝廷若是得到情报,必然会强征民夫,继而影响到秋收。” “是!”赵英见刘继隆如此吩咐,当即将其吩咐记下,准备回到府中再派人修改军情,送往洛阳来迷惑大唐君臣。 思绪落下,赵英又看向将东西都收拾好的刘继隆,不免作揖道:“殿下,我军如今集结十余万兵马在三川,何须您亲自出手?” “以末将所见,张都督与耿都督足以对付高骈,您不必亲自前往……” “不!”刘继隆摇摇头:“高千里不是软弱之辈,还是得吾亲自前往才安心些。” 由于刘继隆出现,打乱了高骈一帆风顺的成长,故此高骈的韧性也比历史上要坚韧不少。 上次西川之役后,刘继隆本以为高骈会像历史上那样,因为失利于黄巢而颓废。 不曾想高骈还有锐气图谋反击,在他进攻关中的同时偷袭他。 高骈既然能反击,这就说明他心气未散。 面对这样的高骈,刘继隆还是不放心将十几万大军交给张武、耿明,还是得他亲自领兵才行。 只要能把高骈心气打掉,他这个人也就不足为虑了。 赵英眼见自家殿下去意已决,当即也不再劝说,而是恭敬退出了汉王府。 “唏律律……” 几日后,刘继隆率领一万两千马步兵与三万民夫南下,而他这一走,整个长安也就暗流涌动了起来。 高进达、崔恕、韩正可等人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而安破胡也时刻关注着长安情况。 与此同时,被刘继隆加过料的情报也通过谍子之手,送到了东畿洛阳的南衙手中。 路岩得到情报后,第一时间便前往了紫薇城,并在贞观殿见到了李漼。 只不过此时的李漼,相较于两个月前爆发蝗灾时,已然有了不小的变化。 他的体态肉眼可见的肥胖了不少,下巴处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露出两层下巴。 除此之外,他的鬓角却不知为何,多出了几分白色。 要知道李漼与刘继隆同龄,而今刘继隆英姿勃发,朝气洋洋,李漼却如朽木,暮气沉沉。 两个月的时间,能让李漼如此颓靡,除了他自己心气散了的缘故,还有就是民间带来的压力。 自蝗灾爆发以来,东畿与河南道粮价骤涨,百姓根本吃不起粮食,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 往后两个月的大旱,基本断绝了河南、河东、东畿百姓的生路。 时间走入八月以来,洛阳城外甚至发生了人相食的事情,而洛阳城内更是不断流传谣言。 “陇山鹿走兆祯祥,刘氏当兴复旧疆。轵道昔年曾应谶,岂惟前事鉴沧桑。“ 简简单单的二十八字谣言,不仅预言了刘氏复兴,甚至明说李漼这位天子将面临当年汉高祖在轵道受降秦王子婴的事情。 汉高祖刘氏,加上唐太宗常被人以秦王称呼。 这些事情加上这几年天灾不断,李漼自己也渐渐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如今看见路岩面对自己愣神,李漼不免痛恶道:“路相莫不是想用目光奏表?” “臣惶恐……” 经过提醒,路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发愣了,随后连忙呈出写作奏表的情报。 “此为长安义士所写军情,请陛下过目……” 得知路岩带来了汉军的情报,李漼顾不得厌恶,连忙眼神使唤田允。 田允见状,连忙走下台阶,将奏表接过并转呈李漼。 李漼连忙打开,很快就得知了汉军将多路出击,试图一举吞并河东、河淮及三川的事情。 “难道朕的大唐、真的要亡了吗?” 李漼精神恍惚,但很快又摇头坚定起来:“不!朕的大唐不会亡!大唐绝不会亡在朕的手上!” 他拿起奏表放在桌上,尽量保持冷静,目光则是看向路岩。 “路相以为,朝廷应该如何面对叛军此次寻衅?” 李漼将如此大规模的进攻说为寻衅,这让路岩哑然,但他还是强撑冷静道:“陛下,臣以为眼下应该尽快从河淮两道抽调兵马,进入东畿拱卫洛阳。” “除此之外,也应传令高千里、刘几之、王觉斯三位要臣,竭力挡住叛军兵锋。” 路岩并未提出什么有建设的意见,这让李漼眼底闪过失望之色。 他侧目看向田允,不等路岩反应便道:“请几位相公过来吧。” “奴婢领命……”田允恭敬应下,路岩则是察觉到了皇帝不喜欢自己刚才的答复,变得局促了起来。 一刻钟时间过去,于琮与亓元实、齐元简、杨玄阶及西门季玄来到了贞观殿。 他们初到时,也惊讶于李漼的变化,但不等他们反应,李漼便让田允把汉军即将多路进攻大唐的事情说了出来。 相比较路岩,于琮的性格更直,也更在意朝廷的利益。 “陛下,叛军四路来攻,其中河东与东畿,无疑是其最为紧要之目标。” “臣以为,眼下应该征调卢龙、成德、魏博等镇驻守大同,征调忠武、宣武、天平等镇驻守河中、东畿。” “此外,若是高千里独木难支于三川,可令其撤往秭归驻守,协助刘相守住山南东道。” 于琮很快给出了建议,并主动说道:“如今国库之中还有钱帛七十余万,尽可用于调遣兵马。” 面对于琮的这番话,本就因为刘继隆而被削弱过一次的北司四贵,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卢龙、成德素来跋扈,魏博出镇则孱弱,朝廷想要调遣他们,仅凭这些钱帛,恐怕不易。” 亓元实不紧不慢说着,齐元简也附和道:“况且叛军是否会兵分四路进攻,此事有待甄别。” “此前长安也曾送出军情,言汉军必攻大同而去,可两军对峙数月,结果还不是没有打起来?” “陛下,臣以为不该兴师动众,凭借陕虢、东畿和神策军的兵马,足以拱卫洛阳。” 杨玄阶与西门季玄见亓元实和齐元简表态,纷纷拱手作揖,表态站队。 李漼看着几人如此,气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但凡神策军有这四人吹嘘的半点能力,他也不至于被刘继隆赶到洛阳来。 没有这群家伙侵吞军饷,朝廷少说也能多练兵五万,而今叛军打来,他们不献策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拿神策军来忽悠自己。 想到这里,李漼真想发作,令宫中禁卫先解决北司这群宦官。 不过一想到宫中禁卫都是北司的人,李漼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黑着脸道:“不试试又如何知晓?” 他目光看向于琮,看向这个唯一能提出正面建议的大臣,语气柔和了几分。 “于相,若是无法调遣卢龙及成德出兵,那北都和东畿……” “陛下放心!”于琮连忙表态,同时目光扫过北司四贵和路岩,接着才说道: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臣相信卢龙与成德的那二位不会不懂。” “自叛军东侵以来,诸镇破灭。” “倘若朝廷丢失河东与东畿,那叛军便可将战火引到河北,这是三镇不愿看到的。” “只要派遣能言善辩者前往三镇,通晓厉害,再以钱帛利诱,三镇没有不出兵的理由。” 于琮的话,使得原本还在忐忑的李漼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随后尽力端正身子,摆出天子姿态道: “既是如此,此事便全权交由于相操办了,京中钱帛,尽数供于相调遣。” “臣领旨谢恩,上千万岁寿……” 于琮很给面子的应下,将其余五人承托的毫无担当。 李漼对北司四贵和路岩十分失望,目光看向田允,田允心领神会,立马唱声道:“退朝……” 众人闻言作揖唱礼,接着退出了贞观殿。 望着他们离开贞观殿的背影,李漼始终心神不宁,不免对田允询问道: “若是北都与东畿告危,朕还能前往何处?” “这、这……”田允显然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问自己这个,他支吾半天,最后只能说道:“大家洪福齐天,东畿固若金汤,必然不会出现危急之局的。” 李漼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眼底闪过失望,同时脑中也不免再度浮现出那句民谣。 “陇山鹿走兆祯祥,刘氏当兴复旧疆。轵道昔年曾应谶,岂惟前事鉴沧桑。” (本章完) 第439章 汉旌十万过大江(万字大章) 第439章 汉旌十万过大江(万字大章) “都走快点!谁敢偷跑,邻里连坐!!” “啪——” 九月末,伴随着秋收结束,高骈派遣张璘、王重任、蔺茹真将等人率兵出城,将巴州、壁州、开州、通州及蜀州、眉州的等处百姓尽数向南迁徙而去。 一车车粮食被南运,挽马车不够就用人力,肩挑手扛。 但凡有人试图逃跑,便被押送他们的马步兵追上,一鞭子抽打在身上。 不仅仅是偷跑的人挨鞭子,就连邻居被迁徙的人也将被连坐抽打。 俯瞰三川,每座城池之间的官道上,此时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流,宛若行军蚁般,长驱而下。 “加快速度!今夜必须赶到渠江县!” 丘陵之间,密林与丘陵一同起起伏伏,百姓如蝼蚁般被兵卒驱赶南下。 本就衣衫褴褛的百姓,此刻肩挑手扛的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不少人手上生起了冻疮,但仍旧需要咬牙前行。 不过三百多马步兵,便驱赶着他们几万人南下,着实震撼。 “哔哔——” “直娘贼!狗日的关西胡杂又来了!” 哨声响起,率领这支马步兵的列校立马破口大骂,旁边的人纷纷看向他,他只能咬牙道:“撤!!” 他话音落下,无数道木哨声响起,三百多马步兵直接将这数万百姓抛下,埋头向南疾走而去。 百姓们见状也不知道该如何,左右两边都是密林,根本无法带着家当逃命,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等待。 不多时,随着十余名三川马步兵再度从北方疾驰经过,并毫不停留的南下而去,百姓们这才看到了北方渐渐出现的那抹火红。 但见汉军旌旗从远到近,从北向南疾驰而来,人数越来越多,好似一条火龙,横冲直撞的向长江而去。 率军南下的是耿明,此时的他在路过这群百姓身旁时,不假思索的对身旁的都尉吩咐道: “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就近安置,不愿意的就送回原籍,愿意的就近安置。” “是!!” 耿明简单吩咐过后,立马就有人专门来处理这数万百姓的安置问题。 大部分百姓还是想要返回故乡,少量机灵的百姓则是选择就近安置。 由于高骈强行迁徙百姓南下,那些距离黔中比较近的州县已经变空,南下也是空空如也。 只要愿意就近安置,安置后所得的田亩数量,远比返回原籍要更多。 许多贫民因为一个决定,多得了好几亩耕地,而更多的贫民则是因为眼见问题,只能在返回原籍后重新分地。 饶是如此,他们也因为分地政策而变得富裕,但这些对于如今的汉军来说,只是政策颁布下的一角罢了。 当刘继隆率领王建、高淮等人南下时,整个三川战场的前线已经变得尤为热闹了。 东川、西川除了部分留守兵马,余下八万兵马都聚集到了前线。 从九月末到十月中旬,高骈果断舍弃了山南西道中,长江以北的五个州和十几个县。 耿明及时出兵拦截高骈麾下唐军,从而留下了十余万山南西的百姓。 饶是如此,却还是有十余万百姓被强行迁徙南下,而高骈也通过招降许多小水贼,组成了长江都水师。 通过长江都水师帮助,江北十余万百姓被送往南岸,并被高骈下令与涪州、渝州等处百姓一同,尽数迁往黔州、思州、夷州等处安置。 如黎州、雅州、蜀州、嘉州、眉州、戎州等处百姓,则是正在被高骈派兵迁往播州、矩州、辰州等处。 这些消息,很快通过汉军安插在江南的谍子传回江北,所以当刘继隆饮马长江时,张武正在向他汇报近来探查的所有情报。 “殿下,高骈此人还真如您所预料那般,试图迁徙百姓进入黔中。” “眼下江南各州县百姓都被强行迁徙,百姓怨声载道。” “山南西道五州已经被我军收复,二十余万百姓,被我军截留十三万,余下十余万则是已经渡江南去。” “高骈麾下有一支号称“长江都”的水师,人数三千人上下,舟船大小七十多艘。” “只要殿下您下令,末将今日便率大军渡江南下!” 岷江自刘继隆眼前蜿蜒向南而去,刘继隆却并未感受到有几分激动,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 面对张武的请战,刘继隆却不慌不乱道:“暂不用着急,先将粮草辎重都准备好再说。” “已经准备好了!”张武没有听出刘继隆话音外的意思,不断请战。 刘继隆见他如此,只能无奈解释道:“淳峤,这打江南容易,但治江南难。” “长江以南,素来以群蛮居多。” “我汉家自汉代开始,虽几次迁徙人口进入江南,但江南仍旧是土民多而汉民少。” “强行迁徙百姓,此不为我汉军所举,故此高骈强行迁徙百姓进入黔中,于我军有利。” 经过刘继隆这么解释,张武这才知晓了高骈迁徙百姓之举,也是自家殿下默认的行为。 尽管张武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仔细想想后,却觉得迁徙百姓进入黔中,确实对日后保护巴蜀有利。 巴蜀素来被群蛮所寇,这其中包括了巴山蛮和黔中诸蛮。 巴山蛮经过大唐这么多年征讨,实际上与汉人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数量也变得极少,想要同化他们十分简单。 相比较之下,拥有数十万人口的黔中诸蛮则较难同化。 如今高骈迁徙百姓进入黔中,黔中诸蛮人口与汉家人口相当,自然就乱不起来了。 即便他们想乱,也得问问高骈愿不愿意让他们乱。 更何况诸蛮占据不少适合耕种的土地,而高骈带入黔中的那些世家豪强也想要土地。 两边都想要土地,可土地只够一家分,那结果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 高骈要带这么多人进入黔中,自然要承担起开发和安置他们的责任。 只要他把黔中矛盾解决,那刘继隆日后就不用面对这些问题,而是直接带着大军,享受着开发过后黔中道的补给,直接攻下南蛮了。 尽管这样放任不管,会使得部分百姓遭受苦难,但这些事情就算高骈不做,他刘继隆日后也会想办法去做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远眺岷江南岸,随后转身往营盘走去,不忘吩咐道: “大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吾发军令,大军分三处渡江而去!” “是——” 张武恭敬作揖,心里虽然依旧不忍,但他也知道自家殿下所说所做都是对的。 他目送自家殿下背影远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岷江南岸。 “唉……” 长叹一声,张武只能摇头跟上刘继隆脚步。 与此同时,身为诸道讨击使的高骈,此刻也从前线的蜀州退往了后方的嘉州。 此刻的他驻扎嘉州,负责接应雅州与黎州的军民撤离。 由于祐世隆调集兵马强攻安南,继而使得高骈出兵夺去了大渡河南岸的清溪关。 因此高骈也不担心黎州和雅州会失陷南蛮之手,毕竟他在清溪关驻兵三千。 只要这三千官兵不撤,南蛮始终打不进来。 更何况他也不打算把清溪关丢给南蛮,而是想要将清溪关交给刘继隆。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如果把清溪关丢给南蛮,那南蛮可以依托大渡河,与汉军分河而治。 可若是嶲州门户的清溪关掌握在汉军手中,那祐世隆肯定会不惜代价的夺回清溪关。 若是刘继隆觉得清溪关棘手而放弃清溪关,高骈则是可以写檄文声讨他。 若是刘继隆不愿意放弃清溪关,那日后他必然要团结兵力于清溪关,而南蛮也将不断牵制着他留在三川的部分兵力,减轻高骈在黔中的压力。 不过…… “刘牧之,你为何还不出兵?” 衙门主位,高骈皱眉看着眼前的舆图,他不解刘继隆为什么还不出兵,而是放任他迁徙百姓前往黔中。 他确实有意迁徙百姓进入黔中,但他没想过把整个江南的百姓都迁徙黔中。 别的不提,这百万口百姓每年吃喝便是数百万石,哪怕如今高骈掌握黔中和半个岭南,也供给不出那么多口粮。 哪怕他已经从江南掠夺了足够的粮食,可这些粮食也供给不了那么多百姓吃食。 把百姓全部带走,不仅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反而成为他的负担。 在他看来,人口对于刘继隆来说十分重要,所以刘继隆不可能坐视自己迁徙人口而不管。 只要刘继隆出兵,他就果断抛下这些人口,然后在义宾、僰道等处与汉军交战几次,也算给洛阳方面交代了。 如今时局这么乱,他可不想用自己的兵马和刘继隆死斗。 只要他撤回黔中,刘继隆必然往河东、东畿攻去,说不定会与卢龙、成德等镇交锋。 让卢龙和成德消耗刘继隆,自己先把岭南和湖南、黔中的问题解决,伺机夺取江南,迎天子入江南,最少也能争取划江而治,换得个南北朝的局面。 汉军人高马大,可人高马大不代表水师厉害。 只要守住秭归和夷陵,加上荆襄之地做阻碍,大唐就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高骈深吸几口气,而这时衙门中也响起了脚步声。 高骈抬头看去,却见来人是鲁褥月。 “高王,蜀州等处百姓着实太多,眼下除了四万多工匠及其亲眷被迁往黔州,余下百姓都还未安置好,您看……” 鲁褥月此前一直负责黎州驻守,做的也十分不错,故此高骈让他负责蜀州等处的百姓迁徙工作。 至于蜀州等处的世家豪强,以及军卒家眷和工匠及家眷等人,他已经让张璘迁徙到了黔中。 蜀州等处百姓少则五十万口,多则七十几万口。 高骈本意是想等刘继隆出兵后,与刘继隆在僰道和义宾争斗两场,假意输给他后,将这七十多万口百姓视作累赘丢给刘继隆。 结果现在刘继隆按兵不动,这就让他有些尴尬了。 带走吧,粮食不够吃。 不带走吧,肯定会有人在背后弹劾自己,比如…… 高骈思绪还未落下,便见又一道身影急匆匆走入堂内。 “高使君,某想要知道,为何蜀州数十万百姓还未前往黔中?” 当杨复光的声音响起,高骈与鲁褥月都看向了这位不好对付的北司监军。 杨复光不过二十六岁,但他毕竟出镇较早,且参与戎州军政不浅,便是高骈也没有那么轻易拿掉他。 更何况高骈与北司杨氏家族关系不错,杨氏家族又在诸镇都有人脉,所以他不想得罪杨复光。 如今杨复光前来询问,高骈也只能沉着道:“山南西道及东川等州三十余万口百姓正在迁徙,进入黔中的官道又狭窄,前方已经堵住了。” “以当下局面,最少还要三五日才能疏通,故此现在只能让百姓等待。” 高骈的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杨复光没去过黔中道,也不知道高骈早早就让梁缵将黔中道的官道扩修了一番。 如今高骈不管说什么,他都只能听而任之。 “具体是三日还是五日?” 杨复光很清楚高骈这些时日的手段,也自然知道高骈压根没有和刘继隆决战的想法。 他可以理解高骈没有把握击败刘继隆,但他无法理解高骈的作为。 在他看来,高骈如今的作为,宛若割据。 他并不相信高骈口中所谓的保全朝廷之言,而高骈也不指望杨复光会理解自己。 面对杨复光的这番询问,高骈深吸口气道:“三日……” “好!”杨复光得到答案,转头便走。 等他走后,鲁褥月这才忿忿不平道:“高王,杨复光太过跋扈,不如……” “不可!”高骈打断了鲁褥月的这番言论,皱眉道: “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暂且隐忍。” “是……” 鲁褥月有些不甘心,而高骈则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还需要和北司维持如今的关系,直到北司将皇帝送到自己手里,那时才是与北司撕破脸的时候。 “明日吾带兵两万撤往义宾,三日后你再率领兵马,护送蜀州数十万百姓沿江而下。” “若是刘继隆率兵渡江,不用恋战,舍下百姓后,直奔义宾而去。” “末将领命!” 高骈对鲁褥月吩咐着,鲁褥月也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应下。 见他应下,高骈开始低头处理政务,而鲁褥月也识趣离开了衙门。 翌日清晨,高骈率军二万,征募嘉州四万百姓为民夫,沿江南下义宾县而去。 再过两日,鲁褥月开始强行迁徙蜀州等处数十万口百姓沿江而下,百姓哭嚎声响彻长江(岷江)两岸。 北岸的汉军看不下去,请令的人越来越多,但都被张武压下去了。 自从得知了刘继隆的计划,张武只很短时间便说服了自己。 保住江南百姓,这只能是一时太平。 但若是能将黔中道彻底安稳下来,则巴蜀尽皆安定。 两者孰轻孰重,张武还是分得清的。 正因如此,随着时间不断推移,直到十月十七日,刘继隆才发出了军令。 十三万汉军,除两万留驻外,余下十一万兵马,兵分三路渡江。 西路军以张武为主帅,王建、高淮为副将,率精骑九千、马步兵两万,步卒两万渡江,收复蜀州等处失地。 中路军以李商隐为主帅,马懿、高述为副将,率马步兵一万,步卒两万渡江,收复嘉州失地。 东路军以耿明为主帅,王思奉、李阳春为副将,率马步兵一万,步卒两万渡江,收复渝州、涪州失地,并进攻忠州、万州、夔州等处。 三路大军中,除了东路军渡江难度较大外,中、西两路大军的渡江难度不算大。 百丈宽的岷江,完全可以用小舟浮桥的手段快速通过。 由于高骈没有布置任何手段,故此西路军完全没有遭遇阻碍,张武率军渡江后,立马派高淮率精骑驰往清溪关,最差也需要守住汉源县。 高淮没有耽误,直奔清溪关而去,而张武则是率领王建收复蜀州、邛州等处失地。 相比较西路军,中路军却属于是正好撞到了鲁褥月护送百姓南下的队伍。 鲁褥月眼见中路军渡江而来,他立马舍弃了被押送的百姓,率军撤往了义宾县。 李商隐见状,一边派高述收拢百姓,就地安置,一边派人前去通禀刘继隆,同时派马懿率马步兵追击鲁褥月而去。 双方且追且打,沿途遇到百姓,马懿便分兵安置百姓,自己率领本部兵马继续追击。 消息传到刘继隆耳边时,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时辰,来到了入夜的亥时(21点)。 “高骈……” 刘继隆得知高骈此举,顿时便猜到了高骈并不准备与他们硬碰硬,而是想要抛下多余的人口,轻装撤往黔中。 迁徙百姓,不过是做给朝廷看的面子工作罢了。 刘继隆走到舆图前,不由得产生疑惑。 他不知道高骈现在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高骈心气既然没有散,那他就肯定还有进取心。 抛下几十万无谷百姓作为包袱给自己背着,这只是高骈对付自己的第一步。 没有了蜀州这些人口,高骈虽然也能凭借东边那几十万入黔人口治理好黔中道,但却没有开拓的可能。 更重要的在于,高骈如果只是一味的撤退,那肯定会被庙堂怪罪,所以他肯定还有后手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身旁之人,询问道:“我军还有多少兵马在此处?” 面对刘继隆询问,刘英谚作揖道:“还有五千马步兵!” “传令,明日卯时集结,渡江后往义宾而去!” 刘继隆不假思索的下令,刘英谚也毫不犹豫的执行。 翌日清晨,刘继隆率领五千全副武装的马步兵渡过长江,并沿着长江向东南直奔而去。 在他们率军直奔义宾而去的时候,马懿却已经率军追着鲁褥月的人来到了义宾。 “吁!!” 义宾位于长江南岸,而南岸向来官道崎岖,义宾位于丘陵南端,正好卡在官道上。 鲁褥月率军来到义宾县前,当即调转马头,与追击而来的马懿对峙起来。 马懿见他们停下脚步,当即也率军驻队当场,同时往左右打量。 左右尽皆是丘陵,中间官道不过宽数十步,且丘陵上都是树林,极易设伏。 马懿见状,又见鲁褥月率军与自己对峙,立马就察觉了不对:“撤军!” “哔哔——” 伴随马懿开口,撤军的哨令开始吹响,汉军前军作后军,后军作前军,令旗位置转换,大军当即便要撤退。 “倒是个有识之将,可惜……” 义宾城楼前,高骈忍不住摇头,而此时负责伏击的高钦也令人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 号角吹响,霎时间无数箭雨从左右密林中射出。 不仅如此,高钦亲自带兵堵住了汉军撤退的后路。 八千多汉军马步兵被堵在丘陵间的谷地中,前军是高钦率领的五千伏兵,左右还有不知数量的伏兵,后方还有鲁褥月的一万马步兵。 眼见局面如此,马懿虽有片刻慌乱,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振臂高呼同时,对旗兵下令道: “后军下马结六直阵,前军与中军跟随我大纛,随我冲杀!!” 马懿说罢,当即策马往后方冲去,旗兵则是挥舞令旗,派出快马将军令传达三军。 “杀!!” 马懿率军杀到前军时,只见“高”字旌旗飘扬,五千人横亘在他们的退路上。 汉唐两军结阵厮杀,战锋队的兵卒不断以长枪、军槊碰撞,跳荡弓弩招呼,箭如雨下。 马懿见状,当即带着中军三千多兵卒结锐阵,他自己担任锐阵队头,率军冲撞而去。 “挡住他们的队头!” 高钦挥舞令旗,唐军的战锋队立马稳住阵脚,而左右密林中的唐军则是与唐军跳荡兵一同用弓弩招呼。 马懿还未冲撞唐军战锋兵,便被无数箭矢射成了刺猬,身上沉重的无法前进。 左右见状,连忙护着他后撤,而马懿也趁机拔刀斩断身上箭杆,感受到身体无碍后,他便看向战锋。 但见两军绞杀一处,唐军纹丝不动。 “都尉,唐军马步兵下马结阵从宜宾杀来了!” 后方快马前来禀告,马懿闻言焦急,可越焦急他越冷静。 他看向了左右山林,立马吩咐道:“中军撤下来,随我往右侧山林杀去,将我大纛留在此处,振奋三军士气!” “是!!”左右别将纷纷应下,随后将三千中军撤回,由马懿亲率三千中军冲入右侧山坡。 丘陵并不陡峭,但是林中湿滑,马懿虽然在西川待了一年多,却还是没有适应这边的气候。 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冒着箭雨爬上了这十余丈的湿滑土坡。 冲上土坡后,他们也见到了数百上千的唐军伏兵。 此刻他们已经更换短兵,尽皆使用斧头、金瓜锤等钝器等着汉军。 双方见面,分外眼红,马懿呐喊着带人上前冲杀。 鲁褥月率领大军从后方配合高钦夹击汉军,五千多汉军被一万五千多唐军夹击,左右还有不知数量的伏兵。 面对这样的局面,汉军迟迟没有崩溃,而是咬牙稳住阵脚。 双方从午后厮杀到了黄昏,三个时辰的时间,双方体力几乎快要耗尽。 这种时候,马懿率军杀败右侧山坡上的唐军,沿着土坡绕向高钦身后。 败北的唐军跑下密林,将此事禀告给了高钦,高钦闻言怒骂:“混账!五千人居高临下还挡不住区区两三千人?!” 虽然生气,可高钦也清楚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于是对左右旗兵吩咐:“三军阵脚稳住,后撤十里!” “是!!” 旗兵应下,随后开始挥舞令旗后撤。 眼见唐军后撤,汉军顿时清楚右翼进攻奏效,故此一边抵挡鲁褥月进攻,一边追击高钦而去。 鲁褥月眼见汉军开始移动,顿时察觉不妙,立马派人返回义宾,将局面告诉了高骈。 与此同时,高骈也接到了高钦派人送来的军情。 “混账,两万五千人还留不下区区八千人?” 得知局面不对,高骈不免衡量起来,心想自己应该吃下此部,还是应该趁刘继隆察觉过来之前,迅速后撤僰道,在僰道城继续设伏。 只是他略微思索,便决定了要吃下这部汉军兵马,毕竟汉军遭伏后,定然会提高警惕,想要再次设伏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斩杀八千多汉军,这份功劳也绝对能让路岩在庙堂上为自己说话,足够自己日后击溃黄巢,占据湖南之地。 想到这里,高骈立马乘马出城,来到前线时,沿途可以看到不少汉军和唐军的尸体,他越看,脸色便越难看。 明明是己方率军伏击,怎么地上的尸体不仅数量相当,还隐隐以唐军居多? 深吸口气,将心情重新平复后,高骈来到阵前,见到了数量不足四千,却仍旧同时抵抗着前后夹击的汉军。 “衔枚浴血,誓死无退,诚劲敌也……” 面对眼前汉军所展现的素质,便是连高骈都不免动容片刻,但也仅仅只是片刻。 “高王!” 鲁褥月策马而来,满头冷汗。 高骈见状没有犹豫,当即指挥说道:“前军与中军压上,你率后军从右翼绕山岭,居高临下强攻而去。” “末将领命!” 鲁褥月没有耽误,立马率领三千多后军开始爬上土坡。 与此同时,马懿却已经率领两千多兵马绕到了高钦身后。 “呜呜呜——” “兵马使,汉军绕到我军身后了!” “你说什么?怎地如此之快?!” 高钦没能预料马懿他们行动如此之快,思绪混乱片刻,但还是重整道: “不必惊慌,撤下左翼兵马,在这里稳住阵脚,挡住他们!” “是!!” 在高钦的军令下,左翼唐军与右翼溃兵开始被撤回阵中,过万唐军在此结阵,马懿所率两千多汉军显得尤为薄弱。 饶是如此,当马懿率军从后方结阵杀来时,却还是没有因为唐军数量过多而犹豫,反而结成锐阵,喊杀冲来。 汉军战锋持军槊与唐军战锋队碰撞,而被夹击的汉军,眼见面前的唐军后方出现己方旌旗,顿时士气大涨。 两军在你夹击我、我夹击你的局面中不断交锋,马懿提着两把破甲斧,充当战锋兵身后的跳荡手。 每当对面的战锋兵被挑翻,他便冲入阵中,对四周阵脚兵不断劈砍。 正因他如此显眼,故此唐军跳荡手,不断以弓弩招呼他。 他几次被射成刺猬,随后被左右保护撤到后方,拔除箭矢后,又再度冲上前去。 汉军因他士气高涨,唐军则是见他几次被射成刺猬而不死,继而胆寒。 眼见天色渐渐西斜,汉军始终还未投降,高钦所部却被夹击的死伤不浅,阵中兵卒不免阵脚松乱。 恰在此时,官道北边响起了马蹄声。 数十名汉军塘兵出现在官道尽头,看着远处的喊杀场面,连忙催马靠近。 “唐军在此设伏,立马传令给李长史率兵来援!!” 马懿没有派出塘兵北上,因为他们的马匹都被留在了中军,步行北上最少需要两三日才能抵达嘉州。 李商隐在凉州坐镇那么多年,自然也懂得派出塘兵的道理。 马懿他们近半日没有派出塘兵回禀,李商隐便派出了塘兵南下,正好碰到了这个局面。 得知唐军设伏,这些塘兵连忙策马返回北方,而这一幕被唐军所见,迅速禀报给了高钦。 高钦得知消息,心道不妙,连忙派人爬上矮坡,将军情转告了高骈。 果不其然,随着高骈得知汉军塘骑出现,他只犹豫了片刻,便主动下令道:“令高钦分阵为二,放他们突围!” “高王!”鲁褥月舍不得这口肥肉,忍不住对高骈作揖: “高王,汉军被破,只是旦夕之间,末将愿再领兵马,如若三阵内冲不垮汉军,末将愿提头来见!” 高骈没有在意鲁褥月的军令状,而是冷声道:“传令!” “是……”鲁褥月十分不甘,但还是让旗兵传出了军令。 高钦见状,连忙做好部署,大军顷刻间一分为二,各自结直阵放出一条通道。 被围大半日的汉军见状,当即结阵冲入豁口内,沿着豁口小心结阵撤出包围圈。 战场瞬息间变得安静下来,毕竟两方都已经精疲力尽,此刻确实不想再节外生枝。 只是不等唐军反应,却见高骈冷声道:“杀!” 鲁褥月眼前一亮,顿时振臂高呼:“杀!!” 瞬息间,原本安静的战场被喊杀声击破,汉唐两军再度厮杀起来,而马懿眼见高骈竟然施展如此手段,气得双目通红。 他率军与唐军交战一处,哪怕精疲力尽也带人破开了唐军阵脚。 “杀!!” “关东狗!” “关陇胡杂……” 哪怕已经筋疲力尽,可嘴皮子却毫不放松,仍旧以狗辈和胡杂称呼对方,兵器招呼而来。 半个时辰过去,整个战场渐渐出现血洼,而汉军的乘马也被唐军夺去不少。 当太阳渐渐隐没,北方也终于出现震动。 “呜呜呜——” 汉军一路吹着号角而来,马懿等人听到号角声,只觉得身体中凭空多了股力气,喊杀也愈发有力了。 高骈位于中军,眼见被包围的残余汉军被绞杀殆尽,却见己方死伤更多,他脸色不由阴沉。 尤其是当北方汉军援兵的号角声响起时,哪怕他再怎么不甘,此刻也只能挥手下令:“撤军!” “铛铛铛铛……” 鸣金声骤然响起,唐军开始如潮水般撤去,可汉军却仍旧穷追猛打,也不知他们体力为何如此充沛。 汉军追击二三里后,眼看着唐军撤回义宾城,这才感受到浑身力气被抽空,跌倒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每呼吸一次,只觉得喉部灼烧不断,十分困难。 马懿强撑着身子,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箭簇,不少箭簇甚至没入身子中去,但他依旧强撑。 直到北方官道上出现了举着火把的汉军,马懿才眼前一黑,整个人栽倒在地。 李商隐率军而来,然而当他看到义宾战场情况时,也忍不住的攥紧了马缰。 浓郁的血腥味从义宾方向吹来,浓郁得让人直犯恶心。 前方尸横遍野,断枪与旌旗插满山谷,箭矢宛若作物,从田间生长得密密麻麻。 南北不过二里,东西不过数十步宽的山谷,此时布满了尸体,许许多多活下来的汉军精疲力竭,尤其是在看到援军到来的那刻,更是两眼一翻,干脆晕了过去。 “救人!!” 李商隐后知后觉,看着四周还震惊的同袍,厉声将他们唤醒,同时开始打扫战场。 马懿被人从尸堆里找了出来,光甲胄上的箭簇便取出五斤之多,卸甲过后,他身上大小箭伤五十七处,又遭钝兵击打最少五处,受伤不浅。 李商隐将营盘驻扎在义宾城北的空地上,以此防止高骈夜袭火攻。 战场的打扫,从入夜到天明才彻底结束。 马懿是被马蹄声吵醒的,但他此刻已经被绑成了粽子。 军医看着他要起床,连忙劝阻道:“马都尉,断骨刚刚接上,眼下可不能动弹,若是伤到肺腑,那便是神仙难救了。” 见军医这么说,马懿这才乖乖躺下。 只是不等他询问什么,军医便连忙走出了帐篷。 不多时,让马懿没想到的身影出现在了帐内。 “殿下!” 看着刘继隆带着李商隐他们走入帐内,马懿激动的就要起身,结果又被军医按住。 刘继隆见他被裹成这副模样,也大概知道了他伤的有多重。 “你阿耶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恐怕会气的与吾理论。” 见马懿还想说什么,刘继隆开口赞扬道:“此役你部杀贼倍于己数,骁勇善战,特记一功。” “然你轻敌冒进,致使弟兄折损许多,所以你的功劳便功过相抵吧。” “接下来你好生休息,吾等着带你回北方征战。” 刘继隆三言两语间肯定了马懿此部兵马的功劳,又将马懿本人功劳功过相抵,这让马懿心中积压的情绪得以释放。 仗打得如此惨烈,即便杀伤敌军倍数,对于马懿本人而言,却也算是输了。 能把功劳记在麾下弟兄头上,他便已经知足了。 “好好休息吧。” 刘继隆安抚一句,随后便带着李商隐走出了军医的医帐,向牙帐走去。 眼见远离医帐,李商隐这才开口道:“一万马步兵,除了后方留驻安置百姓的一千八百多人,活下来的不足四千,而阵没四千二百五十二人。” “虽说杀伤唐军九千余人,但终究是我军南征以来,战损较为接近的一场。” “若被这厮知晓,他恐怕会自责许久……” “嗯!”刘继隆颔首表示认可,同时对李商隐和左右说道:“且让他好好养伤,待马步兵补员后,再告诉他实情。” “是……” 李商隐及刘英谚、高述等人颔首应下。 不多时,几人走入牙帐,而牙帐内已经摆上了沙盘。 此时义宾已经插上汉军旌旗,只因高骈昨夜趁着汉军照顾伤兵时撤军南下,留下了义宾这座空城。 刘继隆站在沙盘前,用手指着僰道城:“高骈应该撤往僰道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在僰道继续设伏。” “应该不会吧?”刘英谚作揖说道:“我军刚刚被伏,不可能继续中计。” “确实如此。”刘继隆颔首肯定,却又补充道:“但若是高骈也这么想,那他肯定会在沿途继续设伏。” “由高骈亲自操训的唐军,战力确实不错,即便没有设伏,也能对我军造成不小杀伤。” “故此,接下来往僰道的路上,要多多布置塘兵塘骑,尤其是布置塘兵来登高望远,以鸟兽来判断是否有伏兵。” “是!”众人作揖应下,刘继隆看向李商隐: “义宾没有百姓,我军征募不了民夫,你从后方调来民夫,需要几日?” “最少三日。”李商隐不假思索开口,刘继隆闻言颔首: “既然如此,四日后大军开拔南下,看看高骈是准备坚守僰道,还是一战而舍三川去……” (本章完) 第440章 正奇并用(求月票) 第440章 正奇并用(求月票) “快快快,都把这些东西装上!” “早些干完早些渡江!” 十月二十二日,天色微微朦胧,长江两岸升起水雾,而位于两江交汇处的僰道城,无疑格外引人注目。 作为戎州治所所在,又是沟通西川与江南的重要码头,僰道城人口虽然不多,但却十分繁荣。 高骈在僰道城经营这些年来,早就把僰道城加筑得固若金汤了。 僰道北靠长江(岷江),东、南靠马湖江(金沙江),西边则是占地甚广,落差数十丈的翠屏山。 由于翠屏山接近僰道城,故此僰道城的百姓常常上山砍伐翠屏山树木,整座山早已成了荒山,唯有八十余年前修建的千佛寺四周还有些树林。 此时的僰道城内外,尽皆忙碌一片。 不过数千百姓居住的僰道城,此刻却聚集了十余万人。 十余万人中,除了不足四万的唐军外,还有从嘉州、眉州率先迁徙而来的百姓。 两州早年人口繁多,后来经历南蛮入寇劫掠,人口尽皆被掳掠至南蛮。 高骈收复失地后,鼓励百姓南下开荒,好不容易让人口恢复些,如今却又因为战火而不得不再次迁徙。 此刻的十余万百姓,正在通过唐军的检查,随后通过铁索桥前往东岸。 马湖江宽百余丈,铁索桥宽不过七尺,只能单向通往东岸。 前往东岸后,这些百姓还需要行走六百余里路,才能抵达被唐军所管辖的播州。 不过迁徙百姓前往黔中道容易,如何安置百姓,则是成为了摆在高骈面前的难题。 此刻的他站在翠屏山千佛寺的楼阁上,目光远眺二里多外的僰道城。 “高王,都准备好了!” 张璘与鲁褥月走入楼阁,面对高骈禀告事情进度。 高骈闻言颔首,却又侧目看向二人:“播州、黔州、思州、辰州、矩州等处都准备好了吗?” “高王放心,弟兄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张璘语气中带着些许轻快,而高骈闻言也颔首道:“只要把这几个州的那些獠酋都收拾干净,后面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 黔中道虽被大唐设道,但实际上唐军只能掌握各州县城,以及州县之间的石堡。 许多较为平坦的土地,基本都被各族土酋霸占,而大唐也无心争夺这些碎片化的平地。 当然,那是唐初的时候,而今的大唐,则不会嫌弃土地过多,尤其是高骈他自己。 这些土酋手中的土地,刚好足够高骈安置数十万汉民。 正因如此,高骈早就调遣了王重任及其麾下两万唐军迁徙百姓进入黔中道。 如今王重任估计已经开始动手,而自己只需要在僰道城打一场仗给朝廷知晓,自己便可以从容携民撤入黔中了。 想到这里,高骈不免询问道:“杨复光呢?” “那人听说我军在义宾与叛军交锋并有所斩获后,立马便去写奏表了。” 张璘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高骈则是不以为意:“你与他说了我军死伤和斩获叛军数量是多少?” 高骈担心张璘奏报的数量太少,但张璘没有令他失望。 “末将言我军阵没九千七百六十二人,杀叛军七千四百五十四人,尽皆精锐!” 张璘的话让高骈满意点头,义宾之战虽说是伏击战,但马懿确实足够骁勇。 高骈估计己方杀死的汉军数量,最多也不过五千人,而阵没数量则是敌军两倍。 不过这也足够了,毕竟汉军之中以精骑、马步兵最为精锐,而马懿所部尽皆马步兵,可见都是老卒。 杀死这么多老卒,足够刘继隆肉疼许久了…… 想到这里,高骈自己都不免有些雀跃,同时也不免有些惋惜。 若是朝廷一开始就全权委任他讨击陇右,他手握十余万兵马,哪怕无法一役击败汉军,也能以数倍兵马击败汉军。 哪怕己方死伤是汉军倍数,也不会让刘继隆好受。 只可惜,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局势已定,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力挽救。 深吸口气,高骈转身走出了楼阁,向千佛寺外走去。 由于此时的长江还未冲击出僰道城北部的浅滩,故此大军想要攻打僰道城,只能从翠屏山南侧的官道赶来。 哨骑已经传来了军情,汉军距离翠屏山不过三十里,而如今还是正午。 若是刘继隆指挥三军攻来,应该能赶在天黑前抵达翠屏山。 正因如此,高骈已经在官道和官道两侧的荒山上,设置了不少用于阻击的手段。 投石机、滚木、擂石,还有官道上的多重堑壕、拒马…… 刘继隆若是指挥三军攻来,绝没有那么容易就能攻破,但还是需要小心谨慎,毕竟刘继隆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高骈沉思间,已然看到了山下修建起的营盘,以及千佛寺南侧的数十台投石机。 与此同时,杨复光策马往千佛寺而来,不多时便策马来到了高骈面前。 “高使君,此为义宾之役的奏表,请您阅览。” 杨复光交出奏表,高骈只是瞥了眼,轻笑道:“杨监军文笔非凡,这奏表吾便不用看了。” 杨复光也没有推诿,而是收起奏表继续说道: “此役过后,高使君便要率军撤往黔中道了,而某是朝廷册封的西川监军,而非诸道监军。” “故此,此役过后,某便需要返回洛阳,顺带将两本奏表送往洛阳,呈给圣人过目。” 见杨复光已经为他自己安排好了退路,高骈心中轻嘲,但面上还是摆出了惋惜的表情,出声挽留了几句。 杨复光没有应下,而是令人为自己寻了间千佛寺的禅房休息。 高骈眼见他离去,倒也没与张璘他们说什么,而是直接回到了禅房休息。 时间在流逝,僰道城的百姓正在不断迁往东岸,几乎每刻钟都有上千人通过。 三个时辰过去,高骈迟迟没能等待汉军南下的消息,不免再度派出哨骑探哨。 随着天色渐黑,北上探哨的哨骑返回了千佛寺,并找到高骈作揖道: “高王,叛军在十五里外的矮丘驻扎,观其营内兵马数量,不少于十万人。” “十万……” 高骈听后眯眼,沉声道:“义宾和嘉州的百姓都被我们迁走了,刘继隆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来民夫。” “若是他们将粮草辎重运抵嘉州,再从嘉州出兵,路程起码二百里,兵卒每人配两名民夫,才能供应三军粮草前来。” “十万大军中,起码有六万人是民夫,不必慌乱。” 三言两语间,高骈便推算出了汉军的大致人数,而张璘闻言却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兵分多路进攻,北边随时有援兵驰援。” “高王,我军不若先将辎重运往东岸,随后再迁徙百姓?” “不……”高骈摇头:“先迁徙百姓,再将辎重运往东岸。” 迁徙黔中道的百姓数量,是高骈他自己严格推测出来的数量。 不能多太多,也不能少太多,所以事情到了这步,人比辎重更为重要。 反正只要能把黔中道百姓安置好,他就能率军东出讨击黄巢,趁机将投降黄巢的那些豪强剪除,收获一笔钱粮。 不过对于湖南、岭东等处的世家,高骈还是决定好生对待,避免他们不配合自己去治理湖南。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明日定是场恶战!” “我等告退……” 在高骈的吩咐下,众将先后退下休息,而高骈也在他们走后,安心躺下休息去了。 一夜过去,随着千佛寺的公鸡开始打鸣,从寺中走出的唐军诸将,脸上也写满了严峻。 三万六千余名唐军在翠屏山及南侧的荒山列阵,背靠营盘,随时可以撤回营内。 南北两侧投石机已经架好,五千多名民夫正在唐军的监督下,为这些早已调试好的投石机填装配重。 官道上,堑壕拒马与营盘及营盘内的唐军严阵以待,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感,出现在众人心头。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而远处也传来了刺耳的木哨声。 但见数十名唐军哨骑从官道疾驰南下,每当他们冲过壕桥,便有唐军走出,将壕桥撤掉。 随着他们冲入营盘,高骈也得知了汉军距离此地不过五里的消息。 他坐在千佛寺南侧的平台上,所坐之处搭起了帐篷,放置了火盆,驱散了山中的寒意。 火盆虽然不断传来温度,但高骈却依旧觉得寒冷。 那不是体感的寒冷,而是由内而外的感到寒冷。 此前他对汉军都是以多打少,如今不说以少打多,至少也是兵力相当,故此他自己没有太多自信。 不过为了鼓励三军士气,高骈还是沉吟下令道:“传令,杀汉军一人,赏钱五十贯!” 面对如此大手笔,众将忍不住看向高骈,而高骈却仍旧表现得气定神闲。 很快,军令传达到了三军各部,兵卒们尽皆振奋起来。 五十贯,那可是两年的军饷。 哪怕清楚汉军不容易对付,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磨刀霍霍者数不胜数。 半个时辰过去,官道北方开始出现一抹火红色的颜色。 汉军的旌旗在这宽不过数十丈的官道上飘扬,此刻的唐军在看到汉军出现时,双眼几乎放光。 汉军没有冒进,而是在一道道哨声中停下脚步,刘继隆率诸将出现在了汉军阵前。 “这手段,倒是与当初郑畋、王式二人在灵台县时所用手段差不多。” 张武忍不住开口,李商隐则是说道;“眼下或许应该分兵,先拔除左右两山之上的营垒,然后再主攻官道上的唐军主力。” 面对两人的建议,刘继隆没有着急下令,而是仔细打量此间情况,随后才道:“这高千里是准备在这里与我军交锋一场,以此给朝廷看看,他并非消极抵抗我军。” “殿下,那我军应该怎么办?” 张武跟着刘继隆,别的没学到,但却学到了打仗并非单纯打仗,也牵扯到庙堂上的尔虞我诈与权谋斗争。 眼见自家殿下这么说,他当即便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对此,刘继隆沉吟片刻,眯了眯眼睛后才道:“他要争斗,便与他争斗。” “不过他不是喜欢设伏突击吗?那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继隆看向身后,从诸将中看到了高述:“高述,你亲率三千步卒,看看能否走小道,绕到官军后方。” “若是可以,不必自我束缚,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末将领命!”高述不假思索应下,随后从刘继隆手中接过军碟,调转马头前去调兵。 眼见他离去,刘继隆看向李商隐:“义山,你刚才的建议不错,先斩断他左右手,然后再斩其首级!” “传令,刘英谚率五千步卒往右侧攻去,王思奉率五千步卒往左侧千佛寺攻去。” “余下各部,尽皆原地休整,等待军令……” “末将领命!!”众将应下,随即开始领取军碟,调兵遣将。 在他们调兵遣将的同时,李商隐与张武紧跟刘继隆身后,张武不解道: “殿下,您此前说过,该放高骈和百姓前往黔中,为何如今又要攻打高骈?” 刘继隆闻言轻笑,用马鞭指着远处唐军:“高骈既然要做戏,那必然是有北司的监军在场。” “他要做戏,我们要报仇,那为何不能轰轰隆隆打上一场?” “别忘了,我们上次还折损了四千多马步兵,正好用此役来为他们报仇!” “是!”张武连忙点头。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千佛寺南侧平台上的高骈,此刻也见到了在不断调遣兵马的汉军。 “刘继隆……” 高骈轻声呢喃,他猜测刘继隆已经猜到了自己为何要在僰道与他交锋的原因。 不过他并不在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高王,他们分兵了!” 张璘忍不住开口,而高骈也看到了正在分兵,试图佯攻左右两座荒山的汉军。 “我军居高临下,守城器械充足,不必惊慌!” 高骈安定诸将,随后便沉下心来,打量眼下战场。 汉军兵分两路,左右各调遣五千人攻山,余下三万余兵马则是驻扎官道上,延绵数里,等待策应左右两翼攻山兵马。 唐军的布置也相差不多,千佛寺布置兵卒七千,南侧荒山布置兵卒七千,官道上布置二万二千余兵马。 唐军兵力比汉军少,但占据地利,所以高骈丝毫不慌。 甚至他也想到了刘继隆有可能会派兵绕后,故此将军中三千精骑布置在后方巡哨,以便及时传讯。 在他看来,他的布置已经万无一失,如今比的就是两军的素质和组织力。 他知道两军的差距,但只要他能在此地与刘继隆交锋,他就能凭借此役战果,继续获得朝廷信任,继而帮助他日后控制湖南。 “呼……” 他长舒一口气,而此时的汉军已经开始沿着那不算陡峭的山坡开始了攀爬。 五千汉军开始向上进攻,距离唐军驻队的地方越来越近。 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面对汉军带来的压力,不少唐军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们时不时看向执旗兵手中的令旗,期待着执旗兵挥舞令旗,下令他们进攻。 只是执旗兵毫无动作,唐军的兵卒只能继续等待。 二百步、百五十步、百步…… 眼见汉军不断靠近,此时的高骈起身走出帐篷,从张璘手中接过令旗,当即开始挥舞令旗。 “哔哔——” “放!!” 当旗兵吹响木哨,麾下令旗,唐军弩手率先按照军令发起进攻。 上千弩矢居高临下射去,宛若冰雹,砸得汉军甲胄作响,而汉军自己也因为爬山而累得气喘吁吁。 且不提汉军之中北人不善爬山,哪怕三川招募的汉军,也难以适应穿着五十多斤甲胄爬山。 他们只能一边爬,一边休息,同时小心躲避头顶射来的弩矢。 好在距离足够远,甲胄足够厚,这个距离的弩矢只要不射中面部,基本无法造成什么死伤,只能干扰汉军脚步。 高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汉军也着实因为箭矢干扰而不得不小心谨慎的爬坡。 耗时两刻钟,他们才堪堪靠近了唐军五十步距离,而这时高骈继续挥舞令旗。 霎时间,原本沉寂的唐军弓箭手也开始箭雨招呼。 不仅如此,弓箭手中还有好几名使用强弓的神射手。 他们学着汉军的进攻方式,精准瞄准后,面突射击汉军。 一时间,面部中箭的汉军不在少数,铁包铜的面甲,很难在四十步左右的距离,挡住一石五以上威力的强弓面突。 汉军只能低下头,步步靠近唐军阵地。 在高骈的指挥下,除神射手外所有弓弩手开始更换兵器,取出钝兵与长兵,开始结阵防御。 “哔哔——” “结阵!!” 王思奉眼见唐军距离本阵不过二十余步,当即开始吹哨结阵。 听闻哨声,原本累得气喘吁吁的汉军开始集结,但速度没有了往日那么快。 唐军在山上以逸待劳,汉军爬山来攻,体力自然不支。 “进!!” 高骈沉稳挥下令旗,霎时间翠屏山上的唐军开始对汉军发起了冲锋。 他们居高临下的发起冲锋,阵脚不算稳固,但此时汉军的阵脚更是虚浮。 “嘭——” “杀!!!” “斩汉军一人,赏钱五十贯!斩伙长一人,赏钱七十贯!斩队长一人,赏钱百贯!” “直娘贼!” “猪狗的胡杂!” 唐军之中,各队队头振臂高呼,嘶吼着喊出唐军对汉军兵卒的“悬赏”。 汉军的兵卒,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的首级竟然这么值钱。 只是反应过来后,他们便感觉到了气愤。 长枪与军槊碰撞,阵与阵交锋,队与队厮杀…… 唐军在第一时间破开了汉军那虚浮的阵脚,但汉军的中军与后军立马稳住脚跟,接引前军弟兄后撤,并挺枪顶上唐军。 “好!!” 眼看着己方竟然真的能破开汉军阵头,饶是活了四十多年的高骈,心里也不免升起了几分激动。 他目光向南山看去,但见南山的汉军与唐军也交锋一处,难分难解。 “居高临下,没有理由会输!” 高骈为自己打气,深吸口气后继续挥舞令旗。 山腰处的汉军与唐军交锋更为激烈,而汉军所遭遇的劣势,也被刘继隆等人清楚看见。 “殿下,唐军居高临下,我军仰攻而去,体力耗费大半,是否撤下?” “不必!” 提出这个建议的李商隐忍不住询问,显然他也动摇了自己的计策。 对此,刘继隆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并且自信道:“他们都不是新卒,知道该怎么在战阵中恢复力气!” 刘继隆说的没错,只因率军强攻的刘英谚和王思奉在发现强攻不动后,立马就开始结阵来恢复力气。 前军拼杀,中军和后军休息,每半盏茶的时间换队,以此来恢复爬山所消耗的力气。 唐军同样如此,但唐军的体力相较汉军来说,此刻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压过去!” 高骈眼见汉军内部开始调整,他不免着急了起来。 张璘见状,当即作揖说道:“高王,让末将亲自率军冲一阵!” “好!”高骈不假思索,而张璘得令后,立马率领四周数百唐军往山坡下杀去。 王思奉看到了率军杀来的张璘,但他丝毫不惧,咬牙挥刀:“战锋顶住,跳荡准备换长兵补阵!” 军令下达的同时,张璘率领数百唐军冲到了两军交锋的山腰上。 他手持两把铁锏,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汉军阵脚。 十余名唐军作为先锋替他破阵,并挡住了朝张璘扎去的长枪。 没有了长枪的阻碍,张璘举起铁锏,奋力砸下…… “砰——” 护面的面甲被砸得凹陷,血液从那些细缝中流出,汉军兵卒向后栽倒。 张璘破入汉军阵中,挥舞双锏,不断挥砸,汉军兵卒死伤不少。 王思奉见状,顿时舍弃长兵,更换强弓朝张璘射去。 瞬息间,箭矢射中张璘胸口,而王思奉最后一箭更是擦过张璘兜鍪,吓得张璘冷汗直冒。 只是片刻失神,汉军的跳荡兵便持着长兵补了上来,将张璘他们顶出阵外。 汉军阵脚重新稳固,这让观战的高骈露出失望之色。 汉军步卒配合太强,根本不给他们破阵的机会。 哪怕已经破阵,但若是不能瞬间撕开阵口,也只有被顶出的结果。 这样的局面下,高骈只能指望唐军能继续压制汉军,而不会在汉军恢复体力后被反推。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战场上的情况也僵持住了。 汉军迟迟无法突破左右两侧的荒山,自然无法摧毁投石机。 唐军无法将汉军击溃,只能咬牙继续与汉军拉扯。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两军从日上三竿开始交战,如今已经来到了未时四刻(14点)。 好在十月下旬的三川已经足够寒冷,若是换在夏季,汉军恐怕将会更不适应。 南方的冷,固然是那种阴冷穿透,但只要穿的足够厚,吃些热乎乎的东西,亦或者活动开来,那还是能够抵挡的。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伴随着体力不断消耗,早上所吃的食物也被消化殆尽。 汉军兵卒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冷,渐渐抵达不住那不断下压的唐军。 “杀!!” 王思奉的嘴唇变成了黑紫色,不仅仅是他,其它汉军兵卒的唇色也发生了变化。 见状,军中军医连忙冲到王思奉身旁,对其劝阻道:“弟兄们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必然会出事情,先撤军吧!” “不能撤!”王思奉虽说已经冷得有些发颤,却还是咬牙坚持着。 几名军医见状,连滚带爬的一路跑下山去,将王思奉他们的情况告诉了刘继隆。 刘继隆闻言立马下令:“传令,张武、李商隐你二人各率五千汉军进攻左右荒山,待阵脚稳固,便换王思奉及刘英谚两部下山。” “是!!”张武与李商隐不假思索应下,紧接着开始调兵进攻。 由于山下的兵卒已经在刚刚吃过午饭,此刻身体正燥热,体力充沛。 加上有王思奉与刘英谚率军顶在山腰,两部兵马不用着急进攻。 李商隐进攻右侧荒山,张武进攻左侧翠屏山。 两部开始缓缓登山,保存体力进军。 高骈见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随后开始挥舞令旗。 “哔哔——” “撤回驻地!” 哨声作响,将领们尽皆看向令旗,但见自家高王下令撤军,张璘等人纷纷率部开始后撤回到二十余步后的驻地。 与此同时,王思奉等人见状追击,但很快就被赶回来的军医制止。 得知他们眼下要做的是接应张武所部,王思奉也不再执拗,而是等待张武率军抵达后,这才率兵走下山去。 在他们离开后,张武开始团结队伍,但并没有直接聚成一团的发起进攻。 他仔细观察唐军驻扎的平台,大概猜到了平台内存放着不少守山工具,因此他回头下令道: “各部以伙为单位散开,杀至贼前再结阵反击!” 张武的军令,对于强调大军结阵团结的汉军来说,自然有些天马行空。 但由于他两次击退高骈的威望在此,所以他所率五千步卒,尽皆按照他的办法,开始扩散开来,试图登山后进攻。 这有几分添油战术的感觉,但若是大火烧不尽这一滴滴油,那便另当别论了。 “吹号!” “呜呜呜——” 霎时间,号角吹响,张武率军扩散开来,往五十余步外的唐军阵地发起仰攻。 “抛滚木、擂石!” 高骈冷静挥旗,得到军令的张璘立马指挥唐军抛下滚木、擂石。 无数滚木与擂石被抛下,沿着缓坡滚下,威力惊人。 好在张武下令三军扩散,故此汉军兵卒们,都能有效的躲开大部分擂石和滚木。 不少汉军兵卒倒霉被击中,连续翻滚十几圈后晕厥,军医则是带着军吏开始背负他们下山医治。 看似并不陡峭的翠屏山,在此刻却显得如此难以攻打。 最终,在付出上百人的死伤过后,汉军兵卒开始靠近唐军驻地,并自发集结起来,以队、旅、团等单位开始对唐军发起进攻。 当张武杀来时,汉军则是结阵为三,每阵千余人,从不同方向进攻唐军。 张璘所率唐军,本就因为和王思奉所部厮杀而折损不少,体力也消耗许多。 如今与状态相差不多的张武所部遭遇,两部顿时交缠一处,张武与张璘二人各显勇武。 一人执双锤,一人执双锏,各自在左右护卫下不断厮杀,两军阵脚皆因拥挤而破碎,井井有条的结阵厮杀,成了宛若地痞流氓间的混战。 高骈眼见战场竟然变得如此糟糕,脸色止不住阴沉下来。 不等他发作,又见南山方向的李商隐也率军与鲁褥月交缠一处,脸色几乎黑的能滴下墨水。 仿佛局外人的杨复光见状,也不由开口说道:“此役少说也杀伤了两三千汉军,不如就此撤军吧?” “不可!”高骈黑着脸拒绝,因为后方还有三四万百姓和数千辆辎重车在渡河,所以他至少要再争取两个时辰才行。 想到这里,高骈冷声道:“传令四十三郎,分兵一万,分道驰援左右山腰同袍!” 站在高骈身旁的都将应下,随后开始挥舞令旗。 坐镇官道的高钦见到旗语,当即开始分兵往左右两侧山腰而去。 “汉王,他们分兵驰援了!” 撤下来后,喝了口热汤暖暖身子的王思奉忍不住开口。 刘继隆自然见到了高骈分兵的举动,但他在等,他在等高述那三千人。 时间不断过去,眼见唐军来援,张武与李商隐立即沿着山腰平移阵脚,重新结阵。 张璘、鲁褥月二人也趁机重新结阵,并将刚刚爬上山来的援军布置在身后,等待他们恢复体力。 双方对峙一刻钟,随着一刻钟时间结束,已经恢复不少体力的唐军开始以少打多,宛若口袋般进攻,好似要将汉军套入其中。 张武临危不乱,干脆结锐阵发起进攻,而李商隐比较保守,选择结直阵自保。 呼吸间,张武率军冲杀,唐军的“口袋”没有被他扎穿,但张璘试图包围他的计划也宣告破碎。 南山处,鲁褥月率军包围了李商隐,但不论唐军战锋如何强攻,汉军阵脚始终佁然不动。 尽管局势仍旧趋于持平,但高骈还是露出了喜色。 只要能持平,他就是朝廷唯一能对付刘继隆的肱股之臣。 想到这里,高骈正准备下达军令,却听到远处传来了刺耳的哨声。 “这方向……” 高骈、张璘、高钦、鲁褥月等人脸色骤变,纷纷往马湖江方向看去。 那是唐军的身后,是高骈布置精骑的地方。 如今那个方向突然响起哨声,事情如何,不言而喻。 “来了!” 汉军阵中,刘继隆耳朵微动,听到哨声的他当即起身,嘴角上扬:“高述没令吾失望。” “传令、三军备战,闻鼓而进!!” (本章完) 第441章 收复三川 第441章 收复三川 “窸窸窣窣……” 当翠屏山的主战场还在厮杀时,被刘继隆委任绕后的高述也成功带着三千步卒从南部山区绕到了马湖江西岸的滩涂上。 几名塘兵扒开了面前那枯黄的芦苇丛,连续深入数十步后,这才看到了躲在芦苇丛中的汉军袍泽。 “都尉,向北走出滩涂五里后就是平地,但有唐军的精骑巡道,数量数百人,还有可能更多。” 率领塘兵前去探哨的校尉恭敬禀报,高述闻言眉头紧皱,不免询问道: “沿途都是平地?临近马湖江的江岸呢?” “江岸都是滩涂。”校尉恭敬回答。 闻言,高述沉吟片刻,思绪万千,最终还是下令道: “节帅令我出兵偷袭唐军后方,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绕过来,要是因为对方是精骑而撤退,即便没有过错,也无实功。” “传我军令,半柱香后行军北上,沿着江岸滩涂行军,若有精骑来扰,全听我军令行事!” “是!!” 在诸将应声下,三千汉军步卒开始准备起来,直到半柱香后,更是三军拔营向北而走。 半个时辰后,高述所率兵马被唐军精骑发现,刺耳的哨声层层传递,向北而去。 高述见状拔高声音:“不必惊慌,若唐军精骑而来,且用弓弩依照百步,五十步之范围打杀便是!” 军令传达,汉军以长蛇阵向北而进,同时巡道的唐军精骑也慢慢集结了起来。 随着唐军精骑数量不断增加,最后更是以三千精骑将汉军包围在江岸滩涂时,汉军兵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尽管数量相差不大,但精骑看上去就比汉军“更多”。 三千精骑若是发起突击,汉军即便能稳住阵脚,也会死伤惨重。 一时间,高述脸色阴晴不定,而唐军精骑在看到汉军行走滩涂时,也无法下定决心突击。 骑兵若是失陷滩涂,那便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正因如此,指挥精骑的蔺茹真将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派人将军情往翠屏山传去,同时与江岸的高述所部僵持。 两刻钟过去,当快马带来了蔺茹真将的军情后,坐镇千佛寺的高骈,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他目光向战场打量,但见刘继隆已经整军主力,随时就会发起进攻。 三万人强攻一万三千余人,若无其他手段,己方必然守不住。 “投石机准备……” “是!” 随着高骈缓缓开口,旗兵立马挥舞起了令旗,并派人送出军碟。 很快,看守南山与翠屏山民夫的将领们得令,他们开始命令民夫装填投石,等待军令投石进攻。 “进!” “呜呜呜——” 号角吹响,三万汉军开始列阵发起进攻。 汉军以盾车在前,步卒在后,不断推进。 面对汉军的进攻,高钦所部唐军面色凝重,手心不断冒汗。 “放!” “砰砰砰——” 伴随汉军走入三百步距离,南山与翠屏山的投石机开始发作。 霎时间,五十余颗半人大小的投石落入汉军阵中,被砸伤砸死的兵卒不在少数。 哪怕不少投石砸偏了,也会顺着山坡滚下来,击伤不少汉军兵卒。 一轮投石结束,汉军死伤百余人,而汉军并不为所动,仍旧列阵进攻。 半盏茶过去,唐军再度投石进攻,为汉军带来不少死伤。 阵中的汉军兵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被砸死,这使得他们脸上布满冷汗,眼睛空洞无神。 他们佯装冷漠与平静,可心底仍旧不断升起恐惧,那恐惧之中,还隐藏着丝丝愤怒…… 节制前军的王建,很明白兵卒们的心理活动,因为他也曾是这群兵卒中的一员。 正因如此,当盾车距离唐军越来越近的时候,他骤然举起了手中马槊: “杀敌报仇,就在眼前。” “想想因此战而死的同袍弟兄!想想在家乡等待尔等凯旋而归的父老!” “是窝窝囊囊的死在投石下,还是死在冲锋的道路上,你们自己选!” “呜呜呜——” “杀!!” 王建的话音落下,王郅便立马吹响了号角,将原本就在压制怒火的汉军怒火给勾了出来。 盾车在汉军兵卒的推动下,狠狠撞向了唐军的军阵,但并没有给唐军带来什么伤亡。 指挥军队的高钦,与观望全局的高骈皆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们就了解了。 “轰隆——” 当盾车湿牛皮下隐藏好的火药包被点燃并爆炸后,整辆盾车被炸得四分五裂,而汉军早已后退十余步之远。 毫无防备的唐军,被火药包内的铁丸击中,无数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意识模糊的倒在了战场上。 “杀!!” 没给唐军反应的时间,当唐军的阵脚兵被解决大半后,汉军便毅然决然的发起了冲锋。 霎时间,三万汉军强攻唐军,而失去了大半阵脚兵的唐军还没有来得及补充,就被汉军冲锋凿穿了前阵。 “前阵后撤,中军作阵脚兵,不得后退!!” 高钦反应了过来,连忙调整部署,而千佛寺前的高骈也气得脸色涨红。 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将用于守城的方术,作用在战场之上。 他此前见过汉军的那些方术器械,不是太过笨重,就是杀敌范围太小。 正因如此,他还未将这些方术器械当成战场上可使用的“兵器”。 不过刘继隆今日利用盾车掩护来使用此等手段,倒是为他上了一课。 “区区方术,真以为只有你刘继隆精通?” 高骈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旗兵:“传令,投石机上火球,绝不可让叛军攻破阵脚!” “是!!” 令旗兵挥舞旌旗,很快两山阵地上的将领便得到了军令,纷纷回头,拔高声音:“上飞龙火球!” 随着将领的声音响起,民夫们很快搬来了一个个三尺大小的纸糊圆球,将其放在投石机上,点燃火绳后,砸动机关。 霎时间,数十颗圆球被从山巅抛向山谷间。 当这些圆球即将落下时,它们骤然在空中炸开,无数铁锭铁丸飞射,但威力并不大,根本无法做到如汉军火器那般的穿透甲胄。 饶是如此,它们的爆炸,却还是击伤了诸如手臂、小腿等防护薄弱部位。 “火器?!” 王思奉脸上浮现错愕,下意识看向自家殿下。 刘继隆脸色虽然微变,但看到唐军手中火器的威力后,他又重新放下了心来。 “不过就是稍大一点的烟罢了,不用担心,速速破阵!” 刘继隆沉着下令,原本惊诧的汉军将领,这才反应了过来。 唐军的火器威力,确实远不如汉军火器威力。 如果刚才投掷的是汉军的“万人敌”和“火药包”,那官道上估计早就躺下一大片了。 对此,刘继隆也早有准备。 毕竟火药配方在中唐就已经出现并扩散了,江淮地区更是出现了许许多多制作烟的工场。 只要高骈些心思,他不可能找不到制作火药的配方和制作烟的工匠。 但汉军的火药配方是经过无数次调配后最完美的配方,而唐军的火药配方明显不对劲,故此威力要小上许多。 高骈倒也清楚这点,所以他增加火药数量,以此来增加铁丸威力。 不过即便如此,唐军的火器威力也实在是太小了,对付无甲或薄甲的兵卒还可以,对付穿戴重扎甲的汉军,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混账!!” 眼看着己方火器威力远不如汉军火器威力,高骈忍不住攥紧手中刀柄。 他了几年时间,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结果制作出来的火器却还是不如汉军的火器。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高骈看着引燃方式差不多,威力却差很多的双方火器,思绪高速运转。 只是刘继隆既然见到了他的火器,自然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 “传令!”刘继隆抖动马缰,目光扫视众人: “竖起大纛,全军压上!” “呜呜呜——” “咚!咚!咚!” 当擂鼓与号角同时奏响,代表刘继隆的大纛高高竖起,原本就已经将唐军稳稳压制的汉军,此刻更是如打了鸡血那般亢奋起来。 “汉王殿下压阵了!” “弟兄们!汉王殿下压阵,你我还有何可惧?!” “压上!” “杀——” 当刘继隆开始为三军压阵,汉军的兵卒立马感觉到自己凭空生出一股力气。 汉王敢于压阵,那他们作为汉王麾下的将士,也自然要保障汉王的安全! “杀!!” 喊杀声络绎不绝的响起,原本还能勉强稳住阵脚的唐军,此刻竟隐隐动摇了起来。 “阵脚不得辄动!” 高钦亲率督战队督战,中军五千余人见状不敢后退,只能与汉军战锋不断交锋碰撞。 “嘭!!” 长枪断裂,兵卒各自被对敌之人击中胸膛,负伤后退。 后方的兵卒迅速部位,稳住大军阵脚,而唐军的投石机仍在运作。 汉军不敢用投石机投掷火药包,因为唐军数量相比较之下较少,若汉军与唐军交锋,火药包很有可能会误伤己方兵卒。 相比较之下,唐军就没有这个顾虑,毕竟汉军三万余人,队伍拉长二里,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手段。 正因如此,唐军的火药包不断在汉军头顶爆炸,但由于威力太小,除了心理震慑外,并不能对汉军造成什么较大的伤亡。 “杀!!” 翠屏山腰,张武与张璘各自率领兵马交战,张武麾下尚有四千余人,而张璘麾下却足有近万人。 双方厮杀间,随着汉军不断依托队型恢复体力,两方僵持间,张璘渐渐冲动。 他看到了压阵的张武,当即取弓搭箭,往张武射去。 “都督!” “我无事!!” 张武胸中箭矢,四周都尉、别将尽皆慌张,但张武只是缓了一口气,便咬牙将箭簇拔了出来。 张璘勇武,所弓箭为一石五的强弓与破甲所用凿子箭,张武自然负伤。 饶是如此,张武却依旧镇定自若,对左右说道:“召军中神射手前来,稍后我寻衅敌将,以神射手面突敌将!” “是!”左右尽皆应下,随即召神射手靠近张武。 眼见十余名神射手都准备好了,张武这才起身,拿起凿子箭对唐军叫嚷道:“唤汝将领好好练练箭术,暗中冷箭,竟能射偏,哈哈哈哈……” 张武如此嘲讽,令唐军兵卒不免士气低落,张璘在后方也气得不行。 “荒谬,某明明亲眼见他中箭,为何如此?” 张璘不服,准备继续张弓搭箭,而张武左右十余名神射手眼见张璘张弓搭箭,他们尽皆张弓,众箭往张璘射去。 “额啊!!” 张璘捂着面部,后仰倒去,但见一支箭矢射在他面部,而他此刻握着箭矢,鲜血不断从面部流出。 “使君!!” 眼见张璘中箭,四周唐军顿时乱了阵脚,而张武见状则是振臂高呼:“哈哈,敌将中箭毙命,随我杀!!” “杀!!” 得知敌将中箭,加上唐军阵脚已乱,汉军根本没有犹豫,跟随张武便杀了上去。 “撤!撤军!” 左右护着不断发出惨叫的张璘往千佛寺后撤,近万唐军原本还能保持阵脚,但随着张武率军穷追猛打,他们阵脚渐渐生乱。 “怎么回事?!” 眼见己方阵脚松乱,原本还能沉稳站在千佛寺前的高骈开始慌乱。 不多时,张璘被护卫着来到高骈面前,高骈见到半张脸尽皆鲜血的张璘时,心止不住凉了半截。 “张郎君为何如此!” 高骈抓着都将的领子质问,都将磕磕绊绊道:“敌军以神射手面突张使君,张使君面部中箭,末将只能下令撤军。” “混账!!” 高骈气得将他推倒,随后上前检查张璘伤势。 但见箭矢射中了张璘的左脸,射穿脸皮同时,顺带射断了两颗牙齿。 正因这两颗牙齿阻碍了箭矢,这才保住了张璘性命。 “快,速速送往僰道城治伤!” 高骈眼见张璘没有性命之忧,立马派人护送他去治伤,同时接管了翠屏山的近万唐军。 在汉军的追击下,近万唐军只能背靠千佛寺驻守,而高骈在接管唐军后,立马开始结阵,准备将追击而来的汉军尽数留下。 张武眼见高骈大纛在此,也不由得警惕起来,同时往山下派去塘兵,将此事告诉山下的刘继隆。 张武率军后撤数十步,列阵休养体力,而唐军则是结阵以弓弩和汉军对射起来。 霎时间,箭如飞蝗,无数箭矢穿梭两军之间,射中不少兵卒。 汉军擅长弓箭面突,故此唐军面部中箭者不在少数。 高骈的精力被分散,不仅需要观察整个战场全局,还需要亲自指挥眼前近万唐军。 官道上的高钦所部,此刻已经被汉军压得节节败退。 中军五千兵卒死伤大半,高钦只能用后军顶上,同时撤下中军,将中军残兵与前军的残兵组织一处,编练一军。 李商隐率军与鲁褥月在南山僵持着,勉强能稳住阵脚,但若是汉军在其他两个方向继续僵持下去,他这四千多人也有被击败的风险。 这种局面下,距离他们七八里外的江岸上,蔺茹真将最终还是率先沉不住气,准备对高述所部发起突击了。 “唏律律……” 眼见着蔺茹真将调整精骑阵脚,高述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拔高声音道:“各团量抽捉马人,若敌军出精骑突击,战锋队却其锋,捉马人即应捉马,捉者立斩。” “是!!” 左右都将尽数应下,通过旗语与口口相传的方式,迅速将军令传递到了全军。 “呜呜呜——” 果不其然,当唐军的号角吹响,三千精骑立即朝高述所部杀来。 百余步的距离对于精骑而言,刚好是冲锋最佳的距离。 “列阵!!” 高述拔高声音呐喊,三千汉军外围的战锋队,立马挺枪列阵。 枪阵背后,手持陌刀的捉马人已经准备好了手段,而跳荡兵也握紧了手中的钝兵。 “杀!!” 沉闷的铁蹄声宛若踏碎了土地,气势凶猛的冲撞而来。 这一刻,双方即将碰撞的兵卒脑中尽是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却是长枪断裂,人仰马翻…… “嘶鸣——” “嘭!” “额啊……” 战马吃痛嘶鸣,骑士被甩飞,作为战锋队的汉军兵卒被马槊刺中胸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最后重重砸在地上,嘴角不断流出血沫。 左右同袍把他们拖到了后方,而捉马人也在此刻跟随跳荡兵压上。 丈许长的陌刀被高高举起,狠狠将马首斩断。 鲜血宛若水泵般喷溅而出,骑士跌落马下,跳荡兵开始上前用斧头与锤子猛砸这些唐军精骑面部。 只是几个呼吸,一条条鲜活的性命便成了烂肉。 “杀!!” 汉军眼见唐军精骑冲锋受挫,此刻根本不管己方伤亡,而是全部压上,将骑士从马背上挑落,由跳荡兵结束他们的性命。 滩涂限制了骑兵转向,不少骑兵因为重量太重而陷入其中。 蔺茹真将眼见如此,当即吹响木哨,准备后撤。 “哔哔——” “莫要放跑他们!!” 高述听到了哨声,也见到了正准备调转马头撤退的唐军精骑。 他振臂高呼,带着汉军冲入阵中,左突右刺间,将无数唐军精骑挑落马下,与跳荡兵配合砍杀这些骑兵。 蔺茹真将率先率领千余精骑撤出战场,眼见剩余精骑被汉军缠住,他当即催马率军发起二次突击。 “结阵!!” 高述眼见蔺茹真将率精骑二次突击,指挥左右开始团结一处,结阵自保。 百余人骤然聚集一处,结直阵试图挡住蔺茹真将兵锋。 然而当双方发生碰撞时,汉军军阵被精骑瞬息间突破,但好在左右汉军尽皆结阵,丛枪左右突来,冲锋在前的蔺茹真将不知被何人击中胸口,差点坠落马下。 “撤!!” 感觉到胸口疼痛的蔺茹真将连忙下令后撤,四周精骑连忙吹哨。 三千精骑突击而来,最后撤走的只有两千余人,剩余的不是被汉军留下,便是被斩杀当场。 疾驰往北的同时,蔺茹真将只觉得胸口有东西要出来。 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左右见状惊慌失措:“兵马使!” “撤,传令给高王,蔺茹真将无能,未能挡住汉军……” 一口鲜血吐出,蔺茹真将脸色变得惨白。 左右护着他撤往僰道,同时留驻精骑守住官道,纵使不能在滩涂上击败汉军,但汉军也别想从滩涂上从容登上官道。 “杀!!” 此时此刻,翠屏山与南山之间的官道上,局势骤然明朗起来。 虽有两山阵地上的火器干扰,但汉军还是将唐军打得节节败退。 翠屏山上,正在与张武僵持的高骈眼见局势不妙,他正犹豫是否撤军,却见快马沿着山道冲到千佛寺,来到他面前作揖。 “高王,汉军在南边击败我军精骑,蔺茹真将兵马使负伤败走……” “……”高骈沉默,经历了刚才张璘负伤的事情后,他此刻已经后悔在僰道城与刘继隆交锋了。 本以为依靠火器,自己最少能让汉军吃瘪,可现在吃瘪的依旧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道:“传令鲁褥月,撤往僰道城。” “令高钦坚守两刻钟后,与吾共同撤往僰道城。” “是!”快马作揖应下,随后策马通知各军而去。 一炷香后,得到军令的鲁褥月开始从南山撤军。 李商隐没有立即追击,只因他所率汉军情况并不好,轻易追击,很容易被反击。 不过正在指挥三军的刘继隆得知鲁褥月撤军后,他便猜到了肯定是高述建功,于是对刘英谚、王思奉下令道: “传令前军王建,破阵者擢升三级!” “是!!” 刘英谚与王思奉作揖应下,很快便派人将刘继隆的军令传到了王建面前。 王建得到军令,振臂高呼道:“传令前军,破阵者擢升三级!!” “杀!!” 军令传达,本就胜利在望的汉军愈发勇猛,而高骈眼见汉军如此勇猛,当即舍弃了两山之上的投石机阵地与民夫,率领大军撤下山去。 张武没有追击高骈,而是率军前去占领翠屏山的投石机阵地。 唐军开始如潮水般撤退,而汉军却发挥起了穷追猛打的作风,追着唐军杀出山谷。 “高王,叛军穷追不舍,我们恐怕摆脱不了他们!” 鲁褥月策马追上高骈,表情着急。 高骈闻言,当即勒马看向鲁褥月:“你亲率两千精骑为三军断后,只要挡住一刻钟即可!” “是!”听到高骈这么说,鲁褥月立马脱离队伍,将蔺茹真将留下的两千多精骑节制断后。 当唐军两千多精骑列阵官道时,原本还在追击的汉军立马停下脚步,下意识结阵固守起来。 高述眼见汉军杀出谷口,立马率军与王建会师,而李商隐与张武也占据了翠屏山和南山的营盘,缴获了五十余台投石机和五千多民夫。 刘继隆率领三军走出谷口时,高骈已经率领唐军远遁僰道城,王建见到刘继隆到来,立马上前作揖: “殿下,高骈撤往僰道城,留下两千余精骑断后,我军眼下是否应该趁势追击,一举将其击败?” “殿下,末将请令追击高骈!” 高述也催马而来,对刘继隆作揖请令。 眼见二人请令,刘继隆虽然知道高骈估计不会在僰道城停留,但还是颔首准许道:“令你二人率前军追击高骈,不得有误。” “是!!” 二人作揖应下,随后点齐前军万余汉军,结阵朝鲁褥月杀去,鲁褥月不敢与汉军交锋,只能利用骑兵较快的速度和汉军对峙,减缓汉军追击速度。 如此僵持一刻钟后,鲁褥月这才舍弃了汉军,直奔僰道而去。 王建与高述见状,当即率军追击而去。 在他们发起追击后不久,张武与李商隐将兵马与民夫撤下了翠屏山。 得知刘继隆派人追击高骈的事情,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张武不解道: “节帅,高骈狡诈,定然不会停留僰道城,恐怕如今已经渡江东去了。” 李商隐也抚了抚须:“此役我军最少杀唐军万余,足可算重创。” “高骈应该未曾想过,会在此地折损如此多兵马。” 李商隐这话没有说错,高骈本来是想利用火器,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反倒是他被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张璘、蔺茹真将负伤,又折损万余兵马,刘继隆都担心他失了心气,无法开拓黔中道了。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亲自率军穷追猛打,怕的就是把高骈心气打没了。 他留着高骈还有用,至少有高骈在南方,南方不至于群雄割据,人口凋零。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李商隐与张武:“传令三军,进军僰道。” “是……” 二人虽然好奇自家殿下为什么言行不一,但还是传出军令,指挥三军往僰道城靠近。 不出意料,当他们抵达僰道城时,连接马湖江东西两岸的铁索桥被破坏。 两万多百姓被留在了僰道城,僰道城也被高骈一把大火焚烧起来。 王建与高述正率领兵马救火,刘继隆见状也急忙派兵救火,同时令李商隐安置这些被掳掠的百姓回乡。 相较于汉军占领僰道城的高兴,此刻渡江东撤的唐军可谓低迷。 张璘、蔺茹真将负伤,虽然经过救治,但很难说能否活下来。 除此之外,三万多兵马折损近万,还遗弃了数万百姓。 杨复光将这些战果统统记下,最后交到高骈面前:“高使君,此役我军所杀叛军几何,可有估算?” “应不少于五千之数……” 高骈知道杨复光在给他挖坑,此时他对杨复光的态度也明显的冰冷了几分。 若非需要做戏给北司看,他也没有必要在僰道打出这虎头鼠尾的一场战事。 杨复光眼见高骈不上套,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写上了杀叛军五千之数的记录。 待到奏表写好,他递给高骈阅览,高骈一目十行看完后,冷着脸回应道:“杨监军文采非法,此奏表果有见地。” “既然如此,那某便带着奏表返回洛阳了。” 杨复光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总之他需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现在是时候返回洛阳,加官进爵了。 “请便……” 高骈话音落下,杨复光便笑里藏刀的策马离去,随他而来的北司兵卒也纷纷抖动马缰,跟上了他的步伐。 鲁褥月与高钦见状跟上,忍不住道:“高王,此役……” “不必再说了。”高骈也知道此役打得十分难看,但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张璘与蔺茹真将的安危,以及自己手中火器为何不如汉军火器的问题。 “撤往黔中后,必须要将这个问题弄清楚。” “没有火器,吾始终差刘继隆一头……” 高骈沉思间,汉军却高歌猛进,连续攻下三川各州县,而他只能率领军民撤入黔中道。 不过在这其中,刘继隆并未攻取戎州南部诸县,而是继续让高骈与南蛮在黔中、戎州对峙。 汉军只需要守住清溪关、僰道城就足够。 时入冬月,高骈率军撤回黔中,汉军彻底占据三川,同时攻占了山南东道的房州、忠州、万州、夔州等处。 刘瞻反应神速,及时调兵五千驻守秭归,这才挡住了汉军东进的步伐。 只要秭归、夷陵两处在唐军手中,汉军想要东出就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对于高骈只与汉军争斗两场便丢失三川十四州,刘瞻还是颇有微词的。 正因如此,当刘瞻的奏表与杨复光先后抵达洛阳后,此时的李漼都不免有些怀疑高骈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了。 放下刘瞻的奏表,李漼重新拿起杨复光的奏表翻看,几个呼吸后才放下奏表质问道:“杨复光……” “臣在!” 此刻的杨复光已经换上一身绯袍,恭敬作揖回应。 “你在奏表之中写上了高千里与汉军在义宾、僰道交战,而高千里麾下九万大军,不过折损万二万兵马便撤回黔中,你以为是否妥当?” 杨复光闻言刚想说什么,却见自家阿耶眼神示意自己,他虽然不解,但还是躬身回答道: “回陛下,彼时叛军集结十五万大军渡江南下,而高千里已经分兵两万前往了岭南,又分兵万余驻守黔中,手中兵马只有六万。” “以六万兵马,击叛军十五万大军,势单力孤之下,后撤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况且高千里杀伤叛军万余,斩首之数便不少于一万,可谓是朝廷对叛军近年来最大战果。” “臣以为、高千里此举虽不妥当,却实属无奈之举……” 杨复光本不想说这些,但眼见自家阿耶眼神示意,只能硬着头皮为高骈说起了好话。 金台上,李漼眼见杨复光这么说,他也微微舒展了眉头,颔首道:“朕知道了,汝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杨玄阶等人躬身作揖,随后退出了贞观殿内。 路岩与于琮往南衙走去,而杨复光则是跟随杨玄阶等北司四贵往北司走去。 待到他们回到北司衙门,杨复光才开口说出不解道:“阿耶,刚才明明是扳倒高千里的好时机,您为何……” 不等他话音落下,便见杨玄阶主动说道:“高千里无非贪恋权势,但对我北司还算尊敬。” “可若是如今将其扳倒,届时顶替高千里的,恐怕不是你我想看到之人。” “更何况,高千里手中还有数万兵马,汝真以为他是那么容易能扳倒的吗?” 杨玄阶的话,令杨复光敏锐察觉到了北司眼下不太妙的局势。 “阿耶与诸位的意思是……” 他试探性询问,杨玄阶与西门季玄、亓元实三人却看向了齐元简。 齐元简眉头紧皱,对杨复光说道:“暂且不要节外生枝,先想办法将山南东道和陕虢的兵权夺下,才是正道。” “可……”杨复光想说汉军都快打过来了,但又察觉到这么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闭上嘴巴。 杨玄阶作为杨复光的干爹,自然清楚他想说什么,于是安抚道: “洛阳不行,还有太原,太原不行,还有江南……” “若是不能控制兵权,你我身首异处就在明朝,知否?” 如今北司式微,已经不能像此前一样牢牢控制南衙,南衙之中也有了不少反对北司的声音。 说到底,还是因为丢失土地,大家利益受损,蛋糕不够分了。 想让他们击败汉军,夺回蛋糕,这是不可能的。 相比较击败汉军,击败同一张桌子的对手,无疑更为轻松。 正因如此,杨复光才会感觉到洛阳城内的气氛不对。 不过在他看来,朝廷若是继续这么争斗下去,那等刘继隆东进时,朝廷恐怕会摧枯拉朽的被汉军所败。 届时即便能逃到江南,又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他很想说出来,但在场的不是神策军中尉就是枢密使,根本轮不到他这个无法挤进北司核心的人提建议。 想到这里,杨复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道:“既如此,那下官告退……” “去吧,你舟车劳顿,也该好好休息了。” 杨玄阶三言两语间安抚了杨复光,接着便无视杨复光背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其余三贵。 只是在他们还在勾心斗角的时候,南边的黄巢却已经按耐不住了…… (本章完) 第443章 汝当勉励之 第443章 汝当勉励之 “杀!!” 咸通十年腊月中旬,当黄巢麾下兵马席卷兵力空虚的河淮之地时,整个天下都因此变动了起来。 唐廷的官员没想到,黄巢这个泥腿子竟然能在东西交锋的情况下,异军突起的杀向中原,只能手忙脚乱的安排起了唐军坚守诸县。 除此之外,便只有调遣康承训及高骈来充当救星了。 本是远离中原的黔中地区,此刻却充斥着不输中原战场的战火与硝烟,浓稠的阴云让整个黔中都见不到一缕阳光。 腊月初七,张璘、蔺茹真将伤重不治而亡,诸多黔中酋长也清楚高骈征召他们的意图,故此大多不奉政令。 对于赶来播州的小酋长,高骈要求其清丈田亩,编户造册,依唐律缴纳赋税。 对于不奉政令的那些酋长,高骈则是派出了军队,对黔中诸部开始了搜山检谷的捕杀。 撤入黔中道的四万多唐军虽然不敌汉军,但若是用来收拾西南诸蛮却绰绰有余。 半个月的时间,高骈派并平其寨七十余所,设乡八十六处,安置百姓二十五万。 例如义泉县(贵阳),原本只有三千余口百姓,县内较为平坦的地区都被诸蛮占据。 唐军搜山检谷后,将投降的普通蛮人与从三川带来的汉人安置当地,义泉户籍自此骤增五万余。 义泉县不过是黔中道在高骈治下的缩影,尽管已经有二十五万迁入百姓得到安置,但还有更多的百姓没有得到安置。 正因如此,高骈将张璘与蔺茹真将病卒的怒火,撒在了不服管教的黔中诸蛮身上。 在这样的局面下,当洛阳方向历经千辛万苦,将朝廷旨意送抵高骈手中时,高骈也不得不平息怒火,重新应对起了如今局面。 “臣高骈,接旨……” 遵义县衙内,高骈从天使手中接过圣旨,而作为天使的宦官则是劫后余生的露出笑容,同时小心翼翼催促道: “高王,如今天下局势危急,您与康使君、王使君皆乃圣人肱股之臣,不知何时可出兵讨灭湖南、岭东贼寇?” 站在高骈身后的高钦还未见过天使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他也能猜想到朝廷如今的局面有多紧急。 对此,刚刚接旨的高骈缓缓抬起头来。 明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声音宛若干枯摩擦的木头般。 “吾麾下大将张璘、蔺茹真将刚刚阵殁不久,黔中尚不安稳,实在不便出兵。” “然朝廷受难,臣子不可不救,吾愿催促梁缵、王重任等节度使出兵讨击湖南、岭东,用兵四万……” 天使并不在意高骈的情况,他只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东西。 “如此甚好!想来诸位相公与至尊也会高兴的!” 他满脸堆笑,与他对比的则是神色晦暗的高骈。 从政治角度来说,高骈在义宾和僰道所打的两场战役,无疑让朝廷对其更为信任,而他也保存了足够的实力去占据湖南及岭东。 可是、如今的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似乎每每思索,总能想到昔年他与张璘在神策军中的嬉戏打闹。 “四十三郎,天使乏了,带天使下去休息吧。” 高骈忍不住转身离去,交代高钦好好照顾天使。 天使笑容顿时僵硬下来,好在这时高钦连忙迎上,解释道:“阵殁的张使君与家父相交莫逆,宛若兄弟。” “如今兄弟新丧,不免心中难过,请天使见谅……” “好说好说……”听到高钦的解释,再想到朝廷如今面临的局面,这天使倒也不敢摆什么谱,堆笑着与高钦往寅宾馆走去。 二人离去后不久,鲁褥月被高骈召到了中堂。 “高王……” 鲁褥月望着憔悴几分的高骈,恭敬作揖行礼。 面对他的恭恭敬敬,高骈坐在主位,脸上毫无表情:“黔中诸蛮,清剿得如何了……” 鲁褥月闻言回答道:“诸蛮躲于山中,不易搜捕。” “黔中诸蛮大小二百余部,想要清剿,没有数十年苦功,恐难成功。” 唐代的黔中道面积虽大,但由于农耕技术不如明清发达,故此当地的人口也不如明清那么多,土民不过五六十万口罢了。 这五六十万土民,分为大大小小二百多个部落,其中与汉人习性相当的,基本都进入了封建制。 靠近岭西、大礼方向的,则是以部落联盟制、封建领主制和残留奴隶制为主,各个部落的科技水平也各有不同。 有的可以制作青铜器,有的则是还在使用石器,故此唐军对付起他们来,只要能搜捕到,与砍瓜切菜无异。 只是问题在于,黔中道地域太广,九山半水的地形极易躲藏。 即便高骈手里有数十万三川百姓,但想要做到彻底的征服诸州群蛮,没有数十年的苦功是无法做到的。 想到这里,高骈沉吟道:“留兵二万给你慢慢收拾这群不服王化的群蛮,调兵二万给王郎君,看看能否招降澧州、朗州的洞蛮和盗寇,随后攻入湖南境内。” “此外,告诉梁缵,不必收手,用最快的速度将岭东的盗寇解决。” “最后派兵告诉江陵府的萧邺,加强秭归和夷陵的驻兵,绝不可让刘继隆占据江陵。” “他若是兵马不足,吾亲令四十三郎率水师驰援秭归、夷陵。” 高骈虽然有些颓废,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在现在倒下。 大唐的局势已经足够危急,三川战败和黄巢入侵中原的消息若是传开,且朝廷无力击败黄巢的话,那朝廷的威信恐怕会直接扫地。 届时诸镇四起,自己若不能及时掌控江南,后续再想拿下江南就困难了…… 高骈这般想着,鲁褥月却欲言又止:“高王、时局如此,您何必……” “好了,你退下吧!” 高骈显然知道鲁褥月准备说什么,但他有自知之明。 高钦无太大本事,且刘继隆势大还强壮,而自己年长刘继隆十二有余。 自己若是为自家谋划,且不说败坏渤海高氏的名声,单说自己身死后的高氏局面,恐怕不会比南北朝那些王公贵族好到哪去。 “末将告退……” 眼见高骈是真的没有想法,鲁褥月只能叹气离开。 往后几日,黔中境内的唐军开始在高骈的军令下一分为二。 鲁褥月率两万唐军留在黔中围剿诸蛮,王重任亲率两万唐军劝降澧州向瑰、朗州雷满,并出兵攻打湖南。 除此之外,坐镇岭西的梁缵也留兵万余驻守岭西,率领余下三万兵马向岭东攻打而去。 在高骈东进的同时,洪州的康承训留兵一万驻守洪州与盱水防线,率军四万兵马渡过长江,北上占据滁州、寿州,沿着运河向武牢关防守而去。 “你说什么?!” “黄王,康承训那老匹夫率军渡过长江,眼下在滁州、寿州驻兵,我军几次进攻都被击退,如今康承训正分兵往洛阳而去!” “此外,高骈出兵突袭邵州、潭州,朗州雷满与澧州向瑰投降高骈,与高骈一同夹击我军。” “湖南、岭东诸州县的官吏豪强得知高骈率军而来,纷纷开城投降,我军已丢失数州之地!” 南阳城外,黄巢眼看自己包围南阳近一个月还未拿下,反倒是让康承训、高骈有了偷袭自己的机会。 得知局势渐渐不利于己方后,黄巢此刻不免有些慌乱,但他见到牙帐内众将尽皆看向他,他便连忙假装沉稳道: “不过区区边陲数州之地的得失,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至于湖南、岭东等处官员豪强作乱,想来尚让他们会清楚该如何做。” “吾虽不惧高骈,然南阳着实坚固,眼下若是继续与刘瞻僵持,必然会丢失先机。” “传吾军令,都虞侯霍存领湖南军五千,民勇三万,继续包围南阳城。” “余下兵马,明日尽数随吾拔营,攻打汝州,杀入洛阳!” “末将领命!!” 黄巢说到杀入洛阳时,整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亢奋起来,而帐内的黄存、朱温、葛从周等人也纷纷起身作揖,接下了军令。 待军令下达朱温等人先后离开牙帐,只留下了黄巢与黄存。 眼见朱温他们离去,黄巢脸色这才沉了下来,目光看向黄存道: “快马南下,告诉三叔和四叔,若是高骈举众来攻,立即撤回湖南,与尚让坚守湖南。” “若湖南守不住,便渡江北上,撤入淮南道!” “是!”黄存听后并无异议,而是立马应下,同时躬身退出牙帐而去。 不多时,快马从营盘走出,向南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河北、河东、河南、淮南及两浙都知道了黄巢北上进犯洛阳的消息,各地粮价骤涨,百姓压力愈发沉重。 一时间,不少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许多盗寇甚至聚集数百人便敢于袭击县城,而更多的人则是选择从军来混口饭吃。 商州刺史王枢以“驻兵所食过多,州库空竭,减百姓折籴钱”,百姓得知,愤而哗乱,举棍殴杀刺史王枢。 城外官军得知,出兵镇压乱兵,上洛百姓死难半数。 斛斯光得知此事,亲率五千马步兵出蓝田关,突袭上洛县,占据上洛、商洛二县,对峙武关唐军。 腊月二十二日,天平都将张思泰、李承佑裂袖结义,举兵驱逐天平军节度使张裼,自称留后。 种种大事接连上演,令身处成都的刘继隆都看了眼。 “这黄巢倒是会抓机会,好在我军也占了便宜。” 成都府内,刘继隆毫不吝啬的称赞黄巢,同时为斛斯光大胆出击,夺取上洛二县的行为感到高兴。 不过高兴归高兴,黄巢主动进攻洛阳,这的确打乱了他的计划。 “殿下,这黄巢如今占据河淮十余州,若是再让他攻破汝州,进驻洛阳,则更加势不可挡。” “末将以为,即便关中粮草不济,眼下也必须出兵,必须抢在黄巢攻入洛阳前,先一步攻入洛阳!” 正堂内,王建主动起身对刘继隆提出建议,而张武他们则是还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多,可见王建的政治嗅觉还是灵敏的。 刘继隆虽然没准备出兵洛阳,可黄巢把局势推到如此地步,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准没准备好的问题了。 真让黄巢打入洛阳,断绝李漼南下道路,那李漼只能北上太原,这对刘继隆攻打河东不利。 河东河北必须群龙无首,所以李漼只能南下,不能北上。 想到这里,刘继隆沉声开口道:“传令,令高淮加快脚程返回成都,二十四日以前必须抵达成都!” “令都督高进达准备钱粮马匹,尽数调往华阴!” “是!!”听到刘继隆这么说,堂内众将纷纷作揖应下。 “王建、李阳春、马懿!” “末将在!” 刘继隆看向王建三人,三人连忙起身回应。 “你三人点齐南下的北军将士,二十五日卯时三军开拔北上。” “末将领命!!” 三人拔高声音应下,刘继隆则是侧目看向张武:“眼下我军刚刚夺取三川全境不久,南蛮必然会趁吾调兵北返时出兵。” “若是南蛮来犯,不必自我束缚,尽可出兵讨击。” “若是能收复嶲州失地,甚至夺取会川城,当记大功!” 张武不敢怠慢,连忙作揖:“殿下放心,区区南蛮,若是胆敢来犯,末将不介意饮马牦牛河(金沙江)。” “如此甚好!”刘继隆见他信心十足,加上这次南下感觉到了张武成长不少,故此便放下心来。 他目光扫视堂内众人,眼见无人提出疑问,故此便吩咐众人各自退下休息,等待拔营北上。 三日时间恍惚而过,随着南下的三万多北军队伍踏上北返道路,这天下也愈发热闹了起来。 “杀!!” “放!” “嘭嘭嘭——” 腊月二十八日,黄巢天平忠孝军及湖南军三万,裹挟民勇十万强攻汝州。 此时驻守汝州的兵马,主要是忠武军和宣武军的两万戍兵。 驻守鲁阳关的忠武军都将周岌(ji)眼见黄巢来势汹汹,干脆舍弃鲁阳关,东逃许州自守。 鲁阳关失陷后,黄巢大军势如破竹,连续攻破鲁山、龙兴、襄城、郏县、梁县、临汝等县,距离洛阳不足百里。 伊阙关、大谷关、轩辕关等处还有神策、东畿及陕虢等处两万兵马。 此时此刻,朝廷所面临的局势岌岌可危,李漼也无法保持朝会只开三刻钟的习惯,几乎每次朝会都要开一个时辰以上。 饶是如此,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来阻止黄巢大军北上。 “陛下若是不弃,臣愿意率忠武、宣武等军与贼军决战于伊阙。” 乾元殿内,看着上百臣工竟然无人开口,张议潮即使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向李漼毛遂自荐起了自己。 面对张议潮的毛遂自荐,这些原本还沉默寡言的臣工,此刻却议论纷纷。 他们所议论的事情,无非就是张议潮和刘继隆的关系,担心张议潮掌握兵权后,于朝廷不利之类的话。 对此,张议潮虽有准备,却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疲惫。 若此次领兵前来的是刘继隆,他自然不会毛遂自荐。 可如今领兵前来的是黄巢,一个借助刘继隆名声拉起队伍,又立马自立的人。 这样的人,张议潮不认为他的兵马能有刘继隆麾下那般军纪。 放任这样的人进入洛阳,数十万洛阳百姓只会遭受疾苦,这才是他毛遂自荐的原因。 “陛下,臣愿意领兵前往!” 在众多议论声中,杨复光上前一步,恭敬作揖道: “如今忠武、宣武等镇兵马集结于伊阙县,尚有一万二千余精锐。” “只要陛下准许臣便宜行事,臣即便无法挡住黄贼,也能为陛下东狩、北巡争取时间!” 杨复光的话说罢,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启用张议潮的李漼,此刻立马坚定了起来。 他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轻咳几声:“如此,那便以杨复光为天下兵马都监,监督诸道大军,镇压黄贼兵马。” “臣定不负圣恩!” 杨复光恭敬作揖,接着便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没有索要军饷,这让李漼有些不安,脸色也不太好看。 故此李漼特意看向于琮,询问道:“于相,眼下国库之中还有多少钱粮可供调用。” “回陛下……”于琮走出,脸色难看道:“今岁诸镇起运甚少,加之天平军乱,石镜镇将董昌作乱并占据杭州,诸道运抵钱粮甚少。” “眼下国库之中尚能调拨钱帛粮秣,均不足二百万……” “混账!咳咳……”听到天平军和杭州出现乱兵,李漼气得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瞧着他那副咳嗽且虚弱的模样,殿上群臣都不免忧心忡忡。 尽管大唐还占据大半天下,可这大半天下似乎尽是麻烦,四分五裂。 “陛下,臣建议陛下趁贼兵尚未包围武牢关,走武牢关东巡扬州而去。” 殿内,劝谏迁都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却见是谏议大夫卢携在谏言。 “糊涂,眼下三关尽在朝廷之手,河东又有数万大军,河北也有十余万大军可供朝廷调遣,何来迁都之说?” “陛下,臣建议调河东王铎、崔铉率军入朝,定能击退黄贼!” “陛下……” 原本还沉默寡言的群臣,此刻听到卢携的迁都言论后,纷纷运转起了自己的脑子,向坐在金台上的李漼提出了各类建议。 显然,他们都不愿意迁都,毕竟他们才经历过一场迁都,折损的财富至今还未回到手中。 如今再度迁都,那便代表他们这一年多来的谋划,尽皆作废。 事实上,这些世家官员也确实不如先祖聪慧,大部分都是因为门第才得以在科举中脱颖而出。 他们并没有什么才学,甚至许多人都目光短浅,不然也不会在洛阳购置那么多田宅。 真正的聪明人,如北司的四贵及南衙的许多重臣,他们早就猜到还会有下一次迁都,只是没想到这次迁都,竟然是被一群泥腿子逼迫的。 刘继隆虽然出身低微,但起码是朝廷正统的军将出身,也是朝廷任命过的陇右道节度使。 被节度使打入都城虽然丢脸,但大唐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若是被一群泥腿子打入都城,那还真是自西汉末年,绿林军攻破长安以来的第一次了。 正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继而在南方的布置上,主要以东西夹击为主。 不曾想黄巢丢下湖南,直奔洛阳而来,而信誓旦旦能挡住刘继隆的刘瞻,竟然落得被黄巢包围南阳的结局。 想到这里,群臣脸色尽皆难看,而路岩虽然没有置办太多田宅,但也不想轻易抛弃洛阳。 因为他觉得高骈与康承训还未成气势,若是现在就迁都南下,他并不好押宝。 “陛下,东畿还有六万兵马,何必担心贼兵攻入洛阳?” 路岩不得不站出来稳住局面,同时说道;“叛军兵马,已经随刘继隆南下三川,而此前所谓的兵分多路也并未出现。” “臣以为,所谓兵分多路,乃刘继隆为迷惑朝廷,故意放给长安义士的消息。” “刘继隆的目的,本该就是三川,而今三川已经拿下,其目的已然达成,自然不会再重新兵分多路进攻河东和河淮。” “眼下可抽调陕虢两万兵马,驻守伊阙关、大谷关和轩辕关。” “东边的武牢关,理应调东畿兵马接管。” “贼兵虽然号称三十万,但善战者不过三五万,此前以多打少,方能取胜,而今朝廷以多击少,自然取胜!” 路岩三言两语间,倒是给足了那些不想迁都之人自信,他们纷纷根据路岩的这番言论附和起来。 李漼一时间也无法决断,故而将目光投向于琮、亓元实、齐元简等人。 “陛下,臣以为府库还算充盈,暂且不必惊慌。” 于琮的话,如秤砣般稳住了李漼那动摇的心思。 “陛下,神策军骁勇善战,对付些许贼寇手到擒来。” “贼军若蝗虫,不事耕种,全靠劫掠。” “只要朝廷坚守月余,高千里及康敬辞二人,定然会将这支贼寇荡平!” 北司的亓元实也在此刻给出了建议,这让李漼心底那丝动摇彻底消失不见。 “好……好好……” 李漼不断点着头,称赞道:“若非有诸位爱卿,朕恐怕已然受他人蛊惑了。” “传旨,调陕虢兵马驻守三关,朕倒是要看看,区区草寇,如何攻破我大唐关隘!” “陛下英明……” 李漼的这番话,赢得了所有不想迁都大臣的心,也让谏言迁都的卢携遭到了敌视。 卢携见状气恼,但也不敢表明,只能随大流的赞颂皇帝。 在李漼决定死守洛阳后,快马很快从洛阳疾驰而出,向东西而去。 三万陕虢兵马被抽调二万驻防洛阳南部三关,同时康承训也接到了皇帝的催促,令其速速解决入寇中原的黄贼兵马。 在李漼的镇定下,实力不足的黄巢军队,果然在伊阙县撞了个头破血流。 “杀!!” “砰砰砰——” 伊阙县,作为伊阙关南部的城池,伊水从它东侧流淌而去。 明明是正旦新春,然而欢迎咸通十一年的却不是爆竹声,而是喊杀声。 正月初一,在新春佳节的时刻,伊阙城被里里外外包围数里。 黄巢亲自率领天平忠孝军督战,令湖南军率领十万民勇强攻这高不过二丈,厚不过三丈的伊阙小城。 然而面对这看似并不高大的城池,黄巢大军却根本无法逾越。 杨复光亲率一万两千忠武、宣武兵马死守伊阙县,任凭那些民勇数量再多,却仍旧无法攻上关来。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七,七天时间过去,南方不断有军碟传来,看得黄巢目眦欲裂。 “黄王,梁缵率军攻打我军岭东,黄使君不断败北。” 葛从周带着快马走到伊阙城外牙帐前,由快马将岭南的情况通禀说出。 黄巢起身走到门口,抢过军碟查看,这才发现军碟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情报了。 如此说来,眼下黄揆即便没有退到广州,却也差不多了。 “直娘贼的……” 黄巢暗骂一句,随后远眺北边的伊阙城,仍旧可以看到自己麾下兵马在不断强攻,但这座城池却依旧矗立此处。 “必须先攻入洛阳,若是被刘继隆察觉,局势就不妙了!” 黄巢脸色阴晴不定,仔细思索后看向葛从周:“传令朱温,着他亲率天平忠孝军顶上,三日内必须要拿下伊阙城!” “末将领命!”葛从周不假思索应下,却又在应下后主动说道: “黄王,其实我军可以直接舍弃伊阙、伊阙关这条路线,改去进攻大谷关和轩辕关。” “嗯?”黄巢闻言皱眉,接着看向他道:“继续说。” “是”葛从周见黄巢同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他心里松了口气,同时解释道: “伊阙县与伊阙关,自古以来便难以攻打,相反大谷关和轩辕关更容易攻打,且关隘并不高大,守军也更少。” “末将以为,可派兵强攻伊阙关,随后等待大谷关和轩辕关抽调兵马驰援时,分兵突袭两关之一,或许能建奇功……” 葛从周说罢,忐忑的看向黄巢,黄巢则是琢磨了起来。 在他看来,葛从周所说可行,但他们兵力不够突袭,想要突袭,只能从南边调兵。 他略微思考,如今南边有周威驻守淮南,林言他们根本攻不进去。 与其将兵力浪费在东线,不如集中力量,直接攻下洛阳,以壮声势。 想到这里,黄巢颔首道:“此事吾已经有思绪,你且去传令吧。” “末将告退……” 葛从周见黄巢心动,倒也没有继续劝说,而是点到为止的离开。 在他走后,黄巢则是看向葛从周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叔父!” 忽的,突然出现的黄存让黄巢惊醒,他转头看向咧嘴笑的黄存,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底却忍不住皱眉。 黄存自称小黄王的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但他有自己的子嗣。 不管是此前送往陇右而失去联系的大郎君,亦或者是在湖南玩弄女人时,生下的二郎君、三郎君,总之他们都是自己的子嗣。 正因如此,黄存这番僭越的自称,让他心底十分不高兴。 但黄存毕竟是他侄子,他也不好说什么,至少在他能与刘继隆这些人对抗前,他还不打算整肃军中的内部问题。 “我们的粮草还够吃多久?” 黄巢往牙帐内走去,黄存闻言跟上道:“最少五个月。” “不过林言那边传来消息,他们的军粮只够三月食用。” “嗯?”黄巢落座,疑惑看向黄存,黄存也趁势说道: “以往那些被我们和官军抢过的地方,现在根本就没有人烟,弟兄们能抢的地方极少。” “再这么下去,除非拿下洛阳,亦或者攻破淮南的寿、滁二州,劫掠淮南富庶之地,不然我军最多四个月就要断粮了。” 黄存的话,让黄巢眼皮忍不住跳了两下。 他确实没想到抢过的地方会成为白地,他还以为朝廷会蠲免百姓赋税,重新安置百姓耕种那些熟地。 结果朝廷什么都没做,导致他们根本没得抢。 这样下去,他们即便攻下洛阳,也撑不到夏收的时候。 黄巢只觉得头疼,但还是尽力找补道: “康承训既然抽调兵马北上,那留在洪州的兵马肯定不会多。” “你传信给尚让,告诉尚让和三郎他们趁机走袁州东进江西,若是能攻入江东则更好!” “江东富庶,开元年间便有六百余万口,鲜少经历战事,定然有足够的粮食。” “届时我军占据湘水、潼关以东,黄河以南这肥沃之地,便是面对刘继隆也有一战之力。” 提起刘继隆,黄巢后知后觉的降低了声音,只因他不免想到了自己送往陇右的妻儿。 他们到底是落入了刘继隆手里,还是死在了路上? 时局如此混乱,黄巢过去几年根本来不及想这些。 如今洛阳城就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大事可成,自然开始寻思这些事情了。 若是家人死在了半道上,他虽然痛苦,也还能承受。 但若是在刘继隆手中,那他…… 黄巢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兴许到了那一步,他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总之天下就在他眼前,为了几个妇孺而抛弃天下,这种事情他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眼神冷冽看向黄存,黄存被他这眼神看得口干舌燥。 “这几年,三郎和四郎可曾与你提起过妻子的事情?” 黄巢幽幽开口,黄存听后缓了口气,摇摇头道:“并未。” “叔父您安排的去向,我等自然放心,更何况这些年也没少玩弄那些世家名门的女子。” “几位婶婶,又如何比得了这些女子呢……” 他没心没肺笑着,黄巢却十分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 “你说的不错,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更别提子嗣了。” “只要我们还活着,女人和孩子有的是。” “你日后目光也要放的长远些,吾家中子嗣尚幼,这黄氏还得你撑起来。” 黄存闻言,眼底忍不住闪过几分期盼,却又连忙低下头道:“叔父莫要取笑某了,即便没有某,还有林郎君呢……” 黄巢摇摇头,叹气道:“林郎君虽是吾甥,然毕竟姓林,而非姓黄,与你是比不了的。” 他话音落下,黄存却因他这句话,思绪混乱起来。 不等他理清思绪,却见黄巢继续拍了拍他的肩,低声与他说道: “诸子尚幼,汝当勉励之……” (本章完) 第444章 国祚将倾(万字大章) 第444章 国祚将倾(万字大章) “窸窸窣窣……” 正月初六,当关东打得热火朝天时,刘继隆却率领入蜀汉军刚刚穿过巴山,走入了兴元府。 兴元府即曾经的汉中,昔年刘邦在此北征,刘备亦在此称汉中王,而今属山南西道管辖。 陈靖崇驻跸此地,本将此地管辖的井井有条,但随着汉军率军走入兴元府,南征返回的汉军将领们,这才发现此时的兴元府与大半年前他南下时风貌全变。 正月的兴元府百姓,本该在田间翻地,随后回家享受片刻温暖。 可如今,官道上不知为何出现了许许多多穿着破烂的百姓,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他们见了汉军顺官道走来,连忙跪到官道两旁。 青壮沉默,孺子不明所以。 “阿耶,我冷……” “再熬熬,衙门的官耶说很快就发衣裳了。” “真的会发衣裳吗……” “会的、会的……” 沿途经过的汉军兵卒,都用种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们,但军令如山,没有人敢擅自脱离队伍去帮助他们,只能忍下这份不忍,继续向前走去。 直到前军的李阳春看到这些从东边往西边走的饥民,他这才勒马道: “怎么回事,兴元府境内哪来的饥民?” 李阳春质问左右别将及前军长史,三人也不太清楚情况。 “都尉莫急,某这就去前边的乡里询问乡长。” 前军长史作揖表态,随后抖动马缰,带人往前方不远处的乡村赶去。 李阳春驻跸原地,皱眉看向跪在官道左右的这些百姓。 他们跪在地上,仰视着汉军,眼神里有几分期盼,但更多的还是惧怕。 李阳春抖动马缰上前,翻身下马扶起一个四旬左右,却因为营养不良,不过五尺出头的枯瘦男子。 “你们从何处来的?是兴元府遭了灾,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饥寒如此?” 李阳春毕竟是临州大学走出的,他自然学过刘继隆的思想课程,也知道百姓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他对百姓十分客气,那四旬男子闻言开口,但说得话却有些含糊,李阳春都不由皱紧了眉头。 “都尉,他们好像说的是荆楚音。” 左右别将出身山南西道,自然分得清蜀音和荆楚音。 大唐虽然自开国就推广长安与洛阳间的中原雅音为官话,但大部分百姓还是操着一口乡音。 即便会说官话,但由于乡音的缘故,说出来的官话也五音不准,难以听懂。 “军中有没有会说荆楚音的?” 李阳春舒展眉头询问,左右别将闻言便立马派快马在前军询问起来。 不多时,便有三五名会说荆楚音的汉军兵卒被带到了李阳春面前。 李阳春让他们充当翻译,这才了解到了这群流民的来历。 几日前,陈靖崇眼见山南东道局势乱成一团,他果断从房州出兵攻打襄阳西北部的均州。 彼时由于山南东道深受黄巢兵马其害,许多乡野百姓为了活命,纷纷逃离邓州、唐州,逃亡均州、襄州、江陵府而去。 陈靖崇收复均州后,这才发现均州涌入了大批流民,于是将他们向兴元府安置而来。 不过由于事前准备不足,尽管已经设有粥棚为他们提供粗粥,但仍旧缺乏衣物。 “均州有多少你们这样的流民?” 李阳春闻言,语重心长的询问起来,而那流民汉子闻言回答,经兵卒翻译道: “起码二十几万人,每天都有几千人渡过汉水,涌入均州。” “听说江陵府和襄州等处不收流民,所以流民都往均州逃难了。” 李阳春闻言颔首,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时,前往前方乡里的前军长史也策马返回,并在李阳春身旁下马道: “打听到了,这些流民都是陈都督从均州解救迁徙过来的,眼下兴元府的官吏正在安置他们,但南郑等县的衣食不足,所以只能让他们前往西县。” 前军长史所说的,与李阳春了解到的差不多。 李阳春听后颔首,凝重道:“此事必须立即告诉殿下,不然以这天气,每耽搁一天都会多死好几百人。” 他看向前军长史和左右别将:“你们领兵继续前军,某去求见殿下。” “是!”三人作揖应下,李阳春也没有耽误,翻身上马便往中军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当李阳春隔着老远便看到与罗隐、王建等人交谈的刘继隆时,他连忙持缰作揖:“殿下!” 刘继隆见到李阳春赶来,此刻也觉得十分诧异,但随着李阳春靠近,并把兴元府眼下局面交代清楚后,刘继隆立马清楚了事情严重性。 “传令、所有兵卒将备用的旧袄都发给前方流民,再拿出半数粮食交给他们。” “是!!” 王建、李阳春等人作揖应下,随后便按照刘继隆所说军令前去操办。 在他们走后,罗隐这才策马上前,对刘继隆恭敬开口道: “殿下,臣有建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刘继隆知道罗隐自小饱受歧视,所以做事有些小心翼翼,并未多说别的,只是安静倾听他接下来的建言。 见刘继隆同意,罗隐心里有几分欣喜,接着他才继续说道: “殿下,臣以为您不该太快去攻打洛阳,甚至可以放任黄巢兵马攻入洛阳。” 刘继隆听后略微皱眉,解释道:“吾也曾这么想过,可若是放任不管,河洛数十万百姓恐难保全,且河淮乱战也会加剧,百姓也会因此流离失所,人口锐减。” 对于刘继隆来说,他自然乐意看到黄巢攻入洛阳,把洛阳那些官员尽数解决,这也省去他一番手段。 不过放任黄巢攻入洛阳,届时唐廷威信彻底扫地,各镇必然开始割据作战,群雄四起。 最后受难的只会是河东、河北、河淮等道百姓,而这些百姓日后都将是刘继隆的百姓,都将是新王朝的子民。 唯有足够多的人口,才能实现他心中抱负,所以放任人口被屠戮而不管,这不是他想做的,也不是他应该做的。 罗隐倒是没想到,自家殿下不止是表面尊重百姓,而是从骨子里的重视百姓,故此错愕片刻。 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因为片刻之后,罗隐便继续道: “殿下如此重视百姓,合该天下共主。” “然殿下莫不是忘记了,百姓也有腿,百姓也懂得趋利避害。” “倘若中原乱战,百姓自然会寻觅安全去处,正如眼下的山南东道百姓在源源不断涌入均州,涌入殿下麾下一样。” “臣不建议殿下现在去攻打洛阳,但并不是不让殿下接纳百姓。” “相反,臣以为殿下此刻应该派大将收复那些未被贼军占据的官军之地。” “贼军善于流窜,军粮全靠劫掠,故此在一个地方呆不长久。” “殿下此时可派快马前往长安,令高都督他们释放一些殿下为至尊着急的消息,以此来缓和殿下与朝廷的关系。” “朝廷若是知晓,加之如今贼军寇京,必然会顺着这个台阶走下,如此殿下您便不再是朝廷眼中的叛军,而是节制诸道的汉王。” “若是贼军攻入洛阳,殿下您可视局面去解救洛阳,亦或者将朝廷往江南推去。” “届时再派大将出兵占据山南东道各处,而山南东道受贼军与官军祸乱,百姓见我军入境,必然箪食壶浆、倒屣而迎。” 罗隐三言两语间,将自己的建议说给了刘继隆倾听,但刘继隆却觉得有些不靠谱。 他眉头微皱,有些踌躇的看向罗隐:“朝廷会这么轻易接纳吾?” 虽说刘继隆也想过趁唐廷破败时,利用北司和南衙的矛盾,奉天子以令不臣,但这么做拖得时机太长,很容易出岔子。 但如今若是以罗隐的建言进行,那便省去了不少时间。 只是他还是有些担心,担心李漼那个小心眼的皇帝,是否会同意自己节制诸道。 虽说唐廷不久之后就要败亡,但李唐二百多年的名声,尤其是以太宗为代表积攒起来的名声,确实还是很有用的。 历史上李克用明明造过大唐反,却还是被人视作大唐忠臣,原因就是大唐亲自为他洗刷了叛军的名头,而刘继隆也需要这个洗刷,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像李克用那样把事情做绝,始终都给大唐留有余地。 只不过李漼死要面子活受罪,几次都拒绝了他递来的台阶,这才导致他不得不征战拓土,大唐威信骤降。 原本刘继隆只想占据三川和关内道,对京畿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现在京畿在手不说,还多出了山南东道部分州县。 扩张太快,使得刘继隆不得不启用部分旧唐官员,且明明知道他们在耍手段,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底还是扩张太快,导致自己人不够用,只能用别人的人。 既然用别人的人,必然要因此而妥协一些事情。 妥协,这是刘继隆最不喜欢的事情,但政治需要的就是妥协。 若是能利用这次机会,将自己洗刷为大唐忠臣,那对于他接下来结束河东、河北藩镇割据的计划,会更加顺利。 不过,刘继隆还是担心李漼这个死要面子的家伙。 对此,罗隐则是轻笑着作揖道:“殿下何必担心?” “如今的局面,可不是那位至尊能做主的局面了。” 罗隐话音落下,不等刘继隆询问便主动说道: “殿下若是与朝廷和解,那我军与河朔三镇便无二异,可借此机会,好好治理关内、京畿、三川等地。” “待到诸道治理得当,再出兵东进,绝对比现在东出的成效要好。” “朝廷能与我军和解,诸镇见状也必不敢乱,哪怕割据自立,明面上还是需要尊崇天子,不至于重现南北朝与战国乱象。” “更何况,若是有藩镇作乱,您可请命讨平藩镇,朝廷即便不愿,也只能仰仗您,您也可以逐步扩张,比鲸吞更为安稳。” 罗隐的话,着实说动了刘继隆的心。 他要的不仅仅是平天下,而是彻底改变平民子弟没有出头之日的日子。 他要把世家豪强,士大夫门荫举荐之类的东西,统统扫入历史的垃圾堆去。 正因如此,他不能太快打下天下,却也不能太慢。 打得太快,中唐以来许多残留的问题就无法解决,最后也不过是个大号北宋罢了。 仔细想来,自己此前在成都时,确实因为黄巢打乱自己计划而有些慌乱,现在仔细想想,黄巢杀入洛阳,反而对自己有好处。 这么想着,他目光看向罗隐,夸赞道:“汝倒是了解朝廷。” “非臣了解朝廷,而是臣了解南衙北司的那些世家豪强。” 罗隐恭敬回应刘继隆,刘继隆也颔首道:“依你之见,吾眼下不必理会关东战事?” “非不理会。”罗隐摇摇头,又解释道:“机会稍纵即逝,但臣以为,殿下能够抓住。” 他只是这么一说,刘继隆便明白了他口中的机会。 若是黄巢攻破洛阳,无论李漼逃亡何处,河淮及山南东道都会出现权力真空。 那个时候,便是自己能好逼迫唐廷服软,趁机扩张自己势力,洗白自己身份的时候。 想到这里,刘继隆微微颔首:“吾明白了。” 他话音落下,不等罗隐开口,便对罗隐吩咐道:“传令三军,每日行军四十里即可。” “是……”罗隐应下,心里清楚自家殿下采纳了自己的建言。 此前汉军每日行军六十里,如今降低为四十里,可见刘继隆对于黄巢攻打洛阳之事不再着急。 罗隐在心底缓了口气,他清楚自己建言的机会不多,若是不能成功,那他这辈子便很难光耀门楣了。 好在他第一次建言便取得成功,日后只要再出奇谋,必然能挤进汉军牙帐中…… 罗隐沉默下来,但刘继隆却仍旧在继续策马前进。 随着他不断靠近南郑县,官道两旁的那些流民身影也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各伙兵卒以伙长为主,伙长将他们备用的破旧战袄给翻了出来,抛向这些穿着破烂且单薄的百姓。 刘继隆瞧着,这些百姓高五尺二三寸,可整个人估计还没八九十斤重,瘦得好像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掰断他们的骨头。 孩童四肢纤细得厉害,几乎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肚子却鼓胀得不行,要么吃了观音土和树皮无法消化,要么就是有虫病。 “留下两个团的兵,调军医为他们诊治,从兴元府的惠民药局拨药材!” 刘继隆看向罗隐,不忘交代。 罗隐连忙记下,同时派人通禀王建、李阳春、马懿、高淮等人。 队伍在前进,前方出现的百姓也越来越多,直到他们抵达南郑时,南郑城外已经有数万衣衫褴褛的百姓住在城外的帐篷,眼巴巴的看向他们。 备用的战袄发放殆尽,但还有许许多多百姓没有避寒之物。 刘继隆走上南郑县城楼,兴元府的官员们也连忙赶来。 他扶着女墙,俯瞰城外那数万流民,却见他们此刻已经穿上了汉军的破旧战袄,得到了一些胡饼和军粮。 “这些流民,陈靖崇是怎么安排的?” 刘继隆头也不回的询问,兴元府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作揖道: “启禀殿下,陈都督本意是将他们迁入兴元府,聚集为乡,将兴元府尚未开垦的那些坡地和荒地尽数交给他们开垦,由衙门提供钱粮来赈济他们,直到他们可以自力更生为止。” “不过兴元府内钱粮,有八成都起运送往了长安,如今兴元府内钱粮只有二十余万石。” “其中有十五万石是军粮,能调给这些徙民的,只有八万六千余石。” 官员话音落下,刘继隆又询问道:“迁徙之时,都登籍造册了吗?” “已经登籍造册过了,但关东战乱,每日都有百姓被送往兴元府,每日都在增加人数。” “如今送抵兴元府的文册中,徙民有五万六千余户,二十七万四千余口。” 官员恭恭敬敬的回禀,以此来证明自己没有失职。 毕竟用八万六千石粮食来暂时养活这二十七万百姓,平均下来,每个人也不过分三四斗米罢了。 这点粮食,顶多能养活他们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得指望长安发粮。 对此,刘继隆也觉得自己似乎该改一改自己的“财政起运留存”制度了。 地方衙门赋税,起运八成,留存两成,这是在陇右时期定下的制度。 当初陇右面积虽然也大,但各地都有余粮,所以两成的留存足够衙门日常开销。 如今局面变了,他麾下疆域变得更大,各地面对的天灾人祸不一样,需要的钱粮也不一样,得适当改改了。 不过留存和起运这件事,处理起来还是得小心,若是一不小心,那就成了大明第二了。 明代许多制度都不错,但财政制度无疑是有很多问题的。 其中财政制度最大的问题,主要就是朱元璋让地方衙门先满足地方所需,然后再起运,这就给了地方衙门很大操作空间。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衙门来说,怎么才能算是满足所需? 人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钱多,衙门也是一样。 这钱放在他们手里容易,再想拿出来就困难了。 明代官员看似贫穷,实际上许多个人支出都算在县衙之中,甚至干脆划出一笔钱叫做常例银来供正官用度。 海瑞就曾经写过,淳安这种贫苦的县,每年竟然能挪用给正官二千七百多两常例银。 要是明代一千四百多个县,每个县都挪用两千多两常例银,即三百多万两赋税被官员挪用,而且还是合法的。 这就是钻制度漏洞,所以刘继隆很少留给州县衙门很多钱粮,基本都是二成,遇到事情再紧急调拨。 不过现在疆域扩大,就得改改比例了,暂时调整到起运七成,留存三成是比较不错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罗隐道:“日后各州县,将起运降低到七成,留存三成。” “是!”罗隐应下,刘继隆继续看向兴元府的官员们:“府中是否还有尚未起运的粗布?” “回殿下,有一万七千二百匹。”兴元府的长史走出来作揖回禀。 “尽数发给城外百姓,若有石炭也尽数发放。”刘继隆说罢走下城去,留官员们面面相觑。 罗隐跟上他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兴元府的府衙。 在他们返回府衙休息后不久,南郑的城门打开,将一匹匹粗布和可以御寒的草束,乃至许多石炭都发给了城外的百姓。 为了不让刘继隆失望,兴元府的官员又令人运出粮食,每人发二斤粮食。 “阿耶,衙门真的给我们发布匹了!” “还有石炭和粮食!” 几个领到布匹和粮食的孩童高高兴兴的谈笑着,哪怕衣衫破烂,此刻的他们却已经有了精神,不似此前那般萎靡。 “还是汉王好啊……” 瞧着这些孩子,附近领到东西的百姓都忍不住感叹起来,语气中隐隐带着哭腔。 自大中群寇四起而来,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即便没有兵匪,平日里还有衙门前来勒索的胥吏。 倘若交不出勒索的钱粮,动辄被扒倒屋舍,烧毁棚舍。 如今走入汉军治下,明明朝廷称呼其为凶恶之叛佞,可这些人却真正让他们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官,什么才是真正的吏。 汉王好不好,朝廷说了不算,只有他们手中沉甸甸的布匹和粮食能说了算。 反正在朝廷治理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从朝廷那里得到什么,只有失去。 “直娘贼的,汉王收留某,某日后定要好好种地,好好缴纳赋税来报答汉王!” “某也是!” “某也一样……” 不过些许布匹和几千石粮食,刘继隆便收获了数万民心。 不是他有多么英明神武,只是与此时的唐廷和诸镇节度使相比,他还算个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因为在他给流民发布匹和粮食的时候,朝廷却在想着百姓手中的粮食。 “唱……” “上千万岁寿……” 洛阳乾元殿内,眼看群臣聚集起来,坐在金台上的李漼脸色晦暗,看上去很不健康。 “陛下,今早贼军分兵攻打伊阙关,伊阙关告危,不得已抽调大谷关、轩辕关兵马。” 朝会刚刚开始,作为枢密使的亓元实便主动开口,只因为伊阙关是杨玄冀在指挥防守。 尽管杨玄冀败仗一堆,但他毕竟是北司的人,所以亓元实只能抽调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去协防伊阙关。 只是他话音说出后,殿上便议论声不断,逼得鸿胪寺卿只能唱声道:“静!!” 殿上声音骤然消失,但对于亓元实擅自调动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殿上官员却都充斥着不满。 哪怕是李漼,此刻也不免带着怨气道:“伊阙关有一万兵马,为何还要抽调大谷关和轩辕关的兵马?” “陛下,贼兵攻势凶猛,唯有抽调其他兵马,才能守住伊阙关!” 亓元实拔高声音回应,这让李漼皱眉。 北司的底子,早就被他摸清楚了,如今天下诸镇都知道北司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懒得为北司遮掩。 宫中禁军,早就被他换成了东畿兵马,他也不担心北司谋害于他。 亓元实应该清楚这些才对,为何今日会如此大脾气? 李漼思索着,齐元简却站出来作揖道:“陛下,如今三关每日消耗粮食千余石,将兵又紧要肉食,而洛阳百姓囤积粮食,尽不售卖,即便朝廷有钱帛,也难以买到粮食。” “臣请陛下准许,敕令洛阳百姓不得私藏粮食,以此方能犒军……” 齐元简的话,令庙堂上不少官员纷纷皱起眉头,只因为他们清楚,洛阳城内真正囤积粮食的人是谁。 无他,正是这庙堂上的衮衮诸公。 相比较洛阳二十余万百姓手里的粮食,藏在他们这些衮衮诸公手中的粮食才叫多。 不过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揭发此事,而官军又确实需要粮食,所以他们都默认了从百姓手中抢粮这件事。 李漼虽然不太清楚事情原委,但他也知道,想要守住洛阳,必须满足军队所需。 因此面对齐元简的请命,他略微扫视殿上,不见有官员站出后,他便无奈点头道:“此事便由南衙操办吧。” “臣领旨……”南衙的官员们纷纷躬身行礼,亓元实与齐元简眼见事情倒向自己,当即退回了位置上。 眼见他们退下,路岩这时站出来邀功道:“陛下,康敬辞所率兵马,如今已经抵达宋州,最迟十日便能抵达武牢关。” “好!”难得听到好消息,李漼不免精神了些。 他本想看看还有没有好消息,只是令他失望的是,群臣在路岩结束话题后,尽皆选择了低下头颅。 李漼看着他们无动于衷,当即便站了起来,而鸿胪寺卿也很有眼色的唱声道:“退……” “上千万岁寿!” 群臣躬身唱礼,安静等待李漼离去后,这才依照班次退朝。 随着他们退朝,洛阳城内的神策军和东畿兵马便开始了破门拆家,威逼利诱的从百姓手中抢夺起了粮食。 一时间,洛阳城内破门、哭嚎声不断,一车车粮食被装运,而所谓的买粮则是不存在的。 买粮的钱被将领收入了口袋,粮食则是被一车车运往了伊阙关。 距离洛阳城不过二十余里的伊阙关,很快便见到了一车车粮食,以及一头头牛羊。 “直娘贼的,嘴巴都快淡出个鸟了,且把牛羊宰了,犒与军中弟兄吃!” 协助杨玄冀驻守伊阙关的李昌符走出城楼,看着运入关内的牛羊,骂骂咧咧的吩咐着。 所谓的伊阙关被强攻,那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 今日不知为何,城外的贼军十分安静,安静得让杨玄冀心里发毛。 正因如此,他时不时看向关外,同时走向李昌符。 因为他的不看路,所以他从后面撞向了李昌符,李昌符本来想骂,但看见来人是他,连忙赔笑道:“没有撞坏监军吧。” “李兵马使哪里的话……”杨玄冀也十分尴尬,于是询问道: “这城外贼军为何如此安静,莫不是在筹谋下一次攻城?” 杨玄冀问的问题,李昌符也想知道,但他并未与黄巢打过几次交道,只能带着杨玄冀走到女墙背后,扶着女墙看向关外。 但见伊阙关前的平川上,黄巢兵马扎营数里,旌旗飘飘,营内却不见喧嚣。 李昌符不明白黄巢在搞什么鬼,但为了显摆自己,他还是假装明了道:“监军,这贼寇粮秣全靠抢掠,如今恐怕是没有粮秣了,故此才如此安静。” “我们只需坚守数日,便可见到他们因为无粮而转向他处劫掠而去。” “原来如此。”杨玄冀恍然大悟,虽然他名义上打过不少仗,但实际上都是杨公庆或杨复恭在打,而他只管撤退。 事实证明他做得对,至少就眼下来说,杨公庆被汉军俘虏了,杨复恭也因为被俘过而不受信任,唯有他地位依旧稳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审视夺度,转进非凡的结果。 只可惜伊阙关背后就是洛阳,这次他不能撤军,也不能转进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看向了城外,似乎要通过目光,看到那自称“黄王”的黄巢在干嘛。 在他远眺的同时,却不知道黄巢也在远眺伊阙关。 “这伊阙关还真是坚固,若是强攻,恐怕得死不少人。” 牙帐前,黄巢双手撑腰,远眺北方的伊阙关,感慨着伊阙的坚固。 朱温、葛从周等人站在他身后,黄存则是站在他身旁。 眼见黄巢开口,黄存也趁机禀报道:“叔父,林言他们的兵马已经撤到唐州了,最迟四日便能进入汝州地界。” “嗯!”黄巢颔首,接着看向身后的朱温、葛从周等人。 “刘瞻那个老匹夫,还有杨复光那个阉宦,他们还不投降吗?” “回禀黄王。”朱温作揖道:“此二贼仍旧坚守城池,扬言誓死不降。” “誓死不降?”黄巢忍不住轻笑,表情露出几分不屑。 “等吾攻破了洛阳,吾倒想知道他们是降还是不降……” 他此刻信心满满,哪怕他知道康承训在赶往洛阳,他却依旧毫不慌乱。 自从他击败过康承训,他便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哪怕康承训继续率领四万兵马驰援洛阳,但只要他等到林言带来的兵马,他手上就有六万兵马和十万民勇,根本不用担心康承训那区区三万人。 如今的他,唯有担心不断偷袭他后方的高骈,以及至今都没有动静的刘继隆。 想到这里,黄巢对朱温、葛从周二人开口道:“你们如何看待汉军?” “汉军?”朱温皱眉,葛从周则是下意识看向朱温。 “没错,你们如何看待汉军和刘继隆。” 黄巢走入牙帐,几人跟随他脚步走入其中,在他坐下后纷纷坐下。 朱温沉吟许久,随即开口道:“刘继隆自然是英雄人物,但他出兵犹豫,此时得知黄王您兵临洛阳,恐怕悔恨不已。” 黄巢闻言颔首,接着看向葛从周,却见他也说道:“末将对刘继隆,亦是如此看法,至于汉军如何,想来能几次击败官军十余万众,定是强敌。” 眼见自己麾下两位良将都这么说,黄巢略微安心,同时对二人询问道: “汝二人以为,吾若是攻入洛阳,之后应该如何?” “自然是称帝!”二人不假思索的回答,令黄巢十分满意。 在他看来,只要他称帝,届时那些节度使必然会先后投降,而自己只需要先假意答应下来,然后再积蓄力量对付刘继隆便可。 不过他还是担心,毕竟刘继隆比他早拿下关中一年,虽说听闻关中也遭遇蝗灾,但若是刘继隆出兵来攻,他能否守住? 这么想着,黄巢继续询问二人道:“若是刘继隆举兵十余万来攻,我军能守住洛阳吗?” “这……”朱温也葛从周迟疑了。 他们虽然几次击败唐军,可刘继隆击败的唐军更多。 可以说,如果不是刘继隆吸引了大量唐军,歼灭了近二十万唐军主力,他们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攻入河淮。 要知道河淮放在此前,可是把他们围剿得抱头鼠窜,如今却犹入无人之境般。 刘继隆能歼灭二十万唐军主力,单这点来说,他们便远远不如。 若是刘继隆真的举大军来攻,他们还不觉得自己能抵挡得住。 “黄王,我军只有兵马六万,若是刘继隆出兵五万来攻,我军定然能将其击退,但若是超过五万,那……” 朱温虽然尽力往大了说,但他还是不敢说的太大,毕竟没和汉军交过手,而且刘继隆名气大的惊人,他也不敢自比刘继隆。 “无妨,说吧。” 黄巢露出笑脸,示意他们大胆的说。 朱温还是犹豫,倒是葛从周见朱温犹豫,担心他说了后被责罚,所以主动开口,为他分担道: “黄王,若是刘继隆出兵超过五万,我军恐怕不敌。” “且听闻刘继隆多马军,而我军身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河淮,届时若是无法在河洛挡住其兵锋,便要溃往淮南而去了。” 葛从周说的不错,河陇大马是出了名的,刘继隆又连连挫败王式、郑畋、高骈等人,麾下必然兵强马壮。 若是没有关隘和地势阻挡,战场推到河淮的话,他们更难击败刘继隆了。 黄巢闻言脸色微变,但他早就预料到了,故此他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心底却有了准备。 攻入洛阳是扬名,击败刘继隆才是立万。 不过黄巢虽然膨胀,却没有膨胀到觉得自己现在能击败刘继隆。 在他看来,想要击败刘继隆,起码要编练十万天平忠孝军、忠义军这样的兵马才行。 想要编练这样的兵马,他必须将淮南道牢牢掌控在手中,再趁机夺取江南才行。 只要夺取淮南道和江南,自己完全可以向刘继隆暂时服软,随后挑拨刘继隆和河东、河北藩镇的关系,趁他们打的死去活来时,暗自在江南发展。 等到他们快要决出胜负时,自己再出击偷袭刘继隆,夺鼎中原! 思绪落下,黄巢只觉得此计可行,故此看向葛从周道: “待攻破洛阳,葛郎你亲率三千天平忠孝军南下申州,在申、光二州募兵二万,编入天平忠孝军内。” “末将领命!”葛从周不假思索应下,接着又询问道: “黄王,末将若是去了申州,万一汉军攻来……” “无碍,吾自有办法。”黄巢示意其不用担心,但心底也闪过些许高兴。 葛从周这么关心自己安危,说明他对自己还是忠心的。 若是骗不了刘继隆,届时撤回申州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至于刘继隆是否会打到申州,他则是并不担心。 山南东道几乎被打成了白地,百姓四散逃亡,刘继隆若是出兵申州,怕是连民夫都凑不齐。 从关中到申州,八九百里路程,还都是陆路,刘继隆能出动的兵马也十分有限,定然不是自己麾下兵马的对手。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是得好好安排才行。 黄巢看向黄存,询问道:“快马派往湖南了吗?” 黄存闻言,脸上浮现错愕,毕竟他没想到自家叔父会当着葛从周和朱温的面询问这件事。 要知道后方不稳,这是兵家大忌,若是让将领知道,不免动摇军心。 “哑巴了?”黄巢催促他,黄存见状也只能老实说道:“已经派出三日了。” “嗯……”黄巢颔首,接着看向朱温与葛从周,与二人说道: “高骈此僚,趁我军攻打洛阳,联合世家豪强作乱湖南,如今岭东恐怕已经不保,湖南丢失,也不过只是这几个月的事情。” “吾已经派快马,令尚让率兵攻入江南西道,趁势夺取江南东西两道。” 朱温与葛从周听后倒是没有错愕,毕竟二人早就猜到了官军会偷袭后方,只是没想到后方丢失的那么快。 如今黄巢将此事说出,显然是信任他们,所以他们连忙作揖:“黄王高明!” “若是能夺得江南东西两道,即可编练十万兵马。” “即便刘继隆如何强势,也不会是我军敌手!” “黄王英明!” 朱温与葛从周不断拍着马屁,黄巢满意颔首道:“事情是否能成,还得等等才能知晓。” “若是无法攻入洛阳,即便占据江南,我军也毫无名义可言。” “汝二人且下去休息吧,几日后还需要你们大展威风,才可使吾获得名义。” “末将告退……” 朱温与葛从周起身作揖,接着退出了牙帐。 在二人退出同时,黄存看向黄巢:“叔父,为何将此事告诉他们?” “不告诉他们,告诉谁?”黄巢反问黄存,随即抚须道: “吾观葛从周、朱温二人忠心耿耿,日后必然是吾之臂膀,也是汝之臂膀。” “汝莫要轻视了他们,他们才是我黄氏能否扬名立万的关键。” 黄存有些不服,但在黄巢那具有威慑的眼神下,他还是点了点头。 倒是在他点头的同时,已经退出牙帐,返回朱温牙帐的朱温二人才刚刚坐下,葛从周便开口道: “黄王让我战后去申州,届时你我兄弟恐怕要分离了。” 朱温不以为意,笑呵呵拿起自己偷藏起来的酒,展示给葛从周:“看看!” “你这混厮!”葛从周又气又笑,他明明记得这厮已经骗自己说喝完了,结果还有。 “某若早些说,这酒早就进了汝腹中,哪有这般时刻美妙。” 朱温打趣着,同时为葛从周摆碗斟酒,笑呵呵举杯道:“敬你我前程!” 葛从周笑着没说,但依旧与他碰了碗,随后一饮而尽。 待酒水下腹,葛从周这才擦嘴道:“黄王如此对待你我,你我定要报答他。” 葛从周本以为会从朱温脸上看到赞许,不曾想朱温嘴角向下,冷着脸说道:“某可不觉得黄王对待你我不错。” “你、这……”葛从周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朱温见他错愕,冷着脸说道:“莫不是忘记了黄王歌舞酒肉时,你我与弟兄们只能吃水食粥?” “这……”葛从周不知道该说什么,朱温也开口道: “古往今来,如他这般起于微末者,多是鸟兔死,走狗烹的手段。” “你我虽在他手下做事,却也需小心谨慎,保全自己为主。” 朱温这话让葛从周无法反驳,古往今来起于微末的草莽和庶族,确实手段狠辣。 “你自己想想吧。”朱温伸出手拍了拍葛从周的肩,见他沉默,朱温自己走到卧榻躺了下来。 葛从周见他躺下,错愕举起碗道:“还有酒,你不喝了?” 朱温背对着他,摆摆手,什么都没说。 葛从周见状,阴阳怪气道:“你不喝我喝……” 他虽然阴阳怪气,但却只是老老实实的喝酒,喝完之后便在牙帐内躺下休息了。 不多时,他的鼾声响起,而朱温却根本没睡,侧目看向他。 半个时辰后,察觉他不似伪装后,朱温这才安心的躺了下来。 即便如此,他双目也是看向了帐顶,眼底闪烁着野心。 “刘继隆、黄巢都能做的事情,凭什么他朱温不能做?” (本章完) 第445章 天子六逃(万字大章) 第445章 天子六逃(万字大章) “咕咕、咕咕……” 咸通十一年正月初十,随着伊阙关的黄巢所部不再攻城,伊阙关内的守军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伊阙关的守军都如此,更不用提更为险要的大谷关与轩辕关了。 大谷关位居三关中间,故此警惕性还稍微强些,可东边的轩辕关就不太行了。 轩辕关的守军是东畿齐克让的兵马,本有万余人,但被亓元实调往伊阙五千人,如今关内只有五千人。 饶是如此,依仗着山高路远,轩辕关的守军可谓吃肉喝酒样样皆全。 正因如此,轩辕关的守将齐克让或许没想到,此时此刻,就在轩辕关外数里的林中,已然聚集了两万余众披甲兵马。 飞鸟惊起,可由于距离遥远,加上此时正是寅时(3点),轩辕关内的唐军根本注意不到城外的变化。 此刻的唐军好似鹌鹑,不敢派出塘兵,只能守在关内,等待康承训的援兵。 正因为他们如此胆怯,故此给了黄巢机会。 “传令、半个时辰后天色微亮便向轩辕关攻去!” 林中,夜光下的林言正在与朱存、孟楷、李罕之三人交代。 他麾下有孟楷、李罕之、赵璋、张归霸、朱存等五名将领,其中李罕之为后起之秀。 正因如此,他留下张归霸与赵璋坚守淮南,防备周威与曾元裕突袭。 周威倒是好对付,但曾元裕骁勇善战,上次就是他解了康承训必死结局,林言不得不防备。 他们在淮南道攻掠不少州县,如今军中两万余人尽数披甲。 不过仅凭他们想要直接攻下轩辕关还有些困难,因此林言他们昨夜已经攻下了南边的登封县。 按照他昨天的军令,今日便会有两千兵马裹挟登封县百姓而来。 有了这些百姓,他们攻下轩辕关的把握就更大了。 这么想着,下完军令的林言开始了闭目养神,等待着天色变亮的那刻。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林间渐渐多出了些甲片声。 林言站起身来,目光环视左右:“开拔!” 伴随他一声令下,林中两万余兵马开始朝着六里外的轩辕关前进。 轩辕关位于位于洛太室、少室两山之间,两侧山崖怪石嶙峋,山势雄伟险要,山路曲折旋绕。 此时天色虽然微微发亮,但山间的云雾为黄部兵马遮掩了踪迹。 站在东西二百余步宽的轩辕关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雾浪翻滚,云烟缭绕。 尽管对于驻守此处的东畿兵卒来说,这些景色早已看腻,但站哨时,能看的也不过就这点东西。 正因如此,唐军的兵卒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些翻涌的云雾渐渐变浓,又过半个时辰,渐渐变淡。 随着云雾越来越淡,正在攀爬山路的黄部兵马身影也渐渐浮现出来。 箭楼上的兵卒揉了揉眼睛,本不相信,但看到山路上确实有一支兵马打着贼军旗帜而来,他手忙脚乱拿出木哨,骤然吹响。 “哔哔——” “直娘贼,发生甚事?!” “敌袭!!” “敌袭了,入他娘的!” “快起床穿甲!快!” 木哨作响不到三个呼吸,本就不算宽大的轩辕关内唐军便纷纷惊醒。 许多迷迷糊糊的兵卒,也很快被同袍唤醒,手忙脚乱的穿戴甲胄。 在他们穿戴甲胄的同时,林言却已经率领两万大军登上了轩辕关所处的缓坡上。 林言远眺轩辕关,轩辕关东西二百步,两侧都是山崖怪石,关隘不高,顶多两丈,且为夯土石块垒砌,比不上夯土包砖的坚城。 “杀!!” 林言早就准备好了简单的云梯,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等待本部兵马裹挟登封县百姓而来。 “呜呜呜——” 号角吹响,两万余黄部兵马顿时杀向轩辕关,然而此时轩辕关上不过数百兵卒,更多的唐军还在关内繁琐的穿戴甲胄。 由于没有护城河,两万多黄部兵马如潮水般涌向轩辕关,简陋的云梯一架架竖起,铁钩死死扣住垛口。 李罕之、朱存等将领指挥着天平忠义军的精锐兵卒打头,带着湖南军的兵卒一同口衔鄣刀,手脚并用,攀援而上。 “放箭!投石!” “嘭——” “额啊!!” 城上箭如飞蝗,滚木礌石轰然砸下。 撞击声与惨叫声中,中招的兵卒不断坠下云梯,但即便他们不断倒下,却仍有无数兵卒前赴后继,踏着他们的血肉向上猛冲。 “放箭!投石!” 守关的唐军列校拔出兵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其余守关唐军兵卒见状,纷纷结阵守住女墙,挥刀劈砍云梯,同时搬出投石和檑木、石脂等东西往下抛去。 “一群讨死的贼王八,都快顶上马道!” 眼见马道上已经传来了喊杀声,督促唐军的都虞侯们开始驱赶唐军兵卒顶上城头。 哪怕许多兵卒甲胄还未穿戴齐全,却也被赶了上去。 此时此刻的轩辕关头,已经有不少黄部兵马杀上了马道,李罕之及朱存等人也在左右掩护下登上城头。 他们与源源不断涌上马道的唐军对视,双方见面分外眼红。 “杀!!” 李罕之反手一刀劈开眼前敌卒咽喉,热血喷溅满脸,便是他自己也错愕片刻,晃了晃脑袋,清醒后振臂高呼: “弟兄们,如今已然先登,所有人擢升三级!!” “杀!!” 没有什么比高官厚禄更能刺激一个人,无数黄部兵卒开始自发结阵,砍杀着那些朝他们冲来的唐军。 四丈宽的马道上,两军兵卒相继结阵,但伴随着不断厮杀,最终挤作一团。 霎时间,刀斧劈砍,盾牌相撞,骨断肉裂之声不绝于耳。 一名黄部列校狂吼着挥动斧头,劈碎眼前的盾牌,顺势将敌兵颅骨敲得凹陷。 不等他喘息,斜刺里便有无数破甲步槊刺入了他的胸腹,而他只剩不甘与错愕。 三千余唐军尽数涌上马道,而天平忠义军也在朱存、李罕之的率领下,牢牢占据了马道上的位置。 林言令孟楷率领剩余一万多湖南军登上马道,而轩辕关的守将齐克让眼见局势岌岌可危,立马振臂高呼道: “东畿的弟兄,莫要忘了尔等妻女屋舍及家财都在身后!!” 简单一句话,却让本就士气衰弱的东畿兵马立马精神了起来。 他们不敢出关放哨,为的就是保全性命,保护家财。 如今黄贼若是杀入轩辕关,东畿之地会变成什么情况,他们比谁都清楚,毕竟他们也曾用过同样的手段去抢掠过百姓。 “杀!!” 无数唐军兵卒只觉凭空生出一股力气,硬生生和天平忠义军杀了个旗鼓相当。 刚刚爬上轩辕关的林言见状也急了眼,振臂高呼道:“轩辕关若破,举城皆不封刀!缴获无需上缴!” 林言的话,很快便被旗兵传递到了各队。 各队兵卒闻言,只觉得眼前的唐军兵卒都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他们身上的甲胄和兵器,还有腹部那鼓鼓囊囊,看似藏了不少好东西的腰包,都被他们盯上了。 “杀他娘!吃他娘!劫了女子享真王!” “宰了官军下酒肉!!” “杀……” 本就气势汹汹的天平忠义军,眼下更是多出了几分凶性。 随着湖南军不断爬上城头,马道上的唐军被黄部兵马渐渐推下马道。 齐克让见大势已去,抬手拽来身旁都将,厉声道: “快!快马传信紫薇城,轩辕关告破,请圣人速速移驾!!” “是!”已经颓然的都将连忙应下,随后挑选了几名快马,跟随他一同乘马,往洛阳疾驰而去。 眼见他们离去,齐克让拔刀高呼:“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朝!!” 轩辕关的喊杀声还在继续,东畿的唐军根本不敢让眼前这群宛若恶鬼的贼军杀入东畿,故此爆发了平时都难以爆发出的战力。 可即便如此,面对数倍于他们的黄部兵马,此刻的他们却宛若海浪下的堤坝,随时都有坍塌的风险。 林言眼见大势在手,立马看向身后的孟楷:“派快马传信给黄王,轩辕关即将告破,请黄王出兵入主洛阳!” “末将领命!”孟楷不假思索应下,点齐两队快马,变让他们撤出关外,乘马去通知百余里外的黄巢。 在这时,轩辕关山下也渐渐出现了乌泱泱的人群。 孟楷得知,连忙赶来禀报:“林使君,登封裹挟而来的百姓都到了。” “哼!”林言冷哼:“眼下已经用不到他们了,不过暂且留着,攻打洛阳时,他们还有用处。” “是!”孟楷应下,接着与林言看向战场。 此刻的轩辕关,黄部兵马已经牢牢占据上风,东畿那四千多兵卒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在轩辕关面对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距离它七十余里外的洛阳城内,以东畿与神策军为主的兵卒却仍在强抢洛阳城内外普通百姓的口粮。 直到接近黄昏时,染血的两队快马从东方疾驰而来,洛阳城内的这些兵卒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这么慌张,莫不是伊阙关守不住了?” 驻守城门的东畿兵卒面面相觑,心里止不住的担心起来。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的百姓见到这些染血的快马,心里也不由的慌乱起来。 无数达官显贵开始施展手段去打探消息,而当快马将轩辕关即将失陷的消息告诉南衙的官员时,整个南衙可谓鸡飞狗跳。 于琮连忙往贞观殿赶去,路岩则是吩咐左右,通知家仆将钱财运往孟津关,准备走水路前往江南。 南衙的官员有样学样,纷纷通知起了自己的亲眷族人,准备往孟津关逃难。 在他们的通知下,洛阳城内的车马价格飙涨,世家豪强纷纷逃亡孟津关。 当李漼知晓轩辕关即将守不住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黑了下来。 “陛下!陛下……” 田允慌慌张张的快走入殿,而正在榻上搂着两名伶人的李漼不耐烦起身,生气看向他:“混账!” “陛下!”田允无视了李漼的生气,火急火燎赶来作揖:“陛下,轩辕关即将告破,于相在殿外求见。” “你说什么?”李漼原本还在生气的表情,呼吸间骤变茫然,显然还没从这条消息中走出。 田允连忙又解释了一遍,同时令人传于琮走入偏殿,将两名伶人赶走,为李漼穿着衣裳。 等李漼反应过来,他只剩茫然无措,直到见到了于琮,他才连忙走上去迎接道:“于相,轩辕关……” “陛下,轩辕关即将告破,臣请陛下携带妃嫔前往孟津关,乘舟往通济渠赶去!” 于琮大步走来,随后提出了建议。 轩辕关在洛阳东南方向,处于洛阳和武牢关之间的南部地区。 倘若再走陆路前往武牢关,说不定会和贼军撞上,唯有前往东北四十余里外的孟津关,利用黄河前往通济渠,视情况抉择是否南下淮南。 “洛水有舟船吗?” 李漼此刻不免慌乱,连这种常理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于琮闻言作揖:“洛水之中自然有舟船,但眼下消息传开,官员富户们必然抢占舟船,与其乘坐舟船前往孟津,不如走陆路轻装前往孟津关。” “好!”李漼闻言也不耽误,连忙看向田允:“速速安排宫中妃嫔走龙光门撤往孟津!” “奴婢领命!”田允连忙应下,而此时收到消息的亓元实等人也急匆匆闯入了偏殿之中,沿途禁军皆不敢阻拦。 “陛下,臣听闻轩辕关告破,臣请陛下速速移驾孟津,前往河阴避祸!” 亓元实拔高声音,李漼听后脸色微变,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 他不信任北司的宦官,也不信任南衙的官员,但对于于琮,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于相,劳请汝安排车马。” “陛下放心,臣入宫前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陛下和诸位殿下出龙光门即可。” 于琮安排妥当,李漼见状也没了顾虑,直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走龙光门前往孟津吧!” “洛阳之事,暂由于相处置。”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于琮并未觉得此刻的洛阳是烫手山芋,毕竟洛阳以西还有两万兵马,伊阙关和伊阙城也还有三万多兵马。 只要安全送出皇帝,再配合康承训东西夹击,还是有机会击败黄巢的。 在于琮的承诺下,李漼茫然的被田允、亓元实等人搀扶出殿,往宫城北门的龙光门赶去。 与此同时,但凡有价值的大臣都被通知了乘车前往龙光门,随圣驾东狩。 在这些有价值的大臣中,张议潮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一员。 “叔父!叔父!” 急促的脚步声在司空府内响起,张淮澄火急火燎闯入张议潮的书房,见到了还在挑灯夜读的张议潮。 “贼军攻破伊阙了吗……” 眼见张淮澄焦急的模样,张议潮深深叹了口气,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张淮澄连忙点头,解释道:“宫里派人传来消息,令叔父您两个时辰内前往龙光门,随圣驾东狩。” “东狩……”听着这熟悉且讽刺的词,张议潮苦笑摇头。 “大唐、这还是太宗留下的大唐吗?” “如今的大唐,盗寇都挡不住了吗?” 张议潮自说自话,所说的问题,张淮澄都无法回答,他只能催促道:“叔父,我已经告诉府中子弟开始收拾,您也起身在外休息,等奴仆进来搬运藏书吧!” 大唐的印刷术不如汉军,故此许多藏书只有手抄本,价格高昂不说,还很难获取,所以最值钱的往往是藏书和钱帛,其次才是古董字画。 张议潮眼见张淮澄催促,他只能站起身来,佝偻着身体向外走去。 张淮澄扶着他来到府内庭院坐下,看着奴仆和健儿们忙碌搬运,看着自己的居所变得杂乱。 “洛阳的百姓,如何了……” 看着眼前的场景,张议潮忍不住开口询问,张淮澄闻言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见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张议潮只能绝望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已经从上次长安东狩洛阳的事情上,猜到了皇帝和宰相们会如何对待这些百姓。 不出预料,这些百姓和富户已经被关在了洛阳城内,直到皇帝和百官安全抵达孟津关,这些百姓才能逃难,以此避免他们在官道上阻碍圣驾。 这不是大唐皇帝第一次这么做,准确来说,这次是第六次了。 “司空,都收拾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两名健儿来到张议潮和张淮澄面前作揖,脸上表情也有些低落。 他们都是张氏族人,曾经以为来到大唐,便可以安享太平。 不曾想来到大唐后,不到十年时间,却已经两次逃难了。 望着他们黯然的表情,张议潮心里也难受得紧,他起身走入中堂巡视,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这才颔首道:“走吧。” “是……” 在回应声中,张议潮走出了府邸,通过乌头门来到了大街上。 “求求您!带上我们吧!” “滚——” “嘶鸣……” “驾!” 往日繁华的东都,此刻已陷入一片混乱。 马蹄声、哭喊声、求救声和咒骂声交织成一片,街道上满是赶赴龙光门的重臣车队。 少则七八辆,多则百余辆,还有的大臣在听闻轩辕关失陷时,便早早安排人开始搬运财货,利用洛水舟船运送钱粮前往孟津关。 张议潮他们的队伍也不少人,二百多亲眷带着方便携带的金银细软,足足装了七十余辆车。 除此之外,还有持弓系刀的百余名张氏健儿在马背上巡视,负责拱卫车队。 张议潮年迈,只能坐上马车,将队伍交给了张淮澄。 好在张淮澄比起远在太原的张淮鼎、张淮铨让他放心许多,他也不用操劳。 不多时,车队经过了紫薇城,但见宫城的朱漆大门被撞开,满地丢盔弃甲,被抛下的许多宦官、宫女们抱着细软四散奔逃。 绕过这些,随着马车来到龙光门前,早就被李漼和路岩等人交代特意关注的张氏队伍很快被放行。 随着他们穿过龙光门的甬道,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支狼狈不堪的队伍。 大辂的华盖早已撤下,换成了寻常的青色布帷,拉车的六匹御马被替换成了普通的驿马。 车帘低垂,偶尔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几道身影,却不见丝毫帝王气势。 大辂前后是妃嫔乘坐的马车,足有百余辆,而马车两侧则是被妃嫔们精挑细选的数百名宫女、宦官、伶人和乐师。 妃嫔的车队后方,才是南衙北司这些权贵们的马车,多达数千辆。 在这其中,千余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吸引目光,便是早早聚集此地的官员都忍不住朝这边张望。 显然,李漼虽然说内帑空虚,但内帑中还是有着不少财货的。 相比较之下,远处的国库马车也不过装了两千多辆马车,这还是秋收尚未发出去的军饷,若是发出去了,国库的结余还没内帑多。 五千多东畿、神策军的兵卒时不时张望,很难让人怀疑他们路上不会生出野心。 张议潮微微皱眉,长叹后收回目光。 “陛下,可以出发了。” 亓元实来到大辂旁询问,大辂内的李漼看向辂内,但见李梅灵等人都在,他这才开口道:“出发、出发吧……” “是……”亓元实闻言应下,接着开始下令三军开拔。 伴随着兵卒抖动马缰,洛阳城内的许多官吏富户和百姓,就这样被朝廷再度抛下。 八千多人的护卫队伍,护送着李漼向四十里外的孟津关赶去,而洛阳城内的三十余万百姓、富户则是被关在了城中。 于琮接过留守的位置,路岩则是带着家产,早早派人通过洛水送往孟津关了。 面对无人掣肘的情况下,于琮连忙派出快马前往伊阙关询问情况。 与此同时,身在伊阙关外的黄巢也接到了林言的快马。 “黄王,林使君已经率军拿下轩辕关,请黄王速速率军前往轩辕关!” “好!” 牙帐内,得知林言拿下轩辕关,黄巢难掩激动的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一圈,看向朱温道: “朱兵马使,我留五千湖南军和五万民勇交给你,定要阻断伊阙城与伊阙关的联系。” “末将领命!”朱温也想要率军攻入洛阳,但他也知道黄巢不让他去是在防备他,所以他没有强行要求,而是恭敬应下黄巢交代的差事。 黄巢见他乖顺,心里十分满意,随即对其余人交代道: “传令,三军即刻拔营,走轩辕关进入洛阳!” “末将领命!” 黄存、葛从周等人纷纷应下,随后便见黄巢率领两万多披甲披甲兵马,五万多民勇拔营东去,只留朱温一人来牵制伊阙关和伊阙城。 黄巢的行动,自然瞒不过伊阙城和伊阙关的注意,但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轩辕关告破,所以还以为黄巢是准备率领大军去抢掠。 不过半个时辰后,随着于琮派来的快马列校被带到杨玄冀的牙帐,杨玄冀这才知道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贼王八,说甚?!” “回监军,轩辕关被贼军攻破,陛下已经北上孟津,东畿兵马,交由于相节制讨贼!” 牙帐内,不止是杨玄冀震惊,便是陕虢镇唐军将领都一片哗然。 他们万万没想到,贼军居然分兵去攻打了最难攻打的轩辕关,而且还打下了。 “他们何处来的这么多兵马?!” 杨玄冀还想要追根究底,李昌符连忙打断他,质问列校道:“于相可有消息?” “暂未,只令末将来打探伊阙外叛军虚实。”列校老实回答,李昌符闻言只觉得口干舌燥。 虽说他们手中有两万兵马,城外还有杨复光的兵马可以策应,但杨复光手里还有多少兵马,无人知晓。 黄巢虽然在此前拔营离去,可留下来的叛军却并不少,若是不能把这支叛军解决,那他们必然要腹背受敌。 想到这里,李昌符看向杨玄冀:“眼下伊阙关腹背受敌,必须派人与杨副使取得联系,两军夹击伊阙城外的贼军才行!” “是极是极!”杨玄冀听不懂,但他知道皇帝和北司跑了,自己能依靠的就那几个人,杨复光便是其中之一。 李昌符眼见杨玄冀同意,他当即看向还在愣神的诸将,拍案道:“今夜点齐兵马,明日出兵抗击关外贼军!” 诸将面面相觑,李昌符见状着急道:“蠢材,不若想想,若是黄巢分兵内外包围,以我军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如今贼军精锐尽数涌入洛阳,汝州正空虚,合该我军正本清源!” “唯有收复汝州,截断贼军退路,方能有一线生机!” 三言两语间,李昌符把局势摆在面前,让诸将不想打也得打。 既然局面如此,那他们也自然不再犹豫,纷纷朝李昌符作揖:“谨遵兵马使军令!” “好!”李昌符松了口气,看向众人继续说道: “我军并非遭遇死路,且不提大谷关还有五千兵马,伊阙还有上万兵马,单说弘农潼关便有二万精锐,黄河以北还有朝廷的数十万兵马。” “区区黄贼,即便想要逞凶,也得看看你我刀兵锋利否!” 在他的豪言壮语下,原本因为皇帝出逃洛阳而士气萎靡的诸将,此刻也渐渐有了底气。 李昌符眼见目的达到,当即解散诸将,而伊阙关内顿时传来了磨刀之声。 磨刀声响了一夜,随着天色渐渐变亮,李昌符令人打开伊阙关,大军出城列阵。 唐军出城,这让城外的黄部兵马慌乱不已,而朱温也连忙集结了五千湖南军,率领五万民勇在伊阙关前列阵。 两万唐军出城,即便他们再怎么银枪蜡样货,可甲胄穿在身上,银甲耀耀的模样,却还是令朱温有些吃不透。 他手中唯有五千着甲的湖南军能战,若是唐军杀来,他必然是抵挡不住的。 若是丢失此地营盘,不免被黄巢责骂,所以他脑中思绪流转,不停想着应该如何解开这个危局。 只是不等他反应,他身后又响起了刺耳的木哨,这让他脸色骤变。 “哔哔——” “兵马使,哨声是伊阙城方向传来的!” “某知道!” 哨声响起,左右将领纷纷开口,朱温回应同时,立马想到了己方被杨复光和李昌符夹击的局面,于是不假思索开口道:“传令,撤往颍阳县!” 颍阳县位于大谷关南部,算是如今黄部兵马左翼的要隘。 朱温知道自己正面是打不过唐军的,但若是他撤往颍阳,依托颍阳城来坚守,说不定能让黄巢免去他撤军的过错。 “撤!” 朱温抖动马缰,率先率领湖南军撤往颍阳,同时派出快马,将伊阙关的情况告诉了黄巢。 不过朱温留了个心眼,他刻意让人慢慢追赶,如此还能营造自己坚守了一段时间的假象。 对于他的想法,黄巢并不知晓,但黄巢也没指望朱温能真的挡住杨复光和李昌符。 眼下他追求的是时间,所以他在赶赴轩辕关路上得知朱温弃守营盘后,并未立马责怪朱温,而是将此事记下,随后继续埋头赶赴轩辕关。 他是开拔第二日抵达的轩辕关,此时的轩辕关还在打扫战场,可见战事并未结束太久。 “舅舅!” 眼见黄巢到来,林言连忙带人急匆匆赶到关隘门口,迎接远道而来的黄巢。 黄巢见到林言略微成熟些的模样,满意笑道:“好好好,拿下轩辕关,整个洛阳就成了吾来去自如的茅厕。” “传令三军,休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开拔向洛阳而去!” “末将领命!”葛从周等人纷纷应下,接着开始安排大军休息。 黄巢带着林言、黄存巡视轩辕关,也见到了战死守将齐克让的尸体。 “这些东畿的唐军,直到昨夜,某才将他们收拾了干净。” 林言咬牙切齿道:“折了三千多天平忠义军的弟兄,还有六千多湖南军弟兄。” “多少?”黄巢也不敢相信,在突袭的局面下,竟然还折损了近万兵马。 这可都是披甲兵,他的心头肉,尤其是天平忠义军。 “请舅舅责罚!” 林言也知道自己折损了太多人,跪下请求责罚。 黄巢虽然生气,但想到甲胄还在,精锐一直都会有,他便消了气道:“吾只是觉得,这东畿的软弱之徒,竟然能杀伤我军如此多兵卒,故而诧异罢了。” 林言闻言也点头道:“某也觉得他们是软弱之徒,只是眼见我军要攻入轩辕关,他们却来了斗志,杀伤了我军这么多兵卒。” 舅甥唏嘘,但很快黄巢又主动说道:“攻入洛阳后,三军不可劫掠烧杀,知否?” “叔父,不抢我们吃什么?” 林言还没开口,黄存便叫嚣了起来,而林言也皱眉道: “叔父,我军粮草不足三个月所用,如果不抢,那我们……” 他欲言又止,可黄巢却抬手安抚住了他们。 黄巢清楚治理天下靠谁,也清楚自己身份即将转变,不能继续按照以前那样继续劫掠,所以他必须得拉拢些人。 相比较他,林言和黄存并不理解,还是老一套的流寇思维。 他们的表现,让黄巢止不住皱眉,故此向二人解释道: “我军虽然攻入洛阳,得了扬名的机会,但天下人也必然会因此而关注我军言行。” “这天下的治理,还需要世家豪强的子弟才行,施展些慈悲手段,暂时迷惑迷惑他们,他们才会愿意帮我们治理天下。” “昔年吾与陇右陈瑛辩论,他所说许多言论,吾深以为然。” “古往今来多少豪强庶族起义失败,皆因循规蹈矩,无法从抢天下的身份转为坐天下的身份。” “如今吾要坐天下,便不能一直靠劫掠来养活兵马,如我们在湖南那般耕战,才是我军能长久走下去的根本。” “要治理地方,你我不行,也不够,所以只能靠那些世家子弟。” “故此攻入洛阳后,劫掠府库与商贾,对于世家豪强和庶族官吏则不可劫掠,知否?” 他侧目看向二人,二人虽然不解,但也听得出黄巢说的有道理,纵使再怎么不甘心,却还是选择了作揖领命。 黄巢见状颔首,对林言下令道:“我军死伤不少,但也俘获了不少甲胄。” “如今朱温丢失了营盘,好在守住了颍阳,为我军撤退留出了路来。” “若是攻下洛阳后,无法与刘继隆争锋,我们立即撤往申州,甲胄务必尽数带上。” “是!”二人不假思索应下,显然也清楚甲胄的重要性。 见他们应下,黄巢这才拍拍二人:“去准备吧,还有两个多时辰就要拔军前往洛阳了。” 在他的招呼下,二人恭敬离开了此地,开始调集兵马,强征百姓为民夫为大军运粮。 两个多时辰后,黄巢如期开拔,四万多大军挺进东畿,留下朱存及五千多兵卒驻守轩辕关。 得知黄巢大军挺进,于琮急调伊阙关兵马回防洛阳,杨复光得知消息也率领麾下忠武、宣武九千余兵马赶赴洛阳,只留下杨玄冀和一万多兵马继续驻守伊阙城、伊阙关。 由于距离更近,杨复光与李昌符及时撤入了洛阳城内。 正月十四日,黄巢率军四万,民勇民夫十余万将洛阳包围,而此时洛阳城内有百姓三十余万,兵卒不足两万。 黄巢身穿银甲黄袍,勒马伊水西岸,远眺洛阳城,眼底闪过别样的光芒。 “叔父,这就是东都洛阳?果然雄伟富庶……” 初见洛阳城,除了昔年科举路上,多次见过洛阳城的黄巢外,其余人尽皆感受到了一种不知如何描述的感觉。 古朴沧桑的气息席卷而来,这座被洛水从中穿过的东都洛阳城,哪怕已经经历过安史之乱的毁坏,可如今依旧是大唐名列前茅的大都市。 当然,它更重要的身份还是此刻大唐的国都,而这座国都,已经被黄巢率兵包围了。 “吾当年说过,只要给吾机会,吾一定会证明自己不比那些进士及第的世家子弟差。” 黄巢调转马头,在诸将面前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发表感言。 他胸中有豪气在激荡,仿佛能将整座洛阳城都夷为平地。 他举起马鞭指向洛阳城,目光却看向身后诸将。 “如今那些自以为是的进士官员,以及昔年主考吾的庸碌之辈,尽皆被吾大军包围城中,谁言庶族平民不通文章便不是丈夫?” “攻破此城,让他们好好瞧瞧,瞧瞧尔等,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丈夫!” (本章完) 第446章 伺机而动(万字大章) 第446章 伺机而动(万字大章) “耙——” 正月下旬,本该回暖时节,此刻却无比寒冷。 关中大地,无数农民在地头翻地,等待回暖后育苗播种。 汉军收税较高,但比起此前唐廷治下,却宽容了不少。 粮食够吃,也无官吏兵卒骚扰,日子相较关东,可谓太平。 除此之外,汉军从不征发徭役,而免去徭役的这种做法,直接让百姓省去了许多麻烦事。 唐朝的徭役主要分为两类,一种是每年二十天天的正役,从事修路、筑城、运输等公共工程。 一种是地方官府临时征发的劳役,如修缮官署、治河等,时间灵活但易被滥用。 尽管制度设计合理,但在实际执行中,仍存在诸多问题。 比如正役虽然名义只有二十天,但往返路程并不算入其中,故此百姓服正役的时间,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三个月。 不仅如此,由于正役由衙门官吏通知,故此必要的打点是不可避免的。 倘若不提前打点,得罪了官吏,被安排在了农忙时节去服役,那将导致田地荒废,威胁家庭生计。 除此之外,地方官吏常超额征发,中唐后杂徭甚至成为常态,远超正役负担。 杜甫《石壕吏》中“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的描写,其实就是自中唐以来,大唐百姓被徭役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的惨状。 刘继隆到来后,将所有徭役废除,改为征募。 尽管工价不高,但却不影响百姓,而城里和狭乡的平民也因此有了其他收入。 “你们啊,好好珍惜当下吧。” “耶耶我年轻时候,衙门每个月要征发四五个月的劳役,哪来时间为自己开垦荒地啊。” “如今汉王准许我们开垦荒地,还发良田给我们生活,放在曾经,那都是梦里才敢想的事情……” 长安城西十余里外的某处官道旁,杵着锄头的五旬老农与儿孙交代着曾经的不容易。 在他面朝的田间,则是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正埋头翻地。 少年人听到老农这番话,纷纷开口道:“不就是服役嘛,我等又不是没有服过。” “耶耶您放心吧,等今年农忙结束,我们就去西边开荒去,争取每人开一亩荒地!” “我不去开荒,我要是当工人,听说衙门募工,每日有十五枚钱呢!” “十五枚钱?那能买什么啊……” “十五枚钱能买的东西不多,可我们又不是去干一天,干两个月不就好几百钱了?能买一石麦子了!” “这么多,那我也去!” 少年人们热热闹闹的聊着,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下。 见他们说要去打工,老农也道:“你们以为那工这么好干?” “我听说农闲去的人多了,没点关系都寻不到活计,你们啊……还是老老实实开荒吧。” 老农的话,宛若一桶凉水,把几个少年人热忱的心给浇灭。 然而这才是现实,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情,有人情就会有人情关系社会。 因为老农的话,田间安静了下来,少年人们埋头干活,而老农休息了片刻,随后也加入了队伍。 爷孙五人好不容易翻了三亩地,便见远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汉军的骑兵,于是纷纷张望而去。 “驾、驾、驾……” 百余名骑兵疾驰而去,没有半点停留。 少年人们脸上流露向往,老农则是沉默着,不多时继续招呼少年人们继续干活。 不过似乎是因为汉军的经过勾起了少年人们心中的热血,他们先后开口道: “实在不行,等我十八岁就去当兵。” “没错,听说去军中可以识字,每年能省好几千钱呢。” “识字算什么,主要还是军饷,我听说汉军普通步卒每个月能拿一千三百钱,骑兵每个月一千八百钱。” “一个月的军饷,都能买两三石粮食,够吃三四个月了。” “而且我还听说,汉军每日能吃一顿肉,操练还能吃牛肉。” “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牛肉呢。” 他们脸上浮现向往,老农也颔首道:“当兵好,等你们能当兵,估计天下也太平了。” “我看官军不是汉军对手,要不是去年闹了旱灾和蝗灾,说不定汉王早就打过去了。” “你们长大后若是真的能当兵,倒也不失为好出路,至少娶个女子安家还是妥当的。” 娶妻生子,这是头等大事,但不管哪个时代,都会有男子受限财力而无法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不过在老农看来,如今汉王均分田地,应该不存在有人无法娶妻生子才对。 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远处官道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汉军的行军队伍。 “耶耶!是汉王殿下出征回来了!” “什么?” 眼尖的少年人们看到了那熟悉的图案,老农错愕看去。 他们不识字,但他们还记得几个月前汉王殿下南下时的场景。 如今的场景,与当初如出一辙。 “汉王殿下回来了!” “没错!是汉王殿下!” “汉王殿下回来了……” 随着刘继隆的大纛出现,官道两旁的百姓纷纷叫唤着靠向官道,伸着头仰望队伍,试图看到刘继隆的身影。 尽管他们不知道谁是那位汉王,但无数百姓都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汉军的队伍开始从他们眼前经过,有人递水,有人递出胡饼,但没有汉军兵卒接下,毕竟这是触犯军令的事情。 汉军的军纪,早已深入这些兵卒的骨髓,只因为每日的扫盲课,不仅让他们明白了旗鼓号令,还让他们知道了军令的内容。 比起文盲,知法者才更惧怕法律,也更善于运用法律。 眼见汉军兵卒不收,这些百姓脸上笑容更加洋溢,只因为他们愈发确定这支队伍是汉王的那支队伍。 这倒不是留在关中的汉军对他们怎么了,只是因为他们鲜少能看到汉军,所以用军纪来判断汉军,成了关中百姓的必修课。 “骨碌碌……” 车轮压过官道,本喜欢骑马的刘继隆,如今也不得不坐在了马车里,只因需要他处理的政务着实太多。 六轮马车内,刘继隆在罗隐的帮助下处理政务,而这其中最为紧要的,除了关中水利的修葺,便是关东正在爆发的战事。 “黄巢居然这么轻易攻破了洛阳关隘,如今还已经围攻洛阳五日有余,奇哉怪哉……” 拿着安破胡送来的奏表,刘继隆是没想到,黄巢竟然那么轻易就攻破了洛阳南三关。 只是他略微思考,一想到被大唐能打些的将领不是在防备自己,就是被自己俘虏关进了临州大狱,他便释怀了。 “殿下,洛阳可不容易攻打,恐怕没有数月之功,难以被黄巢攻下。” “我们倒是可以趁这个时机,派人前往关东对皇帝嘘寒问暖,趁机递出台阶。” 罗隐适当开口,而他这番话也并非空穴来风。 洛阳不比关中,可以说是真正的易守难攻。 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加上守城将领布防得当,坚守几个月并不困难。 若是遇到王世充这种存在,便是李世民都需要耗费一年半载,才能将其攻破。 类似安史之乱,一个多月便攻入洛阳那种事情总归是少数。 “黄巢围攻洛阳,这对我们确实有好处,他越晚打下洛阳,我们施展手段的时间就越长。” 刘继隆收起这封奏表,随后看向罗隐道:“吾亲自手书一封,你挑选有能之人前往关东,寻到皇帝行在后,看看能否缓和吾与朝廷关系。” 罗隐眼前一亮,连忙作揖:“殿下放心,臣定不负众望。” 君臣对答间,刘继隆写下一封手书,随即转交给了罗隐。 罗隐小心翼翼收起,紧接着看向刘继隆,却见刘继隆望向马车外,目光是那一群群仰望马车的农户。 “昭谏,你觉得百姓秉性如何?” 刘继隆询问罗隐,罗隐闻言没敢立马回答,而是小心翼翼道:“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借用《荀子·哀公》中的这句话来回答,可刘继隆并不满意,因为他询问的是百姓的秉性。 不过罗隐避重就轻,甚至有些偏题的回答,倒也能说明他对百姓的看法。 刘继隆前世学过不少有关政治的东西,其中阶级矛盾无疑是必谈的一个政治问题。 每个时代的阶级矛盾各有不同,如果真的要划分,其实就是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 刘继隆如今也是剥削者,因为时代背景和生产力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什么解放者。 不过他可以在剥削的同时,尽可能的开放百姓的眼见,开放他们的思想。 开放思想,无疑需要更多识字的人,而汉军如今的官学体系,实际上还是服务于统治者的一套体系。 想要真正开放思想,那就得把学习的门槛降低。 精英式的官学体系,只适用于快速培养一批平民学子,但随着这批平民学子成为官吏后,新的剥削便开始了。 刘继隆很清楚,但是他需要这群人,所以他没办法。 唯有结束战乱,他才能继续推广官学,而历史上也有对应的例子给他抄写,那就是朱元璋的社学制度。 不过朱元璋的社学制度虽然很好,但受限于明朝糟糕的财政问题,延续不过百年便开始宣告流产。 刘继隆所想的,就是依靠社仓制度,多多培养教习下乡,衙门只负责教习俸禄,不再负责学子的纸笔砚墨。 只要停下提供纸笔砚墨的制度,衙门就可以省出大笔开支去安排教习下乡。 不过问题也摆在眼前,纸笔砚墨造价高昂,平民无疑无法负担如此沉重的压力。 所以自己必须先解决纸笔砚墨的成本问题,起码要将价格打下来些才行。 五六十年代的扫盲手段,刘继隆也曾考虑过,但他思考过后便觉得不现实。 首先建国初的文具物价是国家统一定价,价格低廉,只要不买钢笔和书包,采用布包和铅笔,普通百姓在文具上的消费也不过三五块钱,而当时一个农民每天上工,一个月的工分就价值六块钱。 生产力的不同,让刘继隆只能抛弃这种快速扫盲的方式和手段。 所以摆在他眼前的,只有招募大量教习下乡扫盲这一条路可走。 相比较学子纸笔砚墨的价格,教习的俸禄便显得很便宜了。 不过在推广这种变相的基础教育前,刘继隆还是得继续走精英路线,培养出一批毫无背景的官吏才行。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翻出国子监的奏表,从中看到了去年毕业的大学学子数量。 两千八百余人,这是陇右官学每年向他交出的一份答卷。 他拿起奏表开始一份份处理起来,时间飞速流逝。 一个时辰后,随着马车渐渐停下,罗隐也开口提醒道:“殿下,到长安了。” “嗯。” 刘继隆放下毛笔,起身走下马车,见到了长安明德门外的文武百官。 “参见殿下……” 以高进达、崔恕等人为首的官员开始躬身行礼,刘继隆微微颔首,上前安抚道: “三川已经收复,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高进达与崔恕对视,似乎想说什么,但苦于四周人多,二人都闭上了嘴。 刘继隆见状便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于是草草安抚了前来迎接的官员,随后便重新返回马车,乘车前往了汉王府。 高进达等人跟随他前往汉王府,兵马则是由王建、李阳春、马懿、高淮等人调遣进入早早准备好的城内军营中。 走入长安,透过车窗,刘继隆可以感受到长安正在渐渐地恢复往日繁华。 一种新的气象将关中笼罩,便是普通百姓入城买卖,也不再佝偻身形,而是昂首挺胸。 从眼下变化来看,窦斌将京畿治理的不错,这让刘继隆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推移,他也来到了汉王府门前,并停车走入了王府。 高进达、崔恕、罗隐、陈瑛、窦斌等人跟上了他的脚步,不多时众人走入王府大堂,等待刘继隆入座并示意后,才先后入座。 “吾清楚你们想说什么,是不是觉得吾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的去缓和与唐廷关系?” 刘继隆开门见山,高进达等人听后颔首,并且由高进达表达道:“殿下,我军虽受旱灾、蝗灾等灾害,以至于关中粮草不足,但依靠陇右和三川,依旧能储存足够多的粮食,供给大军东征。” “臣以为,着实没有必要与唐廷缓和关系,反正自我军归义返唐来,唐廷助力甚少,掣肘甚多,这是诸镇都看在眼里的。” “即便殿下不举唐廷旌旗,也不会有人能怪罪殿下。” 高进达这话倒是没有问题,大唐这些年调拨给陇右的资源,其实也不过四五十万贯。 陇右为大唐守边,保障了关内道和京畿道安全,一个藩镇干了京西北八个镇的活,拿的钱却只是他们零头的零头,最后还要被针对。 大唐的手段都被诸镇看在眼里,便是唐廷也很难说刘继隆有负圣恩之类的话。 不过即便如此,刘继隆却还是想要安稳发展一段时间,把手中的五个道给消化干净,然后再东进攻略天下。 这样很慢,但慢有慢的好处,只要把内部问题解决,刘继隆就有自信能在三年内平定天下,而他身后的二十六万汉军就是他的底气。 深吸口气,刘继隆刚想开口,却见王建脚步匆匆的走入正堂,面色凝重。 “殿下,南蛮突袭了我军的清溪关。” 闻言,刘继隆眉头微皱:“情况如何?” “尚未有军情传来,但清溪关有五千步卒,虽无火器,但也不是南蛮能轻易攻下的。” 王建的话倒是十分自信,但汉军有这份自信的底气。 “传令给张武,若有捷报,第一时间通禀。” “末将领命!” 交代过后,刘继隆这才看向了高进达他们,开口说道:“向唐廷讲和,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如今黄巢在东都闹得不可开交,而东都之中的聚集的世家豪强,恐怕多于长安数倍。” “倘若黄巢在洛阳大闹,那我军收拾这些世家豪强就轻松多了。” 刘继隆在等,等黄巢把世家的屋顶给掀翻,届时他这个建议开窗户的,就会成为世家豪强所拥簇之人。 尽管刘继隆记得,黄巢在历史上攻入长安时,也曾礼贤下士,但世家豪强终究看不上他,如此刻的萧溝等人看不上刘继隆一样。 结果就是黄巢得知这些世家豪强与唐廷仍旧暗通款曲后,帮助唐军击败黄巢,将黄巢赶出长安后,黄巢才受了刺激。 结果就是,黄巢夺回长安后,立马对这群人大杀特杀,甚至连长安城内的百姓都不放过,只因为长安的百姓也支持唐军。 对于这点,刘继隆倒是可以推波助澜,完全不需要黄巢体验一次失败。 “可还有事?” 他回过神来,目光审视众人。 高进达与崔恕闻言缄口,李衮师则是作揖道:“殿下,官学暂时无法开办……” “为何?”刘继隆皱眉询问,李衮师则是回应道:“只因纸笔砚墨不足,故此无法及时开办。” “纸笔砚墨不足,那就想办法,可以取石磨为条,取筷子般木头一分为二,将石墨放入其中,刷树脂合上,以此书写。” 刘继隆提出的就是早期铅笔,不过效果并不好,他在山丹时就试过。 如今情况紧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必须现在立刻培养一批青年学子,在他们扫盲差不多后,举兵东进河东或河淮。 李衮师将刘继隆提出的这个办法记下,接着便沉默不再开口。 刘继隆见状询问高进达:“去岁陇右秋收的粮食,若是要将其中七成运到长安,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能运抵多少石?” “这……”高进达沉吟,随后从袖中取出袖珍算盘敲打起来,不多时便开口道:“所用人力次数不少于三十万,挽马车二十万辆,需时四个月,损耗在四成左右,能运抵一百二十万石左右。” “除此之外,还需要额外拨付二十万石豆料和五十四万贯钱。” 从陇右运送粮食到长安,耗费确实不少,损耗率也只比从江南走运河到洛阳,转陆路到长安少半成。 这么算,水运确实很节省成本,竟然在路程是陇右两倍的情况下,只多出半成损耗。 此外,由于汉军免除徭役,改为征募,所以起运粮食还有额外成本。 不过刘继隆并不在意,毕竟钱发下去后,还会以各种方式回到国库中,改徭役为征募是进步。 汉军这么高的税率,免除徭役并无不妥。 思绪间,刘继隆开口道:“起运二百万石,看看最终能运抵多少,只要赶在入秋前运抵长安便可。” “是……”高进达趁机应下,刘继隆则是目光环视,眼见无人开口,他便示意众人离去。 “臣等告退……” 众人告退,依次起身离开了正堂。 等待他们走后半刻钟,刘继隆才见到了赵英走入堂内。 “如何?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他询问赵英,却见赵英摇头道:“萧溝这些人听闻贼兵包围洛阳,近来便都失去了心气,无心作乱。” “呵呵……”刘继隆忍不住笑出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吾倒是期盼看到他们得知洛阳告破时的表情。” 赵英闻言嘴角上扬,显然与刘继隆想到一起去了。 在他笑的同时,刘继隆放下茶杯,轻声道:“派人跟着罗隐。” “您不放心他吗?”赵英立马回过神来作揖询问,刘继摇摇头: “值得吾信任的人不多,他谏言虽为吾好,但更多却是为他自己。” “对于这些人,他们的谏言可以采用,但却不能全用,更不能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来。” 罗隐的建言很好,刘继隆也准备采用,但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人性最为诡谲,难以揣测。 他身为汉军的舵手,船该怎么走,还是得顺从他,而不是几个谋士。 对此,赵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后便恭敬退出了正堂。 他离开后,刘继隆起身往内院走去,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内院的门口,见到了带领全家女眷迎接他的封徽。 “虎头他们放假没回来?” 刘继隆看着充满韵味的封徽,以及其他六名妾室,忍不住询问起了自己的几个子嗣去处。 封徽摇了摇头,上前为刘继隆更衣,用树枝为他去了去风尘。 “快开学了,那孩子快马回去了,其它几个孩子也是一样。” 刘继隆听后错愕,算了算时间,只道:“我还是回来太晚了。” “郎君军务繁忙,家中琐事皆有妾身在,不必忧心。” 封徽试着开导他,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刘继隆身后。 她是个妙人,自然知道行军打仗十分苦闷,所以每次刘继隆回来,她都会刻意看看,看看刘继隆是否会带新的女眷回来。 不过刘继隆自她临盆以来,内院便没再添过女子。 倒不是刘继隆不好女色,只是政务繁忙,而且他自己惜命。 内院八名女眷,已经足够他折腾了,更何况这些女眷不过二十七八,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三四,正有韵味。 “今夜我去细君那歇息。” 刘继隆低头在封徽耳边说着,虽然是老夫老妻,但封徽还是面颊微红,抬头仰视起了刘继隆。 虽三十有七,可刘继隆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依旧风姿葳蕤,貌若神人。 “好……” 封徽轻声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大步走入内院,不多时内院大门也被张嫂派人关上了。 在刘继隆返回长安的同时,萧溝他们自然也在明德门迎接了他,故此看到了他风姿卓越的模样。 待到天色渐黑,萧溝、豆卢瑑、裴澈等人便聚集到了一起。 昏暗的屋内,三人面孔暴露在油灯前,表情异常难看。 “刘牧之南征大捷,高骈此人竟如此无用!” 豆卢瑑咬牙开口,裴澈也沉声道:“近来府内有人传禀,刘牧之闻天子东迁,且哀且叹。” “今日观他模样,不似传闻中那般,显然只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朝廷为他洗清叛臣身份。” “绝不可能!”豆卢瑑气得发抖,可萧溝却皱眉道: “话虽如此,但朝廷若是真的能与其讲和,哪怕只是缓兵之计,朝廷也能趁此机会调拨兵马南下,将黄贼赶出洛阳。” “这……”听到这话,豆卢瑑渐渐冷静了下来。 刘继隆固然可恨,但他毕竟是朝廷的节度使。 节度使打入都城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对大唐来说,虽然丢脸,却没有丢失威严。 可黄巢不过是个屡次不第的平民,若是让他打入洛阳,那朝廷可真就是任人欺负了。 藩镇攻入长安,这种事情虽然少见,但并不稀奇,诸镇尚能理解是陇右强大而朝廷失利。 可若是泥腿子打入长安,那就说明即便没有反正,随便几伙盗寇也能欺负朝廷,这才是真正的人尽可欺。 罗隐说过,朝廷已经没有实力拒绝刘继隆递出的台阶,毕竟朝廷丢失关西五道后,收上来的赋税连对付黄巢都费劲,拿什么对付陇右。 趁此机会和解,反而能保全唐廷最后一丝尊严。 “某等,要不要书信将此事转告至尊?” 萧溝小心询问,豆卢瑑与裴澈对视,眼底闪过纠结之色,最后只能颔首。 见状,萧溝便与二人谈起了如何书写奏表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三人先后离去。 翌日,萧溝继续与那伪装樵夫的谍子通信,不过还是与上次一样,萧溝的信不到两个时辰便被赵英送到了刘继隆眼前。 一夜的精神气爽后,刘继隆拿着这份萧溝等七十余名臣子联署的书信仔细翻阅,嘴角玩味。 “他们竟在信中如此夸赞吾,倒是令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刘继隆将书信装回信封,感叹着萧溝等人为了让朝廷与自己和解,竟然把自己夸成了忠臣良将,郭子仪再世。 这信中内容,便是他本人都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了,总之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殿下,需要修改吗?” 赵英小心询问,刘继隆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那位至尊,如今东迁何处了?” “据被策反的那些谍子交代,皇帝如今在郑州河阴休整,康承训已经率军把控住了武牢关。” “不过眼下康承训兵马拉的太长,虽然可以依靠运河补给粮草,但府库之中早已没有钱粮,因此无法出兵收复洛阳,只能暂时依托运河防守。” 赵英话音落下,刘继隆轻声笑道:“他们缺粮,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得表表心意。” “把这封信改一改,就说吾猜测天子东迁,必然缺乏衣食,故此在同州准备了十万石粮食,三千匹锦缎。” “只是苦于朝廷偏见过大,担心船只被官军袭击,故此不敢送出。” “若是朝廷和解,这些装满粮食的舟船,必然通过黄河送往郑州。” 他玩味笑着,赵英却尴尬道:“殿下,这会不会太多了?” “多?”刘继隆轻笑:“具体起运多少,是我们说了算。” “自长安往郑州去,这段黄河水文复杂崎岖,黄巢又占据了孟津关和雒水的不少舟船。” “届时大不了就说大部分沉没于黄河,亦或者被黄巢劫掠便可。” “你带我手令去找高进达,让他准备五千石粮食和二百匹锦缎就足够了。” “是!”听到刘继隆这么说,赵英这才舒缓了口气,转身去寻找高进达去了。 在他寻找高进达的时候,罗隐却正在与高进达推荐出使关东的人选。 他恭敬站在高进达面前,字字斟酌道:“下官以为,若是派遣毫无出身的官员,恐怕会引起朝廷担心。” “既然如此,不如以侍郎萧溝、员外郎陆龟蒙及韦庄三人为使,走河东陆路前往关东。” 面对罗隐的举荐,高进达微皱眉头:“这三人中,萧溝与韦庄都出身名门,陆龟蒙虽说世代簪缨,但终究不是名门,恐被轻视。” “下官想要的,便是如此。”罗隐毫不掩饰道: “陆龟蒙有大才,虽支持殿下,却也怀念盛唐,若是不让他被唐廷的官员轻视,他如何知晓殿下对他的恩惠有多沉重?” “不止是陆龟蒙,下官以为,最好多派些出身贫寒、耕读传家的官员前往,让他们清楚我大汉与唐廷的区别!” 罗隐一句“我大汉”,瞬间便让高进达松动了。 他与崔恕不一样,更偏向李商隐的性格和政见,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希望刘继隆能以“汉室”身份来登基称帝,取代大唐。 若不是如此,他和李商隐也不会一个煽动陈靖崇去攻打汉阴县,一个去为刘继隆谱族谱了。 刘继隆不想是一回事,他们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如今罗隐一口一个我大汉,如何能让高进达不欢喜? 不过对于罗隐,高进达还是暗中有些提防的。 如果不是罗隐的谏言,自家殿下恐怕已经在筹划攻打山南东道或河东道了,根本不会继续向唐廷服软。 罗隐的献策,可以说是为了大汉,但他更多是为了他自己。 高进达从不觉得“以貌论人”是好词,但罗隐现在的手段,搭配上他那略微丑陋的矮小外貌,高进达也不得不提防他。 “此事由你拟个奏表,若是没有问题,再由某转呈殿下。” “是……”罗隐恭敬应下,不等他起身,却又听到高进达继续道: “起居郎的差事,你暂时不用做了,殿下提过你有功,故此拔擢为正五品上,门下省给事中。” “下官遵令。”罗隐清楚,这看似是刘继隆的安排,实际上是高进达的安排。 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虽然是门下省的核心官员之一,负责审核政令、监察政务、封驳诏书。 但与刘继隆随身的从六品起居郎相比,可以说是明升暗降。 罗隐有些失望,但一想到他家族之中从未出过正五品的官员,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对高进达行了一礼。 “只要还在庙堂中,某便不必担心出不了头……” 罗隐重整心情,而这时赵英也走到了堂外。 “高都督,殿下手书。” 赵英话音落下,罗隐也识趣作揖:“既然如此,那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高进达颔首示意他离去,罗隐则是在与赵英交错时,目光扫视了他一眼。 赵英时常跟在刘继隆左右,沉默寡言,旁人说不出他身份,只知道他是护卫殿下的“骁骑”别将。 ‘骁骑’是刘继隆效仿李世民‘百骑’的制度,共八百精骑,主要负责护卫他日常安全。 八百骁骑,基本都是烈属出身,精通齐射、文章、算术,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也都是各小学的佼佼者。 “能掌管骁骑,这个赵英定不是一般人物,只可惜生人勿进,不然倒是可以从他突破……” 罗隐略带惋惜,但面上波澜不惊,直到离开门下省衙门才收敛起了心神。 “这是殿下手书。” 赵英将书信递了出去,而高进达虽然不知道赵英具体身份,但赵英大概的身份,他们心中都有底。 刘继隆善用间客,从利用牙商成立三仙楼,再到成立都察院,刘继隆一套对外,一套对内的手段,把不少官员收拾的服服帖帖。 陇右与朝廷决裂后,三仙楼被捣毁,大部分谍子隐于民间,对外的手段已然消失。 这种局面下,刘继隆肯定会继续重建一套对外的手段,赵英大概率就是管理这些谍子的人。 “五千石粮食,二百匹锦缎?” 高进达错愕看向赵英:“这是否太少了些?” “足够了。”赵英回应,同时将刘继隆那套说辞摆了出来。 高进达听后颔首,觉得刘继隆说的也对。 如今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东西是起运了,还是被抢了。 反正只要有一批送达,这件事便难以查实了。 不过高进达还得安排安排,至少不能让萧溝、豆卢瑑等人知道刘继隆的安排,最好让他们也以为调拨的粮食和锦缎是十万石和三千匹。 高进达在沉思,赵英见他不语,当即作揖转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的同时,一个在刘继隆意料之中,又在刘继隆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刘继隆面前。 “殿下,不如让臣出使东都,说不定能劝降黄郎君。” 汉王府正堂,陈瑛恭敬对刘继隆作揖,显然还念着昔年与黄巢的旧情。 对此,刘继隆却摇摇头道:“人一旦掌握权力,与从前便不是一个人了。” “可他们的家眷都在长安,他们……” 陈瑛还想据理力争,却被刘继隆一句话掐灭了心思: “他成长如此,真的还会在乎这些家眷?若是在乎,他也不会取消吾的旗号,打自己的旗号了。” 刘继隆的目光紧盯陈瑛,不等他反驳,便继续说道: “他现在有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女人为他诞下了子嗣?” “区区几十名家眷,就想要换他上百州县,十万兵马……若是你,你会换吗?” 说实话,刘继隆还挺佩服黄巢的,至少刘继隆在遭遇家眷被人拿捏这种事情前,他是无法做出决断,舍弃家人的。 黄巢应该早就想好了,不然也不会从一开始打着自己旗号,然后突然改旗易帜。 “那至少,他的家眷……” 陈瑛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继隆听后却笑道:“你家殿下,什么时候成了用家眷威胁他人的枭雄了?” 他既然清楚家眷威胁不了黄巢,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有损名声的事情。 更何况在他看来,黄巢所部,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当今天下没什么能阻挡他,唯有这传承数千年的世家贵族制度阻挡着他。 如果他只是想要天下,他只需要等待今年秋粮征收,便可以挥师东进。 但若是那样,宋元两代的士大夫制度与门荫制度仍旧会延续下去,自己无非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罢了。 明清平民通过科举崛起,固然出现了不少贪官污吏,但在制度上是种进步。 哪怕平民官员产生的贪官污吏很多,但其中总是会冒出海瑞、况钟、周忱、杨继宗这样的人物。 哪怕是贪官污吏,但也是吃过苦,下过乡的贪官污吏,知道百姓的底线在哪。 “殿下,他的家眷,我能带走吗……” 陈瑛的话让刘继隆思绪回到了现实,但他摇摇头,拒绝道: “人你是不能带走,但他们就住在宣阳坊,待官学开办后,他们也能正常参学。” “你若是想去看他们,随时去看。” 陈瑛闻言拱手,躬身作揖:“谢殿下隆恩……” “去当差吧,叫你来长安,可不是让你讲人情世故的。” 刘继隆拿起毛笔与奏表,下达了逐客令。 陈瑛见状也恭恭敬敬退出了衙门,心里却被刘继隆那些话说的思绪万千。 待他步伐走到门前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汉王府,眉宇间写满忧愁。 “人会变,那殿下您也会变吗……” (本章完) 第448章 汉中郡王 第448章 汉中郡王 “朕承天景命,告谕万方:” “夫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李唐失道,昏主在位,阉竖弄权。内廷豺狼当道,外州虎狼横行。重赋苛征,剥肤椎髓;严刑峻法,民不聊生。” “饿殍盈野而朱门酒臭,冻骨塞途而金阙笙歌。此非天厌唐德,而何?” “朕本布衣,起于草泽,亲睹苍生倒悬,痛愤奸佞盈朝。故振臂一呼,豪杰响应;揭竿而起,义师云集。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天下公义!” “今我王师所向,唐军望风披靡;义旗所指,黎庶箪食壶浆。此非天命所归,而何?” “稽诸谶纬,唐运当终。土德既衰,金运当兴。今文武大臣,有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天子,以主黔黎,勉循舆情。” “今于旧历二月二十六日即天子位于南郊,定有全国之号日齐;以今岁为金统元年,是日恭诣太庙,追尊四代考妣为天子皇后,立太社太稷于洛阳,公告全国咸使闻知……” 咸通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伴随着黄巢发布檄文,并让麾下兵卒将檄文射入诸州县内,其登基称帝的行为也开始扩散开来。 李漼得到消息时,他气得再度两眼一黑,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正午。 他不仅错过了接见萧溝等人的朝会,更是错过了第一时间的应对。 黄巢发出的檄文,让临近黄巢势力范围的不少州县都知道了黄巢称帝的事情。 自古天无二日,若是唐廷无法快速剿灭黄巢的大齐朝廷,那唐廷仅存的威严也将扫地。 正因如此,李漼也顾不得他那可怜的微薄颜面,急忙面见了萧溝等长安官员。 “臣萧溝,参见陛下,陛下千万岁……” 简陋的河阴县衙内,萧溝及韦庄、皮日休等人恭恭敬敬对坐在主位的李漼行礼。 哪怕此地无比简陋,但在几人看来,只要李漼坐在主位,此地便依旧具有天子气的威严堂皇。 眼见李漼瘦了一圈,萧溝低垂面孔,不多时便有啜泣声传来。 “陛下匆匆东狩,定忍受了不少饥寒,臣车马所带之物虽不多,亦愿尽数捐献朝廷,为陛下解围。” 萧溝一边说一边哭,听得李漼都不由动容三分,宽慰道: “萧侍郎不必如此,朕不过一时不察,这才致使贼寇侵入东都。” “汝等在长安所做之事,路相已经与朕说过。” “若无汝等义士,不知朝廷又将耗费多少心力,丢失多少州县。” “如今朝廷无法制贼,唯靠汝等忠义之士,暂且稳住刘牧之,故此才能为朝廷赢取时间。” 李漼话音落下,齐元简却突然站出来作揖道:“陛下,萧侍郎等人忠心耿耿,然几次军情皆有失误,故此臣想询问萧侍郎,这几次失误是刘牧之故意为之,还是另有所图?” “军情失误?”萧溝错愕不解,他给的那些军情都是普通粮草辎重调遣,能有什么失误。 “没错!”齐元简颔首看向萧溝,心里充满了对萧溝等人的怀疑。 当下他便把萧溝等人传递的一些军情失误给说了出来,例如刘继隆进攻河东,结果无事发生,还有刘继隆兵分多路进攻关东,结果只有一路进攻三川而去等等…… 萧溝闻言脸色骤变,他可不记得自己给过这些军情。 一时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不断冒出。 他只是消息闭塞,却并不愚笨。 眼见齐元简说的头头是道,而且路岩等人也目光带有几分审视,他立马为自己辩解了起来。 “陛下,臣从未在军情之中写有这些消息,不知原文是否能交给臣过目?” “你没写过?”李漼表情微变,他本以为这些军情是萧溝等人探错了,却不想萧溝根本没送出过这些军情。 李漼下意识看向了路岩,路岩此刻也满脸不可置信。 眼见众人将目光投向自己,路岩连忙作揖道:“陛下,此计恐怕是刘牧之刻意为之。” “刘继隆……” 听到路岩的解释,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心道怪不得每次军情都能妥善送到朝廷手中,原来这是刘继隆刻意为之,为的就是声东击西。 “若是如此,刘继隆为何派萧侍郎等人到关东出使,不怕朝廷与萧侍郎辨明问题真伪吗?” 李漼只觉得自己被刘继隆玩弄股掌间,萧溝闻言则是沉声道:“恐怕、刘牧之是看到了朝廷无法拒绝,这才派臣前来。” “一是为了让朝廷信任他,二是为了向朝廷展示实力……” 萧溝的话令堂内众人沉默,李漼则是被萧溝所说的第二点给气得面皮抽搐,但却无可奈何。 刘继隆把萧溝送来给他们对账,几乎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朝廷的一举一动他都知晓,也不怕朝廷继续安排人手。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告示天下,敕封刘继隆汉中郡王一事。” 萧溝知道自己被刘继隆抛弃了,于是他开始向李漼表明自己的价值,避免遭到冷落。 他的反应令李漼忍不住看向他,继而询问道:“刘继隆是真心归降,还是缓兵之计?” “陛下。”路岩站了出来:“不管刘牧之怀揣什么心思,如今朝廷急需与刘牧之和解,随后利用刘牧之归降之势来稳住各地藩镇。” “没错,陛下。”齐元简虽然质疑萧溝等人送来的情报,但对于刘继隆与朝廷和解之事,他却不敢耽误。 再不能稳住天下藩镇,大唐距离倾覆也不远了。 面对二人如此姿态,李漼虽然想要发作,但最后还是按耐住了,因为眼下地位颠倒,他若是再拒绝刘继隆递出的台阶,恐怕会步宪宗、文宗及宣宗等人后路。 想到这里,李漼沉声说道:“制以刘继隆京畿尹、长安留守、尚书令,进封汉中郡王,食邑五千户,改兴元府为汉中府,赐忠贞平难功臣,陇右、关内、剑南、山南西等处诸道节度使,骠骑大将军……” “传令,着其恪守诸道,防贼入内。” “臣领旨谢恩。”萧溝还是按照流程走了一趟,而李漼也看向萧溝道: “以萧溝为同平章事、领礼部尚书……” 李漼不傻,既然刘继隆刻意曝光萧溝,那就说明萧溝对刘继隆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尽管萧溝在刘继隆麾下当过差,但这也让萧溝十分了解刘继隆麾下的内部情况。 如今相位空缺,萧溝刚才也展现了自己的机智,那让萧溝补上宰相之位,与路岩分庭抗礼,更方便自己制衡南衙。 “臣叩首谢恩,上千万岁……” 得知自己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宰相,萧溝只是片刻失神,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并顺势提出建议道: “陛下,臣以为如今应该速速派遣韦庄、陆龟蒙等人返回长安,将敕封之事广而告之天下人。” “此外,请陛下派出旨意,令刘继隆出兵收复山南东道,解南阳之围。” “什么?”李漼眉头紧锁,路岩也拔高声音道:“陛下不可。” “若是令刘继隆收复山南东道,那刘继隆必然会趁势占据山南东道的商州、邓州,于朝廷不利。” “陛下!”萧溝眼见路岩反驳,他也立马拔高声音道: “如今关西大旱,刘继隆能派遣的兵马并不多,且山南东道百姓,早就因为黄贼入寇而四散逃离。” “据臣所了解,山南东道近半百姓逃亡河淮两道,余下三成逃入山南西道,唯有两成百姓留在原籍,且大多都是妇孺。” “眼下朝廷失地颇多,必须以最快速度将黄贼剿灭才行。” “长江以南有高千里,河淮两道有康承训,荆襄虽有萧启之,然萧启之不知兵,根本无法收复失地。” “眼下若是从河东、河北调遣兵马,必然不易。” “唯有调遣刘继隆,将黄巢后路截断,这才能收复东都,还政洛阳,稳住天下藩镇,继而征讨江南、齐鲁等处叛镇。” “若不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作乱的藩镇便越多,得不偿失。” 仿佛为了验证萧溝的话,此时此刻县衙外疾步走入一名绯袍官员,双手呈出奏表。 “陛下,忠武军都将周岌杀伊阙留守监军,占据伊阙关及伊阙、陆浑、伊阳三县投降黄贼。” “什么?”听到用于牵制黄巢的三千多留守忠武军在周岌率领下造反,李漼终于坐不住了。 “传旨、令刘继隆出兵山南东道,解南阳之围。” “再传旨给南阳城刘瞻,着其率兵南下,收复山南东道江北失地。” “臣领旨。”萧溝连忙应下,口中却不敢说什么英明。 说到底,谁都知道这么做是把商州和大半个邓州让给了刘继隆,可他们没有办法。 刘继隆不出兵,那还能派谁去解救被围南阳的刘瞻? 刘瞻已经被包围数月,此刻南阳城内,恐怕早就悲惨一片。 再不出兵,刘瞻和山南东道剩余的万余兵马,也不过死路一条。 若是能用两个州换取刘瞻突围,继而收复南部三州失地,倒也无不可。 李漼此刻已经认命了,大势就在眼前,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陈后主、隋恭帝。 至于其它的,他已经不再多想了。 “退下吧……咳咳!” “上千万岁寿……” 他咳嗽着由田允搀扶离开县衙,众人纷纷躬身唱礼。 待到李漼离去,路岩这才看向萧溝:“刘继隆运往同州的钱粮锦缎,是否真的愿意起运给朝廷?” “应该不会作假。”萧溝皱眉回应,接着又提醒道: “不过河中、河阳等镇牙兵跋扈,擅杀境内百姓,而陕州黄河水流峻急,漕船难行,加之黄贼掌控孟津关,刘牧之手中钱粮起运好说,但能运抵多少就难说了。” “无碍,只要有粮食便可!”路岩松了口气。 眼下河淮两道抽不出钱粮,康承训的兵马更是缺粮半月有余,只能靠朝廷变卖宫中器物来勉强维持。 哪怕刘继隆只运抵几千石粮食,也足够康承训的兵马吃饱喝足,西进与黄巢大战数日了。 想到这里,路岩看向萧溝身后的韦庄和皮日休。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韦庄和皮日休还是感受到了些许压力。 路岩没说什么,反倒是与齐元简等人并肩离去。 待到他们走后,萧溝这才看向二人,询问道:“眼下老夫是无法返回长安了,汝二人返回驿馆,询问馆中官员,看看有几人愿意返回长安,几人愿意留下报效朝廷。” “是……”二人恭敬作揖,随后退出了河阴县衙。 河阴县衙已经十分简陋,但从县衙离开后,县衙外的景象更是惨不忍睹。 夯土的道路上满是灰尘,时不时可见巡逻的神策军和东畿兵马。 待到韦庄、皮日休走远,来到远离县衙的街道上时,不算宽阔的五丈街道上,居然横七竖八的坐满了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头发干枯杂乱如野草般,胸骨高高隆起,宛若披着皮的骷髅。 纵使来时已经见过无数这样的场景,但近距离下,还是令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们在兵卒护卫下前往驿馆,时不时看到有百姓跪不住倒下,随后附近十余人瞬间躁动起来,将他们往城外搬去。 “他们这是在干嘛?” 皮日休皱眉询问,韦庄那略微慌乱的脸上也浮现好奇之色。 面对二人询问,负责护卫他们的神策军兵卒则是压低声音道:“如今斗米数千斤,官吏尚且吃不饱,何况乎百姓。” “河南数年大旱,又两遇蝗灾,城外的树皮都被吃了个干净,更何况这人呢?” “你说什么?!” 皮日休与韦庄停下脚步,骇然看向这两名兵卒,惹得这两名兵卒连忙解释: “二位放心,某等还不至于吃那‘福肉’。” “福肉……”听着这个称呼,皮日休和韦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 北方大旱,两遇蝗灾,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只不过在长安时,由于刘继隆不断派人修葺水利,加上剑南道和山南西道、陇右道不断转运粮食进入关中,所以关中百姓的日子并不困苦。 他们本以为关东也是如此,但如今看来,关东情况比关西糟了不止一星半点,竟然连人肉都不放过。 二人胃部一阵翻涌,只觉得四周百姓看向他们的眼神不似仰视,反而像是在观察食物。 两人压着不适返回驿馆,结果刚刚走入驿馆,便见驿馆内的陆龟蒙等人正在围坐一桌,共食羊肉。 被屠宰的羊被挂起来,在皮日休与韦庄眼中却根本不似羊,更似人。 “呕——” 不出意外,二人夺门而出,扶门干呕了起来。 馆内众人见状错愕,纷纷上前关心二人,二人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萧溝交代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随着二人话音落下,馆内顿时寂静一片。 他们面面相觑,陆龟蒙见状率先开口道:“这一路走来是个什么局面,诸位也看了个清楚。” “我等出身不高者,即便留在此地,也不会得到朝廷重用,倒是长安虽然规矩繁多,但有了规矩,行事更为简单。” “故此,某自然还是要返回长安的,诸位呢?” 陆龟蒙话音落下,许多出身贫寒的官吏纷纷与他附和起来。 “鲁望世代簪缨,尚且如此,我等贫寒之家,又如何出头?” “推杯换盏非我心意,我还是更愿返回长安。” “关东混乱,不如关西……” 在陆龟蒙的挑头下,出使的官员中,大部分都不愿意留在关东,其中也包括许多曾经为萧溝等人搜集情报的官员。 自长安到河阴,近千里路程中他们别的没看清,河东河北的混乱,河南道的饥寒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并了解“福肉”的事情,可不仅仅只有韦庄、皮日休两人。 人虽然都曾幻想过自己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但当乱世真的来临,看着那些与自己能力相当的人成为旁人的台阶,甚至成为他人锅中食物后,他们便只想回归太平。 刘继隆治下的关西,便是如今尚且能维持太平的地方,如三川、陇右等地,说是太平治世也毫不为过。 更合理刘继隆麾下俸禄给足,加上物价趋于平稳,哪怕是流外一年也有折钱十五贯的俸禄,能买二十石大米和五口所用的柴米酱醋盐,另外还能每人凑身粗布衣裳,更别提有品阶的官员了。 相比较之下,朝廷不仅拖欠俸禄,甚至物价飙涨,一贯钱连一斗米都买不起。 沿途走来,但凡明白自己是什么能力的人,心里早就想好了去处。 “如此甚好,明日若是有愿意报效朝廷的,暂且留下,等待萧相安排。” “余者可随鲁望兄返回长安,至于圣旨便交由鲁望兄转呈汉中王了。” 皮日休心里还是敬佩刘继隆的,但他既然选择了留下,自然不可能再口无遮拦的称呼刘继隆为汉王。 汉王和汉中王,看似没有区别,但实际差距可大多了。 “既然如此,某等今日好好畅饮,日后希望还有再见时。” 陆龟蒙倒也不迂腐,果断应下了皮日休的这番话。 是夜,驿馆灯火通明,馆外围了不知道多少双绿油油的眼睛。 若非有汉军戒备,这些人恐怕早就冲入驿馆之中了。 陆龟蒙倚着窗户,看着窗外的那些身影。 皮日休端着酒杯走来,目光同样看向窗外,回想起了白天的遭遇,不免道:“这世道,将好人逼成了恶鬼。” “某想,这是朝廷逼的。”陆龟蒙与皮日休是好友,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皮日休听后苦笑,举杯惆怅道:“我想陛下也没想过,时局竟会如此。” “呵呵……”陆龟蒙没说什么,摇头轻笑,接着一饮而尽。 待他放下酒杯,他这才看向皮日休道:“袭美,我们还会再见的,不会太久。” “……”皮日休沉默下来,他知道陆龟蒙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乱世已至,能称雄的只有刘继隆。 陆龟蒙此言,无非在说皮日休等人如今投靠朝廷,但最终还是得归顺刘继隆罢了。 皮日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是觉得,太宗的大唐,不该落得无人帮扶的境地。 哪怕他能力不足,也想展露双臂,试图报效大唐。 “早些休息吧。” 陆龟蒙离开了窗台,皮日休则是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半响后才关上了窗户。 翌日,随着天色微亮,九十七名官员选择在汉军护送下返回长安,只有不足三十人选择留下。 他们大部分都是世家名望,亦或者受到重视的寒庶之人。 与之相比,跟随陆龟蒙返回长安的,基本都是清楚了自身实力与出身的贫寒官员。 除了刘继隆,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如此重视他们这群贫寒之人,更不要说授予他们官职了。 哪怕就算是在洛阳搅个天翻地覆的黄巢,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学识充足而授予高官厚禄。 更何况就他们一路东来所见所闻,他们也看不上黄巢这只知道流窜劫掠之人。 “耶耶们,给些吃的吧……” “耶耶们,赏口吃的吧……” 队伍走出河阴城门,所见的是数以万计的流民。 他们不知从何处来,每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宛若阿鼻地狱中攀爬而出的恶鬼。 不少人眼睛赤红,面部表情僵硬,皮肤甚至有些溃烂,牙龈萎缩……这是吃过人才有的症状。 汉军兵卒如临大敌,呵斥道:“再上前者,斩!!” 身材高大的汉军开口威慑后,四周流民不敢再继续靠上来,陆龟蒙虽然眼见如此多流民,止不住感到难受,但他也清楚自己救不了这些人。 哪怕他愿意让这群人跟着,河阳、河中镇的唐军也不会放他们过去。 想到这里,陆龟蒙想到了圣旨上的内容,忍不住开口道: “汝等若是信吾,且往山南东道邓州、均州逃亡,汉中王兵马很快便会收复两州,开仓放粮!” 他话音落下,也不管这些流民是否相信,当即跟着汉军离开了河阴县。 他们沿路北上,方圆十余里不见一点绿色,道路两旁躺满了尸体,无人处理。 秃鹫在啄食尸体,苍蝇飞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散发出一股股恶臭,令人作呕。 远处,十余名流民正围着一棵树,不断传来惨叫声,旁边则是摆着一口陶缸,大火煮得鼎沸,只等“食物”下水。 “都戴上口罩,勿要触碰这些尸体!” 在军医的提醒下,汉军六百余名兵卒官吏戴上三层的粗布口罩,沉默着通过了这段官道。 只是刚才的场景不过是乱世下的缩影,比起此地更凶恶的地方比比皆是。 例如此刻的洛阳城内,随着黄巢登基称帝,他立马开始大肆册封麾下诸将。 他以尚让为宰相,孟楷为左仆射,黄揆为淮南道节度使,黄邺为河南道节度使,黄存为湖南防御使,葛从周为申州防御使,朱温为汝州防御使。 其余官员,也基本都得到了相对应的封赏,只高不低。 随着大肆封赏结束,黄巢也开始分兵试图攻占武牢关、函谷关,同时调遣葛从周南下申州募兵。 朱温分到了五千湖南军,除此之外还有七千套甲胄和七千民勇。 黄巢下令让他攻打高门关,最好走入卢氏县,抢掠后撤回洛阳。 李罕之则是被委任进攻密县,但密县距离河阴不过八十余里,康承训自然在此驻扎了不少兵马。 与此同时,随着黄揆与黄邺、尚让从湖南撤入淮南,高骈也停止了追击,开始消化湖南的地盘,甚至将手伸到了江西袁州一带。 前方军情送抵夷州时,高骈就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在黔中道颓废了。 他重新振作起来,虽然没了曾经的锐气,但当高钦与鲁褥月来到县衙时,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压力。 “高王……” 鲁褥月与高钦作揖,高骈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二人:“诸州蛮寇征讨如何?” “进度不快。”鲁褥月开门见山道: “我军的火器虽然能杀伤蛮寇,但蛮寇依托地形与溶洞躲藏,想要一味征讨他们,得吃不少苦头。” “过去三个月,我军死伤四千七百余人,平寨一百五十四所,平城二十七垒,杀俘蛮寇九万有余。” “被俘的蛮寇,都被安置在夷州西南(贵阳)开垦荒地,黔中道地势平坦的地方不多,那地方还算平坦,应该能开垦不少荒地。” 鲁褥月说罢,高骈满意颔首,接着目光在高钦与鲁褥月身上来回道:“湖南已经夺下,吾也该前往潭州坐镇了。” “四十三郎与你一同坐镇黔中,暂时先不急于对付南边和西南的蛮寇,先把东北和东边不服管教的蛮寇给收拾就行了。” “若是有蛮寇愿意投降,那便给他们定下贡赋,每年交出一定贡赋,献出图籍,便可保全土地与人口。” 高骈也清楚,完全靠武力是没有办法征服黔中道的,毕竟黔中道地形复杂,溶洞遍地。 正因如此,他选择拉一派、打一派。 只要愿意献出图籍,每年定期缴纳贡赋,那则享受官员待遇。 若是负隅顽抗,那就只能迎接唐军的火器了。 “我军眼下有多少兵马?” 高骈多日不管事,将政务交给高钦处理,高钦见他询问,连忙作揖道: “岭南道四万兵马,披甲六分;湖南等处三万兵马,披甲七分;黔中三万兵马,披甲五分。” 整整十万兵马,这还是高骈没有下令扩充兵马的情况下。 不过高骈也清楚,自己所辖土地虽大,可人口却不算多,最多不过二百万罢了。 这点人口养兵十万已经是极限,并且连十分满甲都完不成。 十万大军,只有六万披甲,真正对上刘继隆,恐怕也不过三五场大战罢了。 刘继隆既然知晓自己可以使用火药,必然会对自己生出防范,自己想要守住江南,就必须掌握江南,练兵二十万才有可能护住大唐。 想到这里,高骈深吸口气,缓缓起身道:“三日后吾便前往湖南,黔中道便交给四十三郎和鲁郎了。” “高王放心!”二人纷纷作揖,高骈也颔首转身离开了正堂。 在他离开的同时,随着朝廷敕封刘继隆为汉中郡王的消息传开,原本还隐隐不稳的河北、河东之地,瞬息间便似乎太平下来了。 朝廷的快马比陆龟蒙等人的速度还快,撤回太原的王铎得到这则消息后,立马将前线除大同兵马外的所有兵马撤回了诸镇,使得北都压力骤减。 “阿爸!某听说朝廷敕封刘继隆为汉王了!” 吵闹的声音传来,一只眼暗淡,一只眼明亮的李克用急匆匆走入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邸内。 身穿锦缎的李国昌坐在主位,堂内左右位置上还有不少人。 他们见到李克用来了,纷纷起身,等待李克用坐下后,他们才纷纷坐下,可见李克用南下已经打出了威名。 如今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在大同军中,只屈居李国昌之下。 “朝廷册封他为汉中郡王,节制他所占诸道。” 李国昌递出王铎派人送来的手书,李克用立马接过翻看,十分认真。 待他看完,他便立马抬头说道:“刘继隆如果编练十几万兵马,那时朝廷就算讨平黄巢也晚了。” “我听说南边许多藩镇都在伺机作乱,不如我们也趁机吞并义武镇。” “不行。”李国昌摇摇头,李克用不解:“为何?” “我看他们义武镇的兵也不过如此,只要给我一万兵马,我最迟三个月就能将其拿下。” 李克用确实不明白,义武镇虽然跋扈,但根本不如他们。 如今他们得王铎助力,招募了七千兵马,尽皆着甲,武库中还有三千套扎甲还未装备。 大同镇内有不少被大唐安置过来的胡人,其中有吐谷浑人、突厥人、吐蕃人和沙陀人。 他们沙陀人要的钱不多,最容易操训,价格也便宜。 只要李国昌开口,他们很快就能拉出两三万人。 义武镇下辖易州和定州,足有三四十万百姓。 如果能占据两州,他们届时还能扩招兵马,继续扩大实力。 面对李克用年少轻狂的鲁莽,李国昌虽然也同样鲁莽自大,但他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有多尴尬。 “如果我们攻打义武镇,先不说对不起河东的王使君,单说东边的卢龙该怎么对付?” “哪怕能击退卢龙,可大同游奕的各部中,觊觎我们地位的不在少数,万一他们作乱,又该怎么办。” “当然,我最担心的还是刘继隆,如果我们作乱,他会不会趁机讨平我们?” “飞虎子,你告诉我,你能对抗刘继隆的兵马吗?” 李国昌一席话,瞬间让李克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如果李国昌问的只是卢龙和河东,他都有话来反驳,但李国昌问的是刘继隆。 刘继隆当初把他们打得八百骑逃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现在最多能招募两三万人,拿什么和刘继隆比拼? 想到这里,李克用不甘道:“某不甘心,若是能拿下义武和河东,某也不会差他多少!” 李国昌明白这是他的气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安抚道: “放心吧,很快就会有你崭露头角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449章 赤地千里 第449章 赤地千里 “直娘贼,怎么说和解就和解了?!” 洛阳紫薇城贞观殿内,黄存谩骂着刘继隆与朝廷,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原本还打得水深火热的两方,眼下竟然和解了。 “这刘继隆着实没有骨气,竟然为了一个小小汉中王就与朝廷和解了!” 林言也忍不住嘲讽了几句刘继隆,其它将领也纷纷开口嘲讽。 殿内骂声一片,唯有尚让和黄巢脸色难看,却半响没有开口。 眼见众人骂得差不多了,尚让这才走出来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如今最为紧要的,是从南阳撤兵进入淮南、河南。” “若是可以,最好先把函谷关和武牢关拿下,出兵威逼河阴,逼唐主逃亡河东则最好。” 尚让话音落下,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结果却见黄巢脸色阴晴不定,不多时便见他抬手道:“不!” “传令,将南阳兵马撤往随州,先解开南阳之围,这样刘继隆就无法出兵了。” “我军可借此机会在随州操训兵马,同时继续与康承训、刘瞻、李昌言消耗。” “今年淮河以北尽皆大旱,唯有淮河以南不受影响。” “距离夏收也不过两个半月了,只要我军坚持两个半月,定能挫败唐军,进而扩大战果,占据河淮全境。” 黄巢想的很好,尚让却因为跟随过王仙芝,所以知道唐廷还有不少手段没用。 哪怕这番言论会让黄巢不高兴,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我军先前之所以能如此快速攻入洛阳,全因唐廷钱粮兵马大多用于防御刘继隆。” “眼下朝廷与刘继隆和解,双方必然回撤兵马,以示诚意。” “刘继隆可以趁此机会抗旱,朝廷则是可以调遣兵马讨伐我们。” “我军眼下披甲兵马虽有九万,但其中四万都未经操训,且湖南丢失后,湖南军每日逃兵数十上百。” “长此以往,我军还未操训出精锐兵马,便要因兵卒逃亡而殁于洛阳了。” 逃卒问题,这是每支军队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哪怕是唐廷和汉军也不例外。 不同的在于,刘继隆内部执行的是换防制,兵卒驻期满两年便换防回乡一年,随后继续换防。 饶是如此,汉军军中也有不少逃卒,但对于这些人,刘继隆通常采取退役手段,子孙三代不得从军为官。 若是烈属后代逃逸,则断绝烈属所有福利,严重的回收早年发放的参军田和抚恤田。 长此以往,汉军的逃卒便慢慢降低了下来,整体趋于稳定,每年逃卒不过数百人,多则不过千人。 相比较之下,处于动荡期的黄巢麾下,每日逃亡的兵卒就比较多了。 尚让所说的湖南军只是一部分,实际上连天平忠义军和天平忠孝军,乃至民勇都在逃亡。 每日逃兵数百,几个月就能逃走数万,所以只能不断抓壮丁,亦或者提高待遇来拉拢兵卒。 这些事情,黄巢心里都清楚,因此他觉得尚让提起湖南军逃亡,是在提醒他注意逃卒。 想起逃卒,黄巢脸色一黑,目光扫视众将:“你们连自己麾下的兵卒都管不住?” “这、这……”众将面色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黄巢,而黄巢则是冷哼道: “朕不管逃卒多少,总之每军皆需补足,若是谁敢吃空额,莫要怪朕军法从事。” “陛下。”听到黄巢提起空额,尚让忍不住继续说道: “眼下我军情况,反倒不如在湖南时的情况。” “臣以为,可撤入申州,彻底拿下淮南道,同时编练兵卒五万,发放军饷与田地,如此半年过后,即便官军来攻,我军也能从容将其击退。” 尚让还是很怀念他们在湖南经营那段时光的,倘若当初没有编练那么多兵马,而是只编练三四万兵马,说不定他们也不会被钱粮逼得进攻洛阳。 如今洛阳是拿下了,可湖南却丢失了。 没有了湖南的赋税,己方所占据的州县又被战争打得破破烂烂,连些许赋税都无法提供。 如今能提供赋税的,只有淮南的八个州,人口不过四十多万,养兵万余都困难,更别说其他了。 在尚让看来,劫掠洛阳和河南道的所有钱粮,再掳掠十几万壮丁进入淮南道,夺取淮南道全境,养兵五万来与大唐对峙,趁机南下攻占江南,这才是他们该走的正道。 对此,黄巢又何尝不知丢失湖南对他的损失,但他就是舍不得洛阳,舍不得紫薇城。 “此事容朕再议,眼下葛大郎在申州操训三万天平忠义军,若是霍存也撤入随州练兵,待到兵马练成,便是唐廷举众而来,吾亦能从容将其击退。” 黄巢还在诡辩,尚让眼见如此,不由着急:“可我军粮草不足。” 一句话说出,哪怕是舍不得洛阳的黄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粮草就好似一把高悬的利刃,随时有可能落下。 “我军粮草最多只够三十二日之用,而今距离夏收却足有两个半月时间。” “在此期间,我军起码要获取三十万石粮食才行,这些粮食又应该从何处获取?” 尚让询问黄巢,黄巢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黄存主动开口道:“陛下,此事还不简单?” “依臣所见,直接从各州县百姓家中强征三十万石粮食就足够了!” “不可!”尚让连忙拒绝,向黄巢解释道:“如此,恐怕会失去民心。” “若是民心失去,我军想要立足河淮就更困难了。” “荒唐!”听到尚让的话,黄存冷哼道:“百姓最为愚昧胆小,只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就会乖顺的做个顺民。” “我们一路裹挟百姓而来,也不见民心如何,现在怎么说起民心了?” 黄存跋扈的言论让尚让气得发抖,他目光看向黄巢,却见黄巢颔首道: “郎君说的不错,眼下局势不利我军,必须有粮食才能与唐主对峙。” “这样吧,各州县土地均分给百姓,同时以国难为由,每户征收一石粮。” 黄巢想的很好,在他看来,自己都给百姓发田了,拿走一石粮怎么了? 只是尚让清楚,对于百姓而言,一石粮是百姓坚持到秋收的最后希望。 若是每户征收一石粮,富户尚且还能苟活,贫民只有死路一条。 这时候别说发放田亩,就是发放金银都无用。 “陛下……” “好了!此事便这样定下了。” 尚让还想劝阻,最后还是被黄巢打断,并且拍案定下了此事。 “陛下英明!!” 黄存眼见自己的主意得到了采纳,顿时高呼英明,其余将领也是有样学样。 尚让见状,只能退而求其次道:“若是如此,还请陛下派大将进攻淮南,力求夺取淮南全镇,截断朝廷漕运后路。” “这是自然。”黄巢不假思索的应下,略微思索后才将目光投向黄存,但略微思索便放弃了派遣黄存,继而说道: “传旨,令朱温率其麾下兵马前往淮南,归三郎节制,务必攻破和、濠二州!” “臣领旨。”尚让缓了口气,黄巢则是无心继续与他朝议,拂袖道:“尽皆退下吧。” “臣等告退。” 众人纷纷拱手作揖,继而离开了贞观殿。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十余匹快马往洛阳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翌日午后,刚刚攻下卢氏县的朱温便接到了旨意,只能听从旨意,率领麾下四千多湖南军前往淮南而去。 在黄巢不断调兵遣将的同时,身处长安的刘继隆却将重心从对外转为对内。 随着北方渐渐走入夏季,久不降雨的关西大地,各条河流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水位。 渭水河畔,刘继隆望着因为水位下降而暴露出的那一层层侵蚀河岸时,眉头也紧锁得厉害。 “我们的水车,还能应对这样的局面吗?” 刘继隆沉声询问,跟在他身后的高进达不假思索道:“以如今的速度,撑到夏收后不成问题。” “不过夏收之后的农耕,就得靠百姓自己肩挑手扛了,除非期间下雨,不然难以改变……” 刘继隆闻言往左右看去,但见不远处处理起来的翻转水车正在不断从渭水之中取水灌入水渠。 横七竖八的水渠,覆盖渭水南岸数千亩耕地,这些耕地上的百姓,可以从容的从水渠中取水灌溉土地。 眼下来看,水还是够用的,但如果老天爷继续不降雨,那三四个月后,水转翻车也没有办法从渭水取水了,届时只能用肩挑手扛的方式,将渭水浇灌进入水渠。 想到这里,刘继隆只觉得十分棘手,毕竟关中水文丰富都如此,更别提北边的关内道了。 “关内道情况如何,有多少百姓受灾,地方衙门可曾上奏?” 面对他的询问,高进达身后的罗隐站出来作揖:“盐州、麟州、庆州等十三个州衙奏表,十四县河流断绝,受灾三十九万口。” “除此之外,平夏部的党项头人李思恭奏表,请殿下开放灵州等处马市,供他们卖马买粮。” 罗隐的话让刘继隆不得不慎重对待,毕竟关内道大旱,影响到的不止是关内道的百姓,还有被大唐安置在河南地的党项人。 这些党项人名义上是刘继隆的子民,但若是遭受灾情,他们绝对会化身叛军,劫掠四周。 若非刘继隆早就用兵马教会了李思恭“道理”,按照以往关内道受灾结果来说,平夏部的党项人早就开始解决关内道了。 如今他们想要卖马买粮,这说明他们还能撑得下去。 “从关中、陇右转运粮食去这些受灾州县,存入常平仓中,一旦粮价上涨,立马开仓平抑粮价。” “除此之外,以工代赈也不能停下,必须给百姓一条活路才行。” “至于李思恭的奏表,此事可以同意,另外派人前往平夏部传去消息。” “朝廷可以调拨粮食给他们,将他们迁徙至商州、均州等处,只要愿意迁徙的,每口先发七斗粮,抵达后再发五石粮食,将他们安置当地,均分田地。” 河南地二十几万党项人,尽数逼反是不可取的,将其分批迁徙他处,以汉人不断同化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也就是如今大唐人口还算多,而四周国家人口都比较少。 若是发展到五代十国时期,刘继隆就不敢轻易尝试这种办法了。 总而言之,河南地的十几万党项人必须迁徙离去,不然等他们滥牧导致沙地面积扩大,再想治理当地就困难了。 刘继隆可不想每年在长安吃河南地的沙子,早处理早好。 “剑南道和山南道的人口都重新统计好了吗?” “统计好了。”高进达颔首作揖,禀报道: “已经收复的十九个州,经过两千多官吏大半年的登籍造册,丈量田亩,如今已经尽数归入册中。” “剑南道有户六十九万五千余户,三百三十七万二千余口,土地二千四百八十四万余亩。 “山南西道有户二十一万四千余户,一百余七万八千余口,土地七百八十七万余亩。” “两道合计九十一万余户,四百四十五万余口,三千二百七十余万亩。” 巴蜀的土地人口终于登籍造册结束,比起此前多出七十余万口百姓,八百多万亩耕地。 这些人口,基本都是高骈带不走的人口。 若是算上被高骈带走的人口,山南西道加剑南道,少说也有五百万口百姓。 比起开元鼎盛时,相差数量不大,而这也是因为山南西道和剑南道鲜少经历战事所致。 若是没有太和、会昌、大中年间的几场兵变和盗寇作乱,不曾遭遇南蛮入寇,说不定当地的人口能达到六七百万。 如今虽然不曾达到,但接近四百五十万口百姓的数量,也足够日后汉军挺进西南,收复云南了。 “五日前张武传来消息,南蛮被其出兵击退,甲首三千有余。” “相信祐世隆那厮得知我军实力后,短期内也不敢犯边了。” 刘继隆评价着一个多月前的南蛮入寇,结果无疑是以汉军取胜告终。 若不是关西大旱,急需剑南道粮食转运,张武说不定能主动出兵收复嶲州,饮马会川城。 “眼下我民众多,然分散四方,今又遭遇大旱……” “若想要出兵,唯有等待时机,亦或者待旱情消退,方能东进。” 刘继隆与众人说着,话语里充满不甘。 一场蝗灾,两场大旱,直接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原本他是准备占据河淮,退而求其次也要占据河东。 结果蝗灾与旱情爆发,加上黄巢攻入洛阳,他只能放慢步子,先把眼前困境渡过。 “北边的石炭与铁矿开采如何了?” 他转身往马队方向走去,高进达与罗隐、崔恕等官员尽皆跟在他身后。 “矿藏开采十分顺利,如今我军火药年产一百二十万斤,大多数用于开采矿藏,金银铜锭,尽皆用于制钱或制作器皿。” “凭此一项,岁入便不少于四十万贯。” 高进达回应着刘继隆的问题,而刘继隆对于汉军火药的制作量还是略微感到不满。 一百万斤火药听着很多,但实际上别说与后世比,便是连明代都比不了。 万历抗倭援朝,明军一年就要用二百万斤火药,更别提同期爆发的明缅战争和播州之役、湟中三捷等等战役所用的火药数量了。 对于火药,汉军主要还是用于开采矿藏,能用于战场的并不多,主要就是盾车炸墙,亦或者铁炮守城等等。 不过随着大军东进,军用火药数量必然会增加,所以汉军也得提高火药产量,以及火炮技术了。 “临州那边,近来传来不少好消息,相信等我军下次东进,很快就能用上新的兵器了。” “不过新的兵器很耗费火药,因此临州的火药厂还是得适时扩充才行。” 刘继隆与高进达交代着,高进达尽数记下,直到刘继隆翻身上马才得以休息。 高进达等人先后上马,等他们坐稳后,刘继隆继续开口指点道: “如今我军与朝廷和解,适时可以将蜀地的锦缎绢帛运往江南贩卖,同时也能测试测试我军水师实力。” “如今黄巢、高骈及康承训都在编练水师,多则舟船上百,寡者数十,我军亦不能落后。” “朝廷令我军解南阳之围,吾预计黄巢必然会撤军,以此阻碍我军进军。” “暂且不用管他们,先把商州占据就足够,想来刘瞻已经无力驻守,趁他撤兵占据,朝廷也不好说什么。” 刘继隆自然不可能吃亏,商州他只占据两县,武关和朱阳关还在唐军手中。 若不趁此机会拿下这两座关隘,日后想要占据便不容易了。 反正李漼既然能同意和解,也该知道自己会吃亏,这点事情,他不可能在如今节骨眼上与自己较真。 “殿下。”高进达见刘继隆只想要占据一个商州,他不免开口询问道: “若是朝廷就此将黄巢镇压,等待其卷土重来,我军岂不是继续要与唐廷东西对峙?” “东西对峙?”刘继隆话语中带着三分诧异,七分轻蔑。 “河南、淮南被兵灾打烂,河东、河北诸镇并立。” “若是没有我军,朝廷与这些藩镇的矛盾早就爆发了。” “如今只要我军不表态出兵,使诸镇清楚我军与朝廷的关系,自立者只会不断增多,而不会减少。” “更何况朝廷想要镇压黄巢,也得看看用谁镇压,镇压的后果是什么。” 刘继隆对晚唐中原争斗的经过不太清楚,但隐约记得是黄巢攻入长安,天子颜面扫地后,加之诸镇围剿黄巢时,牙将不断做大,继而引发了诸镇乱战。 当然,这只是诸镇乱战的其中一个原因,其它还有很多原因。 不过在刘继隆看来,如今的黄巢比起历史上的黄巢还要难以对付,朝廷想要镇压黄巢,也并非那么容易。 只要稍稍受挫,地方作乱的藩镇只会多,不会少。 想到这里,刘继隆收敛心神,只想着先把关西的大旱给熬过去。 等到来年兵强马壮时,不是拿山南东道开刀,便是拿河东道开刀。 至于理由,他相信很快就会出现了。 “驾……” 抖动马缰,他带领高进达等人匆匆赶回长安。 两个时辰后,随着他返回汉王府,与众人简单聊了几句便结束话题,赵英也在众人离去后走入堂内。 “如何?”刘继隆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 赵英见他询问,随即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变化都交代了出来。 “自三日前出使官员返回后,不少官员辞官东去,但更多官员还是留下了。” 赵英平静回答,刘继隆听后沉吟,片刻后询问道:“长安城内的那些富户,可有离去的迹象?” “有,不过都畏惧您威势而不敢表态。” 刘继隆闻言深吸口气:“吾倒是想他们变卖家产离去,这样便能以衙门的名义,低价买入他们手中田舍,将他们赶到唐廷手中了。” “为何不直接动刀兵?”赵英不解,在他看来直接动刀杀了这群人就行,根本没有必要弄出那么多麻烦事。 对此刘继隆则是皱眉解释道:“我军还未占有天下,若是此时与他们撕破脸皮,引得他们支持唐廷或其余藩镇便不好了。” “在占据天下前,该伪装还是应该装一装。” “你且派人告诉三省六部,若是有富户想要迁徙,可由衙门低价采买他们手中田舍,并派兵马护送他们出境,留个好名声给关东那群世家豪强看,日后才方便我军东进。” “是……”赵英还是不理解,但这不妨碍他执行。 在他走后,刘继隆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若是可以,他也想动刀把世家豪强全部屠戮,但这么做,无疑会加大东进难度。 最好的办法还是学习老朱,称雄前对士大夫与乡绅富户和颜悦色,等到天下稳定,干脆把天下富户都直接迁徙到南京,断了这群人在地方上的根基。 地方富户虽然富裕,但在物价高涨的南京,他们那点钱粮就不算什么了,更别提朱元璋那手宝钞换白银的手段了。 把乡绅富户迁入南京,禁止市面用金银铜钱交易,逼着这群人去兑换宝钞,然后把宝钞像废纸一样发行,最后把这几千富户直接玩成了贫民。 不过朱元璋也遭到了报应,那就是宝钞崩溃,明廷信誉雪崩。 对于刘继隆而言,好的他可以学,坏的他得避免。 朱元璋对乡绅装仁主的这点,正是他眼下该学的。 仁德个几年,先麻痹这群世家豪强,等到拿了天下,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决不能拖泥带水。 拖泥带水的结果是什么,早就有前辈为刘继隆蹚过了。 队伍带起来不容易,腐化起来却很快,唯有快刀斩乱麻,先把苗子给掐灭,然后再一刀向外,一刀向内,慢慢把风气培养起来。 哪怕最后的结果还是那样,但总之能有个过程,让后人有个借鉴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眉心,赵英见他不再言语,上前为他斟茶过后便退出了堂外。 在他走后,刘继隆继续低头处理起了政务,而与此同时的三省六部却因为高进达等人的返回而热闹了起来。 门下省衙门内,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高进达等人,出身贫寒的官员们,最为理解此刻百姓的心情。 “这是殿下这个月第六次出城观测水位了吧?” “自然,我亦记得清楚,每次殿下出城,各衙门主官都要跟随出城。” “若是朝廷也能如此重视百姓与天灾,关东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 “听闻关东百姓遇灾饥难,竟杀人剐肉,称为“福肉”贩卖。” “莫要说了,恶寒至极……” 衙门内,官员们谈论着刘继隆对百姓的上心程度,也同时说起了关东的混乱。 提起关东福肉时,许多官员不寒而栗。 倒不是他们承受太低,只是陆龟蒙出使归来后,立马在门下省的黑板报上,写下了一篇《关东杂讽》。 文章中,陆龟蒙详细描写了关东饥民如何易子而食,哄骗友人进家屠戮,分食其肉的内容。 这些文字化作场景,一帧帧出现在众人脑海中,使得他们无法忘记。 不少人私下没少非议陆龟蒙,但陆龟蒙此举却赢得了高进达的欣赏。 自此之后,门下省的黑板报,几乎都由陆龟蒙负责,而这厮连续写下数篇《杂讽》,基本都是嘲讽关东官吏征税剥削无所不至,牙将牙兵为获功勋钱财,不顾民命,肆意屠戮百姓等举动。 虽说私下被不少人非议,但陆龟蒙的这些《杂讽》却让那些没有去过关东的陇右官员,了解了大唐在关东的所作所为。 有刘继隆亲力亲为作为表率,又加上陆龟蒙《杂讽》关东时局做对比,不少官员都庆幸自己在关西,而非关东。 “今日鲁望又写了什么文章了?” 高进达刚刚回到衙门坐下,便不免询问起了左右官员。 站在他身旁,年龄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左补阙杜荀鹤闻言作揖:“今日所写文章,乃……” 杜荀鹤将陆龟蒙今日的文章缓缓讲解,今日所说,主要是唐主不重视百姓,继而引出君轻民则民轻君,君视民为仇敌,则民视君为强寇。 杜荀鹤虽然年轻,但他出身寒微,几次科举不第,直到刘继隆攻入长安,他才通过科考,成为了官员。 正因如此,他对于世家豪强如何盘剥百姓,以及官吏如何欺压百姓十分清楚,并深恶痛绝。 陆龟蒙的那些《杂讽》,他常常研读,深以为然。 借助陆龟蒙带起的风气,他也结合自己曾经的经历,写出了《旅泊遇郡中叛乱示同志》这等七言律诗,将官兵的遍搜珠宝,乱杀平民,甚至拆古寺,掘荒坟的行为都写入其中。 得益于刘继隆带来了活字印刷和改良过后的造纸术,长安纸价和印刷成本直线下降,许多官员都开始出钱印刷自己曾经的诗集,放在衙门或家中,以此趁同僚翻看时,传播自己的名气。 对于这种风气,高进达倒也没有遏制,只是将此事记下,想着等待大旱结束,找个机会与殿下诉说此事。 “关东百姓着实困苦,只是天时不助我军,不然我军早早出兵,至少能庇护数十万百姓。” 高进达感慨着,随后便低头处理起了政务。 在他处理政务的同时,一名官员却派人走入了衙门,带来了刘继隆的手书。 “高相,此为殿下手书。” 杜荀鹤接过手书,发现有汉王府印记后,不假思索递给了高进达。 高进达不敢怠慢,接过将其打开,这才发现其中内容是赎买富户手中田舍,派兵护送想要离开的富户离境之事。 这种事情,刘继隆提出想法,具体细节就需要高进达带人完善了。 他召集门下省官员,待各衙门齐聚一堂后,他这才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依殿下建议,富户虽心不归我,我亦不可强掳其家产。” “是以,赎买为低买,而非强买。” 高进达话音落下,门下省内官员们便开始发表起了建议。 “话虽如此,这些富户若是带着钱粮东去,必然会助朝廷安稳,此非善事。” 罗隐比较反对低买富户田舍,他更支持直接将富户抄家,甚至连长安城内的那些世家豪强也不放过。 不过他也不敢说出来,所以只能委婉表示反对。 杜荀鹤没有罗隐那么激进,针对这件事,他只是皱眉说道:“非下官刻薄,乃府库不足,而关中商贾持田二三成,即便倾府库之所有,也不一定能将田舍尽数买入。” 面对二人如此,聂夷中、李山甫两名户部官员对视,不知道该如何说,反倒是讽刺权贵的陆龟蒙主动开口道: “下官以为,关东局面早已通过文章散播关中,但凡目光长远之人,应该都能知晓殿下雄心,故此东去之人虽多,却不足以让衙门伤筋动骨,殿下也应该是这个意思。” 陆龟蒙的话,让坐在主位的高进达、崔恕二人十分满意,而陈瑛此刻也为陆龟蒙站台道: “世家豪强,但凡能成为家主的,无不目光长远。” “关东局面如此,敢于东去者必然不多,下官以为,只需要低价赎买东去之人的田舍,府库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陈瑛如今是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掌规讽过失,侍从顾问。 正因如此,他开口支持后,其它官员纷纷见风使舵的表示支持。 罗隐和杜荀鹤人微言轻,眼见舆论倒向陈瑛,干脆不再言语,也不表态。 高进达见状颔首,侧目看向罗隐:“昭谏,你以为如何?” 眼见高进达偏要询问自己,罗隐只能低着头作揖:“高相,下官以为陈常侍既然赞同,那必然有其道理。” “嗯。”高进达知道罗隐心高气傲,又有野心,故此才特意提点他,为的就是让他知道,并不是向殿下谏言成功,便能一步登天。 哪怕汉王府下官员都守规矩,但斗争自始至终都存在。 眼下他官职不高,该做的是虚心纳谏,而不是高挂风头。 高挂风头虽然出彩,但大风过去,摔下来可是要命的。 眼见他变得谦卑,高进达便主动看向崔恕道:“既然没有异议,那此事便由户部主持,可有异议?” 崔恕闻言作揖:“高相放心,此事绝不会出现差错。” “如此甚好。”高进达满意点头,接着不忘提醒众人: “眼下关西大旱,百姓正处苦难中,今日殿下宣布转运粮草赈灾,都察院必然会紧盯各州县。” “诸位大多出身贫苦,应该忍受过饥饿,更应该清楚百姓饥饿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今岁大旱,各州县衙责无旁贷,必须将饥民安抚好,莫要耽误殿下大计。” “若有人从中吃拿卡要,即便都察院未曾查出,老夫亦不饶他!” 高进达缓缓起身,其余官员也纷纷跟随他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高相高义!” “退下吧。”眼见这群人听进去了,高进达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众人依照官职高低,先后退出堂内,其中不少人以罗隐为主,但更多人以陆龟蒙为主。 高进达瞧着泾渭分明的门下省班子,眉头不由微皱。 陈瑛尚未离去,眼见他在打量门下省班子,不由走到他身旁摇头道:“这才刚刚安定没多久,便又生出派系了。” “还不至于,他们都是出身贫苦的子弟……” 高进达反驳陈瑛这番言论,陈瑛却不这么认为:“若是出身贫苦就不会争斗,那百姓早就掀翻唐主了……” “门下省便如此,真不知道其它三省六部又有多少派系。” “此事还需高相与殿下好生交谈才是,衙门里可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李将军了。” 陈瑛迈步向外走去而他口中的李将军,毫无疑问便是至今还被禁足的李骥。 高进达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些事情搁置,先渡过旱灾再说。 只是在他搁置这些事情的时候,关东朝廷却因为高骈收复湖南及江西失地的捷报,不由高涨起来。 (本章完) 第450章 久旱甘霖 第450章 久旱甘霖 “臣高骈谨奏:为收复湖南、驱贼入淮,乞敕诸道协剿事;今幸赖陛下威灵,将士用命,已复湖南全境;臣自……” “好!好好!咳咳咳……” 三月末梢,当高骈捷报传至河阴时,本就因为气虚而体弱的李漼连连叫好,甚至激动地咳嗽了起来。 好在田允连忙为其斟茶,李漼这才稍微好受了几分。 待他重新抬头,连带着看这破败的河阴县衙都不由明媚了些。 “高千里不负朕恩,如今黄贼被驱赶至淮南,只要朝廷兵马将其讨平,便可平贼,以示威天下……” 李漼指点江山,仿佛大唐即将中兴,但路岩、萧沟等人却并无喜色。 李漼也看出二人脸色不对,故此询问:“诸卿似乎并不以为喜?” “陛下,高千里忠勤,然其辖地黔中、岭南、湖南等处,又驱兵马收复江西南部诸州失地,是否辖地过大?” “臣在长安时,曾偶尔见过兵部文册,其中刘牧之南征与高千里争三川,阵没兵卒不过八千之数,高千里死伤亦不过两万之数。” “以高千里之实力,彼时若要与刘继隆死战,倾其所部,至少能杀伤刘牧之麾下二三万精锐。” “眼下高千里盘踞西南数千里之地,拥众近十万,然止追黄贼至长江,是否有拥兵自重之嫌?” 萧沟摆事实讲道理,毕竟高骈与刘继隆交锋以来,虽说杀伤汉军三四万数,但阵斩甲首数量并不多,而他本部兵马每次也只折损二三成便开始避战。 如此行径,确实有养寇自重,割据地方的嫌疑。 对此,早就通过三省官员了解到萧沟态度的路岩也拱手作揖,为高骈辩解道: “陛下,高千里此举,无非为了保全朝廷兵马,不至于阵殁全军,致使局面不可控制。” “再者,高千里对于陛下旨意,向来遵守执行,从未有懈怠之举,如何称得上割据自立?” “至于萧相口中高千里追贼至长江而止,全因朝廷只令其收复湖南等处失地。” “高千里不得旨意,如何敢于越境淮南?” 路岩三言两语将高骈的嫌疑给洗清,同时不忘抬高高骈:“自然,萧相担心之事,也自有其理由。” “臣以为,不如令高千里将岭西交由安南防御使蔡袭节制,再撤兵江西诸州如何?” “若高千里甘心解除两地兵权,则可重任以其身,着其继续出兵,北上讨伐黄贼。” 李漼闻言颔首,下意识抚了抚须,觉得这么做倒也不错。 剥夺岭西,至少能削弱高骈实力,还能增强蔡袭实力,让蔡袭能更好守住西南,掣肘高骈。 这般想着,李漼看向萧沟:“萧相以为如何?” 萧沟眼见李漼将问题抛向自己,他倒也不慌乱,而是恭敬作揖道:“臣以为,路相安排妥当,尽可如此。” “好!”李漼颔首,接着对二人说道: “两日前,南阳飞鸽传书,黄贼撤围,退兵至淯水以东,退守唐州、随州等处。” “南阳解围后,刘相撤出商州兵马,聚兵一万四千余,加筑邓州城池。” “南阳既然解围,便无须刘牧之出兵山南东道了。” “眼下,朕欲调王铎率河东、河中、河阳、昭义等处兵马南下,与康承训合兵剿贼。” “二位相公以为,朕此计如何?” 李漼说罢,目光看着路岩与萧沟,二人却没什么犹豫,躬身唱道:“陛下英明。” 称颂过后,萧沟才开口道:“只是南调兵马不可太多,河东仍需防备刘牧之。” “臣以为,可调河东、河中兵各一万,余下两镇各出兵马三千即可。” 依照萧沟的建议,王铎这次南下也能带来两万六千兵马,加上康承训手中的四万兵马,河淮东线便有六万六千兵马。 与此同时,西线的刘瞻、萧邺手中则是有兵二万,防守足以。 加上南边随时可以抽调北上的高骈,官军能出动围剿黄巢的兵马接近十万,不太可能出错。 “既然如此,此事便由二位相公操持,希望朝廷能尽早还于东都。” 李漼实在受不了简陋的河阴县衙,若不是他南下北上都有可能引起震动,他早就去扬州或太原了。 “对了,刘牧之起运的钱粮,可曾抵达?” 李漼想到了刘继隆承诺的钱粮,结果他提出后,萧沟却面露难色: “刘牧之确实起运了钱粮,然钱粮遭黄巢兵马所阻截,加之陕州河段凶险,沉没不少,仅有五千石粮食与三百匹锦缎搁浅于孟州,眼下已经自孟州起运往河阴而来。” “混账……”李漼听到钱粮受阻,只有五千石粮食运抵,不免气得胸膛起伏。 养气几个呼吸后,李漼才继续质问道:“眼下,朝廷还有多少钱粮可以调用?” “回陛下。”路岩恭敬作揖:“朝廷可用粮草不足万石,钱帛锦缎不足五千匹……” 偌大大唐,连万石粮食都凑不出,可谓简陋。 不过要不是钱粮不足,康承训也不会止步武牢关,坐视黄巢攻略东都诸县。 河北、河东大旱,河南、淮南蝗灾,江南本能转运足够钱粮,结果董昌占据杭州,使得浙东钱粮无法转运,浙西兵马也需要提防董昌,继而无法挪用钱粮北上。 想到这里,李漼深吸口气,忍着脾气询问道:“难道偌大的大唐,连出兵的钱粮都凑不齐吗?” “陛下不必担心。”路岩适时开解,对李漼安抚道: “臣以为江南钱粮虽被阻断大半,但夏收在即,加之高千里收复湖南与江西诸州,夏收钱粮自然可通过长江进入运河,转运至河阴。” “刘继隆送抵的钱粮锦缎,亦可支撑朝廷与诸道兵马半月所用。” “话虽如此,可如何撑到夏收?”李漼好似置气般质问,路岩则连忙表态: “陛下放心,如今国难当头,臣愿捐钱帛千贯,想来其余大臣得知此事,也会踊跃捐献。” 萧沟没想到路岩说捐就捐,但好在他此前就将出使队伍带来的钱帛捐出,倒也不怕皇帝质问自己。 “如此甚好……” 李漼眼见路岩捐钱千贯,心头不免感动,只觉得路岩是自己的肱股之臣。 “此事,便劳烦二位相公了。” 他真心实意说罢,继而便在田允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路岩与萧沟眼见如此,便纷纷作揖退出了县衙。 在他们退出后,路岩返回了自己在河阴县购置的宅邸,而府邸正堂已然聚集了不少官员。 “路相……” 眼见路岩到来,数十名高官纷纷作揖,路岩则是颔首走上主位坐下,示意众人落座后,方才开口道: “眼下国事式微,朝廷钱粮不足,而黄贼又不断试图攻入郑州。” “老夫今日便作为表率,捐钱帛千贯,以助朝廷渡过国难。” 众人没想到路岩竟然示意他们捐钱,但看到路岩都带头了,为了前程,他们也只能先后开口。 “下官愿意捐钱百贯。” “某亦是如此……” 众人先后表态,很快便捐献了数千贯。 有着他们作为表率,其余官员恐怕也不得不捐。 只是对于如今的战事来说,莫说数千贯,便是数万贯砸进去,也难以掀起水。 如今河淮两道粮价飞涨,即便从河北、河东买粮,数万贯钱帛能买到的粮食,算上路上损耗,能运抵的也不过万石罢了。 这点粮食防守有余,进攻不足,所以路岩还得将目光投向他人。 “好了,此事便这样定下,尔等皆回去吧。” “下官告退……” 众人在路岩遣散下离去,而路岩则是看向身旁家仆:“俞公楚来了吗?” “正在中堂候着相公。”家仆恭敬回答,路岩听后起身,抬腿向中堂走去。 不多时,待他走到中堂,果然见到了高骈留京进奏院的使者俞公楚。 俞公楚仍旧潇洒自若,眼见路岩到来,他不紧不慢起身作揖:“路相……” 路岩和善笑着颔首,余光扫视堂内,果然见到了三口摆放整齐的大箱子。 俞公楚知道路岩秉性,眼见他心不在焉,当即轻笑着走向旁边的三口箱子,将其一一打开。 第一口箱子内铺满了新铸的白银,顶部还摆放着拇指大小的几十根金条。 单以价值来说,这一箱子的白银与黄金便不低于三千贯。 至于第二口箱子和第三口箱子,其中装着琉璃、珍珠、珊瑚等等奇珍异宝,价值亦不下千贯。 四千贯钱摆在眼前,路岩哪怕养气功夫再好,也不免眼角抽搐,嘴角上挑。 “听闻路相刚刚向朝廷捐千千贯,某深感佩服。” “此皆为高王所送礼物,还请路相收下。” 俞公楚三言两语便劝说起来,路岩闻言没有立马应下,因为他知道高骈的礼物向来不好拿,更何况他也有事要找高骈帮忙。 想到这里,路岩走上主位坐下,对俞公楚开口道: “如今国难当头,不管是高郡王还是老夫,皆需依靠大唐。” “今有国难,不知高郡王是否能向朝廷伸出援手,以助朝廷渡过难关?” 俞公楚闻言眉头微挑,随即开口道:“眼下朝廷无钱粮,高王麾下十万带甲之士军饷尚无来由。” “高王深知朝廷艰难,故此并未向朝廷讨要钱粮,而是准备耕战自足。” “如此行径,已然是为朝廷分忧了……” 路岩知道俞公楚的意思,但如今朝廷确实艰难,如果高骈不出手,仅凭朝廷自己,肯定解决不了这问题。 故此在俞公楚话音落下后,路岩便主动说道:“朝廷有旨意,夺去岭西与江西南部的袁、吉、虔三州,若高郡王忠心耿耿,则可让高郡王带兵北上,征讨淮南道黄贼。” 路岩姿态高高在上,这让俞公楚本以为路岩为自家讨了好处。 如今听来,自家不仅需要放弃最少十个州的土地,就连岭西上驻扎的八千兵卒都要被夺走。 听清楚后,俞公楚心里渐渐升起火气,但想到高王的交代,他还是将火气压了下去。 “此事,仅凭下官无法做主,还需告知高王,征求高王意见方可。” “这是自然。”路岩不假思索回应,同时又不忘提醒道: “朝廷才是你我根本,若是朝廷有事,你我皆难以保全。” 俞公楚闻言也不解释,只是轻笑躬身,表示知晓。 路岩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心里不高兴,颔首道:“既然无事,便退下吧。” “下官告退。”俞公楚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未曾与路岩争辩。 待到他离开路岩宅邸,走到坊外时,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坊门,又打量了左右街道。 几日前,李漼觉得流民太多,容易滋生瘟疫,派人将所有流民驱赶出了城内。 如此一来,城内倒是干净不少,但城外可就成了弱肉强食的天地。 “如此朝廷,也配某依靠?” 俞公楚渐渐收起笑脸,转身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在他离开后半个时辰,一队快马疾驰出城,向东南而去。 几日后,随着路岩发起的捐献开始,跟随李漼逃亡的数百官员纷纷捐献,最后得钱帛四万余。 李漼派人将四万钱帛北运买粮,然而这点钱粮,仍旧不足以驱使大军西进。 一时间,河淮的局势就这样僵持了下来,黄巢的兵马不断东进,唐军则是依托颍水防守。 战事僵持半月,远在太原的王铎也接到了朝廷的调令。 李漼不仅要求王铎率军南下,就连张淮鼎率领的左右神武军也得随军南下。 不过李漼虽然要求他们南下,但却让他们自筹钱粮,这可难倒了二人。 张淮鼎不管事,只晓得索要钱粮,故此钱粮重担便都压在了王铎肩头。 为了筹措钱粮,王铎只能东奔西走,但迟迟凑不齐钱粮。 钱粮筹措不齐,以河东诸镇骄兵悍将的性格,自然不可能开拔南下,故此李漼试图三面夹击黄巢的计划迟迟无法推进。 相比较他,反倒是占据洛阳足有三个月的黄巢开始了反攻。 四月初二,黄揆率军五万,以朱温、朱存为先锋,先后攻破和、滁二州,驻守淮南道的宋威只能退守扬州。 消息传至河阴,李漼不断催促王铎率军南下,王铎也只能继续想办法筹措钱粮。 朝廷失地的后果,便是原本还在因为刘继隆与朝廷和解而观望的许多藩镇开始坐大。 初七日,原王仙芝降将,亳州牙将毕师铎驱逐陈州刺史,自称亳州防御使,投靠黄巢。 黄巢遣李罕之率军迎毕师铎,授予其陈州刺史、防御使官职。 毕师铎降而复叛的举动,使得李漼震怒,但眼下比起此事,更值得他震怒的事情在邓州发生了起来。 “窸窸窣窣……” 邓州南阳县,当甲片声在街道上作响,手持忠武军令旗的兵卒正在破门搜查,县内百姓哀嚎不断。 与此同时,南阳县衙内的气氛也十分严峻。 “秦都将,莫要自误!” 衙门正堂内,被绳子束缚的刘瞻正在劝解眼前之人。 但见县衙主位坐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都将,而他身旁的案几上则是摆着几颗血淋淋的脑袋。 “自误?” 年轻都将起身,走近刘瞻后跋扈道:“某秦宗权就不知道什么叫做自误,眼下朝廷连钱粮都调拨不得,黄巢此等贼寇都能攻陷都城,继续执迷不悟才是自误!” 他回头看向桌上那几颗首级,忍不住道:“他们的死怪不得某,要怪就怪他们蠢!” “今日过后,邓州属某,至于刘相公你……” 秦宗权身子不动,缓缓转动头颅,用余光看向刘瞻:“某不会杀您,但这忠武军必须由某做主!” 他话音落下,不等刘瞻反应,当即便开口道:“来人,送刘相公出城南下!” “遵命!!”左右牙兵闻言上前,架着刘瞻便要向外走去。 刘瞻见状还在劝解:“朝廷数十万大军还在,汝莫要自误,眼下认错还有机会……” 刘瞻的声音随着他被带走,渐渐消失在了南阳县衙中。 左右将领上前对秦宗权作揖:“都将,我们如今该如何?” “该如何?”秦宗权侧目看向两人,忍不住道: “刘瞻匹夫不会用兵,当初若是某指挥兵马,如何会阵殁那么多弟兄?” “眼下既然已经决定将其驱逐,自然是占据邓州,待价而沽。” 左右将领闻言对视,很快猜到了秦宗权的心思,于是连忙作揖道:“既然如此,某等愿奉都将为留后!” “好!”秦宗权闻言点头,挺直身板对四周牙兵作揖:“承蒙诸位看得起,某定不会如老匹夫那般轻视诸位。” “不论朝廷与黄巢何等态度,谁出价高,我等便跟从谁。” “只要蒙下弟兄钱帛,即便是天子老儿,也得把他拖下金台来!” “好!!” 秦宗权的话,果然赢得了四周忠武军的叫好声。 他们被围南阳数月,被逼的吃革带,吃冷饭,而今好不容易解围,结果半月以来,朝廷没有任何表示,心中早就积怨。 如今秦宗权率领他们驱逐刘瞻,便是他们发泄心中不满的手段。 若是唐廷不知好歹,他们便投黄贼而去,谁给的东西多,他们就帮谁干活。 反正忠武镇除许州外,其余两州都被黄贼、毕师铎所占,他们也不怕会被报复。 想到这里,秦宗权也表态道:“某现在就手书一封,让黄巢与毕师铎交还你我亲眷。” “若是他们不愿,某便带众位弟兄向东攻打,且看他如何是我忠武军对手!” 秦宗权话音再度落下,又赢得赞美声一片,使得他也渐渐飘飘然了起来。 在他们叫嚣之时,随着刘瞻南逃进入襄州,秦宗权驱逐刘瞻,率领忠武军作乱,裹挟山南东道兵卒割据邓州的消息便传开了。 与此同时,身处岳州的高骈,此刻却站在昔日黄巢站过的岳阳楼上,眺望楼外的八百里洞庭湖水。 王重任站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将俞公楚派人送来的手书内容读出。 当高骈得知朝廷需要自己让出岭西和江西三州,并且还要自己起运钱粮的时候,高骈眉头微皱,侧目看向王重任。 王重任感受到他的目光,也不由开口道:“高王,朝廷倒是好大口气,眼下局势糜烂如此,不试图稳住您,竟然还要削减您麾下兵马,也难怪天子昔日愚蠢,竟然逼反刘牧之。” 高骈微微颔首,显然十分认可王重任这番话。 “高王,要不然我们……” 王重任眼见高骈赞许自己说的这些话,不由得想要更进一步,但却被高骈眼神制止。 “眼下不是时候,吾听闻天子身体虚弱,调养数月而不成。” “若是吾忤逆旨意,即便朝廷腾不出手来,可汝莫不是忘了刘牧之?” 王重任不由紧张,他自然不会忘记刘继隆,只是如今他们仅在黔中道与刘继隆交锋,刘继隆想攻入黔中道,也并非那么容易。 “高王,我军在黔中道修筑多处关隘,许多关隘易守难攻,即便刘继隆想要借题发挥,恐怕也很难取得成功,有何可惧?” “万一他借道呢?”高骈反问王重任,这倒是把王重任问住了。 如果刘继隆借道江陵,直接进攻湖南,那他们刚刚到手的湖南便要丢失了。 “湘中稻田丰稔,故此湖南不可失。” 高骈走向观景廊,远眺洞庭湖,继而说道:“湖南人口百万,又有数百万亩稻田,必然是我军未来二三年粮仓。” “朝廷要粮食,那便起运几万石给他们。”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湘水以西的那些蛮獠荡除,等待秋收后操练兵马。” “至于岭西和江西三州,交出去也无妨,其中兵马换为新卒便可。” “是!”王重任仍旧不甘,却没有任何办法。 高骈虽然没了去年的锐气,但谈吐却更加沉稳了。 “听闻邓州、陈州等处都有都将起兵作乱,吾倒是想看看,刘继隆会不会借题发挥……” 他目光看向那波光粼粼的洞庭湖,似乎在猜想刘继隆眼下准备如何。 不过他猜的也没错,刘继隆自从得知秦宗权作乱后,便有了东出的想法。 在秦宗权还试图待价而沽的时候,斛斯光已经在商州聚集起了两万兵马,而长安的刘继隆则是要等待唐廷反应。 “咕咕咕……” 长安外城简陋之上,飞鸟咕咕叫唤,汉军兵卒来回巡视,而这其中,与兵卒们背道相驰的几道身影格外显眼。 “殿下,何必在乎唐廷看法,直接出兵夺下邓州便是。” “没错殿下,夺下邓州,我军便能随时南下收复襄阳,夺取秭归与夷陵了。” 身穿官袍的马懿、王建二人先后开口,倒是高进达听后摇头,解释道: “如今毕竟与朝廷和解,且关西大旱,百姓疾苦,我军钱粮大多用于赈灾,若是无视朝廷,直接出兵,难免再生事端。” 他的声音传播开来,使得走在前面的刘继隆不由看向城外。 城外是成片的建筑,但从护城河那下降的水位可以看出,此时的关中,正在饱受大旱侵蚀。 “受灾百姓数量可曾有增长……” 刘继隆开口询问,高进达皱眉道:“不下四十四万,有三个县基本绝收,户部已经调遣粮食运往当地常平仓,以此保障三县粮价平稳过渡。” “当地百姓今年没有收成,故此三省六部官员商议,决定自即日起在三县招募工人,修葺官道,城墙、府衙等等。” “若是能稳住粮价,保障每户有一人上工,便可渡过今年,熬到明年夏收去。” 高进达说完,刘继隆满意颔首,觉得这件事做的不错,同时询问道:“近来有多少富户东去?” “仅二十四家,衙门赎买田亩一万六千余亩,尽皆低价买入,耗钱帛八万六千有余。” 高进达回应着,随即又解释道:“自市面出现《杂讽》类的诗歌以来,许多世家富户都知晓了关东混乱,虽不愿意在我军治下守规矩,但却更不想东去受难。” “他们倒是好算盘。”刘继隆轻哼。 他对于这群世家富户很看不上眼,却又不得不暂时安抚他们。 妥协久了,刘继隆便愈发想要东出,但又不得不考虑局面。 人事可改,但天灾不可改。 若非这场旱灾,他起码能占据河东,而不是与大唐和解。 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邓州那边盯紧,等前线粮草运送差不多,告诉斛斯光立即出兵。” 刘继隆不准备理会唐廷,反正邓州原本就在他计划内。 夺下邓州,不仅能安置些许党项人,也能安置陇东的一些灾民。 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前往邓州后,可以轻松复垦土地,将汉军的补给推进数百里。 “殿下,这会不会……” 高进达有些保守,刘继隆却头也不回的打断道:“眼下正确安置灾民的地方,邓州有耕田百万亩,水文充足,不趁此时占据,难不成留给黄巢?” “是……”高进达眼见刘继隆铁了心,当即也不再劝阻,只是安静与刘继隆走完了这段城墙。 当他们走到明德门的时候,刘继隆停下脚步,往城外的南市看去。 但见城门外是延绵数里的建筑群,重新规划过后,那横七竖八的集市,沿街铺子都在叫卖,已然拆除了坊墙。 这是刘继隆改变坊市制度的第一步,拆除坊墙,按照门铺经营产业来收取商税。 如今盐铁茶酒等物都是官营,每年提供的税收就不下七十万贯,加上各城商铺的商税,刘继隆预估今年直接收取的钱税就不下百万。 若是算上陇右开采的金银铜矿,直接获取的铜钱还将更多。 “今年的田税,降低到三成。” 刘继隆忽然开口,这让高进达错愕道:“殿下,今年是灾年,若是还要减税,恐怕岁入不多……” “不会。”刘继隆摇头道:“我军新得川南十余州,纵使关内道与关中受灾,赋税也不会降低太多。” “三成赋税,本就不低,只是朝廷收的太多,这才显示我们收税较少。” “只是我们不能与朝廷比差,理应向好去比才是,比差只会越比越差。” “更何况如今与朝廷和解,西域的香料也可以直接贩往江南,今年岁入只会比去年多,不会比去年少。” 他与高进达交代着,眼见他言之凿凿,高进达也不得不信,只能将此事记下,同时询问道:“那社仓的那半成粮,还需要继续征收吗?” 刘继隆不假思索回答道:“社仓的粮食继续征收,等到天下太平,休养生息时,我们有了能力补全社仓时,那时再取消也不迟。” 他话音落下,目光则是看向城外南市的街道行人。 他没有去过关东,但也能从陆龟蒙的《杂讽》中看出关东百姓此时遭遇的苦难。 相比较关东百姓,关西的百姓虽然饱受大旱摧残,但在衙门组织的“以工代赈”政策下,他们起码还能活下来。 刘继隆可以看见身穿粗布的老农带着两名十二三的小子,站在官营的粮铺前,与铺内的伙计交谈。 伙计有些不耐烦,老农则是满脸无奈,恐怕是带的钱不够,买不到足够吃的粮食。 对于刘继隆而言,这一幕幕令他尤为揪心。 他既然要接过权柄,自然要让百姓过得好,哪怕没有前世的经历,他也该让百姓过得好。 如今关西百姓如此困苦,责任自然由他承担。 “百姓如此,罪在吾身。” “只期盼老天不曾吝啬,赶在雨季下两场雨吧。” 刘继隆长叹一声,抬头看向那万里无云的蓝天,只觉得这些蓝色,格外刺眼。 “此非殿下之过。” 高进达等人纷纷躬身行礼,为刘继隆开脱。 在他们看来,这确实与刘继隆无关,毕竟是老天不降雨,要怪也该怪老天爷。 “走吧,去皇城的衙门看看。” 刘继隆拔腿走下城墙,不多时便看见了摆在街道上的马车。 不知何时而起,刘继隆也开始渐渐坐马车了。 乘车往皇城去的路上,朱雀天街上的百姓都在往他这边张望,显然十分熟悉这车驾。 毕竟就长安百姓出生以来,能这么频繁出城关心百姓的,从官员数到皇帝都不多,更别提刘继隆几乎两三日便去一次了。 “汉王殿下出城了吗?” “唉、要我说老天爷瞧着殿下如此辛苦,也该降雨了。” “七个多月没雨没雪,听闻陇东许多田地都干裂,秧苗枯死了。” “唉……” 刘继隆的行动被百姓看在眼中,确实无人怪罪他,只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接过大任,未能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所以有些自责。 十余里的路程,马车走了半个时辰,而此时天色也渐渐变得暗淡下来。 王建率先察觉,连忙策马追上刘继隆马车,打开窗户道:“殿下,有云飘过来了!” “云?!”听到有云飘来,刘继隆立马向外看去,但见南边真的有云朝着长安飘来。 “停车!” 刘继隆开口喝止马车,随后趁马车停下,寻了一最近的佛塔登上。 十丈高的佛塔,修建于大中年间,而今成了刘继隆的登高处。 只见乌云成片从西南越过秦岭而来,看得所有人都止不住脸上惊诧。 “来雨了!” 刘继隆目力最佳,他自然看得到乌云带来的雨幕。 “直娘贼!终于来雨了!” “定是老天见殿下日日出城,令神仙降来了大雨!” “哈哈哈哈……” 王建三人畅快笑着,刘继隆也不免放声笑着。 乌云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来到了长安的上空。 “淅淅沥沥”的雨声由远到近的响起,大雨吹入佛塔内,吹到刘继隆等人身上,可他们却丝毫没有躲避的动向。 感受着雨滴打在脸上,众人放声大笑。 “下雨了!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朱雀天街上,许多以农为生的百姓纷纷来到街道上,感受着天降的甘霖。 望着这些激动上街的百姓,刘继隆爽朗大笑,伸出手接住雨滴: “这场大雨,比千万两黄金还要值当!!” (本章完) 第451章 朱三野心 第451章 朱三野心 “淅淅沥沥……” 四月中旬,历经大半年的无雪无雨,不止是关中,而是整个北方都降下了雨水。 久旱甘霖下,原本开裂的土地随着雨水冲刷而逐渐重合,山林一夜变得郁郁葱葱,从山体流入河谷的河水将干枯的河床灌满,浑浊的泥水汹涌涌入干道之中。 原本沉寂的大江大河,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带着无数泥沙冲入下游。 小半个月的雨,使得北方万物复苏,入眼绿意盎然。 无数诗人因此大雨而高歌,原本颗粒无收的农户,也终是得到了片刻喘息。 “好一场大雨,好一场大雨啊……” 长安城内,看着连降十二日的大雨渐渐停下,阳光穿透乌云照亮大地,陆龟蒙等人也不由爽朗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几名水司的官员走入门下省,见到了陆龟蒙、罗隐等人,当即汇报道: “各州县奏表,河水漫出河道,涌入河渠之中。” “原本受灾的各州县堰堤都蓄满了雨水,满堰七百六十七处。” “夏收得以保障,雨水充沛之下,足够用到秋收了。” 工部水司官员的话,令堂内又是一片爽朗笑声,尽皆高兴。 “何事如此高兴?” “高相……” 高进达笑容慈善的走出,众人纷纷作揖,接着向他禀报了水司官员的奏报。 高进达听后,忍不住抚须说道:“此事确实是喜事,老夫得亲自前往王府,向殿下禀报才是。” “刚好礼部治下的邸司也步入正轨,可以将第一版的‘报纸’给殿下带去查阅。” “邸司?报纸?”许多不明所以的官员疑惑看向高进达,高进达闻言则是笑道: “这邸司是新设的衙门,隶属礼部治下,所做的便是曾经邸务留后使的差事,邸司郎中品阶制正五品上,日后专管军政及各道报纸。” “至于这报纸,便是曾经《进奏院状》,只是内容要普罗些。” 高进达与众人解释着,同时目光看向陆龟蒙:“殿下钦点你为邸司郎中,过几日便有调令,你好生准备,届时殿下兴许要寻你对问。” “是、是……”陆龟蒙显然没料到自己能一下子擢升三级,从从五品下,一下子拔擢为正五品上。 要知道诸司郎中一般都是从五品上,而自己虽然只是诸司郎中,如今却是正五品上,可见邸司地位不低。 左右的官员也纷纷看向陆龟蒙,随后开始道喜。 高进达轻笑颔首,随后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罗隐:“昭谏,汝随老夫一同前往王府吧。” “是……”罗隐听到自己随行,他恭恭敬敬应下,随后派人安排马车,与高进达乘车前往汉王府。 在前往汉王府的路上,他们可以通过窗户看到街道上的百姓。 今日雨过天晴,许多人都因此而展露笑容,只因为随着天气变得晴朗,许多蔬菜也开始新鲜上市。 得益于刘继隆准许小商小贩进入各坊走街串巷的叫卖,百姓买卖蔬菜也不用前往特定地点了,菜农自由度更高,蔬菜价格也因为大雨而变得便宜了起来。 对于百姓而言,衣食住行才是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所以菜价下降后,百姓脸上自然展露笑颜。 “高相,这邸司的报纸,恐怕不仅仅是给军政及诸道官员查看的吧?” 罗隐眼见高进达高兴,小心翼翼的询问了起来。 高进达闻言颔首,抚须笑道:“邸司的报纸分多种,其中部分是面向百姓的。” “日后乡长等吏员,都需要向麾下里正、村长普及报纸上内容,与巡检普及律法等级相同。” 汉军衙门中,乡设乡长、巡检、粮长等三名流外吏员,直接切断了乡里豪强把控乡正、里正等官职的机会。 三名流外吏员,不仅要负责乡里的收税、普法、社仓、巡道设卡等差事都需要他们负责。 除此之外,如商贾、百姓出境所需的公验、过所,按照唐制都需要州、县两级衙门办理,而今下放到了县、乡办理。 其内容繁琐,比此前下降了许多,且境内百里无需公验、过所的新规,也让城池就近百里的百姓方便了许多。 总体来说,刘继隆治下的五道百姓,自由度比唐治时期宽松了不少。 如今高进达又亲自开口,将邸司和报纸的事情交代出来,故此罗隐不免皱眉道: “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 “殿下免除徭役,宽松过所,开放言论,鼓励杂讽,本该都是良策,然民愚易蛊惑,唯严刑以禁逸乐。” “然殿下轻肉刑而重制,然愚民不可制,下官觉得……” 罗隐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露骨,反倒是高进达鼓励道: “你说的这些,老夫也曾与殿下说过,然殿下以为,轻徭薄赋使民安居,上无事而民自富。” “民若自富,自然不愿生乱,而贫苦激民愚,富贵使民开慧……” 罗隐强调的是制度宽松带来的问题,而刘继隆强调的则是整个天下治理的问题。 罗隐觉得百姓都是愚笨的,容易受到歹人蛊惑,所以必须严明律法来禁止百姓逸乐,以此防止百姓无事生乱。 但在刘继隆看来,轻徭薄赋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而百姓安居乐业,加上衙门不折腾当地百姓,百姓自己就可以一点点的努力富裕起来。 只要百姓富裕,了解的东西多了,自然不会去做那些容易生乱的事情,倒是百姓贫苦,反倒容易铤而走险。 对此,罗隐自然是不敢反驳刘继隆的言论,但他心里还是觉得百姓愚民太多,需要严苛法律才能让百姓安分。 这倒也不是罗隐的错,毕竟罗隐见识到的世道,就是农民愚笨而易蛊惑,常常被歹人三言两语带上叛乱的道路。 时代背景在此,罗隐自然不相信百姓安居乐业就不会生乱,毕竟从贼的富户也不在少数。 “到了,下车吧。” 罗隐还未好好理解刘继隆的理念,便感受到了马车停下,接着与高进达先后下车,往汉王府内走去。 王府内外有骁骑护卫,八百骁骑将王府护卫的密不透风,加上坊内还有金吾卫巡视,自然安全。 “殿下,臣高进达携给事中罗隐求见。” “进来吧。” 中堂内,刘继隆听到门外的声音,不假思索回应。 高进达与罗隐走入中堂,果然见到了坐在中堂左侧书房内的刘继隆。 此刻他正在处理三省六部送来的奏表,数量不算多,不过六十余份,眼下已经处理了大半。 “坐下吧。” 眼见二人行礼,刘继隆示意两人坐下,而他身旁的几名起居郎则是亲自动手为二人斟茶,摆上茶点。 唐代官员喜爱吃,以前陇右不产,甜点并不多。 如今得了产大户的巴蜀,加之下面的官吏研究出了新的提纯法,长安城内的甜点也就自此不缺了。 高进达喜爱吃,见到这些糕点,目不转睛。 刘继隆见状轻笑,颔首道:“想吃便吃,没有这么多规矩。” “不过这糕点还是少吃些,我汉人自两汉以来,贵族多食,尤其是以国初为最。” “前几日吾翻阅唐廷未带走的起居注,观太宗、高宗及诸多天子、勋臣都以食过多而患病而亡,故此食还需节制才是。” 他这话倒不是吓唬高进达,毕竟他前世就知道食太多带来的危害,加上他确实看了不少起居注和宫廷档案,稍微联想,便大概知道唐初那些贵族是因为什么而死了。 就他们那些重油重盐重,把甘蔗汁当水喝的饮食习惯,别说放在唐代,就是放在后世都很难活到七十。 “既然如此,那臣还是不吃了……” 高进达本来都要动手了,见刘继隆这么说,他立马便把手收回来了。 他如今五十有余,虽称不得高寿,但也是年过半百之人了,身体早不如之前。 眼下他还想跟随刘继隆,看着刘继隆一统天下,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得注重养生。 “殿下,这是邸司制作的几份报纸,请您阅览。” 高进达将自己带来的长匣打开,内里则是卷放着多份报纸。 起居郎接过,转呈给了刘继隆,刘继隆也适时将它们一一打开,一一翻阅。 单论格式而言,这些由刘继隆绘画,再经邸司雕版的报纸,与后世报纸差别不大。 除了做不到极致的工整外,最大的差别就是纸张的材质了。 高进达带来的报纸,包括了军报、国报、京报、诸道报纸及诸州报纸,另外包括文官翻看的邸报。 军报无非就是讲了军队的事情,国报则是整个汉军治下五道的事情,京报主要讲述了京畿的事情,诸道则是陇右道、关内道、剑南道和山南西道等道的报纸。 诸州的报纸与诸道报纸内容相同,不过地域性更强些,而邸报则是讲述了朝廷的一些变动,例如都察院抓了什么官员,哪个官员贪腐多少钱粮,下场如何等事宜…… “这些报纸造价几何?” 刘继隆询问高进达,高进达也早有准备,自信满满说道:“每份报纸造价七文,但这是京价,若是放到地方上,还能便宜些。” “也不便宜了。”刘继隆颔首回应,自然知晓这价格不便宜。 如今的百姓,一年能赚个四贯钱都不错了,平分下来也就是每日十一二文钱罢了。 若是用于解决衣食住行,每年能存个二三百文都算不错,自然舍不得这么多钱买份报纸。 事实上,如今的报纸,也不是为了普通百姓准备的,而是为了日后的读书群体准备的。 如今汉军治下五道,摆脱文盲帽子的,也不过四五十万人,不过百分之四五的识字率,且其中七成人的识字数量不超过一千。 不过随着官学摊子铺开,未来十年内,大概会有十几万学子走出官学。 这些报纸,首先服务的就是这群人。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高进达说道:“古往今来,王朝更迭,无非就是换一批王侯将相。” “那些州县乡里的官吏,通常都平安无事的继任到下一个王朝。” “陇右的官学,关乎日后我军能否能掌控天下州县,而五道的官学,关乎的就是五道州县乡里的赋税收取和政义传达。” “五道的官学,受限于今年大旱,至今还未开办。” “如今久旱甘霖,今年的赋税征收,应该会比三省六部预估的高些。” “五道的学子招募和入学,也差不多该提上日程了。” 刘继隆向高进达示意,高进达也知道刘继隆说的是什么意思。 五道的官学,虽然招收的是平民子弟,但教学的标准,根本就不是扫盲,而是培养吏员。 陇右经过十年教育的学子,则是以官员的标准在培养。 刘继隆想要做的,就是将唐廷残留的世家豪强出身官员,从上到下的彻底更换。 这件事若是成了,那自此便能扫除中晚唐的颓废风气,许许多多事情也将被击破。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刘继隆也没有必要费那么大价钱来培养五道的这些学子。 若只是为了扫盲,他完全可以派出个五年学识的小学毕业生来充当教习,让各县乡里的适龄儿童用木棍与沙盘来学习就足够。 若是觉得条件简陋,也可以效仿汉军扫盲,用毛笔沾水写字于木板上,根本没有必要提供昂贵的纸笔砚墨。 他就是要搞一场上上下下的变革,把手伸到乡里去。 哪怕最后失败了,起码也努力过…… 想到这里,刘继隆放下报纸:“差不多,让邸司准备准备,年底接收陇右毕业的一些官吏,然后先从军报、邸报和京报、国报开始发行。” “道报、州报雕版不错,但暂时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暂且搁置。” 高进达闻言作揖,刘继隆见他应下,目光看向罗隐,随后又看向高进达,似乎在询问他带罗隐来的目的。 高进达见状,当即便解释说道:“近来,昭谏在门下省当差不错。” “听闻殿下要派遣斛斯都督出兵邓州,臣以为山南东西两道,若是合并一道则太大,不若暂时将邓州、均州、商州置一处,由昭谏协助斛斯都督治理。” 罗隐闻言,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却清楚这是高进达在帮自己丰富地方经历。 他很清楚,刘继隆很在意官员是否有过治理地方的经历,如果没有这种经历,通常都难以登临高位。 自己若是有了出任地方的经历,几年后再调回长安,少说也能担任六部诸司的侍郎之职。 想到这里,罗隐心底有些忐忑,安静等待着刘继隆开口。 堂内气氛沉默片刻,刘继隆的话却给罗隐浇了盆冷水。 “山南东道的治理,吾早已有了安排,此事不必三省六部上心。” “是……” 高进达有些惋惜,但还是恭敬应下了。 见他失落,刘继隆也看向罗隐:“汝登临官场不久,此前特意拔擢汝为给事中,已然是破格拔擢,而今还是暂时先熟悉门下省的差事吧。” “合该如此。”罗隐只能嘴里含苦的应下,接着便见刘继隆拿起了毛笔。 高进达见状,当即带着罗隐起身告辞,随后离开了衙门。 只是他们刚刚离去,赵英便从门外走入堂内,主动作揖道:“殿下,您不是也十分欣赏罗隐,为何不趁机调他去山南东道?” 在赵英看来,罗隐年纪也不算小了,三十七岁的年纪,处事应该十分沉稳,很合适帮助斛斯光坐镇山南东道。 不过对此,刘继隆却平淡低头,提笔答复奏表的同时解释道: “他郁郁不得志许久,加之其孤傲,若是让其一飞冲天,恐惹祸患。” 虽说刘继隆与罗隐同龄,但刘继隆经历的挫折比罗隐多太多了。 罗隐这种性格孤傲的人,一口气拔擢太快,肯定会结仇结怨。 山南东道确实需要人,但刘继隆已经有了安排,想到这里,刘继隆对赵英开口说道: “擢授李阳春山南东道支度使,督管道内钱帛赋税。” “是!”赵英果断应下,不多时便带着刘继隆写下的敕书离开了中堂。 在他带着敕书离开的同时,关中大地的百姓也因为堰堤水渠蓄满雨水而欢欣鼓舞。 只是相比较关西大地的百姓,关东的大唐却并未一场雨而欣喜。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答落在江都县外,无数尸体上的干涸血垢被冲刷为血水,流入长江之中。 作为扬州治所的江都,此时此刻被数万大军包围。 在北方利用大雨浇灌土地时,此地却用绵绵细雨挡住了齐军的进攻。 “嘭——” “区区八千人,竟然挡住我军半月有余!” 锤砸桌案的声音传来,黄揆冷脸坐在牙帐之中,帐内的朱存、黄邺等将领纷纷低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甲片声响起,身着甲胄的朱温从帐外走入帐内,十八岁的脸上写满狠厉。 “使君,海陵已经攻破,所获钱粮二十余万!” “好!总算得了捷报。” 眼见朱温出现,原本错愕的黄揆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立马高兴了起来。 二十余万钱粮,足够他们淮南之地的九万多兵马维持三个月了。 想到这里,黄揆连带着看向朱温都顺眼不少,坦然道:“某要为汝表功!” “多谢使君!”朱温躬身应下,同时建议道: “使君,眼下我军拿下海陵,已然封锁了运河。” “唐主若是知晓,必然派兵南下驰援,而今夏收将至,唐军若是得了钱粮,恐怕难以对付。” “倒不如趁此机会撤回六合县,重新整训兵马,等待雨季结束,再出兵包围江都也不迟。” 朱温自认为自己的建议不错,但黄揆听后却微微皱眉:“眼下我军钱粮不足,虽有汝之缴获,亦不过能维持数月罢了。” “唯有攻破江都,造船南下江南,方能有机会争雄!” “更何况,夏收在即,若是此时解围,届时江南钱粮转运北上,唐主实力岂不强盛?” “可……”朱温还想说什么,但却被黄揆打断:“好了,汝攻城掠地归来,必然劳累,好生休息吧!” 眼见黄揆不想听自己的话,朱温只能躬身离开了牙帐。 见他离去,黄揆也解散了其余将领,只留下了黄邺。 “那朱三郎说的也不无道理,何不听取?” 黄邺见众人离去,不免劝谏起来,但黄揆却皱眉道:“陛下早就说过,这朱温己见甚重,原本吾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当真如是!” “他身为将领,己见自然足重。”黄邺不解,却见黄揆目光微瞥: “他今日敢于质疑吾,明日便敢质疑陛下。” 不等黄邺开口,黄揆又坐回主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吾听闻,近来军中都在传他朱三出生时天显异象,所居庐舍之上,赤气上腾。” “他朱三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天显异象?” “吾看这些都是他的把戏,此人必有不臣之心。” “原本吾想让他去海陵碰壁,如今他拿下海陵,威望更甚……” 黄揆说罢,沉吟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接着说道:“既然他能拿下海陵,那便让他北上将楚州夺下。” “如若夺不下楚州,军法从事!” “这是否有些……”黄邺还想为朱温说说情,却见黄揆面色不善,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见他闭嘴,黄揆看向牙帐门口的兵卒:“传令给朱温,令他休整三日,三日后与朱二一同北上,六月前必须拿下楚州和泗州。” “是!” 兵卒作揖应下,随后走入帐内,领了黄揆军碟便往朱温牙帐而去。 待他将军令带到,接过军令的朱温不免紧皱眉头,而帐内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人。 一人是他二哥朱存,另一人则是相貌清秀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岁的青袍青年。 “三郎,楚州和泗州有曾元裕坐镇,那厮勇不可当,就凭你我两部不足万人兵马,根本拿不下曾元裕。” 朱存得知军碟内容,顿时气得起身,而朱温也是眉头紧锁,知道这差事不好办。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那青年气定神闲,不免皱眉道:“子明先生,莫不是有了妙计?” “妙计?未曾有之……” 青年轻笑,这令朱存不喜,不免道:“没有妙计,汝在此嘲笑某兄弟二人否?” “此为死路,何来妙计?”青年反驳朱存,朱存还想发作,却见朱温伸手将他拦住。 不等朱存开口,便见朱温躬身作揖:“先生教某。” 青年是他带兵南下时,在陈州遭遇,并主动投奔他的耕读子弟,姓名谢瞳。 他自称自己是陈留谢氏旁系,但朱温根本不信,只是心道缺个读书人为自己料理粮草,故此才招募了他。 只是自招募他后,他几次三番都在给朱温灌输“黄巢不长久”的思想,同时劝谏他投靠唐廷。 朱温虽然也知道黄巢他们不可能对自己委以重任,但让他投奔日薄西山的唐廷,他心里也十分抵触。 自那之后,谢瞳便不再谏言,直到今日他回营听到自己出生异象的说法,他这才知道谢瞳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正因如此,朱温自然对他更为尊敬,如今更是躬身请教。 眼见朱温如此,谢瞳也收起笑脸,凝重说道:“依我所见,齐军钱粮不足,齐主刚愎自用,今不舍洛阳,必舍天下。” “您若是还不为自己寻找前程,日后必然会与其一同灭亡!” 谢瞳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套,无非就是不看好黄巢。 不过这次朱温不敢像之前一样搪塞,只能摆明态度道:“先生说的,某亦清楚,只是唐廷亦是日薄西山,某入了唐廷,恐会遭黄巢报复。” “报复自然有!”谢瞳不假思索的承认了这点,随后继续解释道:“然明公若是投靠唐廷,虽说唐廷日薄西山,但黄巢依旧有实力与唐廷对峙。” “届时唐廷无法灭亡黄巢,必然倚重明公及诸镇牙将。” “若是明公能抓住这场机遇,则龙入大海,金光鳞开!” 谢瞳的话,使得朱温不免意动,但他也知道如今强势的不止黄巢,还有西边的刘继隆。 “先生以为,西边刘继隆如何?” 朱温谦虚询问,谢瞳闻言却沉吟了几个呼吸,直到朱温缓缓直起身子,他才与朱温道: “刘牧之此人,用兵临机决断,洞烛敌情,故此常胜,然亦有不逮处。” “即便如此,其人依旧是不出世的豪杰,若明公兵马临近关西,某必然会劝说明公投奔其人。” 谢瞳对刘继隆倒是评价很高,这让朱温不免有些争强:“某听闻刘继隆牧奴出身,难不成某还不如他?” 朱温熟悉黄巢,他自认为自己就是出生太晚,若是早出生几年,他早就揭竿而起,成就了如今黄巢的举动。 便是刘继隆,他虽然承认其人强横,却也觉得自己不输于他。 如今谢瞳这么说,倒是让朱温有些不服输,升起了攀比心。 对此,谢瞳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只能委婉道:“刘牧之未及冠便从军立功,年长明公一十九年,若明公与其一同出世,必然难论高低,然如今刘继隆大势已成,明公恐难为之……” 朱温闻言,心里略微好受了些,接着说道:“大势已成又如何?某胜在年轻,日后定能胜他!” 谢瞳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话题聊回来:“明公是否愿意投靠唐廷?” “这……”朱温闻言犹豫了,朱存闻言却劝道:“那黄巢只重要自己亲眷,某等毫无出头日,不如降了朝廷,说不定能讨个方镇节度使!” 见自家二哥都这么说,朱温不免看向谢瞳:“此事,且容某仔细斟酌。” 谢瞳闻言,面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底却不免叹了口气。 好在朱温沉着半响,在两人耐心即将耗尽时,他主动说道: “若要归降,必先让你我麾下兵马对齐主失去信心方可!” 朱存不解,刚想询问,便见朱温抬手道:“此事,某已经有了谋划,二郎暂且不用担心,只等三日后率军北上便是!” “好!”朱存确实不懂,但他相信自家弟弟。 谢瞳眼见朱温有了主意,并且没有询问自己,不由得也好奇了起来。 只是朱温什么都不说,只是说三日后北上,随后慢慢得知分晓。 见他不说,二人也不好逼问,只能将话题改换到钱粮上。 不过在他们讨论钱粮时,随着斛斯光出兵进入邓州,邓州的秦宗权被吓了一跳。 原本还打算待价而沽的他,眼下也顾不得其他,当即带兵东进,准备舍弃邓州,杀回蔡州。 不仅如此,秦宗权自己手书奏表,命人快马送往了河阴。 奏表中,秦宗权声称山南东道的将士想要东进讨贼,结果遭到宰相刘瞻阻止。 将士不忿,故此推举他驱逐刘瞻,而今他将刘瞻驱逐,得知黄贼兵马东进威胁郑州,故此愿意率军东进,攻打唐州来为朝廷分忧。 秦宗权的机敏,倒是为他赢了条活路,也使得河阴的李漼开始犯起了糊涂。 “诸卿以为,秦宗权之奏表,有几分可信?” 李漼坐在县衙主位,询问着萧沟、路岩、齐元简和杨玄阶四人。 前几日西门季玄病故,前去探望的亓元实也遭连累染病,如今卧床在家。 北司内部还未推举出新的四贵,便被李漼急召而来。 “陛下,臣以为秦宗权此言不可信!” 萧沟虽然不了解秦宗权,但他了解牙将。 牙将跋扈,驱逐节度使是常有的事情,驱逐宰相虽然有些惊世骇俗,却也不是没有先例。 秦宗权驱逐刘瞻近一个月,如果真的有心讨贼,早就东进了,何故等到现在? “陛下,臣并不如此以为。” 路岩公然与萧沟唱起了反调,这引起了李漼的注意。 他大义凌然上前作揖,同时拿出一份奏表道: “刘相此前拥兵二万,被围南阳,本就可疑。” “如今南下江陵后,与朝廷说江陵富庶,可在夏收后供粮。” “然月初朝廷催促时,昨日刘相奏表前来,言江陵树叶忽成刀剑形,人折之,中有坚冰,作物折损七八……” “且不提四月何来冰雪,单说作物折损七八,无法起运;这难道不是刘相刻意为难朝廷?” 路岩拿出了刘瞻的奏表,这份奏表连萧沟都不曾知晓,故此他听后也十分被动。 萧沟都如此被动,更不用说李漼、齐元简和杨玄阶三人了。 “江陵素来炎热,四月遭冰雪,此乃无稽之谈!” 齐元简出身关中不假,但他熟知各地贡赋,自然知晓江陵府的气候。 四月放在北方都不算寒冷,更别提炎热的江陵了。 刘瞻这番言论,简直就是把朝廷当猴耍,齐元简自然生气。 生气过后,他便主动对李漼作揖道:“陛下,刘瞻此人,恐怕早已辜负圣恩,臣以为,眼下理应将其押送入京!” “陛下,臣附议!”杨玄阶见齐元简开口,也跟着附议了起来。 “陛下,臣附议。” 路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萧沟虽然不愿意弹劾,但他也没有证据为刘瞻开脱,只能闭嘴沉默。 眼见几人沉默,李漼深吸口气,压制住了想要咳嗽的身体,冷脸道:“传旨,令萧邺派兵捉拿刘瞻,押送至河阴!” “陛下圣明……”众人纷纷唱礼,李漼也趁机说道: “眼下北方降下大雨,作物复苏,真天不亡朝廷。” “夏收之事,为诸事紧要,切不可怠慢。” “只要夏收钱粮入库,朝廷兵马便可出关荡平黄贼,诸卿有劳……” “臣等领旨。”路岩等人纷纷唱声回应,心里也确实想着天不亡大唐。 若是这大旱继续下去,哪怕继续半个月,北方都会迎来饥荒。 偏偏大雨来了,还下了大半个月,救活了不少秧苗,使得饥荒成了粮荒。 粮荒还有得吃,哪怕没有作物,却也有草根树皮可供吃食,故此大雨过后,河阴县四周的流民都少了不少。 在李漼等人看来,这确实是上天在眷顾大唐,给予了大唐平灭黄巢的希望。 “待刘瞻押至河阴,朕要亲自审问他……咳咳!尔等退下吧!” 李漼激动说着,不免咳嗽起来。 似乎是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他咳嗽着示意退朝。 “臣等告退……” 路岩等人告退,但李漼咳嗽的声音却根本压不住,哪怕他们已经退出衙门,却依旧能听到那咳嗽声,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陛下的身体……” 听着耳边的咳嗽声,路岩不免试探着询问齐元简和杨玄阶,就连萧沟也侧耳倾听起来。 毕竟北司更了解皇帝的身体,而如今又是大唐的节骨眼上,若是皇帝真的出事了,那大唐就真要陷入困境了。 “太医说了,好好休养便可。” 齐元简轻描淡写的揭过,路岩与萧沟松了口气,接着作揖与二人分别。 在他们走后,杨玄阶走上前来,皱眉道:“陛下的身体,真的好转了?” 对于李漼的身体情况,便是在北司之中,也属于机密的消息。 杨玄阶虽然与齐元简地位相当,但齐元简依旧是四贵之首,所以齐元简不说,他也不知道皇帝身体情况。 面对他的这番话,齐元简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直到确认路岩等人彻底走远,他这才幽幽开口道: “诸位皇子也都不小了,若是真的出了事情,你我神策军在手,又何须担心其它?” “这倒也是。”杨玄阶点了点头,不过在他点头后,齐元简眉头微微舒展: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人还是得拉拢拉拢。” “高千里那边,便交给你了……” “好!”杨玄阶不假思索应下,接着与齐元简分别,各自返回了府邸。 不久之后,又是无数快马自河阴而出,向南奔走而去…… (本章完) 第452章 威杀南蛮 第452章 威杀南蛮 “杀!!” “放!” “嘭嘭嘭——” 咸通十一年五月初五,当喊杀声与闷雷声同时作响,黎州清溪关前已经躺满了无数尸体。 数以万计的皮甲群蛮正在利用吕公车、云车等工程器械攻城,关外那泥泞而沾染血色的土地,则是述说着此地刚刚下过一场大雨。 清溪关头,三辰旗与赤红色的汉军旌旗湿哒哒的贴在旗杆上,而这东西三百余步的清溪关上则是搭建起了一个个牛皮篷。 牛皮篷下,三名仅穿着胸甲的兵卒正在有条不紊的为四尺长的铁炮清理炮膛,随后填充定装火药,塞入定装好的铁丸布包,随后用圆锥从铁炮尾部侧方那筷子粗细的口子戳入,继而塞入火绳。 待火绳塞入,一名兵卒在牛皮篷旁插上黄旗,等待军令。 每个牛皮蓬之间及后方,都有着全身着扎甲的战兵等待号令,随时补上位置。 城楼左右,看着城关上的炮兵已经准备好,旗兵校尉立马走到城楼门口作揖:“都督,各队已就位!” 城楼内,张武大马金刀坐在主位,身旁则是坐着身着明光铠的辛谠。 加入刘继隆麾下四年,辛谠也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 只是他毕竟世代簪缨,因此在面对唐军时,他并未主动出击,而是只负责防守。 自刘继隆收复剑南道后,辛谠便自请南下,成为黎州刺史兼防御使,坐镇清溪关。 南蛮自正月下旬攻打清溪关以来,连续被辛谠挫败。 只是蚁多咬死象,更何况南蛮常备军的战力并不差,故此只有五千兵卒的辛谠,最终还是向成都府请援了起来。 他没想到,援兵竟是由张武亲率,更没想到张武带来了五百精骑和五千马步兵及一万步卒前来。 西川不过拥兵四万五,而今两万齐聚于此,可见张武并非只是想着击退南蛮这么简单。 “阿兄,军中皆言你善守而不善攻,是否?” 张武侧目看向辛谠,称呼极其亲近。 辛谠年近五旬,对于张武称呼自己为阿兄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张武的这番话,他却表示不服道: “某少时习武艺,青年读韬略,只是苦于朝廷不思进取,故而游历四方。” “此前善守,皆因家中祖父皆为唐臣,而今面对南蛮,自然可以放开手脚。” “眼下我大军云集,若都督只是想要守住清溪关,大可不必调遣如此多兵马。” “以某之见,都督必然是想要夺回嶲州失地,为我大军日后进攻南蛮做准备。” “某不才,若都督愿意挥师南下,某愿领五百骑破群蛮于城外。” 辛谠自信作揖,便是张武听后都不免顿挫:“五百骑?城外可是有群蛮五万,阿兄可要想好。” 面对张武的质疑,辛谠起身说道:“群蛮多着皮甲,诸多更是不着甲,亦或着铜甲。” “城外五万群蛮,唯有南蛮大将段宗榜及其左右万余禁卫需要注意。” “南蛮虽有骑兵,然骑兵着重铠,不注面部,我军十步骑射,足以破其骑兵!” “好!”张武颔首,心道五百精骑不算多,若是真的能成事,便是大功一件。 即便不成,自己也可以率军出城,让段宗榜忌惮而走。 “既然如此,我调五百精骑及五千马步兵与你……” “不必!”辛谠打断张武,满脸自信:“某只需要五百精骑,兵马若多,蛮见之即走,反倒不妙!” 张武虽然敬佩辛谠,却也不敢拿军中弟兄性命开玩笑,故此身体前倾,认真确定:“军中无戏言?” “某若不成,可斩某头!”辛谠笃定。 张武见状,眉头虽依旧紧皱,但还是取出了自己的鱼符递给辛谠。 “阿兄出城后,若合战不利,某会亲率马步兵出城突击南蛮。” “末将领命!”辛谠接过鱼符,大步流星的走出城楼。 与此同时,南蛮的兵马也再度攻到了关外。 张武起身走出城楼,眼见群蛮靠近墙根,当即从身旁将领手中接过五色令旗,取黄旗挥下。 “放!” 旗兵跟随张武举动挥舞黄旗,各处督战的炮兵队正下令吹哨。 伴随他们下令,嗤嗤火绳燃烧声音不断作响,而此时群蛮也沿着吕公车和云梯攀爬了上来。 与汉军交战数月,他们早已知晓汉军军中有如天雷之物守城,尽皆将其称呼为巫术。 哪怕已经习惯,可当嗤嗤声响起,这些靠近城关的群蛮还是不可避免的慌张了起来。 “汉人的巫术!” “快撤!!” “嘭嘭嘭——” 瞬息间,汉军利用蜀中钟匠技巧铸造的四尺铁炮开始发威。 上百枚铁丸若弹子般激射,霎时间城下群蛮死伤成片,数百人骤然毙命,唯有百余人负伤逃离。 “这铁炮威力比此前的大了许多。” 张武身后,此时已然擢升为西川左兵马使的刘英谚走了出来,看向那四尺长,炮口七寸宽的铁炮。 对此,张武则是摇摇头道:“炮口还是太大,打不远。” “炮口大和打不远有什么关系?”刘英谚不解,毕竟他跟随刘继隆太早,只接受过基础的扫盲教育。 相比较顺利读完小学,并且潜心学习了火炮知识的张武,他的知识储备确实有些低。 对此,张武也解释说道:“殿下撰写的《火器挈要》中说过,火炮长度与口子之比为倍径,倍径越大则射程越大。” “我军的四尺铁炮,若是充入铁丸,射程仅七十步,若充入铁炮弹则射程二百步。” 张武说罢,刘英谚下意识就道:“如果如此,为何不把口子做小,火炮做长?” “汝以为如此容易?”张武苦笑,不免说道: “巴蜀技艺最高超的钟匠,也不过只能铸钟四五尺高,口子更是与长度一比三,重四百余斤。” “我军俘获巴蜀钟匠后,耗费一年有余时间,才铸造出这四尺长,倍径不足六倍的铁炮,可却依旧沉重二百余斤。” “听闻长安那边俘获了不少御用钟匠,能铸造八尺高的大钟,不过沉重万斤有余。” “那些钟匠被带往了临州,不知道何时能铸造出能供使用的八尺火炮。” “若是能铸造出八尺火炮,亦或者将倍径拉大,重量降低,那日后便可用火炮进攻城墙,无须用盾车与火药包去攻打城墙了。” 火器兵攻城的死亡率并不低,故此张武了解到火炮的优点后,便知道火炮若是成型,普通夯土城墙便成了无物,唯有夯土包砖的城墙能抵挡。 不过以唐代的技艺和冶金技术来铸炮,其中还有不小的差距需要摸索,没有几年、十几年的苦功,并不容易成功。 眼下汉军之中的火炮,由于射程太短,根本不适用攻城,只能用于守城。 只是用于守城,这效果也是十分明显的。 这般想着,随着群蛮如潮水退去,清溪关城门缓缓打开,而这也让南蛮阵中的段宗榜看到了机会。 “汉军开城门了,如今他们巫术已然停歇,最少需要半柱香才能使用巫术,给我杀,夺下城门!!” 段宗榜开口下令,旁边旗兵立马挥舞令旗,号角不断作响。 “呜呜呜——” “杀——” 数万群蛮朝着清溪关发起进攻,宛若黑色的浪潮。 只是相比较他们,汉军精骑速度更快。 辛谠手持马槊,一马当先的冲向群蛮,身后五百精骑宛若洪流,滚滚而来。 巢车上,段宗榜眼见汉军出动精骑,脸色微变,侧目看向身旁副将:“调我军精骑出击!” “是!”身旁穿着黑犀大铠的副将应下,当即开始挥舞令旗。 不多时,两千多身着重铠的大礼精骑出阵,从大军左翼绕道而去,准备从侧翼突击汉军精骑。 五百汉军精骑,杀入这些仅仅穿着皮甲,甚至不着甲的数万群蛮中,砍瓜切菜般搅乱他们还未成型的阵型。 段宗榜不在意群蛮死伤,目光始终盯着己方的精骑。 眼见精骑绕道侧翼,即将发起进攻时,处于群蛮阵中的辛谠却从杂乱的环境中听到了嘈杂的马蹄声。 “紧跟某旌旗,直取蛮酋大纛!” “呜呜呜——” 号角吹响,数万群蛮根本挡不住五百精骑,但见辛谠左突右刺,那些不穿甲胄的群蛮便被砍杀当场,残肢断臂落了一地。 有的群蛮试图吹毒针,然而根本刺不穿甲胄。 汉军纵马疾驰而去,眼见五万群蛮居然连数百汉骑都挡不住,段宗榜眉头紧皱,却并不以为意。 他手持令旗开始挥舞,巢车左右的万余常备军开始在他调动下列阵。 大礼的常备军,尽皆穿着铁甲,由于掳获的工匠都是大唐的工匠,加之大礼并不缺矿,所以样式与唐军相似,只是刷上了朱漆,看似与汉军颜色相近。 在段宗榜的指挥下,大礼战兵列阵三重,前排兵卒举起九尺长的长枪,列阵来抵御即将到来的汉军精骑冲击。 此外,原本准备侧击的两千大礼精骑,此刻也如毒蛇般尾随汉军而来,改为背击。 张武眼见城外局面不对劲,当即将早早集结起来的五千马步兵调往城外。 段宗榜也看到了不断涌出城外的汉军马步兵,但于他而言,汉军的马步兵不论装扮还是披甲率,看上去都不似马步兵,更像精骑。 眼见汉军出城“精骑”越来越多,段宗榜不再犹豫,开始挥舞令旗,指挥群蛮从左右两翼撤回本阵。 与此同时,辛谠神色不变,驰马突击间,将马槊挂于得胜钩,取出短弓。 “哔哔——” 刺耳哨声作响,汉军精骑尽皆如此,动作整齐划一,令人惊叹。 “甘凉精骑,果不虚传!” 段宗榜神色微动,但他并不觉得这五百人能撼动自己上万人全甲军阵,更何况这五百精骑后面还有自己的两千精骑掠阵了。 哪怕远处的张武正在率领马步兵出城,段宗榜也没有慌乱。 他不是高骈的对手,这点他承认,但击败高骈的不是张武,而是刘继隆。 如今刘继隆北归,高骈东去,西南之地便是他段宗榜扬名之时! “御!” 段宗榜挥舞令旗,一万甲兵的三重军阵开始如山岳般挪动起来,主动进击辛谠这五百精骑。 百余步的距离,对于精骑而言,不过顷刻间的事情罢了。 瞬息间,五百精骑疾驰而来,南蛮阵中哨声骤响,无数箭矢作雨激射。 军马嘶鸣,中箭者不少,坠马者数十名。 饶是如此,辛谠仍旧亲率四百余精骑突入三十步内,趁此机会张弓。 待到军马冲入二十步内,四百精骑沉着射箭,箭矢面突而去,持枪蛮兵面部中箭,毙命栽倒,阵脚破出口子。 “杀!!” 辛谠不假思索换弓为槊,径直沿着被破阵脚处,趁势杀入阵去。 这一幕别说段宗榜,便是紧跟辛谠而来的汉军精骑们都不免错愕便可。 汉军习惯是反复面突,直到敌军承受不住压力再突击。 如今辛谠面突成功便立马突击,根本不管这处口子背后还有数千蛮兵可以随时顶上,大呼而去。 “直娘贼!辛使君疯了!” “狗鼠的,辛使君年近半百还敢冲阵,你我怕甚?杀!!” “杀——” 在辛谠的带领下,错愕片刻的汉军精骑纷纷换弓为槊,疾驰冲杀而去。 “莽夫!” 段宗榜错愕开口,却见辛谠率领精骑直接撕破了他第一重阵的阵脚。 第一重四千大军被一分为二,而第二重作为跳荡的蛮兵根本没想到前军会如此轻易的被撕破,根本来不及更换长兵。 “嘭——” “嘶鸣!!” “额啊……” 战马嘶鸣、长枪断裂、人声哀嚎…… 辛谠率精骑冲入中军,左右厮杀间,距离段宗榜脚下巢车不过六七十步。 “混账!!” 段宗榜怒骂,随即挥舞令旗:“改圆阵,围杀他们!” 他挥舞令旗,但此刻前军被截断,大礼精骑被挡在外围,无法进来。 中军三千多群蛮在辛谠左突右刺的驰骋劈杀间混乱不堪,难以调转阵脚。 丛枪戳来,却见辛谠持槊劈开,趁势挑落一人,继续率军驰骋。 “直娘贼的,那是辛使君?某还以为是殿下呢!” 清溪关上,刘英谚瞪大眼睛,毕竟他亲眼见过刘继隆率军从容在万军之中驰骋。 不同的是,当时刘继隆年轻力壮,而辛谠年近半百。 “趁此机会,大军齐齐出关!” 张武也没料到辛谠会如此骁勇,但他反应很快,眼见五千马步兵快要出城完毕,当即对刘英谚指挥了起来。 二人走下城墙,一人策马前往调遣步卒,一人则是率领即将彻底出城的马步兵加快出城脚步。 “杀!!” “额啊……” 辛谠还在率领数百精骑在蛮军阵中驰骋,但阵中精骑却数量渐少。 段宗榜调遣后军包围中军,并开始令中军缓缓撤出,试图彻底包围辛谠这数百精骑。 与此同时,张武率领五千马步兵终于出城,他没有半点犹豫的杀向了南蛮中军。 “嗡隆隆……” 五千多马步兵疾驰起来,威势与骑兵无异,更别谈这些马步兵大多都是陇右老卒,马术并不比骑兵差。 巢车之上,段宗榜眼见张武领数千马步兵疾驰而来,此刻的他根本不敢与张武交锋。 数百精骑就把三军阵脚扰乱,更别提数千精骑了。 “撤军回营!” 段宗榜厉声下令,霎时间左右旗兵挥舞令旗,鸣金之声不断作响。 原本还要包围辛谠的三千后军,眼下也停下包围步伐,开始回守阵脚,步步后撤而去。 段宗榜快步走下巢车,上马后抖动马缰,在三军掩护下从容开始撤退。 辛谠倒是试图追击,但远处传来的哨声让他不得不驻跸原地。 南蛮如潮水退去,张武也趁势疾驰而来,带着马步兵持角弓弩射杀那些跑得慢的群蛮。 辛谠眼见张武靠近,他连忙策马靠近张武,作揖质问道:“都督,南蛮阵脚动乱,为何不追?” “自然要追!”张武不假思索回应,随后指向己方:“我军马军众多,且让他们先走,消耗些体力。” “是!”辛谠眼前一亮,张武则是交代道: “某率马步兵追击,你率领精骑休息片刻,喂食好马料和淡水,与刘兵马使率大军而来。” “趁此机会,夺回嶲州给殿下庆生!” “末将领命!”辛谠应下,张武则是继续率马步兵追击段宗榜而去。 由于营门狭小,段宗榜率先指挥铁甲兵撤回营内,继而令少量铁甲兵于堑壕前列阵,接应群蛮撤回营内。 张武率军追驰而来,大批马步兵下马挥动长兵短刀来追杀这群群蛮。 哪怕破甲不行的角弓弩,只要扣动扳机便能轻易射杀群蛮,只因他们着甲甚少,大部分都是血肉之躯。 “额啊……” “噗嗤!” 段宗榜回撤营内,刚刚登上箭楼便看到了营盘外汉军对群蛮单方面屠戮的景象。 “汉军张武?” 眼见马步兵中出现‘张’字旌旗,他立马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张武在西南名声还算响亮,毕竟能两度挫败高骈进攻,这份手段也不差了。 原本以为是清溪关内的小将,如今得知来人是张武,段宗榜立马便猜到了这是张武带兵来援。 他仔细观察,但见营外汉军尽数披扎甲,手中兵器更是无比锋利。 哪怕三万群蛮列阵,却依旧被汉军步卒砍瓜切菜般格杀当场,群蛮只能不断后退。 不少蛮兵被挤落堑壕之中,人堆人的惨叫声不断传来,被压在最底下的蛮兵很快咽气。 “混账!” 看着己方被一边倒屠杀的场景,段宗榜此刻吃不准张武率领多少援兵到来,更摸不清他的意图。 眼下局面,唯有撤回后方的邛部县,向会川请援才能击败张武。 从清溪关撤往邛部县,沿途九十余里,官道也不过宽四五丈,不便大军行军。 “传令,铁甲兵留守,令诸部先撤回邛部县!” “是!” 段宗榜毕竟与范脆些等将领纵横中南半岛,知道群蛮手段虽多,但在与中原战场上就是炮灰,顶多能起到骚扰的手段,自然不能留他们断后。 不仅不能留下他们,甚至自己还得亲自带兵驻守,先让这些群蛮撤退。 不然若是自己先率大军撤退,届时汉军追上来,必然会驱赶群蛮去冲击己方军阵。 届时汉军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自己整部兵马耗的精疲力尽。 趁此机会,先让群蛮撤回邛部,然后自己再带兵撤退才是正道。 这般想着,他便看到了张武将营外的群蛮射杀后,立马驻兵与自己对峙了起来。 隔远眺望,清溪关方向还在有汉军源源不断涌出,这令段宗榜脸色骤变。 “快,催促诸部立即撤退!” 段宗榜催促着,随后便见撤回营内的上万群蛮开始慌乱的向南门撤去。 由于营盘截断河谷,故此汉军也无法追击这些南撤群蛮。 不过这些群蛮对于汉军来说,无非就是拿起兵器的猎户罢了,张武根本不在意他们。 单是被留在营盘外的群蛮便还有两万之多,张武不紧不慢的挥舞令旗。 霎时间,五千下马结阵的马步兵开始结阵六,以多面直阵横压而去。 群蛮张弓搭箭,亦或者试图与汉军搏杀,然而这五千马步兵尽是陇右老卒,人高马大。 面对群蛮的反击,他们结阵以丈三长枪逼近,稳稳压制着群蛮手中的九尺长枪。 群蛮还未还击,便被刺倒一批又一批。 倒下的群蛮不断增加,鲜血积满土洼。 段宗榜用于布防的堑壕,此刻竟然成了群蛮的埋骨之地。 成批的群蛮倒下,若是没有被戳死,也会有战锋队背后的跳荡兵来收拾他们。 手持斧头与金瓜锤的跳荡兵出现,狠厉拖走这些蛮兵,不多时便将其斩首,继续前进。 两万多群蛮,在段宗榜一边接应,汉军一边屠杀的情况下,很快便“消失”在了清溪河谷上。 三刻钟过去,当段宗榜指挥铁甲兵带着最后的群蛮撤回营内,南蛮营门紧闭,而营外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群蛮尸体。 “混账……” 段宗榜脸色铁青,看着营外躺着的上万尸体,他没想到张武居然连投降的蛮兵都当场格杀。 尽管群蛮只是常备军的扈从,但一下子死了一万多群蛮,他也不免肉疼起来。 死了这么多群蛮,再想向诸部征召这么多群蛮,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诸部撤出如何?” 他侧头询问身旁将领,见几人连忙回应:“已经撤出两万多了。” “营内刚刚接应进来的一万多人也在南撤路上,最少还需要两刻钟!” “两刻钟……”听到这话,段宗榜脸色铁青。 他的预感告诉他,张武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撤回邛部。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城外的张武也下令马步兵开始休整,同时辛谠与刘英谚也率领一万步卒来到了他们后方不远处。 抵达张武所部驻跸处时,他们立马变看到了营内少了许多的旌旗,继而判断出段宗榜在撤军。 “他们在撤军。” “撤走的都是群蛮,打杀这些群蛮对南蛮国力不痛不痒,唯有重创段宗榜亲率的精锐,才能让南蛮感到吃痛。” 刘英谚策马上前述说,张武闻言便解释了起来,同时用马鞭指着营盘道: “等他撤军,立马用火药包把这一段营墙炸开。” “若是只走营门,追击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让人安排火药包。” “是!”刘英谚果断应下,接着命人准备火药包和工具。 面对营盘,倒也不需要专门准备盾车来增加火药爆破的威力。 哪怕只是掘一个坑,也足够放置火药包将其炸塌了。 眼见刘英谚应下,张武看向辛谠:“派人传信长安,便说南蛮寻衅过甚,某不得已,只能领兵进攻南蛮,请殿下治罪。” “末将领命!”辛谠应下,同时反问道:“若要进攻,那钱粮……” “放心。”张武安抚道:“某与义山先生说过,义山先生也支持我军收复嶲州,更是已经调派两万民夫运粮南下。” “眼下我等只需要赶在七月二十二日前收复嶲州与会川城即可!” 辛谠见状便不再说什么,而刘英谚也开始安排火器兵准备了起来。 两刻钟缓缓过去,段宗榜得知群蛮撤离后,当即指挥兵马先出南门列阵,准备接应本部兵马撤出。 随着常备军的旌旗开始行动,张武立马看向刘英谚:“进攻!” “哔哔——” 刘英谚吹响木哨,身后旗兵立马挥舞令旗。 瞬息间,举着圆盾的数百战兵便护卫着火器兵接近营盘。 “放箭!” 段宗榜一声令下,无数箭矢从营内射向营外,干扰着汉军进军的脚步。 饶是如此,得益于厚盾重甲,汉军很快踩着被尸体填满的堑壕,杀到了营盘墙下。 他们成批扩散开来,五人掩护一人,又一人开始掘土放置火药包。 由于营盘的特殊性,故此段宗榜无法令人投石、檑木来进攻汉军只能眼看着汉军在营盘外操作。 “汉人手段诡异,撤军!” 段宗榜的反应不慢,眼见汉军开始进攻营盘,他很快就想到了汉军之中的火药。 在他下令之后,七千余常备军开始掩护着他向南门撤去。 张武见状皱眉:“不要掘土,速速点火!” “是!”刘英谚闻言挥舞令旗,原本还在掘土的火器兵立马将背上火药包放置地上,随后等待军令。 “哔哔——” 刺耳哨声响起,火器兵尽皆点燃火药包,随后便带着战兵往后方快跑撤退而去。 半路上有人慌乱被尸体绊倒,却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的撤退。 待到他们全部撤回,火药包的火绳也引燃差不多,但见营盘处猛然飞溅泥土与烟尘,接着便是轰隆声传出。 “轰隆——” “见者即杀,杀贼一人赏钱一贯,战后均分!!” 张武振臂高呼,上万汉军刚刚从爆破声中恢复听觉,便见到了各队队正开始传唱此话。 霎时间,所有人都热血上头,开始埋头发起冲锋。 “杀——” 喊杀声响起,这让原本还在撤退路上被爆破声吓了一跳的段宗榜反应过来,连忙催促:“阵脚不要乱,撤出营盘去,结阵守住营门,我军可从容撤退!” 他想的很好,只是汉军冲锋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其中的马步兵。 段宗榜先令精骑出营,接着才是步卒,所以当精骑出城后,不等步卒离营,他们后方便传来了马蹄声。 “嗡隆隆……” “列阵,稳扎后撤,阵脚不得辄动!!” 张武亲率五千马步兵杀来,段宗榜见状只能指挥三军结阵后撤。 在他的指挥下,大礼五千余名铁甲兵开始列阵,他们以长枪结阵挡在身前,抵御骑兵冲锋,中军与后军则是持弓弩准备仰射。 “哔哔——” 面对结阵完毕的铁甲兵,张武没有直接冲撞,而是吹哨传令,亲率马步兵下马结阵。 他们推倒一切帐篷,快速列阵,不给段宗榜一点偷袭的机会。 等段宗榜察觉不对劲,汉军已经从三个方向结直阵,朝着他们包围杀去。 三个方向的五千马步兵,面对还未撤出营去的五千多南蛮铁甲兵,脸上毫无畏惧,尽皆流露激动之色。 饶是如此,军中从张武到最基层的伙长都没有贸然下令进攻,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在陇右学习最少五年的学子。 哪怕是十拿九稳的局面,他们也需要听从军令才能动手。 “呜呜呜——” “诸团共贼相杀,左右急须前进相救。” “若左右被贼缠绕,以次急须前进相救。” “其进救人又被贼缠绕,以次后再行……” 号角声响起,张武沉稳下令,类似的口令化作旗语传到各团校尉眼前,又见快马旗兵亲自赶赴来传令。 在两重军令和号角声的鼓舞下,各团校尉纷纷下达进攻军令。 旅、队、伙等团属基层指挥的武官们开始充当旅头、队头杀贼,伙长更是需要一马当先。 汉军结阵呼喊万胜而进,彻底从气势上压倒南蛮铁甲军。 他们不断后退,汉军不断前进,最终退无可退时,双方长枪碰撞到了一处。 “杀——” “嘭!!” “额啊……” 长枪碰撞,许许多多士兵在泥泞的营地内结阵搏杀。 他们不是战场的主角,没有超人的勇武,每每呐喊后,兴许下一刻便会被长枪刺中身体,负伤而倒下。 汉军的军营不断在战线上穿梭,带着负伤的战兵撤到后方开始施救。 若只是骨折还能救活,但若是伤及肺腑,引发大出血,则只有死路一条。 泥点与血液飞溅,喊杀声与枪杆碰撞的声音不断作响,根本没有停歇的时候。 南蛮铁甲军一边抵挡汉军攻势,一边开始撤退。 只是汉军攻势如潮水,一浪胜过一浪,使得他们难以招架,死伤毙命者无数。 加之马步兵又是陇右老卒,人高马大,臂展比普遍五尺二三寸的南蛮铁甲军要长出二三寸。 二三寸看似不长,但到了战场上就是这点距离,便能要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汉军兵卒一枪戳来,南蛮铁甲军也一枪戳去,待南蛮兵卒被刺翻,他的长枪都未触碰汉军兵卒身旁。 故此汉军兵卒需要提防的是左右刺来的冷枪,而重伤他们的也多是冷枪。 饶是如此,战场上的局势却还是一边倒的倒向汉军。 几乎每一刻都有数十上百的南蛮兵被刺翻,汉军每前进一步就代表数百南蛮兵的死伤。 段宗榜已经撤出了营门去,并且指挥着营内兵卒不断撤出。 只是随着撤出的兵卒越来越多,原本就承受不住压力的南蛮铁甲兵开始了自乱阵脚。 “营门要关上了,撤!” “撤!!” 不知道是谁率先动摇,当有第一人开始抛下兵器撤退,左右便会瞬间放弃抵抗,纷纷跟随逃离战场。 “杀!!” 张武眼见南蛮阵脚崩溃,当即指挥大军开始追杀这些崩溃的南蛮兵卒。 体力充沛的跳荡兵开始持斧头、锤子开始追杀,面对这些铁甲兵,他们手中的钝兵便是最好的武器。 一斧头下去,甲片凹陷,骨头断裂的声音掺杂着南蛮兵卒绝望的哀嚎声,宛若猛虎入羊群,战局从南蛮兵崩溃的那刻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混账!谁让你们撤下来的!” 段宗榜带人在营门砍杀了十余名逃兵,可逃兵数量太多,根本挡不住。 眼见局势不妙,段宗榜只能上马撤军,抛弃了还被他留在营内的三千多铁甲兵。 惨叫声响彻营内,直到两刻钟后才彻底告歇。 大批汉军冲出营盘南门,其中也包括了带头冲杀的张武。 张武擦了擦脸上的血,看着已经跑没影的段宗榜和那狭长官道,不假思索道: “南蛮已经被杀得崩溃,趁此机会夺回嶲州,饮马会川城,为汉王庆生!” “为汉王庆生!!” 不多时,随着汉军不断涌出南门,加上刘英谚带人推倒营墙,乘马也被送抵来到了马步兵的面前。 在张武的率领下,上万汉军只携带足够十日所用的军粮,便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但在距离他们百余里外的北方,李商隐安排的民夫与粮车,正延绵数十里南下赶来。 自天宝年间丢失的会川城,也是时候该插上汉军的旌旗了…… (本章完) 第453章 西进南讨 第453章 西进南讨 “窸窸窣窣……” “朱三!你为何不攻城!!” 五月中旬、楚州境内…… 眼看着大半个月时间过去,北上的朱温始终还未攻打楚州,迟迟攻不下江都城的黄揆着急了。 他派遣赵璋北上催促朱温,但赵璋北上并进入楚州后,这才得知朱温并未攻打山阳县,而是占据宝应县后按兵不动。 得知事情真相,赵璋急匆匆进入宝应县,来到县衙质问朱温。 对此,已经得知赵璋到来的朱温则是早早坐在主位,眼看着他到来,直接反问道:“某欠缺粮草,没有粮草如何攻城?” “某前月二十七日时,便已催促粮草,汝这厮不给某粮,如今还敢来宝应闹事?!” 朱温拍案而起,怒目逼近赵璋,居高临下道:“莫不是要某率领众兄弟赴死?!” “你……”赵璋被朱温这话怼得气抖,但想到北边康承训已经在调集兵马,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道: “使君钱粮亦不足,不是已经敕令让汝自给了吗?” “自给?”朱温冷哼:“拿什么自给?” “汝一路北上,某不信汝看不见这楚州是个什么情况,汝告诉某,拿什么自给?!” 曾元裕手中兵马不过万余,却需要驻守三个州,故此当南边的宋威惨败并龟缩江都后,曾元裕便命令麾下兵马坚壁清野。 尽管只是几十里的白地,却难住了朱温,毕竟他带来的军粮并不多,只够大军吃半个月。 这倒不是他不想多带,而是黄揆只给了他半个月的粮草。 黄揆的做法,让朱温更为信服谢瞳的谏言,因此他在打下宝应县后,便立即选择按兵不动,准备利用宝应县的钱粮,等待一个机会。 如今赵璋上门,等同是带着机会上门,所以朱温自然不肯放过。 他要归降唐廷,但不能给人一种他反复的感觉,而是要让外人觉得,是黄巢逼着他投靠朝廷。 正因如此,他刚才才会拔高声音,把粮草不足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有他开口,加上谢瞳推波助澜,相信三军将士很快就会知道黄揆不给他们军粮,还让他们去送命。 朱温太清楚下面这群人的脾性了,只要知道没有利益可图,或者前路即死路,他们肯定会选择反复。 黄巢把自己调出天平忠义军,给自己湖南军来弱化自己,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不是他们黄家的人。 既然不把自己当自己人,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和他们讲情面了。 想到这里,朱温冷冷看着赵璋,赵璋想要发作,但考虑到自己只带来了千余人,不是朱温对手,故此他深吸口气道: “粮草之事,使君也无能为力,汝若拔营北上,某愿意为你筹措。” 面对赵璋递来的台阶,朱温却依旧语气僵硬:“不见粮草,绝不动兵!” “你!!”赵璋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曾经行为豪迈,看似没有心眼的朱温,如今竟然展露出这样细腻的心思。 他本想把朱温哄骗北上,再趁机占据宝应县,逼朱温就范。 如今朱温如乌龟般雷打不动,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好、朱三郎你好得很……” 赵璋暗自攥紧拳头,冷脸朝外走去。 朱温见他离去,赶紧叫嚷道:“粮到则动兵,粮不到则兵不动,某不可能让麾下弟兄连口饱饭都吃不到!” 赵璋脚步不曾停下,头也不回的向南边走去。 他不是愚笨之人,朱温突然按兵不动,肯定是早有准备。 他得赶紧返回南边,把这件事告诉黄揆才行。 “三郎,为何不直接对他动手?” 眼见赵璋离开,衙门正堂两侧的耳房突然走出朱存的身影,目光看向赵璋消失方向,面露不善。 朱温闻言,有些心不在焉道:“先生还未有消息传回,只要先生能说服曾元裕举荐某,届时再撕破脸也不迟。” “好吧。”朱存有些不甘心,毕竟赵璋常为黄揆出谋划策,如果赵璋察觉不对劲,黄揆调转兵锋来对付他们,那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不甘心的坐回了椅子上。 不多时,便有人传来消息,言赵璋率领本部兵马往扬州返回。 不等二人反应,又有列校风尘仆仆赶来,激动道:“兵马使,先生已经说服曾元裕,曾元裕的奏表已经发往朝廷了!” “好!!”朱温闻言眼冒精光而起,朱存连忙作揖:“某带兵去追杀赵璋,倒是可以用他的首级来做表。” “不可。”朱温拦住他,朱存不解:“这又是为何?” “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再说,起码要拿些好处。” 朱温将自己想法说出,朱存闻言恍然大悟,试探道:“三郎你想让黄揆攻破江都?” “自然!”朱温没有否认,颔首道:“淮南情况愈发危急,某的价值才越高。” “且让淮南继续乱下去,届时才有你我机会……”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曾元裕派出的快马也在疾驰赶往郑州,赵璋也在抓紧南下。 尽管兵马行军不如快马快,但架不住宝应与江都距离太近。 赵璋南下第三日便抵达了江都,并急匆匆面见了黄揆,将朱温可能有反心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哼!陛下说的不错,果然应该小心地方此子!” 坐在主位的黄揆闻言,不免拍案而起,来回渡步,思索着如何报复朱温。 赵璋闻言,更是直接道:“当初就应该把他们宰了,如今哪还有这么多事情。” “只可惜眼下这朱三反复,想来必然是投了唐主。” “若是朱三投唐主而去,我军北上不得突破,便只有攻打江都,夺取船场与工匠后,南下谋夺江南了。” 赵璋说罢,黄揆也忍不住骂道:“直娘贼的朱三,若是他真敢投唐主,某定要割了他脑袋!” 话音落下,他便看向赵璋:“如今不能再拖了,必须攻下江都,夺下船工。” “我军水师都被康承训这厮击溃,若是没有水师,我军根本无法占据长江。” “传吾军令,明日三军攻城,十日内必须攻下江都!” 赵璋不敢怠慢,连忙作揖:“末将领命!” 应下后,赵璋退出牙帐,立马传令三军,宣扬明日攻城,并承诺城陷之后,除官仓外,其余缴获尽皆属于兵卒。 得知此事,原本还在因为围城太久而颓靡的齐军将士,当即便生出了些许士气。 翌日,当喊杀声响起,黄揆率军四万猛攻江都城。 本就只有五千余兵马的宋威,勉强坚守三日后,不得已率舟师向南突围。 黄揆令人在运河设铁索拦船,而宋威令舟船冲撞,沉船数艘后,宋威带着千余残兵突围进入长江,撤往江南的润州休整,同时飞鸽北上,将江都失陷的消息禀告朝廷。 运河被彻底切断,这则消息传到河阴后,李漼咳嗽不止,同时召集朝廷正三品以上官员齐聚县衙。 六十余人齐聚,其中也包括了张议潮这位河陇背景的老臣。 “唱!” “上千万岁……” 数十名官员唱奏万岁,随后便见李漼被田允搀扶着走出,坐在县衙主位之上。 他比起几个月前,身形更为消瘦了,最少瘦了三四十斤,连常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几分松垮。 左右有宦官端来了两杯蜜水,李漼端起蜜水润了润喉咙,路岩则是趁机面向群臣道: “诸镇皆有奏报,淮南镇失扬州,平卢军兵马使宋威撤往润州,仅有残兵三千余。” “湖南奏表,高千里下令起运二十万石粮食,然运河受阻,粮难以北运。” “浙东奏表,牙将董昌据杭州后,恼怒朝廷不授其防御使,出兵攻打越州(绍兴)、明州(宁波)。” “江陵奏表,四月树霜结冰属实。” “忠武军都将秦宗权奏表,刘继隆出兵据邓州,宗权已率军破黄贼兵马,收复唐、蔡二州。” “徐泗团练使曾元裕奏表,淮南贼军内讧,贼军大将朱温北走,愿归降朝廷。” “长安留守刘继隆奏表,忠武军都将秦宗权作乱,驱逐同平章事刘瞻,现已出兵收复邓州,叛将秦宗权东窜,询问是否继续出兵追击。” “北都崔使相奏表,河东夏收,六月初二起运四十万石粮食南下。” “武牢关康使君奏表,军疲饥饿,难以出兵。” 路岩洋洋洒洒将各镇奏表纷纷说出,惹得众人头大。 其中秦宗权驱逐宰相刘瞻,刘继隆出兵讨击秦宗权,结果秦宗权东窜收复唐州和蔡州的消息,更是一团乱麻。 不过即便是乱麻,随着朝廷派遣去江陵的官员奏表,群臣也大概将整件事情的经过给梳理了清楚。 说白了就是秦宗权眼见朝廷式微,故意驱逐宰相刘瞻,准备待价而沽。 不曾想刘继隆出兵,秦宗权连打都没打就跑了,并且向朝廷奏表,把责任推到了刘瞻和刘继隆身上。 同时江陵府确实在入夏时分发生了树林结冰,作物被冻死的事情,是朝廷误会了刘瞻。 整件事情被群臣梳理清楚,这其中最无辜的,当属目前被押送到河阴,眼下还在牢狱之中的刘瞻。 “陛下,臣以为刘相忠心恳恳,此事实属无辜,当官复原职。” “陛下、臣附议……” 堂内数十名官员先后开口,李漼则是低咳几声,也不说话,只是用蜜水润喉咙。 路岩见状,当即附和道:“陛下,臣以为刘相理应官复原职。” 李漼闻言,缓缓放下手中水杯,颔首道:“既是如此,便释放刘相,官复原职吧。” “只是秦宗权驱逐刘相,此罪又该如何?” 新的问题提了出来,毕竟刘瞻被抓,起因还是秦宗权颠倒是非,诬陷刘瞻,这才让朝廷怀疑了刘瞻。 朝廷自然不可能有错,那错的人便是秦宗权了。 “陛下,臣以为秦宗权毕竟为收复了蔡州和唐州,也算是将功抵过,相信即便是刘相,也不会为难他的。” “再者,宗权粗率武人,性格率暴鄙吝,情有可原。” 路岩主动开口引导舆论,这让堂内的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随从路岩,还是应该为刘瞻报仇。 张议潮站在人群中,心里却如明镜般清楚。 秦宗权手中兵马不少,如今又占据唐州和蔡州,如果朝廷能趁机收复陈州、颍州,则可将黄巢拦腰斩断。 黄巢若是有准备,恐怕已经在拉拢秦宗权了。 如果朝廷这时对秦宗权论罪,必然将秦宗权推向黄巢。 因此为了大局,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让秦宗权功过相抵,不再继续追究下去。 路岩虽说贪婪无度,但大局还是有的,他很清楚大唐倒下,自己就没得贪了。 正因如此,他才会主动开口维护秦宗权…… 想到这里,张议潮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时想到了远在长安的刘继隆。 关东的惨状,他如今已经见到了,故此近来时时想起刘继隆曾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如今看来,大唐即将倾倒,似乎只有刘继隆才能接任天下。 “陛下,臣附议……” 三品以上官员中,不乏有大局观的官员,他们都清楚眼下不是追究秦宗权的时刻。 因此在路岩开口后,他们便纷纷表态了起来,而其他官员则是纷纷沉默。 “既然如此,暂授予秦宗权蔡州刺史兼防御使之职,令使相萧邺尽快操练兵马,好生治理唐州。” 李漼暮气沉沉的说着,话里话外都是将秦宗权限制在蔡州,同时收复唐州。 唐州被王仙芝、黄巢、秦宗权霍霍不堪,眼下估计也没有什么人口了,秦宗权也不会为了一个唐州和朝廷翻脸,算是李漼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至于刘继隆占据邓州的事情,李漼没有说,群臣也很有眼力见的没有提及。 反正这几个州已经被黄巢和王仙芝打烂了,刘继隆想要就给他吧。 眼下当务之急是围剿黄巢,而非得罪好不容易和解的刘继隆。 如此想着,李漼继续开口道:“传旨,以张思泰为天平军节度使,置义胜军于浙东,辖杭州、越州、明州,以董昌为节度使。” 局面如此,李漼不得不安抚作乱的天平军和浙东军,同时对于南边的高骈,他也决定释放些善意。 “传旨,以高骈暂制洪州,编练水师,防备黄贼南下。” “裁徐州团练,置感化军,辖徐泗四州,以曾元裕为节度使。” “朱温反正,深明大义,赐名全忠,以其为楚州刺史兼任防御使。” “令曾元裕、朱全忠二人整顿兵马,待北粮南运后,出兵收复淮南诸州。” “再传旨给宋威,以其为浙西行营招讨草贼使,以浙西钱粮募兵操训,不可让贼军南下侵犯江南。” 李漼三言两语间,便把诸镇眼下的问题给安置好了。 不过这都是他拖了太久的结果,若是早早处理,便不需要集中处置,弄得人一团乱麻了。 群臣这么想着,但心里却不敢说出来。 李漼眼见局势随着大雨结束而好转,似乎脸色都跟着好了些,目光看向萧沟。 “萧相,夏收已然开始,定要保障钱粮起运足够。” “诸如江南等处,钱粮无法北运者,暂且等到与秋收一同北运。” “臣领旨。”萧沟不假思索应下,李漼也满意颔首,随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田允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而鸿胪寺卿见状便立马唱礼:“散朝。” “上千万岁……” 群臣唱礼送离李漼,等待李漼彻底离开衙门正堂,这才恭恭敬敬的退出河阴县衙。 张淮澄早早准备了马车在衙门外,见到张议潮走出,连忙上前朝他作揖。 “上车说吧……” 张议潮揉揉眉心,七十一岁的年纪,使得他渐渐力不从心了起来。 他在张淮澄的搀扶下上车,等待马车行驶起来后,才与他说了今日衙门中的事情。 得知刘继隆占据邓州,自小跟在张议潮身旁耳濡目染的张淮澄也不免道:“汉王占据邓州,应该是为了日后东进做准备吧?朝廷连这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也无用……”张议潮叹气摇头,点明道: “如今河朔三镇还算太平,皆因张允伸(卢龙)、王景崇(成德)、韩君雄(魏博)三人还算恭顺。” “只是张允伸老迈,听闻如今八十有六,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卢龙镇卢龙自李怀仙以来便经常兵变,几乎每次换位都会引发动荡,没几个人能真正控制卢龙镇的形势。” “张允伸任卢龙节度使二十一年,治镇有方,使卢龙镇连年丰收,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让卢龙那群骄兵悍将变得乖顺。” “若是张允伸离世,卢龙镇恐怕会变得动乱,届时军民不安稳,必然会导致河北不安稳。” “朝廷若是不速速平定黄贼,恢复河淮太平,恐怕等河北生乱时,难以伸手制止……” 张议潮叹气说着,张淮澄闻言却道:“叔父,若是您提兵,需要多少能平定黄贼?” 听到张淮澄这么询问,张议潮原本浑浊的眼神变得渐渐明亮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起兵收复河西,驱逐吐蕃的时候。 “若老夫领兵,只需精锐甲士四万,钱粮充足的局面下,三个月便可平灭黄贼。” 话音落下,张议潮眼神又暗淡下来:“只可惜,朝廷不会信老夫,佛奴你也不要想着在朝廷当差,等刘继隆东进时,自有你展露才能时。” 张淮澄不过二十二岁,并且又是张淮深胞弟,日后能展露才能的地方还有很多,这点他自己也清楚。 只是如今这种宛若被“养猪”的生活令他心里不适,总觉得刺挠。 “对了叔父。”张淮澄好似想到什么,不由询问道:“王铎起运四十万石粮食南下,理应按照此前朝廷旨意调遣兵马跟随。” “若是如此,阿兄他们应该也会南下,届时有他们在您身边,我也能安心些了。” 他口中的阿兄,显然是张淮鼎和张淮铨两兄弟,不过张议潮却不想见这两兄弟。 俩人当初去太原,声称要成就大事,结果时间长了就沉迷享乐,简直就是被崔铉与王铎当木偶来戏耍。 如今俩人狼狈回来,他已经能想到二人的模样了。 “希望他们平安便好……” 张议潮叹气闭上眼睛,不多时马车也停在了某处低矮的坊墙前。 叔侄二人下车,走入乌头门中,院子不算大,更与奢华沾不上边,但足够家中亲眷居住。 不过此时府内热闹,许多人正在搬运东西,脸上笑容洋溢。 张议潮见状皱眉,不免看向张淮澄,目光带着几分询问。 张淮澄解释道:“汉王派来的信使从长安带来了不少东西,称是阿兄派人送来的。” 张议潮闻言走向庖厨不远处的仓库,只见三间屋子都装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东西甚至装不进去。 没有几十辆大车,根本运不来这么多东西,显然不会是张淮深安排的,多半是刘继隆假托张淮深安排,趁机安排的。 张议潮上前检查,果然从中发现了诸如块、蜡烛、稻米、细面和油盐及锦缎绢帛等等东西。 单说这些东西的价值,恐怕便不少于五千贯,毕竟河阴城内的粮价虽有跌落,但依旧保持着斗米千钱的价格,一石米就价值十贯,更别提蜡烛和块、精粮这些稀缺物资了。 “这些东西,够府中吃大半年了。” 张淮澄感叹着,张议潮也叹了口气,佝偻着背影往中堂一深一浅的走去。 在他不知道如何感激刘继隆的同时,张淮深却已经为他做出了回报。 “安西大捷!安西大捷!” 当报捷声自远处响起,长安朱雀天街的百姓纷纷向西边看去。 只见数十名精骑从金光门方向疾驰而来,身上插着五色旗,嘴里放声高唱大捷。 “大捷!张安西破回鹘于龟兹,杀胡三万,甲首五千!” “大捷……” 唱捷的将士是张淮深派出的快马,他们从龟兹一路疾驰而来,越过戈壁沙漠,踏过雪山草原,为的就是这一刻。 他们发泄着四千余里路程,三十昼夜所积压的情绪,声音仿佛铜钟,响彻长安城。 “窸窸窣窣……” 半刻钟后,尘封已久的大明宫缓缓打开城门,长安七百余名京官,不论品秩高低,此刻尽皆穿着常服,走丹凤门进入大明宫,登上含元殿。 “入班……” 鸿胪寺官员唱礼,含元殿外官员依次入班。 “唱……” “上千万岁……” 唱礼声响起,金台上空空如也。 只是等众人唱完后,身着紫袍金带,九环玉銙,脚踩乌皮靴的刘继隆就这样堂而皇之走入殿内,走到了金台第五阶后停顿,转身面朝众人。 鸿胪寺卿没有停下,唱声道:“宣安西都护府副都护、寿昌县公、金紫光禄大夫、怀化大将军、兵部尚书张淮深所派进奏使,朝议大夫、检校太子中舍人张延晖觐见……” 鸿胪寺卿唱礼告终,随后便见刚刚洗漱结束,身穿浅绯色袍服,配金带,身长五尺三四的少年郎走入殿内,手上还呈有木盘。 木盘之上,包括了昔日的安西都护府印信,以及此战军碟及张淮深本人奏表。 “臣朝议大夫、检校太子中舍人张延晖,参见天子、参见汉王殿下。” 尽管汉军之中尽皆自称为臣,但如今在皇宫之中开朝会,还是遥尊下天子比较好。 “平身吧……” 刘继隆目光打量着张延晖,不得不说张延晖确实长得不错,浓眉长目,五官周正,眉宇间有几分张淮深的感觉。 “谢汉王隆恩!” 张延晖作揖起身,而他手中的木盘早就被赵英接过,递到了刘继隆面前。 安西大都护的印信、鱼符摆在眼前,如果刘继隆没有记错,龟兹大概是在六十多年前被吐蕃人攻破的。 安西孤兵与武威郡王、安西大都护郭昕都阵殁于龟兹城内。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感到唏嘘,目光看向张延晖:“郭武威的墓葬可曾找到,其余安西孤兵的墓葬亦是否找到?” 张延晖没想到刘继隆会询问这个,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回答道: “吐蕃攻破龟兹后,城内百姓被奴役而走,至今六十二年,早已寻不到下落。” “加之回鹘占据龟兹、焉耆后,不修边幅,掘墓盗金者亦不少,许多尸骨抛尸荒野,难以辨认。” “郭武威的墓未曾找到,但城池四周有几处尸坑,埋葬数千人,无法辨认是我军将士,还是他部将士。” 张延晖的话音落下,殿内许多官员都不免黯然。 安史之乱爆发至今,已有一百一十五年的时间,而河西被切断也有一百零五年的时间。 郭昕率军前往西域,坚守四十二年时间,更有老卒坚守五十余年时间,可惜迟迟等不来援兵,最后只能城破身死。 如今张淮深收复龟兹,哪怕寻不到他们的尸身,但他们看见汉家旌旗重新插在龟兹城头后,想来也会高兴吧。 “汉家的西域,不会断绝千年了……” 想到张淮深收复龟兹的壮举,刘继隆深吸口气道: “奏表天子,举张使君为安西大都护、兼任北庭大都护、河西节度使。” “收复龟兹将领,一应赏赐,府库调拨二十万钱帛锦缎,押送安西。” “殿下英明……” 刘继隆话音落下,殿上便传来了赞颂之声,而张延晖也趁此机会作揖道: “殿下,龟兹、焉耆等处胡化百年,缺乏教化,请殿下派遣儒士前往,教化当地百姓,发配囚犯戍边。” 主要要求派人前往西域,这明显不是张延晖的意思,而是张淮深的意思。 看样子张淮深是准备让自己一点点把手伸入河西、西域之中,就是不知道那些河西豪强怎么想。 不过他们怎么想都没用,只要张淮深开口,刘继隆可以轻易按死这群家伙。 “敕令,派遣五百官吏前往安西、北庭都护府,再调五百教习前往西域教化当地百姓,俸禄由朝廷发放。” “此外,调三百官吏于河西、安西、北庭各处组建转般仓,抽调三十万石陇右夏粮,转般运往龟兹。” 话音落下,刘继隆不等群臣作揖,便目光看向此时担任刑部尚书的杨信:“刑部,如今五道有囚犯几何?” “殿下……”杨信站出来,恭敬作揖道:“五道囚犯约一万三千余人,另有逃卒七百余人。” “尽皆戍边龟兹,十年后方可归期,若有人逃亡回归,其家人连坐戍边!” 刘继隆不假思索回应,一万三千多人也绝不算少,更何况还有汉军之中的逃卒了。 这些逃卒即便没有完成扫盲,丢到西域去,也能立马担任队、伙之类的基层军官。 张淮深若是得了他们,心里必然会高兴。 “谢殿下隆恩……” 张延晖没想到自己的准岳父居然这么大手笔,自己只是稍微开口,便是几十万钱帛和上万人的资源倾注龟兹。 要知道这只是龟兹和焉耆,而龟兹和焉耆如今的人口不过七万,且都是胡人。 一万三千多汉人过去,并且都是男人,这起码能让汉人在龟兹、焉耆站稳脚跟。 安西鼎盛时,龟兹和焉耆两地的汉人数量也不过如此吧。 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刘继隆又接着开口道: “数日前,张武大破南蛮于清溪关,杀蛮四万六,甲首七千五,收复嶲州,会川城,南蛮大将段宗榜率数千残兵渡过铁索桥,逃往牦牛河以南。” “奏表天子,敕令成都府库调拨钱帛二十万犒军,日后凡剑南道囚犯,尽皆发配会川戍边。” “臣等领令……” 含元殿内的官员们,显然还不知道张武大破段宗榜,收复天宝年间丢失的会川一事。 如今刘继隆开口,无疑是双喜临门。 若非长安城内随处可见的“汉”旗在提醒,他们或许都怀疑自己回到了盛唐时期。 如今的局势,只有盛唐时期才能开创吧,尽管西域还有不少失地没有收回,但他们相信有金台上的那位在,收复西域全境,乃至令四边臣服,都只是时间问题。 “殿下,于阗、仲云两国如何处置?” 高进达毕竟是西域、河西通,他很清楚于阗和仲云对于大唐是十分敬仰的,如今汉军收复龟兹于阗,下一步肯定是要收复疏勒、于阗等处。 从西州进攻龟兹不容易,但从龟兹攻打疏勒却能轻松很多,原因就在于的南疆的赤河(塔里木河)。 这个时代的西域气候环境,比后世都要优越许多。 后世南疆降雨量降低,加上人口变多,使得赤河无法航运。 但在如今,由于全球气温比后世还要高,内陆降雨量并不少,赤河水量丰富,完全可以通航许多小舟来运粮。 可以说,只要刘继隆输送足够的汉人前往龟兹,帮助张淮深稳定当地局面,那收复疏勒和于阗都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此事暂且不提,龟兹与于阗落入胡人手中百年,想来各项水利尽皆废弃,眼下当务之急是恢复当地水利,开展教化。” 刘继隆面对群臣解释,高进达听后则是表达不一样的意见。 “殿下,臣以为于阗、仲云对我中原忠心耿耿,可趁此机会派遣使者,开放商道,沟通往来。” “对于于阗、仲云,可依照旧制,派遣兵马设置守捉城,为两国提供庇护。” 高进达还是原来的想法,那就是可以维持西域国中国的局面,但这些国必须能接受汉军驻兵,并缴纳一定税收来为汉军解决驻军压力。 如此不仅能帮助稳定龟兹、焉耆,日后若是西域有变,也可调兵平叛。 其实对于于阗、仲云等国来说,刘继隆能派驻兵是最好的,因为汉军到来,不仅仅能带来安全,也能带来消费和发展,还有更先进的技术。 不过刘继隆如今没有心思把手伸那么长,他更想先东进,等待局势安稳后,把火器发展起来。 只要能将火器发展起来,汉军就能用更少的军队来控制西域,以此降低成本。 “此时暂且不提,先将龟兹、焉耆安稳下来,等待当地安稳后,再派使者与焉耆、仲云交涉也不迟。” 刘继隆没把这两个小国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北疆和中亚地区。 “臣领令……” 高进达眼见刘继隆是真的没有兴趣,只能遗憾退回位置上,而刘继隆也在目光扫视众人后颔首:“退朝。” “散——” “上千万岁……” (本章完) 第454章 洛阳屠刀(万字大章) 第454章 洛阳屠刀(万字大章) “直娘贼!直娘贼!直娘贼……” “狗鼠的朱三,朕待你不薄,你竟叛朕!!” 洛阳紫薇城内,随着打砸声不断作响,气得发抖的黄巢最终踉跄着坐到了椅子上。 正在此时,尚让等人一窝蜂涌入贞观殿内,看着平安无事的黄巢,尽皆松了口气。 面对已经消气的黄巢,尚让不得不上前作揖:“陛下,秦宗权在我军之左,康承训在我军之右。” “眼下若是再舍不得洛阳,那我军便会被切断退路,成为孤军。” “如今舍弃洛阳,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待我军卷土重来,洛阳依旧是陛下囊中之物。” “陛下、请尽早决断……” 尚让躬身行礼,身后的诸多将领见状也纷纷躬身行礼:“请陛下早做决断……” 实话刺耳,黄巢气得胸膛起伏,但他也清楚,继续留在洛阳就是死路。 如今若是南撤,说不定还有打回来的机会,反正葛从周已经练兵三个月,而且淮南也收获了夏粮,不是没有打回来的可能。 想到这里,黄巢忍住脾气,沉声道:“既然要走,那我军所修建的那些民舍皆不可留。” “传旨,三日后君臣南下江都,凡不与大军南撤者,焚屋毁宅……” “是!”尚让等人不假思索应下,而紫薇城内的宫女宦官们也开始在天平忠孝军的监督下收拾金银细软。 半个时辰后,随着军令下达,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洛阳城,此刻再度混乱了起来。 天平忠义军穿梭在洛阳城的各个新坊,针对那些宅邸,凡是开门稍门的,动辄破门。 “嘭——” “你们是谁?” “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吗?” 宅邸大门被破,眼见十数名天平忠义军冲入其中,官员府中的家奴本想狐假虎威,结果话还没说完,便被冲上前的兵卒一刀砍翻。 颈部鲜血溅了一地,四周家奴脸色煞白,根本不敢动弹。 眼见威慑达到,带队的队长厉声道: “陛下旨意,所有官员南下江都,三日后辰时出发,不得有误!” 话音落下,他们转身便走,留下被吓傻了的一众家奴。 在他们走后不久,各衙门官员返回家中,眼见血溅当场,尽皆奔走来传递消息。 哪怕他们都是被朝廷遗弃在洛阳的官员,但基本也都出身名门,根本不愿跟随黄巢南下。 只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不得不屈服,因此只能变卖屋舍与宅邸,等待机会逃离。 黄巢料想的很好,三日时间撤出洛阳,走陈州南下进入淮南道,然后在淮南道效仿湖南旧事,等待秋收继续北征。 只是他想得好,可唐廷却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翌日正午,紫薇城的金银细软还未收拾好,便见尚让急匆匆闯入贞观殿,寻到了搂着两名女子消愁的黄巢。 “陛下!康承训派兵攻占巩县,恐怕是有了粮草,准备攻打洛阳了。” “你说什么?” 黄巢粗暴的推开左右女子,眼神左右晃动,厉声道:“传旨,明日辰时三军开道,移驾江都!” “可洛阳城内官员们……”尚让想说些什么,黄巢却直接打断: “谁敢不走,焚毁其宅舍,朕看谁要留在洛阳!” “是……” 尚让见到黄巢如此决绝,立马便转身离开贞观殿,同时调动洛阳城内两万兵马开始南下开道。 由于忠武军大将周岌倒向黄巢,因此黄巢此时在洛阳周边的兵力多达四万。 四万兵马想要南下,所需的民夫并不少,故此齐军开始在洛阳附近抓取壮丁,强征车马。 整个洛阳城乱哄哄的,但齐军只限于抢东西,并未造成太多流血事件。 这并非是齐军军纪良好,而是黄巢清楚自己还会杀回来,为了民心,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是黄巢不想把事情闹大,却不想洛阳城附近的百姓却以为齐军软弱,许多乡勇开始自发组织起来,埋伏未着甲的齐军。 仅仅一个下午,被袭而死的齐军兵卒便多达百余人,看得黄巢青筋暴起。 “愚民!愚民!” “朕倒要看看,唐军来了之后,这洛阳城能不能讨好!” 黄巢自己就是饱受唐廷欺辱之人,他自然清楚唐军比齐军还要残暴。 只是他还在忍让,想着向世人展示自己仁德的一面,以便自己日后重回洛阳。 在他向外展示自己仁德一面的同时,许多被威胁的唐廷官员却凑到了一处。 “真要跟随这黄贼南下?” “若真的南下,便真的为贼了!” “绝不可南下……” 僻静坊内,小屋里几名官员正在商议,他们大多都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自然不愿意投靠黄巢。 “明日某派人煽动百姓袭击黄贼兵马,若是黄贼下令格杀百姓,我等趁乱逃离。” “这、如何逃离?” “黄贼在洛阳四周有兵马四万,想要逃离,恐不容易……” “这点某已经想好,如今黄贼兵马南下,北边孟津关已经弃守,洛水可通往孟津关。” “明日等待黄贼被百姓袭击时,我等乘船沿着洛水直接赶赴孟津关,或是直接前往河阳等镇!” 几名官员谈论着,其中一人面露不忍:“可是煽动百姓,百姓若是被格杀,这……” “与我等名门子弟性命相比,些许平民牺牲亦是值得!” 提出建议的那官员将其打断,随后起身提醒几人:“某会安排舟船在洛阳城中洛水等待,同时买通水门的齐军将领。” “此事切勿走漏消息,明日事乱,再提醒诸同僚也不迟,舟船足够。” “好!”其余几人纷纷应下,接着他们吹灭烛火,各自在家仆护卫下离去。 在他们离去后不久,天色愈发变暗,但整个洛阳城内却嘈杂不堪。 许许多多的官员都在收拾东西,使得整个洛阳难以入眠。 待到天色渐亮,原本就杂乱一夜的洛阳城仿佛活了一般。 无数官员开始驱使家奴,带着容易携带的金银细软及少量粮食乘车南下,军营中的齐军也开始前往紫薇城集结。 黄巢乘坐天子大辂,拉拽数百车钱帛走出紫薇城,他恋恋不舍的看向那渐渐远去的紫薇城,最后压下不甘,在齐军护送下经过穿城而过的雒水,来到了南岸的街道上。 官员们都在积善坊、尚德坊的街道上等待出发,除此之外还有不知为何,齐聚街道两侧的洛阳百姓。 黄巢攻打洛阳,固然致使洛阳民舍付之一炬,但半年时间过去,他也派人修缮了这些坊市和民舍。 故此当他看到这些百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展露的仁德,让洛阳城内的百姓信服了他这位大齐天子。 他满意颔首,但渐渐便从这些百姓脸上看到了不对劲。 “这些百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出现在此?” 黄巢召来尚让,尚让却不解,迟疑道:“兴许是陛下为他们修缮民舍的仁德,让他们感受到了您的仁爱。” “你看看他们,他们像是感谢朕的样子吗?” 黄巢冷脸质问尚让,尚让心里咯噔,连忙扫视街道左右的百姓。 只见他们被齐军挡住,蠢蠢欲动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感谢黄巢的样子。 “陛下,要不要让天平忠义军和忠孝军的兵卒都穿上甲胄?”尚让连忙开口。 由于是行军,故此除此护卫黄巢的两千马步兵外,其余的齐军将士都只穿着战袄,并未着甲。 只是如今局面摆在这里,恐怕是有心之人想要设计手段,不得不防。 “你安排……” “臣领旨!” 黄巢冷声吩咐,尚让急忙下去安排,而张归霸、孟楷等人得知消息,立马分出天平忠孝、忠义两军的三千余兵卒去隐秘着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在黄巢故意放慢步调下,两刻钟过去的他,这才珊珊来到洛阳中轴线上的定鼎门。 只是随着他靠近定鼎门,人群中忽然传来了声音。 “砸!砸死这群贼军!!” “砸!!” 霎时间,数十名青壮将手中泥巴、石头砸向黄巢乘坐的大辂。 黄巢见状连忙拔刀,四周齐军将士也纷纷开始镇压那些袭击大辂的青壮。 然而黄巢等待的刺杀久久没有出现,反倒是许许多多百姓效仿那些青年,不断朝大辂内的黄巢投掷石块、泥巴。 “护驾!!” 赶来的尚让看着百姓袭击大辂,三魂惊走七魄,连忙招呼左右甲兵在大辂四周列阵,但还是有泥巴砸到了黄巢的脚下。 “刺客呢?!” “快把刺客全都抓住!” 尚让气急败坏的指挥着四周齐军搜寻刺客身影,但却突然感觉到有手搭到了自己的肩上。 他回头看去,却见黄巢满脸凶戾:“哪来的刺客?” 尚让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百姓组织起来的“袭击”,若说刺客,这些人都是刺客。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一团泥巴直接砸在了黄巢搭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 泥点子炸开,溅了尚让与黄巢半张脸,原本华贵的燕居服都变得肮脏了起来。 尚让脑子空白,眼睁睁看着黄巢青筋暴起。 “朕给他们修葺屋舍,他们竟然敢反朕!” “尚相公,给朕杀、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尚让看着宛若疯魔的黄巢,立马收起了劝解的想法,转过头来厉声下令:“杀!敢于袭击陛下者,尽数诛杀!找到罪首!!” “杀——” 随着黄巢的旨意下达,早就隐忍不下去的齐军立马暴露了本性,他们开始对着眼前的所有百姓拔刀砍去。 霎时间,鲜血洒满长街,百姓惊恐的声音此起彼伏。 “贼军疯了!” “快跑!” “逃啊……” 一时间,长街之上百姓四散奔逃,可他们跑的再快,又如何有弓弩快。 “放箭!” 几名列校开口,霎时间便见齐军将士抽出弓箭,张弓搭箭的开始射箭。 箭矢穿透人体,钉在坊墙或地上,染血的箭羽微微发颤,无数百姓被当场射死。 长街混乱,齐军在屠戮袭击大辂的百姓,而黄巢站在大辂中,俯视着这些被屠戮的百姓,双拳攥紧。 “某是拿了钱办事,军耶饶命!” “直娘贼,这是圣人的车驾,你们也敢袭击?!” “杀!都给某杀……” 数里长的长街乱成一团,而此时几名怂恿百姓的青壮被抓到了黄巢面前,押着跪下。 “说,是谁让你们带着百姓袭击圣人的!” 尚让跳出来质问他们,结果几人抬着下巴,朝着黄巢方向啐了一口:“呸!贼头子也配称圣人!” “你……” “嘭!!” 尚让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见赶来的张归霸提着金瓜锤,狠狠砸在了这人脑袋上。 他一头扑倒在地,不断抽搐,张归霸则是咬着牙,继续锤着他的头,凶狠扫视其余三人。 直到这人彻底没了动静,鲜血溅了三人一身,张归霸这才起身,抓住了其中一人的领子便要动手。 “莫要动手!某说、某说!” 青年不曾见过张归霸这种凶残的人,眼见领头的男子被活生生锤死,他宛若倒豆子般全部说出。 “是礼部的王侍郎让某等天不亮就给百姓发钱,怂恿百姓来到定鼎门袭击圣人,为王侍郎等人创造出逃的机会。” “王侍郎他们在雒水安排了舟船,准备坐舟船出逃……” “尚让!”黄巢的咆哮声传来,尚让转身看去,只见黄巢走出大辂,不再隐忍:“抓人……” “是!”尚让不敢耽误,立马带领数百齐军兵卒往后方雒水赶去。 与此同时,黄巢上前三步,走到抖出消息的这青年面前,双拳攥紧,压着怒气: “朕派人给洛阳百姓修建屋舍,他们为什么反朕?!” “某、某、某……” 青年磕磕绊绊,根本说不出来,反倒是另外两人叫嚣道:“汝为百姓修葺屋舍是后来之举,可汝大军攻入城内,那些乱兵劫掠女子时,汝可曾管过?!” “更何况汝不过是被朝廷吓走的丧家之犬,即便身死,某亦要说。” “汝黄巢不过是个贼头子,也敢妄称圣……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黄巢便抢过张归霸手中的锤子,狠狠砸在了这人头顶。 见他惊恐大叫,接着锤子砸入其头顶,深陷其中。 原本还在叫嚣的他,不等黄巢抽回锤子便栽倒下去,鲜血流淌满地。 “陛下,这两人……” 张归霸对黄巢作揖,黄巢却在得知真相后骤然平静,冷声道:“尽皆杀了,包括这些人……” 他所说的这些人,即洛阳城内百姓。 通过那青年的话,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无法获得洛阳民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这群人尽皆杀了,让康承训也无法得到这批民力。 “末将领命!” 张归霸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残忍,而那剩下的两名青年则是在求饶声中被拖走。 黄巢返回大辂,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泥点也被擦洗了干净。 他坐在大辂之中,无悲无喜,好似没有感情之人。 不多时,尚让策马返回了大辂,下马对黄巢作揖:“陛下,逃走了二百多官员,抓到了试图逃跑的五百多名官员及其家眷。” 洛阳城内不过九百多名官员,一下子就要跑七百多,这让黄巢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尽皆杀了。” “陛下?”尚让错愕,却见黄巢不为所动,他立马就猜到了黄巢的心思。 这七百多人打心眼看不起黄巢,趁乱就要突围,留他们也是祸害,放他们则是放虎归山,不如杀了实际。 “臣领旨……” 尚让艰难回应,随后上马离开此处。 与此同时,整个洛阳城却仿佛化作炼狱,齐军将士在城内捕杀平民,见到女子便淫辱。 雒水南岸未曾逃脱的官员及其家眷,被齐军将士用长枪刺穿身体,驱赶跳入雒水之中,溺死者数以千计。 鲜血染红了雒水,染红了洛阳城,也让黄巢明白了一个道理。 即便他登基称帝,即便他如何礼贤下士,即便他装得仁德爱民…… 在世家官员的眼中,他依旧还是那个泥腿子。 在百姓眼中,他依旧是那个贼头子。 “贼头子又如何?” 黄巢缓缓睁开眼睛,将自己这些日子仁德的伪装撕破,残忍看向那满街尸首。 “只要朕兵强马壮,待到朕剪除群雄,尔等还不是要赞颂朕为圣天子?!” 想清楚这点,黄巢也不再纠结,而是留下五千齐军善后,余下兵马开始撤出洛阳,南下淮南而去。 在他南下的同时,楚州的朱温也接到了圣旨,并且李漼还十分贴心的让人送来了印信鱼符和官袍甲胄。 金光闪闪的明光铠摆在他的眼前,他迫不及待的就穿在了身上。 “直娘贼,某也是摇身一变,成了官军了,哈哈哈哈……” 拍打着身上的明光铠,楚州宝应县衙内的朱温放肆大笑着,旁边站着的朱存则是跟着一起笑出声来,唯有谢瞳满意拿着那份旨意打量。 眼见两兄弟笑的差不多了,谢瞳这才开口道:“陛下为明公赐名全忠,等同是将明公竖立标杆,以此方便日后招降贼军将领。” “以某之见,明公归顺朝廷后,加之秦宗权东进占据唐州、蔡州,黄巢只有率军南下一条路。” “眼下我军应该做的,便是不求回报,率先出兵收复高邮、海陵等县,打通江南,让朝廷见到我军诚意。” “届时江南钱粮,必然要走明公麾下陆路北上,而明公也可以利用路上火耗的名义来收取钱粮。” 谢瞳所说很有条理,如今因为运河被阻断,加上汉水上游被刘继隆所控制,江南的钱粮根本运不到中原。 但如果朱温夺下海陵、高邮等运河以东的两个县,那江南就能通过长江,把钱粮运送到朱温的手中,再由朱温运往楚州,走通济渠北上河阴。 “先生说的是,这江南数百万百姓的钱粮,尽皆经过某手,某想要从中损耗还不是轻而易举?” 朱温跟着起义军摸爬滚打三年之久,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自然清楚谢瞳的意思。 想到这里,朱温看向朱存:“二郎,大军编练如何了?” “裁汰了两千多老弱,如今有八千精锐,披甲六分!” 朱存不假思索作揖回答,这便代表朱温军中有接近五千的甲兵,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了。 与黄揆正面作战自然不可取,但夺取高邮、海陵两座被祸害不浅的城池却不难。 想到这里,朱温颔首道:“军中粮草只够半月之用,半月内攻下这两座城池,打通与江南的联系!” “明公高见……”谢瞳不吝赞颂,同时建议道: “明公可将我军计划告知曾元裕,令曾元裕出兵袭扰贼军,吸引黄揆主力。” “事后打通江南的功劳,也得分一杯羹与其,绝不可使关系僵硬。” “放心,某清楚。”朱温颔首回应,接着看向朱存: “传令、明日午后拔营南下,趁高邮和海陵城墙残破,占据二城!” “是……” 朱温下定了翻脸的决心,整座宝应城也在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在他挥师南下的同时,诸如秦宗权、王铎、高骈等人也先后接到圣旨。 秦宗权眼见自己被宽恕,顿时放下心来,也不出兵,只是死死守住蔡州和唐州,防备着黄巢与西边的斛斯光。 王铎率军三万及民夫二十万,起运四十万石粮食南下,高骈则是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在操训兵马,打造甲胄。 刘继隆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六月初,而中原的局势变化,也确实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朱全忠、秦宗权、董昌……都出来了。” 王府中堂,刘继隆看着这一份份代表中原大势的情报,只觉得人生真是戏谑。 朱温死磕不下的淮南,如今成了朱温发家的地方,而秦宗权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蔡州。 割据浙东的董昌,如今也已经发力得到了册封,就是不知道他麾下有没有一个叫做钱镠的大将为他征战四方。 当然,最令刘继隆惊讶的,还是黄巢撤离洛阳后,突然动手屠戮洛阳百姓和心向唐廷的那些官员。 原本的剧本,应该是黄巢礼贤下士,败走洛阳,被百姓和官员侮辱,然后重新打回来再屠戮洛阳,而今却一气呵成。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唏嘘,同时他耳边也响起了一道声音。 “殿下,这黄巢若是撤回淮南,还能打回洛阳吗?” 刘继隆抬眼看去,只见张延晖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关东军碟翻阅,满脸疑惑。 面对他这个问题,刘继隆摇了摇头:“不可能。” 尽管黄巢觉得自己还有重新打回洛阳的机会,但刘继隆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黄巢能成功打入洛阳,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唐廷当时所有兵力都用来对峙汉军,导致内部相较来说比较空虚。 如今秦宗权带着忠武军撤回蔡州,以晚唐藩镇牙兵的秉性,出城作战或许不行,但坚守老家绝对有一手。 哪怕就是在庞勋之乱中出丑的魏博牙兵,在固守魏博时,也能爆发不错的战斗力。 “若非蝗灾与旱灾,朝廷也不会拖着这么久都不进军。” “如今王铎起运四十万粮食南下,哪怕只能运抵二十万石到郑州,也足够东线七万多官军围剿黄巢了。” “更别忘了,高骈这厮坐镇岳州,操练水师,随时能北上进攻淮南。” “黄巢手中可战之兵,也不过五六万之数,如何能击败高千里?” 刘继隆将局势说了个清楚,说到底黄巢还是沉不住气。 如果他在湖南继续潜心发展,亦或者不着急进攻洛阳,而是转而进攻福建、江西等处,都不会落得被四面包夹的局面。 包围既然已经完成,黄巢败亡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殿下准备何时出兵?” 张延晖试探询问,刘继隆闻言则是沉着:“若无变化,且继续休整一年。” “不过东边传来的军报中,我们这位至尊的身体似乎没有这么好,恐怕撑不到明年去了。” 刘继隆将李漼的身体情况给说了出来,这让张延晖心里一紧。 如今的局面,若是李漼病故,那以诸皇子年纪,必然会生出乱子。 李漼最大的儿子是魏王李佾,如今不过十四岁,比张延晖还要小一岁。 这样的年纪,根本把控不了如此复杂的举荐,更别提北司与南衙矛盾因刘继隆削弱北司的而不断加重。 倘若朝廷内斗,各镇节度使肯定会开始扩张地盘。 到时候所有人都扩张地盘,刘继隆自然也就可以大张旗鼓东进了。 有南阳在手,他根本没有必要去碰洛阳,更别提洛阳现在被黄巢霍霍不轻,夺取反而是累赘。 这么想着,刘继隆看向张延晖:“调御马监文册。” “是!”张延晖不假思索作揖,接着便去调取御马监的文册。 不多时,随着御马监的文册被御马监官员送抵,刘继隆拿着文册翻阅,很快便知道汉军如今的牧监情况。 除了军中的一万六千匹军马,各地牧监马场还有二万四千匹军马,以及七万余匹乘马和二十五万匹挽马。 单论马力,汉军绝对是诸镇首屈一指的存在,即便卢龙镇也不是汉军对手。 如今限制汉军的,主要还是粮草和路程。 关中的诸多河渠还未修复,关内道就更别说了。 只有将河渠修复,将抛荒的土地重新复垦,汉军才有足够的钱粮东进。 在这其中,邓州和均州无疑十分重要,二州的复产情况,决定了汉军能否在山南东道站稳脚跟。 “邓州和均州的图籍都送抵了吗?” 刘继隆询问张延晖,张延晖闻言起身走到刘继隆面前,从桌案中找到了一本奏表与文册。 “这是昨夜斛斯都督派人送抵的奏表与文册,其中包含邓州图籍。” 话音落下,他又从书架上取出一册书籍:“此外陈都督三日前送抵的山南东道七州图籍。” 刘继隆看着他已经熟悉了王府内的流程和环境,满意颔首,同时翻开各州图籍,看时查看如今隶属汉军治下的山南东道八州图籍。 这八州包括了巴东的万州、忠州、夔州和兴元府东部的金州、房州,以及荆襄地区的商州、均州、邓州。 会昌年间,八州有十万户,五十余万口,如今却因为天灾人祸而发生了变化。 巴东三州人口合计不过五万口,想来是被高骈南迁了许多,因此减少。 余下五个州,则是因为山南东道和河南道爆发兵灾而西逃,人口增长至六十二万,其中商州十万口、均州七万口,邓州二十四万口,比鼎盛时还多了七万多口。 不过人口虽然增加,却基本都是刚刚安置不久的流民,加上邓州许多土地抛荒,故此夏收收获的粮食不足四十万石。 四十万石粮食,想要养活二十四万人,明显是天方夜谭,更别提东边每日都有数百上千的流民涌入。 好在刘继隆翻看了斛斯光的奏表,其中李阳春在斛斯光收复邓州的第一时间便开始了复垦荒地,保障了秋收。 李阳春率领百姓复垦七十余万亩耕地,另外还有数十万亩荒地也在后续中不断复垦,但由于时间不足,农具不足,所以很难有所产出。 斛斯光请调二十万石粮进入邓州,以此保障邓州百姓能撑到秋收。 除此之外,他还请求免除百姓今年夏秋两季,和明年夏收的赋税。 等到来年,邓州旧册所记录的一百三十余万亩耕地尽数复垦,便能在秋季缴纳秋税。 “敕令,免除邓州今明两年赋税。” “是……” 见刘继隆下令免除邓州两年赋税,张延晖不假思索应下,而刘继隆也解释道: “治理地方,首要保障百姓能活下来,只要百姓活下来,便会不断复垦、开荒土地。” “只要当地有粮食,便能用钱帛买粮。” “关东与河西、西域不同,关东连续受灾数年,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你这些时日在汉王府看的军碟多了,可曾知道关东粮价飞涨如何?” 张延晖摇摇头,他还确实没有关注这些。 刘继隆闻言,从桌案上取出一份军碟,递给张延晖的同时说道:“关东各地情况不一,但灾情最严重的河南道,一斗粮食已经涨到了八百钱到千钱不等。” “河东道和河北道遭受大旱,淮南道又被黄巢占据,导致江南粮食无法北上。” “这样下去,河南道是肯定要出事情的……” 刘继隆表情凝重,张延晖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不由得口干舌燥。 自庞勋、王仙芝、黄巢等人起义开始,河南道、淮南道就被打得残破不堪,哪怕齐鲁之地都遭受了祸害,更别提其它地方了。 恢复生产不容易,破坏生产却不难。 河南道数百万人口,数千万亩土耕地因为兵灾而死的百姓不下百万,流离失所而遭受饥荒死者更是数不胜数。 人死了,土地自然就抛荒了,抛荒的土地多了,粮食自然也就不够吃了。 唐末和五代十国“吃人”的背景,除了和许多牙兵因为战争而患上病症,喜爱吃人外,更多的是无粮可吃,所以便只能吃人。 此前陆龟蒙就说过,关东百姓无粮可吃,只能易子而食,亦或者欺骗他人,宰了烹煮而食。 百姓无粮只是开始,等到军队都没有粮食吃,那才是最凶恶的时候。 “人相食……” 刘继隆缓缓开口,惊得张延晖脸色煞白,便是觉得吞咽口水都突然变得恶心了起来。 他在河西经历战事不算少,尤其是张淮深还亲自带着他去看过收复焉耆、龟兹的过程,所以对于战场上的血腥,他虽不能说已经完全适应,但起码不会感到恶心了。 可今日刘继隆所说的这三个字,却让他直犯恶心。 “人怎么能吃人,这是畜牲的行为……” 张延晖没有经历过归义军最困难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饿肚子的难受。 加上张淮深本人就挺理想化的,他自然也耳濡目染的有些理想。 面对这个理想的小子,刘继隆想做的就是让他认清现实。 “过几日,某准备起运一万石粮食给朝廷,你可化名刘晖随使团东去,顺带看看你叔父和叔耶。” “关东局面如何,吾与你说,你不肯信,便自己东去看看吧。” 刘继隆话音落下,沉着拿起毛笔开始批阅奏表,而张延晖则是吞咽了口水,不敢相信自己还没来长安几天,就要被派遣东去了。 不过他也确实想要看看,关东是不是像奏表所说的那样,百姓易子而食,同伴尽入鼎中。 怀着复杂的心情,张延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时不时看向认真处理奏表的刘继隆。 半个时辰过去,他好不容易把情绪压下,却见高进达快步走入堂内,对刘继隆作揖道:“殿下,关东又有新的消息了。” “什么消息?”刘继隆加快手上动作,同时眼神示意高进达坐下说。 高进达走到左首椅子前坐下:“康承训率军进入洛阳,扑灭了洛阳城内的大火。” “不过除了宫室外,民舍与许多宅邸尽数被焚毁,洛阳城内百姓被杀二十余万,尸体遍布雒水。” 闻言,刘继隆笔锋微变,他倒是没想到黄巢屠起城来,居然如此果决。 “朝廷准备返回洛阳?” 刘继隆猜到了高进达想说什么,果然高进达听后点头:“河阴毕竟太小,加上河南道也无粮食,朝廷只能返回洛阳。” “返回洛阳后,加上今年河东夏粮收获不少,倒是可以直接走黄河进入雒水,保障洛阳不缺粮食。” “此外淮南还有消息传来,朱全忠率军攻占高邮、海陵等县,打通了与江南的联系。” “虽说运河还掌握在齐军手中,但江南的粮食也能走陆路进入江北,转运楚州后,走运河北上。” “朝廷暂时不会缺粮,黄巢若是南下,肯定会立马反扑朱全忠。” 高进达将眼下的局势和可能发生的局势一一说出,刘继隆听后起身,刚准备说什么,却见赵英急匆匆走入堂内。 “殿下……” “说”刘继隆知道能让赵英如此急匆匆走来,必然是发生了极为重要的事情。 赵英见刘继隆没让众人回避,当即便作揖道:“陈都督刚才令快马传来消息,兴元府地龙翻身,数县官道被毁,坏屋壁数千,压死数十人,眼下正在救灾。” 闻言,刘继隆只觉得老天爷始终不想让他太平,但好在这次地震强度不算太大,死伤还在可控范围。 “敕令,告诉陈靖崇,地龙翻身后还可能有余波,凡是屋壁损坏的屋舍不可居住,尽数推倒,由衙门出钱粮重新修葺。” “都察院派遣巡察使,凡有侵吞赈灾钱粮者,尽皆处死,亲眷流配龟兹!” “臣领命。”赵英果断接令并退出衙门,而高进达见状也起身作揖道: “殿下,此灾在夏收之后发生,已经是不幸之中万幸。” “嗯。”刘继隆应了一声,对高进达吩咐道: “大旱虽已过去,但防旱却不能停下,加快关内、关中各州县的堰堤河渠修葺速度。” “此外,从关中调粮三十万石前往邓州,以防后续还有更多流民涌入邓州。” “臣领令。”高进达不敢怠慢,作揖应下后便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刘继隆看向张延晖,张延晖则是对刘继隆有条不紊处理各种事情的姿态所折服。 “殿下理政,确实比臣阿耶要更加行云流水。” 张延晖毫不吝啬的拍着马屁,刘继隆听到他这么夸自己,也不免想到了张淮深,嘴角上扬。 “你阿耶若是有吾三分心眼,吾也就不用担心他了。” “担心?”张延晖疑惑看向刘继隆,不解自家阿耶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此,刘继隆则是摇了摇头:“你与你阿耶一样,只长文武,不长心眼。” “你阿耶向吾邀请官吏前往安西,那河西的几家豪强又该如何补偿?” “若是不补偿,必然心生埋怨,日后定然生乱。” 他点明问题,接着为张淮深找补道:“起草敕令,以沙州刺史李明振为正议大夫、鄣县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 “以西州刺史曹议金为银青光禄大夫,大夏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 “其余各豪强家主,你比吾更为清楚,该给散阶就散阶,该给勋爵就勋爵。” 刘继隆给李明振和曹议金的食邑,都是他治下的两个县,也就是说这笔钱是需要他自掏腰包,用来安抚二人的。 这点食邑,对于刘继隆来说,也就是指缝中流出的微末,但对于河西豪强来说,这点微末都足够他们开心许久了。 “会不会太多了,每家都要给吗?” 张延晖显然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刘继隆瞥了眼他,心里不免感到侥幸。 得亏自己把这人接来,不然他肯定会被张淮深养得一个性格,怎么被河西豪强算计死的都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背对张延晖走向主位,声音传来: “且让他们吃饱喝足,今日吃进去多少,日后都需要吐出来。” (本章完) 第455章 征粮(万字大章) 第455章 征粮(万字大章) “淅淅沥沥……” 六月初,在汉中发生地震的同时,北方的大旱似乎被雨季赶跑了,淅沥的细雨将河南道笼罩起来。 “剁、剁、剁……” 蔡州汝阳城内,厚刀剁骨的声音不断传出,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一处,形成莫名的诡异。 衙门内,许多兵卒或坐或站,但无一例外都是双目赤红,牙龈萎缩发红。 炊烟升起,空气中则是传着一股肉香味,闻者食指大动。 “直娘贼,告诉朝廷,若是再不给某军粮,某便反了投黄贼而去!” 衙门堂内,双目赤红的秦宗权看着眼前的官员,浑然不顾这官员抖如筛子的不堪,只管说着自己的要求。 官员根本无心倾听,目光时不时看向旁边的大鼎,但见鼎内漂浮着肢体,看得人头皮发麻,汗如浆涌。 “下官、下官必定会将使君所需,尽数告知朝廷……” 官员说话磕磕绊绊,秦宗权见状摆手:“滚吧!” 见他同意自己离去,这官员几乎是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逃出了蔡州衙门。 与此同时,两名兵卒上前用铁钩从鼎中捞出煮熟的肢体,切片摆入盘内,搭配一盘大酱便放在了秦宗权桌上。 秦宗权毫不避讳的伸手就吃,四周牙兵也没有回避,而是拿着大骨啃食起来。 他们已经断粮多日,唐州和蔡州被黄巢劫掠一空,根本没有太多粮食。 面对饥饿,他们在秦宗权的一句话下化作野兽,毫不避讳的吃起了肉。 此刻的蔡州汝阳城内空空如也,除了偶尔能见到的忠武军兵卒外,根本不存在任何百姓。 本是朝廷派来监督秦宗权的官员,就这样狼狈的逃回了洛阳。 黄巢烧毁了洛阳除宫室外的所有民舍,使得洛阳除紫薇城外,尽是废墟。 “咳咳……总算是回来了。” 瘦了整整好几圈的李漼,此刻正在李梅灵的搀扶下走入贞观殿。 望着没有太多变化的贞观殿,他咳嗽着看向李梅灵:“囡囡,让你陪阿耶吃苦了。” “能回来就好。”李梅灵倒是懂事,反而安慰起了李漼。 李漼被她搀扶到榻上休息,田允适时递上蜂蜜水。 李漼抿了两口,稍微感受了几分舒畅,结果便听到门口传来唱礼声。 “陛下,三位相公求见。” “传……” 李漼勉强坐起来,而此时路岩三人也走入了贞观殿内。 李梅灵走到屏风背后,留下李漼和田允二人面对三人。 “陛下,派往蔡州的官员被秦宗权驱逐赶回,秦宗权不愿意归还唐州,并请忠武军节度使旌节。” “此外……” 路岩顿了顿,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接着才将秦宗权在蔡唐二州的所作所为给说了出来。 “他、他竟敢食人,此禽兽行径……咳咳!!” 李漼被秦宗权禽兽般的行为给弄得咳嗽不止,刘瞻也趁机作揖道: “陛下,秦宗权难制,然眼下朝廷最应该对付的是占据淮南的黄巢。” “臣以为,可运粮五千石稳住秦宗权,暂时授予他蔡州刺史及蔡州防御使,等待我军兵马南下剿灭黄巢,再平定秦宗权也不迟。” “陛下,臣附议。”萧沟不假思索的回应。 李漼闻言,也尽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目光看向萧沟:“王铎所率兵马及钱粮,眼下运抵何处?” “已然抵达孟州,尚有二十八万六千余石。”萧沟解释道: “得知陛下重回洛阳,王铎令张神武率左右神武军过黄河,入雒水,往长安运粮三万石。” “余下粮草,尽皆走怀州进入郑州,沿运河南下。” 萧沟说罢,刘瞻便接上话茬:“陛下,楚州防御使朱全忠收复高邮、海陵二城,江南粮食可运抵海陵,走陆路二百余里进入运河北上。” “臣以为,可调遣江南粮草北上,同时高千里停泊在润州的十万石粮草也能随之北运。” 刘瞻说罢,萧沟也继续作揖道:“刘继隆闻陛下返回洛阳,令人起运粮草万石,锦缎千匹于洛阳。” “好、好好……”李漼听着这一件件好消息,只觉得自己身体都似乎好了不少。 眼见众人都在说好话,路岩也趁机说出了件更好的事情。 “陛下,卢龙节度使张允伸闻朝廷钱粮不足,特进献助军米五十万石,盐二万石。” “多少?!” 听到卢龙镇张允伸进献的盐米数量后,李漼只觉得咳嗽都好了,同时也不免担心张允伸有什么别的打算。 五十万石米,别说对于卢龙镇,便是对于往年的朝廷来说,也是笔不小的支出。 若是走运河南运洛阳,起码能运抵四十万石,足够朝廷七万大军及十万民夫半年所需。 想到这里,李漼忍不住询问道:“张允伸为何进献如此之多粮秣?” 路岩见李漼如此询问,倒也能感同身受,毕竟他起初得知张允伸南运如此多粮秣时,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有诈。 不过随着他多方打听分析,这才确定了这批粮食没有问题。 “陛下,张允伸老迈,其子张简会素无威望,而卢龙内部张公素野心勃勃。” “臣以为,张允伸此举,乃是担心自己死后,张公素叛乱而杀其子,故而交好朝廷。” 经过路岩分析,李漼这才放下心来。 卢龙镇的兵变确实频繁,若是张简会有朝廷这条退路,那也不至于死磕卢龙。 这么想着,李漼倒是有些佩服张允伸,竟然用五十万石粮食和两万石盐为子孙买了条后路。 不过这笔盐米倒是来得及时,以河南道的粮价和盐价,这批粮食足够支持大军讨贼了。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道:“张允伸有大功,下诏嘉赏,赐锦彩、玉带、金银器等物,加特进,兼侍中。” “陛下英明……”路岩三人躬身唱礼,李漼也平复了几分心情,对三人道: “算上张允伸的这批粮食,朝廷手中粮食近百万石,而河南道及河东道尚有三百余万赋税未曾运抵洛阳。” “待钱粮运抵,遣兵多进,朕不想在岁末前看到黄贼的一面旌旗……” 面对李漼的这番话,路岩三人只能躬身应下:“臣等领旨!” 三人躬身退出了贞观殿,但见他们离去,李漼再也忍不住,继续埋头咳嗽了起来。 “阿耶……” 李梅灵走出屏风,满眼复杂的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去,轻抚他后背。 感受着后背的轻抚,李漼看向李梅灵,脸上闪过愧疚: “囡囡,你说的或许是对的,阿耶不该对刘继隆动兵,不然局面何以至此。” “如今局势糜烂,阿耶便是连钱帛都无法拿出,更莫谈选婿了……” 李漼从未有此刻般后悔,后悔与刘继隆撕破脸皮,导致时局崩坏。 刘继隆纵使有万般不是,但面对朝廷危局,却还是能与自己冰释前嫌,甚至两次输送粮食给朝廷。 尽管不如张允伸五十万石粮食来的多,但刘继隆也没有张允伸的后顾之忧,没有必要讨好朝廷。 比起刘继隆,反倒是那些平日里看似恭顺的诸镇,不但擅自削减起运钱粮,更有甚者还直接停罢起运。 河淮两道的惨状他看见了,只是他这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无力承担后续局面。 大唐究竟如何,此刻的他也是心神恍惚,浑然不知…… “阿耶莫要说这些丧气话,如今朝廷兵精粮足,不日便能讨定黄贼。” “加之西境刘继隆安分守己,阿耶只需要励精图治,大唐便还有兴盛的可能。” 李梅灵安抚着李漼,可李漼闻言却苦笑:“兴盛……” 没有人比李漼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今的他,好似风中烛,明灭真。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倒下的后果是什么,可他即便想要强撑,却也没有力气了。 “阿耶累了,囡囡你舟车劳顿,先回宫休息吧……” 李漼摇头摆手,李梅灵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躬身离去。 待她走后,李漼看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愣神许久,直到田允端来汤药,他才回过神来,将苦涩的汤药慢慢喝光。 只是相较于还有宫室可居住的李漼,跟随圣驾返回洛阳的百官和百姓就惨了。 “咳咳……” 紫薇城外,扬尘四起,咳嗽声不断作响,望着尽皆是焚毁过后废墟的环境,张淮澄眉头紧皱,转身走向不远处道路上停着的马车。 他靠近马车,将车窗打开,而车内则是坐着气色比半月前略差的张议潮。 “叔父,整个洛阳除紫薇城外,都被黄贼大火焚毁,不管是坊墙还是屋舍,恐怕都得重建。” 闻言,张议潮艰难扶着车内矮凳,挪到窗前看向窗外。 当他看到被付之一炬,满地焦黑的洛阳时,他下意识叹了口气,紧接着才道:“不必修葺太好,足够家中人居住便可。” “是!”张淮澄颔首应下,张议潮则是目光远眺,看到了数以千计的富户和百姓。 他们都是跟随圣驾返回洛阳的百姓,不过就洛阳城眼前的状况,想要恢复,起码得好几个月。 这还是黄巢没有焚毁紫薇城的情况下,若是紫薇城被焚毁,恐怕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还将更多,耗时也将更久。 更为关键的在于,黄巢此前修葺洛阳民舍的数月时间里,已经把洛阳附近成材的树木都砍伐的差不多了。 如今想要树木,只能往百余里外的崤山、熊耳山、伏牛山去获取,所耗人力物力都不是个小数目。 “暂且搭个帐篷吧,咳咳……” 张议潮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张淮澄见状连忙劝解:“叔父,您不能吹风,把窗户关上吧。” “老了……”面对如今的身体,张议潮只能摇头服老,随后抬手关上了车窗。 如他这般染病的人不在少数,毕竟许多大臣本就年迈,加上雨季舟车劳顿,风餐露宿,自然不可避免的染上了风寒。 不过比起他们,更为可怜的还是那些跟随圣驾而来的河南流民。 数万流民来到洛阳后,也被烧成白地的洛阳城惊讶到了。 但好在朝中官员需要他们提供服务,以此才能享受生活,故此在粮食有限的局面下,朝廷还是决定开设粥场,把这些流民留下。 在他们被留下后,张淮鼎、杨复恭二人便带着三千左右神武军和数百艘舟船沿着雒水进入洛阳,并带来了十万石粮食。 随着十万石粮食装卸,原本还在动摇的流民,很快便安定了下来,而善于把握人心的官员们,也开始耍起了自己的手段。 在他们耍手段的同时,撤往淮南的黄巢却因为朱温夺取二县的行为,不得不将迁都目标从江都转变为了合肥。 原本合肥蒯氏的府邸被强行清理出来,成为了黄巢临时的行宫。 由于蒯氏在唐代出过三品以上官员,所以他们拥有在坊墙开设乌头门,在府内设置影壁,外插长戟的资格。 蒯氏府邸为三品官员标准的三进院落,正堂五间,东西宽六丈,高二丈,倒也不小气。 黄巢走入这正堂,黑着脸来到主位坐下,此刻的他可谓风尘仆仆。 只是等他抬头,见到的却是尚让与毕师铎的针锋相对,二人似乎恨不得立马拔刀宰了对方。 尚让恨毕师铎出卖王仙芝,毕师铎则是防备尚让,蠢蠢欲动。 看着眼前闹剧,黄巢猛地拍桌:“够了!” “朕不管汝等有何恩怨,眼下先解决如今困局,方是正道!” 在黄巢的呵斥中,二人不得不暂时收起敌意。 与此同时,孟楷也带人抱着一本本文册走入了正堂,吸引了三人目光。 “陛下,这些是赵璋派人送来的淮南道夏收粮册,以及各州县仓储。” 孟楷解释着,同时汇报道:“陈州、颍州的数十万百姓都被我军驱赶进入淮南,眼下已经安置在了寿州、庐州。” “唐主没了这数十万人口,便是想要征募民夫也不容易,而我军则是可以利用他们开垦荒地,等待来年丰收北上。” 孟楷的话,使得尚让这位大齐宰相有了危机感,他不得不站出来作揖道: “陛下,如今我军虽有十万众,但兵马尤其臃肿,着甲不足四分。” “臣以为,各军当裁汰老弱,不急于与唐军交锋,而是好生操训,同时强征工匠,尽快打造甲胄。” 尚让说罢,却见黄巢一言不发,只是拿着粮仓翻阅。 原本还有些焦虑的黄巢,在看到淮南各州的仓储和夏收所获后,略微安心了几分。 他将文册放回桌案上,沉稳道:“此次夏收,淮南道获粮食百万,且秋收后获粮绝对不少。” “这百万粮秣,足够我军食用一年,足可编练强军!” 黄巢的话,并未引起尚让的安心,反而让他心里紧张了起来。 “陛下,恕臣斗胆请问,黄使君是如何在淮南道征粮的?” 尚让的话,令黄巢也反应了过来,目光看向孟楷。 孟楷感受到黄巢的目光,当即作揖道:“黄使君下令,淮南之地,每丁纳粮三石。” “三石?”尚让面露错愕,随即上前翻看粮仓,只见粮册之中写有“夏收征粮九十七万六千四百五十二石”。 这代表淮南道最少有三十二万男丁,看似没有太大问题,毕竟大唐前期租庸调制的“租庸调”中,租便代表每丁每年纳粟二石或稻三石。 淮南主要种植水稻,故此征收三石也没有问题。 “租用调制中,每丁每年征粮三石,而今只是夏粮便征收三石,若到了秋收,不知又要征收多少石。” “更何况淮南刚刚遭遇旱灾,去岁又遇蝗虫,百姓家中无有积粮,黄使君征收的这三石粮食,恐怕是许多百姓家中为数不多的口粮。” 尚让向黄巢解释了他的担心,同时建议道:“陛下,臣建议归还两石粮食给百姓,只留一石即可。” “少六十万石粮食,对我军眼下没有危害,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关乎秋收结果。” “若是百姓倒在秋收前,那田间作物又该由谁照料?” 尚让从大局出发,向黄巢提出了建议,黄巢闻言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准备开口,却见孟楷作揖道:“陛下不可。” 堂内三人看向他,孟楷则是解释道:“陛下,我军手中钱帛不足三十万,而今将士十万,以陛下此前定下的军饷,每月需要发放十五万石粮食。” “若是将六十余万粮食退还百姓,我军手中粮食仅三十余万,最多维持两个月,而秋收至少要等到九月。” “如今不过六月,朝廷还需要发放三个月的军饷,最少四十五万石,其中十五万石缺额,又该从何处获取?” “更何况军饷是军饷,口粮是口粮。” “十万大军,每月所食不少于五万石,三个月就是十五万石,一来一去便是三十万石的缺额。” “正因如此,臣请陛下三思……” 孟楷的话不无道理,原本已经准备允诺尚让的黄巢顿时犹豫住了。 见他犹豫,尚让还试图据理力争,但毕师铎却没给他机会,直接做作揖道: “陛下,不提淮南百姓,我军从陈州、颍州迁徙而来的百姓也需要粮食。” “这二三十万百姓,想让他们撑到秋收,起码需要三四十万石粮食。” 在毕师铎的这番话下,黄巢只能看向尚让,商量道: “此事暂且搁置,实在不行,容百姓随意上山狩猎,下水捉鱼虾,时局还不至于这般糟糕。” 黄巢的话,让尚让似乎重新了解了他,整个人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愣住,黄巢也似乎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负责任,只能为自己找补道: “淮南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朕相信百姓家中绝不会缺少这三石粮食。” “如若真的缺了,届时再紧急从粮仓抽调些粮食赈济便可。” “行了,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议!” 他急匆匆揭过这个问题,紧接着看向孟楷:“令人传膳!” “是!”孟楷隐晦看了眼尚让,随后退出正堂。 不多时,庖厨所制的饭菜端入堂内,而尚让却不知何时离开了行宫。 黄巢没有在意,而是传旨给孟楷,让他向各军下达裁撤老弱的军令,只保留七万青壮,并且命令各州县工匠打造甲胄。 快马自合肥疾驰而出,很快便把黄巢的旨意传遍淮南各州。 齐军开始裁汰老弱,打造甲胄,以此来迎接接下来可能爆发战事。 与此同时,随着朱温占据运河以东的州县,他也在谢瞳劝谏下,在当地强征民夫去海边砸碎海礁,令人疏通淮河河道。 此举使得江南舟船可以沿着长江出海,接着走海运北上进入淮河,转入运河中。 作为报酬,黄巢则是在淮河和海上设下关卡,以“检查”的名义,从中挑选些东西上岸。 偶尔朱温还会以船只有问题作为借口,将整艘船的物资霸占。 由于他做的并不火,这种节骨眼上,朝廷也无人弹劾他。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借此机会,敛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来到七月中旬时,他已经有了足够的钱帛粮食,还买来了足够的铁料来打造甲胄。 “叮!叮!叮……” 炙热的高邮作坊内,朱温与谢瞳一前一后,二人漫步在数十名工匠之间,亲眼看着甲片如何打造,如何串在一起,如何制成甲胄。 不过由于坊内太过炙热,二人待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了,只能走出作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眼下军器作坊,每月可产甲八十套,我们手中工匠还是太少了,如果工匠能多些,凭我们手中的铁料,还能打造三千套甲胄。” “届时,明公麾下便有最少八千甲兵,便是黄贼聚众来攻,也很难攻下高邮。” 谢瞳不吝夸赞,夸得朱温有些飘飘然,但朱温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摸着自己上唇的虬髭道: “即便有八千甲兵,某也不是黄贼手中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的对手。” “黄贼手里,眼下恐怕最少有五万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某不是对手。” 朱温对黄巢的忌惮表露在脸上,谢瞳闻言却轻笑道:“明公不必担心。” “黄贼虽然兵马众多,可又哪里比得上朝廷?” “今早曾使君派人送来消息,声称康使君已经与王使君会师,两军合计七万兵马,算上我军便是近八万。” “若是湖南的高骈也趁此机会动手,黄贼又有几成胜算?” “如今他们走入淮南,自以为是安全之地,却不曾想此地也是四战之地。” “依某之见,若官军同心戮力,黄贼恐怕难以见到冬雪。” “即便见到冬雪,恐怕也距离败亡不远了。” 谢瞳的话,使得朱温原本略微焦虑的心情得到缓解,不免松懈道: “话虽如此,但还是不得不防。” “如今我军仓库之中积有粮食三万余石,钱帛十四余万,足够半年军饷所需。” “若是继续等到秋收,我们能从中获利更多,某倒是乐见官军与黄巢斗个你死我活。” 朱温这略带短视的话,很快便被谢瞳纠正。 “明公说的不错,但明公也不要忘记,比起朝廷和各镇,我们的实力并不算强大。” “此外,我军占据之地亦为要害,不管是朝廷还是黄贼,但凡对峙时间略长,都不可能令我军继续盘踞此处。” “朝廷的手段,基本都是调走,而黄贼的手段则是强攻。” “正因如此,明公眼下应该存储钱帛,等待日后疏通关系所用。” 谢瞳这番话并无问题,但朱温却有些不太乐意。 他已经习惯了淮南,况且朝廷对他这样出身的人,必然不放心。 因此他并不准备淮南,若是朝廷硬要调他离开淮南,那他只能耍些手段了。 “某晓得了。” 即便已经有了打算,朱温却并未反驳谢瞳,而是颔首应下,接着与谢瞳往城墙走去。 不多时,二人登上高邮县的马道,并绕城墙走了一圈。 后世的高邮湖还未形成,此刻高邮城的西边主要还是以十数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加上各类沼泽组成的水泽。 高邮真正可以利用的,主要还是东边的上百万亩耕地,以及数百万亩的滩涂。 凭借这百万亩耕地,朱温完全可以在这里割据,依靠运河和淮河、长江来坚守。 想到这里,朱温虽然面上冷静,但心底早就有了打算。 二人走到城东时,朱温指着城外的那些耕种的农户道: “淮南多种水稻,然极易爆发洪涝,致使百姓颗粒无收。” “某这几日想了想,决定在高邮、海陵、宝应等县,将昔日废弃的河渠修葺,同时修建堰堤。” “等待农忙过去,还请先生起草军令,征百姓各县百姓徭役,直到秋收前夕才能放回。” “此外,若是水利尚未修葺好,秋收之后再征发徭役,继续修建河渠堰堤。” 朱温开口说着,谢瞳便知道了他不舍得这块地方。 他想要开口劝阻,但朱温却加快脚步,直接离开了此地,使得谢瞳无话可说。 谢瞳心思敏捷,通过朱温的反应便知道了朱温不想听这些话,于是他没有着急追上去,而是过了片刻才跟上了朱温的脚步。 在朱温决心深耕淮南的同时,从长安出发的使团却已经通过故汉函谷关,来到了洛阳盆地。 “咕噜咕噜……” “小心些,不要磨坏料子!” 七月中旬的洛阳已经从雨季中走出,天气也变得明媚炎热了起来。 饶是如此,洛阳城西侧的官道上,却依旧充斥着许许多多瘦弱的民夫。 他们拉拽着车,车上固定放好了数十根长三四丈的料子,足有十余根,重千余斤。 拉拽的民夫有好几人,每个人都十分瘦弱,衣裳破烂不堪。 一名穿着得体,好似监工的人则是坐在板车上,一边喝水,一边吆喝驱赶着他们,仿佛主人驱赶自家牛马一般。 长安使团的车队从旁边经过,三百余名精骑负责护卫,整个车队长里许,足足调用了五百余辆马车,还有七千多名民夫。 五百余辆马车中,还包含了五辆乘坐官员的马车。 由于长安与朝廷的沟通已经十分频繁,所以此次出使洛阳,偈拜天子的长安官员只有十余名,带队之人则是被刘继隆调到礼部担任侍郎的豆卢瑑。 张延晖化名刘晖在其中,角色官职是太常博士,并不出彩。 刘继隆想让他早早见识关东的黑暗,而他也抱着这样的打算加入到了使团中。 使团由于携带进献的粮草和锦缎,脚程慢了些,足足走了半个月才终于来到了洛阳。 半个月的时间,张延晖亲眼看着自己从太平治世的关中走入水深火热的陕虢,本以为陕虢的百姓已经足够凄惨,结果他来到洛阳后,这才发现自己所见所识的太过狭窄。 望着马车外,那些把民夫当牛马使唤的监工,张延晖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吐蕃人奴役汉人时,也不过如此罢了。 “听闻朝廷还复东都后,便有衙门在洛阳城内贩卖粮食,每斗八百钱。” “河东夏收刚结束,这洛阳粮价居然还是八百钱,啧啧……” 耳边传来了同乘官员的讨论,这让一路沉稳的张延晖忍不住开口道:“八百钱,百姓怎么买得起?” “呵呵……”听到张延晖的这话,两名身穿深绿色官袍的六品年轻官员便笑道: “刘博士有所不知,这些不过都是朝中官员的手段罢了,我等昔日为民时,早就见过如此手段了。” “什么手段?”张延晖不解,而他对面的这两人眼见他如此年轻便是七品官员,一路上也没少与他交流,原本以为张延晖不爱说话,结果这才发现是话题不对。 见张延晖感兴趣,其中一人便结合洛阳眼下发生的事情说道: “每值荒年,但凡流民聚集起来,官员们便开始派遣家奴募工,从流民中招募那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 “至于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流民,则是会被招募为佃农,亦或者充作小工,干几天活后,再将其驱赶离去。” “这洛阳城的消息,某与函谷关的守将闲聊过。” “据闻洛阳各官员为了修葺屋舍,特意开出了粮食换木的办法。” “每根从崤山、熊耳山运出的料子,凡运抵洛阳的价格从二升粮食到一斗不等。” “为了这样的一根木料,这些青壮身体力行的走三百里来回路程,肩挑手扛的才勉强带回,价格不可谓不便宜。” 官员话音落下,张延晖缓了口气,反倒说道:“如此说来,官员们也是为了百姓着想?” “着想?”两名官员面面相觑,最后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某说的不对吗?”张延晖不解,但依旧谦虚询问。 面对他的询问,这两名曾经体验过天子脚下是什么生活的官员,便立马揭穿了洛阳这些官员的手段。 “这些粮食,本就是要发给百姓,以此稳住百姓的。” “只是其中有人耍了手段,这才弄出了类似以工代赈的局面。” “如今百姓干的都是他们的私活,可赈灾的粮却是朝廷的粮。” “不仅如此,不信博士等入了洛阳看看。” “这洛阳城内的宅邸若是修建起来,必然不会立马修建民舍,而是让百姓勉强苟活,继续利用百姓来帮自己干活。” 张延晖没有接触过这些,因此两人所说的这些事情,他只能一知半解。 “如此说来,却是公粮私用,挪用公粮。” “若是如此,朝廷为何不派人查清楚?” “查?”两名官员忍不住笑道:“他们都是官,且大多沾亲带故。” “博士让他们查,不知从何查起。” “再者,即便查出,也无人会因此而受难,毕竟官官相护,他们都需要百姓这低廉的力气。” 二人的话,仿佛为张延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而此时的车队也来到了洛阳城北部的徽安门。 车队停下,徽安门的守军开始检查印信,同时检查他们带来的这批粮食。 由于面对的是刘继隆所派使团,这些神策军的兵卒也不敢跋扈,只是快速检查过后,指挥七千多民夫将粮食运往含嘉仓内,为使团放行。 车队穿过洛阳这夯土所筑成的甬道,进入洛阳后,此时的洛阳可谓热闹。 无数新建的坊墙拔地而起,街道上满是运来运去的木料,耳边尽是敲敲打打的声音,街道上除了工匠就是出力的民夫,偶尔也能见到马车和巡街的兵卒。 使团被安排到了承福坊的驿馆休息,所以在沿着皇城向南走了二三里后,使团队伍走入了承福坊,而坊内的景象令张延晖大受震撼。 无数赤膊上身的男子正在清理废墟,并在废墟之中重新修建屋舍。 许多屋舍的框架已经搭建起来,只等垒砌夯土墙。 张延晖的目光越过这些框架,看向了坊内那些焦黑狼藉的废墟,试图猜想这些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 不等他多想,却见前方突然变得杂乱起来。 张延晖看去,原来前面是一家简陋的粮铺,而洛阳城的百姓们辛苦劳作一个月,好不容易赚足几百个大钱,却只能在此地买走一斗粮食。 望着这些出卖体力,透支身体的百姓只能带着一斗粮食离去,张延晖不免道:“关东粮价昂贵,原本某还不信,如今看来,不得不信……” “呵呵。”他的话引起了对面的那两名官员,其中一人忍不住摇头道: “洛阳可不缺粮食,如今河东的粮食,每日数百上千石的运入洛阳,所以洛阳并不缺粮。” “可这……”张延晖试图想用窗外发生的一切来解释,但另一名官员却打断他道: “洛阳的粮价高,是因为官员将粮价抬高,所以粮价才高。” “至于他们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这些……” 他示意张延晖看向窗外,张延晖则是在窗外看到了一座座正在修建的府邸。 不等他询问,那两人便开口继续道:“把粮价抬高,他们才能用粮食来换取百姓从山中带来的木料,用更便宜的价格来修建府邸。” “所以某说过,这件事不是不该查,只是没人想要查。” “洛阳宅邸屋舍都被付之一炬,官员们都没有住处,百废待兴。” “这样的局面下,自然只有将手伸向百姓,驱使他们来为自己修建宅邸了。” 一人话音落下,另一人又补充道:“驭民五术中,疲民弱民放在首位,唯有百姓疲弱,才能方便驱使。” “汝看看这洛阳城,虽说官员们使了手段,但数万流民饥寒疲困却井井有条,这何尝不是种高明的手段?” 张延晖闻言,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此时马车也来到了一处刚刚修建好的驿馆前停下。 三百汉军精骑下马,将驿馆里里外外检查清楚,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让十余名使臣走下马车,走向了驿馆。 张延晖看着这崭新的驿馆,想到了来时路上,几个人艰难拉着千余斤沉重木料,受监工嘲讽的场景。 “这一草一木,不知了多少百姓的血汗……” 张延晖有些难受,在河西生长的他,没想到衙门与百姓的关系,竟然会如此复杂。 河西汉人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有的只是上位者略施手段,便让底层百姓忙忙碌碌,困苦一生的场景。 张延晖算是知道,自家殿下为何说自家父子没有心眼了。 与洛阳的这些官员比起来,他们父子俩确实没有心眼。 “刘博士……” 一名队正突然走到了张延晖身后,压低声音道:“张司徒他们就在承福坊,往前走三条巷子便能见到。” “好。”张延晖颔首应下,却浑然没了出发时的激动,只剩下难以言表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叔父,与自己那位被河西百姓称赞的英雄叔耶,是否会浑浊于朝廷中。 倘若二人已经浑浊,那自己应该与他们说什么,恐怕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十分天真,仿佛车上那两位同僚看待自己一样吧。 张延晖有些难受,说到底他毕竟才十五岁,加上张淮深将他保护的很好,所以他根本没有接触过什么苦难的事情。 他自小接触过的那些苦难故事,都是吐蕃如何奴役河西汉人的故事。 对于大唐,似乎每个人的故事里都只有向往,仿佛大唐依旧是曾经的开元盛世。 如今他来了,但大唐却并非与沙州那些老人们说的一样。 他一路东走,只看到了官员将领和兵卒对百姓的奴役,根本看不到关中那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哪怕在长安时,他也会看到一些不平事,但与关东这些明目张胆的奴役来比,关西的那点不平事,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唏律律……” 马匹经过的唏律声将张延晖拉回了现实,他将革带与佩刀固定好后,很快便扶刀走向了先前那人所指的方向…… 他要去见见那他从未谋面的叔父,还有那位被河西百姓称颂的大英雄。 (本章完) 第456章 江淮战云(万字大章) 第456章 江淮战云(万字大章) “噗噜噗噜……” 承福坊内,当官员们都在追求高门大户的时候,张氏的府邸却早已修成。 按照《唐会典》中的规制,三品官员可以使用清棍瓦,瓦当可用兽面、宝相等纹。 宅邸可用精致的灰砖,内墙绘画除龙凤外的彩绘,厅堂可用莲纹地方砖。 由此可见,三品官员的宅邸,到底有多么奢华。 正因奢华,所以想要修建起来,不仅费时费力,还耗费钱粮。 张氏府邸如此之快的将府邸落成,自然不可能满足所有条件。 眼下的张氏府邸,虽占地十亩,厅堂五间,但所用的砖块都是普通的素砖,厅堂内外虽然铺设地砖,却也是极为便宜的那种。 诸如亭台楼阁类的建筑,一律没有,看上去有些寒酸。 不过对于张议潮来说,这样的居住条件,已经足够他安享晚年了。 中堂内,火炉将茶水煮得咕噜作响,热气升腾。 张议潮、张淮澄、张延晖三人各自坐在主位、左右首位。 张延晖看着这略微寒酸的张氏府邸,原本的担心瞬间不见,甚至主动关心道: “殿下令小子带来了五车东西,稍后便派人将东西送来。” 面对张延晖的这番话,张议潮摇摇头:“府中什么都不缺,你若回去,与牧之说说,日后不必往府内送东西。” “收下吧,毕竟是殿下的心意。”张延晖倒是变得有主见了,竟然敢于反驳张议潮。 他的这番举动,令张议潮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眼底闪过满意之色,而张淮澄则是略微感到诧异。 他倒是没想到,自家阿兄还能教出如此侄儿,他还以为自家侄儿会被教成个墨守成规之人呢。 不过他没想到,张淮深确实把张延晖教得有些墨守成规,但架不住张延晖返回中原两个多月来看到了太多颠覆的事情,自然也就成长了起来。 “牧之身体如何?” 张议潮想到了病恹恹的皇帝,不免接着想到了与皇帝同龄的刘继隆。 在他看来,刘继隆才是日后能一统天下的那个人,但英雄早逝的例子并不少,所以他才会忍不住询问。 “殿下正值壮年,每日食米二升,肉菜三升,每日卯时起床练习武艺,理政三个时辰,午后出没城内外,探查民情。” 张延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刘继隆,自然知道他的饮食情况。 刘继隆这个人对自己比较严格,纵使早已不用上马杀敌,却每日都练习武艺。 在陈靖崇、张昶这群人早已因为日子舒坦而变得膀大腰圆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昔日的身体。 即便偶尔食用些糕点和果汁汤水,也节制有度,生怕如初唐那群嗜如命的武将一样,不是尿病就是痛风等病症。 正因为他身体力行,所以张延晖跟着他一段时间后,都不自觉的开始用功了起来。 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在张延晖心底,刘继隆的地位仅次于张淮深。 “他还是那般……” 听到刘继隆还是时刻体察民情,张议潮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他知道大唐已经不可挽救,但他不愿意充当这个推倒大唐的人。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个人是刘继隆,因为刘继隆身上有种不符合周围人的气质。 张议潮很早就知道,只要是刘继隆主政的地方,百姓的生活都会慢慢变好。 如今看来,刘继隆没有改变,也没有令他失望。 “听闻关中地区粮价便宜,斗米不过数十钱,可是真的?” 张淮澄没和刘继隆接触过,他只能通过道听途说来了解刘继隆。 在关东斗米数百钱的局面下,他实在想不到,刘继隆是如何将关中治理的斗米数十钱。 谈及此处,张延晖也来了兴趣,忍不住说道: “关中与关内道遭受灾情,故此粮价比之陇右、剑南、山南等处要高些。” “某出发前不久,兴元府刚刚遭了地龙翻身,好在死伤百姓不多,加上西边不征发徭役,严禁奴隶贸易,衙门也及时以工代赈,故此局势很快稳定下来。” “关中物价虽然比不得除关内以外三道,但比之关东还是便宜的。” “长安东市,斗米不过五六十钱,斗麦五十钱,偶尔涨上六七十钱,也会很快被衙门开放常平仓而平抑粮价。” “诸如蔬菜,每斤不过四五钱,猪肉每斤二十余钱,羊肉每斤十七八钱,肥鸡一只百二十钱,其余肉价也大差不差,偶尔有牛肉出市,价钱也基本在二十钱左右。” “锦缎绢布,价格不一,诸如锦缎,每匹数千钱,而百姓所用粗布,不过二三百钱。” “东西市的茶馆,一壶茶不过七八钱,一桌席面也不过一二百钱足矣,而豪家宴客耗费则数万钱。” 张延晖如数家珍的将关中百姓的物价给说了出来,张议潮和张淮澄都听得津津有味。 不止是他们,中堂外不知何时聚集了张氏的子弟兵和家眷,每个人都听得十分认真。 得知长安的物价这么便宜,不少人都啧啧有声。 物价如此,虽然比不得贞观,却也不输于开元了。 “物价如此,百姓工价如何?” 张淮澄问完了百姓面对的物价,接着便开始询问百姓的生计。 对此,张延晖也早有腹稿,向众人说道: “殿下收归土地,甚至向各地世家赎买土地,将土地均分给百姓,使得民有耕田,老有所依。” “便是京畿人口稠密之地,每户亦有二三十亩耕地,而纳税仅什三,免除徭役及租庸调,摊税入亩,据田收税。” “加之农闲时,各地衙门尽数征募百姓劳作,每日得钱十文或十五文不止,民便有所依。” “关西之地,即便是贫寒五口之家,只要不遭遇天灾,每年亦可收获十余贯。” “虽难以积蓄,但衣食住行却是不愁,且衙门还有开荒免赋税的政令,加之衙门吏治澄清,百姓日子终是向好而走。” 张延晖话音落下,堂内外的张氏族人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关中物价低让人羡慕,那关中百姓的收入,便富足得让关东百姓看得发狂。 由于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导致了生产困难,破坏容易。 刘继隆出兵迅猛,加上各种恢复生产的政令传达迅速,以至于关西五道并没有遭遇什么生产上的破坏。 与之相比,关东的局面就大有不同了。 论起可耕种的土地,河淮两道的可以开垦的土地,实际多达上亿亩。 然而即便有土地,哪怕有现成的耕地,河淮两道的许多百姓也不愿意耕种。 原因在于,一块土地没人耕种时,根本没有人管,一旦你开始接手耕种,那衙门就开始找上门了。 各种税目蜂拥而至,土地没种几天,便要先交土地两三年收成的赋税。 没有钱没事,地方衙门会哄骗你签下契子,给你一笔粮食,口口声声这是不要利息的贷款,三年内还清即可。 结果随着你将土地耕种好,开始有了收获,这群官吏开始找上门来,拿着契子说着上面的条款,九出十三归都算是低息,更高的直接利滚利。 不识字的你就这样被官吏抢走了耕种好的土地,同时还背负上了一辈子还不起的贷款。 在这种地方官吏贪墨成性,放贷逼民偿还,动辄抢夺百姓耕地、屋舍而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百姓选择不种地,直接躲入深山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抛荒的土地越来越多,产出越来越少,可收取的赋税也越来越少。 当山里的平衡维持不下去,许多百姓就会成为盗寇,开始下山劫掠,破坏生产。 生产被破坏,衙门就要征税,衙门征税越多,落草的百姓就越多,最后形成恶性循环。 最后要么就是百姓被杀个大半,朝廷幡然醒悟,要么就是改朝换代,推举个不那么脏的新朝上来。 如今的大唐,正处于这种循环中。 曾经纳粮数百万的河南道和淮南道,如今纳粮百万都成了问题。 没人种地,更没人敢种地,唐廷的信誉在百姓面前,甚至不如村口盲流胡诌的牛皮有用。 所谓三年不征赋税的说法,更是像放屁一样,夏天许诺,秋天就开始征收赋税,把人往死路上逼。 正是这样的环境,才导致了河南、淮南等地虽然有足够的田地,却没有足够的粮食。 相比较下,刘继隆并没有做出太多改变,他只是紧盯吏治,做到了承诺的事情,便得到了百姓的拥戴。 关西的百姓不用担心开荒的土地被官吏豪夺,也不用担心还未种地,便要先要缴纳一笔丁税。 由于刘继隆限制吏员下乡,所以许多吏员只有在夏收、秋收前后才能下乡。 这点是刘继隆吸取朱元璋经验,制定的一套规则。 朱元璋规定官吏不得无故下乡,因为他见惯了元代官吏下乡,侵害百姓权益。 刘继隆吸取教训,只限制吏员离开所属的乡,并不限制官员,所以作为流官的官员可以随意探访民情。 加上汉军内部的吏员有上升通道,且每年毕业的小学学子数量不少,吏员也有相对应的工作指标,也受都察院监督,随时都有被裁撤的风险,所以不敢像唐代官吏一样侵害百姓。 “殿下常说,只要官吏不胡乱折腾,赈灾时稍微出点力,百姓自己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张延晖的这话说出,始终沉默的张议潮也缓缓点头,似乎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倒是张淮澄闻言微微皱眉,接着询问道:“听闻关西百姓十分支持刘牧之,难道这就是他能百战百胜的原因?” 张延晖闻言点头,解释道:“殿下每攻下一城,必开仓放粮,同时废除徭役,均分土地。” “对于世家豪强占据的土地,也是选择赎买的方式将土地买到衙门手中,再均分给百姓。” “是以百姓唯恐殿下作战不利,便是殿下没有征募民夫,也有百姓自发为殿下运粮,生怕朝廷卷土重来。” 说到此处,张延晖对张淮澄说道:“某觉得,殿下才是成大事之人,叔父为何不投殿下而去?” “某……”张淮澄闻言苦笑,无奈摇摇头:“某以质子身份入长安,即便某想离开,朝廷也不会放某离开的。” 张淮澄没把话说完,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张议潮,毕竟张议潮年迈,身边需要人主持族中事宜,所以他不能轻易离开。 “阿耶!听闻有客上门!为何不唤我兄弟二人回来?!” 忽的,堂外响起了叫嚷声,门口的张氏族人也纷纷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两个身高五尺五六的青壮走入堂内,大腹便便的外表,使得五官都变得圆润了。 此二人,自然就是前往太原,被崔铉与王铎玩弄鼓掌的张淮鼎与张淮铨了。 瞧见二人,张议潮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眼神变得冰冷。 张淮鼎却不以为意,只是一眼便看出了张延晖的身份:“汝是长安来的,这相貌……莫不是阿兄的孩子?” “侄儿延晖,参见二位叔父……” 张延晖自然是知道张淮鼎二人的,不过他们在刘继隆口中风评不佳,所以张延晖也不敢与他们说太多有关关西之事。 “果然是阿兄的孩子。” 张淮鼎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议潮见状面色冷了下来,沉声道:“延晖是跟随长安使团而来。” 他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眼下多事之秋,如果张延晖是张淮深派来洛阳的,那朝廷大可毫无负担的以张延晖为质,以此威胁张淮深。 不过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那朝廷就得好好掂量了。 张淮深兴许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才会派张延晖前往刘继隆左右,借助刘继隆的力量来让张延晖认识到朝堂险恶。 “原来如此,延晖侄儿,快与叔父说说归义军的事情。” 得知张延晖是刘继隆派来的人后,张淮鼎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热情的让张延晖有些不适应。 不过对于张淮鼎的问题,张延晖倒也没有拒绝,毕竟他本来就要与张议潮他们说如今归义军的事情,只是前番岔到了关西的民生事情罢了。 “如今归义军改旗易帜,殿下已经派遣官员接管河西、安西、北庭等处,并迁徙十数万人口来充实诸州县。” “在殿下支持下,阿耶于去岁入冬时分收复焉耆、龟兹二镇,于阗与仲云也向阿耶示好。” 张延晖的话传开,一石激起千层浪,张议潮都忍不住道:“连龟兹和焉耆都收复了吗?!” “收复了,并且殿下已经决定发配一万四千余人戍边龟兹、焉耆。” 张延晖肯定的答复,让张议潮忍不住叫好:“好好好,收复了就好,终于收复了!” 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仍旧记得六十二年前的那夜,他的父亲失魂落魄走回府中,痛哭流涕。 当时他年龄尚幼,不明白那夜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吐蕃高官带来了安西都护府覆灭的消息。 龟兹城的陷落,代表着大唐彻底丢失了陇山以西的疆土,也代表了汉人失去统战价值,吐蕃人可以随意欺辱河西汉人。 张议潮想要起义的心,就是在那一夜埋下的。 纵使后来他得到吐蕃看重,甚至被准许前往逻些城参拜,可他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推翻吐蕃的统治。 六十二年过去,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且在刘继隆、张淮深的帮助下,甚至恢复了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 “若是阿耶能瞧见,肯定会十分高兴吧……” 张议潮想起了自家父亲,而张淮鼎这时却打破了这份喜悦。 “改旗易帜?阿兄怎么能这么做?!” 张淮鼎生气看向张延晖,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安西和北庭,他只知道瓜沙甘肃伊五州都是他们张家的。 原本他还想着,凭借河西五州,他日后归顺刘继隆,也能取得一个不错的地位。 但如今看来,他的计划还未开始变已经宣告破产,而这份功劳,毫无疑问落在了张淮深身上。 “你阿兄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张议潮用手杖重重砸在地上,原本喜悦的心情,被张淮鼎一句话给彻底破坏。 张淮鼎见状却根本没有住嘴的打算,口无遮拦道:“五州都是您打下的,阿兄只打下了西州和庭州,凭什么……” “你给老夫滚出去!”张议潮拔高声音将其打断。 张淮澄眼见这对父子吵得不可开交,当即起身对张淮鼎作揖:“阿兄,此事日后再议吧。” “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淮鼎瞪了一眼张淮澄,气愤的转身离去。 张淮铨见他离开,顿时也不好意思留在原地,只能跟着他离去。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延晖觉得有些尴尬,张议潮则是收敛脾气,对他安抚道: “你阿耶做的不错,眼下河西正需要支持。” “牧之虽说心善,但我们也不能一味索取,那样只能惹人厌烦。” “改旗易帜后,牧之帮起忙来也更得心应手,沙州那些家族也会因为牧之的插手而变得安分。” 张议潮笑容慈善,他是打心底的为张淮深的这个决定感到高兴,张淮澄闻言则是感叹道: “十几万人口,不曾想刘牧之竟有如此大气魄。” 他自然知道这十几万人口不是一下子迁徙过去的,但不论如何,能对河西投入这么多人口,这也足够说明刘继隆有多重视河西和西域了。 “有了这么多人口,西域和河西的局面,应该比起之前要好很多了吧?” 张淮澄离开河西时,年纪还很小,但他听张议潮说过河西的问题。 早年河西最大的问题就是胡人多、汉人少,而今刘继隆迁徙这么多汉口前往河西,相信河西的情况也会随之改善许多。 对此,张延晖没有半点遮掩,老实交代道: “如今阿耶治下百姓三十余万口,胡汉皆半。” “哪怕是西州和庭州,当地的胡汉人口也是对比相当的,唯一不足的就是龟兹和焉耆二镇。” “不过等那一万四千多汉口抵达龟兹二镇,二镇的情况也会随之改善。” “更何况殿下敕令关内、陇右、京畿三道,凡有逃卒、囚犯,尽皆发配龟兹。” “殿下说,等待龟兹、焉耆抛荒的土地恢复耕种,阿耶便可以进而收复姑墨、疏勒等地,甚至驻兵于阗和仲云了。” 提起这些,张延晖脸上写满了向往,张议潮则是慈祥的看着他。 在此之后,三人相继聊了不少,场面其乐融融,从午后聊到了入夜。 不过在他们聊着关西与西域诸多事情的时候,作为大使的豆卢瑑却被李漼连夜召见,匆匆赶往了贞观殿。 “上千万岁……” “平身,赐座。” 豆卢瑑走入殿内时,殿内已经站着刘瞻、路岩、萧沟和北司的齐元简、杨玄阶二人了。 亓元实患病后,身体迟迟没有好转,无法跟随车队返回洛阳,只能继续在河阴养病。 金台上,李漼身形单薄消瘦,若不是豆卢瑑知道李漼与刘继隆同龄,兴许都还以为李漼已经迈入五旬了。 “陛下,豆卢侍郎为长安诸多义士之首,臣等皆与之商量报国,可尽信矣。” 眼见豆卢瑑坐下,萧沟便立马为他站起来台,表明他的身份没有问题。 对此,李漼虽然有些怀疑,但他也知道,刘继隆是刻意派这些亲近朝廷的人来出使,为的就是让朝廷与他不生间隙。 想到这里,李漼颔首表示清楚,萧沟也趁机看向豆卢瑑:“豆卢侍郎,不知刘牧之派遣出使,意欲为何?” 见状,豆卢瑑也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答道:“刘牧之派使团出使,主要为了四件事。” “其一,张淮深改旗易帜,如今以刘继隆为共主,并接受刘继隆派遣官员,治理河西。” “其二,张淮深收复西州、庭州、龟兹、焉耆等失地,重立北庭都护府,刘继隆表举张淮深为安西大都护,张淮溶为北庭大都护,酒居延为河西观察使。” “其三,南蛮犯边,西川节度使张武率军大破蛮军,收复嶲州失地与会川,刘继隆想要为张武表功。” “其四,借表功名义,向朝廷投献钱粮,起运万石,运抵八千四百余石,尽皆运入含嘉仓。” 豆卢瑑很快便把刘继隆安排的事情都给抖落清楚,李漼闻言松了口气。 尽管要册封张淮深、张武等人,但这些土地都在刘继隆手中,倒也不算割肉。 更何况能收复失地,这对李漼个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哪怕他根本管不了这些地方。 “陛下,若刘牧之只是这些需求,倒不妨趁此机会同意,以此安抚他。” 萧沟倒是信任豆卢瑑,竟然连这些话都直接说了出来。 豆卢瑑见状,自然不可能让萧沟一个人承担压力,而是主动道: “陛下,如今刘牧之大力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根本没有东侵的意图。” “臣以为,趁此机会围剿黄贼,便是最好的时机。” 他带来的消息令李漼十分满意,但李漼并没有表态,而是将目光挪到了刘瞻的身上。 对此,刘瞻作揖说道:“陛下,二十七万石粮草已经运抵淮河以北,七万大军屯兵淮上,随时可以挥师南下。” “此外,宋威募兵二万于润州,虽说甲胄不全,但这两万兵马水性极佳,可趁机袭扰黄贼。” “加之高千里屯兵三万于岳州,只要朝廷一纸调令便可挥师北上,臣以为绝不能给黄贼休养生息的时间,必须趁其病要其命!” 刘瞻的这番说辞,令李漼忍不住的点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在变差,也知道十四岁的魏王李佾撑不起局面,但如果自己能剿灭黄贼,便还能为他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李漼咳嗽着说道:“运粮五千石南下安抚秦宗权,此外传旨康承训,务必剿灭黄贼……” “臣等领旨……” 萧沟、刘瞻几人作揖应下,李漼也趁机继续宣布道:“传旨,册封魏王李佾(yi)为皇太子。” 李漼突然册封太子的行为,令殿内众人心里纷纷咯噔起来。 魏王李佾虽然是长子,但并不讨喜,不然李漼也不会迟迟不立太子。 如今将他册封为太子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李漼诸子中,属他最为年长,其余不是十一二岁,便是七八岁,更有甚者才两三岁。 李漼此举,属于是矮个之中挑高个,最少不能出现诸子争斗的混乱局面。 不过面对他的这番举动,殿内群臣却脸色各异。 如果不是为了大局,恐怕早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了。 “臣等、领旨……” 齐元简等人不甘领旨,李漼见状也咳嗽着起身,交代道:“册封刘继隆麾下诸将之事,便交给诸位相公了。” “上千万岁!” 见他离去,群臣纷纷唱礼,黑着脸离开了贞观殿。 接下来三日时间里,张延晖来往驿馆与张氏府邸,而南衙北司经过商量,最终同意了刘继隆的奏表,同时册封张淮深为寿昌县公,张武为石镜县伯。 七月初八,得到圣旨的豆卢瑑开始率领使团返回长安,而唐军对黄巢的包围也彻底完成。 对此,被包围在淮南的黄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早早开始了高筑城、广积粮的手段。 只是黄巢依旧还停留在过去的那套,而唐军却在与汉军的交战中,学习到了诸如配重投石机和火药攻城的技术。 “窸窸窣窣……” 淮水北岸,颍州下蔡城外,唐军营帐延绵数里,近五万唐军集结于此,余下兵马则是被曾元裕率领,驻扎东边的濠州和泗州,防备黄巢突围北上。 甲片声在营帐内作响,王铎与康承训在帐内研究沙盘。 康承训虽然被黄巢击败过一次,但吃一堑长一智,他也清楚如今的黄巢绝非昔日可比。 因此在与王铎的讨论中,他果断将手伸向了岳州。 “想要剿灭黄贼,必须南北配合,请高千里出兵夺下西南方向的五个州,切断黄贼西逃后路,而我军趁势渡过淮河,再令宋威封锁长江,则大事可成。” 康承训如此说着,王铎闻言则是摇头道:“不必担心黄贼逃遁。” “我麾下有代北沙陀精骑,其将李克用,号称飞虎子,其麾下三千代北精骑中,有五百少年人号称鸦儿军,作战骁勇,绝不会放黄贼逃遁。” “如此甚好。”康承训得知王铎军中有三千精骑,顿时舒缓了一口气。 他此前始终无法剿灭黄贼,最主要的就是缺少精骑。 如今王铎带来精骑,那他就不必担心黄巢交战不利后,迅速转进他处了。 这么想着,康承训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先等高千里动兵,我军随后再动。” “好!”王铎果断应下。 二人交谈结束之后,营盘立马有快马疾驰东去,绕道楚州后南下,准备等军情送抵岳州,等待高骈率先出兵。 在他们等待的同时,身处合肥的黄巢也正在召集麾下将领,齐聚合肥议事。 原本的蒯氏府邸被扩大了一倍,正堂也被加高了丈许。 黄巢坐在刷上金漆的椅子上,效仿紫薇城金台,身着燕居服,仿佛这样就能代表他掌控着天下。 “官军屯兵淮上,号称十五万大军,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黄巢询问堂内众人,而此时黄揆、黄邺、尚让、赵璋、孟楷、毕师铎等人尽皆站在堂内,便是申州的葛从周和寿州的张归霸等人都出现在了此处。 面对黄巢的询问,黄揆率先开口道:“陛下,我军粮草充足,与他们干!” “没错,反正还有两个月就是秋收了,我主动出击,即便败了也能坚守城池。” 黄存也叫嚣着与朝廷决战,但尚让却站出来唱反调道: “陛下,我军经过裁汰,眼下虽有军八万,但披甲不过五万。” “唐军号称十五万,但大概也只有七八万兵马。” “如此局面,我军没有必要直接与朝廷交战,只需要严防死守即可。” 尚让的话令黄巢颔首,他根本没想过主动与官军交战。 反正现在他们兵精粮足,完全可以依靠城池消耗唐军,等待唐军士气低落再趁势反击就足够。 “黄揆,你率葛从周、张归霸、李罕之等四万兵马,沿淮驻守。” “黄邺,你率毕师铎、赵璋驻守扬州,绝不可让朱三有可趁之机。” “尚相亲自前往舒州坐镇,朕担心高骈会再次袭击我军后方。” “朕率天平忠义军驻守庐州,策应各方。” 黄巢军令下达,众多将领纷纷作揖:“臣领旨!” 眼见他们士气高涨,黄巢满意颔首:“康承训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此次战事结果,与此前也相差不到哪去,不必担心。” 在他的号召下,诸将心中有了底气,随后在山呼万岁中离开行宫,各自乘马出城,赶赴前线而去。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高骈接到朝廷的旨意时,已经是七月中旬。 “消息传递如此之慢,恐怕黄贼早已做足准备。” 岳阳楼上,高骈毫不留情的嘲讽着康承训与王铎的安排,同时转身看向身后。 王重任与两名将领站在楼内,等待高骈示下。 “黔中群蛮收拾得如何了?” 高骈质问王重任,王重任闻言作揖道:“不少群蛮龟缩山中,亦或者躲在溶洞之中,难以拔除,只能通过包围的方式,等待他们粮尽投降。” 闻言,高骈皱眉颔首,接着对那两名将领询问道:“刘继隆所用的那些东西,仿制的如何了?” “回高王。”其中一人上前作揖,眼神虚浮,显然底气不足。 “末将以铸钟之法铸造该器,然我军钟匠只能铸出三尺长,一尺二寸宽,重三百斤的重物。” “即便效仿刘继隆麾下,将烟火(火药)填充其中,装入铁丸,也最多打出十余步远,最多用于守城,攻城效果还不如绞车弩,更不如我军投石机。” 高骈掌握的火药配比不对,威力远远不如汉军所用火药。 虽说有铸钟的工匠,但他也碰上了刘继隆在陇右时的问题,那就是钟匠技艺不行,根本铸不出可用的火炮。 不清楚火炮模数为何物的他,只能仿制一个形状,更没有技艺将火炮放大,也不清楚倍径差距的威力。 所以即便铸出类似铁炮的东西,这东西的威力也远远逊色汉军手中铁炮威力。 得知这些,高骈脸色不免阴沉下来。 王重任见他不高兴,当即上前作揖道:“高王,虽说我军没有汉军那般手段,但我军也可效仿汉军手段,以烟火去炸开城墙。” 王重任的话,倒是令高骈收敛了几分脾气,但他还是不甘道:“这刘继隆应该也是以《状火矶法》制成的烟火,但为何他的烟火能有如此威力,而我军的却连铁甲都打不穿?” 火药填充铁丸却打不穿铁甲,那就只有攻城这条路可走了。 高骈想要的并非是攻城掠地,而是尽可能杀伤汉军,以此来重创刘继隆,为大唐争取时间。 只是他想的挺好,却难以实现,所以他才无法接受。 沉吟片刻,高骈最终还是吐出了口浊气,目光复杂看向王重任:“眼下军器作坊每月能产出多少烟火?” “五千四百斤。”王重任不假思索的回答,接着又及时说道: “不过我军在仓中已经存有四万二千八百斤烟火,末将也曾试过,三丈厚的夯土城墙,只需要三千斤火药就能炸开。” 王重任这话令高骈原本渐渐好起来的心情,再一次沉了下去。 三千斤火药才能炸开夯土城墙,而军器作坊每个月才能产出五千四百斤火药,也就是说一个月的产量还不够炸开两座城。 这还只是夯土城墙,若是遇上夯土包砖的城墙,那岂不是耗费更多? 高骈可是通过谍子,了解到了刘继隆在三川的政令和手段。 刘继隆下令将三川的水渠堰堤尽数修葺,同时在南部、东部州县进行城墙包砖。 仅凭自己手中的烟火产量,恐怕到死都无法收复三川全境,更别提重创刘继隆麾下兵马了。 “终是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高骈不假思索的看向王重任:“我军水师情况如何?” 王重任作揖回答:“长江大小十二支水贼,尽数投降我军,眼下我军有舟船七百余艘,水兵一万四千余名。” “好!”高骈重新振作,他相信凭借自己手中的水师,加上夔门急流难以逾越,刘继隆麾下兵马,必然不善水战。 只要自己守住长江和黔中道,刘继隆便无法逾越长江,攻打江南。 想到这里,高骈又将目光放到了那份圣旨上。 “守江必守淮,趁此机会在淮南站稳脚跟,倒也不错。” 他独自呢喃着,不等王重任开口,他便主动说道:“强征六万民夫,十日后大军北上,先将大别山以西的五个州县给收复,再等康承训和黄贼拼个你死我活。” 王重任不解,直接询问道:“高王,若是将黄贼解决,那朝廷下一步会不会先对付我们?” 他有这种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如今高骈掌握的土地人口确实太多了。 除了刘继隆和河朔三镇,其它藩镇还未曾有高骈如此能量。 对此,高骈却看向王重任,摇头道:“黄贼不过跳梁小丑,眼下最该担心的,依旧是刘继隆。” “这厮休养生息越久,吾便越担忧。” “眼下他少说有二十万兵马,若非天灾耽误,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向朝廷低头,更别提会如此安分了。” “等朝廷剿灭黄贼,把矛头对准他时,他的反应绝对要比此前任何一场战事都大。” “在此之前,某要节制江淮兵马,如此才能制衡于他!” 高骈下意识将手搭在腰间,本以为能摸到刀柄,但却摸了个空。 自张璘、蔺茹真将负伤而死后,他已经许久没有佩刀了。 想起张璘和蔺茹真将,高骈便只感觉胸中升起一团火气。 “此役过后,吾必要为张郎报仇!!” (本章完) 第457章 兵荒马乱(万字大章) 第457章 兵荒马乱(万字大章) “呜呜呜……” 八月,飒飒南风向北吹,旌旗数万渡江去。 当高骈率军三万北渡长江而来,江陵府的萧邺也趁机领兵七千,主动进攻随、郢二州而去。 驻守此处的霍存止兵二万,得知消息的尚让急忙率军驰援蕲、黄二州。 然而高骈的攻势凶猛,他效仿刘继隆,利用盾车和火药来攻打城池,使得通体夯土筑城的诸州县迅速失陷。 尚让率军抵达前线时,霍存已经被高骈击破的溃不成军,两万兵马仅存不足七千。 见状,尚让不敢与高骈交锋,直接率军撤往舒州,准备利用舒州南北有山,中部水网的地形来死守舒州。 五州失陷太快,让黄巢来不及反应。 等他反应过来,唐军早已打通了西线的北上路线,只需要经过秦宗权麾下的唐州,便能直接前往洛阳,更别说淮上了。 得知高骈出兵,淮上的康承训与王铎决定集中兵力进攻寿州,继而攻打位于寿州后方的庐州。 二人以李克用麾下三千精骑为先锋,以曾元裕、朱温为右翼,试图从东、北两个方向来开展钳形攻势,迫使黄巢拉长战线,陷入两面作战,避免主要攻势遭受太大阻力和损伤。 面对康承训的手段,黄巢亲率大军抵达前线,双方在寿春、江都开始拉锯战。 “杀!!” “呜呜呜——” 八月中旬,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三面皆被河水包围的寿春城,此刻正被五万唐军包围,而唐军正在主动西面,以二百架投石机对寿春城狂轰滥炸。 “放!” “嘭嘭嘭……” 当二百投石划过长空,狠狠砸在寿春城头的时候,砂土飞溅,数十名倒霉的齐军将士被当场砸死。 “绝不可慌乱,用绞车弩御敌,他们想要投巨石,必然要靠近城墙!” 寿春城头,被朱温委以重任的葛从周十分沉稳,丝毫没有因为己方兵力只是敌军五分之一而慌乱。 号角声奏响,上万民夫推动吕公车、巢车、云车发起进攻,近万唐军紧随其后。 眼见他们不断靠近,葛从周果断拔刀:“放!” 霎时间,上百台绞车弩被踩下机关,人高的凿子箭陡然射出,击穿了不少攻城器械,射死不少民夫。 前一刻还在马背上叫嚣的进攻的唐军列校,下一秒便被凿子箭射穿身体,连带着尸体飞出,狠狠钉入大地。 双方还未短兵交击,战场的惨烈便已经让无数民夫开始了上吐下泻。 当无数攻城器械通过壕桥来到城下,最终撞在城墙下的时候,一名青年列校率军开始爬上吕公车。 当壕板放下时,齐军将士持弓弩,箭矢骤发,无数唐军兵卒中箭倒下。 青年列校持斧跃下,连劈带砍,瞬间将齐军阵脚搅乱。 眼见齐军无力阻止,无数唐军接踵而至,寿春城头很快出现了成群结队的唐军。 面对如此局面,葛从周开始充当救火队长,率领千余天平忠孝军开始不断清理城墙上的唐军。 战事从清晨厮杀到正午,又从正午厮杀到黄昏。 直到鸣金收兵,唐军都未能在寿春马道上站稳脚跟,而是被葛从周率军击退。 “砰!” “区区一万贼军,竟挡住老夫五万精锐。” “黄贼还率军三万在安丰虎视眈眈,一旦我军进攻不利,黄贼必然要施展手段!” 寿春城外,康承训正在牙帐中发泄脾气。 帐内坐着王铎和数名将领,其中包括了被王铎借调南方的李克用。 十五岁的李克用初长成,主要负责率领精骑保护大军侧翼,防止黄巢率军突袭。 有他这三千沙陀精骑在,数万唐军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休息。 正因如此,他的位置在左首第二位,仅次于王铎。 相比较此前大放光彩的李克用,其余诸如王宴权、戴可师、郭厚本等忠武、淮南系的将领就不算出彩了。 今日淮南系的戴可师率军一万强攻寿春,结果被葛从周杀伤三千,落败撤退,严重挫败了三军士气。 正因如此,康承训看着他们,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寿春城内有葛从周一万兵马,南边的安丰还有黄巢的三万兵马。 除此之外,淮南防线还有黄揆、李罕之等两万兵马,以及东边的黄邺和南边的尚让。 眼下除了高骈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五州外,剩下的就只有跟着黄巢捡功劳的萧邺有些功劳。 他们北方七万大军寸功未立,这如何让康承训不着急。 “传令,明日继续强攻,老夫就不信,一个寂寂无名之辈,能挡住老夫五万大军!” 康承训气恼下令,众将纷纷应下,而少年人的李克用见状,也随着常议解散而离开了牙帐。 走出牙帐后不久,他来到了大同军的驻扎营地。 两千余精骑被他派遣向安丰而去,营内仅有五百鸦儿军。 鸦儿军是李克用从八千大同军中挑选的健壮之士,李国昌将这五百人交给他统帅,协助他南下帮助王铎平叛。 得益于王铎在河东的扶持,李国昌父子的实力得到加强。 八千大同军中,多为沙陀人为主,披甲八分,尽皆马兵。 李国昌父子倒不在乎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矩,他们心里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是忠义。 王铎如此对他们,他们自然要投桃报李,所以李克用才率精骑三千南下,帮助王铎平叛。 不过这一路南下,李克用也看到了不少事情。 至少从这次南下征战来看,贼军不再是一触即溃的对手,相反变得十分顽固。 中原诸镇依旧还是老样子,出工不出力,根本不把朝廷的旨意放在心上。 诸镇的态度,让李克用有了新的想法,所以在他走入牙帐后,他果断召见了自己的亲信。 “使君!” 当帐帘被掀开,两名青壮走入帐内,身材不说魁梧,但至少不单薄。 “盖郎、康郎,你们也都看到营中诸镇兵马的情况了吧?” 眼见二人走入帐内,李克用便唤二人为郎君,询问其问题。 二人不假思索作揖,其中被称呼盖郎君的青年说道:“诸镇出工不出力,想要攻下寿春,恐怕并不容易。” 站在旁边的康郎君见状也开口道:“不曾想这才几年过去,中原诸镇兵马竟然孱弱如此。” 二人皆是代北英豪,盖郎君姓名盖寓,自小跟随李克用,常常为他出谋划策。 康君立是云州牙校出身,与李克用相识不过两年,却关系相处及其融洽。 见二人如此评价中原诸镇,李克用也深以为意:“诸镇孱弱,与某相比,差距甚远,更不要说比关西了。” 尽管被刘继隆打得几乎全军覆没,但李克用心底还是很佩服刘继隆的。 至少就他跟随自家阿爸南征北战以来,他还从未遇见能比刘继隆麾下兵马七分的兵马。 正因如此,即便他也十分桀骜,但心底始终保持着些许谦逊。 不是因为他懂得礼数,而是他知道关西刘继隆才是当今最强藩镇。 若是他们在代北寻衅滋事,刘继隆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出兵代北,所以他们只能安分守己。 他们父子虽有八千精锐,但还没有自大到能与刘继隆抗衡的地步。 不过正因如此,他始终想着如何变强,不然他也不会南下累积战功。 不能寻衅,那就只能通过战功来成为他镇节度使,以此来扩充自己实力了。 “我们仅有兵三千,但必须打出威风来,让朝廷知晓我军厉害。” “若是可以,某想要出镇义武……” 李克用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义武镇至少有四五十万人口,并且毗邻大同。 如果他能出镇义武,那完全可以带兵把义武镇内跋扈的牙兵压服,继而结合大同、义武两镇之力,操训兵马两三万。 若是他父子有三四万兵马,那局面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出镇义武……” 盖寓呢喃,眉头不自觉皱起,显然是觉得这想法难度很大。 义武镇是朝廷遏制河北三镇的桥头堡,一般来说是不可能轻易许诺他人。 尽管李克用入了郑王族谱,但也不敢保证朝廷能因他战功不错而准许他出镇义武。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他年纪太小,求稳的朝廷不可能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克用自信满满,或者说他早已肯定自己必须得到义武。 面对他如此自信,盖寓也只能说道:“若是使君真的想要出镇义武,那只有不断提高我军价码,而想要提高我军价码,就得让我军价值拔高。” “康承训在寿春耽搁的越久,我军的价值就越高。” “淮南之地,只有我们一支精骑,这就是我们的价值。” “此外,若是有所缴获,倒是可以派人前往东都,以重金贿赂宰相路岩。” 盖寓给出了个不错的提议,但李克用听后皱眉:“某在战场打杀,末了还要贿赂那些无用之人?” 盖寓早就猜到了李克用会这么说,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叹气道:“朝廷的规矩便是如此。” “哼!狗脚规矩。”李克用冷哼,接着看向康君立: “调遣兵马,注意黄贼动向,没有什么比直接重创黄贼更大的功劳了。” “是!”康君立不假思索应下,盖寓见状便知道自己的提议被李克用否了。 说到底李克用还是太年轻,心气太锋利,不认可规矩,以为自己可以改变。 这种性格,唯有撞得头破血流,才能幡然醒悟。 盖寓不再多言,而李克用则是准备用黄巢来成就自己的名声。 相比较他的自信,此刻在安丰聚兵三万的黄巢便显得有些犹豫了。 安丰在寿春西南方向,距离寿春不过三十余里。 黄巢聚兵三万于此处,为的就是打一个防守反击。 结果当他率军抵达前线,发现前往安丰的道路被数千精骑截断后,他立马便有些畏手畏脚了起来。 “直娘贼,这批精骑定是此前围剿王仙芝的那支沙陀骑兵!” 安丰城内,黄巢站在沙盘前,眉头皱的根本化不开。 数千精骑看似不多,但架不住安丰与寿春平坦,且水网不多,根本无法限制这支精骑。 看似是十倍差距,但如果康承训正面牵制他们,这支精骑采取侧击、背击等战术,那齐军可反应不过来。 一支骑兵,顿时便限制住了黄巢的手脚,让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林言。 “葛从周可有消息从寿春传来?” 面对询问,林言不假思索回应道:“他说城内一切安好,柴火粮食足够三月之用,固守三月不成问题。” “好!”听到葛从周的豪言,黄巢不免精神一振,就连沙陀精骑带来的威胁都被他抛之脑后。 他清楚唐军消耗钱粮有多迅猛,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拖住唐军。 不过在拖垮康承训前,他还需要防范南边的高骈。 “该死的高千里……” 想到高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直接攻下他五个州,黄巢就忍不住吃痛起来。 尽管随、郢五州因为兵灾被霍霍不轻,但眼下已经恢复农耕,占据他麾下三成人口。 如今这三成人口和数百万亩耕地尽属高骈,说不定高骈后续所用粮草,便是这五州所提供。 想到这里,黄巢恨不得抛下一切,南下舒州与高骈决战。 不过这也就只是想想,如今的他,根本做不到抛下一切。 “传旨给尚相公,告诉他坚守四个月,四个月后,朕亲率大军南下!” “是……” 黄巢吩咐着林言,林言听后,便很快安排快马往南边赶去。 在快马向南赶去的同时,康承训继续对寿春发起猛攻,黄巢仍旧在安丰观望,而相比较北线的战场,东线的战场却进展缓慢。 曾元裕率军南下猛攻濠泗二州,黄揆与张归霸、赵璋等人率军抵挡,双方开始拉锯。 眼见迟迟无法突破,曾元裕开始催促东线的朱温进攻江都,而消息传到朱温营中后,朱温却随手将军碟丢在了桌上。 “进攻江都,江都有黄邺和张归厚坐镇,少说有万余兵马,某不过八千人,即便打下江都也死伤惨重,如何保证朝廷不会在某实力衰弱后轻视于某?” 高邮城内,朱温盘算着该如何为自己索取最大利益,坐在左右首位的朱存和谢瞳也十分认可的点头。 见朱温还在琢磨,谢瞳直接开口道:“朝廷如今有求与我们,不如向朝廷提出截留部分钱粮,操训些许兵马守城,以防我军进攻江都不利,被贼军反攻进入海陵、高邮。” “除了钱粮,我军如今最紧缺的还是甲胄。” “朝廷在两浙之地的武库中有不少甲胄,如今浙东被董昌占据,浙东武库的甲胄估计都被董昌所用,但浙西的甲胄依然不少。” “宋威虽然练兵两万,但他所部兵马以水兵为主,能用的扎甲极少。” “只要我军开口,声称战兵甲胄不足,朝廷只能捏着鼻子调浙西甲胄给予我军。” “届时我军不用强攻江都,只要包围江都,保障运河通畅,便能以运河来挟持朝廷。” 谢瞳的话令朱温眼前一亮,他想到了这么做,但不知道该怎么说,而谢瞳则是将他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并且更为完善。 “没错,如今某掌握通往江南的路线,若是能包围江都,进而掌握漕运,那朝廷必然要更加倚重某。” “借助漕运,某也能向朝廷提出更多的要求……” 朱温的话,引起了朱存的认可,但谢瞳却提醒道: “话虽如此,但若是条件超过了朝廷的底线,必然会被朝廷所敌视。” 朱温颔首表示认可,接着对谢瞳道:“此事便交给先生,只要朝廷能为我军补全甲胄,调拨钱粮,某立即出兵包围江都!” “明公放心,某现在就去操办。” 谢瞳作揖回应,接着起身离开了衙门。 在谢瞳走后,朱温也安心等待了起来。 倒是在他等待的同时,原本还在岳州坐镇的高骈,此刻却随着大军北上而改镇武昌(鄂州),隔江影响黄州、蕲州。 武昌县坐落在长江南岸,西有山峰,东、南有湖泽,北有长江,是处明显的易守难攻之地。 高骈率领水师在长江操训,将江北防务尽皆交给王重任,并调高钦赶赴此地。 半个多月时间过去,高钦匆匆赶赴武昌,见到高骈第一眼便连忙作揖:“阿耶!” “黔中道如何了,刘继隆可有动向?” 长江南岸,高骈站在江堤上眺望滚滚而去的长江江水,远眺宽阔三里的江面,头也不回的询问高钦。 高钦闻言,当即从身旁马匹的行囊中取出奏表,双手呈给高骈,在高骈翻阅的同时解释道: “黔中较大的蛮寇,基本都被剿灭,只有小部逃遁山林的蛮寇和已经归顺我军的三十六支蛮寇尚在黔中。” “眼下黔中道有汉蛮九万六千户,四十八万余口,耕地二百三十余万亩。” “今岁黔中道夏收七万三千石,刘继隆没有什么动静,仍旧在大修长江以南诸州城池。” 黔中蛮寇众多,数量数以十万计,但其中规模稍大的部落,都会选择在河谷和坝子上生活。 只要老实缴纳贡赋,高骈并不会去收拾他们,但若是反抗贡赋,那高骈就会亮出屠刀。 如今鲁褥月在黔中道所做的事情,就是以两万黔中唐军为主,征召愿意归顺的诸蛮去讨伐那些不归顺的蛮寇。 蛮寇被讨平后,金银钱帛归诸蛮所有,土地则是归唐军所有。 这些土地被鲁褥月分给迁入黔中道的川东汉人,所以鲁褥月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蛮寇,这些归顺的诸蛮会自己帮他寻找,然后双方联手讨平那些不归顺的蛮寇。 在这种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中,黔中道的蛮人数量骤减,迁入黔中的汉人也定居了下来。 随着数十万汉人定居黔中,原本全年都在投入的黔中道,今年夏收却能反哺衙门七万余石粮食。 要知道黔中短于夏收,长于秋收。 如此可见,今年黔中道秋收的粮食即便不多,却也不会太少。 黔中道收获一石,顶得上湖南收获二石,毕竟从湖南运粮前往黔中,其中损耗实在太多了。 所以在得知黔中开始产出粮食,反哺衙门后,高骈难得露出轻松模样,继而询问道:“岭南道呢?” 高钦显然做过功课,所以在高骈询问岭南道情况后,尽管没有奏表和文册在手,他却也说了个大概: “岭南道有汉蛮十七万七千余户,八十八万四千余口,耕地四百七十余万亩,夏收征粮二十七万石。” “眼下岭南道有驻兵三万,主要在桂管、容管一带,随时准备出兵协防岭西和安南。” “算上江南西道七个州的夏收,我军麾下治民不少六十万户,三百万口,今岁夏收征粮八十四万石。” 高钦话音落下,高骈这才不紧不慢道:“黄贼祸害江西、岭南不轻。” “吾记得,江南西道有民三百余万,而今我军虽只占据半个江南西道,但外有岭南、黔中,人口竟不过三百万口。” “以此人口,如何能与刘继隆抗衡?” 高骈的话,令高钦也倍感压力,但他不想长他人志气,所以便对高骈道:“阿耶,我军只要剿灭黄贼,届时便能……” “剿灭黄贼?”高骈打断了他,冷哼道: “若是真将黄贼快速剿灭,汝以为朝廷下一个对付的人会是谁?” “这……”高钦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黄贼要打,但不能速战速决,而是应该慢打,缓打……” 高骈走下江堤,翻身上马,示意高钦跟上。 高钦跟上高钦脚步,父子二人谈心道:“北边传来消息,圣人身体不妥,恐有安危。” “只要圣人出现差错,某在洛阳的后手便可以施展,届时就不用如此畏手畏脚了。” 高钦闻言,眼神止不住震颤,他不敢置信看向高骈,显然不知道自家阿耶什么时候在洛阳安排了后手。 面对他不敢置信的眼神,高骈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若非北司南衙争斗,吾如何会落入下风,如何会痛失张郎。” “与这些虫豸共处,如何能中兴大唐?” 高钦听着他这么说,已然猜到了他准备如何:“您是准备拥立新君?” “若是可以,最好如此。”高骈没有遮掩,干脆承认,毕竟四周只有他们父子。 面对他的承认,高钦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他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他只在做自己的分内事。 “此事,吾自会安排,汝只需调度好粮草即可。” 高骈看着不知所措的高钦,眼底流露些许失望,同时开口对其安抚起来。 “是……”高钦下意识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马看向了高骈,但高骈此时已经收起了眼底的失望之色。 父子二人沉默下来,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官道上。 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同时,朱温的条件也提到了曾元裕处,而曾元裕不敢耽误,直接派快马北上洛阳,将此事告诉了朝廷。 消息送抵时,已经是八月末梢,康承训在寿春死磕半月有余,未有半点进展。 “咳咳……” 贞观殿内,香料不断燃烧,升腾异样香味。 李漼的咳嗽声不断,身体不再消瘦,反而浮肿了一圈。 “七万大军,为何迟迟不曾见到进展?” “此外,高千里为何按兵不动,为何不乘胜追击?” 李漼的话虽然虚弱,却让殿内刘瞻等人不敢怠慢,三人接连回答。 “陛下,黄贼将军中精锐尽数布防淮下,寿春又得到加筑,故此难以攻打。” “东线的曾元裕与朱全忠虽然在攻打,但朱全忠以兵马甲胄不全,无法直接进攻江都为由搪塞,看样子是在索要甲胄。” “高千里率军出击,与萧使相配合收复五州,然五州破败,难以提供粮草,高千里只得征募民夫,从湖南调粮北上。” “高千里奏表之中,已然提过此事,最快也要到九月初五才能运抵第一批粮食,继而进攻舒州。” 三人的回答,令李漼并不满意。 高骈的安排,他挑不出来什么刺,但康承训拥兵七万,却连一州一县都没有拿下,空耗钱粮,这让他不得不担心。 “朝廷还有多少钱粮?” 李漼询问萧沟,萧沟闻言作揖:“回陛下,如今江南钱粮走陆路转运,耗费时间,夏收钱粮还未彻底归库,库中仅有钱帛七十余万,粮二百万石。” 失去关西五道,河淮又被打烂,江南都被阻断,朝廷能收上来的钱粮,自然也就不多了。 李漼如此着急平定黄巢,为的就是获取江南的钱粮。 只有拥有了江南的钱粮,他才能安抚住河北的昭义、义武、义昌三镇,同时增强朝廷对天平、河东、河阳、河中的控制。 至于被打烂的河淮两道,这就只能靠时间慢慢恢复了。 想到这里,李漼止不住的咳嗽道:“七万大军,每月所耗钱粮三十万,传旨康承训,尽快攻下寿州。” “臣领旨……” 刘瞻三人作揖领旨,而路岩此时也趁着作揖起身说道:“陛下,秦宗权言镇中无粮,请朝廷发钱粮二十万。” “二十万……咳咳!!” 李漼剧烈咳嗽起来,毕竟秦宗权手上兵马最多不过超过万人,但他竟然敢向自己索要二十万钱粮。 显然他是看朝廷与黄巢争斗厉害,趁此机会向朝廷要价。 如果朝廷不给,他肯定会向官军使绊子。 “恶贼……” 李漼在心底谩骂,明面上却不得不为了安抚道:“传旨秦宗权,言朝廷钱粮匮乏,然其忠心可嘉,故此挪调钱粮五万石进入唐蔡,望其严防死守,不可让黄贼走唐、蔡北上。” 五万石粮食,哪怕只是起运,但运抵也绝对有四万石粮食。 四万石粮食,绝对足够近万兵马吃半年了。 只要秦宗权老老实实待半年,等朝廷平定了淮南的黄巢,届时自己再调兵好好收拾他便是。 “咳咳……” 李漼一边想,一边咳嗽着,而路岩闻言却继续道: “陛下,朱全忠索要甲胄之事,不若调浙西铁甲五千套北上交付,催促其尽快进攻江都。” “只要包围江都,便能保障漕运通畅,每月最少能北运十余万石粮食进入洛阳。” 路岩的话,让李漼不得不答应朱温的条件,所以他只能摆手道:“传旨,以楚州防御使朱全忠为淮南东面讨贼使,调浙西铁甲五千套,粮万石与之。” “陛下英明……” 路岩开始吹捧,刘瞻与萧沟见状,也只能无奈作揖,高唱英明。 见三人尽皆如此,李漼反倒担心起了自己的天下,不由想到了于琮。 “于相公如今在何处?” 李漼询问三人,路岩不作回答,萧沟与刘瞻则是不假思索道:“于相自守城失利后,便卧于病榻,尚未好转。” “唉……”听到于琮竟然病倒了,李漼只觉得惋惜。 “退下吧。” 他不想继续常议,路岩三人见状作揖,接着退出了贞观殿。 在他们退出后不久,快马开始南下,不到七天时间,朱温便接到了朝廷的旨意。 得到了好处,他当即开始出兵包围江都,黄邺与张归厚分别驻守江都和扬子,同时向黄巢请援。 得知朱温偷袭江都,黄巢气急,只能飞鸽传信给葛从周,要求其继续坚守两个月。 黄巢留兵五千驻守安丰,率军二万五千驰援江都而去…… 这些消息被送抵长安时,刘继隆只觉得关东热闹,但并没有掺和的心思。 “殿下没有东进的心思吗?” 长安汉王府内,返回长安的张延晖好奇询问眼前刘继隆。 刘继隆拿着关东军碟,饶有兴致看着,闻言摇摇头道:“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眼下我军当务之急,是赶紧梳理关中水利,恢复关中生产,以关中为粮仓,邓州为跳板,等待时机东进。” “不过若是秦宗权做出蠢事,吾倒也不介意出兵拿下唐州,彻底掌握南阳盆地。” 刘继隆倒是眼馋唐州,毕竟只有拿下唐州,才能代表他掌握南阳盆地。 只要南阳盆地在手,并好好恢复南洋盆地生产,届时他就能利用淮河攻略河淮南北,彻底切断河北与江南的联系。 “高千里倒是一手好算盘,就是不知道朝廷知不知道他的算盘了。” 刘继隆看到了高骈攻下五州,接着停兵不前的举动,立马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高骈不好对付,尤其是他善于吸取敌军长处的优点,使得他更难对付。 刘继隆虽然不惧他,但也不想看着他发展,所以在察觉高骈意图后,他立马抬头看向张延晖:“去传赵英。” “是!”张延晖不敢耽误,起身便走出正堂,传来赵英的同时,他个人在院中站在,并未走入堂内。 见他如此,刘继隆不免满意颔首,心想他回到中原三个多月,如今终于多了些心眼,十分不错。 “殿下……” 赵英走入堂内作揖,刘继隆见状示意他接过自己手中军碟。 赵英接过军碟,刘继隆也趁他翻看军碟的同时说道:“高骈准备掌握五州,不能让他得逞。” “我们在洛阳安插的那些官员,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搜集些高骈在湖南粮草充足的证据,把证据送往洛阳,交给他们弹劾高骈。” “他既然要待在江南,那就不要插手江北的事情了。” 前面几句话,刘继隆是说给赵英听的,最后一句明显是在说高骈。 高骈打着什么主意,刘继隆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想着依托长江,与自己割据抗衡。 若是时代还是以前,他这套想法,说不定真的能成,可问题在于,刘继隆早就在渝州等处大肆造船,就高骈的那点水师,说是螳臂当车也不为过。 更何况高骈如今年近五十,不知道还有几年锐气可以磋磨。 “末将领命!” 赵英不假思索应下,接着放下军碟,转身急匆匆走出了正堂。 见他离去,堂外的张延晖也走了进来。 不等他坐下,刘继隆便看到了与赵英擦肩而过,大步朝正堂走来的高进达等人。 高进达、崔恕、韩正可、陈瑛、罗隐等十余名官员走入堂内,纷纷对刘继隆作揖。 眼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刘继隆示意他们坐下,接着询问道:“发生何事,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回殿下……” 高进达恭敬作揖道:“于阗、仲云、回鹘、黠戛斯诸国及部落,纷纷派出使者参拜殿下。” “臣以为,于阗与仲云应该是为了试探殿下态度而来,回鹘与黠戛斯则是为了和解而来。” “此外,多康传来消息,尚摩鄢今岁二月病逝于金城,其子没卢丹增即位,并且得到了没卢氏的支持。” “没卢丹增派来使者,希望得到您的准许,进攻苏呲等地。” 几条消息从高进达嘴中传来,对于漠北和漠西、西域的这些国家部落来说,中原谁比较强大,他们心里门清。 如今刘继隆占据关西五道,长安又管不了河朔三镇,只能通过河东来影响漠北,影响力大不如前。 这种情况下,得到刘继隆的支持,远比得到大唐的支持更有用。 “于阗和仲云的事情,吾早已有过了解,只是不知道回鹘与黠戛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刘继隆虚心询问,而此时官员之中的合伊难支走了出来。 他如今挂着礼部侍郎的官职,主要负责漠北、漠西的消息打探。 以他曾经的人脉,想要查明漠北和漠西的事情并不困难,所以在刘继隆询问后,他才果断走了出来。 “殿下,黠戛斯与您交战失利后,可汗不久后死于归途中,诸子开始内斗,漠北乱成一锅粥。” “所谓黠戛斯派出使者,多半是某位王子假借可汗之名派出使者,希望与您和解的同时,得到您的扶持。” “至于回鹘,据臣所知,他们在安西被张使君击败后,除了少量回鹘残部西逃,占据疏勒镇外,其它大部分回鹘人都在碎叶、黄草泊等地与葛逻禄人争夺草场。” “他们应该是想要与您和解,得到您的扶持,继而向西征服葛逻禄部。” 合伊难支将漠北和漠西的事情与刘继隆讲了个大概,刘继隆听后也了解了黠戛斯和回鹘残部的意图。 不出意外的话,历史上黠戛斯似乎也是在李裴罗死后开始内乱争斗,继而造成了漠南漠北几十年的权力真空期。 等黠戛斯结束内乱,契丹却已经开始崛起,黠戛斯干脆与鞑靼部一样,直接投奔了契丹,成为了其附属部落。 至于回鹘,刘继隆记得他们西迁后,似乎与葛逻禄人开始争斗,最后双方实在争斗不下去了,干脆融合一处,组建了一个喀喇汗汗国,俗称黑汗王朝。 当然,其中细节也有可能是刘继隆记错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大差不差。 对于黠戛斯和回鹘,刘继隆都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且他自己也有自信能在有生之年解决西域和契丹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有必要扶持回鹘和黠戛斯,让河中与漠北继续混乱下去,才符合他如今的利益需求。 倒是于阗和仲云的使者可以见见,这两国人口不多,实力不强,自己完全可以利用文化认同和人口迁移的办法将他们同化。 反正有着大唐打下的基础,哪怕西域被吐蕃霍霍百年,大唐打下的基础也能将就着使用,没有必要动兵。 “告诉黠戛斯和回鹘的使者,吾不想与之相见。” 刘继隆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随后补充道: “派人告诉没卢丹增,平白无故的支持是不可能存在的,但互市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尚摩鄢突然就死了,而且死了这么久才派人来告诉自己,没有猫腻,刘继隆是不相信的。 不过他并不在意尚摩鄢的死因,反正吐蕃高原的强盛期已经过去。 哪怕没卢丹增重新统一高原,但随着气候变化,他顶多只能做个依附自己的高原势力,想要回到吐蕃强盛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殿下,要不然还是见见吧。” 高进达觉得直接拒绝黠戛斯和回鹘的使者,似乎有些太过傲慢。 不过对于刘继隆来说,两条内斗的断脊之犬,根本就不值得他支持。 “吾意已决,扶持他部,不如强盛自己,关中、关内的诸多水利,必须加快修葺速度,抛荒的土地也要尽快复耕。” “吾有预感,关东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届时就是我们东进的时候!” (本章完) 第458章 日薄西山(万字大章) 第458章 日薄西山(万字大章) “直娘贼的,老子要二十万,他们就给老子起运五万?!” 汝阳城内,骂声从衙门之中传出,双目赤红的秦宗权,将圣旨撕成了碎片,狠狠摔在了地上。 “五万石粮食,那也就够吃半年,更别说只是起运了!” 坐在衙门内的不少将领开始叫骂,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双目赤红,只有零星几个人眼神比较干净。 眼见众将如此说,秦宗权也不由上了火气。 自从他开始吃人之后,似乎脾气见长,手段也日渐残暴起来。 如今眼见朝廷三番五次不答应自己请表忠武军节度使,他也是怒从心头起,忍不住道: “直娘贼,他们不给老子节度使,老子就自己抢!” “使君不可!”听到秦宗权这么说,两名都将先后站了起来。 秦宗权恶狠狠看去,看清两人面孔后,忍不住道:“鹿晏弘、韩建,你们也想忤逆老子?”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皱眉,对于秦宗权直呼其名的行为很厌恶,但却不得不表态。 “使君,我军即便要夺下忠武,也不是现在出兵。” “现在朝廷和黄贼虽然还在争斗,但毕竟没有分出胜负,朝廷和黄贼没有太大死伤,这时候出兵,如果朝廷调大军来围剿我们,亦或者让刘继隆攻打我们,那就不妙了。” “更何况我军粮草不过数千石,如今贸然攻城,必然粮草不足,不如等朝廷将粮食运抵,到时候再攻打忠武也不迟。” “没错使君,不如暂且等等,等朝廷把粮食运抵也不迟。” 鹿晏弘与韩建,是忠武军中不吃人口的少数人,他们可不想到时候没有粮食吃,被逼得吃人。 吃人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也都看到了。 昔日的同僚,一个个牙龈萎缩,双目发红,活脱脱的尸鬼。 真让他们变成这副德行,他们宁愿叛逃。 “好,就算汝二人说的有理,但汝二人驳斥老子,动摇军心,如今夺汝二人兵马,罚汝二人驻守唐州,可有怨言?” 秦宗权知道鹿晏弘、韩建不喜欢自己下令吃人,心里早就看二人不顺眼。 如今机会上门,他自然不会放过。 鹿晏弘与韩建闻言脸色难看,秦宗权却不假思索的看向自己左首第一大将:“孙儒,好生操训两位都将的兵马。” “末将领命!”双目赤红的一名都将起身应下,随后还用挑衅的眼神看向鹿晏弘与韩建。 两人心底升腾火气,但眼看局势不利于自己,只能咽下这口气。 待到常议结束,二人明面各自离开衙门,等到翌日被秦宗权调往蔡州路上,却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直娘贼的,有粮食不吃,要去吃人肉,狗牲畜!” “哼,让他打,届时朝廷震怒,他必定受难!” 二人并驾齐驱,身后跟着数百牙兵,这些牙兵都是抗拒吃人肉的忠武军牙兵,被秦宗权趁此机会,尽数赶了出来。 “唐州百姓逃的逃,被杀的被杀,根本没有多少人,你我前往驻守唐州,实际上就是空城。” 韩建主动对鹿晏弘说着,鹿晏弘自然知道唐州不是好地方,但他也知道这是对他们来说,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唐州确实是鸡肋,但只要找对了买主,一样能卖个好价钱!” 鹿晏弘的话令韩建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把唐州献给刘继隆?” “刘继隆?”鹿晏弘皱眉,他本是想把唐州卖给朝廷的。 “你莫不是想要卖给朝廷?”韩建见他脸色不对,立马劝解道: “唐州卖给朝廷,且不提朝廷会给你我什么赏赐,单说朝廷如今日薄西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崩塌。” “关西刘继隆如旭日,趁此机会将唐州献给他,他肯定会重赏你我。” 鹿晏弘被韩建说动了,但避免秦宗权报复,他还是谨慎道: “唐州还有其它人的兵马,单凭你我怕是不足。” “不若等到秦宗权那老狗进犯陈州、许州,我们再私下联络刘继隆,届时刘继隆便能光明正大攻入唐州,你我赏赐必不少。” “好!”韩建不假思索应下,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个残暴之人,但和秦宗权一比,他顿时觉得自己正常许多了。 跟随秦宗权,他真怕哪天自己被发了疯的秦宗权丢到鼎内煮食。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抖动马缰,跟上了鹿晏弘的脚步。 二人渐行渐远,朝唐州赶去。 与此同时,秦宗权也听从二人建议,老老实实的奏表洛阳,对朝廷一顿吹捧。 李漼眼见秦宗权老实下来,这才派人运送粮草南下蔡州,而此时淮南的战事也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黄巢率军赶赴江都,包围江都的朱温得知消息,连忙撤回高邮。 对此,黄巢并未放过他,而是调黄邺率军出江都,指挥大军追击朱温向北而去。 双方在下水溪交战,朱温且战且退,最后丢下近千尸体才退回了高邮。 黄巢不甘心,当即率军开始猛攻高邮…… “杀!!” “放箭!” 八月末梢,运河升腾的浓雾将整座高邮城笼罩起来,数万齐军如白色浪潮,层层递进。 浓雾中,诸如吕公车、云车、巢车等攻城器械宛若怪物般冒出,通过壕桥来到高邮城下,发起猛烈的撞击。 “砰——” 当攻城器械抵达城下,无数齐军发起了冲锋,宛若钱塘浪潮那般,好似要一口气摧毁高邮城。 “直娘贼的,真当某朱三怕你黄巢?!” 城楼前,朱温咬牙戴上铁胄,振臂高呼:“守住高邮,每守住一个时辰,每人发粮一斗!!” “呜吼!!” 乱世之下,粮食远比黄白之物更为动人。 朱温的军令下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随着旗兵的奔跑呐喊,响彻了高邮城头。 六千多改旗易帜的兵卒,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力。 眼见攻城器械碰撞上了那高不过二丈的高邮城,黄巢策马来到阵前,只觉得高邮城头的“朱”字旌旗十分刺眼。 “传旨,先登者,拔擢六级,赏钱三十万!!” 黄巢旨意下达,无数快马携带旨意穿梭在各军之间,将旨意传遍了三军。 “呜吼!呜吼!呜吼……” 霎时间,齐军将士如打了鸡血般,原本隐隐变颓的攻势,骤然崛起。 “砰——” “放箭!!” 云车拍下的云梯击碎高邮城那夯土筑成的女墙,无数齐军将士发了疯般沿着云梯攻城。 守城的朱温、朱存两兄弟宛若救火队员,不断指挥着三军死守还击。 “额啊——” “杀!!” 第一波攀上城头的齐军士卒尚未站稳,便被滚沸的金汁浇透面门,焦糊皮肉黏在甲胄和战袄上,惹得人发出凄厉如炼狱厉鬼的惨叫。 高邮城不断坠下尸体,护城河内更是漂满浮尸。 三万齐军将高邮城四面包围,四面同时发起进攻。 饶是朱温足够骁勇,却也在齐军发了疯般的强攻下手上,眉骨豁开血口,视线所及尽是扭曲人脸。 这一刻,人远比炼狱中的厉鬼还要恐怖…… “直娘贼!直娘贼!直娘贼!!” 他咆哮着扯下残破披风,转瞬间缠住金瓜锤的锤柄,顾不得靴底满是黏稠的血浆,咬牙继续发起了冲锋。 “杀——” 齐军第一波的进攻还未消退,第二波进攻便接踵而至,根本不给朱温任何反应的机会。 数量翻倍的齐军开始登上城头,五官狰狞的跃下女墙。 不等他落下,朱温率军赶到,手中金瓜锤猛然砸向其面部。 “嘭!!” 铁锤砸在其脸上的瞬间,血沫在充满雾色的空气中炸开,颧骨发出熟透南瓜被踩爆的闷响,鼻梁软骨瞬间碎成齑粉。 受击者半张脸如同融化的蜡像向下塌陷,喉管里溢出的惨叫被锤柄顺势“捅”进咽喉,化作血泡破裂的咕噜声。 “直娘贼的,某就是朱三!斗大头颅谁来取!!” 朱温拔出金瓜锤,朝着四周跃下的齐军兵卒不断挑衅。 此时他身后的兵卒也追来,纷纷将他护在中间。 “杀——” 原本还因他勇武而迟疑不前的齐军将士,此刻纷纷卯足了力气杀来,而朱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比起三五成群的齐军,朱温身旁的将士开始结阵冲杀,将这些没有第一时间结阵的齐军将士屠戮殆尽。 惨烈的厮杀从日上三竿杀到黄昏,等齐军如潮水退去时,朱温两只手的虎口已然崩裂,血痂成块,手指不知抽筋了多少次,此刻还在机械般的抽搐着。 饶是如此,他依旧扶着女墙爬了起来,目光从两侧马道上的无数尸体,缓缓看向了城外。 齐军在后撤,代表黄巢的大纛却在猎猎作响。 “黄巢……” “朱三……”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念出了对方的称呼,不同的是,朱温脸上是一种痛快,而黄巢脸上则是难堪。 “若非陛下您收留,这朱三俩兄弟哪有如今的富贵,他们竟然背叛陛下,臣明日愿亲率三军,拿下高邮城!” 萧邺与张归厚站在黄巢身侧,拱手请令,言之凿凿。 面对二人的请令,黄巢沉着脸,眼神死死盯着那被鲜血和尸体染红大半的高邮城。 原本的少年娃娃,如今也成了让他都感到棘手的对手。 当然,比起这点,他更在意的还是朱温为了前途,果断抛弃自己,改旗易帜的决绝。 这样的人才是最恐怖的,因为他可以为了前途,对身边所有人痛下杀手。 如果可以,黄巢很想在这里把朱温收拾掉,但从今日敌我双方的死伤来看,他想拿下朱温也绝不容易。 “清点死伤!” 黄巢调转马头回营,将打扫战场和清点死伤的事情交给了黄邺与张归厚。 在他离开的同时,谢瞳也走上了满是鲜血的城头,寻到了正在被医匠治疗的朱温、朱存俩兄弟。 “如何?” 朱温瞧见谢瞳,便忍不住朝他询问了起来,而谢瞳则是不急不慢作揖道: “明公放心,城中柴火粮草足够两月所用,快马也在齐军围城前冲出了包围。” “眼下运河刚刚复通五日便再次被截断,而黄巢率主力前来,其它地方必然空虚。” “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朝廷……” 谢瞳的话让朱温忍不住露出笑容,但身上的伤势却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好好……没了运河,加上黄巢这狗辈在高邮,朝廷与江南的联系再次被切断,那些世家名门必然会急得跳脚,哈哈哈……” 朱温爽朗笑着,旁边的朱存不解,忍不住道:“三郎,这才第一天,我们便死伤不下千人,继续下去,我们还能坚守几日?” “哼!”朱温冷哼,咬着牙道:“我们死的人不少,他们死的更多!” “只要扛过头三天,某倒要看看这黄巢还能在城外待到什么时候!” 朱温的话不假,因为随着营内清点,黄巢这才发现自己麾下兵马死伤的数量远超自己的预估。 朱温死的只剩五千余人,而黄巢则是连追带打的战死五千余人,负伤千余人。 原本联合江都方面而组成的三万兵马,眼下只剩两万四千余人可调上战场。 如果黄巢真的想要攻下高邮,恐怕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 不过想到朱温背叛自己,导致自己陷入被动的事情后,黄巢再度咬牙下旨。 “传旨,先登者,赏钱五十万,拔擢五级!” 五十万钱,折色五百贯,已然是笔不小的数目了。 至少对于普通的齐军将士来说,这是他们需要奋斗二十几年,才能得到的财富。 因为他的旨意,原本略微低迷的齐军,再度高昂了起来。 不过此刻高邮城的朱温,也依旧按照白日的承诺,给每个活下来的将士,发放了整整六斗粮食,并提供了足够的柴火,甚至下令宰羊五十只,宰牛三头来犒军。 米肉的香味,使得城内兵卒忘记了今日的惨烈,每个人都大口往嘴里塞入米饭与牛肉。 比起他们,由于淮南被彻底打烂,城外根本找不到补给的齐军,便只能吃着菜干和米饭,以及少量河鱼。 两军还在高邮对峙,而谢瞳派出的快马,却趁夜将消息送抵了泗州。 泗州的曾元裕得到消息后,当即派遣快马赶赴寿州。 翌日正午,在朱温和黄巢厮杀的时候,康承训才姗姗知道了黄巢东救江都,并包围高邮的事情。 眼见寿春猛攻不下,康承训干脆分兵,以王铎率军一万进攻安丰,李克用依旧率领精骑为寿春、安丰两支大军放哨。 消息传至洛阳时,已经是九月初三,而此时的李漼身体情况也不容乐观…… “噼里啪啦……” 九月的洛阳并没有那么寒冷,可贞观殿内的香炉却点燃了篝火,宫室的火墙也烧起了木炭。 此刻的李漼躺在榻上,中间用屏风隔开,路岩等人隔着屏风为李漼奏表时局。 “陛下,运河复通不过五日便被切断,眼下当务之急,必然是以恢复漕运为首位。” “河南道除陕虢、齐鲁之地外,其余各州县不是遭遇兵灾,就是因为人口逃难而抛荒。” “仅凭河东与河南、江陵府的赋税,朝廷根本无法维持如此多的兵马去围剿黄贼。”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抽调昭义、义昌、义武及河阳等处兵马南下,由曾元裕统帅,与楚州朱全忠里应外合,将黄贼击退逼离运河附近。” 路岩恭恭敬敬的禀报,不多时屏风内也传来了李漼略带疲惫的声音。 “刘相、萧相,今岁北方还能收上来多少赋税。” “这个……” 二人对视,接着开始盘算起来,良久后才给出大概的情况。 “回禀陛下。”萧沟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绪后说道:“以夏收情况来看,朝廷秋收最多能从江陵府及山南东道诸州,以及河南、河东等处征纳钱粮四百万。” 四百万钱粮听着很多,但其中以河东粮食居多。 河东为陆路,想要北粮南运,必然会出现不少问题,单路上的损耗就能让朝廷肉痛一阵。 只是朝廷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哪怕道路再怎么遥远,但总比没有强。 “四百万……” 李漼的声音传来,似乎在感叹。 不等萧沟等人回答,却听到李漼继续道:“若是江南钱粮北运,又能凑出多少钱粮?” “应该不少于三百万。”萧沟推测说着,但这个结果却让李漼叹了口气。 关西五道丢失后,哪怕是正常光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十个道,能缴纳的钱粮也不会超过一千二百万折色。 如今河南、淮南被打烂大半,本来就产出不了太多钱粮。 有些结果,李漼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觉得好好的大唐,经自己折腾后,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不由感到了后悔。 “楚州之事,便交由诸位处置吧,朕乏了……” 李漼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催促南线战事。 路岩三人感到诧异,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沉。 “臣等告退……” 三人怀揣沉重心情离开了贞观殿,各怀心事。 待他们离去后,田允才从屏风内走出,确定他们离开后,这才返回了屏风背后。 此时的李漼,整个人靠在榻上,身体消瘦,但面部浮肿发油,流汗如浆。 “陛下,都退下了……” 田允压低声音,李漼却麻木的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 他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色,哪怕不通医术的人都能看出,此刻的他,身体已然不行了。 “陛下……” “朕乏了。” 田允试图说些什么,但被李漼打断了。 无可奈何,田允只能颔首退下,而李漼则是眉头紧皱,略微痛苦的躺下,接着闭上了眼。 粗重的喘息声在殿内回响,而退出宫殿的路岩三人,此刻也撞见了带着诸多皇子前来的同昌公主李梅灵。 “参见诸位殿下……” 三人不敢怠慢,恭敬行礼。 李梅灵颔首示意:“三位相公有礼了。” 她客套一句,接着便带着身旁十三四岁的少年与其它几名七八岁大小的皇子往贞观殿走去。 等待他们走远,萧沟目光投向那相较年长的少年:“那位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自然。”路岩与刘瞻点头回应。 曾经的魏王李佾,如今成了大唐太子,但以他刚才表现来看,确实不似人君。 三人尽皆皱眉,而后转身离开了宫城。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快马自洛阳疾驰而出,而城外的耕地上只有青黄不接的作物,远远还没到收获的时刻。 这并非是气候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唐廷收复洛阳太晚,加上洛阳地区百姓被齐军大肆屠戮,导致耽搁了播种,就连收获都只能向后延伸。 相比较青黄不接的洛阳,此时的关西大地却因为秋收而热闹非凡。 “簌簌……” 重阳时分,当秋阳斜照在关中平原的万顷粟田上,金浪翻涌,穗芒如万千银针闪烁。 铁质的镰刀,毫无阻碍的将粟秆割断,空气中散发的粟香,竟比熏香还令人沉醉。 长安城外,百姓们赤着脊背收割作物,熟练的捆扎粟垛。 他们将三指粗的草绳甩得啪啪作响,成捆的粟秆砸在牛车木板上扬起细碎金尘,令人陶醉。 “称重!” “回殿下,此批粟米重一百五十二斤六两三分……” 官道上,当身着布衣的刘继隆将沉重的搭斗(农具)放下,两名官吏便指挥几名青壮开始为搭斗称重,并为搭斗去重后,得出了粟米的重量。 “不愧是殿下,竟收得一百五十余斤粮食。” “定是上苍看到殿下亲自收割,这才降下丰收……” “殿下洪福齐天……” 官吏报数后,四周不少身穿布衣的官员便开始了吹捧。 对此,刘继隆则是看向他们,摇头教训道:“今日是重阳祭秋,各自忙活清楚,好早些回去。” 重阳节起始于上古,普及于西汉,鼎盛于唐。 这种日子里,衙门的人通常要组织祭拜天地祖宗,感激秋季丰收的祭祀活动。 为了让百官有参与感,刘继隆下令长安城内所有官吏都换上布衣,根据年龄和身体状况,给他们布置了三分地到五分地不等的任务。 至于他自己,为了起到表率作用,他独自收割一亩粮食,这才有了刚才亩产一百五十余斤的收成。 他这一亩地的活都干完了,结果许多官吏连手上三分地、五分地的活都还没干完,显然没少偷懒。 对此,刘继隆倒是懒得理会他们,他此刻正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关中的亩产产量。 他从官员手中接过刚刚登记好的文册,稍微翻看几页,便得出了结果。 关中肥沃不假,但由于唐廷的无能治理,致使关中水资源被豪强垄断,引致耕地面积大减,继而导致关中粮产不足。 豪强垄断水资源,结果又无力修葺,朝廷又得不到好处,继而不想修,所以导致关中明明肥沃,但抛荒的土地却越来越多。 如今刘继隆下令修葺龙首渠、郑国渠等河渠,大力开垦关中抛荒土地,虽说恢复了不少荒地的生产,但亩产却高低不平。 “下田亩产不过百斤,中田百二十斤,上田不过百四十余斤。” 眼见高进达他们干完活走来,刘继隆示意他们翻看文册,同时解释了起来。 在没有化肥,甚至连水利都刚刚满足耕种条件的局面下,耕地的产量令人咋舌。 “今年必须尽快把各处河渠修好,来年便可以播种产量更高的水稻了。” 比起亩产不过一石的小麦和粟米,亩产二石的水稻,无疑更为诱人。 若非河渠荒废,关中百姓也不会舍水稻而种粟麦。 汉唐包括宋代的关中、陇右及河西部分地区都能种植水稻,但到了元明就比较困难了。 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全球降温带来的影响,还有西北水资源变少的原因。 如今关中可以种水稻,刘继隆自然要好好利用这个条件。 “臣等领令……” 高进达翻看粮册过后,连忙作揖应下此事,而刘继隆也再三叮嘱,这才放心坐到了官道旁的凉棚下。 张延晖分到了五分地,加上他干活很快,所以速度并不慢。 刘继隆才坐下,他便前往河边洗漱了一番,接着走到了凉棚下。 “殿下,这是张都督送来的奏表和文册,多半是嶲州和会川的图籍!” 张延晖眼神不错,在众多奏表中找到了张武的那份,看标签,明显是刚刚才送到的。 刘继隆接过将其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张武的奏表。 其中内容不多,主要是讲解了收复嶲州失地,拿下会川城后,祐世隆组织五万兵马试图夺回会川城,但再次被张武击退。 嶲州与会川城的人口土地图籍已经登籍造册,丈量厘清了,故此送抵长安,供刘继隆过目。 看完奏表,刘继隆将图籍打开,很快便得知了嶲州和会川城的情况。 “嶲州此前好歹也是人口大州,加之此地拥有平原,本该富庶才对。” “只可惜人口尽皆被南蛮掳掠到了阳苴咩城(大理)和拓东城(昆明),如今竟然只剩三万余口诸蛮。” 刘继隆唏嘘说着,毕竟嶲州拥有安宁河平原,开元年间更是拥有近二十万人口。 时过境迁,如今百年过去,人口只剩三万多,根本支撑不起安宁河平原的上百万亩耕地。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张延晖吩咐道:“兴元府安置的百姓也差不多了,后续若是还有流民进入,便将他们往西川安排,同时将雅州等地的百姓往嶲州安排。” “凡是愿意举家迁往嶲州的百姓,每户发田五十亩,另发耕牛两头。” “是!”张延晖应下,心里不由感叹刘继隆的大手笔。 与此同时,刘继隆眼见张延晖将此事操办,当即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政务。 两个时辰后,随着官吏们终于劳作好,刘继隆这才在他们集结入班后走出凉棚。 面对前后延绵数百步,多达三千多人的官吏群体,刘继隆没有说太多废话,直接看向高进达。 “敕令,今日劳作者,尽取劳作粮食回府,另外从每人袋中取米一粒,用于祭祀天地。” “臣领敕令……” 高进达倒是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下达这种敕令,更没想到他应下后,刘继隆仍旧不放心对他道: “作物要依照市价买走,绝不可让百姓吃亏。” “臣领令。”高进达连忙应下,他清楚刘继隆对百姓有多看重,自然不敢怠慢。 二人的举动被前排的官员们看在眼中,不多时随着敕令下达,他们这才知道了刘继隆的意思。 粒粒皆辛苦只是一句话,但若是身体力行的收割了作物,并亲自品尝了经过自己劳动收获的作物,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尽管这种做法,不可能让每个人都能感受百姓的不容易,但只要有少数人能感受到,那刘继隆的目的就达到了。 反正都是祭天,身体力行的秋收祭天,远比摆个三牲五畜更有诚意。 做完这一切,刘继隆便遣散官吏,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返回了长安城。 经过两年的时间,如今的长安城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城内的屋舍被推倒重建,虽说无法做到像狄道那样的家家居住砖瓦房,但起码已经进步为了泥瓦房。 街道上铺设了砖块,比起曾经的夯土路,要更为整洁、坚固。 大灾之下,为了让灾民有条活路,以工代赈便是最直接的手段。 看似浪费的砖瓦,实际上都代表了一条条产业链,代表了灾民的家家户户。 按照刘继隆定下的以工代赈标准,加上关中和关内的粮价,基本上一个壮劳力的工钱,就足够五口之家维持生存。 如今灾情虽然过去,但渭北的矿区和矿场,还有许许多多的砖瓦窑都保存了下来。 不过代价就是府库被不断掏空,收入增加的同时,开支也不断增加。 “今岁秋收,所入钱粮应该不少于千万,希望能达到一千二百万吧。” 望着长安城内,那些笑容洋溢的百姓,刘继隆略带希望的说了起来。 与他同乘的高进达闻言颔首,接着说起了关东的事情。 “殿下,河淮如今已经陷入僵持,不过就局面来看,朝廷依旧占据上风。” “若是朝廷赢了,您所说的机会,还能出现吗?” 高进达不是怀疑刘继隆的判断,他只是担心变数太多。 对此,刘继隆却不假思索道:“机会不会变,洛阳那边的消息不会出错。” 见刘继隆如此笃定,高进达缓了一口气,而刘继隆也接着话题说道: “机会若是来了,钱粮务必要跟上。” “为了修葺关中河渠堰堤,赈济受灾百姓,府库中的钱粮已经了七七八八。” “今年秋收后,你趁农闲征募十万民夫,调十万辆挽马车,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前往南阳县。” “南阳的粮仓,吾已令挈彪(李阳春)扩修数月,足够存入五十万石粮食。” “你从长安起运七十万石粮食往南阳去,沿途损耗必然不少,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半月,能运抵四十万石就足够。” “四十万石,也足够十万大军出关作战数月了。” 刘继隆不放心的安排着,高进达却开口道:“殿下不用担心,臣此前便将商州官仓扩修,并存入了二十万石夏粮。” “且商州安置流民不少,倒是可以借助以工代赈的机会,让百姓帮我军运粮前往邓州。” “南阳的粮仓必定能填满,此外邓州其他几个县的粮仓,应该也能填满。” “眼下臣所担心的,主要还是逃卒的事情……” 高进达主动提起逃卒的事情,并且不等刘继隆开口,便主动说道: “河陇出身的兵卒,大多都忍受过疾苦,鲜少有逃卒。” “不过剑南道、山南西道和京畿道招募的兵卒,许多都无法接受调任,更不要说出关征战了。” “眼下仅仅只是调任,每个月都有二百多名逃卒,若是真的东征,恐怕逃卒还会更多。” “臣建议,东征兵马,应该还是挑选河陇弟兄最好。” 高进达没有什么私心,实在是诸道兵卒的逃军风气太盛,刹都刹不住。 相比较他的担心,刘继隆反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主动为高进达宽解道: “自古以来,逃卒之事屡禁不绝,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军二十六万,每月逃卒不过二百余名,这并不算多,毕竟诸道兵卒心性不够坚韧,若非我军开办扫盲,这个逃卒数量或许还要翻五六倍。” “眼下逃卒只不过每月二百余,吾已经十分满意了。” 刘继隆这话还真不是假话,毕竟他前世看过不少逃军的档案,清楚知道逃军这种事情是无法杜绝的。 别说他麾下这支简单扫盲的军队,便是现代军队在战场上的逃军数量都不少。 二战结束后,许多军队甚至会出现一年逃亡两三万人的情况。 毕竟争斗跟战争完全是两回事,除非像河陇老卒那种,有过数十年如一日的压迫和不断争斗的经历,不然逃亡是很正常的。 “唉……” 高进达显然还是乐观不起来,刘继隆见状轻笑,随后对高进达说道: “这些事情,你不必太过烦扰,倒不如好好竖起耳朵,听着吾接下来的安排。” 高进达闻言打起精神,专心道:“请您示下……” 见他如此精神,刘继隆主动说道:“吐蕃虽说内乱,且吾亦觉得没卢丹增无法再恢复吐蕃强盛,但必要的手段还是要施展的。” “殿下想怎么做?”高进达沉着询问,刘继隆则是趁机看向车外。 高进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佛塔高耸,铜铃摇晃…… “想要剪除吐蕃人的血性,用佛法来影响他们是最好的。” 刘继隆缓缓开口,接着不等高进达话音落下,刘继隆便继续说道: “吾想请敦煌的悟真大德来到长安,与他详细讨论如何在吐蕃弘扬佛法。” 悟真,这是刘继隆前世今生中,为数不多佩服的大德高僧。 选择他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品德高尚,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敦煌僧人在整个吐蕃和西域都颇具影响力。 如果能扶持没卢丹增统一吐蕃,同时派遣悟真和敦煌及关西五道的僧人一同前往吐蕃传播佛法,那无疑能彻底从文化和宗教上将吐蕃弱化。 如今关西五道有大小佛寺数百座,僧人两万余人。 刘继隆没有动他们,不是他对僧人多么尊敬,而是他需要这些人去西域和吐蕃发光发热。 大食的宗教,已经在河中地区扎根百年,葱岭以西的许多佛国和中立国,眼下都受到了影响。 刘继隆可不准备让大食的宗教继续东扩,形成千百年后的那番局面。 道士他不太敢用,毕竟道士自古不是好相与的,从汉末黄巾起义和五斗米教开始,他们隔三差五就带头造反。 更何况李唐虽然尊道,但道统在中晚唐确实发展的不行,让他们去西域和吐蕃与大食教统争斗,还真不一定能成。 相比较之下,佛教能在后世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在传法这点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只要自己能把中原的僧人都赶到西域和吐蕃去,汉人在西域和吐蕃的影响力就会不断扩大,这有助于日后刘继隆掌控吐蕃和西域。 至于这些僧人愿不愿意去,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若是殿下您邀请,悟真大德必然会赶赴,但传法吐蕃……这能行吗?” 高进达自然知道佛法在吐蕃有多盛行,要不然也不会让吐蕃贵族连续两次“禁佛”。 但正是因为吐蕃贵族两次禁佛,所以他觉得这些贵族对于佛法已经有了防范,刘继隆的想法不一定能成功。 对此,刘继隆虽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很有自信。 “没卢丹增需要我们的扶持才能结束吐蕃的混乱,而且他也需要人来支持他,宣传他的正统性。” “逻些城的那些人是不会承认没卢丹增的,但悟真大德他们不同。” “他们在奴隶中颇具声望,只要有没卢丹增的支持,大批的奴隶都会尊崇他们。” “兵马加上佛法,吾不信逻些城的那群人能掀起什么浪。” 刘继隆这话把高进达的担心给塞回了肚子里,毕竟“拳头加道理”的组合,他也是第一次见。 如果按照刘继隆说得来,那些两次试图禁佛的贵族,还真掀不起什么浪。 想到这里,高进达擦了擦额头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冷汗:“此事还需要借殿下手书一用。” “已经备好了。”刘继隆桌上拿起了一封手书。 高进达接过手书,硬着头皮说道:“臣也只能试一试,希望殿下不要抱有期望。” 刘继隆闻言嘴角上扬,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此事绝不会出问题,放心吧。” 在二人决定以兵马加佛法来影响高原和西域的时候,马车也渐行渐远,最后转入了宣阳坊内…… (本章完) 第459章 命在旦夕(万字大章) 第459章 命在旦夕(万字大章) “放!” “嘭嘭嘭——” 九月中旬,在关西百姓庆贺丰收,刘继隆忙于布局吐蕃的同时。 随着黄巢死磕高邮,压力骤减的康承训开始主动分兵进攻安丰,而王铎也并未让康承训失望,很快便拿下了只有五千人驻守的安丰城。 安丰被拿下后,康承训一边留兵三万继续围攻寿春城内的葛从周,一边派兵试图深入庐州,收复合肥。 后方的急报纷迭而至,使得原本还决心拿下朱温的黄巢,不得不在半个月的强攻后,回撤到了运河西岸。 好在朱温已经遭受重创,短时间无法威胁江都,所以他在留下黄邺和张归厚驻守江都后,当即率兵二万,回援庐州。 “直娘贼的,这黄二郎再不走,某便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战后的高邮城残破不堪,身为主帅的朱温都身上裹满了纱布,更别提其它人了。 他坐在衙门内,语气不忿的看向谢瞳:“朝廷说好调兵驰援,结果某坚守高邮大半个月,连援兵的影子都看不到。” “直娘贼,这狗脚朝廷办事如此拖沓,也难怪能让黄二郎打入洛阳。” 面对朱温的这番话,谢瞳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朱温需要发泄,所以他顺着朱温道: “眼下我军死伤大半,一万两千兵马中,除了海陵和宝应驻扎的四千新卒得以保全,老卒只剩不到三千二百人。” “若是黄贼继续围攻下去,最多半个月,这高邮城便要陷落。” “好在天命站在明公这边,如今我军虽然遭受重创,但这半个多月的坚守也不是全无收获。” “明公以一己之力拖住黄巢数万大军,这份功劳,怎么说也能换个不错的官职。” 谢瞳说罢,当即又继续说道:“此外,我军坚守城池期间,俘获贼军甲胄四千四百余套,算上我军阵殁将士留下的甲胄,稍微修复过后,便有近八千套甲胄可供使用。” “明公眼下可以部卒死伤过多为由,扩招兵马,编兵二万。” “二万?”朱温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接着说道:“某麾下只有七千余兵马,其中披甲不过八分。” “按照先生的意思,某可以再招募一万二千多兵马,补足两万人,但这多余的甲胄只有八千套,二万兵马披甲亦不过七分,倒不如编兵一万三,满甲十分。” 见朱温这么说,谢瞳轻声笑道:“明公所说不假,但我军出了这么多力,朝廷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某明日亲自前往朝廷请表,届时必定能为明公讨得好处。” “好!”听到谢瞳愿意亲自走一趟洛阳,朱温忙不迭应下,心里也不免升起了期待。 只是这份期待没有升起多久,朱温便想到了如今黄巢面临的困境,不由询问道: “某在这高邮,最少宰了黄二郎麾下近万兵马,不说使他实力大损,但起码也折损了不少。” “这黄二郎死伤如此,朝廷又调兵继续南下,他会不会挡不住朝廷,败殁于淮南?” 朱温之所以这么询问,倒不是关心黄巢生死,而是担心黄巢死了,朝廷不再倚重自己。 要知道他能得到这么多钱粮,究其原因就是他掌握了扬州段的运河,能坐享其成的从江南物资中抽取钱粮。 若是黄巢败亡,那朝廷肯定不准许自己继续在扬州待着,那他肯定要被调换他处。 没了扬州,他可就享受不到这种钱粮不缺的待遇了。 对于朱温的担忧,谢瞳笑声爽朗:“明公放心,黄贼虽受创,然实力尚在。” “若只是康承训所率兵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讨灭黄贼。” “某如今最为担心的,还是按兵不动的高骈。” “高骈?”朱温沉吟,颔首道:“某虽不曾与他交手,然从黄揆、尚让败退岭南、湖南来看,高骈所部必然精锐。” “这高骈都如此精锐,那屡次击败高骈的刘继隆,岂非难以阻挡?” 朱温的话,赢得了谢瞳的赞赏:“明公说的不错,当今局势,刘继隆确实强横。” “不仅如此,最主要的还是刘继隆按得住性子,竟然借助旱灾与朝廷和解,洗脱其罪臣嫌疑。” “不过争雄天下,不仅仅要看一点,而是要看明全部。” “若是明公只有万余兵马,一州之地,某自然会劝说明公归顺刘继隆、高骈之流。” “可如今明公屡建大功,只要某前往洛阳操作得当,兴许能为明公讨得好处。” “明公若有数州之地,数万兵马,那至少也能割据一方。” “如今高骈老迈,刘继隆虽值壮年,却不如明公年轻。” “只要明公耐得住性子,说不定也能成就大业……” 原本谢瞳是不看好朱温能成就大业的,但架不住朱温这几个月的表现着实抢眼。 尤其是这次依托高邮小城,竟然挡住了黄巢数万兵马轮番强攻,更是让谢瞳对朱温平添了几分信心。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所谓大业似乎也不是触碰不得。 “有先生此言,某心里底气便更足了!” 朱温听着谢瞳竟然拿自己与高骈、刘继隆相比,不免心怒放。 谢瞳见他释怀,当即便作揖道:“明公,某明日前往洛阳,需要带足金银,以此才能帮助明公。” “先生若有所需,但且拿去!”朱温大手一挥,爽快的准许了。 他心里十分清楚,朝廷肯定不会让他长久占据扬州的,以扬州换一个位置不错的地方,这倒也不错。 “既然如此,那某先行告退……” 谢瞳眼见朱温如此爽快,心里也不免感叹自己没有跟错人,作揖过后便退出了衙门。 翌日,谢瞳带着五百兵马和一千民夫,乘坐高邮城外的舟船北上。 他敢于如此大张旗鼓,主要还是因为黄巢在高邮耽搁了太久,康承训和曾元裕、王铎三人齐头并进,如今除了江都、扬子段的运河还掌握在黄巢手中,其余河段的运河都在朝廷手中。 正因如此,谢瞳北上一路畅通无阻,而康承训和王铎、曾元裕三人也在不断向南猛攻。 申州、光州得以收复,黄巢只剩下庐州、舒州、滁州、和州及半个扬州,以及孤悬唐军包围圈中的寿春城。 九月十八日,黄巢率军撤回庐州合肥,挫败王铎先锋,官军阵殁三千余,王铎撤回安丰。 眼见黄巢不好对付,退回安丰的王铎便与康承训商量,调李克用南下安丰。 随着李克用率领三千代北精骑到来,王铎重拾信心,二次进攻合肥。 这次有着李克用的开道,王铎所率八千步卒和两万民夫没有遭遇任何问题,兵锋直抵合肥城下。 留守合肥的孟楷,早已趁着葛从周拖住康承训得同时,将庐州境内的秋粮抢收一空。 不仅如此,他还在合肥城内备足了足够的柴火和草垛。 合肥城经过黄巢下旨扩建,此时城墙周长足有八里,城高二丈,墙基垒砌石块,组组高六尺有余。 六尺墙基之上,虽然依旧是夯土城墙,但城墙厚足四丈,高三丈,能够同时行驶五辆马车,更别说让兵马疾驰了。 “这合肥不好打,黄贼收割了秋粮,城内大部分都是兵卒家属,兵卒必然心生死守之志。” “贸然攻打合肥,必然损兵折将,唯有包围才能降低死伤。” 合肥城外,王铎在马背上与李克用商量着如何攻打合肥城,但他也知道李克用麾下都是骑兵,攻城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主动。 他与李克用商量,主要还是想让李克用防范黄贼突袭,毕竟塘骑放哨的范围比步塘要多,传递消息的速度也更快。 “使君放心,有某麾下精骑在此,贼军必不敢野战!”李克用自信说着。 他麾下三千代北精骑在这淮南之地,不敢说绝对无敌,但起码不会犯些低级错误。 只是为王铎本部兵马放哨,等待康承训南下,这点问题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好!”王铎见他如此自信,不由抚须看向四周,目光也投向了距离此处数里外的一座小山,接着身后左右兵马使:“那座山叫什么,可有水源?” “回禀使君,此山为大蜀山,山上有水源,山脚已不缺水。” 左右兵马使的回答让王铎十分满意,于是他指着大蜀山道:“既然如此,便依托此山扎营。” “是!”左右兵马使尽皆作揖,随后开始安排民夫为三军扎营。 与此同时,他们的行动也被驻守合肥的孟楷看在眼底,而孟楷见他们从容扎营,当即冷笑: “直娘贼,还真以为陛下惧怕你们这三千胡杂?” 孟楷看向身旁,对其中一名都将示意道:“派人走地道送出消息,” “末将领命!”都将应下,随后派人前往合肥城内地道,走地道走向东出城二里后,在一荒败村落中牵马疾驰向东而去。 快马疾驰不过两个时辰,东南方向很快就出现了一座座山峰。 浮槎山,这是大别山余脉之一,呈东北向西南走向,长五十余里,距离合肥也不过五十里。 随着快马进入浮槎山范围,他很快便穿梭向南行走,并见到了许许多多塘骑和塘兵。 在塘骑和塘兵的检查下,他被带往南边的丘陵,并在此处看到了延绵数里的齐军营盘。 不多时,他便被带到了牙帐,而帐内坐着黄巢、赵璋、李罕之等人。 “唐军来了多少兵马?” 黄巢直奔主题,前来禀报的快马闻言呈出孟楷手书,由李罕之转呈到了黄巢手中。 得知王铎带着三万多人南下,并且还以李克用开道,他立马就猜出了王铎的兵马不多。 “三万多人,恐怕其中两万多人都是民夫吧?” 黄巢笃定说着,毕竟他在康承训进攻寿州的时候,就令孟楷抢收粮食,并将寿州、庐州百姓驱赶到南边的巢县、庐江一带。 如今合肥以北的百余里大地上,绝无太多壮丁来供唐军抓捕,充作民夫。 所以唐军只能从颍州、光州强征民夫,而军队南下愈发深入,需要的民夫也就越多,因此这所谓的三万唐军,恐怕只有不到一万可战之兵。 关于这点,赵璋和李罕之也都在黄巢提醒中想到了,故此赵璋先行开口道: “陛下,我军在合肥城内有一万兵马,此地又有一万五千兵马,何不趁此机会突袭唐军,将其大败?” “不!”黄巢不假思索的否决了这个提议,并解释道: “虽说唐军数量不多,但他们军中的精骑可不好对付,这点你们应该都清楚。” “眼下我军粮草充足,没有必要着急去进攻唐军。” “且让他们继续包围合肥,等到他们松懈,再吸引唐军之中精骑前往他处,继而再出兵突袭这支唐军。” 虽说兵力是敌军两倍,但黄巢毕竟尝过骑兵突击的滋味。 当初曾元裕仅率数百精骑便从容掩护着康承训数万大军撤退,而如今王铎有数千精骑,且这支精骑还是当初击败王仙芝的那支,并不好对付。 “可是要如何吸引这支精骑?” 李罕之提出问题,黄巢却直接只看向他:“李郎,给你五千兵马,敢不敢绕道去进攻康承训?” 闻言,李罕之却直接愣住了,毕竟康承训那边最少还有三万兵马,而寿春城内的葛从周也最多不过只有七八千人。 这种局面,让自己带兵五千去进攻康承训,他自然有些怯战。 黄巢见状也不觉得奇怪,而是继续说道:“朕会从滁州、和州再抽调五千兵马,只要你带着这一万人,打着朕的旗号去进攻康承训,便能给康承训造成骚乱,王铎麾下精骑便会被吸引过去。” “只要王铎麾下的这支精骑被吸引过去,你立即绕道撤往滁州,不论死伤多少,都算你大功一件!” 原本还有些怯战的李罕之,听到黄巢竟然只要求这点,他立马变燃起了勇气。 “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他作揖行礼,黄巢见状发下鱼符,并看向赵璋:“从滁州、和州抽调五千兵马前往定远,听从李郎节制!” “臣领旨……” 赵璋不假思索应下,黄巢见状也收敛了心神,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二人退下后不久,李罕之便点齐五千步卒,准备绕道前往定远,节制定远的五千兵马后,沿黄河突袭康承训所部。 与此同时,在大蜀山扎营的王铎所部,也渐渐从最开始的万分警惕,变得有些松懈了起来。 合肥城内打着黄巢的旌旗,但却根本不敢出城野战。 他们的表现,使得站在大蜀山顶观望的王铎忍不住轻笑道:“黄贼如此胆怯,看来此前能有所作为,也不过是趁着中原空虚罢了。” 李克用站在他身后,听着他这么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王铎转身时,见他露出沉思之色,不免安抚道:“李郎君不必如此担心,老夫已经得到消息,高千里已经率军出蕲州往舒州攻去。” “以高千里麾下精锐,最迟一个月就能兵临合肥。” “届时我两军汇合,可轻松拿下这合肥城。” 王铎爽朗笑着,这时一名四旬左右的官员走来,朝着王铎恭敬作揖道: “使君,太原传来消息,夫人听闻您进攻合肥不利,已经南下来寻您了” 王铎原本的笑容戛然而止,尴尬笑道:“前番失利,乃是因为李郎不在,如今李郎就在老夫身边,便是黄巢举众来攻,老夫又有何可惧?” “你派快马前往太原,告诉夫人无需南下。” 官员闻言无奈摇头,苦笑道:“夫人已经到了郑州,距此地不过七百余里,最多半月便会抵达。” 听到自家夫人南下速度竟然如此之快,王铎也知道无法劝她回去,只能自我打趣道:“巢贼在南,夫人又自北方赶来,旦夕之间便要抵达,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克用见王铎自嘲,性子倒也跳脱,干脆开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 “哈哈哈哈……” 王铎与官员听闻不由大笑,李克用也爽朗笑着,显然都觉得这个笑话不错。 只是二人笑声没有持续多久,这时突然有快马自北方疾驰而来,往大蜀山顶的牙帐冲来。 不多时快马来到牙帐前,马背上塘骑翻身下马作揖:“使君,黄贼有兵马自滁州往合肥攻去,康使君请调代北骑兵,击退这支贼寇援军!” “贼寇竟还有援兵?”王铎不免诧异,但他没有多想,而是看向李克用: “李郎接令,着汝率本部精骑前往滁州官道,若是贼众过多,汝可暂且退避,若是贼寡不精,汝亦要小心防范。” “末将领命!”李克用不假思索接令,但他长了个心眼,不免询问道: “使君,某若是率军前往滁州方向,而黄贼出城来攻,又该如何?” “哈哈……”王铎抚须轻笑,十分自信:“若是黄贼举众来攻,老夫自然据山死守,料想黄贼也无法攻破老夫营垒。” “如此甚好……” 李克用缓了口气,他这个人虽然不遵循儒家的君臣父子关系,但他有自己的准则。 谁对他好,他心里有数。 王铎此前在河东扶持他父子,这才让他父子渐渐强盛起来,这份恩情,自然得报。 如果不是这份恩情,李克用也不会始终要求跟随王铎,为其先锋开路。 眼见王铎有自己的主意,李克用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干脆从王铎手中接过鱼符,接着前往本部营地,开始调兵往滁州赶去。 只是李克用刚刚率领骑兵出营不久,合肥城内的孟楷便将消息传往了桴搓山。 得到消息的黄巢开始点齐兵马,趁着天色尚早,当即往合肥城赶去。 天色渐渐西斜,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合肥城内苦等许久的孟楷才见到了黄巢所派将校。 “如何?!” 看到脸生的列校走入衙门,孟楷坐不住的站起,质问他军令。 列校见状呈出军碟,同时口头传令:“陛下旨意,请军使于寅时开始准备,如若见到大蜀山方向亮起火光,立即率军出城,与陛下夹击大蜀山唐军!” “好!”孟楷闻言连忙应下,接着对左右安排:“送这位弟兄去寅宾馆休息,女子和酒肉都安排好!” “是……” 左右纷纷应下,随后便将这名列校安排了下去。 与此同时,黄巢率军西进,沿着巢湖绕道三十里后,在大蜀山南部二十余里外开始休整。 他下令三军不可点火造饭,只能食胡饼与冷水。 由于李克用离开,此刻的王铎仅有步卒七千,民夫二万,根本没有能力放哨二十余里,所以并未发现他们。 黄巢下令三军休整,直到丑时(1点)才将三军唤醒,迅速向北赶路。 大军北上十余里都不曾被唐军的塘兵发现,直到远方出现火光, 天色黑暗,纵使天平忠孝军平日里不缺米肉,但还是有不少人因此掉队。 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后,仅有八千余人跟随黄巢出现在了大蜀山的南边,而此时隐藏在官道两侧的唐军塘兵也发现了他们。 “哔哔——” 霎时间,漆黑夜空下骤然出现响箭的声音,传递里许。 “直娘贼的王铎,传令三军,见人就杀!” 黄巢听到响箭声,便知道己方已经暴露,当即传令三军开始进攻大蜀山。 此时他们距离大蜀山还有数里路程,而大蜀山的唐军营盘也开始响起钟声。 “敌袭!!” “起床穿甲!敌军突袭!!” 钟声作响,守夜的兵卒将所有试图冲出帐篷的兵卒都赶回了帐篷,让他们穿甲准备作战,这才防止了营啸的发生。 “使君,黄贼自南突袭而来!” 两名幕僚掀开王铎的帐帘,却见王铎正在穿靴。 “黄贼有多少兵马?” 他边穿靴,边询问起了二人,二人则是说不清楚。 “天色太黑,我军兵卒看不清。” “混账……” 王铎手忙脚乱穿上靴子,随后带人走出牙帐。 此时的帐内,守夜的千余兵卒正在维持秩序,避免民夫和兵卒营啸。 眼见己方没有动乱,王铎紧张的情绪得以缓解,忙不迭下令道: “关闭营门,穿好甲胄的兵卒到营门集结!” “是……” 二人应下,连忙派遣旗兵传递消息,但兵卒穿甲的速度太慢,而黄巢已经率军出现在了营盘外。 “准备火把放箭!” 黄巢率军将平原凸起的大蜀山包围,并下令三军点燃火把,准备用火箭来火攻大蜀山。 大蜀山位于合肥西面十里外,属于平原凸起的一座小山。 黄巢之所以没有在此设立营栅兵马,形成掎角之势,为的就是让王铎在此扎营,随后借助秋意来火攻大蜀山。 夜幕下,火把一支支燃起,将大蜀山的唐军营地彻底包围。 两千余步卒取出弓箭,点燃火箭后骤然射出。 霎时间,无数火箭如火雨落下,射穿无数帐篷,火上燃烧的石脂将帐篷点燃,整个营盘四处起火。 “快!让民夫速速灭火,令兵卒放箭!” 王铎眼见山下起火,当即催促兵马还击。 已经穿好甲胄的七千多唐军连忙以弓箭还击,而此时看清营外有多少齐军的河东都将支谟也连忙策马往山上赶去。 当他看见正在俯视战场的王铎后,连忙作揖催促道: “使君,营外贼军不过七八千人,与我军数量相当,眼下理应杀出重围,向北突围而去。” “若是等合肥城内的贼军反应过来,我军必然身陷重围!” 支谟本以为自己的建议会得到启用,不曾想王铎摇头否决道:“不可!” “我军依靠大蜀山,又有水源,即便起火,无非灭火罢了。” “北营的塘兵并未回来,想必是往北边突围传信去了。” “只要李郎君与康使君得知我军被围,必然会南下救援我军,我军只需坚守便可!” 王铎的想法很好,但问题在于他得守住营盘。 支谟身为河东牙将,自然知道河东军内部的情况。 可以说,河东兵马十余年未经战事,根本就不堪重用,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张淮鼎、李克用所率的数千人给唬住,使得太原牙将被尽数诛杀。 让他们打打顺风仗还行,现在这种局面,他们根本打不了。 “杀!!” 忽的,夜幕下的合肥方向出现一条火龙,那是无数齐军举着火把来攻而形成的火龙。 瞧见合肥城内的齐军加入占据,支谟脸色骤变,无奈闭上了眼。 “撞!!” 不出支谟的预料,当携带攻城器械的孟楷加入占据,合肥城内的齐军很快便铺设壕桥,推动冲车,越过了唐军辛苦挖掘的堑壕。 沉重的冲车撞向了营栅,营栅一角顿时松动。 “砰——” 只是几次撞击,没入土中尺许的营栅便被撞倒,大批齐军开始踩着营栅冲入营盘内。 “哔哔!!” 木哨声吹响,营内的河东都将、列校们努力指挥兵马守住营栅豁口,可齐军却如潮水般不断涌入。 相比较十几年不经战事的河东军,黄巢麾下的天平忠孝军和忠义军表现可圈可点。 他们高高跃下,接着三五成群的结阵开始自守,接应营盘外的同袍进入营内。 双方长枪碰撞,河东军的将士耐力很差,不过拼刺几下,顿时便气喘吁吁的被换了下去。 齐军抓住他们调换的机会,不断猛冲阵脚,导致河东军不断收缩。 王铎他们站在大蜀山顶,将脚下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的唐军营盘,可谓是多面开,无数营栅被撞倒,继而涌入无数齐军。 河东军根本守不住营栅,只能一退再退,从山脚的营栅,带着民夫们退向大蜀山。 王铎脸色惨白,他没想到河东军竟然如此不堪用。 原本设想的坚守数日,此时完完全全成了笑话。 “使君!趁我军还有余力,向北突围吧!!” 支谟催促着王铎,王铎闻言身体发颤:“老夫若是下令突围,这数千大军,又有几人能够存活……” “顾不得这些了!使君!” 支谟气得快发疯,他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老夫……” 王铎还想询问,支谟见状干脆抓住他手腕,拽着他往旁边马厩走去。 “传令,三军向北突围!!” 支谟强行将王铎推上了马背,随后率领左右兵马开始向北突围。 与此同时,得到军令的河东军也开始向北发起猛攻,然而他们始终无法突破齐军包围。 “陛下高明,好个瓮中捉鳖!” 孟楷策马来到黄巢身旁,适时奉上马屁,而黄巢也受用道: “七千兵马遭受折损,朕倒要看看唐主会不会心疼!” “杀——” 在黄巢从容看着河东军被己方绞杀的时候,支谟也在掩护王铎突围。 齐军的数量太多,好似无边无际,不论他们怎么突围,都会被齐军长枪顶回来。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河东军的数量越来越少,齐军也遭受了不少伤亡,但总体还是河东军死伤较多。 支谟已经生出绝望,王铎更是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佩剑上,准备随时自刎殉国。 当天色渐渐变亮,河东军也被齐军彻底推到了大蜀山的山顶。 两万多民夫被屠戮、俘虏,唯有四千多河东军守在山顶,而山下则是将他们重重包围的齐军。 当齐军不断涌上大蜀山,死伤过半的河东军便开始出现了降卒。 “某投降!” “不能投降,投降者死!!” 河东兵卒开始投降,督战的队副见状,当即便要执陌刀斩杀这些投降的降卒,结果这些降卒面对齐军软弱,面对队副却勇猛了起来。 七八人围攻队副,很快将这名队副锤杀当场。 四周各队见状,纷纷放下兵器开始投降,而麾下兵卒投降的消息传来后,支谟更是绝望的看向了王铎。 王铎见他看向自己,鼻头发酸,不免想到了自己那正在南下的夫人。 “悔不听汝所言……” 王铎心知自己是走不出去了,当即拔剑看向支谟说道: “某王氏世代簪缨,怎能受贼军折辱?” “斗大头颅,便交给将军保全三军吧!” 不等支谟反应,王铎将长剑对准自己,狠狠插入胸膛。 支谟看得双眼瞪大,他不敢相信王铎这样的文人,竟然有自杀的勇气。 长剑刺穿心脏,王铎疼痛的不断抽搐,双腿一软的坐在地上,伸出手抓向支谟,但在半空中便因为无力而垂下。 支谟看着王铎没了生气的尸体,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响过后,他这才看向左右:“传令三军……投降!” 支谟下令过后,四千多早就动摇的河东军,顿时便放下了兵器,尽皆投降了黄巢。 黄巢派孟楷将他们控制住,最后才策马来到大蜀山上,看到了自杀的王铎。 面对旁边低头站着的支谟,黄巢颔首道:“这个王铎某知道,是个不错的官员,只是有些迂腐。” “他为了尔等自杀,尔等便自己在这大蜀山寻木材,为他厚葬吧!” “谢陛下……”支谟羞愧作揖,随后便见黄巢摇头离开了牙帐。 与此同时,在外围一直蛰伏的唐军塘兵眼见齐军攻下大蜀山,当即便开始向北撤退。 三日后,当李克用率军击退李罕之所率万余齐军,追杀十余后撤回寿春,他这才得知了王铎兵败的消息。 “狗鼠的黄贼……” 寿春城外的牙帐内,听康承训亲口承认了王铎兵败,生死不知的消息后,李克用顿时想起了王铎对他们父子的支持。 想到这里,他不假思索的作揖,愤恨抬头看向康承训。 “康使君,某愿为先锋,直捣合肥!” 康承训看着李克用愤怒的模样,连忙起身走到李克用身前,将他扶起后说道: “李郎心切,老夫能够理解,然黄贼两次击败我军,我军仅存三万余兵马,加之寿春尚未攻下,绝不可再继续冒进了。” “此间情况,老夫会奏表天听,等待朝廷旨意。” “李郎放心,不论王使君生死如何,老夫都不会让贼寇折辱他的!” 康承训说了一堆,但根本没说出李克用想听的东西。 他不顾康承训脸色,愤然起身向外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康君立与盖寓见状,心底暗道糟糕,连忙上前对康承训作揖,为李克用找补。 “使君莫怪,郎君也是报仇心切。” “使君放心,只要您下达军令,郎君必然为先锋开道!” 二人的反应不慢,这让原本脸色难看的康承训平复了心情,毕竟他也知道自己需要倚重李克用,所以并未撕破脸,反而挤出笑容。 “二位放心,老夫能理解李郎君心情,还请二位好好安抚于他。” “某二人领命……” 二人见康承训没有动怒,这才缓了口气,接着与康承训客套几句后才匆匆离去。 在他们离去的同时,康承训派出的快马也向着洛阳疾驰而去。 不过三日时间,快马便带着奏表与军碟出现在了南衙,而南衙的刘瞻三人得到消息后也不敢耽误,急忙前往了贞观殿。 李漼还是坐在榻上,与三人隔着屏风。 “发生何事……” 见三人脸色不定,李漼便猜到了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刘瞻见状便想要奏表,但却被路岩先一步奏表:“陛下,淮南战事不利,请陛下保重龙体。” 路岩知道李漼身体不好,已经病了大半年,因此他担心李漼会因为情绪激动而晕厥,提前提醒了起来。 他这一提醒,李漼立马感受到了不妙,扶榻起身,将位置调整好后,端坐在榻上询问:“朕龙体尚好,淮南发生了何事?” 李漼做出了保证,但路岩却还是有些举棋不定。 刘瞻见状,不免有些着急,故此上前道:“陛下,王铎兵败合肥,生死不知,我军阵殁被俘七千将士……” 霎时间,屏风背后的李漼身形一顿,下意识问道:“什么?” “陛下……”刘瞻再度重复了一遍,而路岩与萧沟则是紧张的看向屏风后那模糊的身影。 “此前便阵殁数千,如今又阵殁七千……” 李漼尽量压着脾气,深吸口气道:“朝廷还有多少兵马在淮南。” “陛下。”路岩眼见李漼激动,连忙安抚道: “康使君所部还有三万余兵马,另外代北三千余精骑无碍。” “曾元裕处有兵马万余,楚州朱全忠尚有数千兵马。” “此外,蕲州的高千里已经调遣兵马进攻舒州,尚有兵二万余。” “河阳诸镇兵马已经集结宋州,虽说没有朝廷期望的那么多兵马,却也有二万之数。” “眼下朝廷在淮南,尚有近六万兵马,算上宋州的兵马,便是八万兵马……” 路岩的话,让人听上去觉得形势大好,原本气血上涌的李漼也平息了怒气,压着脾气道:“既然如此,朕希望能在岁末听到黄贼讨平的捷报。” “陛下放心,黄贼定过不了今岁……” 路岩连忙回应,萧沟与刘瞻则是皱眉,他们觉得黄巢没有那么容易被讨平。 “若无事,那便退下吧。” 李漼开口送客,田允见状走出屏风,对三人作揖道:“三位相公政务繁杂,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吧。” “臣告退……” 三人异口同声告退,期间不断用目光看向李漼,生怕他出现什么事。 好在直到他们三人退出,李漼也没有出现什么事情,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三人刚走不久,李漼的呼吸声便变得粗重起来。 “田允!朕的头……” “陛下?!” 田允五步并三步,连忙冲到李漼面前,而李漼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头。 汗水不断顺着毛孔涌出,只是几个呼吸间,李漼便大汗淋漓。 田允瞪大眼睛,连忙向外催促:“传御医!快传御医!!” 李漼试图起身,结果却踉跄倒下,被田允抱在怀中。 田允被吓得不知所措,殿内宫女太监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李漼倒下后,双手狠狠抱住自己的额头,五官狰狞,表情痛苦。 “朕的头、朕的头好痛……” (本章完) 第460章 关西琐事(万字大章) 第460章 关西琐事(万字大章) “于阗(仲云)国使臣,参见汉王殿下,殿下千秋万岁……” 咸通十一年九月末梢,当关东大唐因为围剿黄巢受挫,天子李漼病情加剧的时候,关西的刘继隆却在长安含元殿接见了于阗与仲云的使臣。 两国使者长相不同,于阗国高鼻深目,仲云国则是圆脸塌鼻。 含元殿内,刘继隆坐在金台腰间,虽然没有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但从下往上看,与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殿内左右站着二百余名在京七品以上官员,他们安静倾听着于阗、仲云国使臣的奏表。 “平身。” 坐在位置上的刘继隆抬手示意,二人这时才缓缓起身,看清了刘继隆的面貌。 纵使早已打探过,他们却还是感到了惊叹,暗道中原圣人,果然是龙凤之姿,神人之表。 “你们两国的国书,吾已经看过了。” 刘继隆坐在主位上,面对两人说道:“朝廷重新恢复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为的就是庇护你们这些小国,使你们不受胡人侵害。” “葛逻禄、黠戛斯、回鹘、吐蕃等部,如今大多都被张使君驱逐,听闻疏勒被数万回鹘人侵占,但汝等不必担心。” “吾已经敕令安西,待到来年入秋必然出兵,夷灭此部回鹘。” “吐蕃那边,吾亦敕令没卢丹增,要求其约束土浑、吐蕃诸部,不得侵扰汝等。” “若还有胡人敢于侵扰汝等,吾自不会坐视不理,这点可以放心。” 刘继隆表明了态度,同时也向二人明说了自己可以影响吐蕃。 对于西域这些国家来说,中原虽然强盛,但那毕竟是百年以前的“传说”了。 近百年来,真正在统治并影响他们的,始终都是昔日强盛的吐蕃。 如今吐蕃虽然陷入内乱,但西迁的回鹘人又重新占据了主导地位。 他们此前虽然知道河陇出了个圣人,但并不知道这位如此强大。 直到张淮深收复龟兹、焉耆二镇,他们前往拜见张淮深,这才从张淮深口中得知了刘继隆的强大。 原本他们以为时张淮深自吹自擂,结果他们一路东进,这才发现张淮深不仅没有吹捧,反而有些“贬低”。 张淮深不清楚关陇的情况,所以说的有些保守。 正因如此,当于阗、仲云使者来到长安后,他们顿时便被焕然一新的长安城给吸引了。 长安的人口,自然不能比较以前,哪怕是如今关中已然太平两年之久,但城内人口也不过三十二万之数。 就人口来看,确实不如以前繁华,但长安城内民舍、街道、坊墙重修之后,焕然一新。 曾经的那种颓势,早已被扫入废墟之中,取而代之的是种新的面貌。 不过对于于阗、仲云二国的西域使者来说,平常五万人口都难以见到的城池,如今来到中原,动辄数万乃至十几万人口的城池,自然让他们感到震撼。 “殿下千秋,臣代于阗(仲云),感谢您的隆恩……” 两名使者恭恭敬敬的行礼,接着继续说道:“如果天朝能在国中驻军庇护,我们便不用担心胡人侵扰了。” 不出意外,早已习惯了被大唐、吐蕃轮番驻军的两国,果然向刘继隆提出了驻军的请求。 不等刘继隆开口,两名使者继续向刘继隆恭敬作揖:“臣已经带来了下国图籍,请殿下阅览……” 二人话音落下,便有两名从七品官员端着木盘走向金台,接着由张延晖转呈到了刘继隆面前案上。 刘继隆倒是没想到两国准备如此充足,当下拿起两国图籍翻阅起来。 依照唐初玄奘西行时的记载,于阗古国有城十八座,胜兵万人,都城周八九里,其境内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 单从这些来看,于阗地区的人口便不少,而仲云国小民寡,胜兵不过二千,百姓数量更为稀少。 如今两国献上图籍,刘继隆可以直接通过图籍来判断两国大体实力。 只是略微翻阅,刘继隆便清楚知道了两国的情况。 于阗国经历吐蕃入寇,盘剥等近百年时间,如今人口仅有五万七千余,国中常备兵不过三千,城池依旧十八座,耕地不过三十二万六千余亩,耕牛一万二千余头,羊十余万。 仲云国的环境比起于阗还要更为恶劣,人口不过一万八千余,国中兵卒不过千余人,城池四座,耕地四万九千余亩,百姓主要以放牧为生,有耕牛三千余,牧群十余万。 于阗国每年的赋税折色在二万七千贯左右,仲云则是折色后在九千贯左右。 就两国这赋税,想要保护国家,基本只能把赋税投入到军备中去,且兵卒战力低下,三千人还打不过几百入寇的土浑部落。 正是因为战力不行,所以他们才会想着让刘继隆派驻兵马。 毕竟按照过往的传统,大唐派驻兵马,安西都护府自己会承担军饷,而小国只需要负责口粮就行。 对于这个传统,刘继隆自然也不会打破,毕竟就土浑这些臭鱼烂虾,倒也不用太多兵马就能抵御。 “此前朝廷与吐蕃,分别派驻多少兵马于仲云、于阗?” 刘继隆询问二国使臣,二人见状便以于阗使臣为主,先行回答:“昔年朝廷在于阗派驻兵二千余人。” “仲云则是八百人左右。”仲云使臣回答着。 两国使臣的回答,令含元殿内不少大臣都开始骚动了起来。 他们虽然没有开口,但却在用眼神交流,并且大部分人都觉得这点驻军并不算多。 不过对于熟悉河西、西域情况的归义军老臣们来说,他们可是十分清楚在丝绸之路南道驻兵近三千耗费有多大的。 不提别的,汉军之中为何会渐渐开始产生逃卒?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由于疆域扩大,兵卒距离家乡越来越远,许多兵卒思乡而不到期限,不得退伍,所以才会出现逃卒。 原本在陇右时,每个月若是操训后休整两日,那完全可以快马赶回家里休息,见见亲人。 可随着汉军疆域变大,许多兵卒又需要换防,莫说休息几日,就是休息半个月、一个月都没办法赶回家里。 这种情况,便是在交通发达后世都不少见,更别提车马落后的这个时代了。 对于许多出生在中原的官员来说,他们根本不清楚西域有多广袤。 不提别的,近三千戍兵应该从何处调遣? 哪怕是从最近的沙州调遣,从沙州到于阗最西边的距离都足有两千余里。 马不停蹄的情况下,普通兵卒往返所需时间就不少于两个月,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一次家。 若是从陇西、关中地区派遣戍兵,距离则更为遥远,往返时间需要大半年。 路途如此遥远,派遣戍兵困难不说,戍兵思乡难以处理,若是缩短戍边时间,那则代表增加戍兵成本。 历史上庞勋之流为什么造反,说白来就是原本说好戍期三年,结果三年又三年。 之所以三年又三年,主要就是戍兵来往戍边在路途中耗费极大。 重新募兵并派遣戍兵的消耗,都足够发放本来戍兵的军饷和犒赏了。 除非朝廷能一直保障自己很有钱,能将兵卒戍期缩短,不然征发戍兵,始终要面对逃卒问题。 哪怕历史给出了卫所兵和建设兵团两种答案,但实际上两者的逃兵也并不少。 明代卫所制迁徙百万江南军户前往北方、西南之地,结果不到五十年时间,便逃亡过半。 要知道明初卫所兵待遇还是很不错的,不仅有卫学,每月还有月粮和盐酒,外出还有行粮,根本不是晚明那种叫子式卫所兵能比的。 单拿卫学来说,卫学制度直接让普通军户每年占据三成科举进士名额,成就了不少军户。 结果待遇如此,却依旧挡不住卫所兵逃亡,而建设兵团比卫所制度更先进,但依旧挡不住逃卒。 说到底,思乡之情和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哪怕给足钱粮,也无法弥补这些东西。 逃卒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但降低逃卒的办法是有的。 想到这里,刘继隆对殿上的于阗、仲云两国使臣说道:“汝等舟车劳顿,暂且下去休息吧。” “驻兵之事,吾与群臣商议过后,十日内必定会给汝等答复。” 两国使臣闻言,当即恭敬作揖:“下臣告退,上千秋万岁……” 面对他们有些僭越的唱诵,刘继隆并未纠正,只是颔首看着他们起身退出含元殿,随后才将目光放到了群臣身上。 随着两国使臣离开,殿内便有不少人开始了谏言。 “殿下,我朝廷正值鼎盛,理应恢复旧疆。” “向于阗驻扎兵马之事,理应同意。” “陛下,臣附议……” 礼部的陆龟蒙站了出来,唱表作揖,而后引出十余名官员附议。 这些官员大部分都是六七品的官员,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却很少。 这主要原因是五品及以上官员,基本都是河陇出身的老人,他们比这些中原出身的官员,更了解西北的贫瘠和苦寒。 正如当下,陆龟蒙等人唱表之声落下后,熟悉关陇的高淮便起身作揖道: “陛下,臣以为西北苦寒,而西域苦寒更甚。” “两千八百戍兵看似不多,但从何处征调,又该戍边多久,军饷又该如何定调,这些都是问题。” “眼下中原动荡,朝廷理应将重心靠向关东,而非西域。” “陛下,臣附议。”马懿果断表态支持高淮,继而引起了数十名河陇官员的支持。 陆龟蒙他们显然不服,刘继隆见状看向张延晖。 “汝等出身无非是河陇、关中、关东、江南,未曾去过西域,不如问问真正去过西域的人。” 刘继隆的话,将众人目光吸引到了张延晖身上。 张延晖感受着百官目光,不免有些紧张,但在刘继隆鼓励的眼神下,张延晖还是硬着头皮起身说道: “西域绝非河陇及中原能比,单说每月春夏之际,遮天蔽日的沙尘席卷而来,城内凭空多出三寸黄沙,这种情况,又有几位大臣见过?” “于阗、仲云皆位于西域南侧,南边是昆仑山脉,北边是沙漠大碛,西边是苦寒葱岭,仅能依靠昆仑山融化的雪水来耕种。” “虽说两国有近四十万亩耕地,但西域不比关陇,更比不上中原。” “四十万亩耕地,恐怕连三十万石粮食都无法保障,所以当地百姓只能食牲畜奶酪来搭配粮食充饥。” “西域干燥,干燥比之长安更甚,一个橘子放在长安,时间长了会腐败,但在西域却会成为干果。” “莫说中原的诸位,便是自小生长于沙州的许多兵卒在前往西州、龟兹等地戍边后,都极易感到干燥而口鼻流血。” “且西域东西长三千里,南北长两千里,距离足够前往殿内任意大臣的家乡,绰绰有余。” “如此距离,光从长安前往于阗都需要三个月时间,往返便需要半年。” “戍期太短,朝廷耗费太高,戍期太长,则兵卒思乡情切,难免逃亡。” 张延晖说到此处,不由看向刘继隆,恭敬作揖道: “殿下,臣以为,可发孤身青壮前往龟兹、焉耆定居,再从当地征募青壮为兵卒,派驻于阗、仲云。” 张延晖所说的,已经初步触摸到了卫所制和建设兵团制,但还远远不够。 “陛下,若是如此,恐怕三五年不能成!” 陆龟蒙等官员主动开口,张延晖也没有否认,而是点头道: “确实非三五年不能成,但若是成了,日后西域便不缺汉卒。” “相比较从关中发兵戍边,由龟兹、焉耆等处发兵戍边,无疑更近。” “兵卒即便思乡,大不了告休两三个月,放其回家好好休息,总比兵卒逃亡返回关中要好。” 张延晖年纪虽小,但却凭着自己对西域的了解,将陆龟蒙等人说的哑口无言。 毕竟他们确实不了解西域,他们对西域的了解,都只是书本上,而张延晖是真的去过西域。 耳听再多,也不如眼见为实。 看他们争论差不多了,刘继隆也开口说道:“我朝自国初开始,虽开疆拓土,东包三韩,西抵大碛,南濒南海,北至大漠,但终究只是羁縻。” “安史之乱后,山河破碎,皆因汉家多居中原而寡四边。” “吾深思熟虑,决定重启折冲府,以折冲府来戍边地方。” 刘继隆所说的折冲府,其实也是归义军一开始的采取的制度。 不过随着土地均分得差不多后,不管是刘继隆还是张淮深,他们都选择了重新改变制度。 如今刘继隆要重启折冲府制度,实际上就是为了实施一套类似卫所制的屯田戍边制度。 面对群臣,刘继隆将早已准备好的腹稿说出:“国初,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别将、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 “府以下官职及编制,想必诸位都了解,吾便不细说了。” “如今吾重提折冲府,为的便是移民戍边,开垦屯田。” “吾决意,以五十户为一队,每户出一人为屯兵,屯兵每月领月粮一石,钱五百,发屯田五十亩,十税一。” “以三队为一旅,设旅帅、旅副;以三旅为一团,设校尉、兵曹;以三团为一府,置别将、长史、兵曹参军。” “每府设官学一所,供屯兵子弟免费读书,然纸笔由各户自出,可参与科举。” “此外,每府从屯兵中选出四百战兵,战兵每月多发五百钱,出征设行粮,每日发行粮五升。” “眼下暂设龟兹、于阗两处折冲府,征募孤身男子前往当地,挑选军中年四十五上者担任折冲府官员。” 刘继隆所谓的折冲府制度,实际上就是加强版的卫所制。 明初的卫所制虽然很不错,但对卫所兵卒的负担还是有些沉重,福利还是略微有所不足。 刘继隆减轻了屯兵的负担,加强了福利。 按照这套制度来说,一名屯兵拥有五十亩屯田,每年交税过后产出在三十五石左右,算上军饷就是六贯钱、四十七石粮,待遇绝对算得上丰厚。 刘继隆虽然在关西五道搞了推举制的官学,但这毕竟是为了培养平民官吏来取代世家豪强的教育垄断。 等人数差不多后,这种高昂的官学就得停罢,转变为免学费,百姓自己提供纸笔砚墨的普及官学制度。 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而折冲府的官学,只要是屯兵子弟就能就读,这对当下的百姓来说,还是有很大诱惑的。 “陛下,折冲府如此优待兵卒,恐怕都督府治下战兵埋怨……” 有人开口,刘继隆循声看去,结果发现开口之人竟然是闲赋家中许久的马成。 马成如今领着正二品的上柱国的俸禄,但并没有实职,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刘继隆在用他警示那些拉帮结派的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年纪太大了。 马成如今六十有五,加上他领兵打仗和治理地方的能力确实不行,所以刘继隆只能让他领个虚职,保全他富贵。 马成显然不太甘心做个虚职官员,如今试图表现,但明显人老之后有些糊涂,表现错了地方。 马懿也知道自家阿耶有些老糊涂了,所以不等刘继隆开口,他便主动驳斥了自家父亲。 “陛下,臣以为上柱国此话不妥……” 马懿突然站出来,这让马成有些错愕,但马懿接下来的话便让马成知道了自己的不妥。 “臣以为,折冲府既然要设置在边塞苦寒之地,那军饷和待遇高些也无妨。” “战兵若有非议,可自行选择调离战兵一职。” “此外,军中老卒不少,四十以上的老卒足有近万人,倒不如趁此机会,让老卒们自行选择调离战兵,可酌情拔擢一级或两级。” 马懿这番话,看似驳斥了老卒们的面子,但实际上却在为老卒考虑。 战兵的要求在十八岁到四十五岁,而许多老卒都超过了四十岁,距离退役也就几年时间。 如果能够调任折冲府,担任屯军军团,说不定还能继续干几年。 他的话,赢得了不少关陇官员的支持,高进达也附议道: “陛下,臣以为,屯兵所遭遇的敌军,无非就是土浑、吐蕃及回鹘等疲弱之徒,可酌情将年龄上调。” “臣以为,屯卒可上调至五十岁。” “陛下,臣附议……” 高进达话音落下,数十名河陇官员纷纷表示支持,毕竟四十岁以上的老卒,基本都是河陇出身的,说不定就是他们曾经的部下。 能为部下谋福利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 刘继隆也清楚他们的小心思,但他也乐见于此,毕竟老卒虽然身体机能下降了,但眼见还在。 只要不到老糊涂的时候,有他们带着折冲府的屯军训练,无疑能更好的保护边塞之地。 “既然如此,那便依汝二人所言,重新拟个章程,把这些增入其中吧。” 刘继隆很乐意将边塞之地的利益交给这些老卒,毕竟交给他们,总比豪强侵占要好得多。 这些屯军在当地利益越深,汉人在当地扎根也就越稳。 这么想着,刘继隆又补充道:“屯军中的战兵,依旧要接受都督府、都护府调度。” “安西都护府治下,分设西州都督府、龟兹都督府、疏勒(喀什)都督府、于阗都督府及焉耆都督府。” “北庭都护府治下,分设庭州都督府、碎叶都督府、昆陵(伊犁)都督府。” “虽说这其中还有不少地方尚未收复,但只要朝廷上下一心,收复这些地方只是时间问题。” “敕令张淮深、张淮溶寻觅适合折冲府屯垦之驻地,绘制图籍,献于朝廷。” 刘继隆前世虽然去过新疆,但千年时间沧海桑田,后世许多戈壁沙漠的地方,在如今都还是草肥水美的地方。 所以设置折冲府屯垦实边的这件事,还是得张淮深和张淮溶实地考察才行。 这么说着,刘继隆也就把折冲府和于阗驻兵的事情给定调了。 先将龟兹和焉耆发展起来,等到当地汉人数量足够多了,再募兵前往于阗、仲云驻兵。 借助折冲府这件事,刘继隆也能将手伸入河西、安西、北庭内部,慢慢的从沙州豪强手中和平接过治理权。 这般想着,刘继隆目光看向了高进达,询问道:“眼下已经是月末,五道赋税粮册可曾送抵朝廷?” “回殿下,已然送抵。” 高进达不假思索说着,同时看向含元殿门口。 与此同时,含元殿门口开始走入户部的几名官员,托着摆放粮册的木盘走入殿内。 当文册被张延晖转呈到刘继隆面前,刘继隆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将五道钱粮情况念出来,而是默默翻阅。 大旱对关内道和京畿道的影响还是存在的,尤其是本就比较缺少水源的关内道。 虽说兴修水利,恢复了不少土地生产,但关内道今年的田赋不过八十八万石,按照田赋反推关内道粮食产量,得出的结论是关内道的粮食根本不够关内道百姓吃,缺口最少二百万石。 刘继隆微微皱眉,继续看向其它四道情况。 陇右道产粮十分稳定,但由于刘继隆降低税率为三成,所以今年田赋在三百二十万石。 陇右的粮食是绝对足够陇右百姓吃的,所以刘继隆主动开口道:“陇右官粮转运一百万石进入长安,余下官粮尽数运往关内道。” “臣领敕令……”高进达不紧不慢应下,刘继隆也继续翻看着其余三道的粮册。 京畿道税收三百四十万石,山南西道和山南东道部分州县合计为一百二十万石,剑南道四百八十万石。 除田赋外,五道的盐铁酒茶矿等官营和商税等税收则是折色为一百七十四万贯,锦缎绢绵布三百六十七万匹。 合计最后,五道及山南东道部分州县的田赋为一千三百四十八万石,商税杂项折色在四百万贯左右。 尽管比不了天宝年间二百多万贯税收,二千五百万石田赋和二千五百万匹锦缎绢绵布,但却肯定比如今大唐的关东朝廷富裕多了。 这些粮食,不少都需要用来平抑粮价,贩卖的同时为朝廷筹措现钱。 如今汉军每年军费在五百四十万贯左右,朝廷官吏支出在二百五十万贯,官学支出在八十万贯左右,工部修葺水利每年支出八十万贯,军器监开支在三十万贯左右。 除去这些支出后,今年应该还能结余五六十万贯。 今年的结余,加上去年的结余,国库中能动用的钱粮折色在三百万贯左右,不过现钱应该只有几十万,余下的都是以粮食的形式,存储在各地官仓中。 “只要明年不再爆发什么灾情,时局若变,则大军尽可东进。” 刘继隆缓缓合上文册,接着看向殿上群臣:“近年来,旱灾洪涝蝗灾兵灾不断。” “我军治下虽没有遭遇兵灾,但旱灾洪涝与蝗灾却遭遇不少,不得不防。” “传令各州县,时刻关注河渠水位,保障堰堤有水,今年入冬后多多检查河道,防止蝗虫借助滩涂产卵,继而出现蝗灾。” 刘继隆是真的被这些天灾搞的头疼不已,但他除了预防,其它也做不了什么。 这些天灾本就会出现,有的可以通过人为干扰来杜绝,但有的却不行。 他刘继隆再厉害,总不可能让老天年年保佑他风调雨顺,然后把灾情都转移到关东去吧。 “臣领敕令……” 百官纷纷躬身唱礼,而刘继隆见状也站起身来,转身对着金台上那空荡荡的椅子作揖:“上千万岁……” 唱礼结束,百官依照入班次序离开含元殿,刘继隆也返回了汉王府。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但等他回到汉王府后不久,便见罗隐找上了他。 “殿下,临州传来消息,王式、郑畋、周宝等人愿意归顺朝廷。” “想通了?还是在耍什么手段?”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刘继隆第一反应就是戒备,毕竟唐廷在这些唐臣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王式他们突然愿意归降,肯定是有所图谋。 “恐怕是听说殿下与朝廷和解,而朝廷迟迟未曾提及他们,故此有些着急。” 罗隐恭恭敬敬说着,同时补充道:“北司的杨公庆愿意出钱十万贯来赎买自己。” “杨公庆?”刘继隆想起了他,不由神色一动,对罗隐询问道: “汝以为,吾是否要招抚他们,释放杨公庆?” 罗隐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但依旧佯装沉稳,小心谏言道: “臣以为,王式、郑畋等人皆有大才,周宝虽然跋扈,但也可供殿下驱使。” “杨公庆是北司神策军副使,臣听闻北司自西门季玄病故后,右神策军中尉高悬,想来不是齐元简等人没有安排,而是他们的安排,不能让左神策军和北司几个家族满意。” “若是殿下能释放杨公庆,以杨公庆背后家族对北司的影响,他必然能坐上右神策军中尉。” 罗隐隐晦看了眼刘继隆,眼见刘继隆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他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唐主多日不曾上朝,想必是身体出了些问题。” “若是殿下信任,臣愿意带领杨公庆游览关中,说服他依仗殿下。” 让被俘的杨公庆放下间隙,依仗刘继隆,不得不说罗隐的想法很大胆。 “你有几成把握?” 刘继隆询问罗隐,而他则是胸有成竹道:“只要殿下愿意扶持杨公庆,臣最少有八成把握。” “何解?”刘继隆好奇询问,罗隐便为他解释了起来。 晚唐背景下,北司中的许多家族实际上十分在意交好藩镇,必要时候引其为外援。 譬如杨玄阶、杨复恭、杨复光所代表的左神策军杨氏家族便与河中、河阳、忠武、宣武等镇交好,不少都将都受过他们家族恩惠。 杨公庆代表的右神策军杨氏家族虽然不如左杨,但也十分依仗藩镇。 不过右杨家族主要交好关中、西川藩镇,而今这些藩镇都被刘继隆灭了个干净,所以杨公庆也没有太多筹码。 所以只要刘继隆同意扶持杨公庆,杨公庆就能带着依仗返回洛阳。 凭借刘继隆帮持的这一背景,他坐上右神策军中尉位置,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一个刘继隆,几乎能顶得上河朔三镇或河淮诸镇了。 刘继隆听后,确实也想在北司中扶持个自己人,以免日后洛阳混乱,自己插不进手。 “此事便交给你办,不过吾只能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关东局势变化,需杨公庆提早返回洛阳。” “是……” 眼见自己得到刘继隆准许,罗隐尽力按耐住心中激动,朝刘继作揖后退出汉王府。 在他离开后,刘继隆开始潜心处理政务,而罗隐离开汉王府后,当即便去寻找了高进达。 高进达得知刘继隆意思后,便立马令人释放王式等人,并派兵马护送他们从临州赶赴长安。 十天时间一晃而过,原本刘继隆以为可以平安无事面见郑畋、王式等人的时候,关东却传来了军碟。 黄巢在合肥大败王铎,唐军两次进攻合肥的行动被挫败,高骈挥师北上,攻破舒州,尚让退往庐州。 “官军还有多少兵马?” 十月初,汉王府内刘继隆询问眼前赵英,赵英沉声道:“据朝廷来人传禀,前线应该不少于七万兵马。” “七万……” 刘继隆沉吟,他大概粗算了下,黄巢还有四万多兵马,而朝廷有兵七万。 不过七万之中,有两万多是高骈的兵马,高骈如果不想被朝廷收拾,恐怕不会立马出兵庐州。 如此一来,那便是四万对五万,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里,刘继隆正准备对赵英说点什么,这时罗隐的身影出现在了堂外。 “殿下,王式几人正在堂外,是否召其入内?” 不过十天时间,王式他们便赶到了长安,速度倒是不慢。 “召他们入内吧。” 刘继隆示意,罗隐闻言作揖退了出去,而刘继隆则是看向赵英: “盯紧淮南战场,但更要注意洛阳的变化。” “是!”赵英应下,继而转身走出正堂。 在他离开的同时,罗隐也带着王式、郑畋、杨公庆和周宝走入了院内,来到了中堂门外。 “进来吧。” 刘继隆坐在主位,开口示意众人走入堂内。 除罗隐外,王式几人脸色都有些尴尬,略微局促。 毕竟被刘继隆击败圈禁了快两年,几人原本的锐气也渐渐被磨了个七七八八。 王式是想通了,毕竟他如今已经六十岁,加上刘继隆与朝廷和解,而且他长子王涉也被俘,倒也不用怕朝廷对他如何。 大不了他归顺刘继隆后,不再献策便是。 “参见汉王殿下……” 王式带头开口,郑畋与杨公庆、周宝三人只能硬着头皮唱礼。 刘继隆见状颔首,高兴举起茶杯道:“吾已令庖厨准备晚宴,稍后便与诸位共饮,眼下先以茶代酒,恭贺三位解开心结。”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杨公庆,轻笑道:“吾与朝廷误会已经解除,本要早早释放杨副使,无奈有人从中作梗,这才拖延到了现在。” 刘继隆故意说出这话,不等杨公庆询问便爽朗道:“好在东边如今安定不少,杨副使也可以返回洛阳,继续为圣人效力了。” 杨公庆原本还只是觉得有些尴尬,但在听了刘继隆这番话后,他立马就想到了亓元实、杨玄阶等人。 若说他被留在关西谁最开心的话,那无疑就是这两人了。 “殿下隆恩,某定不忘怀。” 杨公庆举起茶杯,痛快饮下。 刘继隆笑着看向郑畋与周宝,二人则是依旧有些尴尬。 周宝是尴尬自己当初把刘继隆骂得体无完肤,担心日后刘继隆会给自己穿小鞋。 郑畋则是根本不想归降刘继隆,只是为了脱困才假意归降。 只要他有返回洛阳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机会,必须返回洛阳,报效朝廷。 “二位无须介怀以前的事情,吾记性不好,早已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刘继隆递给了二人台阶,毕竟郑畋是个不错的大才,而周宝虽然莽撞,但也不失为斗将。 对于他们,刘继隆还是想着尽量收服,哪怕无法收服也没事,反正天下始终将为他所得,日后他们依旧还是要投效自己。 “殿下胸怀无量,某不及也……” 郑畋恭敬举杯赞颂,周宝也连忙附和:“某亦是觉得如此!” 见几人都表了态度,刘继隆放下茶杯道:“吾乃河西布衣,本想为朝廷戍边,奈何朝廷污浊,小人多谗言,恐难长久。” “某知诸位所想,故此向诸位保证,绝不对朝廷用兵。” “今兵部缺乏尚书,请王使相暂代之。” “丰州缺乏果毅者,吾想以王涉担任丰州都尉,统帅兵马防备胡人。” 刘继隆向众人表态,同时授予了王式和他长子王涉官职。 王式闻言作揖:“殿下有请,某何敢拒绝。” 见王式应下,刘继隆满意颔首,接着看向周宝与郑畋:“礼部缺乏尚书,想以郑使君为之。” “西川缺乏骁将,想以周将军充会川城镇守使,可否?” 礼部尚书与会川城镇守都督,两个官职都不算低,前者无需多言,后者也是从三品的官职,对于周宝一个降将来说,能够节制三个都尉上万兵力,已经算是重用了。 郑畋还没有反应,周宝便连忙作揖:“末将定不辱命,以报殿下恩情!” 见周宝表态,郑畋也看向刘继隆:“某定为殿下梳治礼部,威传诸邦……” “好!”眼见三人应下官职,刘继隆看向罗隐:“传膳吧。” “是……” 罗隐应下,接着吩咐门口的兵卒传膳,同时在宴席间与杨公庆推杯换盏。 杨公庆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清楚自己能依仗的外援都没了,就这样灰溜溜回到洛阳,肯定得不到支持。 但若是能取得刘继隆的支持,那他便有把握拿下右神策军中尉的官职,成为四贵之一。 晚宴结束不久,罗隐为刘继隆送客。 等到他返回正堂时,当即胸有成竹的对刘继隆作揖: “殿下,事情已经办妥了,可随时送杨公庆返回洛阳。” “好……”刘继隆用热绢擦了擦额头,接着说道: “洛阳那边情况复杂,你持鱼符令安破胡调三百兵马护送杨公庆前往洛阳。” “抵达洛阳后,以此三百兵马重开进奏院,告诉杨公庆,这三百兵马可听从他调遣。” 既然选择了要扶持杨公庆,那至少不能让他势头落下。 三百人看似不多,但足够收拾一千多类似神策军那样的酒囊饭袋了。 “是!”罗隐恭敬应下,刘继隆也吩咐道: “日后与杨公庆的联系,便交由你操办吧……” 话音落下,他取出鱼符递给罗隐,罗隐双手接过鱼符,恭敬作揖后离开王府。 在他走出王府,坐上回家的马车时,他不免拿着刘继隆交给自己的鱼符看了又看,眼神闪烁。 “今遇明主,相位岂远哉?” (本章完) 第461章 多事之秋(万字大章) 第461章 多事之秋(万字大章) “杀!杀!杀!” 十月中旬,在刘继隆派兵护送杨公庆返回洛阳的同时,淮南舒州城外喊杀四起。 两万兵卒在校场上身着战袄,持枪刺杀,而校台上高骈沉着脸色,来回渡步。 “窸窸窣窣……” 高钦急匆匆走上校台,赶到高骈旁边后作揖:“阿耶,北边传来消息。” “何事……” 高骈目光都在眼前这两万多兵卒身上,高钦见状禀告道:“宋州诸镇兵马已经南下抵达寿春,康承训如今再度拥兵七万。” “哼!七万……” 高骈闻言轻嗤,显然十分不屑康承训那手中的七万兵马。 高钦见自家父亲如此,不免说道:“虽说河东、河北诸镇久不经战事,但七万兵马,应该也能击垮黄巢吧?” “你是如此以为的?”高骈侧目看向高钦,不等他说话就冷哼道: “诸镇兵马,稍有勇力的,无非就是河南及河东诸镇昔年围剿王守文、庞勋、王仙芝之流精锐。” “这些精锐被朝廷调往陇西、陇东,尽数被刘继隆全歼俘虏,剩下的不过都是不成器之辈。” “这黄贼不知从何处学的一手兵法,虽说粗浅,但麾下将领也是经历了不少厮杀的勇将。” “仅凭康敬辞手中临时拼凑的那七万人,如果真的能讨平黄贼,也不至于连个小小的寿春城都拿不下来了。” 高骈的话不无道理,高钦忍不住点头附和,但又说道:“这驻守寿春的贼军将领倒是不错,竟能坚守到如今。” “听闻此人唤葛从周,倒是未曾听过有什么背景,想来只是普通百姓。” 高钦评价着葛从周,高骈闻言却平静道:“中原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高钦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在他看来,葛从周还是不错的,而且所谓中原无英雄也有些夸大了。 至少就他对此次河淮战事的研究来看,不管是朱全忠、葛从周还是黄巢,这些人都有不错的本领。 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以自己的能力来看待这些人,而自家父亲则是以他自己的能力来看待,所以觉得这些人不行。 “阿耶,我们什么时候挥师北上庐州?” 高钦眼见自家父亲听不进去其他,只能收敛心神,询问起了正事。 对此,高骈却不紧不慢的看向校场上无边无际的两万兵卒,沉着道:“且让康敬辞再吃两场亏,随后再进军也不迟。” “若是朝廷派人询问,便说我军正在调遣兵马,准备聚兵四万围剿黄贼。” 话音落下,他对高钦吩咐道:“传令给梁郎,从岭南抽调一万步卒北上,再从湖南继续抽调一万兵马。” “等这两支兵马抵达,我们再出兵收复淮南。” “只要我军收复淮南,刘继隆一定会按耐不住,届时朝廷就无力针对你我了。” 高骈说罢,高钦颔首,但接着又担心道: “刘继隆休养民力许久,若是出兵,恐不下十万,我军……”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担心折损自家阿耶的面子。 高骈脸色一沉,并未呵斥高钦,而是沉着道: “刘继隆着实不好对付,但长江淮河也不是那么好渡过的。” 与刘继隆交战吃瘪太多,高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刘继隆对手。 不过依仗淮河与长江,他还是有自信和刘继隆对峙的。 在他这般想着的同时,赢得合肥保卫战的黄巢却并不好过。 虽说他俘获了不少兵马甲胄,但率兵从滁州方向吸引李克用麾下精骑的李罕之却被李克用击败退回定远,折损兵卒三千多。 加上曾元裕在濠州、泗州发力,高骈攻下舒州,斩首数千级,黄巢能指挥的兵力进一步缩水降到了四万左右。 更要命的是,葛从周已经坚守近两个月,他如果再不救援寿春,说不定葛从周就支撑不住,届时康承训就能指挥大军南下了。 到时候高骈北上、康承训南下,侧翼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朱温,局面不管怎么看都不利于他。 “直娘贼……” 合肥行宫内,黄巢双手扶在沙盘上,眼角抽搐,只觉得局面十分恶劣。 败走返回合肥的尚让见状,小心翼翼的作揖道: “陛下,如今我军在合肥有兵三万,滁扬二州则兵不过万二,和州仅有三千余兵马,长江之上又有宋威麾下水师骚扰。” “看来固守淮南已经无法成功,不如趁机突围……” “突围?”黄巢打断尚让,看向眼前的沙盘,冷声道: “如此局面,能否请尚相告诉朕,朕该往何处突围?” “这……”尚让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面对康承训、朱温、高骈、宋威、曾元裕的多面包夹,他们似乎根本没了退路。 尽管身后还有桴搓山,但桴搓山可比不上泰山、大别山,想要躲入山中,要不了几天就能被唐军搜出。 想到这里,黄巢便不免感到焦虑,脾气也渐渐按耐不住了起来。 只是他不管再如何按耐不住,眼下却也不能发脾气,毕竟军心浮动,他必须想办法稳住三军。 稳住军心的办法,除了胜利,似乎没有其他了。 想到这里,黄巢目光在沙盘上来回浮动,最终将目光看向了濠、泗地区的曾元裕。 “传令,留兵五千驻守庐州,余下兵马明日拔营向濠州进军。” “且拿这曾元裕先试试刀锋……” 黄巢话音落下,尚让及孟楷等人纷纷作揖:“臣领旨!” 随着黄巢下令,庐州地区的齐军很快调动了起来。 在齐军行动的同时,寿春城外的康承训却在为河东、河北诸镇的都将接风洗尘。 “诸位远道而来,老夫当浮一大白!” 牙帐内,康承训老当益壮,举起装满米酒的陶碗便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爽快,帐内的十余名将领也纷纷绽放笑容,与他一同举酒饮尽。 此时的寿春城外,唐军营帐延绵数里,几乎将寿春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个遍。 营内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稻米,大锅煮沸,米香四溢。 牛羊发出叫声,但很快便被营内的兵卒解决,一块块肉被投入米粥之中。 尺许长的褐色粗布被丢入锅内,搅动两下后,锅内便隐隐发出醋味,而那粗布的颜色也渐渐变淡。 待粗布被捞出,米粥已然变了颜色,而这只是开始。 淮南之地,便是到了十月也有不少蔬菜,大把大把的蔬菜被洗干净后倒入锅内,加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盐晶,一锅杂烩就此而成。 四周等待的兵卒开始上前,用木碗打了满满一锅。 只是瞧着这锅大杂烩,兵卒们下意识便骂了出来。 “直娘贼!阿耶从河北跑了上千里南下,就给阿耶吃这个?!” “昭义的马都吃的比这个好!” “狗辈的,这是什么东西!” 营内骂声不断,很快便被人发现,传到了康承训耳边。 正在饮酒的康承训听后,慢慢收起笑容,但语气依旧和睦道: “诸位,这河淮之地被黄贼祸害不轻,只能以肉菜米粥来供给将士,还望诸位好好安抚将士们。” “待到收复扬州,老夫定然派人采买足够肉食,以此犒劳将士们。” 肉菜米粥,这样的食物在前线已经十分不错了,但昭义、义武及义昌等河北三镇的牙兵们却并不满意。 康承训也料到了他们会闹事,故此先礼后兵。 对于他的解释,义武军的李湘、昭义军的成麟、义昌军的王郜都纷纷颔首,表示会安抚麾下。 三人倒不是因为惧怕朝廷和康承训,而是一路南下,确实感受到了河南与淮南两道因战事而荒芜的景象。 “这黄贼霍乱河淮,某等南下路上,便要寻觅大乡采买肉食都买不到。” “没错,这河淮着实荒败了!” 几人的话令与他们一同南下的河阳、河中等镇都将都忍不住点头。 河淮两道,昔年鼎盛时也有上千万人口,虽说经历安史之乱、淮西之乱后,人口逃亡,不如鼎盛时繁华,但也从未有如此荒败的时刻。 他们两万大军若非依靠运河,恐怕连南下的粮秣肉菜都难以凑齐。 “讨平黄贼后,这河淮也就太平了,逃荒的百姓自然会返回原籍的。” 康承训说着客套话,但实际上众人心里和明镜似的,都很清楚河淮两道没有个几十年,恐怕难以恢复到三贼霍乱前的景象了。 朝廷的钱粮主要靠河淮、江南等四道,如今河淮两道如此,恐怕朝廷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不少都将都渐渐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们的目光不断在帐内打量,而李克用则是带着盖寓与康君立安静吃着酒肉。 待到康承训解散宴席,他们才返回了自己本部的牙帐。 刚刚回到牙帐,李克用才坐到位置上,康君立便主动说道: “某刚刚去看了河东三镇与河北三镇兵马,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刚才席间他们不少人都在张望各镇都将,想来都是在观察各镇都将才干。” 他话音落下,盖寓便坐下补充道:“朝廷两次进攻合肥被挫败,加上河淮被贼寇破坏如此,他们不起心思才奇怪。” “此前朝廷能维持河北局面,主要是因为三镇需要依靠朝廷转运钱粮。” “如今听闻幽州的张允伸年迈,几次重病,甚至转运粮草给朝廷,估计是为了保全其子,所以才刻意讨好朝廷。” “张允伸若是病故,幽州必然会发生动荡,幽州动荡则河北动荡,使君不可不防。” 盖寓提醒着李克用,却发现李克用心不在焉,只得继续提醒道:“使君……” “某知道了!” 李克用不耐烦回应着,这让盖寓与康君立快速对视后,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知道李克用是在烦什么,无非就是康承训等到了援军,但却并未在席上表态要进攻黄巢,使得李克用有些不太高兴。 “使君不用担心,如今黄贼已被朝廷大军多面包围,士气必然下跌。” “若黄贼不想束手待擒,便只有主动出击。” “哪怕康使君不愿出兵,但黄巢主动出击,康使君不愿意出兵也得出兵。” “届时使君便可以率领我军大放光彩,为我军谋得地位。” 盖寓从今日那些牙将们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对朝廷已经不太尊重了。 河北三镇是朝廷扼制河朔三镇的桥头堡,若是连河北三镇都不把朝廷放在眼里,那河北也就该动荡了。 河北动荡,关西的刘继隆不可能无动于衷。 若是刘继隆也趁势东进,那天下大乱的序幕也就拉开了。 盖寓能做的,便只有尽力帮助李国昌父子扩充实力,毕竟刘继隆要取河北,必然先取河东。 如今李国昌父子的实力还太弱小,除非能掌握河东、河中,以河东道之力抗衡刘继隆,不然只有败亡或投降一路。 正因如此,他有许多话想要和李克用说,但如今的李克用却根本听不进去,这让他十分无奈。 “黄贼……” 李克用冷哼,终究是少年心性的他,眼下只想用齐军的血来为王铎报仇。 不过在他念叨黄巢的时候,此刻三军牙帐内的康承训却并没有任何动静。 接下来的几日,康承训依旧率军包围寿春,而寿春城内的葛从周却仍在坚守。 寿春城的城墙,早就不知道重新夯实了多少次,城墙上的血迹根本洗刷不干净,只能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化。 城内的兵卒还有五千多,三军士气低落,每日都有都将询问葛从周:“援军何时抵达。” 面对这个问题,葛从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站在城门楼前,他眺望着夜色下的唐军营盘,嘴里发苦。 “若知如此,早该投朱三而去……” 葛从周倒是没有忘记当初朱温为他解围的事情,而他也可以感受到,齐军大概是真的不行了。 自己拖住康承训主力近两个月,结果康承训的兵马不减反增。 齐军内部是个什么情况,葛从周十分清楚,精锐兵卒死一个少一个。 如今看来,朱温才是军中具有眼光之人,竟然早早投了唐军,得了个不错的官职。 “若是事不可为,某便也降了吧……” 葛从周有些动摇,毕竟他得为城内的将士和其亲眷们考虑。 至于所谓忠义,最终化作叹气声消散空中。 “驾!驾!驾……” 忽的,夜色下有快马从东方疾驰而来,由于其人高举火把,唐军外围的塘骑很快便辨别了他的身份,将他放入营内。 “使君,濠州急报!”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康承训从兵书内容中拽出,他抬头看向帐帘:“进来吧。” 他话音落下,帐外走入将领,对康承训作揖道:“使君,濠州急报,黄贼率军二万,突袭濠州而去!” “淮南左兵马使郭厚本与黄贼交战不利,丢失濠州,逃遁淮上。” “增使君得知濠州丢失,当即改道往濠州而去,并派兵请援。” 康承训眼睛朦胧,好不容易看清来人是王宴权,结果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说了郭厚本交战不利,丢失濠州的消息。 “混账!!” 郭厚本是淮南系的将领,按理来说他应该熟悉淮南地形,结果竟然被黄巢打了个突袭,还丢失了濠州。 想到这里,康承训便已经想到了朝廷得知此事后,将会如何看待他。 原本还想着养寇自重的他,眼下只能沉声下令:“传令,留兵昭义、义昌、河阳、河中四镇兵马包围寿春,余下兵马明日辰时拔营拿下,收复庐州!” 康承训自然不可能被黄巢牵着鼻子走,他既然决定了要主动进攻黄巢,那就不可能让舒州的高骈分功。 先拿下庐州,隔绝黄巢与高骈交战的可能,然后再逐步缩小包围圈,最后拿下黄巢。 “末将领命!” 王宴权连忙应下,随后开始派兵传令三军。 得到消息后,除继续留守包围寿春的四镇兵马外,其它诸镇兵马纷纷开始准备明日的拔营。 好在营中除了五万兵马,还有十万民夫可以驱使,不然他们还得连夜去抓民夫。 翌日辰时,康承训点齐兵马开始南下,而与此同时的曾元裕也在前往濠州钟离的路上,遭遇了黄巢所部。 两军在招义县西十余里交锋,曾元裕仅骑兵五百,步卒七千,而黄巢所率兵马二万余。 双方交锋三场,曾元裕始终无法击败黄巢,反而死伤不少,只得退兵招义,坚守城池,同时向朱温派去快马,要求其出兵驰援。 招义距离高邮不过二百里,康承训的消息还未传回,曾元裕的快马便抵达了高邮。 “直娘贼,这黄二郎还真的怎么都打不死!” 高邮县衙内,得知黄巢击败郭厚本与曾元裕,朱温不由咋舌。 朱存站在他身旁,将曾元裕手书看了个大概,随后便询问道:“三郎,我们要出兵吗?” “出兵?”朱温嘿嘿一笑,将手书揉作一团,丢在案上。 “我军刚刚招募不少新卒,甲胄不全,为何要主动出击?” “汝带三千老卒去江都巡视一圈便可,届时派出快马,便说黄邺出兵阻拦我军,而我军疲弱,交战不利,只能退守高邮。” 朱温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他可不会真的为人卖命。 此前若不是黄巢紧咬不放,他也不会和黄巢打大半个月。 “这样会不会不好,若是朝廷看出了点什么,那我军……” 朱存顾虑较多,朱温则是桀笑道:“先生已经出发许久,想来已经抵达了洛阳。” “想要靠金银贿赂朝廷还不行,必须得让朝廷需要某麾下兵马才行。” “此事就此拍案,按某说的做便是!” “好。”朱存虽然有顾虑,但见朱温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反驳,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在他答应之余,被朱温寄予厚望的谢瞳也确实抵达了洛阳,并且很快通过钱帛开道,见到了当今宰相之一的路岩。 作为咸通年间任期最长的宰相,路岩无疑在官场构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 正因如此,谢瞳才会选择拜见他,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礼物只有路岩会收下。 正如眼下,两箱尺许大小的金银摆在桌案上,路岩只是瞥了一眼,随后便看向了左首位的谢瞳。 “听闻汝是楚州刺史朱全忠麾下长史,不知为何拜见老夫?” 路岩自然清楚谢瞳肯定是为了朱温的前途而来,但他需要知道谢瞳所求,再视情况看看自己能否办到,最后才会选择是否收下金银。 收受贿赂,这是路岩的缺点,但他的优点就是收钱办事。 只要他选择收钱,那绝对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谢瞳来到洛阳已有数日,早已探明了这位宰相的性格,所以他笑着客套道: “黄贼霍乱江淮,然其终究短视,竟试图与圣人比高。” “某家使君眼下正在竭力剿贼,想来黄贼无非是秋收蚂蚱,蹦跶不了几下。” “楚州、扬州位置重要,若有贼寇威胁,某家使君在此镇守,为圣人拱卫运河,自然无碍。” “然如今黄贼自取灭亡,已然无法长久,故此使君特遣某来洛阳面见路相,希望路相能在战后为使君安置个能施展其才的位置……” 谢瞳这话说的不算多么高明,甚至有些直白,这让路岩有些看不上。 但看不上人和看不上事是两码事情,单从朱温眼下镇守的地方来看,楚州与扬州这种要地,确实不能交给他镇守,尤其是黄巢还将被讨平的局面下。 以楚州和扬州换取出镇其它藩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要求不要太过分就行。 想到这里,路岩端起茶杯,抹开茶沫后抿了口茶水,接着才道:“朱使君能有如此见解,倒也不枉朝廷将其招抚栽培。” 路岩在提醒谢瞳注意朱温的身份,朱温毕竟是贼寇投降起家,一些重要的地方是不可能有他出镇机会的,这点谢瞳自己也清楚。 他要的是路岩的态度,而路岩既然提醒他注意身份,那就说明只要要求不过分,路岩便能帮朱温运作。 知道了路岩的态度,谢瞳也就将他早就准备好的地方给说了出来:“兖海远离运河,不知以使君功劳,可否出镇兖海?” 兖海镇,其治下辖兖、海、沂、密四州,虽然经历了王仙芝、庞勋之乱的兵灾,但四州已经休养生息三年之久,生产已经恢复,人口并不少。 选择这个地方,是谢瞳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答案。 如果没有刘继隆,他会想方设法的为朱温争取宣武军节度使或感化军节度使的位置,但如今河淮被祸害为白地,运河地位更为重要,所以他只能为朱温选择兖海节度使的位置。 兖海镇的位置并不差,且有足够的百姓,生产也恢复不少,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更为重要的是,谢瞳仔细打探过,兖海北边平卢镇节度使韦宙虽然出身名门,政绩斐然,但并不会带兵打仗。 这就代表,若是日后时局动乱,朱温可以趁机北上吞并平卢。 平卢算是河南道中,遭受兵灾祸害最少的地方了。 只要吞并平卢,朱温便能得到百万百姓的供养。 若是能够继续向北吞并天平军,亦或者南下吞并徐州,说不定还真的能够割据一方。 想到这里,谢瞳便安静等着路岩回复,而路岩则是想了想如今兖海节度使是何人。 半响过后,路岩这才开口说道:“兖海节度使薛绾出身河东薛氏,在任五年,倒是可以调走,不过只怕北司不乐意。” 谢瞳皱眉,他倒是知道薛绾背靠神策军,有着北司的关系,但没想到如今北司已经式微,但路岩依旧不敢得罪北司。 “若是为难……” 谢瞳刚想开口,却见路岩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既然朱使君有心报效朝廷,老夫又怎能不出力呢?” “眼下时辰尚早,老夫倒是可以走一遭外廷,但需得朱使君承诺出力平贼,收复江都才行。” 路岩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无非就是想让朱温出力,尽早打通运河罢了。 谢瞳早有准备,故此连忙作揖:“某家使君早有此意,奈何黄贼亲征,某部折损了兵马,这才只能作罢。” “幸得使君早在某北上前开始募兵,如今只缺钱粮甲胄便能出兵收复江都,乃至扬州全境。” 北上时,谢瞳已经知道朝廷又调两万兵马南下,而康承训补充了兵马后,黄巢必然会主动进攻,继而引起康承训出击。 届时两方纠缠,朱温若是得了钱粮甲胄,收复扬州倒也问题不大。 “所需多少钱粮,多少甲胄……” 路岩皱眉,心道这钱不好赚,居然会有这么多要求。 他的神态摆在面前,谢瞳自然知道他有些不太高兴,连忙道:“只需要甲胄三千,钱帛五万,粮三万石即可。” 他削减了原本想要的钱粮甲胄,只为能让路岩快速答应。 对此,路岩倒是没有立马应下,而是对谢瞳道:“既是如此,汝可先回去休息,明日这时来寻老夫即可。” 路岩说着,他身旁的两名仆人便将装有金银的箱子收下,而谢瞳见到他收下礼物,心道事情成了七八,接下来就看路岩能否说服皇帝了。 “晚辈告退……” 谢瞳将姿态摆的极低,路岩颔首回应,眼看着他离开正堂,半响后才起身更衣。 不多时,府邸门前便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而路岩也走出了府邸,坐上了马车。 马车向紫薇城赶去,而路岩则是老神在在的思索该如何说服皇帝。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原本被黄巢焚毁大半的洛阳城,眼下又恢复了几分繁华。 官员们的府邸都已经修了差不多,街道上干净整洁,道路上基本都是官宦子女,穿着锦缎华纱,香气四溢。 相比较北岸的繁华,以百姓居住为主的南岸则是十分“丑陋”。 南岸的街坊中,百姓居住的屋舍五八门,有的是土木结构,铺上便宜的素瓦,有的则是铺上稻草与泥巴。 街道上无比杂乱,百姓穿着破烂,孩童甚至光着屁股乱跑,穿的是草鞋,吃的是野菜和麸糠。 洛阳城四周没有太多工作给他们,他们能做的,除了世家豪强的佃户,便是些卖力气为生的活计。 一条洛水将大唐分为两半,而身为宰相的路岩则是在沉思中感受到了马车停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走下马车,往紫薇城内走去。 守卫宫门的神策军见到他后,连忙作揖行礼,而路岩则是挂起笑脸,颔首回应。 任谁也想不到,对普通兵卒都如此和睦的路岩,私下财富不可计数,藏钱数以百万计。 “路相?!” 忽的,路岩身后传来惊呼声,路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这才看到了急匆匆走来的萧沟与刘瞻。 二人显然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路岩,错愕道:“路相今日不是沐休吗?莫不是知道了淮南的事情?” “淮南的事情?”路岩心里咯噔,不免询问道:“淮南发生何事?” 见路岩不知道,刘瞻这才说出了黄巢进攻濠州,濠州失陷,曾元裕坚守招义城的事情。 路岩听后,心里对举荐朱温更有把握了,面上则是装作焦虑:“先去面见至尊吧。” 二人颔首,接着与路岩一同往贞观殿走去。 不多时,三人来到贞观殿前,得到通传后走入殿内。 几日没有走入贞观殿,今日突然走入,三人只觉得殿内的药味变得更为浓重了,哪怕香料不断燃烧都难以压制住那股药味。 李漼的身体不好,这是自刘继隆攻下长安后,群臣皆知的事情。 但以当下的情况看来,只怕是他的身体已经差到了难以治愈的地步。 三人心情沉重,毕竟他们都知道李漼如果倒下,那代表的将是什么。 “臣等参见陛下、殿下……” 半月前,自李漼得知王铎兵败的事情后,他便辍朝了几日,同时开始让太子李佾理政。 李佾虽然不出彩,但好在还算勤勉,三省六部的官员基本都能见到他的面。 单从这点来说,南衙的官员们还是比较支持李佾的。 “诸位相公平身吧……” 李佾站在屏风前,直面路岩三人。 路岩三人起身,可以透过屏风看到躺在榻上的李漼,也能闻到浓烈的药味。 显然,李漼的身体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陛下,淮南急报……” 刘瞻小心翼翼说着,目光死死盯着屏风背后的身影。 好在李漼的声音很快传出,尽管十分虚弱:“何事……” 看到李漼没有事情,刘瞻三人松了口气,接着将淮南的事情缓缓道出。 不过为了李漼的身体着想,三人并未透露死伤的多少兵马,生怕刺激到李漼。 饶是如此,李漼却也能猜到淮南大致的情况,所以他强忍着喉间的瘙痒,压下咳嗽的感觉后说道: “康承训为何按兵不动,朝廷调遣的援兵,应该已经抵达寿州了才是。” “回陛下。”刘瞻继续作揖,回复道:“康使君已经出兵庐州,准备拿下庐州后东进收复滁州、和州,将黄贼陷入濠州重围之中。” “高千里呢……”李漼继续询问,刘瞻闻言退下,路岩上前作揖道:“高千里麾下兵马折损不少,正在调遣兵马,但没想到黄贼突袭了濠州。” “臣以为,康使君手中有兵马六万余,加上楚州朱全忠忠心耿耿,有报效朝廷心意,黄贼必然插翅难逃。” 路岩话音落下,李漼便不免诧异:“朱全忠?他不是才被黄贼重创不久吗?” “回陛下。”路岩连忙道:“朱全忠虽被黄巢击败,然楚州、扬州百姓忠心为国,踊跃参军。” “如今朱全忠麾下有兵马二万,甲士五千余。” “臣以为,只要调拨甲胄三千,钱粮十万给予朱全忠,其必定能为朝廷收复江都。” 路岩多索要了些钱粮,并且没有夸大说收复扬州全境,而是只说了收复江都。 毕竟只要收复了江都,那运河便会通畅,这才是最关键的。 “此事便交由路相操办吧……咳咳!” 李漼咳嗽了起来,路岩三人见状连忙看去,但见李漼咳嗽得十分强烈,最后还是田允端来了一杯蜜水才将他咳嗽安抚了下去。 “国事艰难,还需要诸位相公竭心尽力才是……” 李漼平复后,劫后余生般的与三人交代着。 不等三人开口,便听到殿外传来了消息。 “陛下,齐枢密使及杨中尉求见……” “宣” 李漼缓缓开口,随后便见齐元简及杨玄阶走入了殿内。 他们余光瞥向路岩三人,随后迅速收回。 “二位前来何事……” 李漼十分直白的询问,语气很不待见二人,这全因齐元简及杨玄阶并不同意册封李佾为太子。 不过北司势微,除非做足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不然他们也无法干涉李漼的决定。 李佾成为太子后,二人便很少上朝,但他们麾下的那些人却没少为难李佾,常常写些难以处理的奏表来让李佾处理。 好在有李漼的帮助,李佾这才平安无事的处理了大半个月的政务。 如今二人又来,李漼担心二人又是来为难李佾,故此先开口询问起来。 “陛下,陕虢传来消息,刘牧之派兵护送右神策军副使杨公庆回朝,并要在洛阳修建进奏院。” 二人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来,唯有李漼眼神闪烁。 刘瞻三人皱眉是因为杨公庆返回,那必然会引起北司动荡。 洛阳才刚刚恢复几分,若是因为北司动荡而再度内乱,那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至于李漼露出神采,则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用杨公庆来制衡北司一家独大的局面。 不说别的,当初陇东战败最大的原因就是杨玄冀抛下杨复恭南撤,导致了刘继隆获得大量民力,保障了兵马钱粮推进。 如果不是杨玄冀,王式他们最少能多半个月的时间来应付刘继隆,而不是看着刘继隆长驱直入陇东腹地。 杨公庆被俘近两年,心里有多少怨气,李漼虽不清楚,但他知道杨公庆绝对不会什么都做。 更重要的在于,杨公庆得到了刘继隆的庇护,不然刘继隆也不会派兵护送他。 要知道陕虢的李昌言也坑害了杨公庆,若是刘继隆让杨公庆独自返回,说不定会被李昌言暗害。 如今有刘继隆派出的兵马护送,便是借李昌言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兵谋害杨公庆,所以杨公庆回到洛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李漼忍不住道:“杨副使能回来,这是好事。” “如今右神策军中尉空缺半年,杨副使既然返回,那便……” “陛下!”齐元简与杨玄阶先后拔高声音,同时作揖道: “杨副使如今是何种态度,尚不清楚,且等其回到洛阳再开常朝决定也不迟。” 李漼嘴角上扬,他知道二人会开口,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让北司相互制衡,李佾的位置才能稳固。 “既然如此,那便暂且搁置,等杨副使返回再议吧。” 李漼轻易便答应下来,这让齐元简与杨玄阶反应了过来,脸色不由变得阴沉。 刘瞻三人身处局外,所以一开始就看清了皇帝的态度。 皇帝无非就是让杨公庆与齐元简等人争斗,如此才能让北司安稳。 不过光杨公庆一人,显然不是齐元简和杨玄阶的对手,不出意料的话,皇帝还会安排其他人插手其中。 刘瞻三人收敛心神,而李漼也重新恢复了平静,对众人道:“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众人沉默,李漼闻言咳嗽几声:“既是如此,那……” 李漼的话还未落下,便听到殿外传来急促的唱礼声。 “陛下,陈州急报!!” “宣”李漼准许,田允连忙快步走向殿门。 众人好奇看门口,很快便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田允表情慌张的拿着奏表走入殿内,快步走向屏风后的李漼,双手呈出奏表。 “念……” 李漼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田允闻言咽了咽口水,连忙压低声音,生怕惊扰到了李漼。 “陈州急报,蔡州刺史秦宗权作乱出兵,陈州、许州告危……” 田允的话说出,李漼只觉得热血冲上脑门,但他很快便压下了这份脾气。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感受到了头部隐隐作痛,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他攥紧被褥,咬紧牙关,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传旨……” 众人纷纷作揖,李漼也继续道:“令高骈、康承训出兵讨平此僚!” “臣等领旨……” 众人纷纷应下,而田允眼见李漼满脸痛苦,连忙拔高声音:“退朝!” “臣等告退……” 众人不解皇帝为何如此急促的宣告退朝,但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猫腻。 屏风背后,隐隐有闷哼声传来。 不敢耽误,路岩等人先后离开了贞观殿,而田允亲自护送他们离开,最后才跑了回来。 “陛下,诸相已经离去了!” “额啊……” 李漼低吼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表情狰狞。 田允见状连忙将早早准备好的汤药端来,而李佾则是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李漼还未喝下汤药,便突然扶着床探出头来,呕吐一地。 “陛下!!” 宫室昏暗,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前来照顾李漼,而李漼则是在呕吐过后晕了过去。 本该充满帝王之气的贞观殿,此刻只剩下那浓重化不开的药味…… (本章完) 六月端午月票活动 六月端午月票活动 六月繁似锦,趁月初来个端午月票抽奖活动,活动内容如下: 抽奖活动时间:6月1日—6月7日 参与方式:投月票即可参与。 奖品:50份奖品。 活动截止时间:6月8号0点(8号中午章节更新后公布中奖名单) 补充:投票过后的月票编号查看方法:我——月票——月票纪念册——我的投票。 ———— 祝大家事随心意,身无闲忙;浮生有乐,四季安康! (本章完) 第462章 叛军乏食(万字大章) 第462章 叛军乏食(万字大章) “簌簌……” 初冬十月,关东的战事愈演愈烈,李漼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杨公庆在汉军护送下返回了洛阳,并很快获得右神策军不少家族的支持。 在李漼的授意下,杨公庆很为成为新的四贵。 齐元简等人为了保持对杨公庆的压制,因此将此前屡战屡败的杨玄冀给扶持成了新的四贵。 若非杨复恭、杨复光资历不足,齐元简心里其实更愿意扶持他们,但如今局势逼迫得紧,他只能选择资历老道,但手段不足的杨玄冀。 北司的动荡,放在曾经,必然是头等大事,但如今的天下太过动荡,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河淮两道。 十月中旬,秦宗权起兵自称忠武军节度使,派兵攻打陈州、许州。 本就空虚的两州,面对秦宗权的突袭,根本没有抵抗就被拿下。 朝廷急令康承训、高骈分兵进击秦宗权,生怕刘继隆抓住这个机会东进。 彼时由于许州、陈州、汝州等处遭遇黄巢兵灾,尚未恢复,故此百姓多乏粮食。 秦宗权拿下许州和陈州后,并未获得太多粮食,军中主要还是依靠朝廷调拨的五万石粮食,于是秦宗权一边出兵攻打汝州,威胁洛阳,一边向洛阳请表为忠武军节度使。 与此同时,康承训攻下合肥,分兵收复庐州。 “加把劲……” “砸!” 在关东热闹时,关西五道却十分热闹,尤其是关中。 十月下旬的关中已经平添不少冷意,但在这农闲时刻,许多百姓都跑到了关中各处的工地上务工。 尽管每日仅十枚工钱,但这样的收入已经不低,甚至有人专门把土地租给别人耕种,自己举家前来务工。 关中的工地,多为龙首渠、郑国渠等处水利修葺的工程。 大唐停罢关中水利维护上百年,如今想要恢复,却也不是几个月就能实现的事情。 哪怕距离刘继隆收复关中已经过去两年,但关中多项水利工程,如今也不过勉强修复了个六七成。 长安城西,此刻的刘继隆正站在某处别墅中的阁楼上,远眺城西。 在他身后,阁内分别站着张延晖、罗隐及高进达、崔恕等人。 长安城西多别墅,这些别墅多是王公贵族令人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眺望城西原野。 尽管《唐律》中规定了官员们宅邸及阁楼、凉台等等营造规格,但唐代后期,许多规矩都成了笑话。 正如刘继隆脚下的这处阁楼,朝廷规定私人不得营造超过五丈的建筑,但这座阁楼却足足高六丈。 十八米的建筑,听上去没有什么,但当真正站在这个高度的时候,其中感受只有自己知晓。 阁楼向西里许,便是主要供给城西耕地和城西百姓饮水的永安渠。 由于城西风景独好,永安渠两侧多为王公贵族所圈买的土地与别墅、宅邸。 这其中许多别墅宅邸都被刘继隆赏赐给了有功之臣,少量被他留在了手中,等待日后赏赐大臣所用。 “这永安渠今日确定能竣工吗?” 刘继隆背对众人询问,因治理京畿有功而被他拔擢为工部尚书的窦斌主动站了出来,恭敬作揖道:“回殿下,永安渠今日便可完工。” “朝廷初修永安渠时,渠宽三丈四尺,深丈许;而今宽四丈,深一丈五尺。” “以工部督造的水转翻车和大水车,足够将永安渠的水取到耕地土壑间,以此灌溉沿边十余万亩耕地。” “除此之外,诸如龙首渠、郑国渠、三白渠等河渠均修葺七八,所增灌溉田亩,不少三百万亩……” 窦斌对关中太熟悉了,昔年在长安担任进奏使时,他可没少与长安那些王公贵族交好。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河渠为什么淤堵,耕地为什么抛荒,说白了就是王公贵族拦水作霸。 不给好处,普通百姓连水都得不到一滴,最后逼得百姓给钱的给钱,卖地的卖地。 在关中人口足够的情况下,只要没有这些“水霸”,修葺河渠并不困难,复垦荒地也不困难。 “三百万亩……” 刘继隆感叹着两年复垦的土地数量,他知道这是关中二百多万百姓和衙门共同努力两年的结果,所以由衷的感到了不容易。 长安缺粮的原因有许多,但为非作歹的王公贵族是其中关键问题。 想到这里,刘继隆不免说道:“若是河渠尽数修浚,关中耕地能增多多少?” “最少能再增一百五十万亩。”窦斌不假思索的回答,刘继隆听后颔首。 他目光看向永安渠,看着上万百姓劳作的景象,略微安定了几分心神。 “待这些河渠修浚,关中百姓便不少二百一十万口,耕地不少一千三百万亩。” “这些田地要尽数均分百姓,以此保障耕者有其田,市民有其业。” 刘继隆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称是,而他也继续对窦斌询问道:“其余诸道河渠情况如何?” “回殿下……”窦斌既然知道刘继隆今日叫他跟随,私下自然做足了准备。 面对刘继隆的询问,窦斌早有腹稿,不紧不慢回答道:“陇右道河渠俱完整,无需增设修葺。” “剑南、山南西道淤堵河渠不过二三,眼下均已修葺,增田七十余万亩。” “眼下除京畿道外,问题最为严重的是关内道。” “如今关内道河渠修葺已至八成,臣预计明年岁末便可修浚,届时可增田二百万亩,达六百万亩之多。” 窦斌说罢,刘继隆便接上话茬:“若是如此,当记工部大功。” “臣愧不敢当,不过是受殿下指点罢了……” 窦斌倒是没有居功自傲,毕竟工部一开始都是高进达兼任,他也是年初才得到拔擢的。 对此,刘继隆没有继续夸赞他,而是对群臣说道: “昔年吾提兵收复关内、京畿时,两道人口不足三百万,耕地不足一千三百万,百姓乏食,皆需陇右转运才得以安。” “明岁关内、京畿两道河渠竣修,吾民三百万,而耕地近二千万亩,民生便可粗安,然吏治为大,不可轻放……” 好不容易恢复生产,刘继隆自然知道接下来要保障的就是百姓能够稳定生产。 想让百姓稳定生产,保障吏治清明是必须的。 只要没有官吏折腾百姓,不搞什么苛捐杂税,关内及京畿百姓便能在两三年后丰衣足食,这便是最大的功德。 如今关西五道人口八百余万,耕地六千余万亩,钱粮不缺,倒也是时候谋求东进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罗隐:“洛阳情况如何?” “回殿下……”罗隐拱手,面色平静道: “据护送杨公庆返回洛阳的弟兄来报,杨公庆入宫面圣后,确实说过至尊身体不佳,如今已命太子监国。” “南衙支持当今太子,而北司齐元简、杨玄阶却并不认可这位太子。” “至尊拔擢杨公庆,而齐元简等人推举杨玄冀,加之陕虢李昌言及河中李昌符皆与杨玄阶交好,杨公庆为此忧虑不已。” 闻言,高进达等人尽皆眼神闪烁,毕竟大唐鲜少有天子让太子监国的事情发生。 如果李漼让太子监国,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无法处理政务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北司的齐元简等人又不太看好太子,那杨公庆为了获得李漼支持,只能选择扶持太子。 只是洛阳与长安之间隔着陕虢、河中,所以杨公庆担心若是洛阳突发事情,自己无法应对,也等不及刘继隆伸出援手。 面对杨公庆如此担忧,刘继隆自然要动手来安抚杨公庆。 “秦宗权在河南闹得挺凶,朝廷虽然未曾诏令我军出兵,但架不住有人投降。” 刘继隆看向群臣,目光放在张延晖身上,张延晖则是转身从起居郎桌案旁取来一份奏表,传递给了众人。 在众人翻阅时,刘继隆开门见山道:“秦宗权麾下都将鹿晏弘、韩建均有意举唐州投降我军。” “传令斛斯光,出兵受降唐州,再奏表朝廷,擢授鹿晏弘、韩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 刘继隆话音落下,这奏表也差不多在楼内十余名官员手中走了一圈。 明威将军不过是无权散官,对于刘继隆来说,无非就是每年多出几百贯俸禄罢了。 至于鹿晏弘与韩建是否会因此而翻脸,刘继隆根本不在意。 只要斛斯光手里有二人的降表,这件事不论怎么说,都是自己占理。 更何况就李漼的情况来看,他恐怕也无心来管唐州的事情了。 “殿下,我军出兵唐州,岂不是断绝了高骈出兵进攻秦宗权之路?” 担任礼部尚书的郑畋心向大唐,虽然有心阻止刘继隆占据唐州,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止。 他借高骈会进攻唐州为由,试图让刘继隆重新决断。 “此事不必在意,高千里若要进攻秦宗权,即便没有唐州道,也能走大别山绕道光州北上,无非耽搁几日罢了。” 刘继隆看向高进达,不等众人反应便道:“调王建、马懿、高淮三人提领京畿三万兵马进驻邓州。” “敕令,陈靖崇率军二万进驻均州,耿明率军二万进驻夔州。” “敕令,曹茂遣派王重荣率军一万南下同州驻扎,再调陇右二万马步兵东进,驻扎长安四周。” “各镇皆调遣大军一载粮秣前往驻地,凡民夫不足者,以月钱六百征募民夫。” “今岁陇右毕业及年满十六者,均可至长安备考。” 三言两语间,十万兵马便被调动,且钱粮也开始由西向东的转运起来。 足够十万大军征战一年的粮草,这显然是刘继隆在为东出做准备。 郑畋心里着急,隐晦看向王式,却看到王式恭恭敬敬对刘继隆作揖行礼:“臣领敕令……” “都退下吧。” 刘继隆宣布完敕令后,当即转身继续眺望起了永安渠劳作的百姓。 “臣等告退……” 群臣告退,只留下了三名起居郎和张延晖四人继续伴随刘继隆。 众人先后走下这座楼阁,随后按照入班次序乘坐马车,返回三省六部的衙门驻地。 郑畋耐心等着王式的马车来到,紧接着与王式共乘一车,等待马车驾驶后,他便着急道:“小年兄,莫不是真的要让殿下出兵河淮吗?!” “……”王式沉默,没有立马回答。 郑畋见他如此,只觉得坐立难安:“某等世代簪缨,如何能屈居此处,损害朝廷呢?” “若是小年兄不愿返回洛阳,那某便自行脱身,返回洛阳!” “回到洛阳又能如何?”王式听到郑畋这话,终究忍不住开口了。 面对郑畋呆愣的神态,王式叹气道:“这关西如何,汝也看见了。” “某虽不愿朝廷倾覆,可朝廷治下百姓如何,汝比之吾更为清楚。” “大唐传国二百五十二年,自先秦以来,敢问又有哪个前朝能传国如此之久?” 王式这话倒是把郑畋给问住了,而这也属于大唐自食恶果。 尽管前朝都以两汉来称呼,但东汉、西汉却是从唐朝开始流传的。 大唐的世家贵胄将东汉、西汉确立下来后,国祚最长的也不过就是二百一十一年的西汉,其它朝代连二百年都没有超过。 大唐如今国祚已有二百五十二年,很快便迈入二百五十三年,这在王式看来,已经是很长的国祚了。 他也曾想过要挽救大唐,可庙堂上那群人的表现却让他无比难受。 导致陇西、陇东两场战役失利的杨玄冀竟然成了北司四贵,没有任何惩罚。 想到这里,王式便不免气得胡须发颤。 他确实想要挽救大唐,但庙堂上的那群虫豸让他失去了信心。 如今的他,只想在长安归养,不想再做什么救国能臣了。 他已经六十岁了,又还能活几年? 哪怕他愿意帮忙,但朝廷能相信自己吗? “呵呵……” 王式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中掺杂些许苦涩。 郑畋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情复杂。 王式见他不死心,又看马车已经走入金光门,干脆将车窗打开,对其示意道:“台文,看看吧……” 郑畋看向窗外,只见长安大街上行走着不少百姓,他们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可脸上却朝气蓬勃。 哪怕是贩卖木柴、蔬菜的樵夫与老农,走起路来也是雀跃着的。 “这等景象,汝在昔日的长安看过吗?” 王式质问郑畋,痛心疾首道:“某也曾想过拯救天下,以为自己是治世能臣。” “然陇西、陇东两场失利,已然挫败了某,让某看清了现实。” “而今长安及关中,乃至整个关西的景象,更是让某清楚了自己的追求。” “某想要的,无非就是天下太平,将自己姓名留在史书上罢了。” “如今后者已经达到,不论是臭名还是青名,你我皆已记录史书之中。” “这前者,吾观望天下,也只有刘牧之才能做到。” “想想在陇西、陇东因你我而死的将士与百姓吧,大唐积重难返,你我都没有能力将其扶立。” 几句话说罢,王式瞬间佝偻了起来,仿佛将胸中憋着的气都释放出来了。 郑畋被他说的沉默,也不反驳,只是低头闭嘴,眉头紧皱。 马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街道上百姓的谈笑声,以及马车行走的马蹄声和轱辘声。 两刻钟缓缓过去,当马车停在南衙时,王式深吸口气:“某言尽于此,该如何办,便看你的了。” 他起身走下马车,而郑畋则是多坐了半盏茶,末了才看向车夫:“送老夫回府吧……” 他这话略带叹气,不知道是认命还是叹息王式的决定。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选择,都阻挡不了刘继隆想要东进的心。 随着无数快马疾驰冲出长安城,整个关西都开始了兵马调动。 在这其中,最先行动的自然是驻扎长安的王建三人。 他们三人率三万步卒开始赶赴均州,三日后快马又将消息带到了南阳。 彼时邓州有兵三万,分驻各县,而南阳便领有马步兵一万。 因此当快马抵达南阳后,斛斯光立马下令征募民夫两万,准备出兵拿下唐州。 “都督,听闻你征募民夫,调遣兵马,是否是长安传来消息了!” 在外治理的李阳春得知消息,当即便赶回了南阳衙门,而此时的斛斯光刚刚与军中都尉、别将们开完军议。 眼见李阳春来了,斛斯光对李阳春示意道: “殿下敕令,我军即日东进受降,必须占据唐州诸县,尤其是方城县!” 斛斯光话音落下,李阳春便知道自家殿下的意思和态度了。 从地图上看,邓州距离洛阳很近,但实际上两者中间隔着无数大山。 反倒是唐州的方城虽然只是比南阳偏北几十里,但实际上由于方城位于南阳盆地东北门户,所以从方城前往洛阳,沿途可谓平坦,只有洛阳南部三关能阻挡大军。 “汝调遣挽马车万辆,载粮二万石,豆五千石,军帐营栅必不可缺,火药五千斤。” “朝廷的快马不慢,高骈几日前必然得到了朝廷的消息,如今说不定正往唐州赶去。” “两日拿下唐州全境,这是殿下给某的军令。” 斛斯光开口与李阳春交代,李阳春也立马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连忙作揖:“某这就去操办!” 他转身便走,而斛斯光也开始准备起了明日出征的各种事宜。 在他谋划出征的同时,提前三日便得到消息的高骈,已经派出王重任及其麾下两万兵马,绕过大别山往河南进攻而去。 “阿耶,我们就这样丢弃唐州了?” 舒州衙门内,高钦看着眼前的沙盘,脸上隐隐流露出几分不甘。 站在他身旁,双手撑在沙盘上的高骈却脸色平静,但那不断看向唐州的眼神,却还是说明了他并不愿意放弃唐州。 “唐邓二州为南阳盆地,是刘继隆东进最佳粮仓。” “虽说被兵灾祸害不浅,但刘继隆手中有粮食,只需要一两年就能让百姓重新安定耕种,为其产出粮食。” “故此,唐州为刘继隆所必得之所,而长安距离洛阳与你我距离洛阳相当。” “若是刘继隆得知秦宗权叛乱,他必定会出兵唐州,你我距离唐州八百余里,根本来不及收复唐州。”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将唐州让给他,趁康敬辞反应过来前,先行收复忠武三州,绝不可让秦宗权此僚威胁洛阳。” 高骈说着自己的谋划,高钦却皱眉道:“阿耶您不是想让朝廷南迁吗?” “如今秦宗权北上,若是能攻破汝州,效仿黄巢进攻伊阙,那朝廷或许会考虑南迁……” “南迁?”听着高钦这幼稚的话,高骈忍不住摇头: “如今朝廷又有几人信任吾,若是秦宗权真的攻入洛阳,朝廷只有可能北迁太原,而非南下。” “正因如此,吾需要出兵击败秦宗权,收复三州之后,将忠武三州交给朝廷,以此让朝廷对吾生出信任。” “只要能让朝廷信任吾,届时便能出兵讨平黄贼,依托淮南与江南和刘继隆对峙,等待刘继隆深陷河北泥潭时,伺机夺回山南、剑南等道了。” 高骈已经领教过刘继隆麾下马军的厉害,他想的只有依托秦岭淮河防线来限制刘继隆麾下马军,再依托城池坚固,以及效仿刘继隆手中烟火制成的烟火来南北对峙。 以高骈对史书的研究,他有自信在坚守淮河的同时收复剑南道和山南道,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可是阿耶,若是王郎君无法击败秦宗权,那……” 高钦说出了他的担忧,对此高骈则是反问道:“湖南与岭南的两万援兵到哪了?” “一万湖南军已经进驻黄州,一万岭南军也北上抵达了衡州,最迟还有半个月就能抵达黄州。” 高骈闻言颔首,接着手动将两面旌旗插在黄州,沉着道: “三日后,吾动身往黄州而去,汝率军三千坐镇舒州,绝不可让黄贼从此突围。” “是!”高钦不假思索应下,而高骈的目光也越过黄州,往西北的长安看了过去:“刘牧之……” “杀!!” 几乎是在刘继隆与高骈先后调兵遣将,着手关东的同时,秦宗权的兵马已经打到了汝州治所的梁县。 这些吃人上瘾的忠武军牙兵,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强行驱赶着百姓攻城。 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几乎是哭喊着被驱赶到梁县城下,随后被梁县马道上的唐军用弓箭瞄准。 “放!!” “呜呜呜……” “阿娘、我怕……” “阿耶!阿耶!!” 号角混着箭矢的破空声在战场上响起,无数百姓被箭矢射杀当场,引得后面的百姓惊恐向后逃去。 “狗鼠的,某看谁敢退!!” 上百名督战牙兵手持陌刀,排成一排,顿时震慑住了这数千试图逃亡的百姓。 “直娘贼的,都给阿耶滚回去,给阿耶往云梯上爬!!” “额啊!!” 络腮胡牙兵突然发作,上前抓住少年人的发髻,将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按进血泥。 少年抽搐的指节陷在泥里,抠出五道蜿蜒血痕,看得四周百姓惊恐后退。 “哔哔——” 哨声作响,三千忠武军将士举起弓箭,瞄准了这数千百姓。 “号角三声,敢不上前者,杀!” 孙儒坐在马背上,脸上露出桀笑,露出萎缩发红的牙龈,十分丑恶,看得人毛骨悚然。 “呜呜呜……” “啊!!” “救命啊……” “我们都是大唐的百姓,为何如此对待我等!!” 前进是死,回头也是死,数千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求得活路,只能愤恨的喊叫来发泄。 “放!!” 孙儒看不下去,骤然下令。 霎时间,无数箭矢射向百姓,血肉之躯在此时是如此娇弱,离弦的箭穿透婴孩襁褓,钉进妇女的胸前。 孙儒看到这一幕,连忙骂道:“直娘贼!谁让汝等将女子与孩童放入其中?” 左右都将纷纷错愕看向他,却见孙儒痛心疾首道:“女子与孩童最为鲜嫩,军中刚得了数千石盐,刚好将其肉剐下腌制,日后也不愁粮草了!” 孙儒的话,让左右习惯吃肉的都将都忍不住感到恐怖,更不要说远处的百姓了。 “先把女子与孩童抓起来!” 孙儒大手一挥,顿时便有忠武军的将士开始上前抓人,同时被杀怕了的男人们只敢坐在原地,根本不敢反抗。 数百女子与孩童被强行掳走,随后便见无数箭矢将他们射杀当场。 没了冲城的百姓,孙儒也不慌乱,而是派人将刚才被射杀的一名女子尸首绑在鼓车上。 他亲自站在鼓车上,用短刀开始割肉,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梁县城头的唐军见到如此一幕,忍不住胃里翻涌,不少新卒更是扶墙呕吐了起来。 “哈哈哈!直娘贼的,若是再不开城投降,城中不论男女,尽数宰食了!!” 孙儒在城下大叫,身后更是挂着被剐干净的尸骨,看得人手脚发冷。 做完这一切,孙儒满意的率军撤回营盘,而梁县被包围,以及孙儒的恶行则是被外围探哨的唐军塘骑向洛阳禀告而去。 当秦宗权、孙儒等人放纵麾下将士食人的消息传到洛阳,顿时便在洛阳城内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李漼病重,只能将国事托付给李佾,李佾虽说是太子,但当他听到奏表中秦宗权、孙儒等人恶行的时候,他却还是止不住的被吓得脸色惨白。 “叛军乏食,啖人为储,军士四出,则盐尸而从……” 乾元殿内,当奏报上秦宗权的暴行被读出,包括李佾在内的殿上群臣都忍不住脸色煞白。 “竟食人,真禽兽也……” 刘瞻黑着脸开口,而金台上的李佾也忍不住道:“康使君、高渤海的兵马到了何处?” 李佾是真的害怕,害怕秦宗权会打进洛阳,毕竟梁县距离洛阳也不过百余里,虽说有伊阙三关庇护,但这三关在年初才被攻破,当初逃亡的日子,李佾回想起来都害怕。 沿途他可是看到了不少百姓易子而食的场景,那场景吓得他几日不曾好好休息。 不曾想如今好不容易成为了太子,甚至成为了监国,结果却要面对秦宗权此等禽兽。 “回殿下,高渤海已经派兵二万先行,最迟十日后便能攻入蔡州境内。” 路岩为高骈说这话,李佾闻言颔首,接着又不安道:“两万兵马,能够讨平秦宗权吗?” “这……”路岩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瞻则是信誓旦旦。 “殿下放心,秦宗权麾下虽然号称大军五万,然其军中披甲者不会超过一万。” “以高渤海麾下兵马,即便无法将其讨平,也能遏制其北上态势。” 刘瞻的话让李佾终于松了口气,而此时身为四贵之一的杨玄阶则开口道: “殿下,臣以为东都空虚,不如调陕虢兵马进驻三关。” “不可!”杨公庆眼见杨玄阶如此,便知道了他是想要增加在洛阳周边的筹码,所以上前否决道:“殿下,陕虢兵马不过万五,绝不可能轻易调遣!” “殿下,既然如此,不如从河阳、河中抽调兵马。” 杨玄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众人都知道他的心思。 “殿下,可调河阳兵马进驻三关……” 萧沟主动开口,选择了关系和北司不太亲近的河阳节度使刘潼。 “河阳镇可出多少兵马?” 李佾担心询问,刘瞻则是回应道:“回殿下,河阳尚可出兵五千,虽不多,但三关原有五千兵马,如今增调五千,却也足够坚守了。” “好……”李佾颔首应下,接着看向众人:“可还有事启奏?” 面对李佾这般主动询问的做法,不少臣子暗自摇头,心道太子不够稳重。 只是他们也清楚,如今除了选李佾作为太子,他们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到这里,群臣纷纷沉默,而李佾见状也站了起来。 “退朝……” “殿下千岁!” 群臣唱声中,李佾离开了乾元殿,而群臣也依照入班次序,先后离开了此地。 在他们离开过后,李佾便乘坐步舆前往了贞观殿,而此时贞观殿内的药味,比起此前,似乎要更为浓重了。 “陛下……阿姐?” 李佾走到屏风前行礼,结果却看到从屏风背后走出的李梅灵,连忙称呼起了李梅灵。 “阿耶刚刚睡下,朝政有何事,可曾有人为难你?” 李梅灵母亲郭淑妃只生下她一人,因此她并没有同母兄弟,对待所有弟弟妹妹也都一视同仁。 李佾性子平庸,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他如今毕竟是太子,所以该给的面子和关爱还是得给的。 “阿姐,吾还是稍后与阿耶说吧……” 李佾压低声音开口,但这时屏风背后却传来了李漼的声音:“何事是你阿姐听不得的?” “陛下万岁……” 李佾被自家父亲突然发声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作揖行礼。 李梅灵见状则是快步走向屏风背后,瞧着身子浮肿,满面油光的李漼道:“阿耶何不多睡会?” “朕头痛欲裂,本就睡不着,无非是为了让囡囡安心休息,这才佯装睡着的……” 李漼心疼的看向李梅灵,只觉得自己欠缺女儿太多,不仅没能让她享受富贵,也没能让她风光出嫁。 如今耽搁了她几年,却见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阿耶不必如此。” 李梅灵看着满脸病态的自家父亲,心底也是止不住的心疼。 李佾低着头,但目光却羡慕的看着眼前父女和睦的画面。 自他记事以来,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如此温柔的对待过自己,甚至很多时候,自己都见不到自家父亲一眼。 他知道自己虽然成了太子,但这并不代表自家父亲喜欢自己,而是自家父亲没有选择罢了。 想到这里,李佾不免黯然神伤,而李漼与李梅灵相互宽慰对方几句后,这才将目光看向了始终保持躬身作揖的李佾。 李漼不满的皱眉,他觉得李佾也太唯唯诺诺了。 不知道是本就不喜欢李佾,亦或者是通过李佾看到了昔年的自己,总之李漼很讨厌李佾唯唯诺诺的样子。 “汝如今也是太子监国了,总是唯唯诺诺,毫无一点帝王气势,成何体统?!” “儿臣……儿臣治罪,请陛下责罚。” 面对李漼的呵斥,李佾只能委曲求全的回应,但他这样的姿态,反而让李漼对他更不满意了起来。 “汝……” “阿耶,大郎如今也不过十四岁,何必苛责他呢?” 李漼还想继续呵斥,但被李梅灵制止了,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家父亲并不是不喜欢自家弟弟,而是因为他总是将自家弟弟看成昔日的他。 当初自家阿耶在面对自家耶耶时,也是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不明白自家阿耶为什么不能体谅李佾,所以只能开口打断,同时对李佾安抚道: “这里没有外人,无需那么死板,走近些来,让阿耶看看你。” “是……” 李佾踌躇上前,李梅灵看他比前几日变得浮肿了些,也不免心疼道:“国事繁忙,汝受累了。” “他有何可累?”李漼冷哼,在他看来,掌握权柄便是最舒服的事情。 只是他也不想想,他身体健康时,整日不是沉迷伶人戏曲,便是沉迷话本小说,而李佾可以说兢兢业业。 尽管事情做得不太行,但有臣子辅佐,也很难出现什么大错,至少态度没有问题。 “说说今日的朝会吧。” 李漼催促着他,李佾闻言便把秦宗权攻入汝州,眼下正在包围梁县,并将其暴行都给说了出来。 李梅灵闻言用手遮住下半张脸,显然有些犯恶心,而李漼则是在听到秦宗权攻入汝州后,隐隐头痛了起来。 好在他早就知道秦宗权会攻入汝州,所以他深吸口气询问道:“高骈与康承训,二人可曾出兵?” “回陛……阿耶,高骈先派兵二万北上,他则在舒州等待援兵。” 李佾解释着,同时补充道:“儿臣已经调河阳五千兵马南下,而三关亦有五千兵马,加上洛阳还有五千神策军和三千神武军,想来应该能守住三关。” “最好如此……”李漼叹了口气,随后又感叹道: “患难见忠臣,高千里虽几次拖延兵马,但心中毕竟有朝廷,希望他能讨平秦宗权与黄贼,不让朝廷陷入危难。” “阿耶洪福齐天,必然能心想事成。”李梅灵恭贺起来。 李漼听着这恭贺,脸上的气色都不由好了些。 不过他还没好好说些什么,便见田允拿着一份奏表,急匆匆走入殿内。 “陛下……” “何事?”李漼皱眉询问,田允不敢直接回答,而是上前呈出奏表。 李佾接过翻看了眼,脸上浮现错愕,随后看向李漼:“阿耶,刘继隆奏表朝廷,称忠武军唐州都将鹿晏弘、韩建二人献州乞降。” “刘继隆已经派兵占据唐州,并奏表朝廷,请擢封二人为从四品下明威将……” 李佾话音还未落下,便见李漼呼吸变得粗重:“这刘继隆……” “阿耶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李梅灵担心他出事,连忙安抚他。 李漼闻言,果然努力安抚下了脾气,接着呼出口浊气,看向李佾道: “这刘继隆虽然表面恭顺,但私下依旧野心勃勃,汝需小心提防。” “儿臣知晓,谢阿耶操劳。”李佾点头应下,心底却暗叹若非自家阿耶,刘继隆也不会强大到能占据五道之地。 如今山南东道大半又属他,恐怕很快就要占据六道了。 面对占据六道的刘继隆,外加上还未讨平的秦宗权和黄巢,李佾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他们。 他能感觉到北司的齐元简和杨玄阶并不支持自己,而杨公庆也只是被逼无奈的支持自己。 如果有好的人选,他们恐怕不会在自己身上停留。 这监国太子的位置虽然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想到这里,李佾便不免焦虑,而此时李漼却将心思放到了李梅灵身上。 “明年若是能讨平黄贼与秦宗权,朕必定为你寻一良婿。” “多谢阿耶……” 李梅灵心不在焉,只是看向窗外,片刻后皱眉道:“还有两日便要步入冬月,却始终不见下雪。” 李漼闻言并不在意,只是轻微咳嗽道:“兴许是来的晚了些,不必担心,咳咳……” 他的咳嗽声传出了贞观殿,也传出了紫薇城和洛阳城。 此刻在洛阳城北部的黄河边上,一艘打鱼船被拖拽走上滩涂,在滩涂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沟壑中,依稀能见到米粒大小的黄褐色虫卵…… (本章完) 第463章 降将多出(万字大章) 第463章 降将多出(万字大章) “罪将鹿晏弘(韩建),参见都督……” 咸通十一年十一月初二,随着斛斯光率领一万汉军兵临唐州治所的比阳县,驻守此处的鹿晏弘、韩建二人立马选择了开城投降。 二人恭敬看着眼前不过三十七八岁,却已经独领一道兵马的斛斯光,说是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只是相比较羡慕,他们更为惊讶汉军的军纪与阵脚队列。 冬月寒冷,尤其是水汽较重的唐州更是湿冷,更别提那不断从东北吹入盆地的寒风了。 饶是如此寒冷,一万汉军所列阵脚却纹丝不动,根本没有兵卒因为寒冷而搓手跺脚。 若非距离相近,看得出他们都是活人,鹿晏弘与韩建恐怕都会怀疑他们是一个个套上甲胄的陶俑。 “簌簌……” “直娘贼的,这天气真冷。” “都闭嘴……” 寒风吹来,鹿晏弘身后不断传来嘈杂声,而面前则是斛斯光略微皱起眉头的表情。 鹿晏弘与韩建二人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身后的忠武军是个什么模样,毕竟秦宗权把大量甲兵都带着北上,唐州只有不到一千甲兵和两千刚刚招募不久的新卒。 这些新卒根本没有甲胄,甚至连冬袄都没有,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土鸡瓦犬,不堪大用……” 鹿晏弘与韩建在打量汉军,斛斯光自然也在打量忠武军。 只可惜,忠武军的精锐,早就死在了陇西、陇东两处战场,秦宗权麾下的忠武军虽然也操训了两年多,但全军披甲率很低,兵员素质更是难以入眼。 对于这支披甲率不足四分的军队,斛斯光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是均田发钱,遣散重组。 不过想要遣散这些兵马,单纯凭他一句话还不行,还得适当展示实力才可以。 想到这里,斛斯光调转马头,骤然拔出腰间鄣刀高举:“竖旗!” “呜呜呜——” 汉军阵中三声号角破云,二百多面旌旗翻卷时的气流,使得比阳城外扬尘飞起,惊飞了城头不少灰雀。 一万人如臂使指,动作虽不能说整齐划一,但反应绝对不慢。 原本还在嬉笑的忠武军,很快便纷纷安静下来,紧张看着眼前汉军。 “都督,您这是……” 鹿晏弘与韩建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中计了,但斛斯光紧接着的话就让他明白了斛斯光的意图。 “我军昼夜急行一百二十里而来,旌旗不免污浊,适时翻卷罢了。” 斛斯光平静说罢,鹿晏弘与韩建立马就知道了斛斯光是在展示实力。 昼夜急行一百二十里看似没有什么,但若是他们二人率身后忠武军赶路,起码要走三天才行。 双方素质可见高低,更别提急行军一百二十里后,汉军还能如此整齐列阵,不动如山了。 “殿下已经奏表至尊,兹授汝二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等待唐州安定后,再授实职。” “至于汝二人军中都虞侯、列校皆授散官,再授田亩安置家业,可有疑问?” 斛斯光平淡开口,鹿晏弘与韩建二人听后对视,自然不敢说不是。 如果他们反悔,恐怕斛斯光就要提兵将他们全歼于此了。 “谢殿下隆恩……” 二人率先行礼,而他们身后那些军校们听后也纷纷作揖行礼。 “大军入城!” 斛斯光见状吩咐左右,很快汉军兵马便开始进驻比阳,随后在斛斯光指挥下分道出击,分别前去受降其余七县。 与此同时,斛斯光也派出快马返回长安,通禀收复唐州的消息,以及询问该如何处置这数千忠武军兵马。 唐州位置重要,可以说是荆襄门户,对于想要夺取荆襄的北方势力来说,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地方。 正因如此,当唐州丢失之后,隔壁蔡州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快马北上,将此事通禀给了秦宗权。 “混账!!” 得知鹿晏弘与韩建背叛自己,将唐州献给刘继隆后,刚刚率军与孙儒汇合,并成功攻下梁县的秦宗权愤怒掀翻了自己的桌子。 桌上的肉食滚落一地,肥瘦相间的生肉散落,只是它们的颜色不同于平常生肉的红白相间,而是红黄两色。 “节帅,这刘继隆莫不是要趁此机会与我们交战?” 孙儒作揖询问,而秦宗权闻言也不免回过神来。 他虽然连续攻下许州、陈州,将新募的忠武军击败,并攻入了都畿边缘,但这始终是小打小闹。 刘继隆的马军可不是吃素的,他虽然号称五万大军,但实际上只有三万人,其中披甲兵卒不过万人。 如今丢失唐州,麾下兵马更是跌落两万余人,根本不是刘继隆对手。 想到这里,他铁青着脸道:“当务之急,唯有攻入洛阳,逼至尊承认某为忠武军节度使,敕令刘继隆不得进入忠武!” 话音落下,他目光看向孙儒身后两名将领,这两人十分年轻,前者不过二十多,后者不过十八九。 “刘建锋、马殷,汝二人立马提兵五千,为大军先锋,攻占临汝、伊阙二县!” “末将领命!”二人不假思索应下,而孙儒却道:“我军后方仅有秦彦、赵德諲、秦诰三人,若是刘继隆真的要攻入忠武,能守住吗?” “守不住也得守!”秦宗权不假思索,冷厉道:“让他们抓捕野民入城,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某守住三州!” 他心里清楚,他必须牢牢把握着忠武三州,而汝州则是可以作为谈判的条件来归还朝廷。 只是刘继隆兵马强大,若是他不顾一切攻入三州,那他留守的兵马恐怕守不住这三州…… “直娘贼!给某取心肝来!!” 秦宗权发泄式的叫嚷,孙儒等人见状纷纷心照不宣低下头去。 刘建锋与马殷退出牙帐,刚好碰上了两名兵卒不知从何处抓来一赤条条的女子,瞧年龄不过十四五。 女子身上充斥着抓伤和殴打的伤势,眼神麻木的被兵卒抹了脖子,开膛破肚后,取出热腾腾的心肝。 刘建锋与马殷见状,饶是他们也曾被秦宗权逼着吃过人肉,但还是不免感到恶寒。 两人加快脚步离去,随后点齐兵马,率军开始北上。 五千忠武军,其中只有两千老卒,余下三千都是新卒。 他们身上的甲胄,都是刚刚攻下梁县后,从唐军身上剥下的甲胄。 五千步卒,仅有不到两千民夫在为他们驾车,这些民夫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却不敢反抗。 挽马车上只有甲胄,弓箭及长兵都在忠武军手中,粮食少的可怜。 刘建锋看着那不足三百车的粮食,忍不住道:“直娘贼,此前没粮食吃福肉也就罢了,如今有了粮食却不多调。” “这点粮食,最多不过三百石,顶多够吃七天,这是逼着我们去吃福肉!” 刘建锋的话骂完之后,他左右便有不少列校附和:“朝廷不是给了五万石粮食?” “还有某等攻破三州也得了不少粮食,少说也有七八万石吧,为何不发粮食?” “直娘贼的……” 马殷年纪不过十九,眼见众人都开口骂了,他自然也不好不骂,不然消息走漏,他们定然觉得是自己出卖了他们。 想到这里,马殷主动骂道:“这次攻下临汝和伊阙,粮食怎么说都不能全部交出去了。” “届时从城内抓些壮丁,征些车马来运粮,能带走多少就多少,某可不想吃福肉了!” 马殷的最后一句话,确实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虽说他们大部分人都吃过福肉,但那是没有粮食,不得已的行为。 只是不知道秦宗权与孙儒等人是不是吃福肉福人吃多了,吃得有些发疯了,如今有了粮食,竟然还要抓福人割福肉来吃。 众人心里积怨,而马殷更是积怨。 当初他刚刚参加忠武军,凭借勇力成为队长,本以为能寻得个好生活,不曾想官职是上来了,人却被逼成了半个疯子。 如今的他,看到肉食都会不自觉想到自己吃过的那些福肉。 如果可以,他只想老老实实的做个小官,带着麾下百姓耕种屯垦,保障自己始终有粮食吃。 只是如今局势动乱,他自己心里也没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了。 这般想着,马殷沿着官道向四周看去,只见前往临汝的官道两侧,无数耕地不知抛荒了多少年,野草长得人腰高,草丛中甚至隐隐能看到不少白骨。 望着这乱世场景,马殷只能只觉得人命如草芥,随后抖动马缰,加快了前往临汝的脚步。 在他们前往临汝的同时,随着梁县被攻破的消息传回洛阳,洛阳的官员们也慌乱了起来。 洛水之上的许多画舫游船都被买下,王公贵族们将自己的钱财运至船上,派家仆昼夜不停地看守,以便他们可以随时逃亡,不复此前洛阳被沦陷时那般狼狈。 不止是王公贵族,便是连身为监国太子的李佾都派出神武军控制了洛阳城内的两个船厂,强征了所有未下水的船只,并令工匠加快建造。 还有些胆小的官员,则是直接走门路被外派地方州县为官。 他们首选的地方便是江南,其次齐鲁,再次河东。 韦庄、皮日休等人则是将这些场景作诗,以此讽刺这些腐败胆怯的官员。 面对秦宗权不断北上,朝廷唯有坚守洛阳关隘,等待高骈与康承训讨击秦宗权。 不过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康承训在得知高骈已经派兵北上后,当即只分出五千义武、河阳军北上驰援,他则依旧带着大军围攻黄巢。 十月初五,康承训收复和州全境,大军开始北上向滁州发起进攻。 黄巢并不理会,只是下令撤回滁州、扬州兵马,似乎准备在招义县与康承训决战。 黄邺等人撤出扬州后,朱温连忙出兵占据扬州,并派快马向洛阳报捷,声称自己斩首贼军五万,收复扬州,打通运河。 随着朱温拿下扬州,处于滁州的李罕之似乎察觉到了黄巢正在走向式微,故此主动向康承训投降,献出滁州。 “罪将李罕之,参见使君!” 定远城外,李罕之带着他麾下六千兵马出城投降,并向康承训献出滁州印信。 康承训见他没有带兵器,当即在李克用等人拱卫下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印信。 “好好好,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康承训眼见李罕之是诚心投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接过印信后交给李克用,对李罕之安抚道: “黄贼善于蛊惑,汝等皆是百姓,只是遭受蛊惑才犯下如此错事。” “如今你迷途知返,老夫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待讨平黄贼,老夫便奏表至尊,允一州刺史与你。” 康承训开口就是一州刺史,这让李罕之欣喜若狂。 尽管他拥有滁州,但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滁州他是不可能占有的。 如果得了朝廷承认,能够被册封为一州刺史,那他就得了官身,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谢使君拔擢之恩,某愿为先锋,为使君征讨黄贼!!” 李罕之转进神速,康承训听后抚须长笑:“不必不必。” 他回应过后,当即示意李罕之看向李克用,为其介绍道:“此为大同李防御使之子李克用,军中称之为飞虎子,别号李鸦儿。” “其麾下三千代北精骑骁勇善战,铁蹄纵横河淮而无敌手。” 康承训将李克用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李罕之虽然心中嗤之以鼻,却也听过沙陀骑兵的厉害,加上他刚刚投降,想要与众人处好关系,所以他便吹嘘道: “某早就听说朝廷有一人称作飞虎,昔年王仙芝数十万大军,便是被飞虎率精骑所破,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雄!” 人毕竟喜欢被人吹捧,尤其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李罕之的吹捧,李克用心里十分受用,但心底却依旧瞧不起背主投降的他。 “眼下黄贼齐聚兵马于招义,李刺史可知道黄贼意欲何为?” 康承训眼看情况差不多了,当即便开始询问起了关于黄巢聚兵招义的情报。 对此,李罕之则是作揖道:“此前黄贼曾说过淮南难留,唯有突围北上。” “末将猜测,黄贼恐怕是想聚兵从泗州突围北上。” “嗯……”康承训皱眉应了一声,回头看向诸镇都将:“诸位以为如何?” “黄贼不是想与我军决战,便是要聚兵突围。” “使君,兵贵神速,眼下理应迅速北上,打他个措手不及!” “是极!” 众人看法都差不多,那就是不管黄巢玩什么手段,直接打过去就是。 毕竟招义城内和淮上还有一万二三千唐军,而他们这里算上李罕之便有两万六千兵马。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以多打少的一方。 想到这里,康承训也不再犹豫,直接说道:“既然如此,大军立即北上,绝不可让黄贼逃回河南!” “末将领命!!” 众人作揖应下,随后便开始下令三军北上,而李罕之也连忙征调民夫,将定远城内的数千石粮食贡献了出来。 得到这数千石粮食,康承训更为自信,只觉得自己将在泗州彻底击败黄巢。 然而在他挥师北上时,迟迟等不到李罕之的黄巢,即便反应再怎么迟钝,也知道李罕之那边肯定是出了事。 招义城外,十万人将城池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但其中只有三万左右的兵马,余下七万多都是被裹挟的流民。 他们此刻充当着齐军的民夫,每日人吃马嚼都不是个小数目。 眼见李罕之迟迟没有来到,黄巢也不准备继续等了,而是直接召集了军中众将。 “陛下万岁……” 众将走入牙帐,对黄巢高呼万岁,而黄巢却没有心思在这里耽误,而是直接说道: “淮南不可留,朕故意放出庐州、和州空虚来吸引康承训,老贼果然中计。” “如今他军在南,而我军在北,正是突围的好时机。” 黄巢话音落下,众将这才知道了黄巢为什么要收拢兵马,而黄巢也继续道: “葛从周在寿春坚守近三月,如若再不救援,必然生变。” “朕欲大军西进,趁机攻打寿春,重创官军后,接应葛从周北上,往齐鲁杀去!” 黄巢的选择到是没有错,在长江被宋威封锁的局面下,他不可能西进和南进,而河南又被打成了白地,唯有往河南道东部的齐鲁之地,才能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传旨,三军明日拔营向寿春而去,同时留下马军监督民夫,制旌旗迷惑老贼。” “待老贼抵达此处,朕已经解开了寿春之围,从容北上了!” 伴随着黄巢下令,齐军立马开始准备起了明日的拔营。 待到翌日清晨,三万齐军仅携带两万民夫及一月所食的粮食向西进军,张归霸则是率领五百骑兵每日在营盘外走动,监督民夫不能逃走的同时迷惑曾元裕。 只是黄巢还是低估了康承训的进军速度,因为张归霸还未能迷惑唐军一天,康承训便带兵出现在了招义县南部十余里外。 得知康承训亲率数万大军前来,营内五百骑兵尽皆慌乱,张归霸的弟弟张归厚也忍不住劝导道: “阿兄,唐军数万大军前来,若发现我军不对,必然倾巢而出,届时我军必然受挫。” 面对张归厚的劝解,张归霸眉头紧皱,看了眼已经西斜的太阳,随即说道: “康承训正是因为摸不准我军虚实,所以才不敢立即出兵。” “眼下我军若是撤退,亦或者躲避不出,康承训必定会怀疑我军,派出兵马探哨。” “倘若让他派出兵马探哨,我军虚实必然暴露,届时不止是你我有性命之忧,便是陛下也有可能被追上。” “某知晓了。”张归厚不是愚笨之人,相反十分机略,不然也不能帮助黄邺多次击退朱温。 “既然老贼举棋不定,那我军便趁势出击,让老贼以为我军准备在此与他决战。” “没错!”张归霸点头道: “不过不可深入,一旦天色变黑便立马撤军返回,某率一百骑兵在城外迷惑曾元裕,汝率四百精骑主动进攻老贼。” “待到天色变黑,你我兄弟便可从容向西撤去,届时陛下也带着大军走出至少百里,老贼没有那么容易追上。” “好!”张归厚并不畏惧,反而直接走出牙帐,点齐四百骑兵后向南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张归霸则是将一百骑兵分为五十队,每队领数十名民夫,不断在营盘内走动,营造出兵马调动的假象。 城内的曾元裕在得知齐军营盘走出数百精骑南下后,他便知道是援军到来了。 原本他准备提兵出城,与援兵里应外合来共同夹击齐军,结果发现齐军营内旌旗翻卷,一副调兵遣将的情况,顿时便有些摸不准,只能等援军出击后再配合出击。 半个时辰后,刚刚扎营的唐军便得到了塘骑被突袭的消息。 李克用连忙穿上甲胄,不过不等他走出帐篷,便见盖寓与康君立走入帐内,主动作揖道: “贼军骑兵突入我塘骑阵中数里,距离营盘也不过七里了。” 李克用闻言戴上头盔,握住刀柄便向外走去,同时不忘交代:“转告康使君,某亲率鸦儿军去击溃来犯之敌!” 不给盖寓和康君立阻拦的机会,李克用便翻身上马,调集五百鸦儿军疾驰出营,向北方招义疾驰而去。 两刻钟后,太阳渐渐没入地平线,天色变得有些灰暗,李克用率五百鸦儿军举着火把北上,果然见到了张归厚率领的数百精骑。 此时正有三百多沙陀精骑与他纠缠,而远方还有其他方向的沙陀精骑靠拢而来。 “杀!” 李克用催马冲锋,五百鸦儿军见状也纷纷举起马槊,呐喊冲锋。 “直娘贼,来的还真快!” 阵中厮杀的张归厚见状,暗骂同时调转马头:“撤!!” 在张归厚的吩咐下,齐军木哨声响起,他们丢下数十具尸体后开始撤退,李克用则是率军追击。 双方且驰且射的追出七八里,直到远处齐军营盘渐渐浮现,李克用不得已勒马停下。 眼看着张归厚狼狈撤走,李克用冷哼调转马头:“回营,把沿途的贼军首级都割下!” “是!”左右应下,随后开始跟随李克用返回营盘。 战后沙陀骑兵折损不到一百五十人,而齐军则是丢下了一百二十多具尸体。 尽管战损有些不利,但沙陀骑兵分散开来,自然容易被逐个击破。 能留下一百二十多名齐军,李克用也勉强能够满意,更别说甲胄马匹都被他所得,他回头就能招募低廉的沙陀人来组建新的沙陀骑兵。 经此一役,康承训也判断齐军试图在招义与他们决战,所以没有贸然出击,而是下令三军好好休整,准备第二日的大战。 只可惜,还没有到第二天,随着张归霸、张归厚趁夜色撤退,发现营盘内没有齐军的民夫便开始了逃亡。 许多逃亡的民夫被唐军外围的塘骑所俘虏,睡到一半被吵醒的康承训这才知道齐军主力已经在早上拔营离去,而黄昏时分与自己交战的,不过是数百骑兵罢了。 “混账!!” 康承训拍案而起,同时看向李克用:“李郎,派出骑兵搜寻贼军踪迹,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跑远!” “是!”李克用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没想到黄巢还会玩虚虚实实这一手。 原本以为明日就可以酣畅淋漓的杀一场,如今得知黄巢跑了,他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水里,空落落的。 很快,数千沙陀骑兵开始沿着招义东西方向搜寻,同时派人通知了曾元裕。 曾元裕得知黄巢竟然留下营盘与旌旗迷惑自己,当即也是感受到了羞辱,连忙带兵与康承训会师。 待到天色微亮,前往探查的沙陀骑兵最终在营盘西边二十余里外发现了未经处理的踪迹。 康承训得知黄巢向西而走,顿时脸色大变:“不好,寿春!!” 众将闻言,脸色纷纷变得难看起来,而康承训也连忙开口道:“三军拔营,立马向寿春急行而去!” 在康承训的军令下,刚刚会师的三万多兵马开始向西追击而去。 三日后,当他们抵达寿春时,寿春城外一片狼藉,无数尸体被扒光,横陈原野之上。 黄巢在清晨时分突袭了不足万余兵马的留守官兵,解救葛从周向亳州方向突围而去。 康承训见状,只能连忙出兵追击,同时派出快马传信洛阳。 五日后,黄巢率军过境,强行掳掠人口,强抢乡野百姓之粮,从亳州往宋州攻去,似乎想走北道进入天平军地界。 快马将消息送抵洛阳,李佾得知消息,不知所措道: “如今黄贼往宋州攻去,虽说并未攻掠州县,但乡野百姓亦受害不少。” “敢问诸卿,应该如何解决此事……” 乾元殿内,二百余名大臣闻言纷纷开口。 “殿下,可令天平军节度使张思泰讨伐黄贼,令命宣武军坚守州县,兖海军北上讨贼,平卢军随时准备策应。” “殿下,可令康使君暂时不用追剿黄贼,眼下重中之重是南边的秦宗权。” “殿下,臣附议,眼下理应先解决叛将。” “殿下……” 群臣先后谏言,李佾都觉得有道理,但黄贼又不可能不围剿,不然等他继续发展壮大,那就难以对付了。 毕竟仅凭齐鲁三镇的兵马,根本无法剿灭黄贼。 对此,观望许久的路岩主动作揖开口道:“殿下,臣以为此次楚州刺史朱全忠收复扬州,杀贼有功,可趁机褒奖,着其带兵北上兖海出镇,围剿黄贼。” “扬楚之地,虽然遭受兵灾,但依旧是运河入口,是最为重要之地。” “若是能以兖海镇将朱全忠调离,对朝廷无疑大有好处,而兖海镇虽说也人口众多,但毕竟偏远,又有感化军、宣武军、天平军、平卢军多方掣肘,不易发展。” “臣以为,调离朱全忠往兖海镇,着其讨击黄贼,实在上上之选。” 路岩的话,引得不少人暗自点头,毕竟朱全忠手中有不少兵马,加上兖海的兵马,再加上天平和平卢协助,即便不敌黄巢,也该能限制住他。 只要能限制住,届时高骈和康承训再解决了秦宗权,那局势就明朗了。 “诸卿以为如何?” 李佾询问群臣,群臣闻言纷纷作揖唱礼:“臣等附议……” “殿下,话虽如此,但朱全忠毕竟是降将,若是他在齐鲁坐大,恐怕又是个李师道。” 刘瞻突然站出来唱起反调,路岩面色无恙,但心里皱眉。 “李师道?”路岩疑惑开口,接着补充道: “齐鲁之地遭王仙芝、庞勋祸乱,实力早就大不如前,别说朝廷不会坐视不管,即便朱全忠有谋反意图,朝廷也能节制诸镇将其讨平,刘相何必担忧?” 不给刘瞻开口的机会,路岩继续看向李佾:“殿下,臣以为如今已没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殿下英明果断,若朱全忠有不轨之心,殿下必然能明察秋毫,以雷霆手段将其讨平。” 鲜少被人夸赞的李佾,如今突然在庙堂上被路岩这么夸赞,且路岩地位不低,是咸通年间在任最长的宰相,这让李佾不免高兴起来。 “路相谬赞了,吾不过是以诸卿谏言治天下罢了。” 李佾理政一个多月,心里也大概知道南衙北司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了。 北司除了杨公庆,其它三人都不支持自己,而南衙则态度中立。 话虽如此,南衙的态度中,也有种希望朝廷能听从劝谏,将时局转危为安的想法。 正因如此,李佾才选择将功劳推给南衙的官员们,同时为自己营造出虚心纳谏的形象。 不出意外,由于他虚心纳谏,许多南衙官员都开始站到了他的身边,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保持这样的形象。 “吾以为,路岩所言有理,不如依照此策操办,不过那朱全忠愿意被调往兖海吗?” 李佾询问路岩,路岩见状躬身道:“只要给予他甲胄粮草,相信他会识趣北上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便定了下,由路相操办便是。” 李佾拍案将此事定下,朱温摇身一变成了兖海节度使,而刘瞻看着李佾如此,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劝不动李佾,只能无奈低下头来。 正在他低头时,殿外突然走入兵卒,快步来到金台旁,低声与鸿胪寺卿交谈。 鸿胪寺卿闻言,当即唱声道:“河南快马,节度使王重任率军二万疾驰进入蔡州,蔡州都将赵德諲(yin)举州投降!” “好!!” 突然听到秦宗权的老家被抄,李佾激动的站了起来,群臣也纷纷朝着李漼作揖。 谁也没想到,秦宗权竟然留了个这么容易投降的都将去驻守蔡州。 “殿下,如今蔡州被攻破,秦贼若不回援,必然会趁势强攻伊阙县。” “如今临汝已经被贼军拿下,若是伊阙县再被拿下,届时贼军必然强攻伊阙关,妄图殊死一搏。” “臣以为,可速调康使君兵马北上,走武牢进入洛阳,配合高渤海夹击秦贼。” 刘瞻眼见朱温的事情已经定下,当即便开始争取南边战场的主导权。 路岩倒是没有开口,但萧沟却皱眉说道:“康敬辞此前避战,恐对朝廷有不满之意,如何能让其进入洛阳?” “臣以为,可令康敬辞北上自郑州攻入汝州,与高渤海一东一南,先后夹击秦贼。” “好!”李佾没什么主见,他只觉得谏言不错便用了。 萧沟见状,不免感到有些欣慰,而刘瞻也不难受,毕竟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连续拍案两件大事,群臣本以为今日朝会到此结束,却不想这时殿外又有兵卒快步走入殿内,在鸿胪寺卿耳边交谈。 不多时,鸿胪寺卿看向金台,似乎在询问李佾是否开口。 李佾见状抬了抬下巴:“何事?” “回殿下……”鸿胪寺卿略微准备,随后才道: “节度使王重任再度奏表,言唐州叛将已经举兵投降汉中郡王……” “什么?” 群臣没想到,朝廷刚刚得到捷报,结果又遇噩耗。 刘继隆本就占据邓州,如今又拿下唐州,可以说南阳盆地尽在他手。 只要他能让此二州恢复如初,那便更有利于其东进了。 路岩与刘瞻沉默,而与长安关系不浅的萧沟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作揖:“殿下,叛将投降,汉中郡王也不可不收。”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出兵讨平秦贼与黄贼,余下事情都可暂时放置一旁,日后再处理也不迟。” 说一千道一万,主要还是朝廷如今势衰,连内部问题都压不下去,更别提和西边刘继隆破裂关系了。 此前刘继隆凭陇右打下关西五道,如今关西五道在手,加上半个山南东道,真要打起来,朝廷恐怕也要灭亡了。 想到这里,众人都沉默着,而早就通过刘继隆奏表,得知刘继隆要出兵唐州的李佾,此刻反倒是最平静的。 得知消息时,李佾便询问过李漼该怎么做,李漼的想法也是先解决秦宗权和黄巢,然后再休养生息,等刘继隆装不下去后再动手。 正因如此,李佾反应并不大,只是开口道:“此事汉中郡王已经奏表过,殿下与吾都觉得没有问题,暂且揭过吧。” 李佾此话一出,殿内群臣纷纷松了口气。 李漼当年确实很莽撞,与大礼有矛盾就打大礼,与刘继隆有矛盾就打刘继隆,结果局势越弄越糟,局面越来越乱。 如今看来,兴许是身体不佳,他倒是没有那么折腾了。 “诸卿可还有事启奏?” 李佾询问群臣,群臣纷纷沉默,见状他便站了起来,鸿胪寺卿也趁机唱礼:“散朝……” “殿下千岁……” 群臣山呼千岁,恭敬等待李佾离开乾元殿后,这才平身按照班次退朝。 路岩作为宰相,无疑是第一批退朝的人。 他没有慢悠悠的退朝,而是在走出乾元殿后,步伐沉稳的走向了宫外。 不多时,他乘坐马车返回了府中,而早已得到通传的谢瞳已经在此地等待许久。 “路相……” 谢瞳恭敬行礼,路岩则是开门见山:“朝廷已经准许你家使君调任兖海,出任兖海节度使了。” “不过黄贼北逃,如今恐怕要走宋州进入天平,甚至进入兖海,留给你家使君的时间不多,朝廷需要你家使君出镇兖海后,能够与宣武、天平、平卢、感化等镇一同围剿黄贼。” “老夫可以做主,从两浙调甲胄三千、粮食五万石给你家使君,希望你家使君能够好好平贼,不要辜负陛下赐名全忠的恩情。” “学生谢过路相,路相恩情,学生及使君定不敢忘!”谢瞳虽然知道这件事肯定能成功,但也没想到能成功这么快。 不过当他听到黄巢突围北上后,他也猜到了朝廷是准备看朱温和黄巢争斗,以此来遏制朱温。 可惜,有他在旁谋划,加上朱温本领不差,今日过后便是龙归大海,定能搅动风雨。 “退下吧,圣旨明日便会发往扬州,你可先行一步,让你家使君快些北上,不然被黄贼祸害了兖海百姓,老夫可无能为力……” “是。” 路岩眼见谢瞳礼数得当,当即点了点头,随后开始送客。 谢瞳恭敬退出路岩府邸,随后召来了马车,并带着护卫前往了雒水,乘船南下。 在他们南下时,久不上朝的张议潮也得到了刘继隆出兵占据唐州的消息。 对于这则消息,正在书房练字的他,不由得嘴角上扬起来。 “叔父,您在为他高兴?” 张淮澄看着正在轻笑的自家叔父,忍不住开口询问。 张议潮颔首回应,放下毛笔道:“他得了南阳,恐怕很快就要开始东进了。” “可是此时东进,那他不就与朝廷决裂了吗?”张淮澄眉头微皱,他比较在意名声。 对此,张议潮摇摇头:“他自然不会如此愚蠢。” “那是……”张淮澄试探询问,张议潮则是与他对视,反问他道:“北司和太子的矛盾,你在庙堂上难道看不清?” “这自然清楚,不过陛下尚在,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差错。” 面对张淮澄这番话,张议潮摇摇头,叹气道:“你与你阿兄一样。” 张淮澄不解,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倒是张议潮继续道:“陛下多久没有上朝了?” “这……差不多三个月了吧?”张淮澄有些不确定,毕竟这位皇帝出了名的不上朝。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哪怕是再怎么贪玩也该上朝了。” “如此之久的不上朝,匆匆立太子为监国,汝难道还不清楚吗?” 张议潮叹了口气:“这位陛下,恐怕没有消息传的那般病愈,而是病情愈发沉重了。” “待到他离去,北司必然要生出乱子,届时洛阳城内恐会动荡。” “你那两位阿兄,肯定会不甘寂寞,所以你只能早早准备了。” “是!”张淮澄后知后觉,连忙应下此事,而张议潮则是看向窗外,看着只是寒冷而干净整洁的庭院,他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忧虑。 “这大雪,似乎来的太迟了……” (本章完) 第464章 天子七逃 第464章 天子七逃 “放!” “嘭嘭嘭——” 十一月初十,随着蔡州守将赵德諲献出蔡州,王重任兵不血刃的占据了蔡州,并趁势率军北上。 面对后方岌岌可危,秦宗权只能率领大军,铁了心的死磕洛阳。 临汝、伊阙县相继陷落,秦宗权最终将战场推进到了伊阙关。 此时的伊阙关外,披甲不过四分的三万忠武军在秦宗权率领下奴役着数万民夫,以二百架投石机开始猛攻伊阙关。 伊阙关内仅有三千神武军和两千河阳军,负责守关的是张淮鼎、张淮铨两兄弟,负责监军的则是杨复光。 二百投石机不断投来石块,将伊阙关守军打得抬不起头来。 张淮鼎与张淮铨、杨复光三人聚在关内,关外的喊杀声,三人都有些坐立不安。 “猪狗的秦贼,看样子是盯紧了阿耶不放!” 张淮鼎破口骂着秦宗权,同时咬牙看向杨复光:“朝廷的援军何时抵达?!” 若是放在十几年前,尚在河西驰骋的张淮鼎,自然不会如此慌张。 然而十几年的承平生活,早就让他从河西驰骋的健儿,成了大腹便便的色令内荏之徒。 五千兵马坚守伊阙关,以此抵抗城外近十万军民,他并无把握。 对此,杨复光则是佯装沉稳:“朝廷在洛阳还有五千神策军,陕虢更有一万五千兵马,何必慌张。” “某会再去催促,这伊阙关高大,城内又有五千兵马,怎么说也能坚守一个多月。” 他话音落下,不给张淮鼎反驳的机会便起身向外走去,等张淮鼎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了牙帐。 “猪犬的阉狗!” 张淮鼎咬牙暗骂,张淮铨见状也开口道:“河阳军只有一千二百人披甲,我们的人倒是披甲了,不过四千多人,恐怕难以坚守一个月。” “更为关键之处在于,这阉狗早就将神武军的将领换成了他们的人,那群人某看过,都是酒囊饭袋之徒,根本没有什么调度兵马的才能。” “某看北司那群阉狗就是准备让我们把兵马都消耗此处,从而加强他们对洛阳的掌控。” 朝廷返回洛阳后,洛阳城内防务主要由三千东畿军和五千神策军负责。 原本的局势隐隐有神策军压过东畿军的势头,但左右神武军南下后,局势就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张淮鼎与张淮铨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拉拢,他们也想着借助这些人脉来强壮自己。 只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北司和南衙那群人派出了洛阳,赶到了伊阙关。 如今的洛阳,气氛早已不对,谁都知道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因此留在洛阳才能将利益最大化,尤其是拥有兵权的这些人。 只是张淮鼎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神武军的将领都被杨复光换了个遍。 如今他再想要调度神武军,便没有之前那么容易了。 想到此处,张淮鼎咬牙道:“暂且等着,洛阳若有变化,你我召集军中张氏子弟及其麾下兵卒,定要去洛阳分杯羹!” “那这伊阙关呢?”张淮铨错愕开口,张淮鼎却凶恶道: “都这种时候了,管他作甚,反正有这群阉狗在,我们带走几百人,他们一样能守住伊阙。” 见他这么说,张淮铨也不好反驳,而此时离开衙门的杨复光也来到了伊阙关内的一处宅邸。 宅邸内,杨复恭及五名都将端坐其中,见到杨复光到来,众人纷纷起身朝他作揖。 “不必拘泥礼数,且说说这神武军被控制如何了?” 杨复光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视五名都将。 五人感受到他的目光,先后开口解释起来。 “张淮鼎、张淮铨两人把军中要职都交给了跟随他们的张氏子弟,如今虽然列校及以上将领都被我们的人更换,但还有二十多名张氏子弟在军中担任要职。” “他们麾下起码有一千多人,大部分都是关系密切者。” “我们虽然拉拢了不少队长,但他们仍旧有不小的实力。” “监军,要不要想个办法,把这些人也都取缔了,以免张淮鼎两人坏了大计。” 众人将神武军内部情况说出,杨复光听后却摇头道:“不必。” “张淮鼎与张淮铨不过色令内荏之徒,若是他们真的有才能,也不会被如此轻易的夺去兵权。” “眼下只需要守好伊阙关,等待高千里与康敬辞二人夹击秦贼,便可解开洛阳之困。” “只要能解决洛阳之困,接下来便要看看那位还能撑多久了。” 话音落下,他缓缓端起茶杯,低着头吹了一口后轻轻抿了口茶,貌似心不在焉。 “此事若能成,诸位便可尽皆得到朝廷拔擢,还往日后得到拔擢后,不要忘记某家……” 面对他的这句话,五名都将神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隐隐藏着份激动。 五人异口同声,动作整齐划一的抬手作揖:“定不敢忘监军拔擢之恩!” 众人声音传出正堂,使得杨复光十分满意,嘴角上扬。 在他拿捏都将们的同时,远在长安城的刘继隆,则是刚刚才获得了斛斯光派快马送抵的消息。 唐州全境已经被拿下,但唐州也被秦宗权祸害不浅。 “唐州两经蝗灾,草木及牛马皆尽,百姓为秦贼所杀而食;今丧乱虽止,然其境内田畴多芜,人烟几绝。” “八县之地,口不过万,请令徙邓、均二州百姓至唐州复垦荒田,修建粮仓……” 汉王府内,当张延晖读完这份奏表时,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继而抬头看向了主位的刘继隆。 刘继隆眉头微皱,而堂内左右坐着二十余名官员,其中右首位以高进达为首。 张延晖话音落下后不久,高进达便主动开口道:“唐州本是山南东道人口大州,也将是我军日后东出南下之要地。” “臣以为,当令斛斯都督徙邓、均二州百姓回唐州开垦,应该能赶上来年春耕。” “此外,应令大军就地修扩八县粮仓,将商州粮草转运均州,将均州粮草转运唐州。” “除此之外,唐邓二州诸多水渠也该派工部水司官员前去探查,诸如六门堰、马仁陂、赵渠、楚堰、安众港等水利河渠,皆应修浚清淤。” 高进达的话,赢得了不少熟悉南阳盆地水利工程的官员认可,其中也包括了王式和郑畋。 “殿下,高相所言甚是。” 王式主动开口谏言,这让不少人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解释道: “唐邓二州虽处南阳盆地,然其地自安史之乱以来,四次遭受兵灾,水利多破坏,耕田多荒芜。” “然其地毕竟得天独厚,不仅有盐铁之利,更有可开垦土地数百万之多,东汉时期便有百姓二百余万。” “臣看过邓、均二州图籍,二州如今有百姓二十万口,可迁徙五万口往唐州而去,明岁开春前便可复耕至少三十万亩,为朝廷供粮三十万石。” 王式对山南东道的情况还算熟悉,所以他自然知道唐邓二州的潜力。 唐州虽然被黄巢、秦宗权祸害不轻,但当地耕地抛荒也不过一年,想要复耕还是非常容易的。 只需要放火焚烧野草,在正月翻地,二三月育苗播种即可。 王式之所以谏言,主要还是因为被秦宗权的行为给刺激到了。 他知道朝廷无力庇护百姓,但秦宗权如此恶果,本就应该在其被刘继隆驱逐向东时剿灭,却不想朝廷竟然只是招抚。 如今秦宗权复叛,在他看来也是朝廷自食恶果。 他虽然惋惜大唐,但如今的朝廷着实让他看不到半点希望。 “郑尚书以为如何?” 忽的,刘继隆蓦然开口询问郑畋,郑畋则是下意识抬手作揖,接着才反应过来。 他本不想谏言,因为刘继隆在唐州站稳脚跟后,必然会谋求继续向东。 只是听到奏表中百姓的惨状后,郑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若只是迁徙邓、均二州百姓,恐怕无法彻底解决唐州所面对的局面。” “臣以为,如今河淮动荡,躲入伏牛山、桐柏山、大别山的百姓定然不少。” “殿下可令斛斯都督派遣熟悉当地的百姓上山,宣扬蠲免赋税,裁汰租庸两税、以及均田到口的政令,使四方野民来投。” “此外,可令兵马四处,若是发现有抓捕百姓为民的口马牙商,均可论罪处死,妥善安置百姓。” 乱世百姓逃入山中,这是很常见的手段。 当初刘继隆与朝廷在秦陇交战时,唐军就在陇山中搜捕到了不少百姓,将其贬为奴隶贩卖。 而今天下局势更为动荡,许多做奴隶生意的商人更是肆无忌惮。 如果能将他们严惩,再将山中野民齐民编户,那唐州人口必然增加。 “三位所言甚是有理,此事便由三位操办吧。” 刘继隆满意颔首,但并非是满意三人的谏言,而是满意王式和郑畋终于放下芥蒂,老老实实为他献策了。 “殿下,唐州地界的降军应该如何处置?” 眼见三人被夸赞,崔恕不甘寂寞的开口询问,刘继隆听后则是不假思索道:“尽数遣散为民,按照政令平均分田,每人发两千钱,五斗粮作为遣散。” 知道秦宗权麾下兵马吃过人后,刘继隆自然是不愿再招募这些有可能吃过人的兵卒为汉军。 诸如鹿晏弘、韩建及其麾下许多列校,刘继隆也准备安排些含权量不高的闲散衙门来打发他们。 散阶加上实职,保障他们富贵还是没有问题的,再往后就需要看他们的表现了。 对于关东的降将降卒,刘继隆个人还是有些忌惮的。 这群人跋扈惯了,贸然让他们进入汉军,很有可能会败坏汉军风气。 虽说武人跋扈的风气还没发展到五代十国那种无下限的程度,但能将这种风气扼杀摇篮中,自然最好不过。 这般想着,刘继隆沉着说道:“如今山南东道大半均已落入我军手中,吾意再募兵二万,调往山南东道驻守操练。” 本就东调十万兵马,如今又要增募二万兵马东调。 若是算上山南东道本就存在的三万兵马,那汉军在山南东道各州所驻兵马便不低于十五万了。 届时二十八万兵马,十五万驻跸东境,很快便能东出占据河淮大半。 面对刘继隆的这条政令,郑畋心里不免升起几分悔意,但他又想到关中享受太平的百姓,内心不免纠结起来。 他自然知道刘继隆东境能为百姓带来太平,但那样的后果便是大唐彻底势衰,国祚将终。 他一边想要百姓太平,一边想要大唐永存,两种想法不断碰撞,使得他内心无比矛盾。 只是不等他过多矛盾,刘继隆便解散了此次常议,他只能怀揣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出了汉王府。 怀有这种心情的官员不止是他一个人,但他们都不希望大唐倾覆,但他们也都知道刘继隆东进能让天下安定。 面对这种局面,他们只能惆怅的批复政令,将刘继隆的政令层层执行下去。 好在汉军兵马调动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许多兵马如今尚在赶路,而粮草转运的速度就更慢了。 正因如此,此时关东的乱象,却与汉军没有半点关系。 秦宗权的败退速度远远超过高骈和康承训的预估,高骈刚刚抵达黄州,集结二万援兵开始走大别山北上,便得知了王重任已经收复许州,而康承训也出兵收复了陈州。 此刻他们开始北上进攻汝州,而高骈也加快了行军速度,向汝州疾驰而去。 同时,秦宗权只能领孙儒率军南下,在梁县设防阻挡,同时自己亲率大军猛攻伊阙关。 在他猛攻伊阙关的同时,朱温得到了谢瞳派出的快马军碟,没有半点犹豫的带军二万,强征民夫六万开始北上。 黄巢如蝗虫般过境宋州,北上进入了曹州地界。 他曾经的家乡,此刻早已破败不堪,大军根本抢不到什么粮食,只能继续向东攻入郓州。 天平军节度使张思泰早已集结兵马于郓州,当即便率领八千天平军开始在郓州与黄巢交战。 双方在郓州拉锯,一晃便是半个月的时间,而朱温也趁此机会进入兖海镇内,持圣旨将兖海沂密四州控制起来。 兖海军不过一万七千人,披甲率仅有六分,但甲库内尚有两千多套甲胄。 朱温留谢瞳、朱存为他治理兖海镇,自己则是带领两万淮南军往兖州赶去,准备救援郓州。 不过半个月时间,河南道东西两面开,西边秦宗权,东面黄巢,两人均闹得不亦乐乎。 只是随着时间走入十一月下旬,最先撑不住的地方,便是洛阳南大门的伊阙关。 “给某杀!!” “呜吼……” 明明已经快要走入腊月,可老天丝毫没有下雪的意思。 没有大雪阻碍,秦宗权便发了疯般的指挥着忠武军攻向伊阙关城头。 此时的伊阙关下,早已积累了不知多少具尸体。 云车在尸堆中,稳稳的卡在原地,云梯则是牢牢钩住了伊阙关的垛口。 无数忠武军沿着数十架云车杀向城头,而城头却升腾着炊烟。 陶罐里,石脂燃烧的焦臭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唐军之中的队长开始带着本队士兵死守起来。 “杀!” “先登者,赏钱十万!”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秦宗权将数万民夫都消耗殆尽,只剩下了三万忠武军。 没了民夫,断了粮食,他们便以军中羸弱者为食,整个军中都萦绕在一种疯狂、恐惧的气氛中。 没有人敢逃,因为秦宗权亲率五千披甲士兵督战,任何敢于逃亡的兵卒都会被斩杀分食。 民夫没了,但更多的兵卒成了民夫。 他们甲胄不全,但在被人吃和吃人的选择下,他们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发起冲锋。 秦宗权也自然不会让他们白白送死,所以秦宗权派出马殷、刘建锋二人,令二人率领五千甲兵,率领剩余两万普通兵卒强攻城墙。 披甲兵为队头,其余兵卒只需要紧随冲锋即可。 在这种局面下,伊阙关下的忠武军,此刻仿佛浪涛,正在顺着云梯向上翻涌。 他们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唐军的兵卒忍不住恐惧,下意识松开了箭矢。 刹那间,无数箭矢射出,但有披甲兵在前,大部分箭矢都撞在甲胄与兜鍪上,迸出点点火星。 眼看着忠武军快冲了上来,唐军各队的队长立马用嘶哑的吼声下达军令:“倒!!” 无数兵卒肩扛檑木滚石,应声投下,将试图冲上来的忠武军兵卒砸翻跌落云车底部尸堆。 虽说关隘很高,但架不住下方堆了太多尸体,这些被砸中的兵卒,大半休息过后,都能继续参战,也有少量被直接砸出内伤,呕血而死。 纵使如此,忠武军的冲锋却依旧在继续,已经染红的伊阙关上,唐军各队队长只能咬牙继续:“倒!!” 霎时间,三指粗的麻绳在绞盘上绷得吱呀作响,沸腾的陶罐被缓缓拽起,被人吊起后推到垛口外,随后被人用铁锤猛然砸碎。 “滋滋滋……” “额啊!!” 霎那间,血肉被沸腾的石脂灼烧融化,与甲片融为一体,忠武军的兵卒不断发出惨叫声,恐怖非凡。 “放箭!!” 没给忠武军半点休息的机会,唐军很快射出火箭,而火箭在瞬间点燃了忠武军的尸体,以及城下那满满的尸堆。 大火冲天而起,无数忠武军兵卒只能恐惧退下云梯,迅速后退。 城外的“秦”字大纛下,秦宗权脸色铁青的看着前方战场,他忍不住骂道:“不过几千人,竟然挡住我军大半个月!” 他此刻十分着急,只因为王重任与康承训,距他不过百里。 如果梁县和告成县被攻破,那他就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秦宗权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都将,下令道:“传令,继续射出奏表,只要朝廷册封某为忠武军节度使,某立马撤军!” “是……” 都将闻言,连忙退下操办。 这半个月来,秦宗权已经好几次递出奏表,只希望朝廷能答应他的条件。 不过他的奏表,并未得到朝廷的回应,显然朝廷认为他只是困兽犹斗,根本不值得招抚。 想到这里,秦宗权咬紧牙关,而此时的伊阙关内,张淮铨着甲走入衙门,随后便见到了杨复光与张淮鼎。 “关头只有不到三千弟兄,而城外的贼军不下两万。” “若是再没有援军调来,那我们最多坚持三日……” 张淮铨实话实说,张淮鼎也下意识看向了杨复光。 对此,杨复光对二人安抚道:“不必担心,三千陕虢兵马,最迟明日便能抵达此处。” “更何况康使君与高渤海的兵马,均距此处不足百里,只要攻破梁县与告成,数万援兵便纷迭而至。” 得到他的承诺,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在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随着火势的不断燃烧,城关之上很快就有都将发现了不对劲。 “直娘贼,这城墙是谁修葺的?!” “是杨枢密使……” 城关之上,当有都将发现城墙正在被大火炙烤开裂的时候,都将下意识破口大骂,而左右列校的话,立马让他将剩下的话憋到了肚子里。 “速速灭火!” 眼见城墙被焚烧得出现裂痕,都将只能急忙下令灭火,同时走下马道,朝衙门快速走去。 不多时,他出现在了衙门之中,三人目光瞬间看向他,而他也惊慌道: “监军,城墙被石脂引燃的大火焚烧,已经不堪重负,出现裂纹了!” “你说什么?!” 杨复光及张淮鼎两人都忍不住失声反问起来,随后不顾他回答,火急火燎的往城关赶去。 当他们赶到城关的时候,只见无数兵卒正在挑水灭火,但石脂燃起的火焰,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熄灭的。 大火还在燃烧,其中有一段城墙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迸裂。 “混账!”杨复光双目赤红,忍不住看向身后之人:“这是谁修葺的城墙?!” “是、是杨枢密使……” 身后列校的话,宛若冷水将杨复光的怒火浇灭。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玄冀做事不靠谱,这事他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杨玄冀竟然这么不靠谱。 这可是伊阙关,不是什么小城小关,而是关乎洛阳生死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偷工减料,是嫌朝廷命太长了吗?! “快灭火!” 杨复光不可能骂自家阿耶的兄弟,只能憋屈的下令灭火。 只是问题摆在这里,他们肩挑手扛的水,根本就不够浇灭城外的大火。 眼见局面逐渐走向失控,杨复光连忙对身后黑着脸的张淮鼎、张淮铨吩咐道: “派出快马,催促陕虢援兵,再派出快马前往朝廷,让朝廷准备撤往孟津。” “崩——” 杨复光的话还没说完,他们脚下的城墙便发出了崩响声,所有人心里一凉,纷纷拔腿向左右跑去。 果然在他们跑开不久后,女墙及马道裂开了一道两指宽的裂缝,且裂缝还在随着时间推移而向外扩张。 “直娘贼,准备塞门刀车!” 杨复光厉声下令,左右都将连忙前去操办,而张淮鼎二人也按照杨复光的军令前去派出快马。 与此同时,正在等待大火熄灭的马殷也发现了城头唐军的不对劲。 “他们在干嘛?” “浇水灭火?” 刘建锋回答了马殷的问题,但他下意识便看向了马殷,马殷也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间,二人脑中均闪过了这个念头:“不会吧?” 夯土城墙,通常来说是很难通过大火烧塌的,但也不排除城墙偷工减料,亦或者城墙修建太薄。 伊阙关作为洛阳南大门,理应是不可能出现偷工减料和城墙修建太薄这种事情的,但是架不住此时朝廷腐败的官员着实太多。 正如当下,马殷和刘建锋虽然根本无法相信,但他们还是派出了塘兵前去观察城墙。 对此,城头的唐军根本没有在意他们,而是在不断的浇水灭火。 很快,塘兵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声音难掩激动:“都将,城墙被烧出裂痕,看样子快塌了!!” 塘兵激动回禀,而马殷与刘建锋却大眼瞪小眼,不敢相信。 “直娘贼,这群人还真是什么钱粮都敢吃!” “准备冲车,准备进攻!!” 刘建锋破口大骂,而马殷则果断下令。 很快,十余辆冲车被推到了伊阙关下,而杨复光也发现了这些冲车,他急忙下令:“放箭,不可让冲车冲撞城墙!!” 他的军令下达了,但如今的唐军分身乏术,又要灭火,又要放箭,根本无法对忠武军造成太大威胁。 忠武军的兵卒顶着箭雨将尸体挪出好几条路,以冲车开始冲撞城墙。 刹那间,数百斤沉重的攻城锤便砸在了满是裂纹的城墙上,而城墙果然没能坚持下来,仅仅一击便彻底垮塌。 四丈宽的城墙,仅仅被冲车撞击一下,便骤然垮塌了三分之一的宽度,形成了可供攀爬冲锋的陡坡。 “杀!!” 四周的忠武军疯狂了,原本低落的士气骤然高涨,纷纷冲向了陡坡。 与此同时,其它冲车也接连发力,霎时间伊阙关的城墙上出现了多道垮塌的陡坡,忠武军的士兵发了疯般的一拥而上。 后方的秦宗权得知消息,原本不敢相信,但看到前方真的有兵卒不断攀爬上城墙后,他立马激动拔刀,振臂高呼:“冲!先登者赏钱二十万!!” 刹那间,五千多作为督战队的甲兵开始冲向伊阙关,而此时伊阙关的快马也朝着洛阳城疾驰而去。 当快马狼狈冲入洛阳时,哪怕再迟钝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尤其是当快马来到南衙,将伊阙关送回的军碟呈上时,作为宰相的萧沟立马就厉声吩咐了起来: “准备车门于紫薇城,派出舟船清开雒水河道,不得有误!” 一句话落下,南衙内当差的官员们脸色骤变,因为这副场景实在令人太熟悉了。 原本还只是忧心忡忡的众人,此刻连忙行动起来,同时派人告知家中族人,准备乘船逃亡。 萧沟、路岩、刘瞻三人得到消息,连忙冲向了紫薇城,冲向了贞观殿。 不顾贞观殿内浓重的药味,也顾不得通传,三人冲入其中后,连忙来到屏风前跪下。 “陛下,臣等有愧陛下,伊阙关告危,请陛下北狩孟津!” “什么……咳咳!!” 屏风背后的李漼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到最后,甚至开始了呕吐。 刚刚喝下不久的汤药被他吐了个干净,而正在偏殿理政的李佾也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听到了刘瞻三人的话,脸色惨白,随后才反应过来,与田允冲上前去,为李漼清理嘴角污秽。 “朕……朕……” 李漼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表情痛苦非常。 刘瞻见状,连忙看向李佾:“殿下,如今必须立马前往孟津,还请殿下决断!” “吾、吾……” 李佾支支吾吾,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家阿耶,一时间难以决断。 最终还是李漼忍着头疼,咬牙道:“走……” “是!”李佾连忙应下,随后开始吩咐田允准备步舆,试图乘坐雒水游船前往孟津。 由于消息还没有彻底传开,李漼被人扶上步舆,随后带着近千人的队伍向雒水走去。 不多时,上百艘雒水游船出现在前方,李漼他们开始登船。 正是因为他们登船的举动,使得洛阳即将再度失陷的消息彻底传开,整个洛阳城乱成一团。 刘瞻、萧沟安排了东畿兵马拱卫紫薇城,防止歹人趁势放火。 路岩则是消失不见,恐怕是安排自己的家眷撤离去了。 皮日休、韦庄等人也在奔走的行列中,但他们这些官员没有游船,只能骑驴骑马的前往上东门,准备沿着雒水,跟随龙船前往孟津。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当时间来到午后,李漼等人乘坐的龙船便开始起航,而洛阳城内的官吏百姓也开始了疯狂向外逃去。 危局之下,天子已经逃出了洛阳,而洛阳南边十余里外的伊阙关却还在死守。 夯土墙没有彻底崩塌,攻城对于忠武军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 双方厮杀两个时辰,忠武军迟迟无法攻上城墙。 张淮鼎和张淮铨虽然变得大腹便便,但用归义军手段操训的神武军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河阳军已经溃逃,只剩下两千多神武军仍旧还在坚守。 马殷、刘建锋几次率军攻上城墙,几次都被击退。 纵使如此,却架不住忠武军数量太多,神武军最终丢失了马道,被赶下了关城内。 城门被打开,忠武军涌入伊阙关内,双方在街巷开始厮杀。 从清晨厮杀到黄昏,杨复光倒是果毅,始终站在前线,逼得张淮鼎、张淮铨也不敢离开。 神武军的兵卒眼见主将都没有离开,士气虽不高涨,却也不至于低落溃败。 只是他们虽然算得上骁勇,但面对忠武军不断推进,他们还是只能不断后退。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当天色渐渐变暗,伊阙关内的街巷即将失守,杨复光眼底也闪过了不甘。 这时,伊阙关北部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这让杨复光眼底重燃希望,张淮鼎及张淮铨乃至神武军残余兵马也不由纷纷向北边看去。 “杀!!” 忽的,刚刚打开的城门外涌入大批兵卒,陕虢的三千援军,竟然提前一夜抵达了伊阙关。 李昌言率军杀来,看到杨复光后,连忙朝他作揖:“杨监军!” “不必多礼,眼下当务之急是夺回伊阙关,高渤海及康使君所率数万大军,距离此地不过百里,贼军已然困乏!” 杨复光急忙说着,而李昌言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摘桃子的机会。 他骤然拔出鄣刀,振臂高呼道:“杀退贼军!!” “杀——” 陕虢的兵马开始喊杀,而夜幕下的忠武军,根本分不清唐军来了多少援军,只看到他们不断冲杀而来,不免慌乱了阵脚。 忠武军开始不断后退,消息传到秦宗权处,秦宗权也不敢赌唐军援兵不多,但让他后撤,他又舍不得好不容易攻下的伊阙。 在他犹豫时,却突然听到了令他眼前一黑的消息。 “节帅,刘建锋、马殷率军投降了官军……” “混账!!” 秦宗权眼前一黑,他没想到继鹿晏弘、韩建、赵德諲三人后,自己麾下又有两名大将投降了朝廷。 “撤!” 自知大势已去,秦宗权连忙开始撤军,李昌言也继续率军追杀而去。 与此同时,刘建锋与马殷也因为率部投降,被人带到了杨复光面前。 “你二人临阵倒戈,意欲为何?!” 杨复光并未因为对方投降导致秦宗权撤退而宽宏大量,反而咄咄逼人。 对此,刘建锋不知怎么回答,反倒是马殷沉稳道: “某等本不愿意叛乱,皆受秦宗权裹挟而不得已叛乱。” “如今天军到来,宗权势弱,哪有不降之理?” 马殷的话,并未说动杨复光,但他也并不只是要说这几句话。 “若是监军信任某二人,某二人可为监军说降梁县、成全县两处兵马,将宗权逼入绝境!” “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杨复光立马上前扶起二人,承诺道: “若是你二人能劝降建功,前番所犯之事,某便可奏表朝廷,不再追究,继续令汝二人担任忠武军都将。” “谢监军隆恩……”马殷二人松了口气。 对此,杨复光则是有着自己的盘算。 忠武军崩坏,后续肯定要重建,而自己需要外援,扶持马殷等人便是为日后引援做准备。 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洛阳那边的事情,连忙看向张淮鼎: “派出快马,禀告朝廷,说贼军已经被我军击溃,伊阙关被我军收复。” “是!” (本章完) 第465章 咸通而终(万字大章) 第465章 咸通而终(万字大章) “唏律律……” 二十七日,滚滚雒水旁的偃师县外,近万人搭建帐篷所组成的营盘,格外引人注目。 此时此刻,营盘内的兵卒、官吏和随军不少富户们都忧心忡忡。 半个时辰前,伊阙关的快马在偃师县将他们拦了下来。 让人意想不到,原本都奏表即将失陷的伊阙关,竟然在不到四个时辰后又奏表收复了。 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圣驾始终没有返回洛阳的举动,这让偃师县外近万军民富户感到了不安。 在他们感到不安的同时,此刻作为营盘中心的寺庙内,已经聚集了不少正五品以上的官员。 官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路岩、萧沟、刘瞻等人更是目光不断在寺庙内来回打量。 神策军将寺庙里三重外三重的包围了起来,李漼所居住的配殿内外,更是足有数百名神策军在巡哨。 李佾及李梅灵被安排在天王殿休息,其它皇子则是被安置在其它配殿。 李佾与李梅灵被安排天王殿后,第一时间便想要赶来配殿看望李漼,但几次试图前往配殿都被齐元简等人派人阻拦。 此时的配殿内,李漼气息微弱,满头汗水,几乎要打湿被褥枕头。 齐元简、杨玄冀、杨玄阶三人站在厢房门口,其中齐元简往厢房内看了眼李漼的情况,接着皱眉道: “以陛下如今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这才走出洛阳不过三十余里,竟然会病重如此。”杨玄阶眉头紧皱。 对此,杨玄冀则是低声道:“若是陛下有事,那继承大统之人……” 他话音落下,殿外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吵闹声。 “监国在此,谁敢阻拦?!” 三人闻声皱眉,心道来了,接着往外走去。 他们走出配殿,随后便见杨公庆带着百余名右神策军兵卒,紧紧拱卫着李佾、李梅灵二人走向配殿而来。 “陛下需要静养,尔等如此,欲意何为?!” 杨玄阶拔高声音,厉声呵斥杨公庆等人,但杨公庆却冷哼道:“陛下向来不曾阻拦监国,更不会阻拦公主。” “汝等心中若是没有猫腻,眼下便先让监国与公主走入殿内,看看陛下健康虚实即可!” 杨公庆的话无可挑剔,但齐元简他们可不想让李佾和皇帝见面。 “陛下旨意在此,某看谁敢违抗?!” 齐元简双手从杨玄冀手中接过圣旨,向众人展示。 只是面对他的这套把戏,杨公庆却冷哼说道:“陛下病重,汝等可自行起草圣旨,莫不是以为某不知否?” “杨公庆?!”杨玄阶冷脸看向杨公庆,拔高声音道:“莫要在至尊殿外嘈杂!” “至尊若清醒,为何不开口呵斥老夫?!” 杨公庆也连忙抓住杨玄阶等人暴露的问题,继而向右神策军下令道:“某奉监国敕令入殿,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混账!”杨玄阶见他真的准备动手,厉声呵斥左右:“谁敢上前,杀!” 院内局势、剑拔弩张,但两方都还没有决定彻底撕破脸,所以局势一时间僵持住了。 消息传到山门外,原本还在观望的南衙官员们,立马便把目光看向了路岩三人。 眼下随驾兵马中,还有刚刚跟上来的一千东畿兵马。 东畿兵马掌握在南衙手中,虽说数量不如左、右神策军多,但也足够制衡二者。 想到这里,路岩先行开口道:“眼下局势危急,秦贼又被攻破,理应先行返回洛阳。” “话虽如此,但没有旨意,谁敢擅自拔营?”刘瞻反问。 他的问话,将众人问住了,而萧沟闻言却道:“国家局势如此,唯有年长者才能接承大位,使局势安定。” “右神策军仅两千人,而左神策军三千人。” “若是让左神策军得势,必然使得家国动乱,故此眼下理应派兵声援右神策军!” 他话音落下,刘瞻与路岩面面相觑。 刘瞻希望能从路岩这里得到答案,可路岩根本不愿意得罪北司齐元简等人,一言不发。 时间久了,刘瞻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道:“如今情况,唯有让监国继续接承,方可安定。” “先让东畿兵马将山门包围,给左神策军带去压力,等待陛下旨意。” “好!”萧沟果断应下,随后开始派遣韦庄、皮日休二人前去调度东畿一千兵卒。 他们的行动开始后不久,便被放哨的神策军传到了配殿院外,两方势力都得到了消息。 杨公庆脸上浮现喜色,齐元简三人则是面色阴沉,十分难看。 如今局面成了三千对三千,且杨公庆有一定韬略,真刀真枪对战,他们不一定是对手。 想到这里,齐元简暂时压下脾气,随后悄悄对身旁杨玄阶吩咐道: “眼下局势,不利我们,若是能调陕虢、伊阙关等处兵马来援,当能掌控局面。” 杨玄阶听后皱眉,忍不住道:“若是高骈、康承训横插一手,又该如何?” 齐元简毕竟有着拥立李漼的经验在,所以听到他的担心后,连忙说道: “从伊阙到此处,最多不过一日路程,而高骈等人所需最少三日。” “等他们能抵达此处,我们早已将此事定下。” “你现在立马派快马去调兵,等到兵马到来,我们便放他们进入配殿,在配殿之中藏一百刀斧手,先杀杨公庆,再拥立年幼皇子。” “好!”杨玄阶颔首应下,接着开始派人试图离开寺庙。 与此同时,杨公庆见到齐元简与杨玄阶耳语,顿时便知道了他们正在密谋。 北司许多家族和外镇牙将关系相处极好,陕虢主要与杨玄阶家族交好,所以杨公庆没有多想,当即便看向了李佾和李梅灵。 “殿下,此三贼定然想要引援,以此来击破我军。” “某以为,眼下当立即决断,某可引援汉中王置洛阳进奏院的三百壮士。” “汉中王麾下壮士骁勇,三百壮士可挡三千神策军。”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某现在便请援壮士,将此三贼正法!” 杨公庆的话,让李佾不由犹豫起来,反倒是李梅灵听后不假思索点头:“阿耶危难之间,不可耽误。” 李佾见自家阿姐都这么说了,当即便向杨公庆作揖:“此事便劳烦中尉了。” “好!”杨公庆见状,当即带人慢慢撤出了配殿,而齐元简与杨玄阶见到他撤离后,立马便派人跟了上去。 杨公庆派人护住天王殿,随后派遣西门季玄养子西门君遂前往营地之中,寻找汉中进奏使张瑛。 西门君遂来到营地时,三百汉军虽然身着战袄,但身材高大,军纪威严,不与左右打扰。 在他说明来意后,很快就有一名旅帅带他走入了张瑛牙帐。 张瑛不过十七岁,其父是眼下陇右留守都督张昶,而他也不过刚刚从临州大学毕业不到半年。 他相貌平平,但皮肤黢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成熟老练,更像是二十二三岁的郎君。 “参见进奏使!” 西门君遂知道自己现在需要外援,故此将姿态摆得很低。 “可是招提寺出了什么事?” 张瑛放下手中兵书,示意西门君遂坐下,但西门君遂如今根本没有休息的想法,只是连忙说道: “监国敕令,调汉中进奏院三百壮士前往招提寺天王殿!” 张瑛闻言,立马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看向护送西门君遂而来的旅帅:“传令,三军着甲!” “末将领命!”旅帅不假思索应下,声音中隐隐带有几分激动。 军令下达后,张瑛立马起身,同时询问西门君遂:“你们有多少人,他们又有多少人?” “我们有两千人,另有南衙一千人声援,他们有三千人,但洛阳附近都是与他们交好的兵马,若是不能快速拿下招提寺,恐怕会引得诸镇围攻。” 西门君遂连忙回答,张瑛听后却走到了旁边,从架子上取下鄣刀,十分沉着:“一日足矣!” “快快快!” “甲胄、弓箭、长短兵,尽数装配!” “一刻钟后,营门集合!” “哔哔——” 随着汉军开始行动起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瑛便穿戴好了甲胄,带着西门君遂走出了牙帐。 此刻营门外,三百武装到牙齿的汉军兵卒结成方阵,宛若一堵钢铁城墙。 “出发!” 大军开始化作长蛇,跟随张瑛二人往不远处的招提寺赶去。 西门君遂以李佾敕令开道,但即便如此,还是被刘瞻、路岩、萧沟三人带兵拦在了山门处。 “西门副使,汝意何为!” 山门处,刘瞻三人看到进奏院的三百护卫竟然穿上甲胄,跟随西门君遂到此而来,不由得紧张起来。 西门君遂见状上前,举着李佾敕令道:“监国敕令,北司齐元简、杨玄阶、杨玄冀三人挟持陛下,欲意作乱,特调汉中进奏院兵马入招提寺平叛!” “东畿兵马,严守山门,不得放跑一名乱臣贼子!” 西门君遂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便把他们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张瑛闻言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而路岩三人听后则是举棋不定。 只是他们想了想,南衙早已下重注在李佾手上,如果最后成功的不是李佾,而是旁人,那他们三人恐怕会遭到杨玄阶等人报复。 想到这里,刘瞻率先抬手,身后东畿兵卒见状立马让开,而西门君遂则是带领张瑛等三百人冲向了招提寺的天王殿。 不多时,当他们来到天王殿时,只看到了李佾及杨公庆、李梅灵三人。 “张郎,如今某只能倚重你了!” 杨公庆见到张瑛,顿时凑了上来,同时为他介绍道:“此为监国,此为同昌公主殿下。” “进奏使张瑛,参见监国、公主!” 张瑛不假思索的行礼作揖,而李佾则是上前将他扶起,接着看向杨公庆道:“如此便足够了吗?” “破贼足矣!”杨公庆十分自信,毕竟他见识过汉军的厉害。 三百汉军加上两千右神策军,足够击破三千左神策军了。 “陛下如今在何处?”张瑛询问杨公庆,杨公庆也没有迟疑,直接道:“陛下行至偃师便病重,故此才在此处休息。” “行至偃师时,陛下已经神志不清,如今更是被三贼挟持。” “只要郎君出兵,待解救陛下,必然记郎君大功!” 杨公庆许诺着,但张瑛根本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家殿下让自己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助杨公庆,而如今显然就是关键时刻。 “监国,该如何做?” 张瑛看向李佾,李佾却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 杨公庆见状,直接开口道:“直接带兵杀入其中!” “好!”张瑛不假思索应下,可李佾听后却道:“若是三贼伤害陛下,又该如何?” 李佾担心自家阿耶并没有事,更担心他出事,所以直到如今,他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杨公庆见状着急,心想李佾不堪大用,毕竟若是齐元简他们真狗急跳墙,把屠刀对准李漼,那李佾身为监国太子,完全可以合法合规的即位。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唯有立马动兵,才能使陛下有一线生机!” 李佾拿不定主意,这时站在旁边的李梅灵却道:“阿耶绝不会拒绝我入殿。” 看似没有关联的话,但却让李佾下了决心。 他看向张瑛、杨公庆及西门君遂三人,接着点头道:“好!” 三人见状,当即朝他作揖回礼,紧接着开始调动兵马,其中三百汉军护卫着李佾、李梅灵往配殿走去。 左右神策军持刀对峙,一方前进、一方后退。 直到双方来到招提寺配殿的院外,齐元简三人也看到了阵中的三百汉军。 “杨公庆,你竟联合外藩,逼宫陛下?!” 齐元简上来就站到了道德高位,而杨公庆根本不吃他这套,叫骂道:“陛下早已被尔等贼子挟持,某奉监国敕令,请关西兵马诸镇,何以称逼宫?” “你……”齐元简还想说什么,但杨玄冀却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 “刘继隆麾下兵卒尽皆骁勇,若是杨公庆率领其杀入殿内,我们便完了。” 杨玄冀的话,让原本愤怒的齐元简冷静下来,他沉着道:“陛下只是大病初愈,无法行动,无法开口,汝等如何敢说我三人挟持陛下?” “汝若是不信,可往殿内自行面见陛下,只希望陛下训斥时,汝还能如此沉着!” 齐元简的话,让刚刚才提起决心的李佾又担心了起来,李梅灵见状开口道:“吾愿入殿查看陛下身体是否康健!” “好!”齐元简不得已应下,他最想的还是让杨公庆入殿,随后下令刀斧手将杨公庆宰了。 只要杨公庆一死,他就不信西门君遂这小辈还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事情脱离了他的安排,但若是能控制李梅灵,兴许也能将局势掌控好。 见齐元简答应,李梅灵便准备走入殿内,但这时张瑛却道:“殿下何必入殿?” “眼下我军占据上风,只要杀入殿内便足以!” 张瑛可没有忘记临州大学学的那些历史,诸如尔朱荣、拓跋焘、高澄是怎么死的,他心里可是心知肚明。 真让李梅灵入殿,按照刚才他所见李佾优柔寡断的模样,等会李梅灵被挟持,李佾恐怕会方寸大乱。 在张瑛看来,现在根本没有那么多需要权衡利弊的东西,只需要带兵杀入殿内,一切事情就都尘埃落定了。 “没错殿下,直接杀入殿内即可!” 杨公庆也反应过来了,谁知道齐元简这阴险之人会在殿里安排什么手段。 想到这里,杨公庆不等李梅灵做出判断,当即拔刀高呼:“杀入殿内,解救陛下!!” “哔哔——” 张瑛果断吹哨,三百汉军留下五十人护卫李佾等人,其余二百五十人立马分散为伙,以伙为单位开始结阵杀敌。 原本宽阔的院内,顿时涌入了二百多人,加上原本驻守此处的三百余人,顿时变得拥挤了起来。 由于院子太小,根本无法结阵,但汉军不仅精通大阵,更为精通小阵。 两名长枪兵在前,左右则是持钝兵的跳荡兵,身后则是三名弓手和两名弩手,专门负责面突,再往后则是两名负责督战的伙长和伙副。 “杀!!” “额啊——” 汉军的八步面射无往不利,双方刚刚交锋,神策军那边便有数十人面部中箭倒下,齐元简也差点被流矢射中。 “直娘贼!杨玄阶可拿下天王殿了?!” 齐元简的话,暴露了他真正的意图。 刚才见到汉军的第一时间,他便派杨玄阶分兵去包围天王殿,若是能从其中掳掠皇子离去,再加上玉玺和圣旨都在他们手上,他们完全可以拥立年幼皇子为新君。 哪怕皇帝被李佾等人救走,他们也可以突围,随后带着杨复光那几千兵马来讨平李佾。 “枢密使!守不住了!” “直娘贼,你说什么?!” 齐元简没想到,双方才刚刚开始交锋不到半盏茶时间,三百多左神策军就顶不住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杂乱的战场上,左神策军宛若猪犬般被汉军单方面屠戮。 齐元简见状,立马看向杨玄冀:“去!带上玉玺和圣旨,我们先突围!” “好!”杨玄冀也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的冲入殿内,结果等他来到李漼躺在厢房的时候,却发现照顾李漼的内常侍田允消失不见,且桌案上的玉玺和圣旨也没了。 “混账!!” 杨玄冀哪怕再如何愚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侧目看向榻上的李漼,只见李漼正瞪着眼睛看着他,汗如浆水涌出,看上去十分痛苦。 “汝……” 李漼想要说什么,但耳边满是兵器碰撞和喊杀声,杨玄冀见他这般模样,连忙退出厢房,找到了正在坚守的齐元简。 “直娘贼的,田允那个狗鼠的杂种,他把玉玺和圣旨带走了!” “你说什么?!” 齐元简几乎快疯了,谋划半天,竟然被一个平日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给摆了一道。 “撤!!” 眼见汉军着实过于勇猛,左神策军已经挡不住,齐元简只能先准备突围撤退。 杨玄冀见状,慌乱道:“可是没了圣旨和玉玺……” “某手中还有一份盖了印的遗诏!”齐元简的话,立马让杨玄冀安分了下来。 在齐元简的军令下,左神策军开始慌乱撤退,而汉军则是猛追猛打。 张瑛眼见神策军开始撤退,他立马从前线退了下来,抓住李佾的手道:“殿下,陛下就在殿中,快快进去!” 李佾被张瑛拽着往殿内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李漼躺着的厢房。 此时的李漼整个人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他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杨公庆和李佾,却不想当二人走近后,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目光看向李佾,张了张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阿耶!” 李梅灵走了进来,也见到了躺在榻上,根本说不出话的李漼。 她连忙跪在了榻前,望着李漼痛苦的模样,她忍不住低头垂泪。 李佾见状,只能跪在榻前,握住李漼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低头啜泣许久,院外的喊杀声渐渐变小,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不过杨公庆许久没有出现,这让站在殿内的张瑛忍不住皱眉。 两名旅帅走入殿内,张瑛见状带着他们走到厢房内角落,目光一直停留在李漼父子三人身上。 “张郎,三十七个弟兄负伤,五名弟兄阵殁,杀贼八十七人,俘贼一百七十二人” “这些神策军的绣枕头,用的兵器倒是个比个的唬人,结果都是铁皮包的木锤。” 另一名旅帅拿起婴儿人头大小的金瓜锤说着,同时将金瓜锤抛了起来,轻飘飘的。 这金瓜锤若是实心的铁锤,起码三十多斤,但由于是铁皮包木头,也不过六七斤罢了。 他们说神策军是绣枕头,这还真的没有说错。 神策军的孱弱,是连张瑛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中原诸镇在陇西、陇东打得虽然惨不忍睹,但面对汉军的八步面射,最少还会有基本的躲避和配合等反应。 但在神策军这里,这群人似乎只会像游勇散兵一样的群起而攻,亦或者如潮水溃退。 哪怕是当初在陇西和陇东被诸镇牙兵视为累赘的临时招募神策军,都比这支所谓的神策军精锐强横太多。 “这群人多半都是北司各家族拿来吃空饷的子弟,还不如当初在长安简单操训半年,派去陇西和陇东的那群替死鬼。” 张瑛反应了过来,而此时消失许久的杨公庆也连忙走入了殿中。 张瑛见状,他抬手安抚二人,接着走向杨公庆,与杨公庆一同走到了李漼父子三人面前。 令几人没想到的是,杨公庆竟然直接跪下,低着头道:“陛下,臣无能,竟让三贼掳掠了皇子,向北突围而去了。” “什么?!” “怎么回事,天王殿不是留有五百兵卒吗?” 李佾、李梅灵及张瑛都忍不住开口质问,而榻上的李漼闻言更是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睛瞪得老大。 杨公庆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对张瑛解释道:“杨玄阶那厮分兵突袭天王殿,令人放火箭逼出皇子们后,便将他们掳掠向北而去了。” “守住山门的东畿兵马试图拦住他们,却还是被突围,眼下正在往孟津关逃去。” “某已经令麾下兵马追击而去,如今此处只有东畿及张郎你那三百兵卒了。” 二人交谈着,可榻上呼吸急促的李漼听到杨公庆称呼张瑛为张郎,又听说这所谓张郎有三百兵卒,他很快就想到了张瑛的身份。 “刘继隆……” 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仿佛朝李漼走来,当他走到面前时,李漼原本起伏的胸膛却骤然平息了下来。 “阿耶!!” 眼见李漼突然瞪大眼睛不再呼吸,李梅灵连忙呼唤起来,而李佾也被吓得脸色惨白。 张瑛与杨公庆连忙看来,见到李漼的情况后,不远处的两名旅帅连忙上前,却被张瑛拦住。 杨公庆不顾一切跑到了榻前,哭嚎喊着“大家”,但其中有几分真切,路人皆知。 “张郎,为何拦着我们,我等不是在学院里学过心肺……” “他死了对殿下有好处!” 面对不明白的两名同窗同袍,张瑛压低声音开口,二人立马便闭上了嘴。 很快,哭嚎声从招提寺内传出,同时招提寺内也响起了钟鼓之声,绵绵不断。 霎时间,原本骚乱的招提寺外军民营地,所有人脸色骤变。 钟鼓百锤而不止,这是圣人驾崩的讯号…… “至尊!” “至尊啊!!” 霎时间,营地内外哭嚎成片,而此时掳掠几名皇子北上孟津的齐元简等人却根本不敢停留,恨不得长出八条腿。 齐元简、杨玄冀策马追了上来,看见杨玄阶身后的两辆马车后,他们忍不住开口道:“都在这里了?” “没有,当时局面太乱,普王不知何处去了,但其余六位皇子都在此处。” 杨玄阶的话让二人松了口气,随后齐元简连忙道:“还好某早就起草了一份遗诏,如今只要前往孟津,拥立一位皇子,便可召陕虢、河中、河阳等处兵马讨击李佾。” 杨玄阶闻言皱眉:“他毕竟是监国……” “可他与刘继隆合作,天下人皆知刘继隆夺取五道,我们可以此做文章!” 齐元简的话,倒是给杨玄阶提供了个新思路,杨玄阶闻言颔首:“刘继隆不好对付,得速速拉拢河北三镇及河东、河朔三镇才行!” “自然!”齐元简颔首,同时说道:“康承训麾下许多都将都与你家族有旧,若是能派人说服他们,我们返回洛阳的可能就更大了。” “好!”杨玄阶果断应下,随后便埋头往北边的孟津关撤去。 三个时辰后,杨玄阶率领两千多残军撤到孟津关,追击他们的西门君遂在关外叫骂他们为反贼,但杨玄阶他们闭门不开。 无奈之下,西门君遂只能撤军返回偃师,而此时招提寺外已经素缟成片。 咸通皇帝李漼驾崩于招提寺,享年三十七岁,七位皇子尽皆被掳掠而走,仅有十四岁的监国太子李佾还在此处。 天王殿内,聚集起来的群臣脸色不太好看,只因为天王殿内许多血迹都还没有打扫干净。 路岩三人站在百官前面,见到李佾在杨公庆、张瑛的护卫下出现,他们三人连忙上前:“陛下!” 李佾被吓了一跳:“三位这是作何?” 路岩见状急忙说道:“大行皇帝尚在时,便册封殿下为太子,事后又册立为监国,国事尽皆交由殿下处置。” “而今先帝大行,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三贼掳掠皇子往孟津关去,秦贼又逃入伏牛山中,河南又有黄贼作乱。” “臣以为,陛下当速速继位,随后调遣兵马讨平诸贼,救回皇亲。” “陛下,臣附议。”刘瞻与萧沟先后行礼,但萧沟却多看了张瑛一眼。 他心底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刘继隆当初派三百人重建进奏院,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主意竟然还成功了…… 如今刘继隆无疑有了拥立之功,而齐元简等人却愚蠢的掳掠皇子北上,显然要另立新帝。 若他们真是如此,那刘继隆可就有出兵的借口了。 “陛下,如今贼寇四起,尤其是伊阙关杨复恭及其麾下数千兵马,以及陕虢李昌言、河中李昌符等叛臣有协贼之嫌,臣请调关西兵马入洛平叛。” “陛下不可!!” 杨公庆的话刚刚落下,殿内便响起了无数道喝止声。 李佾虽然年少,对时局也没有那么了解,但他也知道刘继隆占据天下六道,诏他入洛,无异于重复汉末董卓入京之难。 不过李佾不敢直接反对,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路岩三人。 路岩隐晦看向张瑛,他不敢得罪刘继隆,所以只能沉默。 刘瞻与萧沟闻言则是连忙反对,同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汉中王毕竟距离洛阳太远,而陕虢就在朝廷附近。” “臣以为,可诏康敬辞、高千里入洛平贼!” “陛下,臣亦是如此觉得。” 二人自然不敢说什么对刘继隆不好的话,但他们巧妙利用路程远近来驳回诏刘继隆入洛的建言,同时提出了别的方案。 李佾闻言,当即点头道:“此事便交由三位操办。” 路岩见状,当即又开口道:“陛下,如今朝廷手中兵马不过三千余,而三贼手中兵马两千余,又有陕虢和河中、河阳作为外援。” “臣以为,朝廷眼下当移步轩辕关或登封县,以免被叛军出兵夹击。” “臣附议。”刘瞻十分认可路岩这番建言,毕竟河阳、河中、陕虢距离偃师太近,直接返回洛阳是不可能的,且洛阳有两千东畿军看守,根本不用担心。 眼下应该先撤往南边,远离三镇的同时,等待南边的高骈和康承训北上支援朝廷。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陛下先行即位,同时将三贼作为昭告天下,调度兵马平贼!” 刘瞻在路岩的基础上做出补充,而李佾听后也连忙点头:“此事也交由三位了。” 杨公庆见状皱眉,也顾不得表现急躁,直接对李佾道:“陛下,如今三贼北上,臣请命为枢密使,将西门君遂册封为神策军中尉,督管左右神策军。” 杨公庆这有些急躁的做法,引得殿内不少官员皱眉,但李佾想到没有杨公庆,自己不一定能坐上如今的大位,加上自己刚刚驳了杨公庆面子,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他同时看向张瑛:“张进奏使护驾有功,今拔擢为羽林大将军。” “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张瑛说的很好,但他面色不变的样子,始终让李佾心里七上八下的。 “既然如此,臣现在就令人准备登基所需物件,明日在此即位!” “好……” 刘瞻提出建议,得到众人认可后,连忙派遣礼部和鸿胪寺及南衙其他衙门前去操办。 登基这件事必须得快,诏书和圣旨也得快些发出。 “此事……” 忽的,杨公庆黑着脸开口道:“玉玺与圣旨都被三贼掳掠而走了。” 杨公庆并不知道是田允带走了玉玺,只把玉玺的消失不见,归到了齐元简等人头上。 “没有玉玺?!” 刘瞻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有圣旨还能再制作,但玉玺怎么制作? 没有玉玺,李佾这皇帝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想到这里,萧沟不假思索道:“此事交给臣来操办……” 众人虽然不知道萧沟要怎么做,但大致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便退朝吧。” 李佾乏了,今日的他经历太多,尤其是他阿耶死在他面前时的画面,直到现在他都还未曾走出。 如今的他,只想好好休息。 “臣等告退……” 刘瞻三人带领百官告退,而杨公庆则是安排西门君遂护送李佾前去休息,自己留下看向张瑛,脸上满是歉意。 “张郎,此事某亦不曾想到,本以为能让汉中王入洛,现在看来……” “无妨!”张瑛打断了他,虽然年纪尚小,但他十分迷信刘继隆,所以充满自信道:“殿下要是想要入洛,轻易可入。” “某已经将此间发生的事情,派出信鸽传回长安,相信殿下很快就会有所反应。” “在此之前,暂且蛰伏,看看他们有什么手段可耍。” “好。”杨公庆见张瑛这么说,他顿时松了口气。 如今李漼死了,大唐必然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分崩离析。 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而选择刘继隆,也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毕竟他身上早就有了刘继隆的标签,更何况在他看来,刘继隆才是中原逐鹿的最佳之人。 在他这么想的同时,张瑛转身离开了天王殿,而杨公庆也开始安排明日登基大典后,朝廷南下所需准备的各种事宜。 因兵乱而混乱半日的偃师县再度恢复太平,而此时远在六十余里外的杨复光也接到了快马送来的求援信。 杨复光得知自家阿耶与杨公庆还在对峙后,他当即便要点齐兵马北上。 结果兵马刚刚调度好,又接到了新的消息。 “杨公庆竟然勾结刘继隆作乱?!” 杨复光看着最新送抵的书信,不假思索的看向眼前的杨复恭,立马下令道:“阿兄,你现在派人把张淮鼎、张淮铨及军中张氏子弟都控制起来!” “好!”杨复恭应下,接着才说道:“如今玉玺、圣旨都不在我们手中,仅有皇子,如何能反败为胜?” “不若劝阿耶、叔父他们与杨公庆和解,大不了致仕便是。” “哪有这么容易?”杨复光摇摇头,表情纠结道:“杨公庆眼下恨不得杀了我们所有人,眼下只有与他争斗,才能寻个活路。” “若非这刘继隆,阿耶也不会输……” 杨复光咬牙切齿,但与汉军交过手的杨复恭却忌惮道:“若是朝廷引刘继隆入洛,恐怕河中、陕虢都难以坚持。” “他们不会!”杨复光笃定道:“引刘继隆入洛,后果是什么,他们自然清楚。” “至少在山穷水尽前,他们肯定不会引刘继隆入洛。” “在此之前,我们得想办法拉拢到高千里和康敬辞才行。” 想到这里,杨复光看向杨复恭:“你派人分别去寻高千里和康敬辞,就说李佾勾结刘继隆,密谋弑君。” “陛下病重不可动,只等令阿耶他们护卫诸皇子避祸,从中择一明君。” “只要我们速度够快,趁高千里与康敬辞反应过来前说服他们北上,他们再想下船就难了。” “到时候就算他们发现事实真相,也不得不与我们一同围剿李佾,扶持新帝返回洛阳。” 杨复光的话,令杨复恭眼前一亮,他听后连忙走出衙门,派出无数快马往各处传递消息。 一时间,洛阳周边尽是快马,而被张瑛放飞的信鸽,也在躲避的空中猛禽,试图将情报带往关中…… (本章完) 第466章 天有二日 第466章 天有二日 “咚、咚、咚……” 咸通十一年冬月二十九日,在钟鼓齐鸣三万杵的国丧局面下,治理天下十一年的咸通皇帝李漼驾崩于招提寺,享年三十七岁。 几乎是钟鼓声作响的同时,长安汉王府内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数十名官员涌入了汉王府东厅隔壁的演武场,也见到了正在手持各种器械,不断打熬力气,强壮身体的刘继隆。 “殿下!” 高进达的声音传来,刘继隆诧异看去,毕竟眼下才不过卯时,高进达他们出现的着实有些早。 只是当他看清高进达身后的王式、郑畋、崔恕、韩正可等人后,他便意识到了有事发生。 “关东出事了?” 汉军四周,能让高进达等人如此慌张的事情,也只有东边的大唐朝廷了。 “殿下,皇帝驾崩了……” 高进达躬身作揖,身后一群官员也齐齐躬身。 刘继隆闻言,哪怕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的瞳孔收缩。 “仔细说来。” 他从赵英手中接过粗布擦了擦汗水,而高进达也将刚刚抄录的军情递给了他,同时将昨日发生于东畿招提寺的宫变给说了个大概。 由于信鸽能带飞的信纸不大,哪怕用小字书写,也不过能书写百来字,因此远在东畿的张瑛,几乎是捡着最重要的事情给说了个清楚。 得知李漼死于疾病,大唐也因为北司的内乱,即将可见的分作两个朝廷,刘继隆便知道这天下要乱起来了。 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自己能不能利用这份所谓的大义,快速的结束天下分裂的局面。 “殿下,我军既然已经与太子产生联系,眼下当趁此机会东进,拥立新君!” “殿下,臣附议……” 高进达提出自己的看法,无非就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手段。 以刘继隆如今实力,只要能奉个天子,不管这个天子是否拥有正统性,他都能让这个皇帝变得正统。 不过如今局势略微不妙的,主要还是陕虢挡在了长安与洛阳之间,且这块地方并不好攻打。 哪怕汉军拥有火器,但这七百余里路程和沿途无数关隘城池始终需要时间拿下,如果在此期间,李佾被齐元简他们快速拿下,那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刘继隆目光看向旁边站着的赵英:“飞鸽传信,告诉斛斯光,点齐军中所有骑兵,携带半月军粮,立马出唐州北上登封。” “马步兵与步卒随后出发,敕令与鱼符,不日便会由快马送抵唐州,让他先出兵。” “末将领命!”赵英不假思索应下,立马安排人前去操办。 见他如此,郑畋忍不住上前作揖:“殿下,何不出大军东进将陕虢拿下,而后进取洛阳?” 郑畋这是有些关心则乱,但刘继隆却并未慌乱,因为他从张瑛送来的军报中看出了,李佾及路岩这群人还在防备自己。 这并不奇怪,毕竟高骈、康承训距离登封更近,不过几十里路程。 哪怕自己现在派出斛斯光率马步兵和骑兵北上,但始终有三百里左右路程。 等斛斯光抵达,估计高骈和康承训已经拥立了李佾。 不过即便如此,刘继隆也不觉得没了希望,毕竟陕虢和河中两地明显亲近齐元简三人。 李佾即位称帝,那齐元简三人也肯定会拥立皇帝,继而开始引援和李佾交战。 只要他们敢起兵,自己就完全可以站队将陕虢、河中拿下了。 到时候洛阳与长安之间州县皆属自己,唐廷想做什么都只能在自己眼皮底下,自己也根本不用奉天子。 毕竟朝廷都内乱了,下面各镇州县的局势肯定会更乱,自己要做的就是四处出兵即可。 “没有旨意,擅自进攻河中、陕虢,毕竟是谋逆之罪。” “斛斯光所率兵马,最迟三日便能抵达登封,且高千里、康敬辞就在登封周围。” “若是二人拥立陛下,陛下安全自然可保全。” “即便二人作乱,以朝廷手中三千余兵马来说,守住登封三日也并不困难。” “三日后,待斛斯光抵达登封,若关东局势失控,则可完全令斛斯光率军护送陛下返回长安。” “若局势稍安,届时陛下只需下旨,我军便可直接过道陕虢,夺回洛阳。” 刘继隆这话说得倒是不费力气,可郑畋有些着急: “陕虢、河中李昌符兄弟二人,皆亲近北司三贼,届时若是二人响应三贼,那陛下……” 见他如此,刘继隆再度将他打断,安抚道:“有斛斯光带兵前去,陛下短期安危不用担心。” “只要陕虢敢于作乱,吾定会调动兵马,二十日内攻破陕虢!” 陕虢地形复杂,不易攻打,二十日已经是刘继隆想过能最快攻入洛阳的速度了。 毕竟五百多里路程,大军光赶路都需要十日,更别提沿途攻城所需时间了。 郑畋不是愚笨之人,见刘继隆这么说,他渐渐冷静下来。 冷静过后,他立马就猜到了刘继隆的意图。 无非就是等着二帝并立,然后再出兵响应李佾,将那些声援齐元简所拥立皇帝的藩镇一一剪除。 明白刘继隆的想法后,郑畋便知道,大唐的国祚,恐怕真的只剩下不到几年时间了。 尽管经过王式的提点,他早就猜到了这些事情,但真让他面对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恍惚了起来。 “敕令,召义山先生入长安,暂代吏部尚书。” 刘继隆看向高进达,接着又看向崔恕:“将关中等处精骑、马步兵,尽数调往华阴,再派人核验同州、华阴等处粮仓粮草是否如在册那般充足。” “臣领令。”崔恕躬身应下,不敢怠慢。 随着几道军令下达,群臣都知道了东出在即,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则是嘴角上扬,喜上眉梢。 在刘继隆的示意下,他们先后退出了汉王府,而刘继隆也在他们离开后,安心等待了起来。 在他等待的同时,洛阳的风云才刚刚开始涌动。 冬月三十日,监国太子李佾在群臣劝谏下,于偃师城外即皇帝位,改年号为乾符,随后摆驾南下登封县。 与此同时,北上孟津关的齐元简等人也从李漼诸子中,选择出了年龄不过九岁的凉王李侹为皇帝,改年号为乾宁。 一时间,不算大的东畿地区,竟然出现了两个“太阳”。 从法理来讲,李佾无疑更加占据大统,毕竟他此前就是太子,且被李漼擢授监国权力,不管怎么看都合情合理。 相比较之下,在咸通年间就十分平庸的李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继承大统位置的人。 二人即位后,立即便向诸道发出圣旨,其中齐元简提前草拟了遗诏,后续才填上了李侹的名字,使得李侹表面看起来拥有遗诏和圣旨、玉玺等物件来证明其正统性。 同时,丢失玉玺的李佾也并没有被玉玺和圣旨憋死,而是在萧沟的操作下,根据过往圣旨印迹,伪造了玉玺和遗诏。 印章的伪造难度较高,但对于各镇节度使来说,许多时候真真假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自己得到李佾。 如果真要较真,那自德宗以来,没有几个皇帝在这条路上是干干净净的。 哪怕刚去世的李漼,若非王宗实和齐元简等人,也无法坐上皇位。 正因如此,在面对洛阳二帝相争的局面时,大部分藩镇都选择了沉默。 不过这份沉默,很快随着乾宁朝廷发出的檄文而被打破。 乾宁皇帝李侹为齐元简等人控制,于腊月初二发布檄文,指责李佾勾结刘继隆,密谋篡位。 李漼驾崩前,立下遗诏并将诸皇子托付神策军,这才保全了天家血脉。 李侹召诸道讨伐李佾,将李佾视作篡佞之辈,但只字不提要讨伐刘继隆的事情。 檄文发布后,河中李昌符、陕虢李昌言响应,河阳虽有都将响应,但河阳节度使刘潼并未响应,故而只有几名都将领兵驰往孟津勤王。 一时间,光响应李侹的藩镇兵马便多达五万,而距离孟津更为遥远的各镇还未收到消息。 撤往登封的李佾,刚刚安置下来,便得知了齐元简等人的作为,不免有些慌乱。 “如今三贼拥立三郎,又有陕虢、河中等处兵马助阵,朕应该如何?” 登封县衙内,十余名正三品及以上的官员站在衙门中,而李佾身着燕居服,表情忧虑,语气着急。 面对他的这席话,刘瞻等人纷纷看向路岩,毕竟拉拢高骈、康承训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对此,路岩皱眉向李佾作揖:“陛下,臣向高千里、康敬辞二人派出使者,然高千里不知为何,昨日突然拔营开始南下,使得使者扑了个空。” “除此之外,康敬辞在攻下告成县后,立即南撤二十里,如今距离朝廷四十里之遥,并在四十里外扎营驻跸。” “据臣所得消息,三贼派出的使者,比朝廷派出的使者更早一天到达。” “二人如今表现,似乎是两不相帮……” 路岩的话刚刚说完,不等其他人开口,这时衙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但见一名正四品官员走入其中,风尘仆仆的模样,让人不免忧心起来。 “臣礼部主事边咸,参见陛下。” “边咸,汝眼下回来,莫不是寻到了高骈?” 边咸是路岩一手提拔的官员,也是被派出前去追寻高骈的官员。 眼见他回来,路岩自然要询问。 边咸眼见路岩询问,当即便回禀道:“回禀陛下,臣在龙兴县追到了渤海郡王的兵马,渤海郡王麾下四万兵马在龙兴扎营,听闻陛下移驾登封,当即拔营开始北上。” “眼下渤海郡王已经派遣湖南节度使王重任率两千精骑北上,距离此地不过三十里,渤海郡王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好!”李佾闻言,忍不住站了起来,这几日的焦虑也骤然消失。 与此同时,殿上的杨公庆和张瑛忍不住皱眉,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除了他们外,其它大臣也纷纷皱眉,都在猜想高骈为什么要拔营南下。 “陛下,臣想询问边主事,渤海郡王是否说过为何要南下?” 忽的,身为员外郎的皮日休主动开口质问边咸,边咸见状回答道:“三贼派出使者,假传圣旨给渤海郡王,要求其率兵南撤返回淮南。” “渤海郡王不知,只见圣旨,故此才率军南下。” 边咸的这套说辞,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官员们还是有些疑问,只是苦于时局困难,当下也不好得罪高骈,所以才纷纷忍下。 “陛下,臣以为不妥!” 杨公庆突然站了出来,这让衙门之中的官员纷纷警惕起来。 尽管杨公庆有拥立之功,但他毕竟是北司宦官。 若非北司的这群宦官,局面也不可能败坏成这个样子。 “臣以为,高渤海虽然对先帝忠心耿耿,但毕竟先听从了三贼调遣,不可不防。” “陛下可令高渤海所部兵马驻跸少室山,少室山距离登封不过十数里,此部又为精骑,若是发生事情,也能立即赶到。” “待高渤海抵达,再召高渤海入登封也不迟。” 杨公庆倒是没有提出什么阻碍的事情,要求高骈将兵马驻跸少室山,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陛下,臣附议……” “陛下,杨枢密使所言有理。” 眼见杨公庆提出的建议可取,群臣纷纷表示附议。 李佾见状,当即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枢密使所言吧。” 见李佾答应,杨公庆没有着急,只是恭敬回礼,接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如今高渤海前来,贼军声援之势不下五万兵马,高渤海能否将其击退?” 李佾询问三相,刘瞻见李佾能主动询问,不免宽慰回答:“陛下放心,高渤海麾下有兵马四万,足以击退三贼身后五万兵马。” “如此甚好。”李佾松了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 场面骤然安静下来,大臣们都眼观鼻、鼻观心。 毕竟现在的朝廷没钱没粮,就东畿和神策军加张瑛麾下这不到三千人。 得到高骈拥立后,朝廷起码能得到淮南和湖南等处的钱粮,若是能夺回洛阳,则可争取江南钱粮。 至于眼下,没钱没粮,他们想做什么都不可行。 因此安静不久后,路岩等人只能主动作揖告退。 在他们走后,杨公庆也找上了张瑛:“汉王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殿下自有安排,不必担心。”张瑛安抚起了杨公庆,甚至不忘提醒道: “枢密使勿要忘记,殿下尚有二十八万兵马,只要殿下出兵,不论是高千里还是三贼,亦或者是康承训,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某自是不会忘记汉王神威。”杨公庆连忙回应。 张瑛见他如此,借机说道:“汝在军中还有多少钱粮?” “这……”杨公庆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不少钱帛二十万贯。” 闻言,张瑛不假思索道:“高骈若来,某不是对手。” “仅凭某麾下二百多弟兄,若是发生要事,恐难护卫你。” “趁此机会,你我调拨进奏院及汝家中家财,在这登封募兵两千,自今日开始操训。” “甲胄不足,可令随驾匠人打造,又或者从神策军中调拨甲胄。” “仅凭你麾下那两千人,真正遇到什么事情,恐难大用。” 张瑛这话让杨公庆有些难堪,但他也知道张瑛说的是事实。 尽管神策军的这群人看上去高大威猛,但实际上都是绣枕头。 这点从张瑛带三百汉军就敢冲击五百神策军,不到半盏茶便把五百神策军打崩就能看出来。 “好,某调拨五万贯!” 杨公庆十分不忍,但还是拨出了五万贯钱。 张瑛见状满意,主动说道:“枢密使放心,殿下必然已经安排了后手,只是我们如今不在洛阳,长安的信鸽无法辨别方向来到登封,所以才没有消息。” “但愿如此吧……”杨公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便与张瑛说起了募兵的细节。 只是在他们交流的同时,撤军到告成县南部的康承训,此刻正在陷入两难。 “砰!!” 告成县东南二十余里外,横亘箕山、熊山之间平原上的营地惹人注目,营地沿颍水而建,规模不小,营内除了有两万多诸镇官兵,还有随军的三万民夫。 五万余人的营地,几乎要把此处平原占满,随时能切断登封南下的要道。 当打砸声传来,营地中的气氛,简直可以说紧张到了极点。 康承训牙帐四周,早已被李克用的鸦儿军包围,而鸦儿军外还有着河东、河阳、河中、宣武、淮南、感化等军兵马。 各镇列校、队长都紧张的看向牙帐,同时防备的左右其他藩镇兵马。 “直娘贼,这有圣旨还有玉玺的印迹,哪有作假的可能?!” “先帝原先就是齐枢密使等人拥立而成,如今如何会作假?!” 牙帐内咆哮声不断,河中、河阳等镇的两名牙将正在发着脾气,而李克用则是与曾元裕站在康承训左右,手搭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发作。 其余诸镇的牙将,此刻尽皆沉默,显然都不想掺和到洛阳的内斗中去。 康承训坐在主位,面前摆放着两份圣旨,令他只觉得十分头疼。 两份圣旨,单从表面看来,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区别,但其中内容却天差地别。 这两份圣旨,分别是李佾、李侹所代表的两个朝廷派使者送来的。 前者让自己驻跸告成,随时准备勤王,后者令康承训速速北上讨平李佾作乱。 康承训当时犹豫再三,最后选择了带兵南撤二十里,以免有心向一方者,威胁登封。 如今虽说后撤了,但军中的争闹还是不断。 河阳、河中两镇的两名牙将都要求带兵北上讨平李佾,若非康承训让曾元裕麾下兵马拦住了他们,恐怕他们早就出营,杀向登封了。 饶是如此,康承训也清楚,自己必须有个决断,毕竟墙头草始终是不受待见的。 尽管他已经六十一岁,但人始终不会轻易放下权力,更别提他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了。 如今的他,早已错过了将李佾讨平的最佳时机。 刘继隆在唐州驻有兵马,如果他要调兵北上,最多六七日就能抵达登封。 高骈应该也能想到这点,所以高骈恐怕不会选择齐元简他们。 只要能确定高骈支持李佾,那自己就能压服军中交好杨玄阶、杨复光的那些都将,北进拥立李佾了。 “哔哔——” “谁吹的哨?!” 忽的,哨声响起,康承训连忙起身,带着几分紧张质问。 不过当他看去,只见所有都将都站了起来,此刻等将握刀防备左右。 显然,这哨声不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这时,马蹄声在帐外响起,紧接着便有声音在外叫嚷。 “南边有骑兵踪迹!!” “骑兵?”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把目光投到了李克用身上。 李克用皱眉:“某之骑兵,皆在营内。” 见李克用这么说,个别都将也小心说道:“莫不是黄贼虚晃一枪,往这边杀来?” “不可能,黄贼即便杀来,也应该走郑州,如何会走许州?” “那是谁?” “直娘贼,派人去问清楚塘骑不就好了?!” 在个别都将的提醒下,康承训看向李克用:“李郎,派出你麾下骑兵,看看南边是谁的骑兵!” “是!”李克用目光看向牙帐门口的康君立,康君立心领神会的走出牙帐。 见李克用安排好,康承训重新坐回位置上,而帐内的都将们也都将手撤回,接二连三的坐下。 不过即便他们坐下来,整个人也十分紧绷,似乎随时都准备动手。 两刻钟很快过去,时间也从正午来到午后,帐内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有些躁动起来。 好在马蹄声再次响起,而这次不等他们向外看去,便见康君立一脸紧张的走入帐内,连忙作揖:“南边发现汉中王麾下骑兵,数量不少于两千!” “你说什么?!”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直娘贼,都是有哪个狗鼠通风报信了!” 康君立话音落下,帐内便骂了起来,但这些骂话之中,不少都透露着几分不安。 李克用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也不免咽了下口水。 当初被刘继隆摧枯拉朽打成残兵的记忆浮现,饶是自己如今已经独立领兵,但那份记忆还是令他感受到了窒息。 “确定是汉中王刘牧之麾下的骑兵?” “没错!” 康承训闻言便知道自己北上的时机来了,于是他立马看向李克用: “李郎,你派人询问刘牧之这支兵马要去向何处,如果是拥立太子,那我军便随从北上!” “是!”李克用果断应下,同时还看向了此前叫嚣要讨平李佾的河中、河阳都将。 只见他们二人现在都闭上了嘴,毕竟谁也不知道刘继隆派来了多少兵马,说不定这两千骑兵只是先锋。 如果刘继隆真的派兵前来,那李佾成为正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不少人纷纷向康承训表态。 “使君,先帝在位时,册封魏王为太子,而后又册立为监国,加之先帝身体大病,监国何必动兵?” “末将以为,齐元简等人无非混淆视听,其罪当诛!” “末将附议!” “使君,眼下当速速北上,拥立太子!” “没错,三四十里路程,现在急行出发,还能赶在天黑前抵达!” “末将附议……” 原本沉默中立的都将们,此刻先后表态,康承训反而成了需要安抚他们的人。 “此事等南边传来消息再决定也不迟,不必紧张。” 见康承训如此,众人也不再好催促,而汉军挺进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众人预料。 原本往返需要两刻钟的塘骑,只是出去不到半刻钟便返回了牙帐,同时带来了汉军的消息。 “使君,汉中军领兵之人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斛斯光,两千骑兵只是先锋,他们要北上登封,拥立太子!” 康君立的话,让牙帐内无数都将将目光投向康承训,而康承训闻言也连忙拍案:“传令、三军拔营北上,向告成前进。” “末将领命!”众人拔高声音接令,而康承训则是看向李克用与曾元裕: “李郎、曾郎,汝二人率军中精骑先行出发,定要让陛下看到老夫诚心!” 曾元裕跟着康承训打了五年仗,李克用也深得康承训器重,选择二人他足够放心。 “末将领命!” 曾元裕与李克用不假思索应下,接着开始调集麾下骑兵。 在他们调集骑兵的同时,南方扬尘四起,斛斯光亲率两千精骑先行,如今正在从颍水以东向北疾驰而去。 期间他看向了康承训的营盘,担心康承训发疯来攻打他,但最终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他先一步北上,直到两刻钟后,曾元裕与李克用才带着不到四千骑兵出营北上。 一个时辰后,康承训率领两万多大军和三万民夫拔营北上,不论是民夫还是兵卒都一路小跑了起来,拉拽甲胄粮食的挽马车更是跑得不断颠簸。 时辰不断过去,两个时辰后,斛斯光便越过了告成县,远眺到了北方太室山脚下的登封县。 “哔哔——” 哨声响起,登封县城头的神策军连忙敲定警钟,不断吹哨。 原本还在午睡的李佾被吓醒,路岩等人也纷纷聚集到了登封县衙。 “发生何事?!” 路岩等人走入登封县衙后,便立马看向了节制神策军的杨公庆。 杨公庆则是连忙安抚众人:“南边出现烟尘,恐有兵马,某已经派遣西门中尉前去验查。” 刚刚走到衙门的李佾听到这番说辞,不免紧张起来。 不止是他,而是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虽说南边应该是康承训,但如今康承训态度模糊,谁也不知道康承训心向哪边。 众人焦虑的等待着,而此时的西门君遂与张瑛也来到了登封县南门楼前。 他们看着远处烟尘越来越近,心情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 只是随着烟尘靠近,当疾驰而来的兵马逐渐显现,张瑛第一眼便辨明了来人。 他没有丝毫怀疑,立马看向西门君遂:“下令开城门!” “开城门?”西门君遂错愕,他自然也看到了远处的汉军旌旗,但他只觉得十分古怪。 他们南下登封了两日时间,今日才是抵达的第三日,刘继隆麾下的兵马怎么会这么快就抵达登封。 “没错,开门!” 张瑛又看向了城外,只有他清楚汉军骑兵急行军有多恐怖。 三百里路程,不到三天的时间,绝对可以急行走完。 “开城门!” 西门君遂见张瑛如此笃定,当即便派人打开了城门,而远处的骑兵见状也加快了脚步。 一盏茶后,标注“刘”、“汉”的旌旗近在咫尺,斛斯光没有犹豫的率军冲入了登封城内。 在他冲入其中的同时,张瑛也急忙带着西门君遂走下马道,来到了城门口。 “斛斯都督!” “张大郎?” 张瑛对着马背上的斛斯光叫嚷,斛斯光也看到了张瑛这熟悉面孔,毕竟以前汉军治理的疆域不大,他经常去张昶家,自然熟悉张瑛。 “高千里的兵马呢?” 斛斯光看向左右,试图从登封县的城墙上看到高骈的旗帜。 毕竟在他看来,高骈和康承训都比他距离登封更近,理应比他更快抵达。 此前他看到康承训出现在南边的时候就产生了不少疑惑,如今没能见到高骈的旌旗,他自然觉得奇怪。 见状,张瑛便与斛斯光交代道:“北司的齐元简扶持傀儡,向高骈他们发出圣旨撤军,但高骈已经派遣骑兵北上,恐怕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便能抵达。” “这么说,如今城内仅我们一支兵马?”斛斯光闻言翻身下马,眼冒精光。 “是!”张瑛点头回应,随后向斛斯光介绍了西门君遂,还有登封城内的情况。 斛斯光见状,当即说道:“某先率两千精骑前来,高淮带五千马步兵随后,马懿带一万步卒正在赶来。” “北边的局势如何,你可曾得到消息?” 斛斯光还不知道洛阳四周是个什么情况,只是接到长安的消息便领兵北上了。 张瑛见状,又与斛斯光解释起来:“如今北边齐元简、杨玄阶、杨玄冀三人在孟津拥立凉王为帝,假传圣旨于诸镇。” “陕虢、河中等处兵马响应,杨复光占据洛阳和伊阙关、大谷关,汜水关,仅有轩辕关在我们手中,但轩辕关只有一千神策军驻守。” “响应他们的兵马,不下五万之数……” “土鸡瓦犬罢了!”斛斯光打断张瑛,但张瑛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斛斯光在陇西、陇东不知道跟随刘继隆击败了多少所谓的诸镇精锐。 西门君遂得知眼前之人是斛斯光后,当即便闭上了嘴,毕竟斛斯光、安破胡、陈靖崇、耿明、张武等人都是刘继隆麾下十分出名的大将。 更何况他也听到了后续还有一万五千兵马会陆续抵达,这也说明他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 这几日杨公庆早就与他说过,朝廷倾覆不过时间问题,归顺刘继隆才能得到更好的前途。 对此,不过二十出头的西门君遂自然认可,毕竟他清楚自己能力,也知道自己在北司里讨不了好。 只要能保留下富贵,他就已经知足了。 “哔哔——” 汉军的骑兵还在进城,但这时又有哨声在城头响起,张瑛、西门君遂连忙看去。 斛斯光见状说道:“是康承训的兵马,他们见我们北上,随后便派了骑兵北上,说要前来护卫陛下。” “让他们驻扎在城外,他们掀不起什么浪,现在先带某去见陛下。” “是!”张瑛连忙点头,而斛斯光也看向自己身后的两名别将:“留下五百人照顾军马,喂食马料,其余人上城墙,把城门控制住。” “末将领命!”两名别将应下,随后便见斛斯光看向张瑛,而张瑛也连忙承担起了带路的职责。 不多时,三人便出现在了县衙外,而县衙的护卫则是由八百多东畿兵马负责。 他们见到张瑛、西门君遂带着数十名汉军兵卒和斛斯光前来,但因为不认识斛斯光,他们不假思索的便放行了。 斛斯光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跟着张瑛、西门君遂走入县衙,走入了正堂院外。 路岩等人见到他们,连忙开始询问:“为何有警钟,可是有敌军来犯?” 众人之中,唯有萧沟瞪大眼睛,好似见了鬼一般的死死盯着斛斯光。 刘瞻也看到了他的神色,于是看向斛斯光,拔高声音质问道:“这位将军是何人,有三品以上品阶吗?!” “山南东道节度使、邓州刺史、银青光禄大夫、云麾将军斛斯光,应该有三品。” 斛斯光轻挑说着,众人却脸色一变,纷纷怒目看向张瑛、西门君遂。 斛斯光不顾他们脸色难看,直接走入堂内,同时也看见了只有十四岁的李佾。 面对只有十四岁,且看上去有些怯懦无刚的李佾,斛斯光虽然心里轻嗤,但面上还是主动躬身作揖:“臣斛斯光,奉汉王之令,前来护卫陛下。” “平身……” 李佾眼见斛斯光如此魁梧,且对他似乎没有太多尊重,不免心里忐忑起来,声音很小的示意他平身。 “谢陛下……” 斛斯光缓缓起身,接着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路岩等十余名官员,接着开口道: “某亲率两千骑兵驻跸城内,此后数日,还有万五兵马入城驻跸,并会带来钱粮,诸位不用担心没有吃食俸禄。” “闻三贼篡佞,汉王气愤不易,眼下恐怕已经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将陕虢、河中等处乱臣贼子讨平了!” 斛斯光的话,宛若一记重锤,彻底砸在了路岩等人胸口,使得他们不知道现在是该高兴还是难受。 本以为能倚重的是高骈和康承训,结果最后竟然还得靠刘继隆。 斛斯光眼见他们不说话,当即转身继续朝李佾作揖:“陛下放心,您不日便能返回洛阳,乃至长安。” “天下敢有不臣者,汉王必定会率领臣等为陛下将其讨平!” 李佾哪怕再年少,此刻也知道自己似乎成为了他人手中傀儡。 他有些气恼,但性格上的怯懦让他不敢发作,只能尴尬着点头。 在殿内十余位大臣尴尬之余,曾元裕与李克用所率骑兵也抵达了登封县外。 他们几乎是看着汉军骑兵进入登封,最后关上的城门。 “朝廷有令,诸位远道而来,还请在外扎营,不日便有粮草辎重运抵!” 城关之上,汉军别将对城下的曾元裕,李克用开口叫唤着。 二人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气得不轻,只能调转马头,率军撤回了南边十二三里外的告成县。 与此同时,王重任率领的两千骑兵也抵达了少室山下,并碰到了早早在此等待的边咸。 得知朝廷让他们驻跸少师山下,王重任面露不喜,直接无视边咸,率领骑兵往登封赶去。 只是当他们出现在登封城下的时候,望着登封城头飘扬的那熟悉旌旗,王重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 王重任猛然回头,用马鞭指着登封城头的汉军旌旗,怒目质问道:“为何会有刘继隆的旌旗在此!” “这、这……下官、下官亦不清楚。” 刚刚赶上来的边咸也是一脸懵,他明明记得自己午后出城时,城头还没有什么汉军的旌旗,怎么这才三个时辰过去,就多出了这么多面旌旗? “朝廷有令,勤王兵马,尽皆驻扎城外,等待宣召!” 忽的,城头响起声音,王重任看去,只见汉军列校正在朝他们叫唤,城垛之间也充斥着汉军兵卒,不下三四百人。 若非此处地方一看就是中原,王重任或许都怀疑自己回到了三川。 看到汉军,他就想到了张璘、蔺茹真将和被俘的孙高浔等人,怒火中烧。 只是他并不清楚汉军来了多少人,只能先咽下这口气,对左右吩咐道:“派出快马,把此地情况告诉高王。” “是!”左右都将应下,而王重任只能憋着怒意,咬牙道:“撤!” 在他的军令下,急匆匆赶来的渤海军,只能调转马头,撤回了朝廷令他们驻跸的少室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