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失忆后有了心上人》 第1章 梨花梦 十一年和一百天。 洛洛又梦见李照夜了。 梦里阳光明媚,微风和暖,人懒懒的。 年轻的剑道天才从梨树上跳下来,抱着剑,表情嚣张,大喇喇问她:“哎哎哎,你是看上我了吧?” 她偷看被抓包,窘到不行。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他大声笑:“巧了,我也看上你了!” 这个家伙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皮肤白但是粗糙,五官张狂漂亮,左边脸颊上留了道斜短竖长的十字疤——受伤那天他还挺高兴,因为他一直嫌弃自己长相有点小白脸。 他这么一笑,阳光都灿烂。 在梦里,她的眼睛和心脏仿佛被击中。 洛洛不愿醒,但她知道自己该醒了。 这是李照夜失踪的第九十九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在找他。 “哗啦——哗啦——” 睁开眼,没有春风,没有暖阳,没有梨花树,没有抱剑的少年。 半空阴云翻涌,黑沉沉的海潮一浪一浪拍打着礁石,她独坐石崖下,衣袍早已经浸湿,腿上结了一层薄冰,寒意刺骨。 咸腥的海风驱散了记忆里的梨花香。 她睡过去的时候大约是后半夜,短短半场梨花梦,醒来竟已经到了次日黄昏。 夕阳艰难穿越重叠黑云,间或落下几道阴白的光。 她很自责:“洛洛,你不能这么睡!” 李照夜是在黑渊海附近出事的。 他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恶战,本命剑碎,魂血遍布沙滩。 没有离开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尸体。 宗里三位化神大修士把方圆百里掀了个底朝天,找不到任何线索。 如此突兀的消失只有一个解释——李照夜,他被大妖魔吃了。从现场新鲜血迹来看,他应该是被……活吃的。 大妖魔吃了他之后遁入海里,潮水带走了所有证据。 长辈们心照不宣,谁也没说破,只当悬案给李照夜记了失踪。 他们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安慰洛洛:“那小子本事大,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就回来了,别太担心。” 洛洛向师父清虚真君告了假。 那天起,她再没离开海滩。 她和李照夜结过心缘契,一枚赤红的法印烙在左边手腕中央,细细弯弯的红丝线结下双心形状,魂血牵引彼此。 它可以帮她寻找李照夜。 她在四周布好防御阵法,盘坐礁石,单手掐诀渡出魂血,向茫茫大海散出一道道染血的灵丝。 发现他的气息,她会有细微感应。 她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海里。 维持术法近百日,几乎不眠不休,洛洛并不觉得累,只是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一会儿。 往常就一小会儿。不像这次,从半夜睡到黄昏。 洛洛心口有些坠,闷闷往下沉。 黄昏醒来,让她感到一种刻骨的空虚和恐惧,仿佛被世界抛弃。 她摇摇头甩掉不好的感觉,收敛心神,渡出更多魂血,探向黑海更深处。 不知何时,眼前竟有了模糊画面。 只见两片死气沉沉的珊瑚礁后,慢吞吞游出一条脑袋大小、身躯圆鼓的灰色胖鱼。 洛洛灵觉一动,左手腕脉突然疯跳——这条鱼身上,有李照夜的气息! 她找了这么久一无所获,没想到不小心睡过去,流动的暗潮竟然带她找到了线索。 心跳加速,眩晕耳鸣。 如果这条鱼咬过李照夜,是否意味着他就在不远的地方? “怦怦、怦怦怦!” 心跳愈疾。 灰色胖鱼越游越近,鱼鳞张合,露出密布黏液的鱼皮和淡粉色薄薄一层鱼肉。它甩了甩尾,鱼嘴一吸,将一缕灵丝并着海水一口吞下。海水自它两腮排出,灵丝追寻着李照夜的气息,探入鱼腹。 忽一瞬间,五雷轰顶! 洛洛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惨白惨白的,李照夜的,脸。 “嗡……嗡……嗡……” 耳鸣声愈重。 他的头颅就在鱼腹之中,肤色如同石膏,残留的表情痛苦狰狞,双眼半睁,蒙了一层死白的翳。 死都死了,眼神依旧是嚣张的、嘲讽的。 洛洛脑海一片空白,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她终于,找到他了。 “小师妹!小师妹!找到大师兄了!找到大师兄了!” 一阵春雷般的嗓音落入耳畔,震醒了梦魇中的洛洛。 她呼吸一颤,陡然睁眼,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线线白浪在礁石上溅碎。 夜还长,不是黄昏。 原来方才所见还是梦——她做了个可怕的梦中梦,梦见李照夜死了。 “小师妹?洛洛小师妹!” 洛洛大口喘息,心脏悬在喉咙里乱撞,四肢酸软使不上力,周身血液在耳畔哗哗奔涌。 “吱”一声轻响,一双皂色道靴落在礁石上。 “哎哟——你这儿都结冰了,恁滑!”宗里来的师兄手舞足蹈地告诉她,“清虚师叔叫你回去,找到大师兄了!” 洛洛轻声:“李照夜吗?” 她问得很小心,生怕惊碎了什么。 师兄用力点头:“不然还有哪个大师兄!当然是咱们太玄宗首席大师兄、青云大会断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一遇剑道天才——李照夜大师兄!” 洛洛:“活的?” 师兄扶额:“当然!” 洛洛:“哦!” 梦是反的,梦果然是反的。 师兄掐诀跳上飞剑,冲她偏了偏头:“别傻笑了,倒是走啊!” 洛洛:“没傻笑。” 抬手摸摸脸,脸上结的薄冰不知什么时候碎光了。 * 两道流光掠过夜空。 师兄第十八次发现洛洛掐自己。 师兄叹气:“小师妹,你没在做梦,别掐了。” 洛洛老实点头。 过一会儿,又掐。 师兄:“别掐了!” 洛洛:“我不疼。” 师兄:“你掐我你当然不疼!” 洛洛很无辜:“我皮实,掐我自己,是不是做梦都不疼。” ……只好委屈委屈师兄。 师兄嘴角微微抽搐:“这倒是。旁人陪大师兄‘练练’,揍趴一次得躺三天。你不一样,你是被揍趴十七次还能爬起来的狠人!” 李照夜那个大畜,哦不,大剑修,找人对练的时候下手是真黑,真就一点情面不讲,更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谁家好人能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连续揍趴下,还拿剑指她鼻子,命令她爬起来接着打? 旁人见了他都绕道,只有她喜欢往他面前凑,一次次被揍趴下,一次次爬起来,边哭边提剑砍他。 就这俩,谁见了不得说句天造地设。 想到这儿,师兄心间忽然一梗。 “小师妹,那个,”师兄咬牙,“有件事,清虚师叔交待我给你透个风,你心里好有个准备。” 洛洛乖巧:“杨师兄你透。” 师兄忙着字斟句酌,没在意她怎么称呼他:“大师兄他,伤着了脑子,以前的事都不记得,把你也给忘了。” 洛洛失望:“他什么都不记得?” 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师兄一阵揪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他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洛洛:“啊,那就不知道找谁报仇了。” 师兄:“……” 重点是这个 吗!重点是他把你给忘了! 长痛不如短痛,师兄把心一横:“大师兄受伤后,一个凡间女子救了他,他忘记自己已有婚约,跟她朝夕相处有了感情。昨日,那女子意外身中妖魔之息,大师兄带她到咱们宗门的凡间驻地求治,这才被认出。” 洛洛问:“他们现在在哪?” 她恨不得立刻把自己乾坤袋和家里藏的所有宝贝都掏出来送给这位救了李照夜的好心人。 “清虚师叔已经把人带回宗里了。”师兄安抚她,“等大师兄见到你,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你先别着急。” 洛洛点头:“我不着急。” 在鱼肚子里看见他的脸,是真的把她吓着了,此刻劫后余生,就顾着高兴。 失忆没关系,缺胳膊少腿也没关系——她都没问他身上是不是全乎。 师兄补充:“要是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在意,他这会儿不就是脑子有病吗?放心,我们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 十一年生死相随的感情,怎么可能比不过区区一百天? “我知道。”她向他真诚道谢,“谢谢你,杨师兄。” 师兄:“……我不姓杨。” 洛洛:“对不起。” 卡壳片刻,还是不知道他姓什么,“不姓杨的师兄。” 师兄:“……” 倒也不必这么实诚,实在不行你囫囵喊个师兄呗。 * 宗内禁止御剑。 洛洛与仍未知道姓名的师兄下了剑,提步掠过长阶。 一路疾行,她后背上粘了厚厚一层目光——同情居多,八卦有一些,个别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 靠近问心殿,远远便听见师父清虚真君在骂人。 洛洛越过丹阶,跳进大殿。 她一眼就看见了李照夜。 无论身边有多少人,他总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李照夜!” 洛洛匆匆向长辈们行了礼,然后便掠到他面前,下意识握住剑柄,剑在手里兴奋地轻鸣。 她和她的剑一样,都很想念他。 他瘦了一些,但精神不错,气势也不弱。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脑海里的那一幕阴冷画面终于彻底消散。 他的眼神全然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洛洛不在意。 第2章 剑与月 你该安慰谁。 对视。 李照夜微垂一双漆黑的眸,目光没有温度。 洛洛告诉他:“我把长天拼回来了,在我剑府里养着。” 长天是他碎掉的本命剑。 金丹期之后,剑修便可以在识海内开辟剑府,温养灵剑。她和他结了心缘契,可以替他养剑。 一个剑修,天塌下来了也得先关心自己的剑。 然而李照夜还是无动于衷。 洛洛惊奇:“你连长天都不记得?” 确定了,他真病得不轻。 洛洛弯起眉眼:“那当然不会记得我了!李照夜,我叫洛洛!” 她拍了拍自己的剑柄,向他介绍她的本命剑,“它叫秋水!” 我和我的剑,都很想你呀。 他的神色总算有了变化,唇角微动,似有话要说。 正待开口,被一道失魂落魄的轻柔嗓音打断。 “你就是洛仙子,李大哥的……未婚妻?” 洛洛循声望去,看见一双蕴着泪的、凄楚的眼睛。 那是一个极其清丽动人的女子,荆钗布裙难掩秀色,她微微含胸,身姿局促,双手轻轻拉着李照夜衣袖一角。 洛洛视线定在她的手上,眉眼一点点压低。 察觉到洛洛的目光,女子蓦地一惊,双手似被烫了下,疾疾从李照夜身上撒开。 “我不是故意……” 女子手足无措。 方才清虚仙长已经明明白白告诉过她,她和李大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痴心妄想。更何况,李大哥早已有了未婚妻,他们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他的未婚妻,定是恨极了自己…… 女子咬住唇,眸子里汪起更多的泪,为了不让泪水掉下来,她把眼眶憋得通红。 洛洛动了。 她倾身上前,并起两指探向女子缩回的手。 金丹修士出手,身无修为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躲得开,仓皇间吓白了脸,憋了许久的眼泪扑簌掉下一大颗。 洛洛道:“顾姑娘,你——” 回来的路上师兄告诉过洛洛,这位救了李照夜的女子姓顾,名叫顾梦。 “啪!” 就在洛洛指尖触碰到顾梦的刹那,一只冷硬的手陡然探出,迅如风雷,一把扣住了洛洛腕脉。 “你想做什么?”李照夜沉声道。 洛洛愣住,顺着这只手抬眸往上,对上他冰凉的眼睛。 她惊奇:“打架你倒是没忘。” 他拿她命脉的动作又狠又准,更增了几分老辣。 那一场生死之战后,他又精进了。 李照夜一字一顿重复:“我问你,想对她做什么?” 洛洛心中为他高兴,片刻才后知后觉:“……不杨师兄告诉我,顾姑娘染到了妖魔之毒,我给她看看。” 她注意到对方手背上青筋泛黑。 “不必。”李照夜语气冷硬,“她已经用过丹药。” 他手劲很大,捏着她的脉门,洛洛浑身都麻。 “丹药只能压制毒性,慢慢清除,过程持续好多天。”洛洛告诉他,“顾姑娘只是个凡人,夜里会痛。” 她认真补充,“很痛,一般人受不住。” 闻言,顾梦带泪的杏眸中不禁浮起一抹忿然:“没事,我可以忍。我们凡人虽无修为,心性却未必就差了你们!” 话一出口,她便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跟仙人说话怎么敢带刺呢? 可是她真的好委屈——救人是了犯天条吗?她要的是轻描淡写几句感谢吗?她要的是高高在上施舍她的灵丹妙药吗? 一个个道貌岸然,可她又怎会感受不到他们对她的轻视鄙薄? 若不是李大哥执意相护…… 她咽下苦意:“李大哥,不要为了我与洛仙子争执。” 洛洛一听就来劲了,她晃了晃被李照夜扣住的脉门:“听到了?不要与我争执,还不放手。” 她其实早已经察觉他体内没什么灵力。 硬要挣脱并不难,她只是怕伤到他。 ……的面子。 李照夜刚一放开手,洛洛立刻再次出手,逮住了顾梦脉门。 顾梦:“……” 顾梦还没来及张嘴呼救,便感觉到一大股灵力顺着洛洛的手指涌了过来。 与说话时温吞吞慢半拍的样子不同,洛洛的灵力是炽烈的、勇猛的,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四处横冲直撞。 心惊胆颤间,只觉这道灵力荡过周身,如浪潮席卷,将侵入她肺腑骨血的阴冷毒息一并带走。 “洛洛!”清虚真君阻止不及,气了个倒仰,“你搞什么?” 身为化神大修士,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洛洛这是在运转金丹,以自己一身精纯灵力替换掉顾梦体内的毒息。 她来替她受难。 半晌,洛洛收了手诀,回头笑:“师父,我不怕痛。” 她回转眼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盈盈望向顾梦,问:“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 顾梦咬唇,略带两分迟疑:“是好多了。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洛洛笑:“你救了李照夜啊,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 她一边说,一边从乾坤袋往外掏东西,一鼓脑往顾梦手里塞。 “这个,红莲海东珠,夜里可以照明,冬天能暖整个屋子。” “这个,天蚕宝甲,水火不侵,刀剑无伤。” “这个,带紫气的天阶灵玉,换什么都可以,李照夜想偷它很久了。” “还有这个……” “……没了。” 洛洛惭愧:“我们剑修,穷。” 顾梦捧着这堆越来越坠手的宝贝,神色愈发怔忡。 她知道修仙的人心机深沉,绝无可能像表面看起来这样单纯,可是……这个洛仙子给得实在太多。 愣神时,又听到洛洛说:“这是我和李照夜的全部家底了。” 顾梦恍然,微微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她就说呢,哪有这么好心,不过就是换了个方式告诉自己他们的感情有多么好,劝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罢了。 她都懂。红脸白脸都唱,软硬兼施,打发她滚蛋。 她也没想过要赖着! “洛仙子不必如此。”顾梦忍泪开口,“我既然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纠缠不清!我,我明日便下山离开。” 李照夜蹙眉望向她。 “李大哥。”顾梦笑容破碎,“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清虚仙长将你抚养长大,教你一身好本领,深恩似海,不可不报。还有洛仙子,她这么好……你只是忘了。仙长虽说可以留我做外门弟子,可我自己几斤几两又岂能没数?不如当断则断。” 清虚真君微微颔首笑。 “不错,你明白就好。”装得仙风道骨的化神大修士淡声道,“我可不是偏心护着自己的小徒弟,只是世间许多事情,无谓强求。” 顾梦垂首:“是。” 李照夜忽地轻嗤一声:“你们自顾自说话,可曾问过我的意思。” “李大哥!”顾梦强颜欢笑,“你前程无量,与我终究不是一路人。仙长说得没有错,仙凡殊途,你走你的修仙路,我也会过好我的人间烟火。不说了,后会无期。” 她并不拖泥带水,转过身,端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天色已晚,清虚真君替她安排了客厢。两个草木傀人行前引路,顾梦客客气气朝它们施了一礼,随它们踏上山路,一次也没回头。 她走得干脆,倒是让人分外唏嘘。 李照夜一动不动望着殿外,直到顾梦身影消失。 他冷冰冰笑了下,偏头看洛洛:“赶她走没用,我不会跟你成……” 清虚真君牙疼不已,轻嘶一声,挥手给李照夜下了个禁言术。 免得他狗嘴不吐象牙。 洛洛想说话,也被师父用话给堵了:“你也闭嘴!没一个省心!还不滚去疗毒!” 哪家活菩萨能把别人身上的毒息往自己金丹里面引的? “其他的事,回头再说!滚!” * 洛洛老实回到自己的流光阁。 清虚真君名下只有她和李照夜两个徒弟,一人一个小楼阁,座落在一对小双峰,相望相守。 她坐在楼外的木阶上,托着腮,静静等了一会儿,没见李照夜过来讨剑。 天色渐暗,体内毒息开始发作了。 洛洛长笑一声,反手出剑,掠到阁前空旷处,伴着徐徐升起的明月舞起剑来。 流风回雪,照影惊鸿。 * 遥遥相对的另一座小峰头。 清虚真君示意李照夜看对面。 月影下,洛洛辗转起跃,手中长剑如秋水,似流光。 李照夜面无表情。 清虚真君道:“你不知道吧,当年她全村被妖魔残害,她的父母死在她面前,是你救了她。” 李照夜眉尾微动。 清虚真君叹气:“那会儿,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救完人,不管不顾就跑去追杀其他妖魔。当时她才七岁。” “那么小一个娃儿,身边大人全死光了,自己身上还中了毒息……” 清虚真君摇头叹息,卖了个长长的关子。 直到李照夜眼神明晃晃不耐烦了,清虚真君这才缓缓续道:“等到你想起这事,告诉为师,已是数日之后。你我师徒二人着急忙慌赶到那儿,正是这么一个明月夜呀!” “这小姑娘,她没死。小小一个身影独自在河边,捡了根树枝,照着你在她面前杀妖魔的样子,一直这么练,痛了就练……一夜一夜练,竟叫她练会了太仪剑第一式。” 李照夜挑眉。 “正是这一式剑诀,帮助她扛过毒息,也破例成为了为师的关门弟子。” 第3章 我信你 “能奈我何!” 花前月下。 “自古情关难度。”清虚真君叹气,“都是债唉唉~” 李照夜沉默。 清虚真君用手肘拐了拐他:“打算去看谁?” “说呀。” “怎么不说话?” “你倒是吱个声啊?哑巴了?” 清虚真君腾地转头,对上一双隐有杀气的眼睛。 李照夜抬手,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清虚真君:“……忘了,忘了给你下过禁言术哈。” 他哈哈大笑着掩饰心虚,边笑边给李照夜解了禁言。 “很不爽?”清虚真君乐不可支,阴阳怪气,“不爽就对了!别忘了我现在是你师尊,收拾你教训你,那是天经地义!” “哎你到底打算去哪边?” “就算不见你小师妹,也别招那凡人了!” * 顾梦蜷缩在琼花树下,哭得喘不上气。 冬末春初,山中寒风刺骨。 客殿里为她准备了厚绒大氅,她没穿。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冷热? 况且她也不想再用他们太玄宗的东西,承他们的情。 明日一别,再不相干。 ……不然还能怎样? 凡人在仙门眼中,不过蝼蚁。 她知道的,那位清虚仙长打从心眼里没把她当成李大哥的救命恩人。 在他看来,他的天才徒弟不过是自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疗伤罢了,她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不过就是些端茶倒水的丫鬟活计。 宗里赏给她的东西远远胜过她的付出,她是占了大便宜。 可那是她想要的么? 在他们眼中,她对李大哥的感情更是一文不值。 是啊! 他们疼爱的小师妹与李大哥相伴多年,在他们眼里,自己可不就是个趁虚而入的插足者。 洛仙子是天之骄女,身份尊贵,修为那么高,长得又白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倍受呵护的好命人。 无论洛仙子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表面上做的一切却是落落大方无可挑剔。 自己能怎么办?逼着李大哥,让他在师恩、大义、前程、未婚妻与自己之间,选一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顾梦垂下泪眼,望向自己的右手。 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攥紧。 自己宁愿受那毒息,也不想承她的情。 这些仙门中人呵…… 在他们面前,自己绝不能折了骨气。 只是,心脏真的很酸涩,很痛楚,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假装洒脱,其实还是很想……再见李大哥最后一面。 “他不会来的。不会来的。”她泪眼朦胧,凄凉一笑,“来了,只是徒增烦恼。” 她痛哭一阵,无声抽噎一阵,抱膝茫然一阵。 夜愈深,风愈冷。 山中料峭寒意,浸满肺腑,透骨而入。 明月一点一点西沉,一颗芳心,也渐渐往下沉。 他也是个无情人。 * 洛洛好久没这么痛过。 为了寻找李照夜,她渡出了太多魂血,折损了不少灵力,温养破碎的长天剑消耗也不轻。 金丹黯淡,气脉空虚。 这时候强行引来毒息,并不比当初身为凡人的时候好受。 骨头好像被万千只阴冷的蚂蚁啃噬,钻心地疼。 她浑身都在发抖,只有握剑的手稳稳当当。 “唰——” 银芒破空,荡出一道杀意凛然的剑气。 “嗡!” 剑势用尽,剑尖稳稳点在草木傀人的额心。 定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没刺破它半点油皮。 除了剑,她周身哪里都在颤。 她轻笑一声,旋身飞踢,撤剑,缓收疾出刺向身后。 “铮!” 寒剑越过眉眼,照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区区毒息。” “能奈我何!” 天光未明,忽闻客殿方向传来一阵喧声。 顾姑娘要走了? 洛洛赶紧颤着手收剑,掠入楼阁,匆匆换掉湿透的衣裳,精精神神束了发,踏着露水赶往客殿。 师父和李照夜都在。 顾梦躺在榻上,脸颊苍白,寒颤不止。 她病得迷糊,还要挣扎着起身离开:“我要下山……让我下山……我才不要 ……赖在这里!” 清泪如珠,大串大串滚落。 一名管事告诉洛洛,顾梦不想惊动旁人,天未亮便悄悄下山,染了风寒,晕在山道上。 幸好巡路的弟子看见,赶紧将她送了回来。 顾梦瘫在枕中,清丽的面容脆弱而破碎:“我没病,让我下山……” 清虚真君一脸头痛:“下什么山,歇着吧!大半夜不睡觉吹什么风,这不自找的——行了行了,谁有辟寒丹给她吃两粒,午时便好了。” 李照夜走到榻前,垂眸。 顾梦见到他,神色微惊,身躯不自觉地蜷缩,抑不住酸楚泛滥。 “李大哥,你走吧,说好了不再相见的……” 一阵哽咽,让她再说不出话来。 “我可没说过。”李照夜语气平静,神色不明。 顾梦又一惊:“可是,可是……” 他道:“该吃药了么。”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她从前喂他草药汤的时候,便是这么跟他说话。 他都记着呢。 感动和委屈一并涌入眼眶,她又落下泪来。 “嗯,我吃。” 李照夜身上自然没有丹药。他望向清虚,清虚望向洛洛。 洛洛:“……” 她乾坤袋里的东西,昨天一股脑都塞给顾姑娘了。 于是她很不好意思地拆开顾梦的包袱,略带尴尬地翻找出辟寒丹。 李照夜接过,随口向洛洛道了句谢,端来水盏,喂顾梦服下。 洛洛插不上手,便替顾梦掖好四个被角。 “睡一觉就好了。”洛洛告诉她,“药效很猛的。” “行了,”清虚真君咳嗽道,“洛洛,你随我来。这里让你大师兄守着。” “是。” * 洛洛在师尊下首落坐。 清虚真君敲着膝盖沉吟片刻,缓声道:“那个凡人哭哭啼啼讲不清楚,问你大师兄,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被谁伤成那副鬼样子。” 洛洛点头:“他的伤?” 李照夜不记得她,她也不好扒他衣裳自己看。 “经脉尽断,关节尽碎。”清虚真君眯起眼睛,“是刑虐,不是妖魔。” 洛洛也眯起眼睛:“那便是人干的。” 李照夜是谁。 他是太玄宗首席大师兄、青云大会断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一遇剑道天才。 毁了他,伤的便是太玄宗未来数十乃至数百甚至数千年的宗门大气运。 清虚真君道:“这等行事,查出来就是不死不休。” 修真界明面大谈天理公义,实则尽是弱肉强食。 没有谁会真心盼着别人宗门出现什么不世天才。 但也从来没人敢滥下黑手——谁家也不能丧心病狂到让上一辈大修士乱杀别人家的小苗子,若是这样,那大家都别玩了,几个合道老祖宗出来毁天灭地同归于尽吧! 没人敢这么做。 至少明面上没人敢这么做。 洛洛掰手指:“不是天道门,就是重星宗。” 当今修真界三大宗门三足鼎立,能对李照夜下黑手的也就这俩。 “师父。”洛洛不高兴,“你若不说是妖魔,我早就寻他们麻烦去了。” 清虚真君倒嘶一声:“你也给我消停!不许惹事!” 洛洛嘀咕:“我不被发现就行了。” 脑袋上狠狠挨了一指禅。 洛洛表面老实,心下不服。 李照夜出事之后,便是清虚真君、宗主泠雪真君以及长老元真君三位化神大修士搜查的现场。 要不是他们认定李照夜被大妖魔给吃了,洛洛也不必在黑渊海里找了一百天。 “也不知你大师兄是怎么从那王八蛋手里逃出来的。”清虚真君唏嘘不已,“伤成那样,硬是逃出几百里,他定是惦记着你,不肯认命。” 洛洛淡定转头,望着窗外的太阳眨了眨眼。 “等他想起来,就报仇。” 她知道。 李照夜那家伙,死了也会爬回来,得意洋洋说他没事。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 师徒二人正在商量去哪里“借”些天材地宝回来给李照夜补身子,问心殿大门忽然给人重重踹了一脚—— “咚!” 清虚真君急眼:“别!贵!” 踹坏了哪有钱修呢! 疾疾挥袖,荡出一道灵力拂开殿门。 便见李照夜抱着顾梦闯了进来。 李照夜满面寒霜,怒极而笑:“你做的好事!” 一身杀意直指洛洛。 有那么一瞬间,洛洛以为他要拔出剑来和她“练练”。 直到剑府刺痛,她才想起他的剑还碎着。 直到看清他的眼神,她才想起她的李照夜还没回来。 她看着他走近。 他怀里抱着人,样子好陌生。 顾梦躺在他怀里,双眼紧闭,气若游丝,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怎么回事?” 清虚真君和洛洛连忙上前。 李照夜冷冷盯了洛洛一眼,护着怀中人,转向另一边。 “吃了她给的药,病情恶化。”他嘲讽道,“药效的确是猛。” 清虚真君挽袖探脉。 “不是,辟寒丹服下就该好了才对……”脸色微凝,蹙眉,仔细再探脉,“嗯……用错药了。” 李照夜勾起一边唇角,一字一顿:“用错药?” 清虚真君道:“这是服了祛热丹。” 本该辟寒,却用了祛热,岂不是雪上加霜? 第4章 别想他 从骨子里透着股轻视万物的狂傲…… 老君峰。 以峰主伏陵真人为首,几位医修的会诊有了结果。 “什么!” 清虚真君拍案而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伏陵真人一阵头疼:“清虚师兄,当年你不也选修过药理?后来出不了师,还作弊问我买丹方来着?” 清虚真君:“咳咳!你个老庸医,说正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伏陵真人无奈抬眉:“总而言之,这脉象十分清晰,正是风寒之症误服祛热丹——这么多师兄弟姐妹看了,谁也没 异议。” “这凡人没吃过辟寒丹?你确定?你敢说她不是先吃过辟寒丹之后,再自己偷偷服用祛热丹冤枉我徒弟?”清虚真君咄咄逼人,“你敢说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伏陵真人抬起双手,把清虚真君揪他领子的爪子架开,斩钉截铁道,“绝对没有。” 清虚继续追问:“你当真确定,她就只吃过两粒祛热丹?” “确定。”伏陵真人道,“送来得及时,问题也不算太大,我已经给她施了针,卧床好生休养一阵就行了。” 清虚真君倔强道:“反正这事不对。这小女子,昨晚自己不睡觉,故意在琼花树底下吹风受凉,还不就是赖着不想走?” 病榻上,虚弱破碎的顾梦脸色又苍白了一截。 眼泪一串一串滑过眼角,浸湿鬓发和枕头。 清虚真君又道:“这下好了,当真是走不成了,李照夜能不来探病?这可不就是如了她的意?” 顾梦无助地张了张唇瓣,委屈地不住摇头。 李照夜冷笑着想要张嘴说话,清虚真君眼疾手快,反手又是一个禁言。 清虚真君得意洋洋,力压老弱病残:“谁受益,谁就是真凶,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还有人不明白吧?” “够了,清虚。休再无理取闹!” 一道威严女声传来,太玄宗宗主泠雪真君率人踏进药庐。 金丹之后便可容颜常驻,身为三位化神大修士之一,泠雪真君将自己的容貌定驻在三十上下——担任要职的修士们通常会让自己看起来老成持重一些。 清虚一见这位师姐,嚣张的气焰便矮了三分。 他抱起胳膊,身体一挺,踏前半步挡在洛洛前面,色厉内荏护犊子。 “整件事我已知晓。”泠雪真君落坐主位,淡淡垂眸,“既然确认了,顾梦只服过那两粒丹药,那么——” 眼皮微掀,凌厉目光直指洛洛,“镜双峰弟子洛洛,你可知错?” 清虚真君急眼:“哎——” 洛洛:“宗主,我确定我没有拿错药。” 视线相对,泠雪真君面露失望:“清虚与李照夜亲眼所见,顾梦服下了你给的丹药,且诸位医修判定她只服过这两粒丹药。事实摆在眼前,你想不认?” 洛洛道:“我没有错,自然不能认。” 泠雪真君问:“那你如何解释?” 洛洛坚持:“不知道,但我确定我给的是辟寒丹。” “知错不认,全无担当!”泠雪真君怒笑,“这就是清虚宠出来的好徒弟!” 清虚真君气道:“嘿我说你就是老早看我不顺眼了吧?” 泠雪真君当他不存在,只望向袖手立在一旁的刑律堂长老。 长老微垂一对褶皱厚重的眼皮子,一板一拍道:“依宗规,有过错而拒不悔改者,罚思过崖面壁三日。知错可免。” 说罢,长老微微抬眼,向清虚真君递了个眼神。 意思便是:赶紧让你徒弟认个错!拿错药而已,多大点屁事!为了这么点小事罚到思过崖受罪多不值当!而且那玩意是要记档的!你徒弟少,镜双峰的档子还清清白白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人进了思过崖,刑律长老就得操刀摆弄阵法。 谁家好人喜欢加班啊? 清虚真君神色微动,轻哼道:“我家徒弟是个菩萨心肠,昨日还把那女子的毒息引到自己身上了,又岂会故意害她?昨晚疼得一夜没睡呢,人都没精神了,是吧洛洛?” 洛洛知道师父好意,但她坚决不认:“我很清醒,没有拿错。” “行罢,那便受罚。”宗主泠雪真君失望摇头,语重心长教训道,“整件事只是天意弄人,即便你真要怪,也该怪李照夜移情她人,而不是怪顾梦。没人教过你么,身为女子,实不该对另一个女子满怀恶意。” 一听这话,清虚真君顿时乐坏了。 他眉花眼笑,阴阳怪气:“哎哟说得真好!那你泠雪身为女子,为什么又要满怀恶意揣测我徒弟!你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就是贼喊捉贼!” 泠雪真君气结:“你——” “我?我怎么我!”清虚昂首挺胸。 泠雪真君这辈子也就是碰上他这么个冤孽。 她摁下心火,冷声开口:“那照你的意思,一个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当着你这个化神修士的面替换了药丸?你我皆是化神,元神与天地灵气相通,六感皆备——在场诸位便是无声放个屁也能熏着你,你敢说那凡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能把宗主气到说出那个不甚文雅的字,清虚真君果真有点东西! 清虚真君憋住了一口气。 半晌,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哈,那我偏说,那凡人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了!” 他哼哼冷笑,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 * 罚入思过崖的人,成了两个。 洛洛脸都垮了:“师父!” 谁家元老级人物,化神大修士,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会被罚蹲思过崖啊。 “没事!”清虚真君轻飘飘道,“那死道姑,看我不顺眼很久了,难得叫她逮到个机会,定要故意整我!” 洛洛不得不忤逆恩师一回:“宗主依照宗规办事,并没有做错。我这案子就是证据确凿,换谁来判都一样。” 清虚真君无语:“你这孩子咋这么实诚呢。实在不行你说不记得不就完了?万一真就是记错了呢?” “那不行。”洛洛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没错。” 清虚真君哑然:“……” 风刀渐起,师徒二人抱住胳膊。 清虚想想还是不服气:“死道姑自己心毒,那般恶意揣测你,气死为师了。” 洛洛笑:“师父,我就是个池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宗主她话中之意并不是我怎样,而是‘没人教我’,点你呢师父!” “……”清虚悻悻地,“她冤枉你,你就不讨嫌她?” 洛洛摇头:“身为宗主,若是不理会事实和证据,而是像师父这样感情用事偏袒自己徒弟,那宗里岂不是要乱套了?” 清虚怒敲她脑门:“你这小鬼,好赖不分!谁跟你才是一伙的!” 洛洛捂着脑袋笑:“当然是师父。” 清虚哼道:“咱是师徒团队。” 洛洛摇头纠正:“团伙。” 思过崖下风雪交加。 受罚者不得动用修为或法宝抵抗,任何灵力波动都会被阵法察觉,罪加一等。 阵法加持之下,寒气袭人,风刀刺骨。 此次开的是寒阵,便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身,教她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清虚真君知道洛洛的情况,很是心疼:“你说你呀……” 转头,发现这个家伙正在乐呵呵抬手接雪花。 “师父!”她说,“咱们宗门这个刑罚真不错。” 要不是冻得每个字都打着哆嗦,清虚真君还真信了她的邪。 “跟为师逞什么强。”他两个嘴角都垂到了下巴。 “没有逞强。”洛洛边抖边笑,“要是我真的故意害别人受冻,这一下可就长教训了,以后定不敢再犯。” “不委屈?” “师父信我,还跟我一起挨冻,不委屈了。” 清虚真君微怔,唇角拉平,将脸转到另一侧。 寒风呼啸。 半晌,大修士低低一叹,轻声道:“日后无论怎样,为师定护你周全。” 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傻乎乎的徒弟。 “受不住要说,师父我碎了这破阵,带你叛出宗门!” “……师父,大可不必。” * 夜间毒息发作,洛洛悄悄并起剑指,蹲在地上画来画去。 狂风乱雪间,冷汗涔涔而下。 衣底的汗水瞬间冻结成冰,她一动,浑身都是喀喀裂冰声。 洛洛呲牙咧嘴地乐:“师父你听,我像不像个薄脆饼?” 清虚:“……” 对对对,你就是个饼。 捱到后半夜,洛洛转头的动作慢得像只僵尸,眼神直勾勾像个女鬼。 她幽幽道:“师父啊。” 清虚真君一个哆嗦:“昂。” 她问:“你说,李照夜他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清虚真君随口道:“强,傲,拽。” 少年天才,恃才傲物,没功夫搭理人。 洛洛点头:“ 就像他现在那个样子。” 他在外面总是人模狗样,装高冷剑修,懒得说话,避免无效社交。 从骨子里透着股轻视万物的狂傲劲。 清虚点头:“相当欠揍。” “但是师父。”洛洛眼神发直,看起来异常认真,“你我都知道,他在自己人身边,不是这样的。” 清虚真君愣怔片刻:“你意思是说,咱俩成外人啦?” 洛洛继续在地上画圈圈。 半晌,闷声道:“师父,我好想李照夜。” 清虚真君掐指一算,这会功夫,李照夜应该在守着顾梦睡觉。 他恨恨道:“想他干什么,别想他!” 第5章 为你好 怎么不算呢? 问心殿的檀木黑窗被清虚真君用灵力封了,打不开,但阳光仍能透过窗棂。 竖格光线里,微尘上下翻飞。 殿中两个人沉默相对。 片刻,李照夜复又笑开:“理由?” 洛洛望着他的眼睛。从他失忆起,这双眼睛依旧清黑,但再也看不分明。 他在笑,眸底毫无笑意。 她唇角微抿,认真说道:“辟寒丹我递给你了,是你喂顾姑娘吃的。师父会防她,却不会防你。” 经手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她能确定自己没有拿错,那么只能是他。 “我问的是,”李照夜眉眼嘲讽,“我害她的理由。” 洛洛沉默。 李照夜替她说:“你想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借着顾梦疏远你,实则是在保护你?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替我瞒下,代我受过,我该心疼感动——这都什么狗血破事,你想太多了。与其自我安慰,不如认清事实。” 洛洛问:“什么是事实?” “即便药是我换的。”他盯着她,神情极冷,“那也是因为我防备你,信不过你。没有什么苦衷,你既然要问,那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 他俯身挡住了阳光,洛洛被罩在阴影下。 背着光,他的神色她看不清。 他说:“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我要退婚,娶顾梦为妻。” 洛洛腕间的心缘魂印一跳一跳地疼。 她仰头冲他笑:“你不会。” 他也笑:“谁给你的自信?” 洛洛:“你。” “啧。”他退开半步,晃了下手腕,“你对我有误判。我从前若是真那么有心,为何不与你成婚?男人么,拖着你,就是没那么想娶。” 洛洛生气:“不许你这样说!” 他冷笑:“怎么,听不得实话?退了婚,我立刻便娶她,让你知道什么才是……” 洛洛动手了。 她反手抡起秋水,连剑带鞘砸向他的头。 李照夜本能地偏头闪身,出剑反击——没摸到剑。 他战斗意识上乘,战斗技巧老练,奈何重伤未愈灵力全无,堪堪避开了脑袋,被洛洛一剑砸中了肩膀。 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他咬牙咽下:“你……” 洛洛又抡起了剑,挥斩。 李照夜骂了个脏字。 他往边一闪,反手抓起桌案上一只青玉琉璃四角香炉来挡。 “哗啦啦!” 玉屑飞溅,琉璃碎屑漫射出星星点点绚烂阳光。 洛洛的剑斜斜划过一整片富贵粉尘。 呼吸凝滞。 “什么动静——啊呀!我的宝炉——” 殿门“砰”一声被挥开,一道青影风卷残云扑到洛洛与李照夜之间。 清虚真君颤抖探出双手,捞了个镜花水月、两手空空。 洛洛屏住呼吸,飞快地把剑藏到身后:“他摔的,师父!你看他手上还有香灰!” 李照夜眼角抽搐:“……” * 洛洛不敢想象问心殿里将要发生什么。 她踮脚退到殿外,贴心替师父锁上了门,二重反锁,还用灵力下了个封条。 离开镜双峰,径直去往老君峰。 顾梦不在病榻上,周围也没见到人影。 洛洛正纳闷,忽然闻见一股浓郁的枣香。她循着香,去往药庐后面煎药的小厨房。 木门外人头攒动,聚了一群弟子门人。 只见小厨房门帘一动,顾梦用腕袖擦着额汗走出来。 她脸色仍然苍白,笑容却甜美:“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劳烦仙长把枣糕端出来……” “不劳烦不劳烦。”一名弟子大声笑道,“顾姑娘病体未愈,还要下厨给我们做好吃的,多不好意思!” “没事儿,又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金贵人。”顾梦笑吟吟,“糟蹋了那么多灵药,无以为报,做些小食聊表心意,还望诸位仙长不要嫌弃才好。” 另一名动作快的弟子嘴里已经塞上了香糯的枣糕,含糊道:“顾姑娘厨艺了得!你就别走了,留在我们老君峰吧!” “就是就是。” 顾梦不禁苦涩一笑,微微摇头。 万中挑一的根骨才入得外门,外门弟子们拼死修炼抢破头,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有幸进到内门,成为各峰主长老名下弟子。 自己哪有那么好的命? 念头刚一转,顾梦便看见了那个好命的人。 洛洛抱剑站在人群外面,正看着她。 顾梦身躯一颤,脸色唰地苍白。 她强笑:“洛仙子,你找我?” 场间一静,静静飘浮着枣糕香。 洛洛迎着扑面而来的一大片目光走近,从愣神的师兄手中托盘上拈起一块枣糕,放进口中咬。 甜软,香糯,不粘牙。 “真的好吃!”洛洛道 。 不少人悄悄松下紧绷的肩膀。 吃完一整块枣糕,洛洛搓了搓手指,冲顾梦偏头:“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梦咬住唇,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求助般扫望周围。 众人微微拧眉,脸上略有一点担忧和迟疑,但没人开口阻拦。与顾梦目光相触时,纷纷露出为难的神色,讪笑着用眼神安慰她:没事没事。 顾梦只得一步三回头跟着洛洛走。 沿着青石小道,走到一处无人的药桂树下。 洛洛开门见山:“我不会再让你和李照夜见面。” 一听这话,顾梦顿时逼红了眼眶。 洛洛:“我是为你好。” 顾梦用力挺直了肩背,含泪道:“洛仙子,你实在不必如此。我真的没想赖着不走,是你……” “不是我,是李照夜。”洛洛直言,“是他换了你的药。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你是无辜的,不要被牵扯进来。” 顾梦摇头不信:“不,他不会。” 洛洛道:“你不了解他。” 顾梦惨笑:“你又了解他多少呢?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忘却前尘,就像一张新的白纸,我是一点一滴认识的他,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洛洛问:“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顾梦回忆着旧事,唇畔化开痴笑:“清冷,正直,心肠好。” 洛洛:“……” 怎么就能一个字也不沾边的。 洛洛直言:“那你喜欢的不是李照夜,是个假人。他不是那样。” 顾梦摇头不认同:“洛仙子,你太一厢情愿了。你若真心喜欢李大哥,便应该尊重、接受现在的他,而不是逼他回到过去的样子。我觉得,忘却一切的他,很快乐。” 顾梦其实早就想说了。 有那么个独断专行的师父,有这么个蛮横任性的未婚妻……李大哥从前,一定很不快乐吧。 洛洛闻言愣了下。 快乐?她从来没想过和李照夜在一起快乐不快乐。 她只知道他是个战斗狂,待在宗里一会儿不打架浑身都难受,她便陪他打。 他想打多久她就跟他打多久。 打够了,换一身夜行黑衣,要么摸到老君峰偷伏陵师叔珍藏的药酒,要么摸到青羽峰偷人家养的鸡。 每次烤鸡,总能引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清虚真君。 清虚总是骂骂咧咧:“说多少次了,不要偷人家的山鸡用荷叶包上三层埋进土里烤!也不要偷第三架酒柜四行八列的红丹酒!还有,绝对绝对不许去死道姑那里,动她最心爱的那一圃子玉韭苗——韭黄炒蛋要不得!” 这么多年了,谁也不知道那些事儿竟是平时人模狗样的大师兄带头干的。 ……私底下都猜是清虚。 洛洛也不知道浑身酸痛偷摸吃鸡的时候快乐不快乐。 当时也没感觉啊,总以为那样的日子长长久久,过也过不完。 若是下山出任务斩妖魔,那便是把脑袋拎在手上了,一不留神真会死。 谁要是问同伴:“哎你快不快乐?” 九成九换来一个白眼,一句“神金”。 “洛仙子。”顾梦忍泣道,“你且放心,我绝不会与你争抢李大哥。” 洛洛回神:“不是抢不抢的事。我只是告诉你,你从此不会再见到他了,跟情情爱爱没关系。” 顾梦悲愤屈辱地抿住唇瓣。 洛洛道:“我会盯着他,一直盯着,他想找你,我就揍他。他现在打不过我。” 顾梦错愕。 她嘴里仿佛能塞进鸡蛋:“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只问你,到底想不想修行?”洛洛道,“师父既然说了你可以做外门弟子,那便进外门,我每日过来,手把手教你修炼。灵石丹药我暂时没有,但往后我领了月例或是出任务捞了外快,都先供你。” 顾梦抿紧双唇,眸光微微地闪。 就在洛洛开始琢磨该从哪里带她入门时,顾梦忽然摇了摇头。 顾梦惨笑:“我绝不会出卖自己的感情来换取好处。” 洛洛:“?” 顾梦梗起细长的颈子:“我知道,这样做的代价便是再也不可以喜欢李大哥。可是,喜欢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在心里偷偷喜欢,绝不打扰你们,难道这样也不行么?你何必苦苦相逼?” 洛洛听迷糊了。 她哪管得了顾梦心里喜欢谁。 她只是不会让李照夜再坑顾梦——这一次换药,鬼知道下次他能做什么? 洛洛认真道:“李照夜他不喜欢你。” “呵,呵呵!”顾梦惨笑出声,“我不争,只是不想让李大哥为难罢了!我原不想说的,昨夜我问过李大哥,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他告诉我,对你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洛仙子,我承认你们从前感情深厚,可是,自幼相伴一起长大的感情,也许只是亲情,而不是爱情。你知道男人真正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吗?想保护她,想占有她……他对你是这样吗?” 第7章 敢不敢 “拔剑!” 洛洛合上手中的旧册子。 心口很涨,坠满了沉甸甸的情愫,满到溢出来。 明明应该欢喜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眼睛酸,鼻子酸,心也涩涩的。 “李照夜。” “原来你也偷偷喜欢我。” 他藏得可真好,谁也不知道。 说他瞒着吧,他又那么嚣张,大大咧咧就把册子亮在这里,根本不怕她看见。 反正……她就算看见,也不好意思说他,只会假装不知道。 洛洛转头望向檀木窗外的天空,一下一下眨眼。 夕阳层层洒下金红余晖,并不刺眼,她只好转过身,打个呵欠。 她困极了,决定不回流光阁,就在这里借宿——反正他不会回来。 穿过隔扇,走进卧房。 床榻齐齐整整,整间屋子透出一股久不住人的味道,难言的“生”味。 回来几天,他没有在这里过夜。 洛洛“吱呀”关上窗,一根木刺扎到手指,沁出小血珠。 她轻轻一掐,血珠变大了些,毛刺刺的疼痛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 阖上窗,洛洛在李照夜的床榻前站了一会儿。 心跳有点快,好似在做贼。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合衣侧身,躺在床榻边缘。 他用的是木枕,又硬又凉,脸颊倚上去,有李照夜身上的味道。 很独特,很嚣张,让她微微脸红心跳。 洛洛本以为自己要失眠,没想到被李照夜的气息包围着,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梦境凌乱。 忽而是家门口那条小河。 家乡很缺水,每当村外那条小河涨水,流过鹅卵石发出“洛洛、洛洛”的声音时,村里人就知道接下来有一段丰水的好日子了。 忽而是父母的笑脸。 “就叫洛洛吧,洛洛,洛洛,洛洛就是我们村的小福星。” 忽而残阳如血,恰似那个冰冷黄昏。 那个黄昏…… 正当她呼吸变得急促、身躯开始紧绷时,李照夜强势闯进梦里,反手一剑把她揍趴在地上,“铮”一声剑鸣,他用剑尖指住她鼻子,“爬起来,接着打!” 他和长天一样嚣张。 洛洛望着梦中的他,眼睛热,心也热。 阳光灿烂,她爬起来,离开那个血色黄昏,奔向李照夜。 她好想他,好想跑过去抱住他。 他站在原地不动,可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近。 “李照夜?” 洛洛怔忡,更用力往前跑,他却离她更远了。 “李照夜!” 一股极其阴冷灰暗的感觉攫住了她。周身发寒,手腕魂印刺痛。 “你别走!”她着急了。 他不说话,身影像墨,渐渐洇进一片桃花雾。 洛洛踉跄向前冲,用尽了全力,却始终追不上他。 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心口酸痛难当,仿佛溺水,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走…… 刺痛蔓延,从心脏到腕间心缘魂印,洛洛又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魂血在流逝。 她没有尝试阻止。 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忽地,她听见了李照夜的声音。 虚弱又嚣张,仿佛一抹游丝拂过耳畔——“哭什么,死不了。洗干净脖子等着。” 洛洛身躯一震,陡然梦碎,睁眼,蓦地跳了起来。 月华照进窗台。 阁楼清冷,只有她一个人。 半晌,洛洛失神跌坐:“……李照夜,我脖子在这儿,你倒是来砍。” * 老君峰。 “太好了 !我真为李大哥开心!” 听闻李照夜得到太仪神剑认可,顾梦一扫哀戚之色,当即挽起衣袖下厨房,张罗了一大桌子枣糕和甜酒,“劳烦仙长给其他峰的仙长们也送一些尝尝……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哪能嫌弃!” 内门弟子辟谷多年,嘴里都能淡出鸟来,顾梦的枣糕和甜酒大受欢迎。 此刻宗内气氛欢腾,趁机满足一下久违的口腹之欲,可谓锦上添花。 顾梦出门,听得一片夸赞声。 “虽说这是大师兄自己的大造化,那也得多亏顾姑娘此前出手相救,否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顾姑娘当真是立了大功,便是做个内门弟子也是应当的。” “厨艺高超,人美心善!” 顾梦受宠若惊,不迭摆手:“诸位仙长不要再说了……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换作旁人也会这么做的。恳请诸位仙长,真的不要再夸我了!” 她眉间暗藏的忧虑没能瞒过众人的眼睛。 “顾姑娘是在顾忌小师妹吧?” “话说大师兄喜得神剑,小师妹好像并不开心?” “秋水和长天毕竟是双生剑。小师妹失落惆怅也正常。” “长天都碎了,总不能让大师兄用一把破剑吧?大师兄成为太仪剑主,那是何等大机缘、大气运!这有什么好纠结?” 有人盖棺定论:“小师妹若是为这个闹脾气,那真是很不应该!” * 洛洛带上秋水,离开照夜阁。 出门,下木阶。 站在阁前空地上,对着自己的影子发了会儿呆,心里闷,剑府空得难受。 终于,她返回照夜阁,带走了长天。 把它孤零零一个剑丢在这里,实在可怜。 洛洛来到问心殿时,清虚真君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没胡子,吹个态度。 清虚真君此前与泠雪真君赌气,非让骨龄大她一岁,两人互不相让,你一岁我一岁,在大殿上斗起了法,硬生生把面容从三十岁骨龄斗到了八、九十。 老头老太瞪了会斗鸡眼,又一岁一岁斗下来,斗成总角小童。 小童再往上斗,斗到一个三十,一个三一。 清虚突然便甩手不玩了。 事后他得意洋洋告诉两个徒弟,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泠雪渣而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赢了呢。 闻言,洛洛忍不住翻了个大逆不道的白眼。 李照夜翻了两个。 自此幼稚的清虚真君便把骨龄定在了三十。 他其实长得不错,细长凤眼习惯眯着,很有几分风流慵懒,高鼻薄唇精致清俊,只是为人贱嗖嗖的,让人很容易忽略他是个美男子。 此刻他在跳脚,更是没有半分美男子该有的气质。 洛洛想起来意:“师父,我方才,听见李照夜叫我。” 清虚真君呵呵冷笑,阴阳怪气道:“他叫你?啊哟,人家如今是太仪剑主了,好了不得哦!他还有那闲功夫叫你?他坐拥太仪神剑,坐拥两大护法,他就差骑我头上,让我管他叫师尊了呗!” 洛洛:“……” 她家师尊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刺激。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被泠雪真君座下弟子给嘲讽了。 毕竟李照夜剑府是玄一道君铸的,融合本命剑又让别人护法,师父他身为正牌师尊却被排挤在外,实在是……有点丢人。 洛洛好心安慰:“师父,泠雪师伯与元师叔都很稳当可靠,你放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清虚真君的脸彻底黑成了锅。 清虚:“呵呵,玄一就是这么说的呢。我靠不住呗?我没那死道姑靠得住呗?” 洛洛:“……” 她可真有本事,看把师父气得,都直呼道君大名了。 虽然很不应该,但她实在没憋住,笑意从眼睛里冒了出来。 “笑?你还笑!”清虚果断与小徒弟互相伤害,“外边都在造势,说要让那个凡人直接进内门呢,死道姑为了跟我作对,八成真能收了她!亏你还笑得出来!” 洛洛愣了一下:“顾姑娘?” 清虚真君冷哼。 洛洛想了想倒觉得不错:“有宗主看着,挺好啊,我也能放心。” 清虚真君:“……” 谁家好人教出来的圣母徒弟?哦,是本座。 清虚真君很不高兴:“那凡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洛一脸不认同。 清虚真君心下一阵不爽,撩起衣摆往殿阶一坐,正色教导徒弟:“她叫李照夜李大哥,对不对?” 洛洛点头:“嗯。” 清虚真君冷哼:“李照夜什么也不记得,她怎么知道他姓李?没想过,是不是?” 洛洛老实点头:“嗯。” 清虚叹气:“怪为师,怪为师了。从前总教你一力降十会,看谁不顺眼直接上手揍,打不过回来叫人——教出你这么个缺心眼儿。” “那没有。”洛洛不同意,“师父,打得过,为什么要逼逼?” 清虚:“……” 清虚气急败坏:“还听不听了!” 洛洛忍不住嘀咕:“那不是师父你自己打岔的。” 清虚真君深吸一口气,艰难找回思路:“很显然,那凡人遇到李照夜的时候,他身上带着咱们宗门的令牌。” 太玄宗弟子出任务,总会带上自己的身份令牌。 一则可以表明身份,二来出了事什么面目全非的事故时方便收尸,三来也是领取功劳的凭证。 洛洛一点就通:“所以,顾姑娘知道李照夜是太玄宗的李照夜。” “不错。”清虚真君冷笑,“她一不通知宗门,二没告诉他实情,三把令牌给私藏了——存的可不就是个奇货可居的心思!徒儿啊,为师不会平白无故看一个人不顺眼,你要相信师父老辣的眼光!” 洛洛仍有迷惑未解:“那为什么顾姑娘要走?” “那叫以退为进!”清虚真君指指点点,“你瞅瞅她走没走成?不要看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 第8章 不记得 “我赢。” 春色暖人。 洛洛身穿白色剑袍,鲜红的发带在身后猎猎飞扬。 秋水剑在她掌中嗡鸣。 每次与眼前这个人较量,都能够让它发挥到极致,无比兴奋酣畅。 李照夜身上却无战意。 “太仪剑出必见血。”他道,“我不想伤你。” 洛洛盯着他:“拔剑!” 她身上剑意太强,风过她身侧,化为剑息,绕她周身缓缓旋转。每一缕剑气锋锐危险。 她对他拔剑。 李照夜已是元婴,高阶修士强大的气场令她身躯本能战栗。 她手却稳极,剑尖缓缓抬起,指住他,纹丝不晃。 “三。” “二。” “——铮!” 她动手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李照夜只觉身侧的春风悄然一变,瞳孔收缩之际,周遭每一缕草尖每一枚叶片都布满了杀机。 寒毛本能竖立,他侧身,反手倒扬太仪剑,以剑鞘挡下藏在风中袭来的剑尖。 “铛——嗡!” 她的剑意太过炽烈,激得他周身气血一震,战意漫上眼眸。 他眸子沉黑,一旦认真起来便会显得冷酷。 洛洛痛快笑道:“来,战!” 她旋身再斩,长发在身后猎猎飞扬。 剑刃寒光残留在视野,满眼交错凛冽之间,她那对黑眸亮得惊人。 他反握剑鞘,一下一下抵住她剑身。 “铛,铛,铛,铛!” 李照夜刚晋阶元婴期,境界并不稳固,不肯与她硬拼,只用技巧化解她的攻势。 师出同门,技巧熟稔,眨眼便过了百余招。 你来我往间,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但洛洛显然不止是“练练”而已。 热身片刻,她并起剑指,激发气海金丹飞速运转,一身灵力倾泄而出,长剑过处,空气隐隐撕裂炽燃。 只一瞬间,画风突变。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劈山断海的剑式斩出,竟是奔着破他要害、毁他修为而去——杀意决绝! “来真的?”李照夜眉眼压低。 本命剑太仪早已在激颤叫嚣。 他反手一掷,神剑铮然出鞘,“铛”一声架住洛洛的秋水剑。 太仪神剑何等恐怖,甫一接触,洛洛便感觉到泰山摧顶般的威压从剑上袭来。 李照夜显然有所克制。 他压住太仪,手腕一翻,用自身暗劲将她的剑格开。 不伤她的人,也不伤她的剑。 洛洛却不领情,反倒借了他的力,轻巧一旋身,运起十成十的修为,自另一侧斩他空门! 李照夜气笑。 他境界再不稳,也是元婴期。 洛洛察觉周围气息一变,李照夜消失在原处。 瞬移! 后背传来可怕的压力,洛洛翻身倒掠,凌空接他一剑! “铛!” 洛洛虎口震痛,周身气血轰然逆流。 他不等她落地站稳,提剑又斩。 这一击没有留手,俨然是要斩她本命剑——她想保住剑,便得弃剑认输。 视线相对。 一个冷,一个狠。 洛洛没有半分迟疑,干脆利落地提剑迎上。 李照夜眼眶骤缩的瞬间,两把剑已撞在了一处。 “轰!” 灵力与剑气相撞,爆出刺眼的光。 一瞬之后,场间景象分明——洛洛将剑势尽数化到自己身上,以血肉之躯替秋水剑承受了这一击。 “噗。” 她极力想要把血咽回去,却还是溢出了小半口。鲜红一抹血迹划过唇角,惊人地艳。 秋水在掌心轻颤。 洛洛吞着血笑:“见血?太仪剑,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她拎起剑,又斩了过去。 “还来。”李照夜皱眉。 洛洛知道他境界尚未稳固,便专盯他弱点,逼着他与她硬碰硬。 然而在太仪剑的碾压之势下,她的举动犹如飞蛾扑火。 “轰!” 又一撞,洛洛身躯倒飞,摔上台阶之前堪堪以剑拄地稳住了身形。 心口气血一阵翻腾。 膝盖灌了铁水一般沉,她用了好大力气才颤着腿站起来。 她笑:“看到了吧,太仪剑,不过如此!” 李照夜蹙眉:“你说什么?” 洛洛不答,抡剑飞斩。 数招之后,她被他用剑身拍中后背,砰一声扑倒在地。 他收着力道,这一击她连血都没吐。 洛洛用手掌撑着泥土抬起头。 他没用剑指她,只垂眸道:“你打不过我。交出顾梦,今日之事可以翻篇。” 洛洛的回应是抡起手中的剑,反手一剑削向他脚踝——不会让他见顾梦,她说的。 尘泥飞溅,李照夜跳开,骂了个脏字。 洛洛已追了起来,双手握剑举过头顶,蓄满灵力的一剑罩头斩下。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你自找的。” 双剑相击,他不再压制太仪。 太仪神剑何其强大! 轰一声剧响,磅礴恐怖的剑息撞得洛洛气血逆流,她两眼发黑,踉跄倒退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好一阵地转天旋! 洛洛甩了甩脑袋,撑着剑,用力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稳,又斩了过去。 他冷眼看着她,扬起剑,再一次将她震翻在地。 “滋铃——” 洛洛像只出土僵尸一样挣扎着站起,剑尖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咳嗽着大放狠话:“区区太仪,不过,如此!” 咽下一口血,她在晃荡发黑的视野里锁定了李照夜的身影。 剑府刺痛,似有一道若有似无的力量在阻止她上前。 好像一个孩童轻轻拽着她。 洛洛大笑一声,飞身跃起,挥剑再斩。她浑身都在颤,只有手中的剑依旧稳稳当当。 “铮——嘭!” “轰——嘭!” “嘭!嘭!嘭!” 第十七次摔倒的声音重得令李照夜眼角一抖。 “毫无意义。”他寒声道,“我并不心疼,也没有激起任何回忆。你我已是陌路,无谓强求。” 他垂眸看着她。 她像破布口袋一样瘫在地上,一身灵力彻底耗空,身躯不自觉地痉挛,视线已然涣散。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仍然捏着剑柄没放。 “看啊,”她喃喃自语,“太仪剑,不过如此,一般一般。” 李照夜薄唇微抿。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淡极,染上血迹的容颜有种刺骨的凄美。 失去了攻击能力之后,她像一朵花,在泥地里无害地盛放。 脆弱而美好。 他蹲下身看自己曾经的未婚妻,声线不禁稍微温和了一些:“你在跟谁说话?” 洛洛慢吞吞转动无神的眼睛,许久才落到他身上,她的视线没有焦点,看着他,却又没看着他。 茫然的眸中浮起了星 星点点笑意。 她笑:“长天。” 风静了一瞬。 李照夜哑然失笑:“我那把,碎掉的剑。” 太仪剑在他掌心一震,散出强大而恐怖的剑息,仿佛也在嗤嗤地笑。 长天算什么东西,它与它,天渊之别。 它并不是看不起长天一个,而是这天下所有的剑,在它面前都是废材。 她这是在替一把破剑打抱不平? 李照夜收了太仪剑,起身,眉眼泛起懒意:“现在可以告诉我顾梦在哪里了?不说也没事,我可以自己找。” 洛洛动了下眼珠,轻声道:“阁楼。” “行。”李照夜道,“找到她之后,我会送你去问心殿休养。” 洛洛抿唇嗯一声。 他提步越过她身旁。 虽然春色已浓,但她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看起来还是有点可怜。 他的手指在外袍上放了放,终究还是没解下来给她。 就在他垂下手,笑叹着离开的那一瞬间—— 一抹近乎无声、角度极其刁钻、杀意收敛得干干净净的剑气,悄然缠上了他。 “怎么……可能……” 身躯僵硬之际,一枚冰冷的剑尖斜着刺进了他的身体。 剧痛来袭! 他疾步退开,掩住腰侧陡然回头! 只见泥一般瘫软在地的洛洛竟抬起了一只手,手中稳稳当当握着剑。 他的血染红了秋水剑尖,正在蜿蜒向剑身流淌。 李照夜瞳仁缩紧。 主人遇袭,太仪剑煞气冲天,在剑鞘中嗡嗡鸣震。 洛洛这下是真是没力气了。 她的手臂噗通一下摔在身侧,长剑脱手,铛啷落在一旁。 她笑:“我赢。” * “住——住手——给我住手!” 清虚真君太阳穴一阵刺痛。 面对这两个相爱相杀的徒弟,老父亲心累得想死,恨不得甩手躺到洛洛的旁边,撂挑子不干了。 躺是不可能躺的。 清虚真君拖着疲惫如老牛的身躯,一手一个,把这对伤病号拎回了问心殿。 东侧殿关一个,西侧殿关一个。 家丑不可外扬,老父亲苦哈哈坐到正殿门槛上,盯着草木傀人熬药汤。 “苦、苦、苦钱子,还有黄连,给我放!死劲儿往里头放!再放!放啊!都给我往里塞!药不死这两个讨债鬼!” 第一道药汁黑浓如膏。 清虚真君犹豫片刻,选择把它端给伤势更严重一些的大徒弟。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居然能被洛洛捅了腰子!”清虚真君指指点点,“一身本事都喂狗了?说出去不得把人活活笑死!” 李照夜脸色难看。 他刚入元婴尚未稳固,又是伤,又是刺激,差点儿没原地跌了个大境界。 “小小年纪,如此阴损!”李照夜咬着牙,接过清虚真君手里的药汤一口闷下,“……噗咳咳咳!” 第10章 心都麻 天真无邪李照夜。 李照夜捂着腰子,一 瘸一拐,侧脸冷酷。 洛洛每走一步双腿都在颤。 两个人都硬气,咬着牙,踉跄离开问心殿,踏上前往阴府的山路。 顾梦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去扶李照夜,却被清虚真君扬袖拦了下来:“哎,别别别,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瞎掺和啥?” 顾梦臊得满脸通红。 泠雪真君看不过眼,出声训道:“心缘契已成负累,还做什么夫妻。让他们把婚契给解了!” 听她这么说,清虚真君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吊起眉梢阴阳怪气:“哎哟出墙的红杏还晓得自己是个累赘!” 泠雪真君面色一寒,眸光如刀刺向他。 清虚竖起手:“哎,哎哎,稳住啊,身为宗主,你要带头戕害同门?” 泠雪真君气笑了。 元真君闻讯赶来,嘴皮子都烧出了燎泡:“你俩斗法,池鱼遭殃。可大可小的事,就非得这么闹?上一次对李小子下手的真凶还没找到,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 清虚真君轻哼一声,抱着胳膊把头拧开。 泠雪真君其实也有几分悔意。洛李二人伤势都重,也不是全无豁免的可能,只是话赶话间,不觉就罚重了——情绪影响了判断,委实不该。 元真君继续说道:“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李小子才拿了太仪剑,剑主若是没了,太仪又成了无主之剑,落在阴府之中,先到先得……唔?” 只见他双眼一亮,捋着飘扬的长须,颇有几分意动,“肥水不落外人田,要不然我进去蹲着?” 泠雪真君心累无比。 她叹道:“我不会收回成命,更无可能让你随行保护。这种话不必再提。” 元真君目的被看穿,讪讪笑道:“呵呵呵。” 眼看距离阴府越来越近了。 穿过一处狭长高耸的坚硬黑石山壁,便见前方山坳之间凭空飘浮着一个巨大的发光法印。 法印呈八角形状,银白阵纹缓缓流转。 侧耳细听,似有一阵阵刺耳怪声被封在其中,时不时阵纹摩擦颤晃,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撞击。 远远便能够感受到浩然恐怖的威压。 顾梦小步快跑到泠雪真君身旁,情急之下,逾越地伸出手去拽宗主衣袖,哀哀地求她:“宗主……” 泠雪真君待她倒是温和,回眸问:“何事?” “我不是想说洛仙子坏话。”顾梦咬了咬唇,“可是,她的心真的太狠了,我好害怕她会趁机对李大哥不利……” 一听这话,泠雪真君眸色瞬间冷然。 她沉声喝道:“放肆!” 顾梦身躯一颤,惊惶地睁大双眼,嘴唇哆嗦着,噎了个气嗝。 见她吓成这样,泠雪真君神色略略放缓,肃容道:“我太玄宗弟子,如何能是轻重不分、背刺同门之辈!往后休再妄加揣测!” 说罢,泠雪真君转头望向前方,“行了,开始吧。” 刑律堂两位长老上前掐诀开启入口。 只见两道灵力笔直落向银白法印,一道道阵光开始缓缓旋转,很快便在正中敞出一道门的形状。 淡淡的阴风渗出,隐约可以看见封印之内是一方只有青、黑、灰三种颜色的地界。 这便是阴府。 泠雪真君扬声提醒:“你二人身上带伤,倘若实在危险,可以捏碎灵阵符,脱离阴府,只是罚期将增一倍——尔等自行斟酌!” “是。” 洛洛和李照夜踉跄上前,谁也不肯服输,争抢着第一个进入。 阴府内情况未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脚踏进妖魔堆,都不想占对方这点小便宜。 洛洛:“当心你腰子!” 李照夜冷笑:“提不动剑的人,没资格说话。” 话音未落,洛洛忽然一拳捣向他的腰。 李照夜:“草。” 他狼狈后跳时,洛洛得意地笑:“都让你当心了!” 逼退他,她一步踏出,身影消失在阵光后。 李照夜哼笑出声,随之踏入。 “李大哥,李大哥!”顾梦跌跌撞撞追向李照夜。 众人只以为她要送别,不曾想,到了那处正在合拢的阵光边上,顾梦竟一咬牙关,捏拳跳了进去! 这一跳,跳得众人猝不及防。 “哎——哎呀!” 两个刑律堂长老都给搞懵了,手中仍掐着诀,开启的封印缓缓闭拢。 二人望向距离最近的清虚真君。 清虚真君气得额发倒竖:“看我干什么!我能知道她会突然发癫!要不然你们再把这玩意儿打开,我进去给她抓出来!” “行了。”泠雪真君摁着抽痛的额头,“重新开阵也不是同一处地方。既是他们自己的因果,便让他们自行处理罢!” * 洛洛眼前一花。 回过神,见自己站在山间。 四周光线昏暗,二十步之外便被黑蒙蒙的阴冷雾气笼罩,山石泥沙都是同一种颜色。 远远近近有妖魔嘶叫。 她捏着剑柄审视周围,确定没有危险。身边雾气一动,李照夜的身影浮出。 视线相对,两个都没有动手打架的意思。 李照夜挑了下眉尾:“真有事了站我后面,一百天,我保你。” 一个人捏碎灵阵符遁出去,两个人都得加罚一百天。 洛洛想着心事,没理他。 两个人正准备往前走,身边雾气忽然一阵搅动。 就见顾梦钻了出来。 洛洛目瞪口呆:“……顾姑娘,你来做什么?” 顾梦视线一转,见到李照夜,眸光蓦地发亮。 她冲到他身前,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小鸡那样把李照夜挡在身后,对着洛洛喊:“洛仙子,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绝不会允许你再伤害李大哥!” 洛洛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这场面。 她有点恍惚,实话实说道:“这里是阴府,非常危险,你保护不了李照夜。” 只会拖累——虽然洛洛不太会说话,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这句大实话。 顾梦抿紧唇瓣,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我与李大哥生死与共!” 洛洛:“……” 李照夜笑了起来。 洛洛从没听过他这样低低地笑,沉沉的,稍带一点点勾人的沙哑。 他对顾梦说:“好啊,生死与共。” 他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揽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在身侧轻轻一晃,招出本命神剑太仪,凛凛悬在一旁。 是呵护倍至的姿态。 “路上黑,要当心脚下。”他对她说。 “嗯嗯。” 光线昏暗,洛洛看不出顾梦有没有脸红,只知道她娇羞得好像一只小白兔。 洛洛认真科普:“阴府中的煞气与怨气会吸引妖魔,妖魔一旦进入,便是有进无出,千万年来不知攒了多少。在这里可能遭遇任何妖魔——多厉害的都有,我与李照夜自身难保,未必能护住你。” 顾梦倔强道:“我的安危就不劳洛仙子费心了!” 说话声引来了第一只妖魔。 只见雾气之中陡然探出一根形似枯枝的黑色东西,照着顾梦的脸抓了上来。 腥风袭面,顾梦发出惊叫。 太仪剑神光一闪,凌空斩过,“唰!” 两截冒着腥臭黑血的节肢在顾梦眼前断开,分别落向左右。 顾梦惊惶之余,望向他的眼神更是添了崇拜。 他温声安抚:“没吓到吧?” “没,没事。” 擦身而过之际,李照夜微偏头,瞟洛洛一眼,目光示意:“跟上?” 洛洛提步,默默走在他们身后。 雾色中,只见青黑剪影。 洛洛想起了李照夜出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他说他有好一阵子回不来,定会想念青羽峰无咎师叔的鸡。 于是决定偷两只——吃一只,带一只。 青羽峰森林繁茂,有一段山路特别黑,枝枝蔓蔓,遮得一丝月光都没有。 李照夜说着话,不小心绊了下脚,随手一勾,死沉死沉的胳膊压住她肩头,他忙着吹嘘自己,顺势便跟她勾肩搭背。 他身体摇摇晃晃的,时不时撞她一下。 那一段路太黑,洛洛觉得李照夜大概是把她当成了哪个师弟,抿着唇,压着心跳,没吭声。 有那么几次,他歪头说话的时候凑太近,气息拂过她的脸。 他似乎偶尔卡壳,断句也奇怪,只是当时她的脑子早已经转不动了,还能正常走路就不错。 酥麻麻的痒,从心间,到指尖。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 知道了他的心意,她才后知后觉——他那几次诡异的停顿,应该、大概、可能是想要吻她。 可惜他终究没下手。哦不,没下嘴。 就这么过了那段黑路,成功偷走两只鸡。 此刻回想,她连那晚李照夜的烤鸡有没有放盐都不知道。 一整晚,心都麻。 她以为她和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夜路可以走。 “他走夜路,不是这样。” 洛洛用力握紧手中的秋水,积攒力气,时不时斩掉一两只雾里冒出来的妖魔。 妖魔食同类。 离开很远还能听到后方嘎吱嘎吱啃噬尸体的声音。 顾梦语气坚定道:“李大哥,我定会勤修苦练,尽快赶上你的脚步!我、我不怕这些妖魔!” 李照夜笑:“你一定可以做到。” 顾梦:“李大哥,你真好。” 洛洛跟在后面,面无表情。 渐渐地,活人的气息引来了更厉害的妖魔。 倘若是全盛的李照夜和洛洛自然不惧,然而此刻一个伤,一个弱,稍不留神就给挠一下。 第11章 少年情 哪哪都是你。 洛洛定定盯了李照夜一眼,足尖一点,轻身倒纵。 她跳下石崖。 身后背着唰唰倒掠的崖壁,洛洛掐诀加速坠落,很快就追上了顾梦。 顾梦已经吓傻了,裙摆兜着风,双手无助地向上乱挠。 洛洛掠下,一把抓向顾梦衣袖——“呲啦!” 衣袖撕断了半截,洛洛随手将这片布料往腰间一别,加速破空,“啪”一声扯住了顾梦的手腕。 断崖之下黑风呼啸,洛洛迎着狂风,冲顾梦耳朵喊:“这下相信他不是好人了?!” 顾梦发不出声音,一对眼珠僵直。 洛洛腾出另一只手,并剑指唤来秋水,想要御剑升空。 “铮——叮嗡嗡——” 她灵力实在不济,只一踏,秋水就承不住二人重量翻了船,坠得比她俩还快。 洛洛:“……” 她把顾梦往上一提。揪住腰带,在手里绕了两圈,左臂环住顾梦,右手去抓崖壁上凸起的山石。 “砰!” 山石被抓碎,两个人在风中打转翻滚,险之又险地擦过一片嶙峋怪石,“嗤嗤”声不绝,外袍刮破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从她身上蜿蜒到她身上,复又折回。 洛洛再度并指召剑,秋水嗡一声翻进她手中,她扬剑刺向崖壁,“铮!” 火花四溢,乱石飞溅。 只撑了片刻,剑身便从崖石上脱出——下坠之势太猛,钩不住。 浓雾之间隐隐传来水声。 很快就要触底了。 洛洛凶道:“不想死就捏碎灵阵符离开这里!” 她将剑一扔,一拍乾坤袋,泛着微光的灵阵符飞进了顾梦掌心。 顾梦嗫嚅:“那你怎么办……” 洛洛果断报复回去,大声道:“我的安危就不劳顾姑娘你费心了!” 谁说她是好人,她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小脾气! 崖下水声越来越近,顾梦不敢再耽搁。 她抿唇捏碎灵阵符,身躯立时像一道轻烟般消失在云雾中。 送走顾梦,洛洛并指再召秋水。 本命剑绕回来,摇摇晃晃停在她脚下,带着她乘风破雾,一荡一荡向下俯冲。 “唰——唰——唰!” * “噗通!” 顾梦的身影摔出封印,扑倒在地。 守在一旁的长老上前搀扶,见她一身狼狈,衣袍密密麻麻全是刮痕,一边袖子还断了半截。 她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都怪我,我不该拖累旁人,呜……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再也不要这么没用了,呜……都是我不好,呜……” 闻讯赶来的清虚真君乐不可支:“早该被丢出来了!” * 洛洛落地时摔了一跤。 她挽个剑花,淡定负剑起身,警惕地观察四周。 眼前是一条极为宽阔的黑水河,河面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犹如实质的阴煞之气。 遥遥望出去,视线止于百步,浓云遮蔽的河对岸,影影绰绰似是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壁——并不是山崖,视线一触便令人本能战栗。 “难道……” “十二封神殿。”身后风一动,传来李照夜的声音。 洛洛蓦地转头。 “铮!”她提剑指他。 太仪剑悬在他肩侧,杀机凛然。她若敢对它的剑主动手,它必将她斩于剑下! 李照夜竖起一根手指,将太仪剑剑尖轻轻拨开。 他道:“太仪鸿瞢天夤三君以身为祭,立十二封神殿镇锁妖魔。” 洛洛紧盯他:“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是谁!” 他嗤一笑,抬手指她身后:“碑。上面写着呢。” 洛洛没回头去看,她缓缓倒退,退至十步之外,余光飞快瞥一眼立在河岸边的青石碑。 碑上正是刻着他念的这句话。 原来气息恐怖的对岸就是传说中的十二封神殿。 上古大能用封神殿封印了肆虐世间的终极大妖魔,又借封印之地溢出的煞气与怨气开辟阴府。 阴府的确与十二封神殿相通,只是一般无缘得见。 她问:“你故意引我来这里?” 他错愕一瞬,噗地笑出声:“真想多了,我没想到你会跟着跳。那点灵力还救人,内伤不轻吧?” 洛洛抿唇,暗暗咽下一口甜腥的血气:“你什么意思,真想杀她?” “难道你不想?”他真诚不解,“如此愚蠢累赘,不自量力,拖你我去死。你自问就没有动过杀心?” 洛洛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发 现他的眼神其实很单纯——一种极其单纯的天真和残忍。 叫人不寒而栗。 她压着嗓子:“顾姑娘救过你。” 他垂眸笑了笑:“你指的是偷偷摸摸藏我的令牌,还是搔首弄姿攻我的心防?” 他的表情里并没有嘲弄和鄙夷,只有从骨血深处透出来的淡漠。 “是你。”洛洛明白了,“顾姑娘身染毒息,是你做的。你养好了外伤,想要回宗。” 他弯唇表示“你答对了”。 洛洛:“你不是李照夜。” 他笑:“我当然是。我忘却前尘,如一张初生的白纸,遇见的第一个人把我染成这般颜色,她又怎么能怨我?” 洛洛沉默片刻:“你只说对了两个字。” “哪两个。” “畜生。”(初生) 他并不气,只偏了偏头,好奇道:“我从前也像你这么伪善?” 洛洛沉默片刻:“你觉得,凡人愚蠢累赘,不自量力,不如去死。” 他反问:“难道不是?” 洛洛闭了闭眼睛,转身走向下游。 她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夕阳如血,阴冷灰暗的黄昏。 七岁的她睡到黄昏才醒,好奇怪,阿娘明明说过,午睡不能太久,要早早起来醒醒胃,要不然吃不下饭。 怎么没人叫她起床呢? 睡到黄昏醒来,感觉真的很奇怪,一种难言的空虚和恐惧,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她揉着眼睛爬下床,走出屋。 门帘一掀,血腥味兜头盖脸撞上来,熏得她眯起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有一道细长的黑影在动。 它抓着东西啃食,“东西”在它的手里一摇一晃。 洛洛看见了娘的半张脸。 地上扔着爹的脚,厚厚的脚板子,常年不穿鞋踩在田土里,茧子厚又硬。 原来,她真的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七岁的洛洛并没有像话本子里面的主角一样冷静地躲藏起来,以图来日。 她疯了一般大哭大喊,吸引到了那只妖魔的注意。 它扔掉手里的“东西”,扑向鲜嫩的她。 细长尖锐的爪子只差一点就挖到了她的眼睛。 生死之际,院墙上跳下来一个人,挥起一剑逼退了妖魔。他还是个五官没有长开的小小少年,扛着大剑,看起来吃力。 他抡起剑斩向那只妖魔。 撩、刺、劈、砍。 他和妖魔的战斗并不轻松,身为凡人的洛洛还给他添乱。 她又哭又叫,从墙边捡起一根烧火棍,不自量力地攻击这只杀害她亲人的妖魔。 少年剑修又得分心护她,又得防着自己的剑伤到她。 很是狼狈,但他并没有不耐烦。 后背上又给妖魔挠了一道血口子之后,他忍无可忍,拎住她后脖领,把她往后一怼,按坐在窗台。 他扬了扬剑,侧过半张脸:“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 洛洛的脑子转得很慢,呆呆地,听进去了他的话,盯住他手中的剑。 他使出了太仪剑第一式。 在很多年后的洛洛看来,那一式剑招很有几分青涩。 但当时的她看进了心里,惊为天人。 没她在旁边捣乱,少年李照夜全力施展的剑招成功刺进了妖魔的身躯。 他冲她偏了偏头。 洛洛心领神会,拎起烧火棍,大喊着扑向妖魔,学着他的样子,狠狠刺出—— “噗呲!” 她活了下来。 若不是遇到少年李照夜,她应该是死了,不是死在那天,也会死在不远的另一天。 十一年后的洛洛抬起头,对着阴府灰色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她道:“当然不是!” ——你觉得,凡人愚蠢累赘,不自量力,不如去死。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李照夜,当然不是。 * 两个人沿着河畔,一前一后往前走。 十二封神殿溢出的气息恐怖,敢靠近的妖魔不多,二人很快找到了一处安全又隐蔽的石洞,对视一眼,休战,进入石洞休整。 面对这个人,洛洛一刻也不敢大意。 她背靠石壁,正面朝着他,留一丝杀机在他腰侧受伤处,盯死。 他倒是有恃无恐,对她毫不设防,哪怕她不久之前捅过他。 夜渐深。 阴府内其实没有日夜,但修士吸纳天地灵气,身体都有标准的生物钟。 寒气丝丝入骨。 洛洛道:“你出去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他抬眸看她,见她衣袍密密麻麻全是透风的刮痕,腰间还别着半截断袖。 他倒是有几分君子之风,起身走得远远的,只留下太仪剑看守洞口。 洛洛换一身新道袍,把旧衣和断袖收进乾坤袋。 过了好一会儿,洞外传来李照夜的声音:“可以进去没有?” “进来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一堆枯死的木头和干草。 往地上一堆,生起一捧篝火。 有了火光,阴府之中仅有的青、黑、灰三色被驱逐在外,洞内有了小小一方温暖地界。 洛洛略微失神。 很多年前,她和李照夜,曾有一次被困在无渊谷底,也是找了这样一个山洞藏身。 第12章 将死者 反派话多。 “闹……闹鬼了!闹鬼啦!” 凡间一处名叫五福的小镇出了件怪事,消息传到太玄宗,执事堂的郝真人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当即假公济私,发布了一条“癸”级探查任务。 宗门任务依照危险程度,评级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癸级的意思就是没有危险,走个过场,混一次出任务的记录以及保底十个灵石。 爱吃枣糕的胖师弟凭借自己的体积优势抢到了任务牌,兴冲冲去找顾梦:“顾师妹!走,师兄带你出任务!” 胖师弟姓赵名煜。 顾梦正抱膝蹲在琼花树下苦背一篇泠雪真君送来的入门心法。 这心法字字晦涩,句句拗口。莫说领悟了,只死记硬背已经足够让人头昏脑涨,退堂鼓咚咚响。 顾梦难免自苦:没有天赋,入门也迟,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得上那些天之骄子。 听到赵煜叫她,她抬眸苦笑,婉拒道:“不了,我还是不要拖累赵师兄了。” “嗐!”赵煜道,“我又不是小师妹,哪能嫌弃你!” 顾梦赶紧摇头:“不不不,洛师姐没有嫌弃我,是我自己没有用。” 赵煜想了想:“你也管洛洛叫小师妹吧,她拜师时年龄最小,萝卜丁一个,大伙都叫她小师妹,后面进宗的也都这么叫。” 顾梦轻轻:“哦……” 原以为自己是新的小师妹了。原来不是。 “走吧!”赵煜道,“呆在这儿也是苦闷,不如出去透个风,还有十个灵石拿!” 顾梦问:“灵石……可以让我提升修为么?” 赵煜笑道 :“当然!吸纳灵石里的灵气最简单了!心法都不用背!” 顾梦的眼睛亮了起来:“好,我去!” 二人离开宗门,一路西行。 赵煜忍不住劝道:“以后离那两个人远点吧,小师妹霸道就不说了,大师兄他是真不会怜香惜玉的。你是不知道,年末宗内各峰大比,抽签对上大师兄的,哪个都鬼哭狼嚎。三年前我不幸抽到过一次对阵大师兄,拿出整整五百灵石,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人跟我交换呢!” 顾梦抿唇看着他。 “后来你知怎地?”赵煜摇摇头,“青羽峰的兰馥师妹,比你还柔柔弱弱,水一样的人儿,谁看了都想保护——她不信邪,跟我换了,对上大师兄。那会儿好多人都觉得大师兄不会忍心对兰师妹下死手,结果……” 顾梦追问:“结果怎样?” 赵煜抬了抬一对粗短的眉毛:“结果兰师妹疗伤花了八百。算一算我还净赚三百来着!” 顾梦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是李大哥他现在对我很好。” 赵煜啧道:“他哪有好好照顾你!进一趟阴府,你那衣裳都摔破成啥样了,管事们那里都记着呢!这能叫对你很好?哎,你给师兄说说,当时究竟怎么一回事?” 顾梦咬唇:“妖魔很多,场面很乱……我真没看清……洛师妹让我用了她的灵阵符离开。” 她当然不会轻信洛洛的话,随随便便怀疑李大哥。 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当面说清楚。 * 五福镇。 赵煜抡起药杵走在前面,示意顾梦好生躲藏在他身后。 “闹鬼”的街道上不见人影,两侧木楼门窗紧闭,时不时听见“吱呀”一声轻响,从门缝或者窗户里,探出小孩子又怕又爱看的眼睛。 “吱呀”又一响,小孩被家中大人拎回去打屁股。 赵煜吞了口唾沫,将手中药杵抡圆,气壮山河地踏上青石板街。 嘭! “道爷在此!”赵煜气沉丹田,“何方妖孽胆敢猖獗!” 带着金丹修士威压的吼声在长街回荡。 “嘎吱嘎吱”,两旁悄悄开了几扇门窗,有人探出手来,飞快地指了指前方。 赵煜侧眸,霸气对顾梦说道:“莫怕,有师兄在,没有任何妖魔可以伤到你!” 出任务之前,自然看过简要说明。 “闹鬼”的只是一条鱼,执事堂的郝真人发布这个任务,就是图个新鲜好奇。 癸级任务罢了。 再往前,街道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有风从前方来,隐隐约约地飘来了一个令人浑身不适的声响。 “噗叽、噗叽、噗叽。” 很难说这是个什么声音,沉重、黏稠。 路面上有一大滩已经干涸的血,血里夹着碎肉和碎骨。 从这里开始,一道长长的血迹向着前方蔓延。 赵煜暗暗咽了口唾沫。 打不死的、会走路的鱼,能是个什么玩意? 管它是个什么玩意!杵成肉泥! 他定定神,避开街道正中那道长血迹,大步往前追。 近了……更近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着一只,鱼。 一只大灰鱼。形状古怪。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人拖着一条瘸腿,一步一蹭往前走。 “仙长,仙长!”路边有一名年轻妇人壮着胆子追了上来,哀哀地求道,“求您斩妖除魔,救救我们全家,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的,仙长……” 赵煜沉下一张胖脸:“废话少说,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哭道:“这鱼不知从哪里来的,就这么一直往那边走,像个人似的。”她抬手指着东边,“大伙都惊奇,一路追着看,后、后来,我家小子调皮,用石头,一下子砸没了它半个脑袋……” 妇人惊惶地抽噎一声,“可谁知,它没死,还是在走!就一直,往东边走!我男人见状,也冲上去,拿锹子砸它……都成那样了,就是不死,还在走……它是打不死的鬼,一定会报复我们对不对!” 顾梦听得害怕,双手颤颤去拽赵煜后腰的衣裳寻找安全感,不料他实在太胖,布料绷得紧,连揪了好几下都没能揪起来。 赵煜给她挠得后心发凉。 他大声咳嗽:“这有什么,看道爷我一杵子给它捣成肉酱!什么东西!” 话说得很满,但当他追上前去看清了那只鱼的模样时,不禁肥肉一颤,倒吸长长一口凉气。 气吸一半,感觉丢人,急忙抬手掩嘴,风过指缝,发出了好长一声啾鸣。 “啾——咻——” 不怪赵煜惊恐,这只行走的“鬼鱼”当真是恐怖万状。 它缺失了半边头颅,露出淋漓的脑髓。一身鳞片和血肉被人铲得七零八落,骨刺断裂支棱,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 可它还在走。一步,一步往前走,用一身残骨在走,走得又重又稳,仿佛修罗战场里爬回来的血色亡魂。 极其诡异,极其阴森。 难怪满镇子人吓得不敢大声喘气。 赵煜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正是头皮发麻、浑身冒鸡皮疙瘩时,忽地,那只鱼停了下来,极慢、极慢地转过头。 一只冰冷充血无机质的鱼眼,缓缓在赵煜身上落定。 赵煜:“嘶——啾!” 被它盯上的一瞬,当真是寒气直冲天灵盖! 顾梦骇得嗓音凄厉:“师兄它在看你!” “不。”赵煜一下一下倒气,“它没看我,只是在看我的道袍。吾乃堂堂太玄宗弟子,它怕了。” 顾梦:“师、师兄,它,它朝你过来了!” “不。”赵煜淡定,“它肯定是看刚才那妇人,那妇人自己说了,她全家和这鱼有仇。” 顾梦:“……” 她能感觉到,一只独眼正直勾勾盯着赵煜,哪怕她藏在他身后,也能感觉到那股无比恐怖的注视。 越来越近了。 它冲着赵煜而来,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晃眼就到了面前。 它用断裂的骨刺勾住了赵煜的衣袍,发出极其刺耳、像是金属刮擦头盖骨的声音。 “啊啊啊——快,快打它啊!”顾梦尖叫,“师兄,你快打死它!” 赵煜如梦初醒。 低下头,对上一只鱼眼,头晕目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抡起药杵捣下去的。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终于,世界安静了。 赵煜浑身发寒,发丛里爬满了冷汗,不敢低头去看地面的污渍,拉上顾梦,御杵飞离了五福镇。 一路静寂如坟。 直到望见太玄宗的浩然轮廓,赵煜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 他努力挽回尊严,直着嗓子向顾梦解释:“师兄我当然不是怕一条鱼。就是、就是不知怎么地,看着它那个气势,叫我想起了大师兄,一时间有点心有余悸……嘿!嘿!” 偷瞄一眼,见顾梦不信,赵煜绞尽脑汁,“你看它行走的方向,朝着咱们太玄宗,没错吧?嘿,我能怕一条鱼?” 顾梦:“……” 顾梦眸光一转,忽地尖声惊叫:“你,你身上!它在你身上!” 赵煜头皮麻炸,顺着她视线一看,果真看见两排鱼牙咬在自己肩膀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二人一药杵直通通栽了下去,撞碎了太玄宗山门半面匾额。 “砰!” * “砰。” 篝火堆里爆出火星,石壁上两道身影晃动。 “你真是。” 李照夜漆黑的眸子里亮着两点火光,他微偏头,视线落向洛洛握在手中的剑,“总拿剑对着人,不觉得很没礼貌?” 洛洛略微思忖了一下,松开手指,把剑放在身旁。 隔着火堆,他冲她笑。 “早这样多好。” 李照夜笑起来总是很嚣张,好看到咄咄逼人。不像此刻,笑意不达眼底,在火光里冰凉。 他微笑着,倾身,突然向她靠近! “一直盯着我就有用吗?”他问。 第13章 不可留 狂如李照夜。 火光轻颤。 眼见太仪剑就要扎进洛洛眼球,然后刺穿她的头颅,把她钉死在石壁上。 她痛苦地张着唇瓣,无法喘息,脆弱的颈脉在他坚硬的指掌之间无力挣动。 他知道她又一次并起了剑指,但他不在意了。 他抓着剑身向她挥刺,已然预见到即将迎面扑来的一蓬热血。 “铮——叮叮。” 突如其来的灵力打偏了剑尖。 李照夜一怔。 洛洛也一怔。 山洞里悄然多了一个人,火堆把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穿着斗篷,带着罩帽,扭曲而瘦长。 李照夜偏头看清此人,眉心一皱,眸中露出不满。 他反手还想抓剑再刺,机会已经不在——洛洛趁他分心时挣脱扼制,挪开了些。 她背靠石壁,警惕地盯着来者。 这个人全身裹藏在黑色斗篷下,身形看不出来,脸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黑银鬼神面具,一根发丝都不露。 他又一挥手,不见任何灵力动荡,李照夜和洛洛之间却仿佛出现了一面无形的墙,将二人分隔开来。 ——这是何等高深莫测的恐怖修为! 李照夜盯着这名不速之客,脸色很不好看:“不让我杀她?” 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洛洛趁机哑声开口:“你先推顾梦坠崖,我再出事,谁都能想到你是凶手!” “这么无聊的理由?”李照夜皱眉,“顾梦不会指证我。尸体扔进怨煞河,永远不会被找到。” 最后一句是对斗篷人说的。 他行凶被打断,此刻很不高兴。 他道:“你若不来,我已经解决了这个碍事的麻烦。” 斗篷人叹了口气,抬起藏在黑色裹手里面的食指,指向李照夜身后。 李照夜蓦地一惊,转头,这才发现有一柄剑阴险埋伏在暗处,若不是斗篷人出手打偏了它,此刻自己怕是已被捅了元婴。 难怪方才听见“叮叮”两声脆响。 一瞬间寒毛倒竖——她有后手! “长天。”洛洛手一招,长天摇摇晃晃掠向她,化为流光遁入剑府。长天原是李照夜本命剑,他本能地忽略了它的危险。 她在更换破烂衣裳的时候布置了它。 他离开山洞取毒柴,她在洞里布剑阵,可以说是相当有默契了。 洛洛确实是故意的,她故意让自己落入他的“掌心”,冒着生死一线的风险,骗他在胜券在握时吐露一二心声——她达到了目的,已然确定他不是真正的李照夜。 “李照夜”眸中杀意更深:“此女断不可留!” 无论是她这个人,还是绑在手腕上的心缘契,都很碍事。 斗篷人沉默一瞬,开口道:“正事紧要,莫节外生枝。没人会信她的话。” 嗓音沙哑怪异,用的是假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破绽能够辨识身份。 斗篷下探出一只手,抓住李照夜,影子一晃消失在洞口。 许久,火堆“噼啪”一响。 洛洛确定这二人已经走远,踉跄两步,探手捡回秋水,用手指缓缓抹掉沾上的泥。 收剑归鞘,扶着墙壁出了山洞,在新鲜涌入肺腑的空气里撕心裂肺地咳——从他点燃火堆开始,她就一直闭着气。 前方灰黑浓雾中有一道荡开的痕迹,笔直通往河对岸十二封神殿。 斗篷人和“李照夜”去了那里。 * ——李照夜在哪,你告诉我,好不好。 ——下去之后,自己找啊。 洛洛用力捏着剑柄,指节绷得发白,指骨紧得发麻。 心脏一阵阵闷痛,喉咙里不断涌上甜腥。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去办什么“大事”,但她知道他们随时可以反悔,折回来处理了她。 斩草除根,尸体往这条阴煞森森的黑水河里一抛,下辈子都找不着。 洛洛深吸一口气,一边迅速离开,一边随手处理掉自己的踪迹——踪迹和气息是很难彻底消除的,她赌的只是那个神秘高手不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来抓她。 她认认真真地做着手上的事,极力放空思绪。 但脑海里总有个声音挥之不去。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如跗骨之疽。 左腕间心缘魂印刺痛,洛洛咬紧牙关奔逃。 “李照夜,我饿。” “想吃饼了。” * “闹鬼”的事儿已经不需要探查了,执事堂的郝真人亲眼看了个够。 只见阴府入口的封印下,七零八落躺着不少尸体——好多虫和鸟。 郝真人搬了张藤椅坐边上,摇着草扇,饮着热茶,看得目不转睛,口中啧啧称奇。 “真人,”赵煜带着顾梦回来交还任务,“那个事儿我已探明,就是那鱼,拼了命也要往东走,死了也要咬住我,奔着咱们宗门来!” 郝真人白他一眼:“等你来说,黄花菜都凉喽!”他拎起草扇指指点点,“看看看,这不都是?它们不是来我太玄宗,而是在往阴府里面撞。喏喏喏,你看看,断翅膀的、折了腿的,爬也要爬到这里来——都结束多久了,还等你来汇报?” 赵煜:“……” 赵煜锲而不舍:“那十个灵石?” 郝真人把眼一瞪:“你给我啊?” 赵煜:“……” 亏大发了简直就! 离开后山,见顾梦一脸失落,便咬牙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十个灵石:“顾师妹,要不然我把灵石补给你?” 怎么说呢,没落袋之前,大手一挥,感觉也不是自己的钱。 但是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钱,就……分外不得劲。 顾梦惊喜接过:“谢谢师兄!” 赵煜:“嗯。” 更不得劲了。 * 一连数日,洛洛刻意避着阴府中的妖魔,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 她没了灵阵符,只能等。 活过一百天,等师父来捞人。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她已经确定李照夜被人夺舍,她要告诉师父,查明真相,为李照夜报仇。 这个“李照夜”利用顾梦,就是为了解掉身上碍事的心缘契。 洛洛轻抚左手腕间疼痛的魂印。 有它在,她对李照夜的所有思念都有归处。 她摁下翻涌的心绪,拎起剑,继续逃亡。 这些日子心神紧绷,一刻也不敢大意、不敢休憩,双眼稍稍阖 上片刻,心头便会惊跳不止——就怕一睁眼,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斗篷人已经出现在面前。 持久的消耗让洛洛疲惫不堪。 除了防备可怕的敌人,雾中时不时钻出来的妖魔也给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灵力难以为继,喘息越来越重,身躯沉如泥。 忽然,她闻见了好重的血腥味。 雾气之中传来微弱的金石相击声,她侧耳倾听片刻,发现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山洞中传出。 嗤嗤声不绝。 这是妖魔扯下皮肉声音。 洛洛脑海里闪过念头——有人,还没死,正在被妖魔撕咬。 她状态很差,却一瞬迟疑也没有,径直飞身掠了过去。 金石声仍在持续,那个人似乎已经被咬得神智不清,有刀不砍妖魔,却砍石头。 洛洛跳进洞窟,只见眼前魔影晃动,血肉飞溅。 五六只妖魔正在围咬一个人。 这个人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岩壁下,放任妖魔撕咬他的左臂、后背以及臀腿,用身体护着右臂,持刀在岩上一下一下刻划。 洛洛几剑刺翻了妖魔。 她喘着大气,望向这个人。 这个人的脸也被啃过,头破血流,看不清长相。 他快死了,濒死之际,没有本能地反抗那些咬食他的妖魔,而是用最后的力气在岩石上面留下字迹。 洛洛扫过一眼,字刻得太乱太丑,看不清。 “冤……冤啊……”这个濒死的人用力蠕动挣扎,冲着洛洛喊,“我,冤……” 洛洛叹一口气,蹲到他身旁:“你说。” “天道门,月无垢,杀妻。”他的喉咙嗬嗬作响,充血的双眼爆出仇恨的光,“陷害,于我!” 他断断续续说了几句。 大概意思洛洛听明白了,这个人的师妹被人杀死,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他。案发现场只有两个人的气息,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师妹的夫君月无垢。 月无垢染上血迹是因为他抱着妻子的尸首哭到肝肠寸断。 所以凶手只能是眼前这个倒霉鬼。 他被人击碎金丹,扔进阴府。 “冤、冤啊……” 他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洛洛叹气:“我如果能活下来,有机会的话,替你查一查。” 她现在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简单埋葬了这个人,洛洛实在没有力气了。 她就近山坳左右两侧设下阵法,防备妖魔靠近。 做好阵,藏进堪堪挡风容身的凹处时,她几乎是昏迷着摔了进去。 这一睡,便是数个时辰。 好几次意识模糊回归,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敌不过灭顶的疲累。 ‘阵法没有被触发……应该还好……’ 黑甜,温暖,沉溺。 等到洛洛恢复了一些精力,一个激灵睁开眼时,魂魄险些吓飞了一半。 她睡过去太久! 这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这么久了,阵法竟然一次没有被触动! 绝不可能。 阴府里有太多妖魔,怎么可能在她入睡的几个时辰内,一只妖魔也没有经过这片地方? 既然绝无可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敌人,找到她了。 她听说过断头饭,却未听说过断头觉。 第14章 好像他 无处不在李照夜。 洛洛盯着这只狂如李照夜的妖魔,看了片刻,忍眼悄然离开。 当务之急是藏好行踪,万不能再撞到斗篷人手里。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随手杀掉她,轻视也好,不想惹麻烦也罢,但他随时可以反悔。 行出一程,后背忽一凉。 有敌! 洛洛霎时收敛心神,假装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实则竖起了耳尖,五指随意搭上剑柄。 是那只妖魔,它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了。 洛洛知道它狩猎的风格——拖着利爪缓缓行动,不紧不慢,悄无声息。它在跟踪,窥伺,试探她,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她默不作声往前走,它也沉得住气,像一道甩不掉的影子,离她不远也不近。 洛洛停,它也停。 她假装不知道它的存在,到了入夜时分,寻一处避风的山崖,在周围简单布下防御阵,然后靠在崖下假寐,引它动手。 一炷香、两炷香…… 洛洛抱着剑,等得要睡着。 它一直没有动手。 ‘该不会又在阵外守着?’ 洛洛甩掉这个诡异的念头,起身,抖抖衣袍,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向自己布下的防御阵。 “……” 看清眼前景象,洛洛目瞪口呆,眼角和唇角微微一抽。 那妖魔竟然悄无声息猎杀了不少同类,剖心掏肝,将一串串血淋淋的内脏挂在她的法阵上。 何等挑衅,何等嚣张! 洛洛气笑了。 冷静、沉稳、阴险、耐心,猝不及防来一下猖狂挑衅——这是什么李照夜行径! 洛洛摁剑环视,不见它的踪影。 但她知道它就在附近。 她继续往前走,时而陡然停步,雾中的猎手也会缓缓停下。 进入一处窄险山道,无声的博弈愈加激烈。 洛洛已经能够感觉到它的兴奋与蠢蠢欲动,即便如此,它仍未发出任何动静。 她也不动声色,压住体内本能的恐惧与炽沸的战意。 就在空气中无形的杀机之弦绷至最紧,战斗一触即发之际,左侧山道口意外蹿出来一只体型庞大的妖魔。 它发现了洛洛,冲她呲牙咆哮:“吼——吼!” 腥风扑面而至。 “?”洛洛正全副心神防备着身后的劲敌,冷不丁吓了好大一跳。 没等她发作,一道凌厉的风声唰地掠过她身侧,黑光一闪即逝,猎手的前爪切进了大妖魔下腹。 何其冷酷何其利落! 大妖魔发出凄厉的惨嚎,声浪如同冲击波荡开,一层层将山雾震散。 两只妖魔顷刻间战成一团。 洛洛:“……” 她趁机后撤,不再压制修为,全力向着另一个方向飞掠。 * 洛洛在一处小山顶回望来路。 摆脱了危机,她并没有感觉轻快,反倒浮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她可能是疯了。 看一只妖魔,都像李照夜。 洛洛抿唇向前走,时不时抬头望着天空,用力眨眨眼。 趁它战斗,她甩掉了它。 水声渐近。 她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果断返回阴煞之息浓郁的黑水河附近,寻了个小山洞休息。 虽危险,却安全。 一是因为灯下黑,一般人不会觉得她还敢回来。 二是因为就算在附近发现她的气息也不会引人注意——她就是从这里逃走的,有她的气息不足为奇。 妥。 洛洛刚阖上双眼,忽然心神一凛,感应到一股极其森寒的危机。 她掠出山洞,发现不祥的源头竟是黑水河对岸。 下一瞬间,极其恐怖的冲击波轰然爆发。 事件发生的霎那,周遭的所有风和雾都像是被摁在原处。两息之后,气浪排山倒海轰了过来,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 黑水河被掀上半空,露出碎石嶙峋的河床。 冲击波带走空气,令人窒息。 再下一瞬间,顶天立地的封神殿外墙轰然倾塌。 隔着广阔的黑河,看不清具体景象,只知道巨壁崩毁砸落地面时,整个大地 都成了皮鼓,被一段段残垣断壁擂出连串的轰响。 脚在颤,身躯像是随时要被扯飞的风筝。 一定是斗篷人和李照夜干的! 此刻不容洛洛细想,倾塌的封神殿中,传来了行星呼啸般的沉闷动静。 “呜——嗡——” 巨壁已塌入地下,尘埃扬起千尺高。 那扬尘之间,恐怖而巨大的阴影缓缓浮现,是妖魔!它在动,每一动,地震山摇。 “轰,轰,轰。” “呜嗡——” 一只巨大的爪子探了出来,竟如殿堂般大小。 它随意一抓,断裂的殿壁岩石如薄纸般碎成屑末。 妖魔!妖魔!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存在于传说诡话之中,专止小儿夜啼的大妖魔! 斗篷人与“李照夜”竟释放了十二封神殿中镇压的大妖魔! 行星挪移般的音爆在半空炸响,那巨爪之上,缓缓探出一对血红的竖瞳。 它眼珠一转,盯住了视野内的活物——洛洛。 面对如斯巨物,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洛洛的心脏,她如泥塑般陷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滔天巨浪缓缓回落,黑水河轰鸣。 洛洛深知河水挡不住这妖魔。 它仰头长声嘶鸣,俯首便能将它饮尽。 它一脚踏过破碎殿壁,下一脚落入河心,激起冲天巨浪。 *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三大宗内,看管阴府封印的长老几乎同一时间跌跌撞撞向宗主报信,“封神殿有变!封神殿有变!” “什么!” 泠雪真君陡然起身,微颤的手指摁住黑木案。 只乱了一瞬,她立刻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左右,“张真人,你立刻安排人手,随时将最新情况报入神宫。” “是!” “本座即刻开坛请出镇神幡与诛魔印,让元真君与清虚速速赶来,随我入阴府!” “是!” 泠雪真君雷厉风行,不消多时便请出了两件至宝,周身神光熠熠,威压令人不敢逼视。 元真君已候在洞府外。 泠雪真君皱眉:“清虚呢?” 元真君一脸牙疼:“这厮弄了个草木傀人,假扮他自己闭关,人已经先一步溜进阴府捞他徒弟去了!” 泠雪真君:“……不难猜。” * 洛洛瞳仁震颤。 她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即便那次在谷底意外遭遇妖魔大潮,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血战七天七夜,无数次力竭又无数次爬起来,用手掐,用牙咬,浴血尸堆……也不曾像此刻绝望。 在踏河而来的庞然巨物面前,一切战意与勇气都是笑话。 那一次,还有李照夜在等她。她果真等到了他,他踏过血海来到她面前的样子,比她见过的所有阳光都灿烂。 可如今,李照夜也没有了。 绝望吗,绝望啊。 上古妖魔冲她而来,一只前爪越过黑水河,轰隆陷入地下,河两岸都在颤。它移动头颅盯向她,像一座高山灭顶而来。 黑暗阴影彻底盖住了她立身的小山包。 洛洛招出秋水,握在手中。 她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投降二字。 窒闷欲死的空气里,忽然起了一道风。 洛洛余光瞥见了一只妖魔。 是它!跟踪她、挑衅她的那一只。 它扑向那座山峰。 飞身跃起,挥起利爪,斩它巨柱般的膝。 “铛!” 火光飞溅,利爪割过坚如金铁的鳞皮,刮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声。 “呜嗡——砰!” 顶天立地的巨妖魔探出一枚尖爪,轻而易举将这只不自量力的小妖魔碾到了地上。 “噗叽。” 黑血四溅。 洛洛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的身躯在颤,只有握剑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正待上前死战,身旁忽地掠过一道风、又一道风。 好多只妖魔! 它们跟随先前那一只,前仆后继冲向那庞然巨物,犹如飞蛾扑火。 一道道扭曲的身影决绝冷酷又利落,被拍飞了半个脑袋还要挣扎着爬起来进攻。 洛洛看呆。 它们挡不住这巨物,却成了她身前最后一道不死不休的防线。 “啪。” 一只手掌落在洛洛肩上。 她吸气回眸,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洛洛有一瞬间没压住哭腔:“师父!”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她想说李照夜是假的,想说那假货有同伙,想说是他们释放了这妖魔…… 话离了嘴,第一句却是:“师父你看这些妖魔,是不是好像李照夜!” 再用力眨眼,也止不住泪水滚滚而落。 第15章 欺负她 我们老实人很好欺负? “师父你看这些妖魔,是不是好像李照夜!” 顷刻间它们已被尽数拍死在河岸上。 像一滩滩蚊子血。 清虚真君:“……” 原本想说的话忘了个干净,他叹一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洛洛肩头。 “徒儿啊,为师懂。”清虚真君沧桑道,“当年为师看上那死道姑就是这样的,单身久了,一只母猪都眉清目秀。” 洛洛急道:“师父,宗主不是猪!” 清虚真君撇嘴:“那李照夜就能是妖魔?” 洛洛噎住。 她想了想还是不服气,实话实说道:“就是像啊。” 清虚真君贱兮兮模仿她的语气:“就~是~像~啊!” 洛洛:“……师父!” “行啦行啦,”清虚真君长袖一动,带着她瞬间挪移到百里之外,嘴里絮絮地,“为师找你好几圈了,你说说你,没事在路上弄这么多假痕迹做什么?妖魔那是山猪,山猪吃不了细糠它们能看懂你的障眼法?” 洛洛摇头:“师父我防的是人,李照夜真的被人夺舍了,他还有同伙!一个穿黑斗篷,戴鬼面具的,修为很高,封神殿就是他们弄塌的!” 一口气把信息交待完,久悬多日的心脏总算落到实处。 话本故事里,身藏秘密的人总是没机会说出秘密就嗝屁。 她微微有一点恍惚,微笑道:“师父,我这下死了也能安心了。” “啪!” 后脑勺挨了好重一巴掌。 洛洛一个踉跄。 “小小年纪,嘴上没重没轻!”清虚真君瞪眼,“死什么死,为师还没进棺材呢,轮得到你?” 他塞给她一枚泛着微光的灵阵符。 他潦草道:“行了,这里要打起来了,你先出去——别搞事!李照夜他已经出去了,你别找他打架!老实待着,一切等为师回来再说!” “师父!”洛洛焦急,“我跟你说的话,你都放在心上了?” 清虚真君挥手:“放了放了。快走快走。” 洛洛不肯走,抿唇,迟疑道:“可是师父,话本故事里,知道了秘密的你,也很容易死……” “咚!” 洛洛脑门挨了狠狠一弹指。 清虚真君怒:“听见这一声‘咚’没有,瓜脑袋,包熟!” 洛洛:“……我就是关心师父。” 乌鸦嘴,棉袄心。 清虚真君并不需要这种棉袄:“滚蛋滚蛋!” 送走徒弟,化神大修士眯眼遥望黑水河畔。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阵法清光从天而降,困锁住那只逃逸的大妖魔。 轰然一声巨响,诛魔印镇下,妖魔仰天痛嘶,挣扎间地动山摇。 凛冬之息荡至百里外,一望便知出手的是死道姑。 清虚真君激动搓手:“本座来也!” * 太玄宗。琼花树下。 “可、可是……” 娇俏清丽的女子咬住唇瓣,面色为难,“我摔下去的时候,洛师姐她离我很远很远……她真的没有推我呀。” 在她身前,俊美苍白的男人露出一丝苦笑:“是我没用,伤势发作,未能第一时间下去救你。这些日子我在崖下找你都找疯了。” 他生得实在是好,虚弱的样子更是难言地动人。 顾梦心都碎了。 她从前见过的男子,要么是油头粉面肥纨绔,要么是粗鄙汗臭劳作汉,便是那几个齐整些的书生账房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庸才。 哪像眼前这个人,芝兰玉树,翩翩公子,绝世天骄。 那么好。 他怎么可能会骗人呢? 顾梦咬唇:“洛师姐她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出来了么?” 李照夜苦笑:“她怎么会说——她恨不得看我难受。” “哦……”顾梦扯了 扯唇角,强笑道,“那这么多天,你们在阴府里面相处,都没有想起从前的事情么?” 他倚着琼花树,垂眸看她,唇角勾一抹似笑非笑:“你是想问我和她有没有旧情复燃?” 顾梦身躯一颤,慌得像只受惊的小鹿:“李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并没有。”他上前一步,轻叹,“我和她已经彻底反目,她恨极了我,必是与我不死不休。” “怎么这样……”顾梦咬住唇,眸中泛起一丝让她自己也感觉羞愧的窃喜。 她的神色尽在李照夜眼底。 他循循善诱:“她太偏执了。拖着不肯解除心缘契,于我于她,百害无益。” 顾梦点头称是:“哪怕日后有了感情再重新结契呢,总好过这样伤害两个人的身体呀。” 他苦涩一笑:“她恨不得带着我去死。” “那可怎么办?”顾梦急得轻轻跺脚。 他的眸光缓缓定在了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像只蛊惑人心的妖:“你真想帮我?” “当然!”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是她救了你?” “我,”顾梦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我当时吓傻了,脑子迷糊糊的,宗主她们也没问……”她蓦地想起什么,抬眸直视他,“洛师姐还说是李大哥你推我下去的呢!难道我也要跟宗主这么说?我当然得先问清楚啊!” 她的心虚,色厉内荏与理直气壮就像一层薄薄的保护壳,她藏在里面,提心吊胆,生怕被击穿。 幸好他只是露出了微微愕然的表情。 他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没说出来,是好事。” 她含泪盯着他。 他垂眸笑了笑:“洛洛因爱生恨,偏执疯魔,是她推你下悬崖。你太善良了,因为同情她,不忍心说出真相。” 顾梦掩住唇,双眸微微睁大。 他道:“宗主眼里揉不下沙子,若知晓洛洛害人,必会主持正义解除婚约,避免她一错再错。” 顾梦眸光剧烈地闪:“可是,可是……” 可是她跌落悬崖,是洛洛救了她。她可以忘了别的,但她忘不了那一双坚定的、一往无前的眼睛。 李照夜抛下最后一击:“受心缘契所累的不仅是我一人,洛洛她也一样的。你这样做不是害她,而是在帮她,明白吗?” 他不必看也知道顾梦点了头:“……嗯。” 他微微笑起来,轻声道:“然后你我便可以结契,我带你双修,助你一日千里。” 顾梦身躯轻颤:“李大哥!你知道的,我并没有想要图你什么!” 李照夜唇畔的笑容比春风和煦:“我当然知道。” 顾梦闭上双眼。 没有错。她没有做错。一定没有错。 错的是洛洛啊,洛洛太偏执了,男人的心既然已经不在了,就该放手让他走啊,死缠烂打多没尊严、多难看? * 洛洛捏碎灵阵符离开阴府。 她摁不住炽沸的杀心,正在埋头思忖如何弄死那个假李照夜,忽然看见四只刀剑纹长靴来到面前。 刑律堂。 刑律长老满脸生无可恋:“主峰新弟子顾梦,状告你推她下悬崖。随我到刑律堂接受调查。” 长老眉心每一条皱纹都在控诉:又是你!又是你!杀死老朽那么多休闲时光的刽子手!你欠我的你拿什么还! 洛洛沉默片刻,问:“那她说是谁救了她?李照夜吗?” 长老非常不爽:“嗯,哼!” 闷声走出一段,长老没忍住,出声提醒道:“宗主她们都不在,你可以保持沉默,有什么事等你师父回来了再说!” “哦!”洛洛点头,“谢谢杨长老。” “老朽不姓杨!” 洛洛这回有经验了,没再画蛇添足补一句“谢谢不姓杨的长老”。 直到独自蹲禁闭没人送饭的第三天,洛洛突然悟了。 原来不杨长老让她保持沉默并不是为她着想,而是不想加班。 洛洛:“……” * 在禁闭室,洛洛可以安心地放纵自己睡过去。 梦回阴府,一幕幕都是波澜壮阔的景象。 宗主带去了两件镇宗大法器——镇魂幡铺陈千百里,封住封神殿外壁的缺口;诛魔印金光熠熠从半空镇下,妖魔背上仿佛扛压了一座山峦。 泠雪真君全力施展道法,视野之内寒霜覆地,漫天飞雪,俱是凛然杀机。 举手投足间,牵引天地气机,操控磅礴灵力,翻云覆雨,逍遥随心。 摧枯拉朽,平推! 巨物妖魔伏诛之时,颈间喷出的脓血汩汩染红了整条黑水河。 洛洛从前最是向往这样的景象。 她话不多,平时都听着李照夜吹嘘,等他元婴如何,等他化神如何,等他合道如何如何…… 她如今才发现,他预设的每一幕未来场景里,都有她。 左腕心缘魂印刺痛,魂血又在散。 风从河岸来,恍惚间,她幻听到了李照夜的声音。 “死不了——等着!” 有气无力,咬牙切齿,嚣张狂妄。 洛洛心头惊跳,凝神时,梦境飞速褪去颜色,眼前只余禁闭室一面黑墙。 * 太玄宗三位化神大修士归来时,脸色都很难看。 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讨论一二,顾梦状告洛洛推她坠崖那档子破事就报到了脸上。 泠雪真君差点失手劈掉黑木金案一个角。 深深吸气,“带上来。” 洛洛踏进主峰大殿门槛,抬头看见清虚真君好端端立在那里,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的表情让清虚真君眼角直抽。 他看得出来,小徒弟是真心实意怕他死了。 一颗老父亲的心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生气:“顾好你自己吧!过得了这关,其他的事回头说!” 第16章 欲浮生 什么女配狗血下药剧本? 顾梦的脸色越来越白,眼泪忘了流,挂在眼角好大一颗。 她望着李照夜想要向他求助,他却并不看她。 “我……我……”她手足无措。 “啧啧啧!”清虚真君不知从哪里抡出把羽扇,指指点点道,“这凡人真就是眼瞎心盲了,谁救的你都分不清?” 泠雪真君眉眼失望:“顾梦,洛洛她舍身救你,你为何只字不提?” “就是就是!”清虚真君阴阳怪气,“我徒弟若要杀你,还能救你?闲的呢?玩呢?杀了救救了杀杀了救了杀……” 泠雪真君甩过一记眼刀,请他闭嘴。 顾梦唇瓣颤抖,可怜兮兮地伸手去拽李照夜的袖子。 “李大哥,李大哥?”她呼唤他,哀求他。 她是真的害怕了。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漠然的侧颜,心下不禁惊惧地想:难道洛洛说的,竟是真的? 可是没道理呀,李大哥为什么要害自己呢,自己对他一片真心,他是知道的呀! 洛洛也望向那个人。 他袖手旁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担心顾梦的谎言被拆穿,他甚至有点走神。 殿中气氛冰冷,几位大修士的目光居高临下落在顾梦身上,天然带着可怕的威压。她瑟瑟发抖,仿佛置身阿鼻狱,面对怒目金刚的审判。 “我……”证据确凿,顾梦不得不颤声改口,“我其实也没太看清楚是谁推了我,也可能……对,也可能是妖魔!对,一定是妖魔!” 她还是没有选择供出李照夜。 泠雪真君摇头轻叹,很是对这名新弟子失望。 清虚真君啧一声,怪声怪气:“没太看清呢~那这下看没看清是洛洛救你了?” 顾梦慌乱间口不择言:“是,洛洛她是御剑下来拉我了!可是,可是仙人救凡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既然是做了份内之事,为何还需要我时时挂在嘴边感恩戴德?我没说出来,是犯了天条吗?” 殿中众人好一阵无语。 清虚真君恍惚:“这凡人好像很有自己一套思路,我一下子都讲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泠雪真君挥袖冷哼:“不必多言!诬蔑同门,毫无悔改之心,刑律堂该如何判就如何判。” “等——等等。” 李照夜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扬起一只手,咳嗽着虚弱道,“宗主且慢!” 他站了出来,挡在了顾梦身前。 他诚挚道:“顾梦无辜,错都在我,要罚也该罚我。” 顾梦愣愣看着他瘦高挺拔的背影,半晌,呜一声哭了出来,又是感动,又是庆幸——幸好自己没有误会李大哥。 她就知道他是好人! 泠雪真君寒声:“你也不必着急,论完她的过错,下一个便是你!” 李照夜又咳了几声,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 洛洛盯着他,看他如何狡辩。 他并没有狡辩,只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小师妹。” 洛洛一字一字往外咬:“你对不起的是李照夜。” “是。”他扬唇一笑,痛快道,“我对不起从前的自己。” 他确实在她面前大意了一瞬,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但那又如何,她空口无凭,没有任何证据。 洛洛眸中若有刀,此刻必将这个人原地凌迟千百遍。 他弯了弯清黑的眼,诚恳道:“洛师妹,你是率真赤诚的人。” 他又转向顾梦,“顾师妹,你柔软心善。” 洛洛狐疑地皱起眉头,摸不准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你们都是很好的人。”李照夜苦笑着微微摇头,“如今你们针锋相对,都是因为我。是我未能处理好感情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实是惭愧……我真不值得你们这样。” 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太玄宗里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 洛洛对李照夜喊打喊杀不说,还有过一次“绑架”顾梦的黑历史。 当然,顾梦也不遑多让,今日便在这大殿之上公然忘恩负义诬陷洛洛。 听他这么说,洛洛不禁眯起了双眼。 她好像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果然,下一刻泠雪真君便成功服下了他卖的药,长袖一挥,一掌击中案头。 “砰!” 众人吓一跳。 泠雪真君视线落向二女,恨铁不成钢:“你们啊!” 众所周知,宗主大人平生最见不得女子为了男子要死要活。 洛洛自知踩了大雷,闷不作声垂下脑袋,老实听训。 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照夜被人夺舍,此刻说得越多,只会错得越多——爹娘没了之后,这个世上只剩师父和李照夜会无条件相信她的话。 “凡俗女子有诸多不得已,只得依赖男子,可你们不同哪!”泠雪真君怒其不争,“尔等既入仙门,何苦抱着陈规陋习不放!我辈修士去昧存真,探寻缥缈大道,天上地下,惟我逍遥!既然身为鸿鹄,又何必囿于小情小爱,实是扔了西瓜捡了芝麻!” 洛洛老老实实低着头。 她知道宗主说得没有错,但她必须要为真正的李照夜报仇。 顾梦眸光微微地闪,心下并不认同。 遇见李大哥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况且李大哥亲口说过会带她双修,她也可以一步登天! 泠雪真君并不知道自己一通苦口婆心却在对牛弹琴。 “今日之祸当真是万万不该!我辈修士实力为尊,只要自身足够强大,自然有的是人奉迎,实不该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而扭曲本心,闹到丑态百出!” “李照夜,顾梦,你二人有错当罚,自不必说!” 李照夜垂首:“是。” 顾梦学着他的样子:“是。” “洛洛!”泠雪真君沉声低喝。 洛洛规规矩矩行礼:“在。” 泠雪真君下令:“君若无心我便休。李照夜的心思既已不在,心缘契便是你二人之间的负累。即刻解了它,今后莫再一意孤行,误人误己!” 洛洛抿住唇,沉默抗拒。 她久久不语,身上承受的威压越来越沉,肩膀痛,膝盖也重。 “如此冥顽不灵!”泠雪真君十分生气,“洛洛,你还要执迷不悟?” 清虚真君急得抓耳挠腮,不断发出虚假的咳嗽声。 “既然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李照夜了是吧……咳咳,”老父亲拼命暗示,“那个魂印留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是吧,要不然就先解了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好多眼睛盯着洛洛。 洛洛知道,大家都想看她干脆利落挥刀断情,包括待她最好的师父。 可是手腕上的魂印每次疼痛,她都能感觉到李照夜在难过。 这是她和他之间最后的羁绊,她怎会舍得? 一阵寂静之后,洛洛轻声开口:“不。” 顿了下,她认认真真告诉别人,“李照夜没有负心,也不会负心。” 泠雪真君沉下脸:“你当真要自欺欺人,连你师父的话也不听?” 洛洛摇头:“不。” 泠雪真君失望至极,厉声说了句重话:“行为举止受情绪左右,实在是愚蠢之至!” 众人面面相觑。 即使是平日最不受待见的清虚,也从未被骂过一句“愚蠢”。 清虚真君撸起袖管跳脚:“嘿我说你个死道姑……” 洛洛出声打断了师父的厥词:“宗主师伯。” 她面容苍白,笑容浅浅,却异常清澈。 她问:“今日有错的,是他们两个,对吧?” 她指了指李照夜和顾梦。 她又道:“宗门并没有规定,弟子何时、何地,应当或不应当结契或者解契,对吧?” 泠雪真君怒意微凝。 洛洛继续说道:“我没有违反宗门任何规定,宗主师伯却恼我,岂不是行为举止受了情绪左右……” 清虚真君倒嘶一声,跳过来想要捂她的嘴。 来不及了。 像洛洛这样的老实人,顺嘴就把话说完,“实在是愚蠢之至。” 清虚真君:“嗝儿!” 在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 壮士啊,这是真壮士! 壮士好走,不送。 清虚真君啪一下捂住了脑门,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死道姑最是小心眼,睚眦必报……完了完了!徒弟她要是杀你,为师能帮你挡一阵,你准备逃往天涯海角吧……” 好一阵极其可怕的静默。 许久。 泠雪真君那双常年覆着薄冰的眸子,微微一动。 “你说得没错。”她面无表情,“此番,是我着相。” * 趁着死道姑恍惚,清虚真君迅速把洛洛从案发现场拎走。 他光洁的脑门上挤出了三道抬头纹:“你是不知道,我们仨在阴府里面遭了算计,重星宗和天道门的老贼当真是厚颜无耻——说来话长,算了,总之,死道姑心情是非常非常之差,你居然在母老虎嘴上拔毛!” 洛洛眨了眨眼:“宗主大人大量,并没有怪罪于我。” 清虚真君头痛扶额:“谁教你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洛洛沉默了一瞬:“……师父,李照夜最是厚脸皮,只有用他自己说过的话怼他,才能堵住他的嘴。我就是习惯了。” 清虚真君:“……” 李照夜和顾梦受罚,镜双峰便只剩下师徒二人和草木傀人。 清虚真君掩上修了一半的殿门,落下封印,往道榻上盘膝一坐,扬了扬下颌:“阴府发生的事,仔细说说!” “是!” 洛洛便从顾梦坠崖说起,事无巨细讲了一遍。 说罢,她望着自家老父亲,微微悬起心脏,眸中蕴了一层担忧。 手心手背都是肉,师父信她,自然也信李照夜。 清虚缓声开口:“所以只缺证据了。” 洛洛愣了片刻,惊喜地跳起来:“师父!你信我!” 第17章 春水间 我定抓出此人,将其碎尸万断!…… “春药而已。” 这话是李照夜说的。 洛洛记得那天月亮很大,李照夜带她翻窗溜进藏书楼,两道人影落在木质地板上,连头发丝丝都清晰可见。 他不知从哪里弄了条弯折的细铁线,用一种娴熟且可疑的手法捅开了禁书阁的门。 然后他偷了两本禁书,倒跳上窗台,曲一条腿,眯起眼,拎着书在月光底下照。 洛洛从楼阁往窗外望,天上一个月亮,窗上又一个月亮。 月就是照夜嘛。 清风,明月,李照夜。 情境何其美好,只是他手上的书本实在一言难尽。 《宫阙深深:那个禽兽神主,你不要过来!》 《天理沦丧:三男一女小黑屋的日日夜夜!》 洛洛:“……” 她低下头,在他手指不远处看见一行字:欲浮生,堕欲红尘共浮生。 她已经有预感书上写的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但看清底下那一段,还是震撼到了她的眼睛。 这要是放在外头,十个字有八个得被“囗囗”掉。 大概意思便是,当历代神主与人交合时,为了不被毫无人性、疯魔如厉鬼的“祂”撕成碎片,就要使用秘药欲浮生。 欲浮生,可将一对男女的神识拉入记忆织成的桃红色梦境,其间缠绵悱恻自不必说,放眼扫去,字里行间尽是一片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吟啊兽啊。 最上等的风流人,造最上乘的风流梦。 便是神主那种人性全无的强大存在也得销魂蚀骨,堕落温柔乡——这样一来,“祂”就不会在交合之时,随手杀掉或者吃掉承欢者。 洛洛只略看一两眼,就感觉阁楼里的空气不够用。 耳朵烫得要滴血,她说话都打磕:“李李照夜你你……” 他从书中抬头,双眸清黑,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结巴什么,春药而已。” 他的态度过于坦然,好像说的不是春药,而是烧鸡。 说罢,他“嘭”一声合上扬尘的旧书,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向她凑近。 洛洛不敢呼吸。 她控制自己,不能躲,不能闭眼。 近了,更近。她屏住了呼吸,却逃不过他身上的气息。 很好闻,很独特,攻击性十足,和他本人一样张狂。 忽一下,李照夜斜身越过她,探手从她身后书架上抽走另一本书。 他身上的风带起了她一缕头发。 洛洛:。 头皮好一阵返麻。 她就知道。幸好没躲。要不然自作多情。丢死人。 她也装着拿书,不动声色退开几步——怕心跳声太重,被他听见了。 稀里糊涂翻了几本珍贵禁书,书上写的什么,她一字也没看进去。 她假装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跟他聊:“那个药,能提升修为?” 要不然他这种人能关心一个情药? 果然,李照夜放下手里的书,一脸严肃地跟她聊了起来。 他是觉得炼制欲浮生需要的都是绝等天材地宝,虽说是个春药,但里面蕴藏的灵力不可小觑,忍一忍什么火焚身的,换得一份好灵力,稳赚不亏! 欲浮生需要三大宗门共同出力炼制,最后一道秘炼正是由太玄宗完成。 成品的秘药欲浮生都藏放在宗主泠雪真君那里,等待神宫的人随时来取。 洛洛心虚:“偷这个,违反宗规吧?” 李照夜同情地眨了下眼睛,用指骨叩了叩窗台,从乾坤袋里摸出烤得流油的鸡。 洛洛:“……” 身在禁书阁,吃着青羽峰灵鸡,还敢提宗规。 洛洛果断转移话题:“这书里,把神主写得好像个禽兽。” 真是大不敬啊! “差不多。”李照夜拆着油纸包,随口回她,“就一倒霉种马。” 洛洛:“……” 你比这禁书还不敬。 自从有了十二封神殿,世间便有神宫,专职侍奉神主。 神主不是神,而是代代传承的镇墓人,镇的就是地宫最深处第十二座大殿里面的东西。 那里封印着上古妖魔的终极,一代代神主最终都会走进那座大殿,永远留在那里——以身相祭,换世间百年安宁。 洛洛知道神主在殉道之前都要留下自己的血脉也就是下一代神主,却万万想不到这个留下血脉的过程竟是如此……血腥暴力又香艳。 欲浮生。 * 洛洛眼巴巴看着清虚真君。 “师父。”她道,“欲浮生在宗主师伯那里,李照夜不在,能帮我偷它的就只有你。” 清虚真君眼角嘴角都在抽。 “也不用偷太多,”洛洛安慰他,“一次的量就够了,我进入假李照夜的记忆里面,揪出他的真身!” 清虚真君:“……” 杀一次头与杀十次头,有何区别? “师父!”洛洛道,“我会想办法逼他在幻梦里面晋级化神,他以为幻梦是真,晋阶的那一瞬间真我外显,便能看出他是谁!” 元婴即是“真我”,化神便是化元婴为遍覆周身的元神,自此身神合一,肉身成圣。 此人夺舍了李照夜,但他的“真我”仍是他自己。 真我外显那一霎,他的脸上,极有可能会出现两张不一样的脸。 洛洛激动:“思过崖的照壁可以留影,师父,天时地利!” “道理是没错,”清虚真君也认真琢磨起来,“有点那个意思。但是进了幻梦,你的心智也受药物左右 ,还能想得起来办正事?别稀里糊涂就一个劲儿跟他滚床单了。” 欲浮生可是连神主都能药倒的玩意儿。 谁吃了不得理智全消,欲火焚身,忘乎所以? 洛洛沉默了一会儿:“……师父,他不是李照夜,我不会跟他滚床单。” 她握住自己的左手腕。 每一次心跳,都牵引着酸楚和疼痛,她又怎么可能会忘了真正的李照夜? 洛洛坚定:“我能做到!” 清虚真君拿她没辙:“行——吧!” * 到了主峰外,清虚真君两眼一瞪,不可思议地盯住洛洛:“什么?我偷?” 洛洛无辜:“不然呢?” 清虚真君差点一掌拍碎自己的脑壳:“当然是我扮神秘人把死道姑引开,你悄悄潜进去啊。” 洛洛叹气:“师父,我留下的灵力痕迹,宗主师伯一眼就看出来了。” 清虚真君跳脚:“那我的痕迹也不可能彻底抹得掉啊!” 洛洛:“你的藏一藏,可以撑到我们用完欲浮生。生米做成熟饭就行。反正事后宗主师伯也不可能杀了师父,至多打骨折。” 清虚真君:“……” 好徒弟,真是孝死了。 * 夜黑风高。 师父出手偷东西,洛洛自然要负责吸引失主的注意力。 她看着老头子的身形隐匿在山道上,等了几息,放开嗓门大喊:“宗主师伯,我来道歉——我错啦!我不该骂你愚蠢!” 回音一片。 “愚蠢愚蠢蠢蠢……” 主峰上的虫鸟震得“扑扑”乱飞。 没睡着的弟子纷纷侧目。 泠雪真君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在洛洛喊到第四声的时候瞬移出现,拎走了她。 入了春,青女殿檐下总算不再吊着一串串冰棱。 洛洛随泠雪真君进了侧殿,在绒毛白毯子上盘膝坐定。 “你不必道歉。”泠雪真君面色霜寒,嗓子也像是含着冰块,“因为一些旧事,我确实是情绪上头,说了不应该的重话。” 用最冷的语气,说最软和的道歉话——传统长辈把话说到这份上便是道歉了。 洛洛:“哦。” 泠雪真君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她也不是。 面面相觑,有点尴尬。 眼看宗主有了下逐客令的意思,洛洛赶紧抢话:“宗主师伯,你会不会相信李照夜被人夺舍了?在阴府的时候他对我……” “停。”泠雪真君竖手打断,“世上没有夺舍之事,少看凡间话本。” 洛洛:“哦。” 她就知道! 洛洛并不失望,因为她本就是来拖住失主的,只要不被赶出去就算赢。 洛洛又道:“我在阴府遇见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他往封神殿那边去,后来墙就倒了,肯定与他有关。” “清虚与我提过。”泠雪真君耐下性子道,“修复外墙封印时,暗处有敌人蠢蠢欲动,不是天道门,便是重星宗。” 为防万一,泠雪真君不得不把宗门至宝镇魂幡留在了那里。 此刻想想还憋一肚子火。 “你若无事便……” 洛洛急忙打断:“宗主师伯!李照夜出事的地方,就一点没有凶手痕迹吗?” 泠雪真君虽然很不想浪费时间闲聊,但还是敛息凝眉,认认真真地回忆了一番。 她缓缓摆了下头:“确实没有。此事我也百思不解。我们三人反反复复勘查,一无所获。” 很蹊跷,但是李照夜既然回来了,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便没有继续深究,只待将来线索自行浮出。 洛洛压低眉眼:“所以是合道道君干的?” 这世间合道只有三个半。太玄宗的玄一道君,天道门的藏月道君,重星宗观海老祖,以及神宫那位暴戾神主——神主无神智,只能算半个。 泠雪真君垂眸不语。 不能确定的事,多说无益。 况且若是合道,一眼就能看死李照夜,他哪里有机会战得那么惨烈。 洛洛道:“宗主师伯,这个‘李照夜’,他好熟悉我们宗门啊!” 泠雪真君不解:“李照夜只是丢失记忆而已,旧日习惯自然保留,有何问题?洛洛,你不能因为他移情她人,便硬钻牛角尖。” 第18章 雨纷飞 “害你的人,找到了呢。”…… 热…… 好热…… 洛洛无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扯开碍事的衣襟。 手指忽然一顿。 铺天盖地的浓香淹没了她,她恍惚睁眼,入目纸醉金迷,耳畔红男绿女喧嚣一片。 怎么回事? 洛洛举目环视四周,定睛观察。 她身处一处金碧辉煌的楼阁,身边全是人,乌泱泱的,每一个脸色发红,发丛生烟,挥着手舞动,气氛一派癫狂。 放眼雕梁画栋,金栏玉柱,一道道丝绦垂落,一阵阵花果香、脂粉香扑面而至,熏得人头晕。 好热……骨子里仿佛有蚁咬,身体里似是憋住了什么滚烫的热潮,冲撞,荡漾,寻不到出口。 “好难受。”洛洛踉跄一步,探手握住身前的栏杆。 冰凉、圆润,覆了玉漆,内里是实木。 实木……硬梆的实木,握在手里……沉甸甸……她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又一阵欢呼声浪来袭。 洛洛被挟裹其中,只觉站立不稳,身体与思绪轻飘飘往上浮。 好想遵循本能胡乱放纵。 不,不对。她到这里,是要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要找一个人,谁? 又一阵欢呼,气浪几乎将人掀倒。 前方一处极其精美的玉台上,缓缓升起四面浅白纱幕。 靡靡之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只见那纱幕升至半空,忽地飘落下来,似一只玉手拂过众人的脸颊。 一瞬间,呼吸声都停滞了。 玉台正中,跪坐一个人。 四周有薄雾蒸腾而起,桃花般的颜色。雾色浸染这个人身上的白色纱衣,缠绕而上,落向他苍白清丽的面容。 下颌弧线秀美,嘴唇薄而娇嫩,色如春花,面似冠玉。 年纪并不大,大约只有十二、三。 好大一条白绫缚住他的眼,遮了上半张脸。 即便如此,仍能看出是个绝色少年郎。 一阵可怕的静默之后,台下哄然爆起了声浪。 洛洛晕乎乎听了几耳朵,大概明白了这是在干什么——这是一处南风楼,众人在竞拍这个少年的“初夜权”。 洛洛腾一只手摁住脑门。 脑袋嗡嗡的。 这少年的容貌看不分明,隐隐约约好似有几分眼熟。 无数桃花瓣在往精美玉台上面扔。先是一片一片,很快便成了一把一把。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潮水般的桃花瓣淹没了少年的脚踝,漫到他身上。 花瓣不是寻常的花瓣。 银线为骨,勾勒出花瓣的形状,覆上桃色烟云罗,细细用金粉染过。抛起来时一片幻彩绚丽。 南风楼特制,一片花瓣需要十金换,往台上扔多少,便是今夜愿意出价多少。 风月场所一掷千金大有人在,少年身价疯涨。 人群亢奋,议论纷纷。 “这楼里玩法可谓一绝。伎子自幼便用白绫覆眼,久不视物,身体敏锐一碰就跳——其中妙处,当真是美不可言!” “白绫以秘法嵌着眼窝,若是用力一把拽下,能连带着眼珠子掉落,兴起时来上这么一下,谁不得爽疯。” “啊?这也太残忍了吧?” “嗄,疫魔当头,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时,还有功夫怜惜一个下贱货?老子兜里若是有钱,今日必买下这小表子,将他先囗囗,再囗囗,最后囗囗囗!” 洛洛听得眼眶发冷。 她蓦地拽过一个五粗三粗的男人,厉声喝问:“这是什么地方?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竟没人管吗!” 男人挣了两下挣不脱,神色便怯了,顶着声浪,扯起嗓子大吼着答她:“东鱼州,广陵府!三不管地界!修士不管!朝廷也不管!神仙都不管!” 洛洛艰难地转了转脑子。 东鱼州,她知道。那是历史书里面记载的事情了,很久很久以前,重星宗听信假情报,以为天道门当代道君冲关殒落,当即痛下黑手,奔着灭门而去。 结果人家道君还在。 两位老祖杀了个昏天黑地,把一片曾经丰腴富饶的地域给打烂了。灵脉全断,生机崩毁,再无恢复可能。 修士进入东鱼州地界,别说吸纳灵气,体内自己的灵力都得哗哗往外泄。 从此这一带成为仙家不争之地。 洛洛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曾经有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跑到东鱼州,把那些没人杀、没人管的妖魔屠了个一干二净。 这人浑身带伤,脸上都留了疤,喘着大气还要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己没事。 “区区东鱼!” 洛洛心里仿佛燃了火一般着急——这个人,他是谁? 玉台上的竞价结束了。 一个半披紫红甲胄、鼻梁被重刀劈断过、膀大腰圆枭雄模样的壮汉令人抬出两大箱花瓣,从二楼绣台倾倒下来,兜头将少年淹没。 少年细白的脖颈像天鹅弯下。自始至终,他抿唇沉默,逆来顺受。 老鸨子牙花都笑飞,迭声喊着军爷,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让龟公们连花瓣带少年一起送入二楼厢房供客人受用。 少年被两个龟公扛在肩上,似一条麻绳。 洛洛皱眉想要追上楼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去路,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破。楼梯走不了,飞身掠起,不过三尺就撞到一层看不见的气壁。 她和旁人一样,没花够钱,二楼上不去。 “散了散了!” 人群发出兴奋又惋惜的嘘声,纷纷掉头往外走。 “哎!仙长,是那个仙长!”有人喊了一嗓子,“仙长回来了!他一定杀掉了疫魔,他自己说的,他会救我们所有人!” 仙长? 洛洛心脏莫名一跳。她随着人群往楼外走,踏过门槛,没有碰到任何阻拦。 街道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洛洛踏翻南风楼门前一条长椅,跳上高处,只见一个人微垂着头,以剑拄地,喘息着站在那里。 剑上、身上很多血。 他站立的地方可以看见南风楼,他应当是看见了少年被卖出的那一幕。 人们围住他,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仙长仙长,疫魔死了吗?我们得救了吗?” “前头染疫的人还能救得回来吗?救我媳妇就行了,隔壁一家不是好东西,就让他们死了算了!” “疫魔巢穴里有金银珠宝吗?仙长不需要俗物吧?能不能给我?” 洛洛心如鼓撞,脑袋里嗡嗡地响。 她听到自己的神魂在叫嚣——就是这个人!就是他! 可怕的热意和痒意从骨头深处泛起来,遍涌周身,激得她摇摇晃晃,踏着长椅站立不稳。 她的脑子里涌起一大片字眼,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真的好想,和他睡觉。 那个人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是我实力不够……待我回宗门……” 他伤势太重,需要在城中稍事休养调息。 人群一静。 旋即,修士的声音被潮水般的失望嘘声淹没。 “嘁——没用!没用!” “打不过又要跑了!从来都是这样!” “跑了就不会再回来!当然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又给不了他们任何好处!” 洛洛呼吸急促,心跳欲炸。 她的身体越来越热,头脑却在这一刻凉了下来。 不对。不对。 她想要的那个人,怎么会在人前示弱呢,那分明是一个骨头断了还要放声大笑的人。 心间酸意难当,左边手腕刺痛。 “李……李……”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要的不是眼前这人! 但是眼前这个人也很重要,他谁? 洛洛摁住冲动的心,定定站在原处看。 “仙长受伤也是为了咱们!”一个女子说道,“谁是医馆的,还不赶快给仙长看看伤?” 立刻便有人回:“医馆不都给疫者塞满了!除不掉疫魔,早晚所有人都得完蛋!” 片刻静默。 不知从哪里飘出一道细弱的、很有蛊惑性的声音:“食仙人肉,增寿延年,百病不侵。” 很快,这句话就像最可怕的疫病,在人群里迅速传染蔓延。 “食仙人肉,增寿延年,百病不侵?” “食仙人肉,增寿延年,百病不侵!” “食仙人肉……” “食……” 重伤的修士震惧抬眸! 这是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眉眼间带着一股天之骄子常有的傲意,此次重伤,令他神色间颇有几分受挫。 听到周围这些话,更是让他震惊迷茫,难以置信。 “你们?”拄剑的手微颤。 众人团团围住他,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像一群渴血的狼。 凝重的空气很快被打破。 一个脸上和手背上生了腐烂红疮的瘦男人扑了出来,手里拿一把割创肉的小弯刀,扎向那个伤得站不稳的修士,猝不及防从他手臂上剜下一块皮肉。 塞进嘴里,大吃大嚼。 “反正都伤成这样了,”男人含糊不清道,“本来肉也快掉下来,给我吃一下,对你不痛不痒的,还能救我命,简直是大功德一件。” 人群里发出阵阵抽气的声音:“嘶——他说得没错啊,伤成这样都没有染疫,仙人的肉确实不同。” 一双又一双眼睛开始发绿。 更多的人壮着胆子围上前,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有种无声的默契,挑捡着不是要害的地方下手。 肩膊、后背、小腿肚…… 血花飞溅,修士惊痛交加,想要抵抗 ,却被几个小孩抱住脚拽倒在地,长剑铛啷一声脱手而出。 “不……”他声线嘶哑,“不是这样……不对……” 第19章 共浮生 至暗之夜?不,是想你的夜(。…… 欲浮生果然厉害。 合道道君陈玄一,竟也被这场桃花雨迷了眼,忘却今夕何年。 那一年的桃花。呵。 想来道君的人生实在乏味,记忆中最为风流动人的情景仅限于此。 随后陈玄一辞别白绫少年,收起剑,带一身伤,离开这座城。 洛洛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 倘若是全盛的陈玄一,恐怕不会这般轻易被幻梦所惑,只不过他夺舍了李照夜,想必是元气大伤,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 “杀了你,李照夜能回来吗?” 洛洛像个幽魂,阴恻恻问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自然不可能给她答案。他拖着蹒跚的脚步一直前行,想要寻一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洛洛环视这处灵气贫瘠的地界。 在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李照夜也来过这里,他左边脸颊上的十字疤就是在东鱼留下的。 为什么来东鱼?因为玄一道君曾经在东鱼一夕悟道,晋级元婴的同时明悟了自己的杀境,那可不得了——李照夜也想来蹭蹭喜气。 不曾想,竟是沾上了晦气。 洛洛一路沉默跟随。 广陵城中的缚眼少年,陈玄一的有恃无恐,她都刻意不去想。 她眼下只有一个目标——让陈玄一化神,显露真身。 倒也不难。 洛洛抬起手,凝眉片刻,指尖挑起了一抹犹如实质的金色灵气。手腕再一翻,灵气结成了拳头大小的极品灵石,充满了金灿灿的暴发户气质。 知是梦,便可控梦,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一炷香之后。 陈玄一扑通摔倒在老树下,胸腔里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响。没有灵气,他力竭了。 洛洛在他最需要的时刻出现。 她用轻纱遮住半张脸,站在他面前,摁住杀心,垂眸,冷冰冰地问:“你中了情毒?” 他艰难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身体难以抑制地颤了下。 欲浮生,让他对她情火如焚。 洛洛面无表情:“巧了,我也一样。” 陈玄一双眼微微睁大。 洛洛二话不说往他身上砸了一大堆金色极品灵石,“晋阶化神就能解毒,给我修炼,立刻,马上。” 说罢她转身就走,不跟他啰嗦半句。 陈玄一自然不可能轻信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但他很快就发现手里的灵石竟然每一块都是世间罕见的绝品,一块灵石之中蕴藏的灵气,恐怕能顶上一整条灵石矿脉! 陈玄一目瞪口呆,如坠梦中。 洛洛:废话,梦里当然什么都有。 陈玄一是个果断的人。 确认这是机缘,他干脆也不回宗门了,就近寻了一处深山老林,钻进洞里修炼起来。 他真身乃是合道,重走一遍旧路,只觉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洛洛也不需要他根基稳固,她只要揠苗助长就行了。 在陈玄一用完最后一块灵石时,洛洛及时现身,劈头盖脸扔给他更多灵石。 “道友,请留步。”他极力压制住情火,稳重作了一揖,“恕在下冒昧问一句,道友似是世外高人,如何竟与在下一同中了这诡异之毒?” 不卑不亢的样子。 洛洛看他自是百般不顺眼,冷笑一声:“你不必知道。” 她瞥一眼那堆金灿灿的灵石。 不等他开口,她笑:“不要假惺惺说什么不愿再收我的东西,你爱用不用,大不了我杀了你,此毒自消。” 说罢便走,不屑跟他废话半句。 陈玄一哑然片刻,果然老老实实回去修炼了,该花的资源一分没少。 :) 下一次见面,他不再拿乔。 “道友好意,在下感激不尽。道友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他似是后知后觉发现失言,以拳抵唇咳了下,解释道,“在下并无唐突之意,赠宝之恩,上刀山下火海无以为报。” 洛洛身上自然也燃着情火,只不过她的心冰冷得就像一把杀了二十年鱼的老刀:“有废话的功夫不如去修炼。” 陈玄一扶额苦笑。 他竟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遇上这么一个神秘强大又高冷的美人(蒙了面,美貌存疑,一双眼睛倒是绝美无误)。 情毒令他身热,她与 她身后隐藏的庞大资源,更令他无比心热。 洛洛发现他居然开始玩起了一些小把戏。 譬如在岩壁上偷偷雕刻她的倩影,譬如把用过的灵石堆成花花草草的样子,譬如在她短暂露面时,笑得腼腆又清俊。 洛洛恶心得多杀了十年鱼。 她干脆用金色极品灵石堵住了他的洞口。 不到化神也不必见面了。 在天量灵气的强行灌溉下,陈玄一的修为如做梦一般飞涨,晃眼便到了晋阶之日。 他特意寻了处瀑布沐浴过,长身端坐,将剑置于膝上,等她出现。 远远望去,当真是一个风采俊逸的美男子。 洛洛冷脸到了近前。 “道友。”他强忍着情火煎熬,冲她温柔一笑,“我即刻便冲击化神,解毒之后,恐怕道友便要离去?不知道友是否愿意告知在下姓名,将来若有机会……” 洛洛打断:“你会知道的。这辈子你都忘不了。” 陈玄一压不住眸中暗喜:“这……” 好一场天赐良缘! 洛洛扬了扬脸:“冲关。” 陈玄一:“……” 他屏息敛神,尽力忽略她身上的可怕诱惑,开始冲击化神。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没有任何壁障! 摧枯拉朽,水到渠成! 心底不对劲的感觉更加鲜明,这条路,当是他反反复复曾经走过…… 只是不待他细思,忽有一只小手贴住了他的腹。 耳畔冰山美人吐气如兰:“冲,继续。” “轰——” 他的理智几乎被焚毁,身心疯狂战栗,在灵力和情火的双重冲击之下,修为与爽感直攀顶峰! 化神! 成了。 这一霎,正是修士最为脆弱的一霎。 不然修士冲关为何都要藏身密地,并且身旁要有绝对信任的人护法? 陈玄一缓缓睁眼,察觉情毒非但未消,反倒更加肆虐。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这个女子了。 唇角浮起倜傥笑意,还未想好说句什么,便见洛洛眸中冷漠褪去,露出了黑湛湛、明炽炽的杀机! 来不及抽一口凉气,她素手一翻,充盈他周身的磅礴灵力轰然倒卷! 在那翻江倒海的剧痛之间,她的手指无情切入他的身体,一掌轰碎了他将将化神还未彻底融于身躯的气海丹田! 他瞳仁剧震:“你……你……” 洛洛盯着他,脸上的轻纱缓缓落下。 她逐一捏碎他的脏腑,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真当自己是天命之子,话本主角?” “落难时遇到个女子,给你送这送那,定是对你有意?” “你好自信啊玄一道君。” “真会做梦。” 他眸露恍然,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 噗! 思过崖下,两个人同时睁开双眼。 欲浮生的甜香气味仍在弥漫,然而本该续着幻梦缱绻缠绵的二人,一个冷漠沉静,另一个双眸赤红唇角溢血恨意滔天。 洛洛转头,望向站在照壁边上的清虚真君。 “师父。”她嗓音微颤。 清虚真君挑起眉眼,贱兮兮地笑:“这么快完事啦?” 洛洛盯着他那双细长漂亮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嘴唇好像粘在了一起,很用力才能分开说话:“师父,你看见他的‘真我’没有啊?” 化神那一霎,陈玄一真我浮显,李照夜的面容必有变化。 陈玄一,玄一道君,师父的师尊。 夺舍李照夜的是这个人,那他的同伙呢?他的同伙又是谁? 她心脏都停跳,悬在半空,等清虚真君回答。 这一刻仿佛极短,又仿佛极长。 “看见了呢。”清虚真君笑吟吟,“哎呀,不就是李照夜他自己吗。” 噗通——砰。 洛洛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碎掉了。 她用更大的力气张了张口,转动眼珠:“照壁留影了,让我看看。” 清虚真君笑着摆手:“为师不小心挡了下,没照到。不过没关系,他的脸没变过呢,照不照都一样。” 洛洛踉跄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笑眯眯看着她。 到了近前,洛洛抬起手,一寸寸探向他的脸。 清虚真君不躲,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此刻旁边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李照夜”挣扎着站起来,那眼神既像是要杀她,又像是要吃了她:“我必将你……” 清虚真君与洛洛同时摆头:“你闭嘴。” “李照夜”:…… 真是倒反天罡! 洛洛抬起手,覆向师父的脸,横过手掌,遮住他的眉眼以及高挺的鼻梁。 她颤抖着笑了起来。 她就说嘛,覆眼少年清丽秀美的嘴唇和下巴,隐隐有几分眼熟呢。是师父啊。 “师父。”她哀求他,“你重新说一遍,他不是李照夜,对吧?你会帮我揭穿他的真面目,是不是?” 眼前这道唇微微弯起,像极了立在桃花雨之上,俯视众生时。 他道:“可他就是李照夜啊,往后都是。” 轻柔的嗓音,说着似真似假的话。 洛洛感觉自己正在溺水,胸口剧痛窒息,再怎么用力呼吸也吸不到一丝空气。 “好多疑点的,但我没有怀疑过,一次也没有。”她发出濒死般的声音,“我怎么会怀疑师父。即便在幻梦里知道了夺舍李照夜的人是陈玄一,我也没有怀疑帮凶就是师父啊。” 第20章 偏心她 你不要过来啊! 神主竟然开口说话。 泠雪真君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视线越过气场骇人的神主,探询地投向那两位神宫圣女长老。 那二人的脸色比她还?难看。 欲浮生的气息早已铭刻入一代代神主血脉之中。神主何其强大,遥遥感应到有?女子用了欲浮生,即刻就被引动情火,好似野兽在?春日里嗅闻到异性发情的气味。 只是发情的神主不可怕,发疯的神主也不可怕,发话的神主就很可怕了。 一时之间谁也顾不上在?意神主究竟说了什么,只惊恐地想?:“祂”不是没有?神智吗?为什么“祂”会说话? 片刻死寂之后,几?位化神大修士默契地释放神念探查四周。 神主方?才说了什么来着……哭? 哪有?人哭? 除了风过咒印金铃发出的清脆响动,此地再无?别的声音。 远处也没有?。 “尊上。”左边那位圣女长老俯首躬身,用沙哑的声音禀道,“无?人在?哭。” 她没敢抬头直视。 心下惴惴不安。 但见场间众人各自心思?浮动,眸光都在?微微地闪。 有?着眼当下的,想?着今日之事该如何善了,是把那个?偷用了欲浮生的女子扔上神主的床榻了事,或是把那服了药的男子也一并扔上去? 有?思?虑深远的,已经在?考虑将?来世间大格局的走向。 唯独此刻最该心虚的、浑身散发出欲浮生甜香气息的洛洛,整个?人神游天外,完全不在?意周遭状况。 有?人在?哭吗?反正不是她。 她没有?哭,她的脸上甚至浮着浅浅的笑。 就算笑得很难看,她也一直在?笑。 她的魂魄早就脱出了躯壳,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看自己,看看师父,看看披着李照夜外皮的陈玄一。 好奇怪,心口那一阵剧烈的闷痛过后,她竟然一点儿也不难过了,胸腔里只是空空的、木木的,她甚至可以一直把笑容挂在?脸上。 李照夜,她笑笑地想?,我好像没有?办法替你报仇啦。 不是她想?认命,她只是和沙滩那日的李照夜一样,除了粉身碎骨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以走。 “尊上?” 圣女长老久等不见回应,试探着缓缓抬起褶皱密布的眼皮。 却见神主微微侧耳,神色专注。 圣女长老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原来“祂”可以这么像人啊。 神主原是没什么人性的,疯魔如厉鬼。 昨日“祂”还?能倒扭着脖子,在?地砖、銮柱和殿顶上咚咚咚地爬,或是突然阴恻恻浮现在?哪一个?倒霉鬼的身后,把对方?变成真正的鬼。 即便是方?才发情时,仍是一副没有?神智的样子。 谁能想?到一路抬到这里,“祂”突然就变得不正常了。 ……或者说正常。 此刻的“祂”看上去倒更像“他”。像是一个?人了。 他忽地起身。 几?个?偷摸暗中窥伺的人整整齐齐吓了一大跳。 “铃——叮叮叮!” 神主动作很大,随手挥开面前碍事的红幔,坠在?幔角的金铃响成一片。 他抬腿就往下跳。 身上密密麻麻的封印咒法同时亮了起来,像一道道枷锁牵在?他 身上,限制他的行动。 他皱了下眉头,在?被绊倒之前身形一闪——只要瞬移得够快,就不会有?人发现他摔跤。 下一瞬间,他出现在?洛洛身前。 黑袍与?咒影将?她笼罩,高?挑得过分的神主,必须俯下身来,才能直视她的脸。 他缓缓凑近,微偏着头,轻嗅她。 拖着一身枷锁般的封印,他的姿态显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和迟滞,一身压制不住的气息却更加骇人恐怖。 她罩在?他的阴影下,好像一只引颈待戮的可怜猎物。 他锁定了她。 神宫中人仿佛已经预见了血腥的下一幕——他用两根手指掐住她,锋利的指甲嵌进?她娇嫩的身体?,将?她刺穿,溅出鲜美的血,然后他拎起她,放入口中大吃大嚼。或者还?可以更可怕,他把这个?浑身沾染欲浮生气味的女子就地扑倒,一面当众施展暴戾兽行,一面撕碎她的脖颈和脸蛋。 即便沉溺于欲浮生制造的幻梦,历代神主在?床笫之间仍有?失控的危险。 那场面无?人愿意细细回忆。 床榻间短暂掠过挥舞的扭曲的影,尖叫声消失得极快。随后血漫过寑殿,溅满墙壁,有?时候连殿顶都能挂上姣好身体?……的一部分。 在?神主这里,“承宠”绝不是什么一步登天的美事。 很容易猝死不说,即便是活下来的那些人,往往也是恐惧到神智不清,绝不会再想?经历第二遍。 怀上神胎更惨。 下一代神主总会迫不及待从腹中出来。 两位圣女长老悄然对视一眼,心说:这太玄宗的傻子不知死到临头,还?笑。 洛洛并不知道旁人看她已然是个?死人。 她的眼前全是记忆碎片——这十一年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巨大的琉璃,突然之间哗啦啦碎去,裂片飞溅,扎得她浑身都是。 她记得师父笑吟吟弯腰摁着她脑袋教她背剑诀,记得师父指指点点撺唆她和李照夜出去偷鸡偷酒吃,也记得师父画一张大饼骗了炎峰的铄云师叔,替她和李照夜打?了一对秋水长天剑,至今还?拖欠着尾款没有?付。 原来镜双峰就是一只精心打?造的牢笼,关着她和李照夜两个?。 在?师父不动声色、潜移默化的引导下,他们只与?彼此相依,甚少接触外界,一直活在?三个?人的小世界。 现在?牢笼碎了,她的世界也碎了。 师父说李照夜是笑着死的,她也不哭。 要笑。 眼前的阴影更近了一些。 洛洛笑着,听到身前有?人对她说:“哭什么,吵死了。敢不让我睡觉,我就把你……” 把她怎样? 洛洛麻木的脑袋微微一动。 这嚣张懒散的语调,她几?乎以为是李照夜在?说话。 失焦许久的视线缓缓聚拢,洛洛望向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前的人。 他很高?,挡住了全部光线。 她被整个?罩在?他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皮肤非常苍白,瞳眸深黑,两边眼睛下面都嵌着一抹红。 好像眼珠子给竖着劈了两刀,流出血来。左短右长。 洛洛抬眼看着他,视线却不自觉地从他身上穿过,落向虚空。 这个?家伙盯了她片刻,忽地凑得更近。 不知道是不是拖着满身强大封印的缘故,他随便一动,周围空间都隐隐在?颤,仿佛要山崩地裂。 他俯身,把脸移到她耳侧。 轻飘飘的嗓音恶劣到不行:“……睡掉。” 敢不让我睡觉,我就把你睡掉。 还?挺押韵。 他缓缓眨了下那双无?人敢直视的眼睛,偏头觑她,好像在?等她被吓坏。 洛洛恍惚闻见了李照夜的味道。 她的视野又一空,感觉自己回到了当年的尸山血海之间,李照夜拎着剑找到她,浑身浴血滚烫。 他好凶,气息恶劣可怕,摁着她后脑吓唬她。 他说什么来着……亲下去可就打?不住,要在?这里睡你了! 好可惜呀,怎么就没亲,也没睡。 要是早知道两个?人没有?以后,也不用辛辛苦苦留着童子丹。 他都憋成什么样了。 在?那天之后,两个?人对练到一半,他时不时就得匆匆找个?借口离开,偷摸跑去小瀑布底下冲凉。 他自以为淡定抽身,其实洛洛不小心都看见了。 衣袍底下,好吓人。 他想?睡,那就睡。 “好啊。”洛洛笑笑地看着自己脑海里的李照夜,轻声对他说,“你睡。” 再不睡可就来不及啦。 周遭一静。 太玄宗设有?阵法,夜间山道遍布浮光,如同阴雨天的白昼。 但光芒照不进?神主身边。 他周身气势能够吞掉光线,他的阴影把洛洛也吞没。她彻底坠落黑夜,跌入他掌心。 众人神色微变。 “不可!” “不可!” 泠雪真君与?清虚真君异口同声。 两个?人目光复杂地对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异口同声,却是第一次“同床异梦”。泠雪真君不惜忤逆神主也要庇护门?下弟子,而清虚真君的焦躁却是由?于节外生枝。 神宫两位圣女长老很不赞同地微微摇头。 神主第一次发情最可怕,况且他还?生了神智……此刻激怒他,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泠雪真君眸间隐有?霜色。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便是催动灵力,将?自身状态调整至巅峰的战斗前序。 泠雪真君道:“今日之事确是本座失职,只是洛洛乃我太玄宗核心弟子,玄一道君曾经亲自指婚,洛洛与?太仪剑主李照夜早已缔结婚约。还?望神主收回成命。” 虽然平日为人古板方?正,但必要时说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说罢,她暗暗向清虚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脱身前往那一年的桃花去请道君,这里由?她拦着。 清虚真君:“……” 假装看不懂眼神。 两位圣女长老也露出些为难之色。 太玄宗执意要保人的话,总不能真让玄一道君与?神主打?起来,把这里打?个?赤地千里吧? 倘若神主没有?神智,她们倒是可以催动封印强行让“祂”沉睡,但此刻他有?神智,那样做岂不是公然忤逆叛主? 第21章 胜负欲 投怀送抱。 寑宫。玉榻。纱帐。暖香。 洛洛像只木偶一样呆呆坐在床榻上,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瘦长高挑的影子投向无风而动?的帐幔。 帘影摇晃,周遭突然静得可怕,只闻他清晰而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踏着她的心跳。 怦,怦,怦,怦!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李照夜。 她可能真的是疯了,看一只妖魔像他,看一只神主也像他。 怔神之际,难言的甜香气息从她身体里溢出来,勾勾缠缠,枝枝蔓蔓。 竟是欲浮生。 她用冰冷的杀鱼刀般的心压制了多时的欲浮生,此刻如回光返照一般,从她呼吸里牵出,漫向那道压迫感十足的影。 洛洛听见自己脑海里“轰”一声?响。 残烬之间,情火死灰复燃。 欲浮生原是针对神主炼制的秘药,神主本尊自然也能牵动?她体内的欲浮生。 早先不?觉得这么严重,那是因为地?处空阔,风也大,人又多,丝丝缕缕暗香只在鼻端萦绕一瞬就?被?吹散。 不?像此刻,她呼出的每一口?气息都无法逃离——从她身上漫向他,又从他那里漫回,肆无忌惮地?侵袭她,勾她心跳。 她的呼吸变得暖热,头脑变得昏沉,烛影在帐间摇曳,帘幔翻卷幽幽绰绰,神主步步走近的身影越来越像李照夜。 白纱飘飞又落下,烛色晕染,映出一个李照夜,又一个李照夜,好多李照夜! 洛洛:“……” 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美梦,一切朦胧而美妙。 她的思绪不?自觉地?浮向禁书阁那个月夜,书间缠绵悱恻的字眼随着旖旎烛火在她脑海里肆虐。 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兽啊。 哪怕就?如书上所言,那个可怕如厉鬼的伴侣咬破她的皮肤,尖牙嵌入血肉,掐痛她,晃她撞她撕碎她……如果是李照夜变成的鬼,好像也不?是不?行? 洛洛总算切身体会到了欲浮生的滋味,彻底知晓什么叫做情火焚身,理智无存。 她想李照夜,想得要发疯。 这一道像极了他的身影,一步步来到床榻前?。 两根玉石般苍白瘦硬的手指撩开纱幔,一袭布满封印的黑袍陷入床榻,他倾身俯下,气息和阴影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吞没。 他垂眼看她。 只见她瘫坐在柔软如云堆的被?褥中间,十指无力?地?攥着一朵刺绣在被?面的合欢花。 她眸中蕴着雾气,雾色之下有一片波光晃动?,似是汪了绯艳春水,欲坠不?坠。 帐中有轻微而动?听的声?音,循声?,寻到她的唇。 她的呼吸轻而急,仿佛空气不?够用,不?得已分开了花瓣般的红唇,小口?小口?呼出清甜如蜜的气息。那气息很会挑地?方?,都冲他身上来。 她的衣襟微微敞开,霞色浸润她瓷白的肌肤,漫至锁骨之下。 再往下,看不?见。 他身形一顿,定在原处。 洛洛呼吸微颤,慢慢仰头,望向这道探入帐中的身影。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可怕的注视。 好像被?阴影中的猎手盯上。 对方?冷酷、强大,骨子里透着股顽劣和嚣张。 封印不?住的暴戾气息从他身上漫出,像毁天灭地?的魔爪,曳在他身后——正?是这些气息不?断吞没周围的光线。 黑暗如潮水漫向她,他的气息冰冷又炽烈,诡异又熟悉。 洛洛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忘了眼前?这一位究竟是谁。 她恍恍惚惚笑了起来,心想,他就?算是死了,化成厉鬼,也要回来找我啊。 她用力?撑起自己绵软如絮的身体,仰头探向他,颤颤抬起一只手,拽住他交叠的衣领,借力?倾身靠近。 指尖触到他锁骨旁的皮肤,像冰冷坚硬的玉石。 她有些神智不?清,探身去吻他的唇。 近了。 她模糊看见他眉骨和鼻梁的阴影,看见眼下两道痕。黑白光影间,他的轮廓与记忆中的李照夜重叠,咄咄逼人的嚣张。 她的心间一阵雀跃:李照夜,李照夜! 周遭空气忽然一沉。 “啪!”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脑门。 洛洛受阻,呆呆发出个鼻音:“嗯?” 他扬手把她往后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你想干什么?” 洛洛身上没什么力?气,被?他一推,手指便从他衣襟上钩开,身体软软跌进被?褥,伏在那里轻轻地?喘。 她回眸看他,既不?解,又委屈。 他嘶一声?,瞪她,抬一根手指指她鼻子,凶她:“别碰瓷啊!” 洛洛:“……?” 她一脸迷茫,撑着玉枕起身看他。这个角度下,他和她都没有背着光了。 烛光照入床帐,熠熠勾勒两个人的侧影。 一边似是美人春睡慵懒,斜倚玉枕,柔情缱绻如诗如画。 另一边不?解风情、满身暴戾。 他甚至腾出了一只手来,特意把衣领子往上扯了扯,连喉结都遮住,一副生怕给她占去便宜的样子。 纱幔飘开,红灿灿的烛火照清了他的轮廓。 他不?是李照夜,是神主。 神主的五官确实有点像李照夜,甚至更为精致一些,若不?是眼底刻着两道邪异红痕的话,他比李照夜更像个小白脸。 情火仍在洛洛身体里肆虐,心却瞬间凉下去。 他不?是李照夜。他当然不?是。 他怎么会是李照夜呢,李照夜已经死了,死在海滩,经脉尽断关节尽碎,死得魂飞魄散,再不?会回来。 洛洛轻轻扯了扯唇角。 刚一笑,她又被?神主凶了。 “再哭一下试试!”他的气息更加暴躁,眼底刻痕赤红如血。 洛洛抿住唇,用手掌撑着榻栏,借力?坐直身体,抬眸望向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她摇头向他解释:“我没哭。” 他微眯一双深黑狭长的眼睛,盯她。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其实是真有一点吓人的,洛洛能感觉到他压制着暴戾杀心,就?好像深渊般的身体里藏了 一只随时可能失控的野兽。 她怀疑这个家?伙分不?清好歹——她明?明?在笑,他硬要说?她哭。 洛洛能屈能伸,不?让笑那就?不?笑了。 她身上仍然很热,骨头里好像有蚁爬,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她直视他,单刀直入地?问:“尊上带我回来,不?睡吗?” 他缓缓眨了一下眼。 片刻,微微勾唇:“别想好事。” 洛洛:“哦。” “我说?要睡你,”他按着膝,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为了迷惑外面那些老妖婆。我真正?要做的,是挣脱封印,杀光所有的人。” 洛洛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位神主,他是真的有神智,没人性。 他忽地?凑近。 两道诡异红痕让他的脸精致得好像一张假面,他在极近的地?方?盯着她,陡然发出死亡之问:“你——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吗?” 他语带笑意,语气温存得令人后背发凉。 他离她太近了,身上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侵犯她,独特,嚣张,像极了李照夜。 她屏住呼吸,抿唇摇摇头。 “真不?想?”他侧眸瞥她,抬手指了指她额侧,“我会杀光所有人,包括你。动?动?脑子想一想,你该找谁,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洛洛仍然摇头:“我不?知道。” 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杀了另一个。 他沉下脸:“必须说?一个人。” 洛洛问:“死人可以吗?” 如果被?杀掉之后可以和李照夜重逢,她应该会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和他说?好多好多话,也许会说?到这位神主的秘密。 他:“……” 他盯着她,一脸见鬼。 “行,你可以住脑了。”他命令她,“不?准再想这件事。” 洛洛:“哦。” 大概是欲浮生的缘故,她的心不?自觉泛着懒,偶尔轻轻悸动?,就?好像身处某个旧的日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李照夜说?话。 李照夜从前?也这么不?讲理。 她因为回忆起那个血色黄昏而痛苦颤抖的时候,他总会强硬地?命令她不?准想。 她不?住脑,他就?拔剑揍到她住脑。 神主敲了敲膝盖,唤她回神。 “说?说?。”他笑吟吟问,“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怕,畅所欲言。” 他双目微弯,深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点诱导的、期待的光。 洛洛老实道:“为了天下苍生,镇压上古妖魔的人。” 她真不?是故意的,但脑子里不?自觉就?蹦出了几个大不?敬的字眼。 禽兽。倒霉种马。 神主的气息消失了一瞬。 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微笑:“是吗?” 洛洛点头:“嗯!” “很好。” 他退开一些,深黑的眼珠子定在她脸上,气定神闲抛出个惊雷:“你怕是不?知道,我能听见你脑子里的声?音。” 洛洛愕然。 她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脸上并?没有出现他准备欣赏的惊慌。 “不?可能。”洛洛根本不?信。 她明?明?没哭,他非说?她哭,这能是读心? 不?信,根本不?信。 她又憨又坚决的小表情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无声?轻啧:“往后在我面前?,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都给我收好!再敢肖想本尊咬你脖子掐你腰,我就?把你扔海里喂鱼去!” 第22章 学人精 小情侣同居日常。 玉榻上静得可怕。 洛洛倒是不后悔说了大实话,毕竟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本来就不是她?投怀送抱,而是神主自己跑到她?的床榻来睡觉。 总之错的不是她?,就算他杀了她?,她?也是一条清清白白的鬼。 “你勾引本尊。”他面无表情地恶人先告状。 洛洛:“我没……” 他很凶地打断她?:“还敢说没有——你手往哪放?” 洛洛一惊,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整个缠在他身上,挤在他怀里。 就像她?在梦里对李照夜做的那?样。 她?用?双臂环着他劲瘦的腰,用?脸拱开了他的衣襟,只隔一层薄薄单衣,贴在他身上。 金钩铁划的血色封印透过白色单衣,如沉重的镣铁,深深嵌入他的身体,原本看着挺叫人胆寒心惊,此刻却染上了一片片可疑的水迹,显得有些滑稽。 绝对是眼泪,洛洛生无可恋地想,不能是口水。 他似是气笑了下?。 冰冷的气息落向她?发顶,胸腔微微一震,有闷而好听的气音。 洛洛强装镇定?,迅速后退。 退、退、退不动。 她?的身躯被?他一双大手紧扣。一只手环过她?后腰,抓在她?腰侧,另一只手斜过她?后背,将她?整个身体摁在他怀里,硬若坚铁的手指抓握住她?的肩。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己扣着她?不放。 洛洛发现自己的腿也动不了,被?褥之下?状况不明,她?只能希望是睡麻了。 ……而不是和他紧密纠缠。 她?身上暖暖的甜香与他强势凛冽的气息缠混在一处,并着若有似无的欲浮生残香,交织成一股令人意乱情迷的味道。 洛洛连忙抬手去推他,身躯挨得太?近,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下?手的地方。 手落上去,是他精瘦的胸膛。 瘦,却有肌肉,大概是从?前在这间大殿里爬来爬去攒下?的。 洛洛顾不得细想那?么多?,推着他,借力把自己往后拔,就像拔萝卜那?样。 拔了几下?拔不动,洛洛慢吞吞急眼了。 她?很习惯地用?对方刚说过的话怼了回去:“你才勾引我——你手往哪放!” 他危险地眯了下?眸,眼底刻痕微动,他骂她?:“学人精。” 洛洛:“……” 她?张了张口,一时竟无法?反驳——给他骂到点子上了。 她?是个很老实的人,自己没理就心虚。 眼珠定?住,目瞪口呆。 见她?傻乎乎噎着说不出话,他双眸微弯,莫名?愉悦,好似大仇得报。 洛洛有种奇怪的感觉。 看他这副懒洋洋高兴的样子,她?觉得他想说这句话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好怪。 他忽地凑近。 洛洛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以为他要越过她?,去拿她?身后的某一件东西。 李照夜就常常这样。 忽一下?,害她?的心脏悬到喉咙里乱蹦乱跳。 此刻神主却没有越过她?。他把那?张精致邪气得像个面具似的脸停在了她?的耳侧。 他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这句还正常,他又接了一句,“闻着就想x。”(一种植物) 洛洛:“……” 她?偏过头,见他神情冷静,一对眼珠冰凉,不带一丝慾色。 他只是很平淡地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李照夜用?谈论烧鸡的口吻提起那?个春药。 洛洛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欲浮生。你听到我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这个药。都是它。” 肯定?不是我偷看禁书只看一遍就对那?些字眼念念不忘随时随地都能想起来,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兽吟啊我早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一脸无语,抬手点了点她?额侧,“让你收敛,不是让你变本加厉。” 洛洛:“……” 不是,明明是他自己跑到她?的床榻上还说什么闻着她?的味道就想x……住脑,住脑,洛洛你快住脑。 她?身体一轻,眼前一花。 他忍无可忍把她?拎下?床榻,扔出寝殿:“去,给我办事。” 洛洛:“……” 哪个冤种一下?床就干活?哦,原来是她?。 看着两扇殿门无情在身后阖拢,洛洛争分夺秒问他:“我怎么跟神宫的人打交道?” 她?怎么知道有没有什么禁忌,什么能说不能说,什么该说不该说。 “无所谓。你是本尊的人。”他唇角微勾,笑容轻飘飘地嚣张,“怎么跋扈怎么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 洛洛缓缓眨了下?眼睛:“……哦。” * 洛洛站在高阔的黑阶往下望。 神宫向来是一处独立于世外的神秘地界,连禁书上都写得十分潦草。 比如那?个《宫阙深深:那?个禽兽神主,你不要过来》里面,就把神宫描绘成一间镶金砌粉、乱花迷人的靡靡宫廷。 其实完全不然。 洛洛的视线掠过远远处处的黑宫、黑塔、黑楼、黑色道场。戒备森严,处处流转着封印阵法的寒光,一圈一圈,一层一层,望不到尽头。 很显然,这里是一处囚禁“祂”的牢笼。 看守者都藏在法?阵背后。 她?顺着黑阶往下?走,九十三?步,不知道蕴藏了什么玄机。 她?回眸望向高处的大殿,他已经把殿门阖上了,独自躲清静。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敲得开。 洛洛只好独自探险。 黑阶之下?,是广阔的黑石道场。 十八根巨柱撑起一座太?极法?印,如金铁般嵌在半空,想是防着“祂”从?天上逃走。 阳光透过法?印照在身上,压抑、苍冷。 洛洛感觉却还不错。 面对全然陌生的一切,她?的脑子不太?够用?,于是时常忘了难过——她?就是这么一个笨笨的人。 眼前忽一花。 一位面容绮丽的少女挡住了洛洛去路,宽大的白裙在风中轻扬,很有几分潇洒飘逸。 白衣少女面无表情:“你要去哪里?” 洛洛正想老实回答,念头一转,记起了自己的跋扈宠妃设定?。 她?思忖片刻,慢吞吞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叫你们这里能做主的人出来。” 白衣少女唇角微一抽。 洛洛绞尽脑汁,认真地嚣张:“区区侍女也敢挡道。就凭你,没有资格。” 白衣少女叹息:“我就是圣女巫谢。太?玄宗里你我见过的。” 她?抬手一抹脸,变成了老态龙钟的样子。 身上宽大飘逸的白裙原来是老人衣。 洛洛:“……” 初出茅庐,折戟沉沙。她?果然天生不是嚣张跋扈那?块料。 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都怪神主那?个禽兽。 :) 洛洛跟随圣女巫谢来到后宫。 巫谢面无表情:“历代侍奉过神主、尚在人世的,都在此处。” 洛洛问:“你不奇怪神主为什么有了神智吗?” 巫谢:“难道你不是来这里找答案?” 洛洛:“……” 聪明人,真讨厌。 洛洛埋头踏入后宫。 这里看上去就像话本子里描述的人间冷宫。 洛洛没走几步就遇上了疯疯癫癫的女子。 有草木傀人、顽石傀人和鹤鸟傀人伺候,这些女子身上倒是干净清爽。 洛洛试着搭话,发现她?们根本无法?与人交流。 要么疯,要么傻。 她?问圣女巫谢:“哪一位是现在那?位神主的娘?” 巫谢定?定?望了她?一会?儿。 大龄少女的瞳仁极黑极大,盯着人不动时,有点发瘆。 “她?已经死了。”巫谢幽幽道。 洛洛:“哦。” 巫谢又道:“神主撕开她?的肚皮爬出来,她?就死了。” 洛洛:“……哦。” 离开后宫,一路无话。 来到 两个人邂逅的长廊,隔着宽广无边的道场,巫谢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 想来是忌惮那?一位。 洛洛行出几步,忽然回头:“圣女长老。” 巫谢双手叠在下?腹处,眼皮微动,等她?说话。 洛洛道:“历代神主也像后宫这些女子一样,身边只有傀人跟着吗?” 巫谢双眸微微一睁,险些泄出精光。 不等她?回答,洛洛已转过身去,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她?边走边摆手:“圣女长老,明天让傀人往寝殿里送两只叫花烧鸡,记得不要用?荷叶包。能慢慢烧上一夜就最好了。” 巫谢看着她?的背影,沉稳道:“好,我知道。” 转过身,眸光微微地闪。 她?有些不确定?,这个看起来笨笨的,说话总是慢一拍的洛洛,究竟是不是意识到了那?件事。 神主自出生起,便可以算是无父无母。 一个无父无母的婴儿,交由?没有神智也不会?说话的傀人带大,有养而无教,“祂”会?长成什么样呢? * 洛洛登上黑阶,拍门。 她?惊诧地想:“神主,好惨!” 从?出生就被?关在牢笼里面,像野兽一样养大,用?欲浮生催情,生下?血脉,然后去死。 种马都没这么倒霉。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她?怕是很难离开这里了。 她?更?用?力地拍门。 “嘎嗡——” 顶天立地的厚重雕花黑石殿门总算缓缓分开。 第23章 美人计 小情侣日常一夜。 洛洛深陷在梦境里。 梨花树后?,有一大片赤焰红枫林。 阳光穿过燃烧的红叶,红炽炽、星点点,落到身上和脸上。透过白色单衣,好像着火了?一样。 李照夜屈膝坐在青石板上处理伤口。 他是个战斗狂,打起架来从来不知道疼痛,很?容易把自己搞一身伤。 此刻他扯开了?衣襟,大咧咧敞着,露出一片坚硬结实的胸膛,洛洛眼角余光不留神往下?滑,甚至能窥见一小截劲瘦的腰。 乱红迷人眼。 她头晕,不敢看太清,只知道他锁骨下?有伤,血染到单衣,像白雪地里一串绽开的红梅花。 她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关心李照夜的伤势是很?矫情的。 有一次师父假模假样凑上前:“哎呀呀,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真?是心疼死为师了?!” 李照夜只把眼皮一撩,手一伸,掌心向上。 “心疼不能治伤,”他懒声道,“丹药能。来点天品补益丸,就你老人家藏在第四枝烛台铜盏芯里面那七枚。” 师父:“……?!!” 师父暴跳如?雷:“小王八蛋你又找到了?老子?藏的宝贝!你是个寻宝鼹鼠吗你是!” 李照夜一脸无赖:“就说给不给吧。要不然偷宗主韭黄那个事儿……” 师父生?无可恋:“给给给!” 李照夜打蛇随棍上:“给给给?三个给,那就是三枚——多谢师尊!师尊慷慨!” 都师尊上了?呢。呵呵呵。 师尊咬牙切齿:“……行。” 李照夜呼地松了?一口气:“咳,那个,先?前我?跟小师妹各自都吃过一枚了?,所以师父你只欠我?一枚,给一枚,两清。” “……”师父,“??!!” 不是,小王八蛋偷了?他两枚丹,他反倒还欠他?! 回忆消散,洛洛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偷眼看一看面前的李照夜。 红得像烛的阳光落他满身,他敞着衣襟坐在青石台,很?不耐烦地撕扯伤处,弄得到处都是血。 洛洛很?心疼。 李照夜是个非常实在的人,从来不喜欢虚头巴脑的安慰话?,要给就给丹药,不然灵石也行。 只是洛洛现在一贫如?洗……哦不对,以前也没富过。 她有什么呢? 对,她有两只烤鸡! 于是她摸到他身前,绷起了?最严肃的脸,邀请他一起吃烤鸡。 等了?半天,他却?没反应。 忽地,洛洛后?心一阵冰寒——她想?起来了?,师父说,李照夜是献鸡,她是个小山鸡。 她和他,都是师父为了?过年养的鸡。 突然之间,如?坠冰窟。 李照夜已经被?杀掉了?。杀掉了?杀掉了?杀掉了?杀掉了?…… 她的心口涌起铺天盖地惊惧和痛苦,呼吸里密密全是血腥气息,胸腔颤抖,胃部仿佛被?手攥住,又紧又疼。 就在这时,她一下?子?被?人拎了?起来,撂倒在青石台。 洛洛:“???” 天旋地转,后?背微陷。梦中的青石台竟没那么硬,仿佛铺了?一层上好的青纱缎。 有人用手指着她,似乎很?凶。 洛洛思绪错乱,下?意?识抬手拨他的手:“别吃我?……” 她才不是小山鸡,李照夜也不是大献鸡。 对方愣了?下?,冷笑出声:“鬼才吃你!” 轻飘飘的嗓音,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沙。像极了?李照夜。 洛洛身躯微震。 对啊,不吃她,就要吃李照夜。 她胆子?很?小,也怕疼,但是如?果一定要死一个……她想?保护他。 “不,吃我?。”梦中思绪凌乱,她拽住他散开的衣襟,含混又着急地说道,“吃我?,你吃我?!” 吃了?她就不要再吃李照夜了?。 他抬手推她脑门,她正好仰起头,嘴唇落在他掌心。 洛洛被?堵住嘴,仍在呢喃:“吃我?吃我?吃我?。” 他瞳孔收缩,见鬼一样低头盯着她。 ……痒。 ……痒死了?。 ……什么嘴,这么软。 她的嘴唇并?没有合上,微微分开,好像随手一碾就会碎掉的花瓣。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掌心,他的手突然就有了?嗅觉,他清楚地知道她嘴里的呼吸是什么味道。 香的,甜的,不知道是用了?多少花蜜腌入味。 她仍在碎碎念叨,让他吃了?她。 他后?背生?起了?一股极其可怕的预感,生?怕她说着说着,突然伸出可怕的舌头,舔他一下?。 念头只一晃,身上就仿佛挨了一闪电,天雷勾着地火直往下?蹿,激得他双眼一黑,从骨头最深处燃起燎原的暗火。 他气急败坏,飞速从她嘴下?抢回自己的手,身体猝不及防往后?一摔——要不是能瞬移,他能从榻上掉下?去摔个四仰八叉。 神主活活气笑。 “我?是有多蠢能中你的美人计?” 他指指点点,“况且你也不……” 视线落到她脸上。 烛火靡靡诡丽,深黑庞大的宫殿之中,团在窗榻的女子美得像一只销魂蚀骨的妖精。 他闭嘴了?。 ……行,美则美矣,但他根本?不中计。 这女子?实在居心不良,满脑子?黄色废料,惦记着别人,还想?勾引他? 真?当他荤素不忌? 冷眼看去,见她倒在窗榻下?的大软枕上,眉头皱着,嘴里还在说梦话?。 一头青丝披散,如?云如?藻。 眼睫颤颤,花瓣般的唇微启,藏着不容人细想?的风光。 她用这样一张嘴,请求他吃了?她。 他眯了?眯眸,眼底刻痕如?血。 悄然凑近,探一只手握住她后?颈,将她无情拉向他。 冷而硬挺的鼻尖恶劣蹭过她的眉骨和脸颊,呼吸相闻,他垂眸盯她的红唇、若隐若现的白牙。 他坏声问:“要我?吃你?” 洛洛心尖微颤,眼睫也颤。 她又闻到了?李照夜的气息,离她这么近,就像那一次在谷底。 若是早知道他们没有以后?,那次她一定会吻上去。 只要往前一点点…… 她触到了?他的唇。 和她想?象中一样,他的唇薄而冷,唇线漂亮硬挺,不用睁眼都可以描绘得分明。 洛洛放任自己沉溺于美梦,大胆地轻啄他。 片刻,她听?到一声很?坏的轻笑。 旋即下?唇一痛,被?冰冷坚硬的牙齿衔住。他并?不温柔——李照夜这个人从来也跟“温柔”二字不沾边。 “嘶。”她吃痛,下?意?识想?抬手,却?绵绵无力。 他咬着她的唇,似是压住许多戾气。 半晌没有进一步动作,只用一种令人本?能战栗的语气低低笑了?下?。 他多用了?三分力。 叼着花瓣,利齿间吐出含混的字音:“吃了?你,确定?” 她恐怕不知道,他是当真?会像她脑子?里想?的那样,撕裂她的皮肉,饮尽她的鲜血,嚼碎她的骨头。 洛洛呼吸轻颤:“吃了?我?,就不要再吃李照夜。” 他:“……” 他见鬼一样盯着这个乱说梦话?的家伙,瞳仁连着刻痕,收束成细细一条线。 李照夜,她脑子?里不停念叨的小白脸。 他在太玄宗见过,平平无奇,身上还粘着个吱哇乱叫的怪女人。 什么东西。 他笑了?。 “本?尊没那么重口。”他捏着她后?颈,把她推回软枕上,哑声冷笑,“吃你干什么,你有什么好吃!” 洛洛迷糊:“烧鸡,很?好吃。” 他:“……” 原来她做梦自己是个烧鸡。 佩服。 他抬手揩了?揩自己的下?唇。 唇齿间残留着她的味道,一种刻骨的熟悉,就像梦过千百遍。 心跳极重,呼吸极沉,暗火泛滥,骨子?发痒。 “食欲。” 他找到了?答案。 * 下?半夜,他坐到了?窗榻另一头,离她远远的。 他发现她睡得很?不安稳。 一直在动,扭来扭去,像个如?花似玉的大虫子?。(洛洛:我?谢谢你的比喻。) 他定睛观察片刻,确定了?,她嫌这窗榻太窄太硬。 抬手拍了?拍,确实不是人用的。 这还真?不是他挑剔,从前这里住的是野兽,一应设施都以坚固耐用防挠为主,薄薄一层幽绿绸缎下?面就是玄石榻。 他笑:“自讨苦吃,活该。” 又片刻,他被?她动来动去吵得受不住。 一脸暴躁起身,单手把她拎起来。 洛洛软软伏在了?他身上。 拎回床榻,往锦绣堆里轻轻一扔,随手往她身上扔个被?褥,掉头走人。 没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忽然顿住。 不对。 她分明就是自己跑到他的窗榻勾引他,他这么把她拎回来,明日她岂不是死不认账? 薄唇微抿,刻痕轻动,眸光一下?一下?地闪。 思忖半晌,终究是觉得吃了?大亏。 不行,必须让她知道她会梦游这破事。 他眸光一定,大步回身,走到床榻前,俯身,揭开被?褥,把她从温柔乡里抱了?出来。 拎到窗榻,正要放,又烦恼她动来动去很?吵。 思忖间,双手放下?,抬起,又放下?,又抬起。 洛洛终于成功被?他弄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便是半敞的衣襟,劲瘦风流的胸膛。 第24章 太难了 她积攒多年的清白!一朝尽毁!…… 洛洛惊呆。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位神主是趁她睡着时,偷偷把她抱到他睡的窗榻,然后冤枉她爬他的床? 这么不要脸的事,谁能?干得出来?! 哦,李照夜也能?。 :) 洛洛一时心情复杂,双手撑着榻缘,用目光谴责这只神主。 他瞪着她:“事实就是你?自?己爬上我的榻,蓄意勾引,求我吃了你?。” 简直了,越说?越气——还有什么能?比眼前这事儿更操淡?明明说?的是大实话,偏偏听着比什么都假,换他自?己也不信。 他心如死灰,把脸一垮:“够了,再敢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脑子里也不准想!” 洛洛:“……哦。” 她错了,李照夜没他这么不要脸。 瞧瞧他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功力?,少说?得有个?二百年脸皮。 他使用不正当手段,强行让她闭上了嘴。悻悻盯她一眼,他继续低头摆弄身上的封印去?了。 这些封印像镣铐,深深嵌入他的血肉,他强行拽着往外?扯,一下一下滋出血和?凶暴的戾气。 洛洛从没见过这样的封印。 盘根错节,一道叠一道,他拽动它们时,她能?够清晰感觉脚下的大地都在闷而隐秘地震颤。 她怀疑嵌在他身上的封印能?够与整座神山的巨大封印共鸣。 用一座山,镇一个?人。 洛洛并不同?情,心中?暗自?嘀咕:谁叫他是个?牲口。 * 圣女巫谢在午后让傀人送来了叫花鸡。 神主:“……” 居然还真有鸡? 他不屑一笑,拖着残影瞬移到西窗下,眯着眼,仰起脸,盯那一方镇有太极法印的苍冷天空。 堂堂神主会吃鸡?笑话。 傀人把叫花鸡放到雕花黄铁案上,抬起坚硬如刀的手掌,“嘭嘭”敲开闷烤了一夜的黄泥外?壳。 焖在里面的香浓热气顿时雾腾腾冲了出来。 剥开叶片,只见两只山鸡烤得焦香酥脆,傀人用银筷一拆,真叫外?酥里嫩,肉质饱满,骨脆汁香。 再不能?有比这更好的叫花鸡了。 洛洛愣在案桌边。 昨日随口给圣女巫谢找点事做,要了这两只鸡。一时竟忘了,她和?李照夜,都是师父养的鸡。 哪有人自?己吃自?己? 洛洛身体微微地颤抖,深吸一口气,正想命令傀人把鸡端走,眼前忽一花。 神主瞬移过来了。 他又瞬移走了。 雕花黄铁案空空荡荡,他一 声招呼不打,径直把鸡带走。 洛洛:“……” 吃独食,不要脸。果然是个?狗,狗才?这么会护食。 他动作一顿,幽幽转过半张脸:“我吃独食?来,过来,你?过来,鸡屁股给你?。” 洛洛:“……” 不愧是神主,总有鬼斧神工的能?力?让她忘记难过。 他冲她招手:“来。” 她摸到他对面坐下,看?他拎起鸡腿,连肉带骨放进嘴里大嚼。 嚓嚓几声,连骨吞。 李照夜也喜欢嚼骨头,就好像牙齿会痒,时不时得找点硬的东西磨一磨,不然浑身难受。 “吃。” 他往她面前推了个?鸡屁股。 不等洛洛生气,他又帮她挑出另一个?鸡屁股。 整整齐齐码在她面前。 洛洛:“……” 好想发疯,好想挠地板,好想在这宫殿里面爬来爬去?! 他撩了下眼皮,问:“真不吃?” 洛洛忿忿摇头。 两息之后,面前一根鸡骨头都不剩下。 他是真的荤素不忌,什么都吃,跟李照夜一个?德性。 从前洛洛吐鸡骨头时,李照夜总是一脸心疼,盯着她的嘴,好像恨不得把她吐掉的骨头捡走拿去?嚼。 而眼前这个?家伙,吃完鸡之后竟也把目光落向她的嘴,一副没饱的样子。 洛洛:“?” 她赶紧说?道:“我一口也没吃你?的。” 他缓缓动了下眼珠,连着眼底刻痕一起转走。 喉结滚了滚,很敷衍地嗯一声。 有点不得劲。 不是这鸡不行,只是吃着吃着,不自?觉想起了夜里另一个?口感。 更香,更嫩,更清甜柔软。吃得血脉偾张。 但是没吃够。为什么没吃够? 他很不高兴地转回眼珠,找茬。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问她。 洛洛:“?” 好端端的怎么人身攻击。 他很不耐烦地用指骨叩了叩桌:“那小白脸都跟别人跑了,你?还日思?夜想,没完没了,存心吵本尊清静?” 洛洛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神主在太玄宗里亲眼目睹了那场闹剧——未婚夫移情她人,未婚妻不甘下药。 人家“李照夜”和?顾梦郎情妾意,她洛洛却念念不忘,在心里千百次地呼唤他的名字。 好一盆大狗血! 贱不贱呐。 洛洛艰难开口:“不是这样,我心里想的那个?李照夜,他已经死了。” 他面无表情地笑:“哈。” 他点了点案桌。 “没出息。”他面露嫌弃,“未婚夫变心,你?就咒他死?” 洛洛抿住唇。 她知道他误会了,以为她心毒,自欺欺人地咒别人。 一股混杂了委屈、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刚浮上来,还未理个?分明,便听他幽幽开口—— “你?得亲手弄死他。” 洛洛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忙不迭把脑袋点出了残影。 她最想杀的人,自?然是“李照夜”啊! 他嗤一笑:“心里爱得死去?活来,你?点什么头。” 洛洛愣了下,后知后觉发现……关于?李照夜和?“李照夜”,她的心声乱七八糟,在他听来简直就像个?因爱生恨、爱恨交织的神金。 好丢脸。 但是,这个?神主邪邪恶恶的,她也不能?告诉他李照夜被玄一道君夺舍的事啊,事关重大,有可能?影响宗门生死存亡……等等!住脑!住脑!快,换掉思?绪,快想那些黄色废…… 来不及了。 神主恍然:“哦,夺舍。原来如此?。” 洛洛心丧若死。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他,莫名有种?错觉,自?己好像一只狼狈趴在窗榻的螃蟹。 不要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她是真的很想扔掉一切束缚,横着爬来爬去?爬来爬去?爬来爬去?…… 他垂下眼,眼底刻痕缓缓一动。 静默片刻,他低着头,问:“对夺舍之人,你?定是恨之欲死?” 洛洛点头:“当然了。不仅是恨,还很厌恶,若撞到我手里,见一个?杀一……” 正待往下说?,他抬起头来,笑吟吟地。 他薄唇轻扯,深黑如渊的眸子里闪动着一线冷光,慢条斯理道:“本尊似乎也是夺舍之人呢。” 他偏头凑近,发出死亡之问,“不想杀我么?” 洛洛摇头:“不,你?不可能?。” 他轻笑:“怎么不可能??” 他就看?看?,刚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她能?怎么咽回去?。 洛洛很老实地说?道:“你?怎么可能?夺舍神主,你?不就是一个?脑残的鱼?” 一个?鱼,走在路上脑袋掉了一半,他自?己说?的。 他:“……” 这下是真气着了。 * 傀人上前收盘子。 洛洛看?着它,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尊上,尊上?尊上!” 单方面陷入冷战的那一位给她叫得不耐烦,回眸,淡淡瞥她一眼。 洛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冷战:“尊上,你?看?这个?傀人,怎么不像草木不像顽石也不像鹤鸟?” 化神修士借大道之力?,以神通之术点化傀人,通常只有三类。 草木傀人灵敏,可以胜任收拾扫洒的细致活计。顽石傀人坚固强壮,可以胜任各类重活计。鹤鸟傀人有翼,从空中?送信送物都方便。 眼前这一个?傀人却完全看?不出根脚,只知道是个?女傀。 他微笑不语,放任洛洛凑上前去?,上上下下仔细观察它。 直到洛洛的鼻子快要碰到傀人身上,他终于?轻飘飘一笑,懒声道:“尸傀。” 洛洛的惊悚来得慢了一拍:“……?!!” 他好心指了指尸傀人的腹部,示意她看?。 洛洛顺着他手指一看?,发现傀人衣袍底下的小腹似乎有些空荡。 他探过头,抬手,撩开它的袍子。 洛洛:“……” 这个?神主,好不讲究,好像李照夜! 李照夜验尸的时候也从来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上手就是扒衣裳。 洛洛看?见了一个?洞。 尸傀人的腹腔分成两半,好像有什么东西曾经撕开了它,从里面爬出来。 洛洛惊恐地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历代神主总是迫不及待撕开母腹来到世上,包括如今这一位。 他微微弯着眼睛笑:“看?来老妖婆有事找你?。你?去?。” 洛洛:“……” 像她这样的直心眼,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为什么圣女巫谢让一个?疑似神母的尸傀来送烤鸡,就是暗示要见她呢? 不懂。 她哦一声,往外?走。 踏出殿门之前,他叫住她:“哎,那什么——听不懂就别说?话,不要叫人看?出你?是个?傻子。” 洛洛:“……” 你?才?是个?牲口! * 洛洛跟随尸傀穿过广阔道场,沿长廊向外?——它果然带着她走出了半空太极法印的阵光。 第25章 浮生梦 玩得死去活来(? 太玄宗。青女殿。 神宫使者离开之后?,泠雪真君缓缓松开捏在案桌边缘的手。 在她掌下,黑木金案一角化为冰屑,细细碎碎散落。 风一吹,这一蓬冰屑便被?卷了起来,霜雾星星点点,拂过半间大殿。 神宫为这世间镇着十二封神殿。 神宫但?凡有需要,三大宗门必须鼎力相助,不?可有任何?异议——神宫也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 泠雪真君望向掌事?殿的张真人,面?无表情?:“使者的话,都记住了?” 张真人颔首:“记下了。” 欲浮生,多人,多份——嘶! 抬眸,看见宗主已经低头处理宗务去了,宽大的雪色衣袖铺在案桌上,看不?出那里缺了一个角。 到午时,泠雪真君踏出青女殿,心口仍然不?爽利。 洛洛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离开玉白长阶,前往烈日下的道场。 遥遥便能听见一大片练剑声,“飒飒飒唰唰唰”,泠雪真君侧耳片刻,捕捉到百余处错漏。 正准备上前指点,忽闻侧面?琼花林间有人声。 泠雪真君不?禁蹙眉。 正午时分,清阳之气最?盛,正是练剑的好时辰,藏在林子里作甚? 踏入林中一看,竟是几个老君峰弟子围在顾梦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在说嘴。 一个劝道:“顾师妹你别再自责了,这事?儿本就是洛洛她自作自受,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另一个呵呵冷笑:“你呀,千万不?要把徐君竹那几个人的话放在心上,她们几个,就是嫉妒你!” “就是,小师妹她使出那般下作手段,想?要强霸大师兄,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你还替她说什么好话!” “不?,不?是的。”顾梦摇头,“要不?是我,洛洛也不?会犯错。” 受伤之后?她话少了很多,只有替别人解释的时候,才?会勉强多说几句。 她抬袖抹了抹眼泪,强笑道,“几位师兄真的不?用?再劝我了,也别再为了我,跟徐师姐她们吵架,这样我于心不?安——快把琼花糕带回去吧,新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口。” 胖胖的赵煜闻着香味快乐点头:“哎!那顾师妹你自己一个人留在主峰,要好好保重!宗主她老人家也真是的,你又没错,还不?许你去见大师兄……嗝儿!” 笑容僵在脸上。 顺着他的目光一望,几个人都像被?点了穴的鹌鹑,吊梢着眉毛,抽气连连。 “嘶——宗主师伯!” “见、见过宗主。”“见过师伯。”“宗主晚安!”(这一位是吓糊涂了) 行过礼,老君峰几个忙不?迭溜走。 顾梦手足无措,垂着脸,只抬一双小兔子般的眼睛望向泠雪真君,胆战心惊道:“师、师尊……” 泠雪真君面?无表情?:“为何?不?在道场练剑?” 顾梦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悬在琼花林外的灼灼烈日。顶着这么大的日头练剑,图什么啊? 这话顾梦可不?敢说,只低头回道:“师尊我错了,老君峰几位师兄过来寻我……我不?该和他们说话。” 泠雪真君皱了皱眉:“大衍清静周天诀,可修完第一层了?” “……师、师尊,”顾梦磕巴道,“心法实在拗口,我刚背完,正在用?心领悟,但?是实在太难了。” “此诀只要默诵,便可摒却杂念,步入清静之境。”泠雪真君失望,“但?凡你默诵过一遍,也能知道其中奥妙——我传你心法时是不?曾教给你么?你就是这么用?心的?” 顾梦眼眶通红,抿住唇,心下忿忿却不?敢言。 这心法既难背,又不?加修为,哪有灵石好?上回赵煜师兄赠了她十块灵石,吸纳之后?经脉里便有灵气了,肌肤也滑嫩了许多。 师尊身?为宗主,手上定有用?不?完的灵石。一块灵石都不?给,偏让自己背什么心法,当真是舍本逐末,小气巴拉。 泠雪真君见她神色间毫无愧意,心下更加失望。 抬起手指,挥散了空气里飘浮的糕点香,厉声教训道:“你若无心修行,只想?做个厨子,那便回你凡间去——留在我太玄宗,实是大材小用?!” 说罢,带一身?愠怒拂袖而去。 顾梦咬住唇,泪水啪嗒啪嗒大颗落下,站着哭一阵,蹲下抱膝又哭一阵。 终于将脚一跺,不?顾泠雪真君的禁令,往镜双峰去了。 * 问心殿。 顾梦突然闯入,清虚真君是懵的。 在他身?前,陈玄一盘膝打坐,横剑于膝,手中掐诀,头顶有太仪真息上下翻涌,灿若金莲。 金光照耀着他的脸。 那张脸上,忽而便显出陈玄一真正的样子——仪表堂堂,五官俊朗端正,一望便是很标准的天之骄子、剑道翘楚。 他释放出真我神魂,大肆吸纳这一份取自十二封神殿的太仪真息。 修炼正激烈时,顾梦猝不?及防冲了进来,差点儿没害他气血逆流走火入魔。 他疾疾收功,心头惊跳,眸底杀意毕现。 抬眼瞪向清虚。 清虚真君头疼地摁着额角,嘴里连连嘶气:“哎呀,哎呀!” 为了方便顾梦进出告密,清虚真君曾往她身?上施了个小法术,让她可以?自由穿过他设下的门禁窗禁——这几日事?忙,忘了这一茬。 二人迅速对视一眼。 陈玄一皱眉:杀? 清虚真君无奈:在这里杀人,你是嫌自己身?上麻烦还不?够多? 陈玄一眸光阴暗地闪。 他自然知道人死在镜双峰会出大问题,但?是顾梦撞见的秘密更是不?可告人。 二人一齐望向顾梦。 顾梦满眼是泪,其实并没有看得太清楚。她只知道李大哥正在练功,通身?金光闪闪,面?容随着光影一明?一暗地变幻,可好看了。 殊不?知撞见了可怕的秘密,这二人已起杀心。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清虚真君笑吟吟地问。 对一个必死之人,他总是特别宽容,特别有耐心。 顾梦毫无防备地哭道:“我可能得提前和李大哥道个别了……” 清虚真君眯起细长的眸:“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真的很没有天赋,”顾梦难过地说,“心法一直学不?会,师尊非常生气,她说再这样,就要撵我下山做厨子去了。” 那二人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心领神会。 “哈?!”清虚真君吊起眉梢,“死道姑,自己不?会教徒弟,倒还有脸怪上你了!有她这么当师父的吗!” 顾梦万万没想?到向来看她最?不?顺眼的清虚竟会为她说话。 转念一想?,清虚定是恨透了给他戴绿帽子的泠雪真君,定要和她作对。 陈玄一哑声道:“宗主确实是严苛了些,你一个弱女子,刚开始修行,哪能这么快——未免强人所难。” 顾梦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委屈。 李大哥他,果真是个体贴知心的人。 他装模作样思忖了一会儿,望向清虚,“要不?然,就让顾梦姑娘转投师父门下吧?” 顾梦微惊:“我可以?吗?” 那二人微笑对视。 清虚真君挑眉:“怎么不?行,要我说啊,你来都来了,也不?用?走了!死道姑若敢来要人,我给她撵回去!” 关在镜双峰,以?免出去乱讲话。 顾梦望向陈玄一,眸中燃起少女的雀跃和娇羞:“那,我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照顾李大哥……” 默了默,陈玄一艰难扯出个笑:“是呢,呵呵。” 清虚真君啧啧有声:“青云大会在即,我弄点灵石给你二人冲一冲修为,好好拿名?次,别光顾着腻歪!” “青云大会……”顾梦喃喃道,“原来我也可以?参加么?” 青云大会乃是仙真界盛会,天骄云集,群英荟萃,扔一块灵石下去,能砸着三个人中龙凤。 若是有幸排上了名?次,那便是一夜之间扬名?立万。 可是……泠雪真君那边拟定的弟子名?录里,根本没有带上她。 “你怎么就不?能参加了?”清虚真君笑呵呵对顾梦说道,“你要是运气够好,能混到后?面?碰着李照夜,干脆叫他把魁首让给你!反正都是自己人!” 好一张大饼,砸得顾梦天旋地转,脸上飞满红霞:“真、真的吗?” 清虚真君呵一笑:“死道姑看不?起你,是吧?我看她名?下那几个徒弟也不?怎么样,到时候万一要是被?你踩在脚下……啧啧啧!怎一个爽字了得!” 顾梦目瞪口呆:“我行吗?” “怎么不?行了!”清虚真君吊起眉眼,“你是看不?起我的本事??行了行了,休要啰嗦,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顾梦头晕目眩:“我当然愿意……” “那,那我就不?走了。”她下定决心,“求师叔收留我,带我修行!” 清虚真君道:“死道姑那边我来替你摆平,你且安心留在这儿。往后?修行的事?,都包在为师身?上,灵石管够!为师可不?像死道姑那么小气巴拉!” 顾梦激动点头:“嗯嗯!” 那二人隐秘对视一眼,笑。 青云大会上全是刀,随便借一把,杀人都方便。 信男人的鬼话?真的会死啊。 * 神主寝宫。 洛洛也在认真琢磨青云大会的事?情?。 她蹲在窗榻,双膝屈在身?前,两手撑着榻缘,想?得入神,身?体往前一摇一摇,看得他眼角乱跳。 他一点也不?关心她摔不?摔跤,只是她每次往前倾,总能让他心头涌起一阵暴躁——她好像一只摇摇晃晃要掉不?掉的不?倒翁。 第26章 惦记她 真·相爱相杀。 他立在?沙滩,身后背负一轮残阳。 夕阳正在?沉落大海,无边无际的海水深黑如渊,海面翻腾的浮浪赤红如霞。 “哗啦——哗啦——” 浪花溅上沙滩,一抹又一抹,红得像血,染进洛洛的眼底。 只?见他转过身来?,提着破损的长剑,摇摇晃晃,大大咧咧,踏着落日走向她。 洛洛踉跄一步,陡然抬起右手掩住脸,指缝之间,瞳仁激烈地抖颤。 眼泪不自觉漫过指缝,覆满手背,在?落日余晖中冰凉。 她大口喘息,心?脏濒死般地痛,透过模糊的视野,她贪婪地、绝望地凝视他的身影。 近了,更近了。 他衣袍破损,头毛凌乱张狂,整个轮廓蒙上一整圈血红光晕,到她面前,他将手中的剑往身前一拄,两手交叠压着剑柄,俯下身来?,盯她。 黑沉沉一个影,满身血腥。 洛洛看不清他的样子,手掌用力抹了抹眼睛,反倒让泪水糊成一片。 “哎,哎哎。” 他叫她。 洛洛着急,拎起衣袖擦眼。 他歪着头笑:“你莫不是以为把?我弄成这副鬼样子,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洛洛心?口翻涌的滔天巨浪戛然定在?半空——很显然,这并不是战损濒死的李照夜应该说出来?的话。 是神主。 她狠狠闭了闭眼,猛揉几下,皱起眉头抬眸看他。 他偏着脸,凑很近。 在?这个距离,就不会背着光了。洛洛看清了他的五官。 “你……” 刚在?心?口止息了一瞬的巨浪又砸了下来?,轰得洛洛两耳嗡嗡乱响。 她知道神主的骨相五官都与李照夜有几分相似,却不曾想到,当他眼底没有那两道邪异的赤红刻痕、不长黑眼圈、脸颊不微微凹陷、皮肤也不惨白?死气得像个鬼时……他和李照夜,竟能像成这样。 洛洛呆呆地说了句大实话:“你好像他啊!” 他唇角微抽,见鬼似地抹了把?脸,一看手上,嫌弃道:“就这一脸血?” 洛洛:“……” 她的心?好像变成了海,潮起潮落,荡过去,撞过来?。 她甚至彻底忘记了欲浮生。 她倾身上前,傻乎乎地研究他的脸:“若是晒一晒太阳,吹一吹风,脸皮厚一些,粗糙一些,再留几道疤……” 那可?就太像太像啦。 他眼角微抽,抬起一只?手,抵住她脑门,禁止她靠近。 “起开起开,”他手一扬,推着她倒走几步,拖声拖气道,“别挡我路。” 洛洛:“哦。” 擦身而过,她幽幽盯着他背影。 忽地,他转过身,并起两根手指,凶神恶煞地比划了一个“再看抠你眼珠子”的动作。 洛洛:“……” 李照夜十七岁之前,也常常在?师父背后这样摆小动作。 她垂了垂眉尾,老老实实转走眼珠,没再盯着他,只?用余光看。 他拖着一身血淋淋的伤,在?沙滩上溜溜达达逛了一大圈,然后瞬移回?来?。 “幕天席地的风流场景?”他盯着她,目光有点震撼。 洛洛:“……” 她如果死了,一定是冤死的。 “不是。”她艰难解释,“这里是李照夜出事?的地方。” 她曾在?那块大礁石后面独坐了九十九天,往海里撒魂血找他。 他微微挑眉:“死前还惦记着跟你风流?” 洛洛生气:“不是他,是我!是我惦记他!” 他笑:“我看你俩也半斤八两。” 洛洛大怒。 李照夜就是她的逆鳞,她不许任何人说他! 不等他话音落下,她反手抡剑,劈头盖脸斩了下去。 “嗡——” 一剑斩空,洛洛听到耳畔一声低笑。 她心?中微凛,翻起手腕扬剑去挡,已然迟了。 残破漏风的长剑带着轻微鸣震,“砰”一下拍在?她的后背上。 洛洛挣扎反击,听到一声掷剑的轻响,他反手提剑,冰凉一笑,落肘直击,剑柄正中她臂间麻筋。 “铛啷。” 秋水剑脱手而出,不等洛洛反应过来?,又一下重击如巨浪拍下。 她两眼一黑扑倒在?地,嘴里咬到了好大一口沙! 咔嚓一嚼,洛洛怒火尽消,整个人迅速冷静了下来 ?。 他好强! 他的招式并无章法?,只?是很随心?地提剑揍她。像是一种战斗本能,完全不似太玄宗的路数。 下手又黑又重。 洛洛嘴里吐着沙,用手撑起身体,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正在?艰难打开壳子的蚌。 “铮——” 一声透风的剑鸣,鼻尖被剑指住。 好熟悉的姿势! 李照夜每次把她揍趴下,就是这么拿剑指她。 洛洛心?头惊跳,呼吸不稳,震撼抬眸望去,见他背着光,神色看不分明?,整个人像极了李照夜。 他与他,五官相似,身形也像,说话像,气质也……只?要忽略他阴恻恻爬来?爬去的形象,那么气质也像!(笃定) 并且,他也拿剑指她鼻子! 只?有李照夜才会这么干! 洛洛脑袋一阵眩晕,她恍恍惚惚地想,下一刻,他是不是会挽个剑花,伸一只?手,拉她起来?? 极短一瞬间,在?她心?中却像走马灯一般,掠过了十一年有他的旧时光。 她的心跳快得不成形状,脑中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 她手指轻颤,掌心?仿佛有嗅觉,忘不掉他手上的味道——坚硬的剑茧下全是他好闻的气息,狂烈炽热,攻击性极强,让她晕头转向。 神游之间,她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行不行啊你。” 他懒声说着话,好似漫不经心?带着笑意?,下一刻,洛洛却听到了一声极为可?怕的风。 求生本能令她瞳仁骤缩,呼吸停滞。 她不假思索,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往旁边翻滚,却还是迟了半步——铮一声剑鸣,左肩下方被噗哧洞穿。 疼痛慢一步来?袭,她先?是感觉到了冰冷的刃锋。 她被一把?残剑钉在?沙滩。 倘若她没有第一时间躲避的话,这一剑刺穿的将是她的心?脏。 洛洛心?间惊悚,寒毛倒竖。还是大意?了。 “噌。” 他干脆利落地把?剑从她身上拔走。 残剑擦过血肉和骨头,发出冰凉刺骨的声音。 洛洛摁下心?头惊恐,忍痛倒掠起来?,一边并指召回?秋水剑,一边压低了眉眼去盯他。 他斜拿着剑,手指揩去剑上的血珠,不紧不慢道:“我若是陈玄一,你已经死了。” 擦干净的剑身上面,映出一双冰凉的眼睛。 洛洛缓缓偏头,吐掉一口带血的沙。 她盯着他,沉声:“没死呢,来?!” 眸光一动,瞳仁收缩,她的长发和袍袖先?一步扬向身后——他出剑了。 并没有半点客气客气让她先?手的意?思。 洛洛毫不怀疑他真会杀死她。 虽然以他的修为对她动真格有点不讲道理,但这世间杀人与被人杀,从来?也是不讲道理。 洛洛举剑去挡。 双剑交架,视线相对,眸中与剑上映出彼此冷冽的眼睛。 他微微勾起唇角,突然问她:“伤不疼吗?” 轻飘飘的嗓音,不怀好意?的问候。 洛洛眉眼一凛,疾疾转剑向下! “铛!” 幸好预判成功,提前挡下凶险一剑——他果然一剑拍向她左肩下面的伤。 洛洛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个脏字。 她甚至没有时间吐槽这是什么不要脸的李照夜行径,肩背和腰侧便又连续挨了好几下狠的——不是她要害的地方,他倒没拿剑捅,只?用剑身揍。 有点良心?,但不多?。 “啪!” 洛洛后背又挨一下猛击,她两眼发黑,重重摔倒之前及时单膝点地,剑一撑,旋半身飞跳起来?,顺势将一大蓬沙砾扬向他。 总算偷得片刻喘息。 她察觉到他的动作其实并不十分灵便,想也知道是那一身伤限制了他。 只?是这个家伙就和李照夜一样,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身上被捅几个大洞还能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很难叫人看出虚弱和破绽。 洛洛也就是和李照夜待得太久,彼此太熟悉,才能看破他一些伪装。 眼前这个家伙,实在?跟他很像。 如果她没有猜错,神主右肋下面必定有一处牵制他行动的重伤。 洛洛心?中默算策略,目光一瞬也不往他的破绽处去看,只?抬剑勉力抵挡他的重击,踉踉跄跄往左后方跌退,一层层细沙在?她脚下溅开。 “别打了,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她的喘声越来?越重,“让我歇口气——你不会真想杀我吧?” 她的求饶并没有换来?半分同情。 趁她分心?险些绊倒时,他抵住剑身,顺势别开她的秋水剑,反手一剑切向她的颈! 洛洛脖子发凉。 这一下,他是真要刎了她! 残剑的冷光照不亮他深黑的瞳眸,猎手般森凉的杀机,令人望之后脊发寒。 这一下本是必死无疑。 但洛洛早有准备。 他果然还是踏进了她的陷阱。 她一路退来?,早已踢动附近的细沙,利用它?们?做了个极为简易的阵。 只?要拖住他一瞬…… 他一剑切出,眼神已然放空。不必看也知道她将被抹喉。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霎,他右边身躯忽然一斜、一陷! 第27章 降神胎 真心相爱。 欲浮生?药力仍在。 洛洛此刻看神主,整个人仿佛都蒙着一层金红金红的光晕。 艳光似涟漪,在床帏之间徐徐荡漾。 在这样的光影效果?下,他的黑眼圈显得淡了许多?,脸颊陷得也?不那么明显,只觉过分清隽,皮肤不再死人白,只似冷月色。 他的五官是要比李照夜更精致一些。 就好比两尊石像,一尊是工笔雕琢的,另一尊则是用大开大阖的剑气削出来的。 世上竟有人能?生?得如此相像。 洛洛正发呆,他长袖一动,忽然将?一只手探向她丹田。 她的丹田气海正在下一场雨。缠绵的、细密的、澎湃的灵力雨雾无声落下,将?她身心浸润得酥软。 而他那只手却?极其强硬,仿佛要将?她刺穿、碾碎。 洛洛心头警钟大作?! 她用手掌重重一撑床榻,倒掠向床尾的同时,顺脚把那一大堆锦绣被褥踢向他。 动作?太大,床幔也?被她拽了下来。 他被杀个措手不及,很不耐烦地轻啧一声,随手将?这一堆绫罗绸缎挥开,有缠到?手上的,被他一把扯碎扔到?一旁。 “你躲什么?”他不解。 洛洛:“……” 废话,她能?不躲吗。 在沙滩上他拿剑指她时,她还曾经隐秘地以为他是不是会像李照夜一样伸手拉她起来,结果?呢,他反手一剑给她捅了个对穿,随后还用扎心一剑把她送走。 这才过去多?久,她能?不防备他? 他很不高兴地瞬移,身躯一晃就到?了她面前,将?她禁锢在角落。 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肩,膝往前一顶,身体挤进来,把她卡在榻壁上。 他垂下头,冲她冷笑:“我认真起来,有你逃跑的余地?” 洛洛右手刚一动,被他捏住手腕,摁在一旁。 他微眯黑眸,警告地盯了一眼她蠢蠢欲动的左手,眉尾轻轻挑一挑。 这意思便是:你是很想?两只手都被扣起来吗? 洛洛不想?,所以老实了。 气氛一静,立刻察觉到?不对——两个人距离实在太近,体内欲浮生?相互吸引,肢体碰触的地方好像要被点燃,一股股火花闪电乱蹿。 两个人的气息在空气中无声厮杀交缠,战场一片靡丽。 洛洛屏住呼吸,仍逃不过。 “嗯?” 他指骨碾动,捏她的手腕。 “骨头这么细,这么软。”他惊奇地把她捏来捏去,“你这能?有力气打架?” 洛洛目光控诉,嘴上倒是认真回答:“有经脉啊。” “哦——”他微微恍然,“还是不太行。” 其实洛洛并不觉得自己?的骨头不够硬,这主要得看跟谁比。 在宗里偶尔跟别?人硬拼拳脚,除了李照夜之外,其余的师兄师姐都能?被打她到?呲牙。 但她是个人,跟他这种禽兽相比,自然不够看。 洛洛转开眼珠,望着殿壁上的累累抓痕,一点也?不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不像尊上,喜欢在大殿里锻炼身体。” 他:“……” 他眯起深黑的眸,阴恻恻威胁她:“小心我拿你锻炼身体!” 洛洛不自觉脑补出一幅他像拎抹布那样拎起她来,在殿里爬来爬去,四处擦来擦去的画面。 惊恐。 “……”他服了,有气无力地,“住脑。” 洛洛:“哦。” 折腾半天,他总算找回了思路。 一只大手落向她的丹田。 这下她被他按在床榻一角动不了了。 洛洛脚趾蜷了蜷,有心想?躲,无力回天。 手掌覆上,一道极其阴寒磅礴的灵力涌入她的身躯,丹田一滞,气脉几乎运转不动。 “放松。” 他五指一握,在她气海之内强行生?成灵压。 灵压牵动周身灵气,向着丹田气海狂涌。 “嘶!”洛洛死死咬住牙才没发出痛声。 她双手不自觉地抓握,被褥上被她揪起一个又一个漩涡,合欢花刺绣被指尖钩扯得七零八落,帐幔上一条接一条划过抓痕。 汗落如雨。 他道:“好好记住这个感觉,憋住了,别?泄。” 洛洛瞳仁微颤,认真点了点头。 青云大会在即,她必须利用幻梦内外的时间差来修炼。就好像她在幻梦里逼陈玄一晋阶那样——幻梦中耗费了数日,其实真实的时间只过去一夜。 她给陈玄一的灵石是假的,她身上的欲浮生?灵药却?是真的。 进入幻梦之后,她便应该有意识地将?所有灵力引入丹田,在幻梦之中长效修炼,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无知?无觉漏成筛子?。 她汗津津抬眼望他,哑声道:“我知道了!” “行。”他收手,拎过两瓶新的欲浮生,“来。” 洛洛呆滞:“……这么快?” 若是累,若是痛,若是难,那咬咬牙忍一忍也就罢了。 可这是情药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后浪推前浪,天雷勾地火,地火焚苍穹…… “我对你没兴趣。”他很不高兴,“你这么弱,无论想?对我做什么,你都没机会。所以你脑子?里那种好事不可能?发生?。” 洛洛:“……” 好好好。行行行。 她抿唇接过一瓶春水,仰头饮尽。 等待药力发作?的时候,她便开始以意念固守丹田,不让灵力再泄。 恍惚间似是失神了片刻。 洛洛一边将?周身滚烫情火渡向经络,一边缓缓睁开双眼。 这次也?不知?是海滩还是—— 都不是。她和他坐在床榻上,四目相对,眨了眨眼。 “哦……还没入梦。” 洛洛正要重新?闭上眼,他忽地探出两根手指,坚硬的指尖抵住了她的眼皮。 洛洛:“……???” 谁家好人这么扒拉人家眼睛! “你,”他眯了下眸,“果?然是对我贼心不死,这一下被我抓到?,还有什么话说。” 洛洛:“?” 她瞪大双眼,后知?后觉发现他又变好看了,脸上没了红痕和黑眼圈。 她缓缓思索了一下,反应过来,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寝宫,他和她已经进入了欲浮生?幻梦。 记忆里……最为风流旖旎的场景? 洛洛顿时着急了:“不可能?!我连无渊谷底都没有梦到?,怎么可能?梦见这里!” 他只抱起双手,笑笑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可以继续狡辩。 洛洛一急就更不会说话了,气得偷偷挠被褥,挠得锦缎嗤嗤响。 她悲愤抿住唇,一心一意!气守丹田! 他起身离开床榻,去往窗榻,往那一坐,大喇喇提起茶壶对着嘴喝。 牛饮一阵,他懒声道:“收心了就过来死。” 洛洛:“……” 她需要收什么心,她只对李照夜一个人动心。 她气咻咻在丹田里搅了个狂暴无比的灵压气旋,周身情火与灵气向着丹田奔涌。 “好啊。”她咬牙笑,“我来杀你了!” 她掠下床榻,反手出剑——铮! 秋水剑直直刺向他手中的茶壶,此时此刻她最想?干的就是泼他一脸茶沫子?。 “铛!” 他用小臂挡下她的剑,眼睛都没动一下,还在那儿继续饮茶,喉结滚过一圈,又一圈。 肉身挡剑,他没一点事,洛洛反倒震得虎口发麻。 她疾疾退开,避过了他拈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一叶杀机——茶片如刀,凉凉贴着她咽喉掠过。 这人随时随地都会对她下死手。 “哎——”他表情遗憾,把那枚茶叶塞回嘴里嚼。 洛洛突然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就算成功抹了她脖子?,他还是会把这件凶器吃掉。 果?然禽兽。 他又动了。只见他反手从身上抽出一道染血的封印线,长袖一动,大殿中接连响起破风之声。 洛洛刚举起剑,便觉手腕一痛。 旋即,身上一处接一处传来细微的刺痛,她周身关节竟在刹那间被那条封印细线洞穿。 他手指一挽一收,她便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踉踉跄跄摔向他。 洛洛不禁骂了个脏字。 她用力将?秋水剑往地面插。 “铮——滋!” 坚硬无比的玄石地砖爆起长长一串火花。 他再一扯,秋水剑险些脱手。洛洛像一只风筝跌向窗榻。 他微微地笑,抬起另一只手,扼向她脖颈。 他坚硬的指掌触到?她肌肤的一瞬,洛洛双眼忽一亮,抬眸,盯他:“我知?道了!” 脖颈被捏住了。 他指骨微动,扣紧她整圈颈子?,另一只手若有似无地拉扯封印细丝。 给她留了说话的余地。 “你身上没血,却?有封印!”洛洛道,“这不是我的风流回忆,是你!” 他的眼珠子?真像是给劈了一下。 趁他出神的瞬间,她忍着密密的刺痛扬起了手,一手反切,一手推剑。 “铮!” 剑刃成功抵住了他的颈项。 洛洛意气风发:“平局!” 他缓缓转动眼珠盯她。 他的左手还握着她的脖颈。她切不破他的防御,他却?一定可以捏碎她的骨头。 但她说得对。 修为差距这么大,他分心之际,她的剑架上了他的脖子?,确实是平局。 他懒懒收手:“行。但这不是我的回忆,就是你。” “?”洛洛生?气,“明明是你!我的回忆里面你一身是血,你看看你现在呢?” 他笑:“你觊觎本?尊真身,有什么问题?” 第28章 一滴泪 爱人的脸。 洛洛呆呆看着这一幕。 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 刹那间醍醐灌顶。 巫雅生下了一对双生胎。 神?胎便是当今神?主,而那个人类婴儿则被圣女巫谢放进?了神?水河。 李照夜是师父在神?水河里捡到的! 他和神?主长得那么像! 所以?,他们竟是一对亲兄弟?! 洛洛轻嘶一口凉气,急忙追向圣女巫谢的背影——巫谢带走了那个疑似李照夜的、哭得好大声的婴儿。 刚踏入庭院,覆满花瓣的泥土便像水波纹一样荡开。 洛洛一脚踩空陷了进?去。 巫雅死了,但是幻梦仍未结束。 恍惚间,洛洛闻见了一种诡异的香味:混合了浓厚的香料、腐败的木头、簇新?的布料、烛和香灰,还有一些更加幽微的味道?,无?法分辨齐全?。 她吃力地睁开眼?,视野五颜六色,支离破碎。 周围有很多人影在动,每一个人都高得异常,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脖子和腰总是歪向不同的方向——好像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这些人影转过头,每一个都生着一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脸。 相当惊悚。 洛洛本该骇然,但因为反应慢了一拍,心底反倒是慢悠悠浮起了一股子尘埃落定般的安全?感。 她想,这里毕竟是死人的记忆,要是从头到尾不整一点“活”,总叫人不太放心。不出?意?外那才是真意?外,有意?外反倒正常。 这么一想,洛洛释然了。 她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应该是附在了已被制成?尸傀的巫雅身上?,身边这些都是神?宫中人。 最前方那两根软面条似的细长白影,想来?便是圣女巫谢与圣女真图。 人看尸傀就是个尸傀,尸傀看人却个个都像鬼。 这只尸傀跟随众人,登上?一座巨大的祭坛。 视野扭曲得厉害,整座祭坛的触感是玄铁,玄铁应当纯黑,此刻在洛洛的眼?里却五彩斑斓。 登上?祭坛,她发现距离头顶很近的地方有闷雷滚动,云层里一道?道?闪电蜿蜒游走,在她眼?中都是惨白色。 苍白的闪电划破七彩的云。 她正翻着眼?睛偷看奇景,忽然听到有人沙哑含混地叫她:“巫……雅……” 尸傀感受到的声音好像闷在水中。 蒙蒙地,瓮瓮地,漂浮不定。 巫雅已经死了,像一根木头,不会再?对外界的呼唤作出?回应。 洛洛感觉不到身上?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收回视线,望向那个“人”。 他身处祭坛正中,被铁链囚锁在巨大的玄铁刑架上?。他踉跄着往前挣,手脚挥舞,一身铁链叮叮乱响。 洛洛差点儿没能认出?他是前任神?主。 他的关节不再?反拗,眼?底的红痕消失不见,嵌入骨血的封印没有了,恐怖的力量似乎也不复存在。 他瘦削清隽,乍一看像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身子骨还不大硬朗。 巫谢令神?宫众人停在原处,只带着尸傀上?前。 自从巫雅出?现,他就只紧紧盯着她,不自觉往她的方向挣扎,铁链勒进?皮肉也不管。 “啪。” 巫谢一巴掌把他的脸扇得歪向一边。 “你害死了她。”巫谢冷冰冰地说道?。 他被打懵了一瞬,艰难转回头来?,愣愣张开嘴,血和碎牙顺着唇角往下淌。 他好像感觉不到痛,只望着尸傀笑,被铁链拽住的手一个劲儿往她的方向伸。 哗啷,哗啷。 “不知?道?什么是死?”巫谢面无?表情,“巫雅没有教过你。我来?教。” 这位圣女长老忽地抬起手,攥住他被铁链束缚的胳膊,往外狠狠一拽——两三条铁链不堪重负断裂,他的臂骨也应声折断。 一条扭曲的手臂连带着断链,探进?了尸傀空空如也的腹腔。 上?探下探左探右探。 没有内脏,没有会流动的血,没有柔软的身体和生机。 她变成?了一具空壳。 “这就是死。”巫谢道?,“她总说你聪明,学东西很快。那么现在,你该知?道?什么是死了?” 他慢慢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巫谢。 他只学会爱,没有学会恨。只学会笑,没有学会哭。 他缓缓咧开嘴,发出?轻而嘶哑的声音:“婆婆。” 许是听惯了巫雅这么叫,这句婆婆没有结巴打磕,好像一个正常人。 巫谢冷声:“别这么叫我。你并非我孙婿,这一声婆婆我当不起。” 他依旧咧着唇角,轻轻地,又吐出一个清晰的字音,“死。” 他仍在笑。 眉眼?像巫雅一样纯真。 婆婆,死。 恰好一声惊雷滚过——“轰!” 饶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巫谢,腮旁也不自觉浮起了细小的鸡皮。 巫谢倒退了一步。 她探出?手指,想要抓回尸傀。 他已经抱住了它。断掉的手臂仍在它体内,他并没有意?识到应该把它拿出?来?,他只是艰难地拧动身体,将?它抱进?怀里,用另一条手臂紧紧扣住。 他小心翼翼把脸放上?它的肩膀,习惯地收起已经不再尖锐的指甲。 “她死了!”巫谢瞳仁微震,嗓子有些破音,“你和你的种,都是怪胎!怪胎!它撕烂了她的肚子,你亲手摸到了吗!是你们害死了她!” 他不再?理巫谢了。 抱住巫雅之后?,他的气息变得温柔平和。 他嘴唇微动,像平时她对他说话那样,他也对她说话。 时间太短,他还没有能力像正常人一样流利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断续吐出?模糊的字音。 “欢喜……巫雅……孩子……会好……我、是人!” 向来?顶着一张冰冷死人脸的巫谢冲他叫道?:“你算什么人,你是怪物!你的后?代,世世代代,都只能是怪物!怪物!巫雅死前悔不当初,恨透了你!她就不该同情你这个怪物!你该死啊,带着悔恨,带着痛苦,永堕炼狱去吧!” 因为恨,巫谢不惜把巫雅做成?尸傀带到这里来?,她要让这个害死巫雅的凶手死了也不得安心。 他并不理她。 他只微笑着,紧紧抱住这个曾经一次次告诉他他是人不是怪物的少?女,抱住他生命中最闪耀的光。 巫谢转身,拂袖。 “走。” 听到命令的尸傀毫不留念地从他怀抱里面挣出?。 他的手臂断在它腹内,尸傀没有神?智,只木然低头看着它,等待主人的命令。 巫谢神?念覆盖,后?背有眼?。 她寒声道?:“给他插回去。祭品身上?,一根手指也不能少?。” 少?女巫雅模样的尸傀缓缓点了一下头,从身上?抽出?断臂,戳向他的腹。 “噗哧。” 他看着她,唇角很快涌出?更多的血来?。 剧痛并没有让他变得怨恨,他仍然用力冲着她笑,用力抬起另一只手,可惜已经碰不到她的脸。 洛洛难受得要命。 她知?道?李照夜是孤儿,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亲生父母竟然这么惨。 此刻旧神?主漆黑的眼?睛里清晰映出?尸傀的样子——它的眼?神?死寂漠然,嘴角勾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是爱人的脸。 但它已经不是那个看见他就双眼?雀跃放光的少?女了。 它真的已经不会再?爱他了。 他笑着笑着,眼?角淌出?一滴泪。 他终于学会了哭。 ‘不是的!’洛洛在心里大声告诉他,‘你不是怪物,巫雅一直到死都在爱着你,她还生出?一个非常健康、非常英俊、非常正直的男子汉!他是你和巫雅的孩子,他叫李照夜,他是最天才的剑修,是青云大会的傀首,是世间最硬的硬骨头!’ 只可惜尸傀无?法说话。 它听从巫谢的命令,伤了他之后?,无?情地转身。 洛洛急死了。 她气沉丹田,憋住所有的力气,调动全?部修为——转身之际,她借着裙摆荡起的风,用尽全?力让尸傀抬了一下手。 她的视野已经转走,未能看到身后?。 正如春风拂面,它的指尖恰好带走了他脸上?那滴泪。 * 尸傀被带到祭坛边缘。 神?宫众人俯首上?前,围着铁刑架上?的男子,结成?一个望之不祥的祭阵。 咒声渐起。 祭坛上?方的雷云更加密聚,一道?道?赤红闪电降落,就连尸傀的视野也泛起了血色。 在这个距离,她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洛洛不解:历代旧神?主,不是都要走进?十二封神?殿吗?怎么会被绑在祭坛上?处刑? 念头刚一动,头顶上?方忽然传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可怕声响。 高逾百丈的玄铁祭坛开始震颤。 很快,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除了化神?期的修士之外,所有伏趴在地的神?宫中人都开始左右滑动。 这座庞然大物竟成?了风雨中一叶小舟,随着狂风巨浪颠簸摇摆。 天空,忽然裂开。 洛洛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景象。 亘古不灭的苍穹,竟能像布匹一般撕裂,露出?底下黑漆漆、幽暗暗的未知?之地。 云层和闪电就像一层薄薄浮在缎面上?的颜彩,毫无?存在感地消失殆尽。 天地仿佛倒悬。 这座小小的祭坛以?及周围的神?宫地域,都像是要跌落入这张天幕巨口之内,轻易被吞噬。 第29章 那一剑 金光,飞翔。 洛洛在殿阶前拦住了神宫众人。 一道闷雷碾动浓云,暴雨即将落下。洛洛发?现今日?的天气像极了巫雅跪在长阶的那个夜晚。 巫谢面无表情看着?她:“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你?图的是什?么,本座心中有数,不会?亏待你?。” 洛洛:? 她自己都?没数。 巫谢垂眸:“双修并非正途。事成后,灵石丹药应有尽有。” 洛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脆直接跳过,自顾自说自己的:“今晚上用不了这么多人。我要挑一挑。” 巫谢与真图两位圣女长老?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眼神交流。 巫谢:你?能看懂她在想什?么? 真图:你?别说,还真不能。 巫谢:小小年纪,城府颇深。 真图:不是傻子就是神。 二人微微颔首,让到一边,抬手请洛洛,示意她尽管随便挑。 洛洛走上前,放眼一看,二十?位年轻姑娘分成四列,站得整整齐齐。 环肥燕……燕不瘦。 洛洛酝酿片刻情绪,扬起下巴跋扈道:“神主独爱我一个人,与我两心相许。你?们?这些人,确定?要与我争?” 一道道微带惊惶的目光落向她。 洛洛阴恻恻冷笑:“别怪我没提醒,我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此刻回头,离开神宫,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众女嗡嗡一阵。 左侧边一名脸色红润的健硕少女大胆站了出来:“可是俺爹已经拿了神宫二十?两银子。” 洛洛大手一挥:“你?现在离开,再多给你?二十?!” 少女:“好哦!多谢您,多谢神宫!” 巫谢与真图眼角微抽。 洛洛幽幽望向二位圣女:“不愿留下的人,哪来的送回哪去,少造点孽吧。” 这些女人还不知道神宫的秘密,放走也?无碍。 巫谢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在孕母身上浪费时间,但此刻实在没必要与洛洛起冲突,于是无所谓地点点头,挥手,让一名白袍侍者带着?红脸少女离开。 众女一时心思活泛。 “真能走啊?那,俺也?一样?!”“俺也?……”“俺家?要了二十?五两银。”“我本也?不愿与旁人共享夫君,不过是生活所迫,我不贪心,倘若您愿多给三十?两银子……” 二十?名女子呼啦啦散了大半。 “吾虽心慕神主,却不屑夺人所爱。”一名神色高傲的姑娘撇着?唇道,“且让让你?罢!” 洛洛笑:“谢啦谢啦。” 人多了,自然不是个个想法都?一样?。 洛洛耳朵尖,听见后排有人窃窃道:“她能笼得住神主的心,我怎么就不行了?” “哼,各凭本事便是。” “我若能怀上神胎,第一个就把她贬做洗脚婢,见不得她这轻狂样?!嘻嘻!” 二十?名预备孕母,最终留下了四个。 洛洛好说歹说,这几个始终油盐不进,定?要卷入。 圣女真图心很累:“你?再劝下去,连我都?想下山回家?了。” 巫谢一锤定?音:“行了,就这样?吧。明日?之前,最好雨露均沾。” 她重重盯了洛洛一眼,用凌厉的目光警告:最好不要让神宫怀疑你?的用心。 洛洛:看不懂眼神。 她转身带着?这四人往黑阶上走。 后背上粘了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 有人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向洛洛挑衅:“我瞧着?她也?不见得有多美,身段也?一般般。” 洛洛:“……” 她回眸:“你?们?要斗的不是我。” 望了望天,叹气,“是命。” * 黑色玄石殿门在身后隆隆闭合。 四位野心勃勃摩拳擦掌的准孕母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神主长什?么样?,就见一张大扑盖迎面甩来。 “噗”一声,四个人被整整齐齐罩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惊叫,四只被角一扎、一系,打了个大包袱。 洛洛问:“回头打起来,大门会?不会?塌?” 他想了想,单手拎起这只四馅大包子,把它?挪到寝殿边 角。 拍拍手,偏头示意:“行了,干活。” 洛洛:“嗯!” 二人坐上床榻,对视一眼,望向身前整齐排列的欲浮生。多人,多份。 洛洛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她叹了一口悲壮的气,拎起一汪汪春水:“干了!” 趁着?药力发?作之前,将面前的欲浮生尽数席卷入腹——这是最后一夜,没时间让她慢慢来。 恍惚回神,视野一片暗红。 洛洛撑住膝盖,晃晃荡荡直起身,抬眸望向身前。他站在她对面,身后曳着?一道道黑气,双眸赤红如血。 十?余份欲浮生的药力非同小可,她的脑海里?绷紧了一根弦。 “嘤——” 理智被拉扯成细丝,将断未断。 “轰”一声巨响,情火似陨石,撞碎了最脆弱的那一处。 她不自觉踉跄走向他,身上每一缕气息都?在渴望与他抵死?纠缠。 他抬手,摁住她脑门,禁止接近。 他眼珠微震,哑声凶她:“你?想死?吗?”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上的封印细线与黑色戾气,已悄然漫出身躯,像潮水般涌向她。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密不透风。 缠住她的手腕脚踝,环住她的腰和颈,缠绕、游走,险恶而贪婪。 洛洛被他凶得一愣一愣。 她并没有忘记守丹田。 此刻,丹田里?好像放进了一枚巨大的、已经爆炸的火雷,汹涌狂暴的气浪轰得她摇摇晃晃。 她仿佛要爆开,身上却缠满了冰冰凉凉的危险束缚。 “我快要,不行……咳咳咳!”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辈子都?没有发?出过这么羞耻绵软的声音,吓得急忙咳嗽掩饰。 他道:“不行也?给我憋好。” 洛洛:“哦。”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好像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声音不对劲。 “我要动手了。”他好心提醒。 收手,退开一步。 洛洛正准备迎战,却忽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如遭雷击。 “我……” “你?——” 他低下头,见鬼似的盯着?缠在她身上的那些东西,是它?们?把她拽了过来。 在她发?现之前,他及时撤回。 深呼吸,缓缓抬起双手,拍在她肩上,握住,推她站稳。 洛洛:“咦?”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这次是真的“投怀送抱”,他居然没凶她。 “我开始了。”他面无表情道,“这是最后一夜,你?没有死?出去的机会?,想办法活下来,学会?这一剑,向我还击,否则我真会?杀你?。” 反正不是死?在他手上就是死?在神宫的人手上,他倒是不介意给她个痛快。 洛洛:“好。”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恐惧和战意令她兴奋,只有这样?兴奋的火,能够压制得住春水泛滥。 “来,战!”她吼他。 他反手从身上拽出长长一道染血的封印线。 东南方向轰隆作响,半空中的八卦法印一角像水波般摇晃。 “嗖嗖”几声破风轻响,一道又一道细线杀机凛然。 洛洛连续腾挪闪避。 仰身时,一条泛着?血光的线条几乎擦过她的眼珠。 “叮。” 它?钉入她身后黑塔。 下一瞬间,它?陡然收回,拽塌的一角塔壁轰隆砸向她。 洛洛飞身躲避时,脚踝惨遭贯穿。 “嘶。” 在她迟疑的刹那,这道封印线陡然扎进她的骨髓,顷刻间一掠而上,穿透胫骨、嵌入脊椎。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周身骨骼尽数沦陷。 他扬手一拽,她从半空重重跌下,砰一声摔进他身前的黑塔废墟。 没等她挣扎起身,他一脚踏住了她的肩膀。 手搭着?膝,倾身靠近。 他脸上带着?点笑,语气却漠然:“看来你?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手指一动,一道细丝爬上她脖颈,缓缓收紧。 洛洛寒毛倒竖。 “我错了!”她大声道,“那一下失误,我应该断足逃生!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把这当作生死?之战。 她知道自己错了。 他认真地思索片刻:“最后一次。让我看见你?必死?的决心。” 封印线抽离。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 他实力碾压,并且已经彻底熟悉了她的路数,预判她的动作。 他广袖飞扬,杀招迭出,战斗过处,黑殿、黑塔、黑楼接连崩毁。 洛洛一次又一次被他轰进废墟。 她不敢再有丝毫大意。宁愿与他硬碰,碎个骨头断个手什?么的,也?绝不再给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幻梦里?痛是真痛,但这种非致命的伤可以用意念修复。 每一次从扬尘里?爬出来,她都?是一只崭新的洛洛。 “来,”她哑着?嗓子,抬剑指他,“再战!” 他浮在半空,广袖飞扬,十?指牵引杀机。那一身气势既陌生,又熟悉。 二人从山巅打到山下,又从山下杀回寝宫前的道场。 暂停,闭目,破烂废墟恢复如初。 洛洛心下明了——他这是在预演杀出神宫的路。 她自然是倾力配合,躲避他的杀招之余,她也?刻意避开那些倾毁的断壁残垣,寻找最短的逃生路径。 第30章 情之怯 哎! 朝阳金灿灿。 洛洛偏头去看。 身边这?人?,张狂自负,意气风发。 他吐着血哈哈大笑,力竭摔倒之前,他及时探出胳膊,一把勾过她。 死沉死沉一条手?臂压住她肩膀,几乎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挂到她身上。 砰一下,洛洛感觉自己被压矮了?好多?。 她垂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犹豫片刻,慢慢探出手?,从身后小心?地、试探地搭住他腰背。 “扶着你,好逃命。” 她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 他不高兴了?,略微掀了?下眼皮,一副漫不经心?的猖狂语气:“逃什么,来一个杀一个。你看谁敢。” 洛洛:“……啊是?是?是?。”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三重肯定,居然还?可以表示否定。 :) 看他半晕不晕的样子,那?座逆八卦金阵也不知道能撑几时。 洛洛替他撑着身躯,他缓一口气立刻带她瞬移百里,将神?山一截一截抛向身后。 等到视野尽头遥遥传来响彻天地的破阵声时,两个人?已经成功遁入了?一处古老茂密的森林。 林子里最容易隐藏气息——这?是?多?年偷鸡积攒的经验。 阳光照不透树缝,清晨的光线昏暗得?像是?入夜。 遍地根藤,扭曲干硬,很?不好走。 他依旧勾着她的肩,她也没?有放开搭在他腰背的手?。 他忽然问:“你不想什么?” 洛洛一愣,僵硬片刻,慢慢回答:“我就是?,不想吵你。” 他一脸无语:“不想吵我,就在脑子里一直念‘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你弄死我得?了?。” 洛洛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蜷曲曲,指尖一下一下扒拉他的外袍。 嗤嗤嗤。 她不敢想。 看好了?,我只示范一次——这?是?初遇那?天,李照夜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不顾自己性命去救凡人?很?蠢吗——无渊谷底,她为了?救几个普通百姓而身陷妖魔堆,李照夜拼死杀到她面前时,懒洋洋血淋淋瞥过来那?一眼,与昨夜没?有任何区别。 她有时候好像也会一点点读心?术呢。比如?当他的眼睛在说“这?一剑很?帅”又或者是?“我在呢,随便造”,她都能听见。 她不敢想。 她怎么敢想? 她更不敢去想,勾肩搭背这?一路,究竟有多?像离别前的那?一段夜路。 他忽然问:“什么夜路?” “?!”洛洛惊得?双眼溜圆,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找回神?智,慢吞吞开口,“走夜路,抓山鸡,吃。” 她的脑袋里开始无限复读:吃鸡吃鸡吃鸡吃鸡吃鸡。 他看她的表情仿佛见鬼:“你怕不是?个神?仙。” 一身血,逃命呢,想山鸡吃? “……” 半个时辰之后,他蹲在一团盘绕的老树根中间,钻火取火,怀疑人?生。 洛洛没?抬头,向他伸出一只手?:“线来。” 他:“……” 到底是?哪个鬼才,可以想出用封印线绞鸡毛这?种绝活啊?! 还?有那?个神?奇的御剑杀鸡。 简直难评。 洛洛听不见他心?声,她学着李照夜从前的样子处理好手?上的鸡,用一种疑似香檀的阔叶包好,埋到土里,搭好篝火堆,再覆上干燥的枯叶、树皮和地衣。 洛洛:“火来。” 他面无表情递过。 洛洛用指尖接住火屑,小心?翼翼趴地点火,撅着唇,呼呼地小口吹出烟。 等到火堆燃起,她鼻尖、脸颊和额头都沾上了?烟灰。 叫花鸡要烤很?久。 她蹲着看了?会儿火,没?起身,小步小步往他的方向横着挪了?挪,问:“你身上的伤,我帮你看看?” “你会治?” “……不会。” “有丹药?” “……没?。” 洛洛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傻螃蟹,懊恼地垂下头,手?指噌噌去扣树根上的苔藓地衣。 他倚树坐着,曲一条膝,小臂懒懒横搭,微眯着眼打量她片刻,发现这?个家伙不再张牙舞爪之后,似乎有种莫名的眼熟。 视线一转,看见不远处的树枝上缓缓爬过一只蜗牛。 他刚抬了?下手?,它就唰一下缩回壳里。 他失笑:“这?你亲戚是?吧!” 洛洛瞥一眼那?只傻蜗牛,幽怨地盯了?盯他,抿住唇,不说话。 脑子里也不说话! 于是?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听觉盛宴——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不说话…… 犹如?魔音灌耳,无限循环。 * 洛洛第一次亲自操刀烤鸡,竟然意外地香。 还?没?剥完香檀大叶,他一双眼珠子就勾着不动了。 他不动声色上前帮忙。 “哎哎,当心?点你别拿掉了——” 他手?刚探出,洛洛先一步预判,手?腕一抬,封住他抢鸡翅膀的动作。 四目相对,他弯起眼睛,假假地笑了?笑:“呵呵,我能跟你抢?” 洛洛很?没?脾气地看了?他一眼,扎心?道:“你伤重,抢也抢不过我。” 他:“……” 她用烤得?香软的大叶片垫手?,撕鸡。 她把最好吃的部分扒拉到自己面前,撕下一条条白肉,放到他那?边——她烤的鸡,翅膀和腿当然都归她! 他眼角抽了?下,嘴角也抽了?下。 这?会儿是?真没?力气跟她打,而且他还?亲自教会了?她那?一剑。 作孽。 洛洛淡定分鸡,分完了?,垂着眼睛招呼他:“吃。” 她伸手?去拿鸡腿。 外皮焦脆,汁鲜肉嫩,不放佐料更有种纯天然肉香。 “哎——”他忽然叫她。 洛洛抬头:“嗯?” 他问:“怎么都不想你那?个李照夜了??” 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洛洛惊得?瞳孔微颤,手?指不自觉一缩—— 指尖刚离开鸡腿,她便听到咻咻两声风响。 他声东击西,趁她愣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她面前一个鸡腿和一个翅膀。 洛洛:“……” 什么人?啊这?到底! * 数千里外。 太玄宗一行?抵达今次举办青云大会的翡梦泽时,远远处处数座 城池早已经爆满。 御剑而过,只见陆路和河道都挤得?水泄不通。 凑热闹的、拜师的、求姻缘的、做生意的,都往青云大会来。 世家大族的车马深陷在一堆马车驴车羊车中间,王孙贵子的华丽游船战舰也被渔舟商船包围。 但凡是?个不能飞的,一律众生平等。 各大宗门有飞舟。 只见云中似有长龙掠过,荡下一片巨影,地上众人?反应过来抬头时,那?一架架或金碧辉煌或沉稳玄奇又或仙气逼人?的巨舟早已越过头顶。 太玄宗的黑金檀木巨型飞舟上,带队的主峰大师姐徐君竹刚交待完各项事宜。 沉吟片刻,她又多?补充了?几句。 “此次重星宗与天道门明显有联手?针对我宗之意,青云大会的规则也有些变化,诸位师弟师妹定要事事留神?,切莫掉以轻心?。尤其?是?……” 徐君竹下意识望向上届魁首李照夜,话说一半,突兀顿住。 坐在舷窗两侧的弟子顺着她目光望过去。 只见顾梦正?叉了?个葡萄去喂李照夜。 徐君竹额角青筋微跳,还?未发作,一旁的胞妹徐君兰已拍案而起,咬牙切齿指着顾梦:“说正?事呢,你懂不懂规矩!就知道吃吃吃!” 徐君兰喜欢李照夜,整个太玄宗都知道。 当初李照夜与洛洛定婚,徐君兰不服,隔三差五总是?找洛洛打架,每次都被洛洛揍趴,哭着锤地板。回头养好伤,忘了?痛,又去堵洛洛。 有一次洛洛忍无可忍,慢吞吞地生气:“你喜欢李照夜,为什么要缠着我,不去找他打?” 徐君兰哭得?更大声:“老娘哪里舍得?伤他一根头发!” 老实人?洛洛无情扎心?:“你连我都打不过,确实不可能伤到他一根头发。” 徐君兰:“我&*(%¥#!” 那?一天徐君兰潜力大爆发,差点儿就跟洛洛打平手?。 如?今洛洛没?了?,却换成一个更讨嫌的。 “我来教教你规矩!” 徐君兰眸光一闪,飞身掠过几张矮案,一掌劈向顾梦。 李照夜刚好仰头避开了?那?颗喂到嘴边的葡萄,见徐君兰袭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他轻推顾梦:“她找你切磋。” 巨型飞舟有重重阵法加持,一般的战斗并不会影响飞行?。 顾梦慌张了?一瞬,很?快便镇定下来。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条仙气飘飘的五彩绫,手?忙脚乱挥出去。 知道她是?凡人?,徐君兰自然是?收着手?。 本是?想打掉顾梦手?上那?颗碍眼的葡萄,见到彩绫也没?多?想,随手?挥出一掌想要把它劈开。 “砰!” 一股反震之力倒卷而来,徐君兰一口鲜血喷出。 她强忍着没?有倒退,双眸睁大:“你……” 顾梦自己也错愕了?一瞬。 旋即狂喜。 师父果然是?倾尽全力帮助她变强,狠狠打脸宗主这?些人?! 在主峰那?几日,顾梦可没?少受徐氏姐妹的气。 这?二人?,一个总端着大师姐的架子教训人?,左一句右一句都是?侮辱她懒惰不思进?取。另一个嫉妒成性,尖端刻薄阴阳怪气,嘲讽她不如?洛洛。 第31章 他的名 坏了,我成替身了。 离开深山老林,远远看?见?一处人来人往的大城。 洛洛的心声震耳欲聋。 “热水澡!干净衣服!红烧肘子!松花桂鱼!酒酿圆子!甜枣糕!” “丹药!天品补益丸!白骨生花丹!大力?回春露!生龙活虎夜战霜!” 他眼角微抽:“够了,住脑。我用得着什么鬼霜?” 洛洛道?:“那个?是用来遮你黑眼圈。” 他:“……” 洛洛:“还有这?两个?竖杠,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一任神主被绑上刑架献祭时,脸上不再有刻痕,也失去了力?量,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孱弱的人。 这?两道?赤红刻痕仿佛一个?标记,标志着一代代血脉相传的神力?和诅咒。 洛洛手一挥:“都要遮掉!” 她认认真真规划的样子,非常严肃,非常正经。 甚至都显得有一点古板了。 从前在李照夜面前,洛洛时常也会这?样说话?,尤其是藏着一点点小心思的时候。她一直装得很好?。 他微微偏头看?她,一阵诡异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他正待细究,耳边却忽然传来她的心声。 “我的手,沾那个?霜,捧着他脸,在眼睛底下?摸来摸去,会不会过界了,是不是像人家新婚的小两——住脑!快住脑!住……完了,他已经听见?了!” 他转头看?她,眼神一言难尽。 洛洛呆呆和他对视。 因为反应慢一拍,她 脸上仍然保持着故作镇定、一本正经的表情。渐渐地,她这?层有模有样的伪装一寸寸碎裂,慢吞吞浮起一双绝望的眼睛。 小脸垮得很有层次感?。 他:“……哈哈哈哈哈!” 洛洛生无可恋,背过身,双手捂住脸。 “哎,不是,不是。”他的声音藏不住笑,抬手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你不用觉得丢脸,没必要,真没必要。” 洛洛闷闷地:“哦。” 他笑得更大声:“做人不用太攀比,要比就?和自己比。真的,你已经收敛很多了,进步很大!” 洛洛:“……” 她后知后觉想起那一箩筐一箩筐的黄色废料。 心如?死灰。 埋头闷声走出一段,洛洛抬起一双幽幽的、小僵尸一样的眼睛,发出灵魂质问:“等你找到那个?人,也这?么跟她说话??” 被他带回寝宫的第一夜,他曾说过他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是他活着的原因,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活着的原因,活着的意义。明知必死,却不肯就?死。 洛洛根本不敢细想。 甚至就?连克制着完全不去想,眼睛也会自己变得灼热、酸涩。 她用力?压住,不叫他看?出一星半点。 他漫不经心瞥过一眼,视线在她微红的眸子和鼻尖上一顿,转走,无赖道?:“说不好?。” 洛洛:“什么叫说不好?。” “别想那些没用的。”他很不耐烦地拍了拍她脑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洛洛:“哦。” “你放心。”他大大咧咧,很欠揍地说道?,“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本尊肯定不会x你。”(一种植物) 洛洛:“……?!!!” 她铿锵对他拔剑,慢了一步。 封印细线轻飘飘拽着他往后倒掠,避过了她的夺命一剑。 他一路哈哈大笑,像一只可恶至极的人偶风筝。 * “哎,哎,哎?” 洛洛根本不理他,大步走向前方高阔的门?楼。 他歪身凑近,笑吟吟问:“这?么急着去逛街,你一定带了很多钱?” 冷战进行到一半的洛洛:“……” 五雷轰顶。 她抿唇,转头盯他:“没钱。你呢?” 他笑:“我哪来的钱。” 洛洛乱发脾气?:“神宫那么有钱,你一个?神主你没钱。” 他哈地笑了:“神宫那么有钱,你怎么不问老妖婆拿。” 洛洛呆住:“巫谢说灵石丹药应有尽有……我当时怎么不让她先来五百灵石看?看?实力??” 他:“问你啊。” 对视片刻,洛洛幽幽叹了口气?。 她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身为修真之人,自然不能劫掠凡人的财物,那样念头会不通达。 但剑修在世,也不能活活穷死。 于是…… 一脸单纯无辜的洛洛,蹲在路边,开始钓鱼执法。 如?果有不法之徒对她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下?手,那她揍趴对方之后,问对方讨要医药钱,这?一点儿也不过分吧? 他看着她娴熟老练的蹲姿,眼角不禁一跳:“李照夜,真不是东西。” 就?她这?种老实疙瘩哪能自己想出这?损招。 八成得是那牲口。 他大步上前,拎着后脖颈,把她整个?提溜了起来。 堂堂神主,当真丢不起这人。 洛洛刚站稳,就?见?他一脸冷酷,反手抽出身上的腰带——唰! 洛洛:“……?!” 在她脑子里浮起什么强啊制啊捆啊之前,他及时警告:“住脑。” 他阴恻恻盯她一眼,一边用视线威胁她闭脑,一边动手抠出腰带上的金镶玉扣。 “啪”一声沉甸甸扔她怀里:“拿去卖。” 洛洛:“……哦。” * 一个?时辰之后。 洛洛在热水池里泡得筋酥骨软,吃着上好?的沾盐雪花冷肉,倚着客栈金丝绒窗,有气?无力?问他:“我去报名青云大会,你呢?” 他微微挑眉:“看?不出来你是大智若愚。你的想法没有错,此刻越是站到显眼的地方,神宫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洛洛:“……” 啊?啥?她就?只是简简单单要去捅了陈玄一而已。 既然他夸都夸了……她含泪默认。 “所以?,”他慢条斯理道?,“我也去。” 洛洛:“……?!” 他抬手在她面前一晃,很不耐烦:“眼珠子收好?。怎么,哪条规定我不得参加?” 洛洛:“……倒是没有。” 他毫无笑意地冷笑:“当着全天下?的面,不敢掀桌的是他们,不是我。” 洛洛不是很懂,但她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可是,你连名字都没有,怎么报名?” 他:“……” 某神愠怒敲桌:“抵达报名地之前,交给我一个?满意的名字。” 洛洛:“……哦。” * “气?死我了!” 飞舟上层厢窗旁,徐君兰高肿着半边脸,恨恨捏碎了好?几只瓷盏,含混怒骂道?,“清虚老贼不做人!什么好?东西都给顾梦,她也配!” 舷窗另一侧,姐姐徐君竹已冷脸沉默了许久。 “这?事不对。”徐君竹缓声开口。 徐君兰睁大一双泪汪汪的眼:“当然不对了!顾梦那种人,假惺惺矫揉造作,要天赋没天赋,要用功没用功,赶下?山去都是轻的!清虚老贼却这?般偏宠,这?是把自己冲击合道?的压箱底资源都给了她吧!” 徐君竹语气?依旧沉稳:“不仅是顾师妹。你不觉得大师兄的修为也有问题吗?” 徐君兰一听这?仨字就?脸红:“有、有什么问题,他他他本就?是这?世间顶顶第一的天才!不过嘛……阿姐既然觉得他有问题,那我这?就?去找他,替阿姐打探打探情况!” “唉。”徐君竹对这?个?恋爱脑妹妹很无奈,“你先照照镜子,脸能见?人不?” 徐君兰揽镜一照,左腮浮肿如?盆。 “好?生养着罢。”徐君竹起身,“我给师尊去封信,你待在这?里,不要再惹事了。” 徐君兰轻哼:“偏不!我有清创白玉膏,洛洛给的,她绝不敢坑我!” 徐君竹临出门?,叹息着笑了:“你呀。” 她这?妹妹,心下?其实早就?服了洛洛,嘴是一定死硬到底。 徐君竹一走,徐君兰便用白纱遮脸,出了楼厢,假装不经意地逛到了李照夜那一边。 窗没关,稍微靠近便听见?顾梦的声音:“李大哥对我的恩情,当真是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徐君兰撇着唇,扭着腰,无声模仿了一遍。 李照夜道?:“实不必说这?些,你安心修炼就?好?。” 不知为什么,只听声音,竟有股难言的冷。 甚至阴冷。 徐君兰以?为自己听错,悄悄扒着窗往里瞄进一眼。 李照夜在笑,若是看?着他的笑容,便很难察觉到那份冷意。 他看?着顾梦,很认真地说道?:“不要再浪费时间画我画像,也不要再雕刻那些瓜果糕点了,好?吗?有这?些功夫,多放在修炼上,就?当是帮我了。” 他笑着,眼底却分明肃杀。 “我……”顾梦俏脸涨得通红,嗔道?,“李大哥,你怎么偷偷看?我的画呀!我,我本来也没想让你知道?的。” 李照夜面容极短暂地扭曲了一瞬。 倘若没有那段经历,他的确会很享受女子的恋慕与追捧。 只可惜,同样的行为,他自己曾经很愚蠢地全做过一遍。幻梦之中,他也曾对供他修炼的“神秘女子”暗戳戳百般讨好?。 顾梦的种种小动作简直就?像是一记记火辣辣的耳光扇在他脸上,不断提醒他,他自己当时的样子竟有多卑微,多难看?——就?好?像面前的顾梦一样。 他这?一生叱咤风云,何曾吃过这?等大亏! 恨不得将洛洛拆骨吸髓之余,看?顾梦也愈发腻烦。 第32章 李照夜 久仰大名。 此次青云大会由天?道门承办,会场设在翡梦泽的中心——建木。 从半空遥望,建木就像一株大梧桐,深深扎根于千里泽地之间。 往来飞舟犹如生活在梧桐树上的鸟雀,走水路的舟船像是树下溪泉的游鱼。往往返返,热闹繁忙。 近了看,那竟是一整座由玄铜打造的庞然巨城,以青、黄二色为主,日光下隐隐泛起一层紫金。 亭台楼阁层叠,瑰色云霞相抱,一道道天?廊接连交通。 树冠一处宽阔的青碧道场上,两队修士争执不下,远远近近聚了不少人围观。 大宗门的狗血八卦——刺激! 只?见太玄宗带队大师姐徐君竹一脸严肃地与天?道门的人交涉:“李照夜乃我太玄宗弟子,且又?是前一任青云魁首,岂可?随意让旁人顶替他的名字?” 天?道门那边抱手跳出来一个笑吟吟的人,乐道:“哟,太玄宗什么时候当上修真界的皇帝了,一个名字,旁人还得避讳呢?” 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面若冠玉,手持一把桃花扇,月白道袍暗绣着银纹,动?静之间光华流转,极为招眼。 徐君竹忍怒:“月染尘,你明知?……” “打住打住啊!”名叫月染尘的修士瞪大双眼,“跟在下有什么关系,那不都是你们太玄宗自己的事儿——什么未婚夫负心爱上凡间小白花,什么未婚妻公?然报复找替身,啧啧,贵宗真乱!” “你!” “哎哎,别激动?,别动?手啊,没?看见一尊大佛镇着场子?” 月染尘扬起拇指,反手指了指身后。 只?见负责大会秩序的执法队巡过道场,为首那位一身月色麻衣,额间覆着一掌多宽的月布,清瘦俊美,一身气质寒如冷月。 他垂着眼淡淡走过的地方,立时鸦雀无声。 月染尘的亲哥,月无垢。 天?道门掌门之子,化神期修为,年纪轻轻死了老婆,极不好惹。 此次青云大会由天?道门承办。 当今三宗鼎立,天?道门与太玄、重?星二宗又?有些不同?——它的前身,本是修真世家。 月氏一族枝繁叶茂,族中又?出了一位合道道君坐镇,一时之间风头?极盛。 可?惜好景不长。 修真者都有几分傲骨。拜入宗门,敬重?师长友爱同?门,那是理所应当。 投身世家做门客却又?不同?,总觉得给?人当狗。世家给?的待遇越丰厚,出了门越是感觉低人一等?。 长此以往,有碍道心。 于是那些崭露头?角的天?之骄子们往往都会选择拜入各大宗门,绕路世家。 月氏一族只?依靠血脉繁衍,不过几代便隐有后力不继之兆。 那位道君有所察觉,当即不顾一众晚辈反对?,废世家,立宗门,自身也改了道号,从此便是天?道门的藏月道君,而非月家老祖。 到如今三宗并立。 这一代掌门是个无功无过的老好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无垢,另一个叫染尘。 一个天?纵英才,另一个风流纨绔。 带队执法的那一位,正是李照夜横空出世之前这世间最醒目的天?骄,月无垢。 此刻他巡过道场,踏上天?廊,准备前往另一处。 远远望去,此人一身清灵皎洁,好似月上仙,不像红尘人。 “他的境界仿佛又?进一层?”徐君竹微叹。 “那可?不?”月染尘笑道,“少了情?情?爱爱的拖累,他当然一飞冲天?咯。呀,你们李照夜是不是也找了个拖油瓶?” 道侣双方若是修为差距过大,双修便不是锦上添花,而是修为高的人单方面灌注灵力。 月染尘叹气:“我那嫂嫂在世时,都快把我哥吸成?人干了!” 徐君竹秀眉紧蹙,还未开口,顾梦便跳了出来。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顾梦俏脸通红,“我与李大哥清清白白的,我顾梦,才不是那种靠着双修涨修为的人!” 徐君竹余光瞥见自家妹妹又?在后面撇着眼睛扭着屁股学顾梦说话。 徐君竹:“……” “哟,是么,让我瞧瞧,”月染尘嘻笑上前,作势用?折扇去虚挑顾梦下颌,“不错,不错,还真是个黄花大姑……” 眼见徐君竹已然暴怒,他急忙反手撤回扇子,装模作样长揖下去,“失礼啦!在下这厢给?顾姑娘赔个不是,莫怪,莫怪!顾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月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人生得风流,不要钱的漂亮话张嘴就来。 “哼!”顾梦含怒嗔他一眼,“谁信你啊!” 这一来一回间,“李照夜”脸都发绿。 “够了。”徐君竹无比心累,“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日我宗承办青云大会,尔等?就不担心姓名不保么?” “我无所谓啊,不用?等?下次,这次就可?以。”月染尘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脸,“不然李兄把我名字拿去用??” 他偏头?示意身后掌管报名纂石的门人,“给?他记上——月、染、尘。” 徐君竹急道:“不可!” 月染尘耸肩:“外头?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想做我爹的儿子呢,既瞧不上我爹,那你们自己另取一个,硬要重名也不是不行——先说好,记分都按名字来的,重?了名,回头?但凡出点什么差池,可?千万不要怨天尤人。” 谁都知?道洛洛是在故意报复李照夜,天?道门自然乐意顺水推舟。 双方正 僵持不下,人群之外忽然遥遥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陈玄一!” 众人一震,齐齐回眸。 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大步穿过人潮。 洛洛! 看惯了不觉得她?美,但冷不丁换个造型,突然一照面,当真是惊艳人眼。 洛洛悄悄喘匀了一口气——呼,总算到了! 神主说得没?错,越是到了人多的地方,神宫的追击便越是束手束脚,自从抵达翡梦泽地域,有了天?道门的阵法和眼线,神宫的追兵顾忌颇多,竟是直接退走了。 只?是这一路是真的挤! 建木禁止御剑,硬闯过来,挤出满头?包。 幸好及时赶到。 她?在远处便听了满耳朵八卦,说她?洛洛是个奇女子,竟用?大量欲浮生把神主睡服,然后离开神宫,还找了个小白脸当替身,参加青云大会来气李照夜。 总之大差不差。(?) 洛洛大步走近,视线一扫,全?是熟人。 徐君兰第一个愣愣开口:“你真没?死啊!” 洛洛:“……我没?死你高兴什么。” 徐君兰跳脚:“谁高兴了?见着你没?死,谁高兴了!我要是高兴我,我我我,我死全?家!” 洛洛实在懒得理这孤儿,随手把她?拨到一边,顶着密密麻麻的目光走上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那块报名纂石。 “给?他记,陈玄一。” 她?侧眸,挑衅地盯向陈玄一。 众人交头?接耳。 陈玄一?怎么听着很耳熟,一时间又?想不起? 普通人只?知?道大佬们的道号,就好比清虚和泠雪,没?几个人晓得他们究竟姓什么。 乍然连名带姓听到,一下子还真反应不过来。 陈玄一与洛洛视线相对?。 她?挑挑眉:敢? 他盯着她?,缓缓笑开:“好啊。陈年往事,玄因前缘,一笔勾销。正好沾一沾玄一道君的光,就陈玄一。” 洛洛:“……” 他还真能编。 陈玄一微笑着步步靠近,盯着她?,抬手覆向报名纂石。 他在挑衅她?。洛洛若收手,气势上便弱了他三分。若不收,要被他扣住手指。 洛洛皱眉,既不想认输,也不想被恶心到。 “啪。” 她?肩上突然挨了一爪子。 只?见“病弱小白脸李照夜”艰难挤出人潮,微偏着头?,捏住她?肩膀,把她?拨到他身后。 他顶在了陈玄一面前。 这一身嚣张气势,让她?心跳几乎停滞。 “陈玄一是吧。”他抬眸,一字一顿,漫不经心,“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陈玄一:“……阁下是?” 他笑:“李照夜。” 众人哗然。 原来这就是洛洛找来气李照夜的那个“李照夜”。长得倒是真有那么点像,就是病秧秧的,一看就不扛揍。 不过当替身的,只?要刺激到了正主,便可?以功成?身退。身子骨行不行的,倒也不太要紧。 旁人八卦看戏,身为主角的陈玄一却只?觉荒诞。 简直是太荒诞了! 他嗤道:“你以为用?了这个名字就能是魁首?” 病弱小白脸微笑:“反正你不能是了。” 陈玄一沉下脸:“青云大会死生自负,你可?要当心。” 小白脸猖狂到不行:“就你?来,练练。” 夕阳沉降,一道金红的光束掠过铜色树影,恰好落在二人之间。 洛洛眼前渐渐漫开黄昏的血色。 李照夜。陈玄一。 月染尘上前隔开二人:“哎——别别别,这里禁止打架,要打等?到大会开始了再打!有得打有得打!” “行。”小白脸指指点点,“给?他面子,放你一马。” 手指快要戳到陈玄一鼻子。 陈玄一:“……” 他还想上前,胳膊肘被顾梦一把拽住。 她?眼眶红得像个兔子,憋屈道:“别人都在误会你们抢女人了。” 陈玄一皱眉。 顾梦道:“到了赛场上公?平一战不好么?” 第33章 是是是 打情骂俏。 大手落上头?顶,洛洛成功被封印。 她呆成鹌鹑,一动不动,许久,眼睛慢吞吞一眨。 李照夜搓过两次她的头?。 第一次是在她七岁时。她站在小河边,手里挥着一根树枝,脑海里不停地回忆她用?烧火棍刺中那只妖魔的样子。 复仇的快意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她实在太疼了,疼到分不清是心里疼,还?是全身骨头?血肉疼。 夜里疼到睡不着,她只能?不停地挥动这根树枝,学?着那个少年的样子,“唰、唰、唰”刺出一下又一下。 累过头?了,就能?躺倒在小河边上睡一会儿。 这样白天才有力气。 她用?了好几天时间,在自己家的田地边上刨了个大土坑,把爹娘用?被子包好,埋到了里面。 土填得很结实。 她还?拆了半片床板,端端正正插在坟头?,当墓碑。 送走爹娘,家里剩下的口粮也全部吃完了。 阿爹挂在屋梁上的腊肉干巴、阿娘存在灶窝底下的烤面饼、还?有出事?之?前熬的一大锅杂粮粥,洛洛一点也没舍得浪费,全吃得干干净净,哪怕她一点也不饿。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啦。 小河又到了丰水期,清澈温柔的浪花涌过鹅卵石,“洛洛,洛洛”,好像在呼唤她一样。 天上好大一个月亮,河里也有好大一个月亮。 粼粼的水面,好像村里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洛洛,洛洛。” 水声潺潺。 “我们都在这里呀!”“太累了,就回家吧!” 整条小河都在叫她的名字。 “洛洛,洛洛,洛洛啊。” 就在这时,仙人乘月而来?,落到她面前。 清虚真君仙风道骨的假象只维持了不到一息时间。 他见鬼一样大叫:“哇,李照夜你快看,她竟然学?会了太仪剑第一式!你看看她,舞得这般有模有样——本宗独门绝技岂能?外泄,不行我必须把她干掉!” 洛洛顺着清虚真君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天救她的剑修少年。 李、照、夜。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这个人叫李照夜。 李照夜抱着剑,很拽地撩了下眼皮,挪开两步,跟这丢人现?眼的老头?子保持距离。 “小娃儿!”清虚真君唰一下跳到洛洛跟前,吊起眉眼吓唬她,“你偷学?了我宗不传之?秘,自己说,怎么办吧!” 洛洛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又疼又累,送走了爹娘,吃完了口粮,心里空空荡荡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她睁大眼睛,和清虚真君大眼瞪小眼。不吭声。 半晌,清虚真君再次跳脚:“嘿我说,你这个丫头?是不是傻,太仪剑法?,只有本宗弟子才能?学?,懂?!懂?!” 洛洛:“哦。” 清虚真君跳得更高?:“哦?什么叫哦?哦是什么鬼!” 李照夜在旁边叹了一口糟心的气。 他抱着剑溜达过来?,不情不愿地腾出一只手,搓了一把她傻乎乎的头?,摁着她后脑壳,把她往前推。 “拜师啊。” 洛洛:“……哦。” 少年手上有茧,手很大,像个小大人一样。 他推她的力道不重?不轻,她的脑袋记住了他指骨的硬度和温度。 少年狂上天:“师兄我带你杀尽天下妖魔!” 就这样,她找到了新的归 处。 李照夜第二次搓她头?,是在很多年以后。 梨花树下,她稀里糊涂就跟他“互相看上”,被他拽着去?了姻缘石,在整株通红的月老树旁结下心缘契。 她的样子大概是比平日还?要呆。 那时阳光穿透树影,落了两个人满身,红灿灿的,好像洞房花烛。 他走近一步,微偏着脸,冲她的脑袋抬起手。 俯身,凑近。 洛洛在话本上见过这个!扣住后脑勺!按在树上亲! 她慌到不行,心尖乱颤,睁大双眼盯着他,气也不敢喘。 他的大手悬停在她耳侧,指骨动了动。 盯她片刻,最终,他把手落到她脑袋上,摁住,很重?地搓了她一把。 “愣什么,走了!” “……哦。” * 此刻沐在建木夕阳下,熟悉的手,落上她的头?。 熟悉的指骨,熟悉的搓澡一样的动作。 随后,病弱小白脸收获了一只很呆的洛洛。 她眼神直勾勾,心声杂乱无章:练练,头?,住头?哦不,住脑,住脑!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我杀陈玄一! 小白脸:“……” 行吧,好歹还?知?道要杀陈玄一。 他略微修正了心里对她的评价——从迷糊的神金,修改为清醒的神金。 他把她拎到身后。 走上前,从天道门弟子手里接过两个人的青云令。 青云令是特制的玉牌,既是参赛者的身份标识,能?够实时记录绩点,同时又兼任住所钥匙、饭票菜票、伤后治疗凭证等等诸多功能?,非常实用?。 青灿灿的灵玉牌,正面浮着姓名,背面是流动的祥云。 领过令牌,徐君竹走上前教训洛洛:“小师妹,你这样做,实不应该。第一,不该找人冒名顶替,占用?大师兄的名字。第二……” “行了行了!”徐君兰一脸受不了,大步把姐姐拖开,“名字反正都改不了了,你说她有个屁用?!你且让她歇饱歇足,回头?我好跟她算账!” “哎你!”徐君竹被拽走,“我话还?没说完——” 徐君兰:“别说了!” 拽走拽走。 徐君竹的声音从远处飘来?:“总之?——都是自己人,有事?可以来?找我——” 洛洛木偶人微笑抬起手,冲她们轻轻挥了下。 * 穿过雕工精致的铜质天廊长?梯,洛洛捧着两块青云令,跟随小白脸前往歇息处。 他伤没好就已经闲不住了,一会儿探手摇晃人家的通天软梯,一会儿去?揪人家过路飞鸾的五彩羽毛。 “啾!”飞鸾生气回头?。 正好给了他机会,抬手拔它漂亮的顶翎。 飞鸾怒骂脏话:“啾!啾啾啾!” 洛洛:“……”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可恶的人了。 她无奈低头?,目光落到手中的青云令上,忽一僵,眼睛和手指都像是被烫了下。 她捏在指尖上的,赫然是三?个大字。 ‘李照夜!’ 热意顺着手指漫上耳廓,洛洛一时不察,在心里念出了青云令上的名字。 抓飞鸾的家伙动作一顿,阴恻恻转过头?,危险眯眸:“你叫我什么?” 真拿他当替身了是吧? 想死,好啊,他成全她! 等到看清她的动作,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僵——原来?她在看青云令上的名字。 凶都凶了,也不能?承认自己凶错,他于是指着她鼻子警告:“再敢把我当那小白脸,你要死!” 洛洛:“哦。” 她心说:你比小白脸还?要小白脸。 陡然惊醒,抬手捂嘴……不对,捂哪里都不管用?了。 她被他捏住后脖子,往天廊边上摁。 洛洛老老实实被他摁在了雕花扶栏上,心脏怦怦跳。 “嗯?”他微眯长?眸,凑近,忽然问道,“你脸红什么?” 洛洛:“……” 她硬着头?皮瞎扯:“太阳,晒的。” 他哈哈大笑:“你好像个煮熟的螃蟹!” 洛洛悲愤欲绝。 * 站在道场,可以清晰看见那两个人在天廊上“打情骂俏”。 陈玄一定定盯着那边,目光幽微地闪。 顾梦拽了他好几下衣袖,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她委屈愤懑道:“别人都在笑话你了!还?看!” 陈玄一饶有兴致地盯了她片刻。 “你厌恶洛洛。”他忽地开口,用?的不是疑问句。 猝不及防间,顾梦露出几分狼狈的神色。 她强笑:“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陈玄一问,“是因为吃醋么?” “不是!”顾梦声线立刻绷紧,嗓音显出些尖锐,“我没有!”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方才你看她的眼神,好像要杀了她一样。” “怎么可能?!你错看我了!”顾梦恼怒跺脚,“我只是见不得她这样的行为罢了!一个女子,丝毫也不懂得自尊自爱,定要死缠烂打——我就永远不会像她这样,当初说走便走,从不曾想过赖着谁!” 她的愤怒和鄙夷真情实感,陈玄一轻啊一声,露出点啼笑皆非的神色。 顾梦越说越气:“她勾三?搭四,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好让你嫉妒,你难道连这点伎俩也看不明?白吗?” 陈玄一张了张口,失笑:“原来?如?此。” 所以面对月染尘那种人,顾梦含嗔带怨,眉来?眼去?,敢情是想证明?魅力让自己嫉妒。 他低低笑出声。 一个人啊,以己度人,殊不知?正是把自己暴露得一干二净。 陈玄一对顾梦鄙夷之?余,心下倒是不自觉地舒了一口长?气——他与她,绝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人。 当初只是被幻梦迷了心窍,才会做出同样愚蠢的举动。 杀掉洛洛,心魔自消。 * 洛洛用?青云令刷开了一间位于“枝头?”的院子。 黄墙青瓦,流云在庭院上方来?来?去?去?,一推门便看见好大一株赤霞花树,映得整个院子红彤彤。 第34章 行凶夜 李照夜来找你了。 夜风徐徐,红云摇曳。 窗畔长?榻上,某人破罐子破摔:“啊是是是。” 摆烂了,但没有完全摆烂。 他?竖起左手,警惕地挡在身前——她若是胆敢对他?这个?“替身”无礼,他?会把她从?万丈高空扔下去。 他?可不会忘记,这个?家伙梦游的时候曾经对他?动手动脚,又亲又抱,又哭又蹭,还求他?吃她。 这一下她得?偿所愿,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他?盯着她,十分戒备。 半晌,见?她苍白的脸颊慢吞吞浮起一抹红晕。 很快耳朵也红了。 她轻轻哦一声,掉头,慢悠悠游走,回到床榻,爬上去躺好,躺得?端端正正老老实实。 走了?居然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 他?蓦地盯向她,见?她双手很规矩地叠在小腹处,直挺挺躺尸。 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一动也不动。 等了半天,看她完全没有重?新爬起来?骚扰他?的意思,他?终于放心地眯了眯黑眸,抱手仰靠在窗框上,哼笑?:“算你命大!” 扬起头,盯着红树影中移动的月亮看了一会儿,渐渐感觉百无聊赖。 起身,移瞬,出现在床边。 这是一张铜制的床榻,她在脑子里捅了他?腰子之后,就像个?游神一样躺了上去,连被褥都没铺。此刻梦游,更是不会记得?被褥这回事。 他?用指尖叩了叩铜榻。 梆硬,冰凉。怎么不把她硌死。 视线危险地落向她,在脖颈处略微一停。这根细脖子,他?在欲浮生幻梦里弄断过好多次。 再往上便是嘴。 这张嘴很软,像两片饱满的花瓣,轻轻一掐一咬就会破。 血都香甜。 他?盯着她,骨头有点发痒,身体深处翻涌着深黑的暗火。 他?的身后渐渐浮起庞大的阴影,遮住窗外的赤云,一丝一丝,一缕一缕,顺着铜榻向她爬去。 进入……她!占满……她!撕碎……她! 脑中有万千叠声在叫嚣,藏在易容物下的赤红刻痕兴奋颤动,几乎要沁出血来?。 他?蓦地抬手,重?重?掐住眼底。 撕裂般的剧痛陡然袭来?,脑子里仿佛挤了一万只?挣扎嘶吼的凶兽挣扎,那一道道阴寒尖锐的利爪疯狂刮抓他?的头盖骨,狂暴的痛楚和尖啸的噪音要将人活活逼疯。 他?的眼珠收得?极紧,在睁大的眼眶里微微地颤。 双耳淅沥沥淌出血来?。 阴寒刺骨的戾气和煞气在他?躯体内呼啸泛滥。 死啊……死啊……死啊! 离开神山大封印太远,他?重?伤虚弱,要压不住藏在身体里的“东西”了。 铺天盖地的剧痛和混乱冲击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一抹存在感很强的气息。 炽烈的,勇猛的,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虽然微弱,却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他?轻轻闻了下。 神魂撕裂般的痛楚仍在持续,心却迅速静下来?。 他?眸光一定,默念法诀。 顷刻间,体内近乎失控的狂暴戾气被尽数镇压,曳在他?身后那些魔爪般的黑影一寸寸龟缩回到封印之下。 他?缓缓放开掐住眼底的手,抬眸,望向刚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的洛洛。 他?的目光颇有几分惊奇。 此前只?是觉着她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不曾想,竟然还有奇效,能够助他?平静。 低头盯着她,越看越值钱。 值钱的洛洛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 她用右手紧紧攥住左边手腕,魂印刺疼,心也疼。 魂血好久没有散过了。 她焦急在梦中挣扎,却始终醒不过来?。 ‘李照夜……李照夜……’ 他?烦恼地搓了搓眉心。痛感消退,周身泛懒,他?甚至提不起劲来?跟她计较。 于是他?宽容地倾身靠向她,抬起手,拍拍她手背。 “李照夜来?找你了。”他?很敷衍地说。 正在梦魇中用力挣扎的洛洛仿佛被点了穴,突然不动了。 片刻后,他?气息拂过的颈侧和腮边缓缓浮起了一层好看的绯色。 他?盯着那抹颜色,眨了下眼。 又过一会儿,她熟睡过去,花瓣般昳丽的红晕也一点点褪去。 他?恶劣地弯起笑?眼,凑近。 “李照夜又来?找你了。” 这一次,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耳朵。 只?见?那白皙的耳廓反应了片刻,然后唰一下变得?通红。 他笑到前仰后合地拍膝。 好容易等到她耳朵和脸都恢复到白生生的颜色,他?又坏笑?着凑上去。 “李照夜又又来找你了!” “李照夜又又又来?找你了!” “噗哈哈哈哈!” 反复玩了小半宿,忽一瞬间,醍醐灌顶。 “不是,我一个?替身,到底在这里乐呵些什么?” 他?气急败坏,拎起她那只?带有魂印的手。 拿到近处,眯眼看了看,危险地轻嗅她骨血深处的味道,张嘴,一口咬下去。 洛洛恰好醒来?。 四目相?对时,他?的薄唇和牙齿刚好碰到她皮肤。 洛洛呆若木鸡。 他?反应奇快,瞪她:“你怎么叫不醒呢。” 洛洛小心地问:“怎么了?” 他?大言不惭地鬼扯:“就你这睡法,梦里被人砍了也不知道——外面有动静。” 他?握着她手腕,顺手就把她拖起来?,大步往外走。 洛洛果然被他?拽得?一愣一愣,成功忘记质问他?,叫她起床为什么要咬手? 踏出庭院,带有铜香的夜风迎面扑个?满怀。 他?惊奇地发现,外面还真?有事儿。 洛洛惊叹:“你好厉害,隔着静默法阵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她是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他?微笑?:“还行。” 出事的地方与他?们隔着两道天廊,那处院子内外灯火通明,阵法全开,宛如白昼。 执法队进进出出,院外聚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 洛洛手腕一紧,被他?拽着直接往下跳。 “呼——” 夜风拂起两个?人的衣袍,她的心脏在胸腔里荡了个?好大的秋千。 “砰”一下落在案发现场外。 他?随手敲了敲前面一个?看热闹的,问:“怎么回事?” 这一位很有八卦精神,头也不回便兴致勃勃地说道:“执法队知道吧!就那带头的,很装的,死了老婆那个?月无垢,床上死了个?女人!” “说说。” 八卦君很兴奋地分享:“听说死法跟他?那个?亡妻一样,都是先囗后杀,当然也不能排除边囗边杀的可能?总之,身上衣裳是没有的,人是躺床上囗囗着腿,囗囗,囗囗囗……” 洛洛没听全乎,因为被一双大手捂住了耳朵。 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连禁书都能看为什么这个?不能听,不就是个?…… 他?从?她耳朵上挪开手,抓住她后脑勺,把她的脸掰向他?。 他?俯身盯她,一脸无语:“补充新素材呢?想都别想!” 洛洛:“……” 总之,在青云大会正式开始的前一夜,负责大会秩序的执法队首领,天道门掌门长?子月无垢,床榻上死了个?女子。 身份暂时未明,死因正在调查。 这事实在很不好看,天道 门两位长?老已第一时间赶来?,脸色都挺晦气。 人群忽一静。 只?见?一身白衣的月无垢从?院中走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有人藏在人堆里面喊:“月无垢!杀你妻子的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怎么又死人了呢!该不会都是你自己干的吧!” 人群嗡一下议论?起来?。 洛洛悄悄把小白脸叫远了几步,压低声线告诉他?:“我曾经在阴府遇到一个?人,他?说月无垢杀妻,冤枉他?。” 有人又喊道:“一个?嫌犯来?做执法队首领,不合适吧!” 月无垢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处。 呼吸之间,他?便从?人群里抓出那两个?喊话的人,噗通噗通扔给执法队。 “审问清楚,卯时给我答复。” 他?的音色如冷月般寒凉,语调也很特别,字与字之间几乎没有起伏变化?。 执法弟子齐齐垂头:“是!” 人群哗然。 月无垢分明是嫌疑人,却公然把质问他?的人抓走。 “散了。” 众人被撵离现场。 * 八卦传播速度惊人,日?出时分,参加青云大会的天之骄子们聚在道场时,聊的都是夜里这桩床榻凶杀案。 天道门承诺必将查个?水落石出,给全天下一个?交待。 青云大会赛程并没有被耽误。 今日?将从?近千位参赛者中选出前一百人。 每一届初选形式都不同,这一次天道门动用了很大手笔,圈出阴府中一片禁域,将所有参赛者投入其中,以击杀妖魔数目以及临场表现来?计分。 进入前一百,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参加了青云大会,而不是来?凑数。 众人前一刻还在交头接耳议论?月无垢案,下一刻只?觉眼前一花,天色忽地变得?青黑,铜色的建木也泛起死灰。 再一眨眼,周遭已被浓雾覆盖,天下地下,远远近近传来?无数妖魔的嘶叫。 第35章 第一名 一个男人真正的骄傲。…… 场上风头最?盛的,莫过于陈玄一。 太仪剑神光耀眼,怀中的顾梦也祭出了五彩绫,纱带飘飞,美人娇笑,俨然成为强者最?好的装饰。 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合道之后的岁月孤寂漫长?,心也熬得枯槁。此番压制心智到少年时,当真是脱胎换骨,激情焕发,犹若新生。 一个急转,惹顾梦惊呼出声,抬起小拳头连砸他?胸口。 “李大?哥你怎么这么坏!”她娇嗔之余,忽地翻起了一口陈年老醋,“难怪呢!哼!” 难怪那时候她说李大?哥清冷正直心肠好,洛洛却不以为然。 敢情他?也对别?人“坏过”。 正琢磨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点他?一下?,便听陈玄一大?笑喊冤:“我哪儿坏?比我更怜香惜玉的再没有了!” 他?游刃有余,把?她护得密不透风,一滴妖魔血都溅不到她身上。 她的青云成绩却在扶摇直上。 不知惹来多少嫉妒。 * 悬浮在半空的青云镜上投射出这一幕幕栩栩如?生的场景。 巨镜之下?,三大?宗门?领袖端坐上首,底下?聚坐着各大?小宗门?世家派出的人。 泠雪真君望着那些被卷入的凡人,不禁大?皱眉头:“贵宗门?当真有能力承办此次大?会么?纰漏连连,不知所谓!” “别?气,别?气呀,”坐在正中的中年男胖子赔笑道,“泠雪道友且听我道来,这里面只有一万只妖魔,实力都超不过金丹的。近千名青云之子,是吧,平均一下?,一个修士保护一个凡人,杀十?来只妖魔,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放宽心,放宽心!” 这位便是天道门?掌门?,姓月,道号逄月。 单看外形,此人实在平平无奇,好像个误入修真重?地的土财主。 若看内在……也就是个修为一般、没什么脾气的滥好人,若不是上有藏月道君,下?有一个厉害儿子,他?这掌门?之位恐怕早已不保。 泠雪真君脸色更难看了:“平均?这也能平均?” 每个修士保护一个凡人?做梦呢!为争前一百,人人都去抢着杀妖魔。 “放心,放心,”逄月掌门?乐呵呵笑道,“真有什么事,不还?有我们嘛?” * “无需理会凡人!真有什么事,上面的人定会出手。” 建木阴府中,一位身披慕容氏家族徽带的修士教训身后兄弟姐妹,“你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尽好自己的本分!” 众人弱弱对视一眼,垂首道:“是。” 此次家中再三交待,所有人必须倾尽全力,襄助少家主上位。 这一队人马匆匆顺着天廊离开。 另一处角落,小宗门?师兄妹三人护住了一家三口,边战边退。 “我们能力只到这里,”为首的师兄镇定道,“倘若每个修士都像你我一般去做,这里就不会有人无辜丧命,我等?问心无愧即可。” 师弟师妹受教点头:“师兄说得是。” 师兄瞥了一眼远去的神剑光芒,沉声道:“死在此地的冤魂,也怨不得我等?,要怪便怪那些只顾自己出风头的罢。” 小师妹 欲言又止。 行出一程,悄悄拉了拉二?师兄的衣袖。 “二?师兄,若是留在道场,是不是能救更多的人呀?” “那可不行,”二?师兄道,“杀不够妖魔要被淘汰的——进不到前一百,咱们仨灰溜溜的回去,不得被那群宵小踩在地上一辈子爬不起来?” 小师妹点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们再多用点力气,再多救几个人,好不好?” “行,听你的!” 周围也有人纵声大?笑:“哈哈哈——待道爷杀尽这些妖魔,你们凡人自然安全无虞!” 踌躇的人被他?说服,纷纷御剑飞离道场。 “走,杀妖魔去!” “看我大?杀四方!” * 道场上,洛洛正在埋头布阵。 她的阵法不能防御妖魔,但可以预警。 这么多凡人,不可能一一保护得过来,只能将人全部聚在一起,设好外圈预警提醒,先一步将袭来的妖魔击杀在外。 在她忙活时,周围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修士帮忙,哪个宗门?的都有。 个个脸色都难看。 尤其是腰间青云令上只有个位数字的参赛者,简直就是满头怨气,活像一个个从地下?爬出来的男鬼女鬼。 气得像鬼,却在救人。 一个修士边救人边甩自己耳光:“我特么就是个伪君子!蠢货!白莲花!” 洛洛:“……噗。” 徐君兰也回来了。 她径直落到小白脸身边:“洛洛她给你多少灵石?我出双倍!” 别?的不一定争得过,但洛洛穷得有目共睹,这一点徐君兰很有信心。 小白脸:“……?” 徐君兰:“她雇你来这里,不就是当李照夜的替身吗?” 小白脸眯起双眸。 徐君兰:“我也一样!” 小白脸危险地沉下?脸。 别?看他?笑起来没心没肺的灿烂,只要一挂脸子就很冷,气场吓人。 洛洛:“……” 洛洛及时拽走一只即将暴走的神主。 她警告地指了指徐君兰鼻子,然后挥了下?自己的拳头。 * 预警大?阵渐渐成型。 绝大?部分普通人已经傻吓了,要么瘫在地上,要么像木偶人一样听话,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人倒是省心,洛洛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安置到了大?阵里面。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徐君兰就被缠上了。 一个中年男人觍着脸上前对她动手动脚:“我不管啊,是你们这些修士害我落到这鬼地方,你必须对我负责,我就跟着你了,嗯?” 他?涎笑着探出手,摸向她的腰。 徐君兰“啪”一声打开他?。 只见这男人竟然就地一滚开始哭嚎:“修士打人啦!” 徐君兰何曾见过这种泼皮无赖,手刚一动,剑还?未鸣,这人立刻撕心裂肺地乱叫:“救命啊!杀人了!她要杀人!” “你!” 另一边,眼见阵型将成,几个生得一脸精明相的人开始叫嚷挑事。 “别?信他?们啊!他?们是想把?咱们都关在这里当诱饵,好自己逃命啊!” “就是,谁乖乖被关进去,谁是大?傻x!这是嫌我们绊脚石啊,有没有天理啦!呜哇!” “冲出去!抓住他?们,跟着他?们才安全!” 老君峰的胖赵煜上前劝阻,只见人群里面“呼”一声扔出些菜叶鸡蛋,纷纷往他?身上招呼,其中还?有半条臭鱼,惊得他?原地蹿起三丈高?,惨叫得撕心裂肺。 徐君兰气到爆炸。 她回眸怒骂洛洛:“看看你这圣母都救了些什么白眼狼!” 洛洛看明白了情况,慢吞吞点了下?头:“哦。” 徐君兰跳脚:“哦你个头啊!” 眼前一花,洛洛已不在原地。 只见她借着阵势,轻巧地掠到一处,随手拎起一个人,就往道场护栏外面扔——建木高?达数百丈,一层一叠空悬交错,底下?便是深渊。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洛洛反手又拎住下?一个,干脆利落扔出去——唰! “啊啊啊!” 一个接一个,直接扔。 几息功夫,煽动挑事的人一个不剩,就连徐君兰身旁那个动手动脚的也被洛洛随手送走。 徐君兰人都麻了。 她愣愣瞪向洛洛,见洛洛依旧若无其事,还?是一副温吞的样子,慢悠悠地偏头问:“还?有谁?” 众人:“……” 洛洛补充:“有意见的,说话。” 众人:“。” 啊啊啊啊的惨叫声还?回荡在道场下?面呢,谁敢说话。 洛洛点头,掐诀打出最?后一道灵力。 “铮铛!” 秋水剑掠出,扣锁阵眼,防御阵彻底成型。 刚松一口气,腰间的青云令便亮起了浅浅的红光,一闪一闪,似是催促。 场间妖魔,竟已被击杀过半。 当真要来不及了! “行,那我们先走!”前来帮忙的修士们迅速告辞,“倘若杀够数了,回来替你,你再去杀,呃,说不定还?能有机会!” 话虽这么说,谁都知道不可能了。 慢了这大?半晌,他?们自己都已经很难再追上前边的,更遑论守阵的洛洛。 洛洛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专注守阵,哪里有感应,立刻掠过去杀掉。 小白脸则坐在道场边上钓鱼。 那些个挑事捣乱的,一溜儿都挂在护拦下?面——洛洛扔一个人,他?挂住一个。 天知道哪来的这见鬼的默契。 小白脸生无可恋,时不时拽一拽“饵线”,引些妖魔来杀。 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 妖魔除尽,初赛便结束。 “铛——” 一声悠远钟响,禁域消散,众人恍惚一霎,回到了青天白日之下?。 只见建木巨干上方浮起一面光幕,展示众人的击杀分数。 一万妖魔,陈玄一自己便杀了近五千,即便给?顾梦送了一千余,他?的三千战绩仍然一骑绝尘。 洛洛抬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面往外看。 第一名,陈玄一,三千七百五十?六。 第二?名,风白焰(一个不认识的名字),一千六百六十?六。 第三名,顾梦,一千四。 …… 名录自上往下?徐徐展开。 顾梦看见自己名字,惊喜地跳了起来:“第三,我第三!” 第36章 满足她 实至名归。 光幕之上,洛洛的名字金灿灿浮出,将陈玄一狠狠踩下。 洛洛救人,有目共睹。 道场上寂静片刻,再次爆出掀顶的喧哗。 只见那一行泛光的名录迅速更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往上跳跃,跻身前一百名。 陈玄一脸色阴沉。 少年心性最?怕的,莫过于风头极盛之时,当头挨了?一大棒,再泼上一大盆冷水。 简直透心凉。 先前有多风光,此刻就仿佛挨了?多少记火辣辣的耳光。 顾梦眼睁睁看着自己跌出前三,当即不服不忿道:“荒唐!简直荒唐!哪有事?先不说,事?后又给人白?白?加分?的道理!那我们辛辛苦苦杀妖魔的又算什么!”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旁边有人好心解释道,“开场前确实有规则说明,此次初赛以击杀妖魔数目以及临场表现来计分?。” 顾梦当即怼了?回去:“你一个既得利益者?,当然?不要脸替他们说话!什么破烂规则,这就是作弊!” 不曾想搭话这人竟也不是个好惹的:“哎你怎么骂人呢,我要不是去救人,我能只杀那么点妖魔吗?嘿——你不就是那个被男人带着混分?的吗!就你有嘴,大言不惭说别人,脸皮咋这厚呢!” “你!”顾梦急道,“每一只妖魔都是我亲手?杀的,规则都认,你凭什么说我!” “哟哟哟!”旁边这人笑了?,“这会儿怎么又认规则啦?怎么又不是破烂规则,怎么又不是作弊啦?双标怪!” 顾梦还想再辩,陈玄一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 他哑声?斥道:“够了?!不要再说!” 顾梦憋屈得连连跺脚:“李大哥我就是替你不服嘛!那个洛洛,她凭什么呀!” 这一厢凄风苦雨,另一边就有人笑逐颜开。 那位一边救人一边扇自己耳光骂自己“伪君子蠢货白?莲花”的仁兄忍不住又甩了?自己两耳光:“分?恁高——我怕不是在做梦!” 道场角落,小宗门师兄妹三人转悲为喜,互相抓着手?臂跳起来:“上榜了?上榜了?!我们三个!都!上!榜!了?!” “真是多亏了?小师妹!要不是小师妹坚持再多救几个人,这一次倒真要灰溜溜铩羽而归。” 情况和他们一样的人还挺多,本?以为落榜了?,不料柳暗花明,竟是意外?挤回了?一百名。 “这规则好!” “我辈修士属实应当牢记,降妖除魔是为了?护佑苍生,绝不可以本?末倒置啊!” “不错,不错!” 徐君兰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名次,错愕半晌,噗一下乐出声?来,用手?肘猛撞徐君竹。 “阿姐,我这辈子头一回排你前面!” 她就是卯着劲儿跟洛洛别苗头,洛洛救人,她也救,居然?歪打正着,闪闪亮亮挤进前十。 徐君竹:“……” 热闹一阵,众人整整齐齐望向?初赛第一名。 洛洛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也不见骄矜。 她慢吞吞顺着铜阶登上光幕前的高台,唇角抿紧,眸光偶尔微微地?闪动一下。 很认真、也很严肃。 小白?脸发现她此刻竟然?十分?沉静,连心声?都没?有。 到了?台中,站定。 她总算发出心声?了?:洛洛!你说话要记得,委婉一点委婉一点委婉一点委婉一点! 小白?脸:“……” 他刚扶住跳疼的额角,就听她开始发言。 “这一场初赛,我认为,安排得非常糟糕。”洛洛最?用委婉的语气说道,“视人命如草芥,可以说是完全不负责任。” “嘶——” 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 谁家好人获奖感言是这么说的! 洛洛继续委婉表示:“贵宗门既然?知道我辈修士勤修苦炼是为了?庇护苍生,又为何明知故犯,将那么多人置于险境?如此高高在上漠视他人性命的行径,实在是……可耻。” 卡壳了?一会儿,总算找出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 场间大哗。 洛洛一板一拍道:“我希望贵宗门能够认识到错误,积极改正,保证绝不再犯,并且认真补偿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普通人。” 内境。 青云镜下一众大佬安静了?一瞬。 泠雪真君轻嗯一声?,赞同地?点点头。 天?道门掌门逄月真君十分?委屈:“你们太玄宗的人都这么较真嘛?这么多人看着,也出不了?事?啊,当着这么多人面儿,骂我这么凶……” 他往另一边看,只见重星宗那位闭着眼睛打瞌睡,全程就没?醒过。 叹口?气,倾过胖如小山的身躯,叠起数层下巴,靠近玉铜案桌上的传声?法器。 一道经过伪装的威严嗓音自半空传入道场—— “既如此,你是不认可此次初赛,也不认可自己第一名的成绩了?”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场间交头接耳,有赞同,有摇头,有叹息,也有不忿。 陈玄一微微眯眸冷笑:“原是个蠢人。” 顾梦幸灾乐祸:“让她装模作样假好心,这下可好,搬石头砸自己脚!” 徐君兰大怒:“洛洛你给我闭嘴滚下来!老娘的前十要是飞了?,老娘跟你没?完!” 徐君竹面无表情:“你跟她有完过吗?” 短暂喧嚣之后,道场又静了?下来。 众人齐齐抬头望着洛洛,等她回答。 洛洛环视道场上乌泱泱的人群,慢声?道:“我知道,很多道友并不服气我得这个第一。觉得我只是运气好,碰对了?规则,撞上大运。” 底下立刻有人嘀咕了?起来。 “嘿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可不就是运气?我若是猜到凡人也算分?数,还轮得到她拿八千八百八?” “她这么说……什么意思?她是真想重开初赛?” 议论声?迅速消失,众人都好奇洛洛这只葫芦到底要卖什么药。 洛洛道:“如果这么想,那你就错了?。我得第一,与运气没?有半点关?系。” 这句倒是掷地?有声?。 窃窃私语声?彻底消失,每个人都望着她,疑惑、好奇、看好戏……种种表情不一而足。 “我说两件事?,战绩皆可查。” 洛洛压制住心底翻沸的情愫,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声?音缓缓道来。 “第一件,天?元廿一年,我和李照夜,横扫东鱼州,诛杀妖魔七千余。” “玄一道君曾在东鱼一夕悟道,李照夜甚是神?往。” “到了?东鱼,我们发现那里妖魔肆虐,偌大地?域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一处仙门驻点。留下来除魔,百害无一利。” “可是东鱼也有凡人。我们若走?了?,念头会不通达。李照夜说,修真之人最?忌念头不通达。” “于是我们把整个东鱼杀了?一遍。” 这事?儿其实有很多人知道。 提起来都说——太玄宗有俩冤种愣头青,吃饱撑着,把东鱼的妖魔都给杀光了?。 东鱼那片地?方被打废了?灵脉,在那里灵力只出不进,斩妖除魔非但不会有任何助益,反倒有损修行。 李照夜本?是想去悟道晋元婴的,结果数月鏖战下来,修为不进反退。 “在东鱼 ,李照夜落了?一身伤,我断了?腿,为了?赶回来参加上一次青云大会,他找了?只大鸡笼子装着我,给我拎过来的。” 她这么一说,许多人都记了?起来。 三年前李照夜确实是拎着个大鸡笼子参加青云会,那会儿初出茅庐,旁人还不认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鸡笼小子竟然?一路杀出,断崖式夺魁。 ……洛洛没?说那笼子里本?来还有鸡,赶到青云会场之前,两人把鸡吃完了?。 不少人露出恍然?的神?色:“哦——是那么个事?儿,我记得!” “没?错,我有印象。” “我也记得,断腿小姑娘头上还挺着根鸡毛,原来就是她!” 内境。 泠雪真君抬手?封住传音法器,示意众人耐心等待洛洛说完。 逄月掌门托住胖腮,笑呵呵道:“我也想听听她怎么说呢,不抢,不抢。”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手?仍把持着法器没?松。 “那第二件事?呢!” 道场上,有人大声?问道。 洛洛压下情绪,缓声?继续说道:“第二件,天?元廿三年,陈州妖魔潮,我和李照夜救下了?十三个村子的人。” “一开始我们做得并不好。妖魔多,人也多,护得住这里,护不住那里,总是死人。” “李照夜很聪明,他说这样不行,让我把人聚在一起,弄个防御阵法,哪边来了?妖魔就往哪边杀。” “正是因为我和李照夜此前已经重复过好多好多遍,熟能生巧,我在道场才可以第一时间布下那个大阵,救下所有的人。” 她抬起眼睛望向?巨铜树外?的天?空。 盯着烈日,一下下眨眼。 那次她离开法阵,去救无渊谷另一边的人。途中有几个人没?事?找事?,叫嚷着不信她,说她骗他们离开村子,其实是想偷东西。 就这么一耽搁,被妖魔潮给堵了?。 洛洛掩护村民逃离谷底,她自己却陷在那里,差点战死。 后来李照夜终于找到了?她,没?睡,但把她狠狠凶了?一顿。 他教她,遇到听不懂人话的,别废话,用拳头,简单粗暴教他们懂道理。 第37章 旧日仇 鱼? 几家欢喜几家愁。 陈玄一藏在袖中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他的胸腔里翻腾起万丈怒焰,一方面责怪清虚心慈手软,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患,另一方面却是怨上了顾梦——倘若不是带着她这个拖累,他催动太仪剑,全力施为,胜负犹未可知! 如今倒好?,让洛洛一个小小女?子出?尽风头,自己却颜面扫地。 简直是倒反天罡! 顾梦偏在此时凑到?他身边,扯着他衣袖,神色不忿道:“我就这样被?挤出?前三了么……早知道多让我几百就好?了……” 她想得其实?也没错。 反正陈玄一的击杀数目多几百少几百都一样,可若是把这些?分数给了她,她就可以超过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风白焰,拿下第三名。 前三是状元榜眼探花,第四可就查无?姓名了。 顾梦心下遗憾,嘴里忍不住絮絮向他抱怨:“李大?哥你当时就应该多帮帮我……” 话说到?一半,突然被?陈玄一厉声打断:“滚!” 她吓了好?大?一跳,惊惶抬眼望去,只见他额绽青筋,目露血丝,一身戾气?扎得人眼珠锐痛。 他当真是在冲着她发火。 他重重一拂袖,拽在她手里的袖角无?情?脱出?。 他转身便走。 “李、李大?哥……”顾梦望着他背影,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我做错了什么!” 他输给洛洛又不是她的错,他竟然这样对她! 周围还有人在看呢。 她跺了跺脚,呜一声掩住唇,转身大?步跑走。 就算、就算他冷静了、后?悔了,来找她,她也绝不轻易原谅! 跑过两道天廊,隐约听见身后?有人接近,便放慢了脚步,抹去泪水,骄傲地挺直自己的脊背。 她才不理?他! “呼——呼!顾师妹,我远远瞧着背影就像你!他们偏还说不是!” 身旁唰地探出?个脑袋,是赵煜。 顾梦眉眼一阵失落,勉强勾了勾唇角:“找我有事么?” 赵煜乐呵呵掂了掂胖手:“嘿嘿,我们住的那块儿,栽了好?大?一颗春枣树!那枣子又甜又脆,正好?可以做青枣糕!” 他记得顾梦说过,若是能找到?上好?的青枣,那做出?来的枣糕可清甜了,定能香倒牙。 顾梦强忍着不耐烦:“这里又没厨房。” “有有有!”赵煜大?声邀功,“厨房已经给你找好?了!” 顾梦咬了咬牙,回眸望过一眼,见身后?空空荡荡,李大?哥根本?就不曾过来追她。 一时万般火气?涌上心头,盯向赵煜,瞳孔微颤。 她一字一顿道:“我是修士,不是一个低贱的厨子!” 赵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东西?谁!是谁!谁敢这么骂你?告诉师兄,你看师兄我收不收拾他——厨子怎么啦,顾师妹你厨艺就是最?好?的,咱们宗里谁不知道!” 顾梦气?得两眼发黑。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先是击败了徐氏姐妹,又在青云初赛拿下好?成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轻贱的凡人! 而赵煜,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初期,竟然狗眼看人低,还在她面前提什么破枣糕。 “别说了!”顾梦压不住火气?,咬牙切齿道,“我再也不会做那种低贱的活。” 赵煜一头雾水,愣愣张大?嘴巴:“怎么是低贱呢,顾师妹你不是说你最?喜欢下厨吗?” “那是从前!”顾梦情?绪彻底失控,“从前我没得选!你以为我喜欢强颜欢笑讨好?你们吗?要不是洛洛逼得我没有容身之处,我需要低三下四委屈自己吗!” 赵煜总算后?知后?觉回过神来:“你是觉得,自己如今厉害了,所以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你怕不是忘记了,你这青云成绩根本?不是你自己打的——那不是都是大?师兄带你的么!” 这一下更是触到?逆鳞。 “我不行?看招!”顾梦俏脸涨红,扬手一拍乾坤袋,五彩绫唰然掠出?,直取赵煜! 赵煜是个医修,并不擅长打斗,慌乱间召了本?命药杵出?来,匆匆在身前一挡——只听“铛”一声硬响,反震回来的药杵砸在身上,滚圆的身躯荡起一圈圈波浪。 纵然一身胖肉卸去了不少力道,他仍未能收住脚,口中吐着血,踉踉跄跄倒摔几步,一头倒栽下天廊。 “呼——嗡——” 圆滚滚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一声摔在下一层天廊上,然后?弹跳了三下。 “怼~怼~怼~” 洛洛和小白脸整整齐齐吓一跳,眼珠跟随赵煜的身体,起、落、起、落、起、落。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到?赵煜身旁,探头。 赵煜一睁眼就对上四只好奇的眼睛。 洛洛礼貌打招呼:“老?君峰的张师兄?” 赵煜:“……我姓赵。” 洛洛点头,认真记下来。 ‘最?胖的姓赵最?胖的姓赵最?胖的姓赵……’ 这下小白脸也扎扎实?实?记住了。 他眼珠一转,盯住掉在一旁的那根大?药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玩意儿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偏头,轻轻一嗅,若有似无?带着点鱼腥。 “鱼?” 一听见个鱼字,摔得四脚朝天的赵煜突然一个激灵蹦了起来,双手惊恐地挥舞:“鱼!什么鱼!别别别把鱼拿过来!” 方才在道场救人时,不知道被?哪个泼皮无?赖兜头扔了半条臭鱼,害他重新回忆起了五福镇那条鱼带给他的可怕阴影,整个人都应激了。 一听见鱼,浑身都麻颤。 小白脸好?心帮他捡起药杵,还给他。 赵煜抖着眼珠低头一看,见到?杵上有血,顿时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鱼鱼鱼鱼的血!洗洗洗洗不掉!” 他左脚绊右脚地后?退,咚一声摔了个墩实?跤。 洛洛与小白脸面面相觑。 只见赵煜背靠扶拦坐在天廊边缘,伸出?一根圆滚滚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自己的药杵。 一副见鬼的样子。 “血!血!鱼!血!” 洛洛无?语:“……赵师兄那是你自己吐的血。你为什么在吐血?” 赵煜如梦初醒:“啊,我吐血……是我吐的血……对,顾梦,顾梦干的——顾梦我x你十八代祖宗!” 洛洛:“?” 他跟顾梦不是关系很好?吗? 赵煜越想越气?:“当初要不是带顾梦出?去做任务混那十个灵石,我又怎么会跑到?五福镇,惹上那条鱼!真真是活见鬼了那条鱼!好?像大?师兄的那个鱼!” 洛洛愣在原地。 好?似有一道闪电慢吞吞从天上劈下来,落到?她头顶。 她一个箭步蹲到?赵煜面前,双目熠熠盯着他,追问:“什么鱼?” 赵煜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小小师妹我我我最?近没惹过你吧?” “我问你什么鱼?” “就是,执事堂的郝师叔发布了一个任务,调查五福镇上一只打不死的鱼。那鱼,没了半个脑袋,血都快流没了,满身支棱着鱼刺,还在街上爬……” 赵煜战战兢兢把那日看见的场景描述了一遍。 洛洛脑袋里嗡嗡响,仿佛回音壁一般,时而回荡着赵煜说的这一句,时而重复着另一句——“大?概是个鱼,走在路上,掉了半个脑袋,大?概。” 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呼吸,平静地问:“是黑渊海边上的五福镇?” “是是,”赵煜偷瞥着她脸色,生怕她不满意找他练练,赶紧补充道,“那鱼是真邪乎,跟修罗战场里爬回来似的,一个劲儿往前走,唬人得很,那气?势不是我说,真有点儿像咱大?师兄!” 洛洛面无?表情?,语气?非常温柔:“它像李照夜,你还把它打死了?” 赵煜福至心灵,反手甩锅:“是顾梦叫我打的!小师妹你不知道我都后?悔死了!那鱼碎成渣了都,回到?宗门我才发现两排牙齿咬我肩膀上,哎妈哟,想起来心肝都颤,可遭了老?罪了!我到?现在都怕鱼!” 洛洛沉默片刻,调整好?呼吸,淡定问道:“可还有别的?飞鸟?虫鱼?” “有有!”赵煜连忙邀功,“郝真人说,那一阵子好?多鱼虫鸟兽都往阴府封印上面扑!” “是我被?罚进阴府那个时候?” “对对对,就是,就是!那什么,顾梦被?你从阴府里面扔出?来嘛,装可怜,说她自己好?没用,还从我这里拿了十个灵石来着!就是那个时间,准没错!” 洛洛点头:“哦。” 她知道什么是掏心掏肺了。 他说他是飞鸟,虫鱼。 他说他掏心掏肺投喂那个人,那个人却不领情?——她记得那只很像李照夜的妖魔,它杀了好?多妖魔,把它们的内脏掏出?来挂在她的防御阵上,她以为是挑衅。 原来,在她最?想念他做的那个极其难吃的饼子时,他在给她投喂更难吃的东西。 真不愧是你呀李照夜! 洛洛抿住唇,用尽全身的力量憋回眼泪。 她应该高兴才对啊,高兴! 她好?高兴! 赵煜心惊胆战:“……嘶,小师妹,你别这么笑,你这么笑,我害怕啊。” 洛洛摸了摸自己的脸:“哦。” 赵煜快哭了:“不是,我真就是觉得那鱼挺……挺顽强?挺冷酷?我也知道大?师兄变心了你难过,我也不是故意要提他,就是那个鱼,真跟他有点儿像……” 第38章 小白脸 害什么羞? 小白脸把沉甸甸一袋灵石揣进怀里,非常大度地原谅了赵煜的杀身之仇。 洛洛却不能原谅。 只?见她像个滋滋冒火花的炮仗,跳上前,连剑带鞘劈头盖脸,给赵煜好?一顿胖揍! “我让你杀鱼!我让你杀鱼!” “哎,哎,嘶——”小白脸在?一旁看?得直吸气?。 这么揍金主,有点伤良心。 咳,主要是还有可能伤财运。 眼看?洛洛还要飞身跳起来踹,小白脸赶紧出?手,胳膊一探,一个顺手就拦腰给她捞了回来。 洛洛悬空踢蹬了好?几脚,够不着?,更?生气?了。 低头瞪去,后知后觉发现箍住自己的是他的手。瘦硬的小臂横在?腰间?,修长手指抓住她腰侧,烙下?清晰的形状。 洛洛脑袋上仿佛挨了一闪电,轰一声,腮边泛 起酥麻。 还没等她喘口气?,后背砰一下?撞上他身躯——他随手把她捞回来,臂弯一箍,禁锢在?他身上,就这么直接抱走。 洛洛呆若木鸡。 他一边大步离开,一边扬起空闲的右手,很贴心地晃了晃,示意赵煜没事了。 赵金主擦着?鼻血,可怜兮兮地望向这对阳光下?的身影。 一个瘦挑嚣张,一个看?似可爱实则凶残。 好?……好?生眼熟! * 行?出?一段,小白脸放下?洛洛,俯身盯她,仿佛见了鬼。 她又在?神?游。 近来她已经学会控制心声了。比如这会儿,她显然不想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她在?脑子里大声唱歌。 ……怎么说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脑子里唱歌还可以跑调,也是长见识了。 他推了推她的头。 “愣什么呢?” 洛洛木头人缓缓转动眼珠,声线飘忽:“没有愣啊。” 他松开了她,但坚硬的指骨和?手臂留在?她身上的触感完全没有消散。 那一片衣裳热得好?像要烧起来。 视线接触,她顿了下?,若无其事转走,耳尖迅速染上一片绯红。 他眯了眯眼睛,察觉不对劲。 “你怎么回事。”他问,“害什么羞?” 洛洛呼吸一滞。 他抬手,用指尖敲了敲她肩膀:“当初肆无忌惮肖想我,爬我床榻,投怀送抱,百般引诱,也没见你害羞过。” 洛洛被他的无耻惊呆:“那些事,明明是你干的。” 他偏头凑近,微笑绝杀:“怎么离开神?宫之后,一靠近你就脸红?” 洛洛强忍着?没躲:“……” 她的心声彻底失控:不要脸红不要脸红不要脸红!啊啊啊不要脸红!脸!我命令你不准红! 脸颊却不听话,越来越烫,烫成火烧云。 为什么脸红,自然是因为那些不敢思、不敢想。洛洛从来也只?对一个人动心,也只?对一个人脸红。 神?宫那一战之后,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不敢信。 他抬手戳了下?她通红的脸颊。 “嘶!”他装出?被指尖被她烫到的样?子,往后一跳,甩着?手,笑得灿烂又可恶,“你这脸,能煎鱼!” 洛洛悲愤欲绝,捏住拳头,埋下?脑袋咚咚往前走。 把这铜花地板当他的脸踩! 煎鱼!煎鱼!煎他这个鱼! “哎,哎哎!”他追上来,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个鱼是我?” 洛洛深吸几口气?,慢吞吞转头,故作镇定:“……半个脑袋,走街上,也不能是别的鱼了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我对那个药杵有印象。” 洛洛迷惑不解:“那你不揍他?” 他摆了摆手,叹了一口十分老成的气?:“仇家多了,揍不过来。你下?次有机会做蚊子你试试,能被几十个人追着?打。” 洛洛:“……” 她为什么要做蚊子。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那么多飞鸟虫鱼,妖魔,还有蚊子,都是你?” “嗯。”他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长长的草根叼在?牙间?,说话时一甩一甩,“鬼知道怎么碎成那么多片。” 洛洛的心揪着?疼。 她低声问:“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他轻瞥她一眼,露出?个很拽的笑容:“我要是都记得,还能有你什么事?别忘了本尊留你小命,是让你替我办事。” 洛洛:“……” 简直无力吐槽。 她忍不住抬起眼睛幽幽瞪他,瞪了一会儿,心口懒洋洋泛起一股暖流。 ——你是李照夜。 ——我是你活着?的原因,也是你活着?的意义。 ——你投喂的人是我,无论飞鸟虫鱼妖魔神?主,都还记着?要找我。 虽是大实话,但是空口无凭,听起来就很像是得了失心疯,杀了洛洛也不可能说得出口。 脑子里也绝不会想。他若听见,必定笑疯。 洛洛可太了解这个家伙了。 “哦。”她点点头,“帮你找回记忆嘛,知道了。” 他轻嘶一声,不可思议地挑起眉尾:“你这语气?几个意思?敷衍我?在?本尊面前,当真?是一天比一天猖狂!” 洛洛小步越过他,飞快地往前走。 唇角压不住笑容。 走出?几步,她回眸喊他:“李照夜,快点!” 他:“……” 他瞪她片刻,极其不情愿,拖声拖气?:“来了。” * 更?高处的天廊上,顾梦遇到了一个人。 “顾姑娘,”月染尘用一双桃花眼稍微打量她片刻,笃定道,“这是受委屈了!” 阳光下?,他一身华裳映着?俊俏的面容,很难让人心生恶感。 他轻摇了下?薄扇,停在?适当的距离,张口便切中要害:“呵,某些人,自己比赛输了,竟然迁怒于你么?” 顾梦蓦地抬眸,又是震惊,又是委屈:“你……” “我怎知道?”月染尘摇了摇扇,啧啧冷笑,“大男子么,不都那样?,何曾知冷知热真?正?懂得关心人?若我猜得没错,他忽略你感受,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罢?” 顾梦眼眶唰一下?红了。 李大哥确实是这样?的,他练功的时候,绝不允许她打扰。她用在?他身上的诸多心思,他总是浑不在?意。 “遇人不淑啊。”月染尘叹气?,“顾姑娘生得这般闭月羞花,实力又不弱,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也多看?看?恋慕你的其他人呢!” 顾梦跺脚:“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如此不尊重!” “别别别,别误会,别误会。”月染尘笑道,“我对顾姑娘,仅是欣赏,对朋友的那种欣赏。” “我不跟你说了。心情不好?!” 顾梦作势要走,月染尘追上前,笑吟吟道:“朋友正?是用来排解愁绪的呀。他都没来找你,你也别去找他了——不若我陪你四下?逛逛,好?几处别致风景,外人可无缘得见。” 他是天道门?掌门?之子,也是此地东道主。 顾梦与他说话的片刻,已经感受到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很难不让人骄傲。 ‘李大哥你看?看?,我可不是没人要!你若不珍惜,有的是优秀的男人跟你抢!’ 她微微颔首:“先说好?,我只?和?你待一会儿。” 月染尘躬身,探扇,微笑:“请。” 二人游过一处景点,正?要去往下?一处,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些乱哄哄的动静。 “二公子,出?事了。”有一名管事从后方掠上来,落后月染尘半步,低声禀道,“执法队的堂房里死了个女人,又是死在?少掌门?的床榻上。” 月染尘绝倒:“嘶……我这大哥,怎么回事!” 他挥挥手打发了管事,愁眉苦脸望向顾梦:“顾姑娘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月染尘用扇柄揉着?额侧:“顾姑娘只?消告诉别人,你和?同伴分开之后一直与我在?一起就行?了。” 顾梦蓦地睁大双眼:“你……你难道是凶手!想让我替你作伪证!” “噗!”月染尘笑得捂住腹,“顾姑娘多虑了,我一个没修为的,哪有那本事飞到执法队的地盘去杀人?再说你与你家李大哥吵嘴的时候,我就在?那上边,全都看?见了。” 他用折扇遥遥指了指高处一架赏景用的铜吊床。 顾梦一时不知该羞该恼:“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原来他都看?见李大哥凶她了,还装知心人,装得有模有样?。 月染尘笑道:“所以别担心,我人就在?这一边,绝不可能是凶手。我就是懒得应酬,累。” 顾梦看?他这模样?,心下?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解:“你当真?没有修为?你怎会没有修为呢?” 他不是掌门?之子么? 月染尘苦笑:“我就是没修为啊,全天下?都知道,这还能有假?我天生漏脉,存不了半点灵力,你看?我表面风光,都是用丹药灵宝撑出?来的。” 顾梦点点头:“那是没办法了。如果有人问起,我可以说和?你在?一起。” 月染尘笑着?摆手:“也未必有人问。走,先去案发地看?看?。” *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又出?一条人命。 执法队的驻地外面围了许多人。 洛洛眼尖,一眼就看?到绷着?脸的泠雪真?君。 “宗主师伯!” 她招呼小白脸挤出?人群,凑向泠雪真?君。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她的身旁站着?个愁眉苦脸的胖男人,像个凡间?富家翁,见着?洛洛,这胖子本来皱得能夹死苍蝇的川字眉头又拧紧了几分,都能夹死蟑螂了,“你这小友,是当真?不给老夫留半分面子!” 第39章 狗东西 狗东西李照夜。 这根长发?显然不属于月无垢。 他挽着高髻,束以玉冠,鬓尾如刀裁,发?根如鳞列,一丝不苟,分毫不乱,掉一根都能看出个凹陷。 如果用李照夜的话说,这叫“盘一次二?十年不拆的老头”。 况且,月无垢发?质如硬墨,小白脸在他身上找到的这根长发?却是细软深棕。 月无垢蹙眉:“某不知。” 小白脸无声啧道:“你这就没意思了小白脸兄弟。” 这根头发?嵌得?很是地方?,也很不是地方?。它深嵌在下?腹衣袍的纹缝间,有一小半还?压在了束腰的玉扣带底下?。 很容易让人脑补出一幅女子的脑袋在月无垢腹部蹭拱的画面。 这是干什么? 一名长老下?意识望向床榻上的尸身。 受害者面容扭曲,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痛苦哀嚎的表情,下?颌骨几乎脱臼。 “倒是不曾查验过。”长老提步上前?,取出长针形状的透明法器,小心探入尸首张大的嘴巴,查验了唇、舌、齿、喉。 月无垢眉心微蹙,看了月染尘一眼。 片刻,长针法器灵光一闪,长老悄然松了一口长气:“口内并无男子的气息。” 月染尘很轻佻地瞄了瞄白布盖住的尸身腿腹,问:“‘那儿’也没有?” 长老摇头:“与昨夜的尸身一样,看似被侵犯,实则尸身上并未找到男子的痕迹。身下?一片狼藉,是刀捅的。” 听着都让人骨缝直冒寒气。 眼下?,那把刀仍然插在尸身心口。它是一把普通的杀鱼刀,单刃,不长。刀柄沾满了血,黏着无数错乱的指印——都是受害者自己?的。 月染尘笑道:“那我知道了!要我说嘛,这些女的就是痴恋我哥这尊无心大佛,爬床不成,恼羞成怒,自己?把自己?给捅了!” 一听这话,瘫在一旁的老汉顿时目眦欲裂,捏着拳头想要冲上来跟他拼命。 不曾想踩到女儿的血,粗布鞋一滑,吱一声脸朝下?就往地上栽。 泠雪真君表情不动,长袖之中荡出一道灵力,扶稳老汉,径直将他送到月染尘面前?。 老汉顺势抡起胳膊,“啪”一声扇了月染尘好?大一记耳光,打得?他踉跄倒退,撞翻了一张紫铜凳。 “哎——”逄月真君一时没来得?及阻止,眼见打都打了,只得?拉下?脸 训斥小儿子,“再敢胡乱说话,我也饶不了你!” 月染尘扶住身后案桌,偏头吐一口血沫,摸了摸嘴角,嬉皮笑脸盯向那老汉,目光如蛇:“好?,好?,我记住了。” 月无垢提步上前?,扶住他。 垂眸,淡声问了句:“你方?才在何处?” 月染尘瞪眼:“我跟顾梦姑娘在一块儿——怎么了?” 月无垢蹙了下?眉:“无事。” 逄月真君都气笑了:“你还?有心思管你兄弟?啊?你自己?呢,你倒是说清楚,凶案发?生的时候,你人在哪?” 月无垢仍是同一句话:“在窗下?小憩。” 逄月真君鼻孔冒烟:“床上死?人这么大动静,你说你在这儿,什么也没察觉?” 月无垢点头:“不曾察觉。” 老父亲气到捧心。 月无垢见父亲没话说了,便转过身,望向对着天光观察那根头发?的小白脸,问:“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小白脸侧过半张生无可恋的脸:“李照夜。” 听到这名字,泠雪真君眼角不禁一抽,很不赞同地盯了盯洛洛。 洛洛:“……哦呵呵呵。” “李照夜。”月无垢问,“可曾看出些什么?” 小白脸震惊:“你一个凶手瞎打探什么情报?” 他迅速背转过身,遮住那根头发?不给月无垢看。 月无垢:“……” 洛洛绕过床榻一侧,从榻头那一边靠近尸身,摘下?她一根头发?。 两个人默契凑到另一扇窗下?。比对。 “毛光水滑,弹力好?,油水足,护养到位。”这是月无垢身上的头发?。 “干枯起鳞,养分不良。”这是受害者的头发?。 二?人对视。 “不是同一个人。” 洛洛接过他手中的长发?,轻轻嗅了下?:“有一点桅子花的味道。” 所?以月无垢身上的长发?来自一位养尊处优、身上带有桅子香气的女子。而非受害者。 这个女子是谁呢? 有没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洛洛叫过那对小宗门师兄弟:“你们小师妹身上有桅子花香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面色尴尬:“不知道啊,谁家好人能凑近了去闻师妹。” 另一个连忙摇手:“就是啊,正经人不能这么干!” 洛洛:“……” 她不想脸红,但?耳朵尖却迅速变得滚烫。 李照夜以前?就曾拎起她头发?来闻,一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还?扬扬下?巴使唤她:“你拿什么洗的头发?,给我也整点。” 洛洛不解:“就是宗里的皂角,你也有。” 他又?闻她:“味道不像。” 洛洛着急,带他去流光阁后面的小瀑布,把自己?清洗头发?的皂角拿给他看,“就是一样的。” “试试再说。”他摆着手,很不讲究地顺走了她的皂角。 当时她还?真挺着急,以为他误会?她有好?东西?不告诉他。 如今懂了。 李照夜,他就是个狗东西?。 他在神宫那张巨大的玉榻上暴露了——他凑过来嗅她,还?说了句狗话! “你身上什么味道。闻着就想x。” 洛洛的耳朵越来越烫,她怀疑发?丛里在冒烟。 要死?。 她用力在脑子里唱歌,唱得?贼大声。 小白脸凑了上来。 他见鬼一样盯着她:“别唱了。” 以前?动不动在脑子里哭,治好?没几天,动不动又?唱歌。 她就不能正常点? 洛洛深吸一口气,假装没看见他,转身办正事:“月无垢,你昨夜抓起来的那两个人呢?” 那两个也是倒霉,只是在第一个凶案现场说了几句大实话就无妄遭灾。 洛洛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不曾想月无垢一听这话竟然脸色微变,撇开视线,声线略紧:“已经送走了。” 这么不自然,谁都知道有问题。 “你把人杀了?”洛洛逼问。 “没有。”月无垢额角绽起青筋,在掌宽的月布下?突突跳动。 洛洛疾步走到泠雪真君身旁,大声告状:“宗主?师伯,昨夜凶案发?生后,有人当众质问月无垢,被他抓走,生死?不知!” 泠雪真君把眼一瞪,逄月真君脸都青了,跌脚道:“好?大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久了撒手掌门就是这点不好?,儿子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的事,通通两眼一抹黑。 月无垢沉声道:“父亲,人,确实已经送离建木。” “往哪送的?” 月无垢薄唇微抿,不想答。 “说啊!不说是吧,”逄月真君挽起袖子,“去,把少?掌门手下?那两个最得?力的带过来,严刑拷……” 月无垢打断:“东南,不出百里。” * 化神大修士全力施为,不多时就追上了那一行人。 落地时,洛洛略微有点恍惚。 泠雪与清虚师出同门,被她带着瞬移,冷不丁让洛洛想起了师父。 她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想起过那个人了。 定定神,望向前?方?。 这一队人,抬着一口棺。 泠雪真君勃然大怒:“还?敢说没有伤人?!” 逄月掌门一口接一口倒吸着凉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急火攻心。 月无垢可是他这辈子的指望啊! 他抬起胖手指指点点:“拦……拦下?来。问……问清楚。” 洛洛倒是一眼就看见了昨夜那两个人。 这二?人垂着头,拖着脚步,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得?厉害,倒是真没出什么事。 既然如此,月无垢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想说? 片刻,一个气度不卑不亢的年轻修士走出来,向逄月一行回话:“我等来自青林宗,棺中之人是师母。师母离世,带她回宗安葬。” “青林宗……嘶。”逄月掌门惊道,“那不是亲家么!” 月无垢的亡妻,正是青林宗宗主?夫妇的独女。 原来他们是青林宗的人。 青林宗只是个末流小宗门,这门婚事可谓门不当户不对,是月无垢执意要娶。 人家青林宗也很有骨气,婚后与这门富贵亲家几乎没有往来,也不曾收受女婿任何资源。 逄月真君不动声色用神念一扫,发?现棺中之尸确实就是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亲家母,大约死?了有一日。 “这……亲家怎会?……”逄月真君悲痛道,“怎会?如此!” “师母身体一向不好?。”青林宗的修士回道,“师妹惨死?,师兄被判为凶手,废去金丹罚入阴府,连番打击之下?,师母病势加重,油尽灯枯。此次师母本想见一见月少?掌门,问一问师妹的旧事,不曾想……” 他微微哽咽,“未能坚持到见面。” 在他身后,另外两个人实在按捺不住愤慨,仰脖叫道:“这下?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们师兄不是真凶!凶手就是他月无垢!” “不然怎么又?有人死?在他床上!他月无垢,就是杀妻真凶!” 逄月真君连忙压手道:“真相尚未大白,真相尚未大白。” 第40章 真男人 他是要上天。 儿子和小妈…… 好一口猝不及防的大?瓜! 众人恍恍惚惚回过神,目光从那位晕厥过去的掌门夫人身上移开,落向站在?窗边的月无垢。 只见月无垢眉心?微蹙,语气?平淡之中略带厌恶:“某不曾做过。” 逄月掌门猛然?往后一跳,甩开枕在?自己脚上的夫人,冲她怒喝:“谁!是谁指使你冤枉我儿!” 昏迷的人当?然?没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小白脸却发现?了端倪,只见他眉尾一挑,两步踏上前,大?马金刀往掌门夫人面前一蹲,一手拨开垂在?她脑后的云髻,另一手将她的后脖领子往下一扯,唰! 一截脖颈袒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她雪白纤细的后颈上,赫然?留有一个男人的手印。 单看?指骨的形状便可以和月无垢对上——他的本命法器是月轮戟,第一截关节用得极其频繁,骨节指茧与常人区别很大?。 他还戴了只扳指,映痕清晰地留在?了继母颈间,简直铁证如山。 擅长脑补的人已经可以想象出月无垢是如何用力摁着?继母的脑袋和后脖颈,把她的头发丝勾挂在?他腰下。 逄月真君一口气?差点上不来,面孔憋成猪肝色。 一位长老出言安慰:“往好了想,这也是少掌门的不在?场证据。” 逄月真君怒目而视,长老讪讪挠头。 “既然?真凶可能另有其人,那逄月掌门的家事,我等就不便掺和了。”泠雪真君实在?不喜这种糟污事,“告辞。” 逄月真君咬牙切齿环视在?场小辈:“吾不希望在?外面听见任何风声。” “自然?,自然?。” * 离开执法堂,洛洛叫住了那对着?急要去寻找小师妹的师兄弟。 “你们那里?有小师妹的东西吗?”她补充道,“带着?她气?息的东西。” 二人摁下焦灼,闭上眼睛思忖片刻。 师兄道:“小师妹的东西都在?她乾坤袋里?,我们实在?不曾碰……” 二师弟双眼忽一亮:“她亲手做的剑穗!” 师兄愣愣低头看?自己的剑:“她做的?她不是说买来的?” 二师弟一边叹气?一边摘下自己的剑穗:“谁让你总是那么凶,小师妹怕你骂她不务正业,不敢跟你讲。” 大?师兄嘴唇动了动,半晌,叹了口气?:“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说话。” 二师弟眼眶微红,把头别走。 小白脸三两下拆开二师弟递来的剑穗,拨了拨那堆红丝线,遗憾摇头:“也没扎个手。” 单是做个剑穗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气?息。 至少也得是毛发、血样。 洛洛学着?他的样子拆开属于师兄的剑穗。 忽一愣。 只见剑穗里?面,很小心?地藏了一绺头发,挽成半只同心?结——看?得出来原本是一只完整同心?结,因为心?虚,刚做好又被拆掉一半。 洛洛自己也干过这种事,一眼就看?了出来。 她的胆子比这个小师妹更小,不敢藏自己的头发,只敢从自己的剑穗上抽了根同样的丝线,藏到李照夜的剑穗里?面。 本来也想挽个同心?结,生怕太明显,又拆了半边。 在?那之后她有好久不敢碰他的长天剑。 “小师妹怎么把头发缝进去了?”师兄直愣愣道,“这么不小心?。” 一旁的二师弟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半晌,叹了口长气?:“小师妹什么眼光啊……” 怎么会看?上这头呆驴呢? 这呆驴哪里?比得过自己玉树临风嘛。 二师弟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转头问洛洛,“这样的头发可以么?” 洛洛觉得应该可以。 小白脸只用一根头发就能找到月无垢小妈,这可是一绺。 她压下心?绪,将手中的头发和剑穗递向他。 此?情此?景,难免有种旧日重现?的错觉。 洛洛越想假装若无其事,越是感?觉欲盖弥彰,她强作镇定,顺嘴说了一句相当?符合情境的话:“闻一下,把她找出来。” 小白脸随口应下。 走出两步,歪 头疑惑。 怎么感?觉怪怪的,仿佛哪里?有点不对劲? 洛洛探过脑袋,担心?地问他:“有困难吗?” “啧。”他抬手把她推开,“小菜一碟。” 黑气?吞噬掌心?的头发,他闲闲扬起一只手,感?应到风中残留的细微气?息,提足大?步往前走。 洛洛赶紧偏头示意师兄弟二人:“快,跟上他!” 小白脸:“……” 自己分明是领导者、主心?骨,不知为何,就是感?觉有点怪。 虽不解,但侧眸一瞥,见她一脸期待信任地盯着自己,倒也受用。 * “儿子离开片刻。” 月无垢硬要走,他爹逄月真君并没有本事拦住。 几位长老也不可能插手父子家事,尴尬间,眼睁睁看着这位月下谪仙般的少掌门飘然?而去。 少时,月无垢追上了正送顾梦返回住处的月染尘。 “顾姑娘。”月无垢淡声道,“某有一个疑问,望姑娘解答。” 顾梦瞥了月染尘一眼:“你问吧。” “寅时三刻,你与舍弟始终在?一处?” 顾梦假装想了一会儿:“嗯……我不记得时辰,不过,初赛结束之后他就带我参观建木了。” “多谢。”月无垢颔首告辞。 看?他走远,月染尘忍俊不禁:“噗哧,我这个大?哥呀,心?思最简单了,旁人说什么他都信。看?,你一句话,是不是给我省了许多麻烦?” 顾梦掩唇笑:“这么傻的人,也能做少掌门?” 月染尘笑而不语。 君子可欺之以方,像大?哥这种人啊,实在?是容易糊弄。 “走吧,出来这么久,你家李大?哥该担心?你了。” * 层叠的天廊之下,小白脸带领洛洛三人,一路追寻那个失踪小师妹的气?息,来到了一条铜廊道上。 他放慢脚步,行?到长廊正中,定住。 他望着?眼前空无一人处:“这儿。” 洛洛:“?” 身后那对师兄弟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妹正是在?这里?消失的!” 洛洛疑惑:“不是让你找她失踪的地方,是让你找她……嗯?” 她陡然?反应过来,“你是说,她人就在?这儿?” 一阵风掠过天廊,拂起了身上的鸡皮疙瘩。 人在?这儿,看?不见? “到处再找找?” “好!”师兄弟二人疾步走到天廊边上,四?下跑着?喊人,“小师妹!小师妹!” 空荡荡的天廊,哪里?也不可能藏住一个人。 一时间线索全?断。 疑凶月无垢有不在?场证据,对失踪小师妹气?息的追踪也止步于此?。 眼前只剩一团迷雾。 洛洛环视片刻,小步靠近小白脸,招呼他:“不然?你再仔细闻闻?” 他收回视线,垂眸望向她那双“期待崇拜”的眼睛。 忽一瞬间,大?彻大?悟。 他瞪她:“你把我当?狗用是吧?” 闻一闻气?味,然?后开始寻人?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洛洛:“……” 等等你听我狡释! 洛洛又一次被捏住了后脖子。 上次他这么把她摁在?雕花铜护栏上凶她,害她的脸红成了螃蟹。 今日却略有不同。 被他捏住的瞬间,一个在?她脑海里?盘旋了许久的疑问不自觉地蹦了出来。 月无垢既然?捏着?小妈后脖子把她摁在?身上亲,那又是怎么把她的头发挂到他腰带扣上的? 一瞬间,她脑补出好几个奇奇怪怪的亲吻动作。 都够不着?。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心?声把他气?笑。 他没好气?地把她拉近,凑到她耳畔,轻飘飘道:“这都不懂吗?” 洛洛呆住,一阵可怕的酥麻拂过耳朵,迅速向周身蔓延。 她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还没喘过一口气?,他捏着?她后脖子,用一种近似于挥舞比划的姿势,旋身,把她往下一摁。 顷刻间,他斜倚在?扶栏上,懒散曲起一条腿。 她的后脑勺仰躺在?了他腿上,耳旁鬓发果然?能蹭到他的腰。 他俯下身来,鼻尖几乎触到她:“这不就能亲到?” 洛洛呆呆:“……哦,哦。” 距离那么近,她必须很小心?地收敛着?气?息,才不会呼到他脸上去。 他反手把她拎了起来。 洛洛用力站稳,心?脏噗噗乱跳。 他觑着?她神情,唇角不禁浮起得意的笑:“你那个李照夜不行?啊,这都不会,是不是男人。” 洛洛:“……” 她小小瞪他一眼:“就你懂的多!” 他像个花丛老手一样骄矜地笑,“那是。” 真男人,无师自通。 洛洛:“……” 简直无力吐槽。 * 师兄弟二人留在?天廊,小白脸带着?洛洛一路往下,找到了那个暂时被安置下来的老汉。 女儿的尸身停在?一块木板上,老汉坐在?一旁,时而低头用手捂住脸,时而抬头茫然?地望望天。 小白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洛洛心?领神会,立刻把自己全?部气?息藏到他的阴影下。 默契得让他眼角一跳。 时间缓缓流逝。一炷香,两炷香…… 他低头盯她。 这个家伙,表面乖到不行?,心?声却很不老实。 第41章 想兔子 不是东西李照夜。 “说!” 逄月真君大怒,“你跟老二到底怎么回事!休想再瞒!方?才他?那个贼眉鼠眼的表情?我可看?得真真的!”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即刻去把月染尘捉拿过来。 “父亲误会了,没有这种事。”月无垢抬起一对清冷如霜的眸,嗓音微涩地解释道,“此事与二弟无关,是我看?不惯这个老汉掌掴二弟,擅自前来报复。没想杀人,只是吓一吓他?。”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气息不稳,表情?也僵。 逄月真君望天冷笑?三声:“撒谎!硬着?头皮使劲儿撒谎!就想保他?是吧!” 月无垢抿唇垂眼。 片刻,月染尘被带到。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一进门就瞪着?眼睛大喊大叫,“我在自己?屋里呢,大哥跑这儿杀人,关我屁事!” 逄月真君眯眼盯过去。 月染尘梗起脖子?,眸光微微闪烁,色厉内荏地嚷嚷:“我没用,我废物,就活该我给大哥背锅?” 逄月真君难免痛心失望:“是你大哥在给你背锅!他?句句都维护你,可你却……唉,家门不幸,又让泠雪道友见笑?了。” 泠雪真君并不熟悉逄月的两个儿子?,但她可以清晰感应到那一瞬间?月无垢身上剧烈转换的气息。 确实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月无垢上前一步护住月染尘,认真向逄月真君解释:“父亲,并非我维护二弟。我已问过,继母出事时,二弟与太玄宗的顾梦姑娘在一处,此事的确与他?无关。” 月染尘一听更来劲了,甩着?折扇大声叫道:“不错!休想赖我头上!” 泠雪真君暗叹一声:“叫顾梦过来。” 顾梦很快被带到。 见这架势,顾梦不禁有些?心慌气短,埋怨地瞪了月染尘一眼,硬着?头皮说道:“我说过的,我也不能确定时辰。差不多就是初赛之后,月染尘他?说带我四处参观,我也不好拒绝他?。” 洛洛歪着?脑袋想了想。 “不对。”她一板一拍道,“你打?了赵煜。” 泠雪真君扶额:“把赵煜也叫过来!” 片刻,赵煜带到。 满腹怨气的赵煜二话不说就把顾梦给卖了:“她撒谎!寅时三刻她根本就没和月染尘在一起,她一个人在天廊,跑跑停停的大半天,我好心追上去跟她说话,她竟把我打?出内伤来!” “我……”顾梦面?孔涨红,“什么时辰发生过什么事,我怎么可能桩桩件件都记得那么清楚!” 泠雪真君恨铁不成钢:“那你就敢替月染尘作?证!” 顾梦悻悻:“我又不知道他?们那些?事……我见少掌门只是随口一问,我便随口一回,不是什么作?证不作?证。” 此刻脸色最难看?的当属月染尘。 往日他?只需要糊弄大哥一个人,总是可以轻松过关,今日偏偏倒霉,撞上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月染尘恨恨盯向小白脸,只见这小白脸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站在洛洛身后,偷玩她的发尾。 洛洛注意到月染尘的目光,她顺着?往身后一看?,顿时无语。 她谴责地盯住小白脸的狗爪子?。 小白脸动作?一顿,若无其事松手,恶人先告状:“你哪蹭来一头蜘蛛丝,差点粘我身上。” 洛洛:“……哦。” 那一边,顾梦作?伪证被揭穿,泠雪真君失望地挥挥手,示意她滚蛋。 顾梦红着?眼眶憋屈离开。 静默片刻,逄月真君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不必再狡辩了。”他?翻起眼皮,瞥向自己?两个儿子?,“你们自己?的行为,已经把你们出卖干净了!” 月氏兄弟面?露茫然。 逄月真君猛然盯向大儿子?:“你若不是知晓老二能占用你身体做坏事,为何要去向顾梦求证,事发时老二是否与她在一处?!” 月无垢额侧青筋蓦地一跳。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逄月真君又盯向小儿子?:“你当时远在建木另一头!若非心虚,为何要找顾梦替你作?伪证!” 月染尘颊肌微抽,眼神?剧烈闪动。 “你继母方?才已经全招了。”逄月真君也是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她细细向我道明,‘月无垢’都是在何时、何地,对她何等行事,又曾说过什么污言秽语。我可以不要脸面?了,将你身边的人通通叫过来,一桩桩一件件对你的时间?行程!” 眼见无可抵赖,月染尘恨恨咬紧牙关:“是——我是能上大哥的身,那又怎么样!凭什么就认定坏事都是我做的,就不能是他?自己?的意思?!” “你!”逄月真君大怒。 一巴掌扇过去,却落在了月无垢脸上。 月无垢默默将弟弟护在身后,替他挨了父亲这一记响亮的耳光。 逄月真君更是急火攻心,颤手指着月无垢:“你……” 月无垢咚一声直挺挺跪下:“父亲,二弟身体孱弱,打不得。况且做任何错事的都是我的身体,罚我便是。” 眼看?哥哥拼命替自己?扛祸,月染尘脸上却没有一丝触动。 他?反倒是抱手笑?了起来,环视四周,得意道:“听听,听听,我大哥说的才是人话嘛!” “你就这么护他??!”逄月真君被大儿子?气笑?。 月无垢垂首道:“父亲,二弟孩童心性,冲动顽劣,其实本性并不坏……” 逄月真君拂袖打?断:“那你可曾想过——若他?是杀你媳妇的真凶呢!” 月无垢大骇,身躯一震,陡然抬眸:“不可能!” “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逄月真君已是怒极,“他?敢逼迫继母,难道就不敢逼迫大嫂?!” 月染尘原本得意洋洋,听见这番话,脚下忽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只见他?额头迅速渗出冷汗,面?孔发青,嘴唇发白。他?极力想要强装镇定,探手去扶身后桌椅,慌乱间?接连推翻了两张紫铜高 ?凳。 一阵铛铛乱响。 逄月真君蓦地盯住小儿子?:“怕不是用你大哥身体对大嫂行那不轨之事,被她察觉,你就杀人灭口?!” “没、没有!”月染尘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后退,“我没有,没有!” 他?这副模样,谁看?了都知道是心虚。 月无垢却蹙眉正色道:“可是父亲,眼下这两起命案发生时,二弟的确不在场。” “啊对!对对对!”月染尘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锐声叫起来,“昨晚我哥巡夜,我没上过他?身,他?知道,夜里那个死人当然跟我没关系!今天,今天趁你们搞青云会,我上我哥身,去找小妈,让她给我泄泄火,你们不都知道了吗?我哪有那功夫杀人?” 逄月真君的脸重新?绿了一遍。 月染尘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所以这俩人不是我杀的,证据确凿!那嫂嫂当、当然也不是我杀的,谁也别想冤枉我。” 月无垢点头:“我信。” 月染尘呲牙笑?起来:“爹,你听听大哥怎么说,你可别瞎冤枉人,说话是要有证据的!” 时过境迁,哪还能有什么证据。 逄月真君看?了看?一味袒护弟弟的大儿子?,无奈跺脚:“罢罢罢!查出凶手,再说其他?!” * 外人离开,厢房里只剩下月氏父子?三人。 逄月真君刚要瞪眼,月染尘便先一步冷笑?了起来:“爹,你得感谢我。” 老爷子?都气乐了:“我谢你什么我?” “你得谢谢我,你都把我逼到这份上了,我也没在外人面?前说出你干过的龌龊事!”月染尘勾起一边唇角,“你怕是不知道,娘临死前什么都告诉我们了!” 逄月真君脸上胖肉一颤,眼底肌不自觉微微抽搐:“……什么?” 他?蓦地望向月无垢,只见大儿子?垂着?眼,面?露惭色。 “芰娘她……告诉了你们两个?”逄月真君摁住突突乱跳的额角,问了一个字,“蛊?” 月无垢轻轻点头。 呆滞片刻,逄月真君长叹一声,跌坐到宽椅中:“……唉!” 月染尘摇着?扇子?呵呵冷笑?。 半晌,逄月真君艰涩开口说话:“当年处境,真的太难。倘若我这一脉再出不了一个天赋子?弟,那就全完了。权力之争,输家万劫不复啊。” 他?缓缓抬眸望向月无垢,“若不是得了你这个麒麟儿,当年死的就不是他?们,而是我们!” 妻子?身怀双胎,已是最后的机会。逄月真君狠狠心,给孕妻下了胎蛊,令腹中双生儿相杀相噬,正如养蛊。 活下来的便是蛊王,能够得到死去那个兄弟的一切——灵脉、天赋、智力、潜能、魂力。 一切都很顺利,喜得月无垢这个天之骄子?。 唯一的意外就是本该变成养分的月染尘生命力实在顽强,竟也活下来了,只是形如废人。 逄月真君也没想到,妻子?临死前竟把真相告诉了这对兄弟。 月无垢垂眸:“母亲实在愧疚。” ——大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弟弟啊,他?是为了你,才会变这样的! 这是母亲的遗言,也是母亲的遗愿。 “父亲。”月无垢轻声道,“二弟犯的错,该由我来承担。” 逄月真君掩住了脸:“唉……” 月染尘在一旁嬉皮笑?脸:“爹,大哥他?占了我这么多好处,我就是偶尔占用他?身子?做一点想做的事情?而已,这不过分吧?” 第42章 惦记他 机会给你了。 洛洛可?以?确定小白脸一直攥着她的手腕。 他手很重,指骨坚硬,绝对没?有?放开她——怎么突然就?没?了? 刚有?一点迷糊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她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他的气息。 空气很冷,若有?似无缭绕着一股淡淡的霉腐味。床榻冰凉。 蛛丝,又来了。 裸露在?外的面庞、脖颈、手背都能察觉到明显不对劲,一丝一丝,一层一层,轻微却不容忽视地发痒。 吸气时,仿佛有?纱雾在?往鼻子里?面钻。 洛洛急忙屏住呼吸,悄然打开一丝眼缝。 入目一片模糊的灰色,定睛去看,视野里?全是一根又一根大小不一的灰色柱状物。 看不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厢房里?的铜灯也熄灭了,庭院中摇曳的赤霞花云只剩下朦胧的灰黑轮廓。 床榻上只躺着她一个人,而她的正上方……有?东西。 洛洛心跳加速。 有?风从?外面来,吹响了两扇敞开的铜花窗,发出沉朽的、锈蚀的、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她能感觉到床榻上方这个“东西”被?响声吸引了注意力。 洛洛趁机睁大双眼望上去。 随着视野上移,床榻四周的数根灰色柱状物迅速呈现出了全貌。 那竟像是一根根……巨大的蜘蛛腿。 色泽死灰,关节处有?致密的、冰冷的灰黑色绒毛。 再往上,只见硕大的腹囊微颤。 不等洛洛在?心中惊叹一声“好大个蜘蛛”,视野中,陡然撞进了一张死白如石膏的脸。 女人的脸。 她,或者说?它,正在?将一双覆有?厚重白膜的眼睛转回来,下一瞬便与洛洛对上视线。 “轰!” 洛洛听到自己脑海里?炸了个惊雷。 这什么玩意儿? 忽然一道疾风袭来! 洛洛寒毛倒竖,两腮发麻,急急侧身翻滚——“铛!” 只见这人面大蜘蛛拎起左边第一道前足穿刺下来,利刃般的足尖深深扎进了洛洛方才躺卧的地方,直直嵌到了床榻底下,爆起一长串铜火花。 趁它拔脚时,洛洛单手一撑,从?它另外两根巨足之间穿过,跳离床榻,站定,反手拔出秋水,“铮”一声指向它。 皮肤还是痒。 洛洛飞快用余光扫过一眼。 果然是蛛丝。 阴湿的、灰暗的,一块一块肮脏的细蛛网遍布她全身。 床榻上,蛛女拔出了脚,缓缓转头?,盯住她。 它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张开嘴巴,身躯抖震,冲着洛洛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哀叫。 “啊嘶啊呀啊啊啊!” 声波犹如实质,狠狠撞上了洛洛。她只觉脑仁针扎般刺痛,视野一阵剧烈收缩膨胀,双耳蜂鸣不止,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皮肤发紧,呼吸里?充斥着淡淡霉腐味。 神智猛一恍惚,眼前一切都摇晃了起来,很想吐。 洛洛心知不妙:“有?毒!” 眼见这蛛女一边嘶吼,一边矮下八条巨足。 洛洛神色一凛,抢在?它蓄力弹跳之前及时轻身倒掠,穿过敞开的灰窗,剑一挥,借力翻身腾跃,落到了庭院外墙上。 “轰”一声震响,她方才站立之处被?蛛女挖出几道深坑。 灰朽的尘雾腾了起来,遮住了蛛女身形。 洛洛迅速环视远近。 偌大建木,看不见一丝光亮、一个人影。 眼前场景洛洛并不陌生,这正是她拿下初赛第一的地方——如今已经关闭的禁域,建木阴府。 这蛛女竟能将人抓进阴府?! 难怪受害者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消失,又能莫名死在?月无垢的床榻上。 ‘阴府!李照夜!我在?阴府!’ 念头?晃过时,蛛女已从?铜窗中挤了出来,它腹部硕大,压挤过窗框,发出令人不适的“咕叽”声,如同分娩。 噗一声沉响,它落在?庭院正中,抬起那张苍白死人脸,望向院墙上的洛洛。 在?它又一次张嘴嘶吼之前,洛洛及时单手一撑,跳下了院墙。 浪涌般的声波轰撞在?院墙上,隔着一层铜壁,嗡嗡回响。 洛洛视野又一阵摇晃。 环视四周,她发现无论是天廊、花树还是建筑,处处都覆有?蛛丝,散发出那股淡淡的霉腐味道。 忽然后背一寒。 洛洛蓦地转头?,只见身后无数蛛网蠕动、绞合,聚成了一只又一只破败枯朽的蜘蛛,密密麻麻,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唰!” 洛洛一剑荡出,拳头?大小的蜘蛛被削成两半,重新化为蛛丝飘落。 再一眨眼,那破碎的蛛丝竟又重新聚成了蜘蛛,继续从?四面八方爬向她。 它们张牙舞爪,口中发出吱吱尖叫,一片片怪声交织,仿佛无数利爪在抓挠耳膜。 洛洛瞳仁收紧——这东西根本就?杀不死! 她还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惹不起,躲得起。 她眉眼微凝,倒跑几步,翻身跃出天廊。 秋水剑寒光一晃,荡到她脚下,稳稳将她托在?半空。 追她的蜘蛛噗通噗通从?天廊边缘翻了出去,坠向无尽深渊。 “呼——” 刚吐一口长气,只听身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洛洛惊骇回头?,只见无数蛛网从?更高的天廊悬挂下来,一串又一串,密密地爬满了灰蛛。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洛洛倒吸一口凉气,趁着蛛网还没?合围,疾速御剑掠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前、后、左、右、上、下,处处都是蜘蛛的尖啸和爬动声。 洛洛仿佛置身大海,密聚的灰蛛如浪潮,一浪接一浪兜头?拍下。 她御剑险险躲避,灵力损耗剧烈,难言的寒意攫紧心脏。 奔袭一阵,洛洛只觉头?晕目眩,砰一声落向一处黄花铜台,拄剑,轻喘。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音从?铜台边缘传来。 一只又一只蜘蛛抓抠着地面,步步向她逼近。 洛洛荡出一道剑光。 剑光如半月划过,一群灰蛛被?剑气拦腰切成两半。 蛛丝纷纷扬扬落地,立刻又聚成了新的蜘蛛。 “不对……” 洛洛心中微动,猛然发力,狠狠咬破舌尖! 钻心的刺痛袭来,脑海陡然清明。她凝神再望出去,只见眼前铜台一片空旷,哪有?什么蜘蛛大潮? 果然是中毒引发的幻觉。 极远处隐隐传来蛛女的嘶叫,它在?复杂的地形之间攀爬,一面追击,一面利用幻觉戏耍她。 洛洛心中一动,默念清明诀,迅速掠过一道道天廊,直奔小师妹失踪的地方。 “砰!” 站定,环视。 只见天廊的地板和扶拦上果然留下了不少剑气刻痕。 洛洛蹲下,探手一摸。 剑痕之中深嵌着一些?腐烂蛛丝,一碾即碎。 找到了。小师妹在?这里?战斗过。 她定是与自己一样,被?幻觉迷惑,拼命击杀那些?杀不死的蜘蛛。 洛洛心下一定,抬眸,循着战斗痕迹向前追去。 ‘小师妹失踪的地方,往北!’ 越往前,剑痕越浅。 看着这些?痕迹,洛洛完全可?以?想象出小师妹身上发生的事情——蜘蛛怎么杀也杀不完,小师妹的灵力很快便难以?为继,她挥剑的力道越来越轻,潮水般的蜘蛛追着她,把她逼进了一间大院子。 洛洛追进庭院,只见留在?庭间的脚印歪歪斜斜、踉踉跄跄,逃到这里?的小师妹状态已经非常糟糕,她用剑尖拄着泥地行?走,一片片三?角泥土被?撬了起来。 洛洛心脏微沉,握紧秋水剑,一个箭步撞进厢房。 * 姜灵用尽全身力气压上了厢房的门。 双手颤抖得厉害,连插好几次都插不上门后那根铜销。 “铛!” 终于?扣上了! 她软软跌坐在?地,捂住嘴,憋住咳嗽,不敢大声喘气。 眼泪无声漫过手背。 ‘师兄,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你们了。’ 厢房外面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动静,阴影往上漫,窸窸窣窣爬满她面前的门和窗。 她颤抖着望向门后那根铜插销。 虽然锈得厉害,但它看上去还是很结实的。 她屏住呼吸,悄悄摸到身旁的剑,双手握紧。 窸窣……窸窣……窸窣…… 簌簌簌簌! 整间厢房外面都爬满了蜘蛛,能够将她淹没?。 她用发抖的剑尖指住门后的铜销,死死盯住它。 铜销一动未动。 然而情况并非好转——门缝里?,缓缓渗进了蛛丝。 水一样的蛛丝,蔓延,流淌,在?她身前聚成一只又一只蛛。 她被?逼着倒退,一步一步退到了厢房最深处的床榻上。 蜘蛛涌向她,钻进她的衣袖、衣领、衣尾。 理智荡然无存,她凄厉惨叫起来,拼命抓挠、撕扯,想要拽出衣裳底下的蜘蛛。 衣袍一片片被?她扯碎,扔得满地满榻都是。 蜘蛛吐出大量坚韧粘稠的丝线,要束住她的手和腿。 她惊慌失措,在?床榻上胡乱挣扎踢蹬,左手不断拍打爬到身上的蜘蛛,右手举着剑无力地挥动。 这些?蜘蛛是杀不死的,越杀越多。 翻滚挣扎间,她周身渐渐再没?有?一块完整的布料。 忽一霎,她的身躯僵若泥塑。 有?蜘蛛,钻进了体内。 她颤抖着低头?去望,只见腹部迅速隆起一个清晰的、爬动的鼓包。 她发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43章 审判时 大白于天下。 阴风呼啸,灰暗的天空隐约泛起红,像血液溶在脏水中。 上古大?妖魔藏身云层,提线操纵蛛女的尸身。 阴森,诡异,邪气逼人?。 洛洛盯着小白?脸肩下不断渗血的伤口,迅速向他交待:“这家伙有毒,能致幻,让人?看见蜘蛛。” 他扬了扬手指,表示自己知道了。 洛洛点点头,抬起手指,接过他身体里渗出的新鲜魂血。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铜台。 下一瞬间,瘦挑的身影出现在蛛女斜上方?。 扬腿,旋身,一个干净利落的腿刀轰然斩下! “砰!” 他就这么一脚把?蛛女从半空砸了下去?,整只陷进天廊。 短暂一滞之后,天廊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咔”声,地板上龟裂扩散,呼吸之间,天廊垮塌,蛛女身躯直直坠下,砸进数十丈外的下一层天廊。 牵着它头、身、八足的蛛丝嗡一声绷紧,试图将它往上拽。 然而拽不动?——小白?脸追下,一脚重重踩在它身上。 僵持之间,蛛女被拽扯成了奇怪的形状。 “啪。” 蛛女后腿掰折,断弦般的脆声响起,一根赤红蛛丝弹了出来?,直取小白?脸后心。 小白?脸一声冷笑,反手掷出封印线,绞住蛛丝,令它不得寸进。 他继续踢踹地上的蛛女尸身。 肢体破碎,黑血四溅,怪声连连。 他唇角勾着愉悦的微笑,看上去?比妖魔还?妖魔。 洛洛坐在铜台边,眼睛盯住他冷酷杀戮的身影,手指轻轻一抹,把?魂血涂在左手腕间。 熟悉的感觉令她心头微悸。 她并不意外他是李照夜。但让她感到惊奇的是,魂血里不仅有他的气息,还?有她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原来?散掉的那些魂血,真的是喂了鱼。 洛洛的心里淅淅沥沥下起一场雨。 温暖、湿润而饱满的情愫迅速充盈她的心脏,周身懒洋洋泛起暖意。 李照夜。李照夜。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患得患失了。 每一缕思念,全都落到了实处。 下方?的战斗渐趋白?热。 半空一道接一道荡下来?更多的赤红蛛丝,好似无数飞蛇,乘风向他袭来?。 他反手荡出封印线,双方?势均力敌,殊死绞杀。 两个都是玩线的,天地之间密密布满了可怕的杀线。 战斗虽然凶险,洛洛还?是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吐槽:“……这是你亲戚吧?” 观察片刻,她发现了一个微妙之处——藏在云中的大?妖魔似乎对蛛女的尸身有执念,几次佯攻,目的都是为了抢夺它。 李照夜自然也发现了。 像他这样的战斗狂,对别的事可能不怎么上心,打?起架来?却是冷静缜密之极。 原本他只是带着满满坏意,恶劣地践踏蛛尸,替某人?出气。此?刻察觉妖魔意图,他的唇角不禁浮起一抹阴险笑意。 他开始暴力轰杀蛛女的尸身。 一声极其刺耳的恐怖咆哮自云中传出。顷刻间,万道蛛丝如雨,呼啸而落。 李照夜反手挥袖,封印线与狂暴戾气倾泄而出,轰然与蛛丝撞上。 风停了一瞬。 极致的寂静过后,撞击处爆发出极其恐怖的冲击波。 近处的天廊、铜树以?及建筑物第一个遭殃,只闻一阵扭曲刺耳的怪响,那些剑气只能割出浅痕的玄铜像是化在熔炉之中,急遽变形、弯折、碎断,然后爆向四面八方?。 “轰!” 烈风之下,缠斗的万道丝线被弹响。 仿佛一曲鸣奏,震天撼地! 以?大?音为背景,小白?脸手起手落,五指如刀,疯狂切割蛛女尸身。 云层间嘶吼连连。 忽然,浓云破开一角,一道贯天彻地的蛛足探了出来?。 在这一方?灰黑的世界里,赤红如岩浆的妖魔巨蛛极其震撼眼球。 洛洛瞳仁微颤,看那道巨足如天柱砸落。 这妖魔竟比她在黑水河畔遭遇的那一只更加庞大?。 它终究是迟了一步。 巨足垂砸到半空时,小白?脸微微一笑,从那一滩破败的蛛尸最?深处,掏出一枚血光熠熠的心脏。 心脏上缠有赤色献祭纹。 小白?脸举起它来?,冲着天空晃了晃,虚情假义表示遗憾:“恭喜你,献祭失败。” “噗叽。啪。” 坚硬的手指无情插进这枚心脏,将它狠狠捏爆。 霎时,悬在空中的巨足猛烈收缩痉挛,可怕的吼声荡出云层,浓云散尽,露出巨蛛全貌。 它并非身处半空,而是伏趴在建木巨大的“树冠”上。 一道又一道黑气在它周身泛起。 献祭失败,它遭遇了强烈的反噬。 它颤抖抽搐时,整座建木都在摇晃,天廊像铜链,悬在空中铛啷乱响。 小白?脸放声大?笑。 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喂!”他抬眼瞥这妖魔,懒声道,“怎么不来?了,继续啊,谁怂谁孙子!” 洛洛一看他这德性就知道他后力不继——但凡能动?手,他绝无可能跟它多逼逼。 他伤势未愈,方?才硬碰硬那一击又是伤上加伤。 这妖魔虽遭反噬,却显然不致命。 不好打?,那就来?阴的。洛洛决定祸水东引。 “喂——”她用双手合个喇叭,冲着高处的妖魔喊道,“你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杀人?不是舍近求远吗!想知道真相很简单,月染尘就是凶手,你抓住他,逼他说实话!” 妖魔仰天长嘶,一圈圈音波震得整座巨铜建木嗡嗡回?响。 它似乎有所意动?,但它并没有能力闯破界壁离开阴府——只有蛛女那种献祭活魂才能游走两界。 小白?脸配合默契,封印线聚于掌中,反手一镇! 他是破 了天道门设下的禁域法阵闯进来?的,并且很习惯地在法阵上留了后门。 只听“嗡”一声震响,阵光晃过阴府晦暗地界。 大?修士们居住的后境蓦然亮起,呼吸之间,一道又一道身影陡然浮现。 “嘶——” 逄月真君倒抽凉气的声音惊天动?地。 泠雪真君一现身便是战斗姿态,空气中隐隐结起寒冰,风也变冷。 “上古幽女。”她霜眸微眯,“不对啊,这是中殿镇压的东西,怎么它也逃出了封神?殿?” 重星宗那位打?着呵欠瞬移过来?,一双半睁的眸子里星光四射。 “老朽见到封神?殿塌陷。” 迟一步到来?的一众长老大?能刚好听见这句,吸一口气,齐齐望向逄月。 逄月真君冤枉到不行:“我就是开辟个比赛场地,怎么可能动?到封神?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破坏封神?殿找死,我图什么啊?” 简直就是百口莫辩。 “罢了,”泠雪真君寒声道,“诸君,且先联手击杀之,若不成,便将它驱赶、封印回?去?。” 众人?点头称是。 正?待出手,半空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蛛魔幽女悄然垂下一道蛛丝,卷走了刚被拉进阴府的月染尘。 “铛!” 另一道蛛丝卷向月无垢,被他祭出月轮戟挡下。 “二弟!” 虽然离得不远,但救援已?然来?不及。月染尘被拽上半空,捆得结结实实,悬挂在蛛魔幽女面前。 它靠近他,垂下数对复眼去?望。 月染尘觉睡一半,睁眼便是这望不尽全貌的妖魔,诡异丑陋的蛛头近在咫尺,一对对硕大?的巨眼里都映出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这一下,直接骇到失声。 掌门之子落于敌手,众人?一时投鼠忌器。 “唰!” 一根泛黑气的蛛丝刺入月染尘眉心。 “我儿!”逄月真君惊叫出声,上前欲救,却被迎面刺过来?的蛛丝拦下,一时间无法突围上前。 月染尘翻起了白?眼。 他痛苦到极致,嗓子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叫,卷在蛛丝之间的身躯疯狂挣扎扭动?,像一条蛆。 “我没、没有……都是我哥做的……都是他……呃呃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再翻我脑子……呃啊!” “季春红……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听到这个名字,月无垢身躯微震,蓦地睁大?双眼。 洛洛御剑飞到泠雪真君身边,大?声告诉众人?:“这妖魔接受了月无垢岳母的献祭,要替她女儿揭穿月无垢的真面目,于是杀了人?扔到他床上!” 逄月真君捂住了脑门:“亲家母这是……何苦哇!” 为了替女儿申冤,却害了别人?家的女儿。 月染尘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忽然间,蛛魔幽女喷吐出漫天毒雾,一幕记忆幻象浮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月染尘爬在墙头,暗中盯着自己的大?嫂季春红。 季春红正?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又劳烦师兄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年轻男子摇头:“怎么会。月少掌门不远万里替师娘寻来?灵药,莫说让我跑个腿来?拿药,便是让我上刀山,那也使?得!” 季春红笑:“夫君说,过几日他陪我回?去?看阿娘。” 年轻男子高兴极了:“那真是太好了!服下灵药,师娘也当大?好,到时候我们师兄弟几个一定好好陪少掌门多饮几杯!对了,这是师娘让我带给你的,她叮嘱我不准偷拆。” 第44章 画大饼 我也感应感应。 “不是,哥们。” 一个懒散欠揍的声音从铜台传来,“那么大一蜘蛛看不见?上去?跟它拼命啊,不比你自?残顶事?” 月无垢悲痛的表情微微一僵。 垂目望去?,只见那小白脸扬着脸,挑了挑眉毛,眼?神讥讽挑衅。 月无垢颔首:“知道了。” 他一掠而下,将月染尘的尸体?放好,然后返身?投入战场。 蛛魔幽女被围殴,不断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叫,整座阴府建木摇摇晃晃、危危欲坠。 黑血如瀑,自?高空抛落,灰暗的建筑群染上大片大片黏浊。 时不时有?修士被击中,吐着血倒飞出去?,撞断天廊,撞飞亭阁。 这种级别的战斗洛洛插不上手,她奔向厢房,抱起?小师妹已经冰冷的身?躯,顺着破开?的阵法离开?。 * 洛洛把小师妹交还?给?师兄弟二人。 师兄颤手探了探她颈脉,痛苦地闭上眼?睛。 “多谢洛道友把她带回来。” 他终于知道了小师妹的心意,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回应了。 二师弟狠狠用手掌抹自?己的脸。 “让让,让让。” 扶栏外?面忽地跳进来一个人,十三四岁模样,个子不高,唇红齿白,颇有?几分眼?熟。 洛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师兄怀里的小师妹。 这二人生得真像。 “风白焰。”小个子自?报家门,“我是姜灵她哥。” 他蹲到小师妹面前,眸中旋转起?细碎的星光,扫过她心口。 “呼,”他庆幸地嘀咕,“差一点命星就?灭了呢!”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只见风白焰迅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星光熠熠的半透明丹药,塞进小师妹喂里,运功替她化开?。 “行了,能不能醒,听天由命吧。反正她要是死了,回去?我也得掉半条命。”风白焰望天叹了口气。 大师兄迟疑道:“小师妹从未说过自?己有?兄长。” 而且这年龄看着也不像。 风白焰摆了摆手:“当?年我娘怀着我妹离家出走,一直没音讯,老?头子都急秃了,这边好容易有?点消息,立刻派我过来探。” 他扬起?脸看洛洛。 眨了眨眼?,颇有?些惊奇:“你这个人,怪有?意思。” 洛洛:“?” “眼?见着救不活了,又是非亲非故的,居然还?给?她塞一肚子丹药,灌那么多灵力。”他歪着脸思忖片刻,道,“你一定是个穷光蛋!” 洛洛生气:“好好的干嘛骂人。” 风白焰望天:“就?你这行事,不穷才怪了!” 洛洛:“……” “但从今日起?,你再也不能穷了。”风白焰叹气,“要不是你,我妹已经死了,是你救了她。不管最终能不能活吧,我家老?头都会记下你这个人情。但凡是这世上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说一声,老?头定能给?你搞来。” 二师弟谨慎地问:“请问令尊是……” “风观海。” 洛洛不认识,没反应。 师兄弟二人倒是齐齐吸了口凉气。 风白焰修的显然是重?星宗的功法,重?星宗里,还?有?谁敢用这个名字? 二师弟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难道是,那个观海?” 风白焰耸肩:“嗯哼。” 观人海,观星海,观天海,重?星宗合道道君,观海老?祖,风观海。 大师兄蓦地抬起?一双通红的眸:“那小师妹一定有?救了?” 风白焰摆手:“说不好。看情况。药吃了,能醒就?会醒,醒不了神仙也没办法。” * 阴府建木。 蛛魔幽女接连遭受重?创,眼?见不敌,立刻喷洒出铺天盖地的毒雾,将整座建木覆盖。 众人两眼?一花,眼?前尽是幻象——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红蜘蛛。 借着幻象掩护,幽女留下硕大的身?蜕,金蝉脱壳化作?一只拳头大小的红蛛,顺着长长一根蛛丝逃往建木底下。 众人第一时间清神破妄,仍然迟了一步。 遍寻不见。叫它跑了。 “那是什么?”泠雪真君皱眉掠向铜台。 只见月染尘的尸身?里缓缓浮起?星星点点的幽蓝光芒。 他本就?是个漏脉,如今身?死,附着在破败经脉之中的少许灵力便彻底逸散出来。 众人陆续落在尸身?旁边。 “是真息。上古三君之一,天夤君的真息。”重?星宗宗主面露沉吟,“看来我们找到封神殿出事的原因了。” 真息被窃,封神殿自然就要塌。 逄月真君连连倒吸凉气:“这么大个事,总不能是他干的?可他这实力连筑基也不如……” 话音戛然而止,他想到了。 短眉微抽,转动眼?珠望向大儿子。 月无垢单手掩着胸前的伤,狼狈地落到铜台。 “你给你弟弟渡灵力?”逄月真君怒声质问。 月无垢堪堪站稳,微怔,回忆着说道:“已经许久不曾渡过了。春红出事之后,二弟就?不再问我要灵力。” 他腮骨动了动,艰涩道,“本以为二弟体?谅我难过,如今看来,他是心虚。” “你呀,”逄月真君恨铁不成钢,“该说你单纯,还?是蠢!” 月无垢微愕:“父亲何出此言。” 逄月真君摁住抽痛的额角:“你居然……被利用成这样!他不找你讨要灵力,那是因为他自?给?自?足了!” 他扬手抓过月无垢腕脉,打入一道气急败坏的灵力,探他经脉。 片刻,他松开?手,失神呢喃:“是。的确是。我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杀嫂嫂,逼继母,窃真息,害兄长,这世上还?有?什么祸是他不敢闯?!” 月无垢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逄月真君暴怒:“他拿你身?体?窃取上古真息,炼化之后渡给?他自?己!你这经脉都快被他用废了!” 众人齐齐望向月染尘的尸身?。 窃取上古真息修补他这一身?破烂漏脉,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泠雪真君寒声道:“元凶虽死,但你们天道门也脱不开?责任!由你们全?力补救,可有?异议?” 逄月真君叹息:“我认,我认。” 只恨不能让小儿子复活过来,再杀他十回八回。 月无垢道:“我定当?竭尽所能善后,如若不成,我以命相祭。” 一众长老?叹息之余,心底也有?些隐约的庆幸。 没了月染尘这个巨大的拖累,少掌门今后的路,定会更加好走罢。 * 洛洛辞别风白焰等人,正琢磨着上哪里去?等李照夜,就?见他 从天廊旁边的屋顶上跳了下来。 “走走走,给?你看个好东西!”他神秘兮兮把她拉到无人处。 只见他扬起?袍袖,示意她往袖里看。 洛洛毫不设防地把眼?睛凑了进去?。 “嘶——” 她发间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反手祭出秋水就?要戳他袖子。 “哎哎!”他眼?疾手快,一把捏住她手腕,“干什么你!” 洛洛惊恐:“蜘蛛!” 虽然知道是幻象,但那些蜘蛛钻进小师妹身?体?的画面还?是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此刻看见蜘蛛爬到他袖子里,她当?然要着急。 “小点声!”他摁住她脑袋,挑了挑眉,“仔细看看呢,它是幽女。” 洛洛:“啊?” 他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方才那群人被幻象迷眼?,只有?他盯紧了幽女脱壳的真身?,追到树下,成功捡漏。 洛洛惊奇了一会儿,再一次试着靠近,偷眼?望去?。 果然,这家伙被他用封印线捆得结结实实,藏在袖中。 它蜕去?了巨大的妖魔之身?,此刻状态虚弱,就?像个刚出生的幼崽。 洛洛问:“不杀吗?” “先不杀。”他道,“它这能力挺好用。” 洛洛:“是哦!” 他收起?袖子,伸一只手到她面前:“来点丹药给?我治伤。” 洛洛呆住:“……” 他很不耐烦地啧一声:“愣什么,赵胖子给?的,我亲戚丧葬费!” 洛洛:“……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都来。” 洛洛心虚道:“坏消息就?是丹药全?没了。好消息是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丹药。” 他面无表情盯她片刻。 转身?,碎碎念叨:“就?说不能给?女的管钱吧,钱没了不说,还?给?人画大饼。” 洛洛:“……” 他从前就?喜欢这么念叨。 每次嘴里都叨叨,下一次弄到什么宝贝还?是往她这里扔。 洛洛小声:“现在怎么办?虽然没有?丹药但是我们有?灵石,可以找人买。” “等你买来,我伤都愈合了。”他偏偏头,“走,带你去?开?棺。” * 建木东南二百里。 青剑宗一行抬着棺材走在黄土道路上。 “他丈母娘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哪懂什么妖魔献祭。”小白脸偏偏头,拉上蒙面的布巾,“上了。” 几个青剑宗的小修士和他没得打,三下五除二全?部敲晕扔在路旁。 洛洛凑上前,一人补了一手刀,让他们晕上加晕。 幽女的事情可不敢让人知道。 “嘎——吱。” 两个人配合默契,老?练地撬开?了棺材板。 棺中置有?一枚寒玉,丝丝缕缕冰雾缭绕在棺中,令尸身?不坏。 第45章 洛三招 他的宝贝。 洛洛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家?伙,又想骗她?结契。 她?把眼睛转向窗外,不理他了。 被他咬过的手指隐隐刺疼,还有一点发胀,随着心跳,细细碎碎、酥酥麻麻。 “哎!”他叫她?,“你真觉得我是李照夜?” 洛洛脸颊微热,蜷起手指,望着院中红霞树影,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他无声?轻啧:“那我如果不是,你对我一腔痴情不是喂了狗?” 洛洛:“……” 有三?个?字,他可真是说得太对了——喂了狗!她?那么?多魂血,当真就是喂了狗!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纠正他:“散了好多魂血在黑渊海,其实是喂鱼。” 他笑到前仰后合地拍桌:“打窝仙人吗你!” 洛洛:“……” 她?再理他,她?是狗。 他笑笑地凑近:“所以你意思是,我出门寻宝,门口遇到一呆鹅,拎上它准备路上吃,结果怎么?着?这呆鹅就是我想找的宝贝!” 他伸出手,恶劣地搓了搓她?头发,在她?头顶上揪出一撮呆毛。 洛洛:“……” 真想把顾梦抓过来,让她?看看真正的李照夜是个?什么?鬼样子。 清冷正直心肠好?呵呵。 她?在窗榻上蹭了蹭,把自己整个?身体都转走,连余光也不瞄他一下。 没有记忆,他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一样可恶。 而她?,也还是会很不争气地因为他随口一句话而悄悄脸红。 ……他说她?是个?宝贝。 * 泠雪真君话说得虽狠,但面对倾塌的封神殿,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众人倾力施为,联手补上破损的封印。 放眼望去?,修复之?后的封神殿就像是华美锦衣打了个?糙布补丁。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十二?封神殿本体乃是上古三?君以身为祭,显化而成。 后人哪有那等通天的修为和手段。 只能是缝缝补补,将就着过。 “除了幽女之?外,还不知逃出来多少妖魔。”逄月真君焦头烂额,“彻底剿清之?前,再不能让低阶弟子进入阴府试练了。” 一名长老叹息:“庆幸还有阴府这道屏障。” 否则上古妖魔直接侵入人间?,又是一场浩劫。 逄月真君颇有些?遗憾:“原本精心安排了另一处阴府禁域来决出青云前五十,如今也不成了,就让他们抽签对战吧!” 泠雪真君蹙眉:“青云会还要继续?” “那不然呢?”逄月真君瞪大双眼,“当初承办的时候,本座可是拍着胸膛打了包票——天塌下来也得把青云大会给办好!这千百年不变的盛会要是砸我手里,岂不是遗臭万年?” 重星宗宗主沉吟道:“此事必须禀给几?位道君老祖知晓。神宫那边,最好也及早安排献祭,以保天下太平。” 众人皆颔首称是。 * 无论暗处如何风云涌动,建木的繁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旁人道听途说,也就是知道发生?了凶案,死了两个?无甚要紧的人。 凑热闹的、拜师的、求姻缘的、做生?意的……该干什么?干什么?,行事照旧。 百名青云子聚在道场。 两队管事手捧托盘上前,盘中装盛着红木签牌。 前五十名与后五十名抽签对战。 “不是说安排了一个?挺有意思的试练来淘汰一半人?”一位排名靠后的青云子忐忑道,“怎么?又换回抽签对战了。” 他的同?伴忿忿道:“就是啊,我们后五十名遇上他们前五十名,这还怎么?打?真不公平!” 旁边的人笑了:“哪不公平了?要不然让第一名连续遇上二?三?四五六七,把高手全?淘汰了,让你一个?废物?捡漏拿名次?” “你!” “我什么?我,我可是排名靠前的,说不定你就抽到我了呢。” 后五十这位立刻就哑了,眸光闪了闪,垂头避开,不敢再多嘴。 “呵呵,”有人笑着打圆场,“也没什么?不公平,一切凭实力说话嘛,后五十名的若是打赢了,那岂不是黑马逆袭,出尽风头?” “对啊,对啊!” 众人纷纷给自己和同?伴打气。 一名壮硕的修士大笑道:“且让我来做这匹黑马!签来!” 豪气干云。 红签抽到手中,翻面一看。 壹。 他对战初赛第一。 修士脸色先是一黑,旋即,想起第一名并不是最能打的陈玄一,而是救人的洛洛。 眸光闪动间?,不禁浮起一丝窃喜。 万一呢? 万一成功把第一名斩下马,岂不是能出到全?场最大的风头?! 越想越美,喜形于色。 李照夜用手肘撞了撞洛洛。 “哎,”他坏笑,“那家伙好像瞧不起你。” 洛洛:“哦。” 一只大手落上她?头顶。 他歪身凑近:“给他脸了,三?招拿下。” 洛洛:“哦。” 他偏头看她?,见?她?小脸呆得一本正经,忽然生?起坏意,很想呲牙咬她?一口。 视线有如实质。 洛洛被他盯得脸颊发热,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我上去?了。” 他轻飘飘推她?一把:“去?。” * 洛洛登上高台,站定。 她?发现自己的对手好像在做梦。 只见?这人面颊通红,时不时扯唇笑一下,望向洛洛的目光就像看个?饼——他自己给自己画了好大一个?饼——打败第一,人生?巅峰! 洛洛默默拔出秋水。 威严的嗓音自半空传下:“青云赛虽说生?死自负,但禁止恶意残害人命,尔等切记!” 众人齐声?应是。 “掉落擂台,败!自行认输,败!信香燃尽未决胜负,双败!” 金铃响。 洛洛与对手相互行礼。 “请。”“请!” “铮——唰!唰!” 洛洛连续两剑斩空。 台下嘘声?一片。 “就这实力,还敢说不是运气好捡的第一?!”修士面露狂喜,一个?箭步踏出,眼睛里爆出兴奋的光芒,抡起重剑,兜头盖脸斩向洛洛。 “呀——哈!” 他喜滋滋想着,只要一套漂亮连招将洛洛这个?绣花枕头轰下擂台,从?此便可扬名立万,出尽风…… 风! 他感?觉到了风! ‘什、什么?……’ 念头还未转动,身体已经飞在空中。旋即,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手中重剑之?上传来的刚猛力道。 虎口一阵乱颤,几?乎抓握不住手中的剑。 “砰”一声?震响,他被轰落高台,双脚连续退出数步,堪堪狼狈站稳。 半空传来威严的声?音:“九十三?号,败!” 他震惊抬头,只见?洛洛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收剑,归鞘。 “你!”修士恼羞成怒,“开始两招明明那么?弱,怎么?可能突然变厉害!你是不是作弊!你吃药了是不是!” 洛洛已经走到了台子边上,闻言,慢吞吞转头,投下一眼。 她?很老实、很无奈地向他解释:“你的实力连我一招也接不住。但是我答应了李照夜三?招拿下。” 她?也很难办啊。 众人:“……” 该死,被她?装到了,这个?洛三?招! * 第一轮淘汰赛的成绩飞速出炉。 前五十对战后五十,很难有什么?悬念,基本上都是碾压局。 李照夜、陈玄一、风白焰等人陆续晋级。 到了四十四名对战五十七名 时,出了点意外。 复姓慕容的修士登上擂台,紧张得额头微微冒汗。 即便心下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他这个?五十七名那也是族中众多子弟帮他堆出来的,虚得很。 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四十四上台。 只见?一个?相貌平平的修士找到管事,垂着眼,低低说道:“四十四号是我们小师妹姜灵,她?昏迷不醒,比不成了。” 闻言,台下慕容氏众人不禁面露喜色。 “少主运气真不错!” 都不用打就能晋级了。 管事叹了口气,望望信香,道:“等信香燃尽吧。” 擂台上的慕容少主见?状,紧张之?色一扫而空,当即抖擞起来。 “嗤。”他高声?叫道,“怕不是畏我慕容光宗威名,装病不敢来了罢!可惜呀可惜,初赛我不过是小小失误,今日本就要翻身逆袭,拿回属于我的荣耀!啧啧,对手居然不敢来,没意思,真没意思!” 洛洛很生?气:“这个?人,很欠揍。” 四十四号姜灵仍在昏迷。 大师兄守在她?身边,憋了又憋,憋到耳根都通红,终于脸红脖子粗地说出了心里话。 “其实我、我、我早就对师妹,很、很是欢、欢喜。就是不敢想,完全?不敢想。” “师妹,等你醒来,想去?哪里,师兄都带你去?。你想做剑穗你就做,给师兄做十个?八个?都没问题,我保证不说你……”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你不能让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又这么?撒手、撒手……” 他说不下去?了。 二?师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跟他们说了。” “嗯。”大师兄点头,“过了初赛,也不虚此行。” 二?师弟叹息:“那个?慕容光宗就是个?花架子,小师妹若是没受伤,定能成功晋级!可惜了,等信息燃尽,小师妹便算作自动弃权。” 第47章 她心音 震惊! 信香熄灭前的最后一瞬,洛洛抡起顾梦,将她砸下擂台。 怜香惜玉的陈玄一飞身接住了自己的女?人。 “洛洛,胜!” 远远近近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青云赛以来,陈玄一与顾梦的种种表现旁人都看在眼里,见其落败,周遭之人无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陈玄一黑着脸替顾梦撕开了嘴。 满嘴血块哗啦呕出,顾梦的眼睛里隐隐浮起黑气?,面目扭曲狰狞。 她反手攥住陈玄一衣襟,嘶哑质问:“你不是说她只是个?小小的金丹中期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被洛洛打得这么惨,顾梦痛苦之余,更觉屈辱至极。 她分明……已经摆脱了卑贱的凡人身份,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子。 她分明……已经一步登天,将这些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一个?一个?踩于脚下。 她分明应该在青云会上狠狠打脸洛洛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凭什么,凭什么! 难抑的戾气?在心口涌动,视野一大片一大片泛起黑色,洛洛站在高处的身影更显得无比刺眼。 陈玄一脸色比她还难看。 他察觉到?她体内气?息狂乱不稳,只想尽快带她离开。 顾梦却死?死?将他拽在原地,双眼不服不忿地盯着洛洛,声?嘶力竭冲着周围大喊:“她作弊!她一定是作弊!她一个?金丹中期,怎么可能比我?强!” 陈玄一拉她,低声?斥道:“够了!” 顾梦蓦地甩开他,踉踉跄跄冲上前,扬起脸,脸上有种歇斯底里、回?光返照般的癫狂。 “你怎么可能比我?强……你怎么可以比我?强……” 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男人,对,男人!”顾梦尖声?叫道,“你就是攀上高枝了,跟男人双修了,才会变得这么厉害!靠男人算什么本事!” 众人哗然。 谁也?不瞎。顾梦与洛洛二人,哪一个?是实打实修炼出来的真本事,哪一个?是虚浮硬充的花架子,大伙儿心里都明镜似的。 这一番黑白颠倒的言论实在过于无耻,以致旁人一时都不知道应该从何骂起。 便在这时,顾梦体内忽然传出一声?裂帛断弦般的崩响。 “砰!” 那些不属于她的灵力彻底失控,顷刻冲破了她的丹田。 崩毁一旦开始,便再无转圜。 只见她身躯疯狂颤动,自丹田开始,周身经脉接连破碎,一处接一处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狂暴的灵流横冲直撞,顾梦七窍流血,皮肤上不断隆起一只又一只微微泛黑的大鼓包,望之叫人心惊胆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人群哗然,纷纷向后避让,生怕给爆一脸奇怪的东西。 陈玄一脸色黑如锅底。 大庭广众下,他绝对不能叫人看见顾梦体内那些带着阴煞气?息的太仪真息。 纵使百般不愿,他也?只能探出右手,摁住顾梦后心,运转灵力猛然一吸——狂乱驳杂的真息蓦地涌回?体内,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当初让顾梦做泔水桶替他承受这些“脏气?”时有多么畅快,此刻尽数咽回?苦果,就有多么疼痛恶心。 黑气?一股接一股涌来,陈玄一悉数接纳,咬碎牙齿合血吞。 头晕目眩,两耳嗡鸣,苦不堪言。 “果然是这男的给她渡灵力!啧啧!她这身修为到?底怎么来的,自己是真没数还是假没数,咋就能那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的呢?” “他这不是爱,是害!唉,这一番走?火入魔经脉尽断,治好了也?成废人,饭水便溺什么的,他都得管!他得一辈子对她负责!” “要我?说,他们就是一对狗男女?!狗男女?活该!” 周遭潮水般的议论声?像蚁群,密密麻麻啃噬陈玄一心脏。 这一刻的怒与痛,竟与当年初出茅庐躺在烈日之下被人割肉时如出一辙。 ‘拔剑……杀光他们……全部杀光……’ 戾气?丛生,心魔迭出。 他手指微颤,探手,覆向剑柄。 ‘杀……杀……’ 忽地,一只冰凉的手轻柔落在他的手背上,微微拍了拍。 春风般的气?息拂面而?来,似有桃花香。清净的灵力涌入经脉, 压制住狂暴煞气?。 陈玄一神智陡然一清! 回?过神时,只觉心脏狂跳,惊骇不已——受这些阴煞气?息的影响,险些铸下大错——这大错指的自然不是拔剑伤人,而?是此时此地有太多的人他打不过、杀不了。 幸好清虚来得及时。 “哎呀!”清虚真君叹一口心累的气?,“说了要循序渐进,就是不听!那么多灵石一下子全部用完,不出事才见鬼了!” 说罢,他扶着膝盖,悠悠起身,望向擂台。 微笑抬手,和洛洛打招呼。 洛洛抿住唇,转走?视线,大步离开。 清虚愕然扬着手:“咦?走?了?就这么走?了?她怎么不理我?嘶——我的宝贝多彩绫!小兔崽子弄坏了我?的法宝,没脸见我了!” * 洛洛闷头往前走?,后脖领忽然被一根手指勾住。 她慢吞吞偏过头。 李照夜很不高兴地盯她。 “大白天的哭什么?”他问她。 看着他的眼睛,她心脏微颤,一丝一丝泛起酸涩。 难怪初见时,他老是说她哭。 “原来我?在心里哭啊?” 李照夜用关爱傻子的力道拍了拍她的头。拍完了,一只大手赖她头上不走?。 “那老头怎么你了?”他摁着她脑袋问。 洛洛心脏又一缩。 半晌,她闷声?回?他:“他没怎么我?。”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里全是雨水的气?息。 “他杀了,李照夜。”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啊。”他把脸凑到?她面前,弯起眼睛,扯开唇角,“小事,回?头你看我?怎么讹他。” 洛洛:“……” 差点涌出来的眼泪又憋回?去了。 他用搓澡的力道把她的脑袋搓了一遍:“待这别动,等我?打完。” 擂台上都喊他三?回?了。 * 见到?那个?人,洛洛难免有些神不守舍。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都很精彩,她眼睛落在擂台,魂魄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浑浑噩噩间,八进四结果全部决出。 洛洛对战顾梦,洛洛胜。 李照夜、风白焰和陈玄一各自对战一名元婴修士,三?人皆胜出。 四强出炉。 半决赛定在三?日之后。 天道门负责提供天品疗伤丹药,尽量帮助选手们恢复到?最佳状态。 接下来便要抽签确定半决赛名单。 光幕之上加强了阵法,只见一片片炫丽的烟花幻影覆满整座建木巨城,浮在众人头顶,存在感?奇强。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红签匣出现在半空,咣铛咣铛一顿猛烈摇晃,随后轰隆隆抛出了四位选手的名字——加粗加大,金光闪闪。 结果出炉。 洛洛对战风白焰。 李照夜对战陈玄一。 只见四个?绚烂多彩的名字在空中两两碰撞,撞出一朵又一朵虚幻的阵法烟花。 众人:“……” 逄月真君的审美,实在不敢恭维。 * 厢房。 陈玄一像扔一块破布似的,把顾梦甩到?床榻上。 “你看见了吗?”他咬牙切齿道,“这废物点心,给她元婴修为,竟被打成这德性!” 清虚真君悠然拎起茶壶对着嘴喝。 “当然看见了,”他挑着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鼓掌最响亮的不就是我?吗!洛洛谁徒弟?我?徒弟!” 陈玄一眯起双眼:“你什么意思?” “什么我?什么意思。”清虚赏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你不就是带顾梦出来死??她看见了太仪真息,也?看见过你的脸。死?了不是正好。” 昏迷的顾梦刚一醒来就听见了这句话。 剧痛与惊骇让她睁大了双眼,她想要质问,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动不了一根手指。 陈玄一默然:“……她实在是蠢,放在身边很好用。” 清虚盯他片刻,忽地一笑:“不是吧,咱们玄一道君什么时候还需要女?人充场面了?你怎么回?事,和小辈们混在一起,居然自信心都给整没了?” 陈玄一的眼神有一瞬狼狈。 “你不懂。”他哑声?道,“等你将来合道……” 他似是微微打了个?冷战,抿住嘴角,没再继续往下说。 “是是是我?不懂。”清虚浑不在意,摆摆手说起正事,“四进二你不会没把握吧?洛洛身边那小白脸什么来头?”他噗一下笑起来,“你别名字给人占了,魁首也?给人抢了。” “不可能,我?会解决他。在此之前……”陈玄一冷脸,“你去给我?抓个?替死?鬼来,渡走?这些脏气?!” 清虚叹气?:“我?是真不爱干这些脏活。这么一看,这个?顾梦心性还真是不错,上赶着帮你吸。” 转头一看,心性不错的顾梦刚醒又被吓晕。 嗤一笑,清虚将视线投向窗外。 “陈玄一对战李照夜么。”他笑,“有点意思。” * 洛洛呆呆坐在窗榻。 凭着青云令,李照夜领来了大把丹药,一枚一枚抛起来,拿嘴去接,像咬豆子一样,嚼得嘎嘣响。 他自己吃一枚,瞄着她嘴巴扔一枚。 第48章 吃一夜 丢死个神。 李照夜随手从身上拔出?长天,铛啷一声拍在案桌上。 他大大咧咧往窗榻一坐,解了衣袍,低头潦草处理伤口?。 洛洛:“……” 她的目光已经躲得很及时了,但还是看见了不该看的。 里衣被他信手扯开?,坚硬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就?这?么撞进她视野。 腹下薄薄一道剑伤,血往下流。 洛洛不确定他会不会随手把裤子也脱掉。她赶紧背过身,抿紧唇角,从领回来的乾坤袋里取出?绷带和?止血丹药,反手递向他。 他抬手来接,动作很大,瘦硬带茧的指腹毫无避忌地擦过她的指背,留下久久不散的触感。 她能感觉到他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分神打?量她。 后背一阵阵发?麻。 “躲什么。”他笑,“既然我是你未婚夫,你想看可以随便看。” 洛洛:“……” 她小声狡辩:“我没想看。” “真?没想?” “真?没!” “哦。”他懒懒散散换了话题,“你那收剑的剑诀,是这?样?” 他并指叩了叩剑。 洛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耳后“铮”一声剑响,放在案桌上的长天剑化成?流光,唰一下掠入她的剑府。 剑上染了他的热血,就?这?么闯进来,烫得她浑身一颤。 他可恶地笑:“来,你再说?一次,想没想看?” 看她怎么口?是心非,怎么强行嘴硬。 洛洛:“……看看看!” 她气咻咻转过头,盯他,发?现他已经拉上了衣襟,虽然松松垮垮没什么正形,但该遮的地方都?遮上了。 他表情遗憾:“迟了,下次记得赶早。” 洛洛:“……” 她到底是怎么喜欢上这?么一个讨厌的家伙? * 洛洛爬进床榻,背对他,脸朝墙,拉高了被褥,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不多时,呼吸变得轻缓均匀。 李照夜翻上窗台,仰身倚着窗框,曲一条腿,摸了根长长的细草咬在牙间。 草根一晃一晃。 时而,眸光微微一斜,瞥一眼床榻。 他不信她不梦游。 月盘在红艳艳的花枝间移动,夜渐深,风渐沉。 神思?昏昏之际,耳畔忽闻一道清甜微绷的嗓音:“你有伤,你去睡床。” 啧。就?知道。 他抬眸瞥去,一怔。 眼前空无一人。月光将他独坐窗台的侧影投在厢房地板上,她在床榻睡得好?好?的,并没有梦游过来。 那他听到的是? 怔神间,脑子里浮起另一幅画面。 画面里的她看起来比如今要小几岁,绷着脸,一本正经站在木窗边,请他上床睡觉。 “行。” 他听见自己懒懒答应一声。 旋即,少年时的李照夜从窗台一跃而下,穿过厢房,大大咧咧爬上她的床榻,很不讲究地把她整洁干净的被褥揉成?一团,横腿压了上去。 他错愕片刻,微微挑眉。 捅一剑,居然还真?有点效果?。 这?一段破碎的记忆渐渐渗入神魂,他恍惚回到当年,带着潦草包扎过的伤,躺到了她的床榻上。 初时不觉得,躺了片刻,察觉到自己被暖香包围。 偏头一嗅,她枕头里有股他的枕头没有的清香。随手拉起被褥闻了闻,也香,还留有她的体温,香甜又温暖。 身上的伤好?像突然没那么疼了。 他惊奇地招了招手,叫她:“哎你过来!” 少女本已经慢吞吞爬上窗榻,听他叫她,立刻乖乖走过来,站在床榻边,老老实实低头看他。 “怎么啦?”她问。 “你上来。”他边说?边动手,一把将她拽上床榻。 少女呆住,像个木雕似的,傻乎乎任他摆布。 他把她按倒:“别乱动。” 她:“……哦。” 他咚一声躺倒在她身边,双手垫着后脑勺,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长气。 他满意喟叹:“你这?平时没少吃药吧!” 闻着她身上的味道,果?然能镇痛。 少女呆呆地:“……啊?还行,吧?” “嗯,睡!” “哦。” * 洛洛自然记得那一夜。 那是她第一次躺在李照夜身边睡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体僵得好?像一只木雕。 那时候她已经偷偷喜欢他一阵子了。 他受了伤,她舍不得让他睡窗台,又不想撵他走,犹豫半天,硬着头皮让他到她床榻上睡。 结果他把她也拽了上来,还把她摁倒,吓得她心脏噗噗跳。 ……幸好?她稳住了。 他果?然不是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要她躺在他身边睡觉——应该是不好意思独占她的床。 他的气息和他这人一样,攻击性十足。 她躺他身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他对她说?了些什么,稀里糊涂也没听清楚,只能乱答。 空气完全不够用。 她觉得自己后来可能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这?一夜,梦境完全被他占领。 他就?在身边,她倒也不敢做奇怪的梦,也就?是梦到和?他一起吃糖霜、吃玫瑰糕,以及一块儿练剑。 天明醒来,呼吸里仍是他的味道。 她有好?一会儿不敢睁眼。 毕竟……孤男寡女,在一个床上过夜…… 想了好?半天,决定假装若无其事跟他打?招呼,叫他起床。 打?定主意睁眼一看,身边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家伙早就?走了,被褥冰凉。 果?然,他脑子里除了修行和?练剑,什么都?没。 * 少年李照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翻身,盯她睡颜。 凑近嗅了嗅,温暖香甜的气息相当镇痛,但是让他心底微痒,浑身刺挠。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他很确定自己不喜欢任何香气,无论是花香薰香还是脂粉香。 只有她身上这?个味,闻了还想闻。 有点沉迷,有点欢喜,还有点心猿意马的焦躁。 他眯着眼睛盯了她半天,找到一个似对非对的答案——他很想咬她。 少年李照夜被自己恶劣的念头吓了一跳。 “嘶,怕是不行。” 小师妹又乖又老实,咬了她,她生?起气来,往后不跟自己对练怎么办。 像她这?么扛揍的,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遗憾地收回视线,对着天花板吐一口?长气,正想倒头去睡,见她笑了起来。 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嘴唇一抿一抿,偷偷在那笑。 他的目光落到她嘴上,忽然看呆。 夜里照着月光这?么一看,发?现她脸上白生?生?像是覆了一层糖霜,浮在糖霜上的唇瓣就?像两片玫瑰花。 诱人极了。看着就?好?吃。 她偷笑一会儿,微微张开?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他附耳过去,听不清。 再凑近,耳朵忽一麻。她那个嘴,很像玫瑰的那个嘴,碰到了他耳廓。 他这?辈子没碰过这?么柔嫩的东西。 他惊跳起来,见鬼一样盯向她。 “什么嘴,这?么软。” 她还在说?梦话,听不清,但那唇缝里吐出?的气息似比玫瑰更香甜。 他没敢往上凑,直觉会很可怕。 “哎。”他伸出?食指,重重戳了下她脸颊,“大半夜说?什么梦话,让不让人睡觉!” 糖霜般的脸被他戳出?个凹陷。 手指一离开?,立刻弹回莹润饱满的形状。 少年李照夜缓缓眨了下眼睛,抬手,继续戳着玩。 她终于被他吵到了。 很不满地呜一声,迷迷糊糊抬手摸脸,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干什么……” 他心虚后仰。 片刻,见她没动静了,他又凑上前,坏声道:“请我吃糖霜,怎么样?” 她没回应,他推了推她,又问一遍。 她稀里糊涂嗯一声。 他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忽地凑上前,近距离盯她片刻,张嘴,咬上去。 在她软绵绵抬手之前,他眼疾手快,摁住她手腕。 牙齿叼着她腮边软肉,他愉悦地眯起眼睛,含混敷衍她:“吃糖霜呢,我吃了就?轮到你!” 她果?然很听话:“……唔。” 乖乖给他吃。 咬了咬她香软的腮,再咬她脸颊。 吃够抬头,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牙印,他乐不可支,笑到伤口?裂开?。 糖霜之后,他盯上了玫瑰花瓣。 方才诸多恶劣行事,虽然愉悦至极,心跳却一直很稳。 此刻盯上她的唇,胸膛里渐渐起了疾雨。 他凑近。 少年的声线不自觉染上一丝沉哑:“玫瑰糕,给我吃么?” 就?欺负她睡成?个傻子。 她果?然嗯了一声。 他低低地笑,干脆利落地咬了下去。 牙尖轻易陷入花瓣。 果?然如他想的一般香甜。 有了吃糖霜的经验,他肆无忌惮把自己的牙印落满她的唇。 期间她吃痛挣了下,轻呼出?声。 他似饕餮般,本能地张嘴吃掉了她吐出?的声音和?气息。 他感觉自己好?像醉了。 放开?她的唇,身体向后一仰,砰一声倒进枕中。 心口?极其充盈,极其满足。 少年李照夜哈哈大笑:“小傻子,被我吃了一夜都?不知道!” 成?年李照夜:“……” 吃一夜,就?这?。 第49章 不老实 要认。 洛洛醒时,发现床榻上多了?个人?。 他正大光明躺在她身边,一只大手还?攥着她手腕。他手重?,五指像硬铁,圈着她,烙着她。 洛洛脑子还?迷糊,心跳已悄然加速。 她晕乎乎地想:他抓着我,是?怕我跑了?吗?还?是?怕我又被捉走?? 他转头瞥她一眼?。 眼?风轻飘飘从她脸上擦过,掠回他漆黑如墨的瞳眸。 他勾唇笑:“我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洛洛:“……哦。” 他抓起她手腕,在她面?前晃了?晃:“爪子很?不老实,对我动手动脚。” 洛洛狐疑:“我怎么你啦?” 神宫的经验告诉她,这个家伙惯会恶人?先告状。 她盯向他那张可恶的脸。 清晨的光线从窗边透进来,他的侧脸轮廓微微发光,清晰漂亮。说他小白脸,其实弧线相当硬挺。 “你怎么我了??”他眯了?眯眸,“还?敢问!” 想起记忆里那一幕,他心有余悸,不自觉把她攥得更紧。 他琢磨着怎么谴责她。 很?显然,当年自己?太年轻,默默咽下了?这个哑巴亏。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移花接木,就说是?她昨夜干的。 他沉吟:“你手。” 洛洛:“我手?” 他慢条斯理:“趁我睡着。” 洛洛:“趁你睡着?” 他:“抓我兄……” 话说一半,思绪先行一步,重?温了?一遍当时感受。 一个“弟”字消失在齿缝。 他的视线缓缓落向被他捏住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摩挲她的皮肤,指骨恶劣地碾了?碾她骨头。 和他相比,她骨头很?软,软得像玉。 细皮嫩肉的,他稍微用力,她的皮肤就能?擦红一大片。 就是?这样一只手,抓他兄弟……嘶! 略一细想只觉五雷轰顶,气血逆流。他睁大双眼?,瞳仁抖动。 他缓慢地,一瞬一瞬定格转头看她。 “嗯?” 他惊奇地发现洛洛也呆住了?,她僵得像个被逮住的鹌鹑,脸颊和耳朵迅速漫起大片好?看的红晕。 她的心声慢一步来袭—— “就知道不该看!就知道不该看!” “什么胸肌,什么腹肌,什么腰线,我应该没想摸啊!为?什么半夜会偷摸他!抓、抓他胸……” “快!快住脑……” 晚了?。 她生无可恋地盯着他喉结。 半晌,他低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把手落到她脑袋上,安抚地拍了?拍。 “没事,我是?你未婚夫。”喉结一滚,他轻飘飘对她说,“你可以随便摸你未婚夫。” 洛洛:“……” 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在冒蒸汽,飞速转过身,把自己?整个藏进被褥里面?。 眼?睛也不露。 * 长?天剑的窃听功能?让李照夜认可了?自己?身份。 但是?因为?没有记忆,他对陈玄一和清虚并无恨意。 洛洛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个黄昏发生在海滩的事情,她略微想一想心脏都会痉挛剧痛,何况是?他。 忘了?也好?。 至于他和她的回忆,有她记着就行。报仇的事,她会做。 “陈玄一和太仪剑都看不起长?天。”她向他告状,“那时候长?天以为?你不要它了?,它很?伤心。” 李照夜冷笑:“行。” 长?剑在他手中轻轻嗡鸣。 觑他脸色,洛洛知道有人?要倒霉了?。她抿住唇,笑出声。 他抬起手指敲了?敲案桌:“风白焰你打得过?” 洛洛笑容消失:“……打不过。” 他挑眉:“怎么办?” 洛洛一脸理所当然:“打不过,就偷袭。” 李照夜:“……” 这都谁教的,真不是?东西。 * 三日休憩一晃即过。 第一场洛洛对战风白焰。 站在擂台往下望,洛洛看见了?陈玄一。 陈玄一的身边空无一人?——那个人?不在,也许去了?后境,和泠雪真君他们一起。 他毕竟是?世?间排得上名号的大佬。 洛洛正心绪微沉,忽闻“唰啦”一声,台下扯开一道大红横幅。 上书四个大字,“洛洛必胜”,全场最醒目。 横幅迎风招展,姜灵指挥两位师兄用力把它挥舞起来,她踮起脚,冲着洛洛一顿猛招手。 李照夜笑吟吟站到了?横幅边。 片刻之后,太玄宗一众弟子也纷纷聚到洛洛必胜下面?,只留下陈玄一孤零零一个人?。 洛洛眼?眶微热,抿唇笑了?笑,转头望向自己的对手风白焰。 金铃还?没响。 这个时候一般可以说几句谦虚话,又或者是?放几句狠话。 洛洛小声问:“你和姜灵没相认?” “你说那横幅?”风白焰呵呵笑,“这还?写得客气了?,要是?相认,上面?怕是?得多咒我一句。” 他倒也没拿洛洛当外人 ,“当初爹娘闹分家,我娘是?想带我走?来着,我没跟她。她骂我们姓风的没一个好东西,八成要教妹妹讨厌我。” 洛洛不知道怎么回:“……哦。” 金铃响。 两个人?一动手,视线都沉了?沉。 洛洛:“你很?强。” 风白焰:“你也不遑多让。” 他手中的宝剑好?像牵引着星河,每一剑斩出都会留下一道缓缓消逝的冷焰。 像流星划过夜空。 洛洛手臂一不留神碰到,立刻“吱”一声冒出血来。 她皱了?皱眉,提一口长?气,足尖连点向他疾奔,忽而下腰,忽而侧仰,掠过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冷焰,逼到近身,一剑斩下! 风白焰举剑来迎,“铛!” 台下掌声如雷,爆发出一阵阵叫好?。 “漂亮!” 双剑交架,双方瞬间灌注灵力,电光石火之间拼过一轮暗劲。 剑一振,洛洛借力后掠,默默咽下一口血。 风白焰没骗人?,他的实力深不见底,极有可能?真是?一个隐藏修为?的化神期。 念头转动间,她并没有停下动作,连续数剑斩出。 二人?快出残影,战斗的身影不断在半空短暂定格,击剑声铛铛不绝。 洛洛笑:“痛快!” 又一次双剑交架。 风白焰自下而上瞥她:“我要认真了?。” 话音未落,一道星光巨力便顺着剑身荡了?过来。 洛洛不敢硬扛,使?个四两拨千斤的剑法,偏身将这力道荡向身后。不料对方左手一晃,当空凝出一把星光虚剑,嗡然横拍向她! 不好?。 她的剑上相抗的力道正猛,仿佛湍流挟裹,根本腾不出手来抵挡。 “砰!” 肩臂狠狠挨了?一下,她听到自己?骨折的声音。 身体横飞,直直飞向擂台外。 “铮!” 她用力扬手,把秋水扎在擂台边缘。 忍一口血,翻身而上。 “咔咔”两声接好?臂骨,她压低眉眼?,盯向他。 他左手一晃,只见冷焰消逝之处一点一点泛起了?星光。 杀机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擂台。 洛洛瞳仁微缩,还?未见到攻势,身体已经本能?避向一旁。 “叮。” 一粒星光冷焰钉在了?她站立的地方。 险险擦身而过。 “你打不过的,认输吧。”风白焰站在漫天光点之间,像个手握星辰的神祇。 手指一晃,万千星点蓄势待发。 洛洛翻身一跳,斜斜提起剑来,继续攻上前。 一道道冷焰擦着她掠过,皮肤泛起焦烫,利风割出血痕。 她成功近身。 风白焰挑眉赞道:“噫!好?敏捷的身手!” 洛洛低笑:“呵。” 那是?自然。 也不想想她在欲浮生里面?被李照夜那些神出鬼没的线线玩弄成什么样。 举剑,斩! 她看出来了?,他精于道法,近战当是?弱项。 “铛!” 风白焰抬剑来挡。 反震之力令他倒退一步,脸皮像波浪般荡了?荡。他抬起左手,在身旁一翻一震,磅礴的灵力轰然倒卷。 洛洛感觉自己?被一颗行星撞在身上。 噗一声吐血倒飞。 眼?见就要摔下擂台,她在半空身形急转,像扯风筝线那样,猛然将剑钉在地上。 “铮——滋滋滋!” 带着火星的剑痕长?长?拖出,她艰难稳住了?自己?。 直起身时,胸腔一阵痉挛,又喷了?口血。 风白焰眯眸看着她:“换作旁人?,应该已经趴地上了?。你居然还?能?站得起来。” 他一抬左手,浮在周身的冷焰一枚接一枚掠向她。趁她病,要她命。 “嗡轰!” 冷焰在中途点燃,像万千火流星坠下,再不给她机会近身。 两个人?硬实力差距太大,洛洛只能?绕着擂台边缘腾挪闪躲,时不时摔一跤,手掌或者剑尖重?重?擦过地板。 台上众人?纷纷替她捏了?一把汗。 第一场淘汰赛被三招打败的那位扬眉吐气道:“还?说她不是?运气好??她也不看看人?家元婴修士有多强,就她?连人?家半根毛都比不上!不是?我说,她要不是?碰上顾梦,早就被淘汰了?,还?能?站到这儿?风白焰,好?——强!风白焰,好?——强!” “嗤。” “唔!” 一根几不可见的细线穿透他的嘴,一绕,一缝。 李照夜放风筝似的扯了?扯,这位仁兄踉踉跄跄扑到他脚下。 第51章 一起走 真相大白——他就是陈玄一!…… 洛洛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睡得黑沉,李照夜背着她,走过数不?尽的山川,越过看不?完的河流。 他的温度和气息包裹着她。 很安心,很安稳。 世界静静的,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真好啊……’她想,‘这个路要是一直走不?完就好了。’ 李照夜又一次在庭院门前?停下脚步。 他很不?高兴。 这路怎么修的?一会儿绕回来,一会儿又绕回来。 他正生气,洛洛忽然动了下。 她拱了拱身体,抬起眼睛,含混问?他:“到家啦?” 李照夜只好腾出一只手,用青云令刷开了庭院门,“嗯。” 她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没醒全乎,说话?带着鼻音,迷迷瞪瞪的语气:“咦?怎么天都黑了。” 他动作顿了下。 “你以?为我不?想走快?”他直着嗓子,没好气道,“谁叫你这么重。” “哦。”洛洛被他凶得乖乖的。 她想了想,很老实地向他解释,“我天天练剑,身上有很多肌肉,肌肉比较实沉。” 他没搭理她,越过庭院,登上台阶,用膝盖顶开了厢房的门。 走到床榻边,矮身把她一放,呼一口轻松的气。 “总算给你弄回来了。”他一边抱怨,一边大步流星走到窗榻边,拎起茶壶大口往嘴里灌。 洛洛功力不?够,看不?穿他的厚脸皮。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睡太久,累着你了。” 他随口嗯一声。 洛洛内疚:“打完陈玄一,你自?己身体也虚……” 李照夜:“?!” 他唰一声掠回床榻前?,砰一下单手摁住她身后的榻栏,凑上前?,瞪她。 “我虚?来来来,练练呢!” 洛洛:“……” * 另一处厢房。 “你在后境,也不?帮我说话??!”陈玄一怒视清虚真君。 清虚冤枉死了:“我怎么没说?都讲好了,万一你输,就查他修为,给他撵出去,直接算你赢,这叫没帮你?再说你不?是赢了么。” 陈玄一几欲吐血:“那能叫赢?” 他啪啪抬手拍自?己的脸皮,“我脸都丢尽了!” 清虚摊手:“那谁叫你打不?过。” 他撇了撇唇,眼睛里活灵活现就在说——施展太仪九式的时?候不?是得意洋洋要上 天?还说别?人学艺不?精来着?结果倒好,给人家摁在地上喊爷爷。 真是惨不?忍睹。 “你说,”陈玄一青筋乱跳,咬牙切齿,“这个人,他是谁?” 到底哪冒出来这么一个劲敌?! “还能有谁,”清虚真君一脸无所谓,“神主呗。” 陈玄一如遭雷击。 清虚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大反应,不?会真是现在才想到吧?啧,啧啧。” 摇摇头,一副不?忍心打击他这个猪脑子的表情。 陈玄一一字一顿:“那、怎、么、办?” 清虚悠悠望向窗外:“怎么办,凉拌——你还是操心操心和洛洛那一战吧。她是真要想你命。” 陈玄一气笑:“你怕不?是真把我当弱鸡了?我现在实力十不?存一,能输给神主,还能输给她?她算什?么东西,一个金丹期而已。”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微微眯起眼睛,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洛洛每一场战斗。 元婴之下,洛洛确实无敌。 元婴之上么…… 顾梦算不?得真正的元婴,十六进八那一场就差点败在了徐君兰手上。但?凡徐君兰心狠一点,早就一剑捅穿了顾梦,轮不?到顾梦扇她耳刮子。 洛洛战胜顾梦,并不?稀奇。 而风白焰那一场,谁都能看出洛洛取巧了。硬拼实力的话?,洛洛必输无疑。 “我不?会给她机会用什?么阵法。”陈玄一沉吟道,“我会第一时?间?重创她,让她失去反击能力。” 清虚真君悠悠提醒:“她性子坚韧,你别?太大意。” 陈玄一点头:“确实。” 换作另外一个人,早趴在风白焰的星剑下了,根本没机会做那疾风阵。 他笑了笑:“但?也仅限于此。”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点小花招,不?够看。 “那个人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陈玄一阴恻恻道,“我必在洛洛身上,数倍讨还!” 清虚真君:“呃……” 他说这话?的样子,好像顾梦哦。 陈玄一眯眸:“你给我看紧了,千万别?让神主把人救走!” 清虚真君摆摆手:“你放心,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比赛——有阵法呢。” 陈玄一冷笑:“那就好。” “千万记好,”清虚忍不住再次提醒,“只要她手里还有剑,一切皆有可能。” 陈玄一随口答应:“知道了。” * 决赛将近,建木更加热闹。 一处处坊市灯火璀璨,人群通宵达旦,天廊上也挤满了小摊贩——人太多,执法队想撵也是有心无力。 逄月真君见到了两位神宫稀客。 圣女巫谢垂着眼,面无表情:“神宫捉拿要犯,借贵地一用。” “掌门不?必担心。”圣女真图温声道,“不?会影响青云大会,也不?会危害贵宗声誉。不?知可否方便?” 逄月真君陪着笑:“方便,方便!” 两位圣女对视一眼。 巫谢道:“阴府法阵移交我等,剩下的事,便不?劳掌门操心了。” “嘶。”逄月真君赶紧解释,“倒不?是我不?肯配合,就是前?些?天出的那个事……阴府里面,呃,如今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他是一万个不?想重提自?家二儿子干的破事,却又不?敢不?提醒一句。 “无妨。”真图笑道,“我等自?会布下天罗地网,若有妖魔闯入,那再好不?过,一网打尽便是。” 逄月真君无话?可说,恭请二人移步,将阴府阵法交予神宫。 * 洛洛又流鼻血了。 她知道自?己这是补过了头——两人份的疗伤丹药,李照夜全喂给她一个人吃。 ‘洛洛,你真不?能再这样吃了!’她在心里谴责自?己。 刚定下决心,李照夜又凑了过来,坐在床榻边。 他抬头望望天,问?她:“有一会儿没吃药了吧?” 一边说,一边摸出丹药往她嘴里喂。 洛洛一张嘴就衔住了这枚圆滚滚的丹,旋即,他带薄茧的瘦硬手指点着丹药往她嘴里推,丹药入口的一瞬,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洛洛脑子一晕,忘了抗议。 他收回手指,指尖依次擦过她上唇和下唇。 “吞了没?”他瞥着她,问?。 洛洛呆呆咽下丹药,点头。 他摆摆手,起身离开,背影风流。 洛洛过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糟糕,药又吃多了! 她生气地瞪他,见他坐在窗榻,曲一条腿,手肘抵着膝,手掌圈在脸侧。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不?经意抬起手指,用牙尖咬一咬,就像他平时?叼草根那样。 洛洛脑袋嗡一声,耳朵霎时?滚烫。 那根手指,刚摸过她的嘴! 她头晕目眩,飞快地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也不?敢再看他那一边。 * 三日?时?光,一晃即过。 短短时?间?内,伤势自?然不?可能痊愈。 丹药只是帮助青云子们恢复到比较好的状态,至少不?需要血糊淋拉去比赛。那些?内伤暗伤只能慢慢调理。 李照夜安慰洛洛:“没事,陈玄一也好不?了。” 洛洛点头:“嗯!” 他和她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什?么矫情啊,腻歪啊,不?存在,永远不?存在。 她就喜欢他这样说话?,更喜欢他目空一切的猖狂样。 两个人顺着天廊往赛场走。 她偏头看他,他也正好低下头来。 视线一触即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脏都在暖洋洋地发胀。 两个人,肩并肩,这样的场景从?前?常有,当时?并不?觉得珍贵。如今心中却有沸腾的情愫,好想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 她抿了抿唇,道:“这路真长。” 他笑:“可不?。” 她道:“打完你又得背我回来。” 他又笑:“小事。” * 青云决赛,后境的大佬们总算来到台前?。 众人坐在悬浮于虚空的高台之上,观看这场决战。 上一任魁首卫冕冠军。 前?任未婚妻挑战负心男。 这噱头,简直是捅破八卦窝。 洛洛拎着剑,缓缓登上擂台,抬眸望向陈玄一。 他正好垂眼盯过来,与她视线相对。 他的眸光闪烁得剧烈,其间?翻腾着恨意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很显然,他把上一场的账算在了洛洛头上,要在她身上一雪前?耻。 金铃还未响。 洛洛问?:“你越来越不?像李照夜了,你们夺舍的人,都这样?” 陈玄一冷冷嗤道:“如果自?己骗自?己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你自?便。” 洛洛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他早有预料。 环视台下众人神色,根本无人当真。 洛洛并不?失望,她收敛心神,静待金铃响。 “叮——” 两个人同时?动了。 洛洛骤缩的瞳孔里闪过一道剑光。 修为差距实在太大,陈玄一上手就用了全力,她只来得及横剑一挡,身体便像断线风筝般倒栽了出去! 第52章 赶时间 一堵弱不禁风的人墙。 巨大的光幕把战斗画面如实?投放到半空。 晋阶化神,真我外显。 陈玄一自己的五官清晰地浮现在光幕里——他?容颜俊朗,相貌堂堂,单看?外表实?在不像是个阴邪小人。 然而这样一张脸,却出现在了别人的身上。 片刻死寂。 满城哗然! 有反应慢的还没搞明白?状况:“怎么 回事?他?怎么换了张脸?这是中了毒?还是戴了人皮面具?” “嗐你?是不是傻!”旁边脑袋灵光的面露嫌弃,“这都看?不懂么?他?被?逼着化神,真身暴露啦!” 反应慢的还没反应过来:“哈?” 洛洛种下的种子早已深入人心,在这一刻彻底生根发芽。 聪明的人迅速串联起了前因后果:“难怪难怪,我早就发现这个人很不对?劲了!初赛的时候那么多凡人陷入险境,他?竟视而不见,一味抱着个女人出风头!李照夜根本不是这种人!” 周遭的人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人与李照夜行事的确大相径庭。” 也有人对?洛洛的遭遇十分共情:“洛洛和李照夜感情那么好,肯定能发现他?不对?劲呀,所以此人假装失忆,故意在外面找个女人回来——真是太恶毒了,洛洛以为自己的未婚夫变心,该有多难过?” “臭木头滚作一堆,此人跟他?的顾梦真是绝配!” “我早就说过,他?这不像失忆,就像是变了个人。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吧,就是夺舍!” 夺舍二字一出,霎时掀起了更高的声浪。 众人义愤填膺。 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人,那就绝不可能代?入夺舍旁人的邪修,只会共情被?夺舍的倒霉鬼,以及倒霉鬼的亲朋。 “为了夺舍,把李照夜活生生打死,经脉尽断,骨骼尽碎,神魂俱灭!惨啊!真是太惨了!” “洛洛一定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是没有人相信她,她好可怜!我若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崩溃了。” “可不是,她为了替李照夜讨还一个公道,拼着一身重伤硬生生挺到了最后,唉,这个陈玄一,他?可真是该死啊!” “等等!”有人突然倒吸一口大凉气?,“李照夜‘重伤失忆’之后,是玄一道君替他?重铸剑府啊!玄、玄一?” “嘶,不会吧!玄一,陈玄一?!” “此人用的是太玄宗的招式,太仪神剑认他?为主?……这、这这这!” 众人恍然察觉,自己竟悟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惊天大秘密。 越思?越恐,头皮发麻,抽气?的声音接连不断。 沸腾的热议与讨伐之声戛然而止,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合道道君,那可是翻手之间覆灭一方天地的存在啊!这里这么多人,能有几个有幸见过活着的合道道君?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齐齐望向高台之上的大佬们。 即便大佬们再有定力,此刻的表情也难免精彩。 逄月真君面色尴尬,装模作样去瞄泠雪:“呃,这可真是,当真是,惊掉了本座下巴!” 他?第一时间撇清干系——贵宗这事儿本座完全不知情,大庭广众之下爆出来也绝对?不是本座的意思?,本座可从来不曾安排这出大戏。 泠雪真君脸色极其难看?。 师尊的脸,她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合道道君夺舍门下弟子,放到哪里都是惊天丑闻。 而这桩丑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在了自己宗门的头顶上。 重星宗宗主?恍惚从睡梦中醒来:“哎哟哟,起猛了,仿佛看?到玄一道君他?老?人家在打架?我我我还是再眯一会儿。” 他?耷拉下眼皮,表示自己绝不掺和。 逄月真君倾身掩住传音法器,环视四周,沉声道:“那个,诸位,按照青云会的规则,是不是该宣布洛洛获胜了啊?啧啧,玄一道君都是她手下败将,这不叫断崖魁首了,得?叫飞天魁首!” 他?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怎么故作镇定也掩盖不了幸灾乐祸。 泠雪真君扫过一眼:“你?家大人还没说话。” 逄月真君脸皮抖了抖,猛地闭住了嘴。 泠雪说得?没错,事关?一位合道道君,根本轮不到小辈们指手画脚。 藏月道君还没出来和老?朋友打招呼呢。 逄月真君讪讪笑着,抬手把传音法器推开:“反正?信香也快燃尽了,呵呵。就静待,静待。” 眯缝着眼,悄然扫过全场,并没有发现自家老祖宗的影子。 风白焰身边倒是多了一个不甚起眼的人。 这人扶着风白?焰的肩膀,咕叽咕叽笑了起来:“捡漏王早该吃个大亏啦。” 风白焰不解:“老头子,你?说什?么捡漏王?” “喏,”老?头子冲着台上的陈玄一扬了扬下巴,“就他?。” “哦?” 风白?焰挑眉。 捡漏王?有点?意思?。 堪破陈玄一真正?的身份之后,场间很快便噤若寒蝉,高台之上也沉寂了下来。 所有目光向着擂台聚焦。 那里仍未结束。 “所以……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位道君?!”不少人轻轻吸着凉气?,“为了李照夜,不惜与一位道君一战……” 真是叫人佩服啊。 洛洛用力握紧手中的剑。 秋水剑仍然扎在陈玄一身上,她只有借助这个力道才能堪堪站立。 身躯微微摇晃,倾倒的方向全看?风——风从前面来,她便前后摇,风从侧面来,她便左右摇。 此刻哪怕一个孩童跳上擂台,也能用一根指头把她戳倒在地。 她撩起眼皮:“陈玄一,你?,身败名裂啦。” 断开的太仪剑已跌到他?左右两侧。 他?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秋水剑剑身,用力将它往外拔。 “那又怎样。”他?此刻绝不好受,身上气?息狂乱,双眸赤红,面色青如厉鬼,“你?以为会有正?义之士跳出来对?我喊打喊杀吗?天真。” 嘎、咔、咔。 秋水剑一寸一寸自他?躯体脱出。 他?吐血冷笑:“你?睁大双眼看?看?,这里谁敢!” 洛洛转头望向台下。 视线扫过,无人和她对?视。 陈玄一咯咯笑起来:“没有人想要直面合道者殊死一搏的怒火。至于你?那个神主?……你?信不信,太玄宗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也会挡在我身前,保我不灭,助我重修。” 没有合道道君的太玄宗,几年之内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陈玄一很清楚这一点?。 “咔、咔。” 秋水剑一寸寸往外拔。 他?嘲讽地盯着她:“私人恩怨与举宗存亡,孰轻孰重,聪明人都会掂量。” 他?在重伤的状态下强行晋阶,境界极其不稳。 只可惜,此刻的洛洛连一滴灵力都没有了。 他?握着剑往外推,剑的另一头仿佛抵在一块棉絮上,即便她倾尽全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秋水一寸寸向自己凹陷。 眼见剑身就要彻底离开他?的身躯。 “你?弄坏了我的太仪剑,”他?眯起眼,轻声道,“做我炉鼎来补偿吧。” 他?对?她的恨意已然到了扭曲的地步。 杀了她已远远不够抚平他?的怒火。 只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打断她的脊梁,让她雌伏在他?身下,婉转求欢,方能狠狠出尽这口恶气?。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屈辱愤怒的表情。 然而洛洛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平淡地把视线从剑上转移到他?的脸上。 “你?觉得?我没有余力伤你?,所以说出这种话。”她承认,“确实?,我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陈玄一猛猛拔剑。 秋水剑剑身已呈现出收束的弧线——即将整个拔出来了。 “你?觉得?我要借助他?人之力对?付你?,”洛洛笑了,“你?错啦,我才不愿意假手于人——我只想亲手弄死你?。” 陈玄一面色微变。 就在这个瞬间,他?听到了金丹碎裂的咔嚓声。 他?盯向她的眼睛。 她的瞳眸比常人略微大一些,又黑又亮,好似白?水银里盛着一汪黑水银。 她一向有点?呆,眼神懵懂而真诚。 但此刻,他?清晰地在她的眼睛里读到了无尽的嘲讽。 “你?能晋阶,我为何不能?” 从神宫幻梦里硬生生憋到此刻的金丹,轰然碎裂! 她修炼扎实?,本领过硬,一路苦苦压制修为已是极为不易。 此刻晋阶乃顺势而为,只觉摧枯拉朽,水到渠成。 灵力耗尽又如何? 晋阶元婴的一瞬爆发之力,足够她将几近推出体外的秋水剑再度狠狠刺回去! “噗!” 陈玄一口喷鲜血。 “你?……”他?目眦欲裂。 晋阶之时,境界不稳,任何人都要小心翼翼,惟恐出现半点?差池。 然而在她身上,他?看?不出半点?畏惧、瑟缩或痛苦。 她与她的剑,只见一往无前! “噗刺。” 秋水剑透体而过的瞬间,她左手腕一翻,召出了另一把剑。 长天。 陈玄一只来得?及侧了侧身。 胸骨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差一点?就被?她刺中了心脏。 他?瞳仁惊颤。 只见她的唇角抿出一道冷酷的弧线,双手持剑,狠狠拧绞! 陈玄一吐血之余,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沸。 那日强行从顾梦身上渡来脏气?,引动了还未彻底吸纳的太仪真息。 第53章 血与艳 比比划划。 洛洛两眼发黑,站立不稳。 咚一声震响,她单膝点地,半跪在陈玄一身侧。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视野略微清晰了?几分。 转头,眯眼,望向陈玄一,只见他胸口伤处大股溢出血和金灿灿的太仪真?息。 他无力阻止,额头上青筋爆凸,双眼瞪得白?多黑少,瞳孔不断在眶中?惊颤。 他成了?一个破漏的筛子,再也留存不住任何灵力。 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 脱离了?强大的肉身,他曾经强大的神魂也变得无比虚弱,正在随这具破败的身躯死?去。 “不!不——”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洛洛探出一只手,学着李照夜的样子,啪啪拍了?拍他的脸皮:“再惹我试试!”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拉满。 陈玄一目眦欲裂,哇地呕出一口血。 台下再度哗然。 “太仪真?息!他的身上怎会有太仪真?息?喔——”逄月真?君跳脚惊呼,蓦地瞪向泠雪真?君,“好?哇,拆封神殿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们吧!” 泠雪真?君寒声道:“你儿?子拆的是中?殿。” 逄月真?君挑高了?一对短眉:“月染尘他都已经以死?谢罪了?!还有什么好?说??” 重星宗宗主赶紧打?圆场:“二位别争了?,别争了?,你们一家?拿了?太仪真?息,另一家?拿了?天夤真?息,在场也就我们重星宗清清白?白?规规矩矩的,我都还没叫屈呢!” “唉……”有长老沉声叹息,“这天下,眼见要乱啦!” 上古三君以身相祭,立十二封神殿,封印世间大妖魔。 如今两道真?息遭窃,只剩一道鸿蒙真?息,恐怕独木难支。 封神殿一旦崩毁,镇压在殿内的上古大妖魔脱困而出,迟早撕破阴府界壁,重新肆虐世间。 到那时?,人族便是妖魔口粮,与鸡鸭无异。 苍生浩劫,生灵涂炭哪! 本该守护苍生的仙门中?人,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这种事来? “聪明呗。”风白?焰冷笑,“都觉着前人太蠢,放着真?息不取,而自己?就是个大聪明,偷走?一道真?息,不还有两道撑着,能出什么事?” 偏偏两个大聪明都想到一处了?。 “问题也不大吧……”有人弱弱开?口,“只要神宫尽快安排神主献祭,就能镇住妖魔,腾出时?间修复封神殿。再不济,也还有两位道君撑着呢。” 边上一个小老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怎么滴,神主和道君就活该替你卖命呗?” 先前说?话这人眼神怯懦闪烁,嗓音却拔得极高:“你懂不懂!那是为了?天下人!” “呸。”相貌很不起眼的小老头鄙视道,“等别人替你死?,你不如回家?等死?。” “你——”这人急了?,“人家?神主和道君,才不像你贪生怕死?!” “你神主?你道君?你贵姓?”小老头哼一声,负手悠悠走?开?,“……淦,老子可是真?有一头牛。” 洛洛脑袋已经有点迷糊。 她耳朵好?像灌进了?很多很多水,听不清台下议论。 她只低头望着陈玄一。 颤抖的手指探入他胸口伤处,一寸寸摸索,找他心脏。 陈玄一惊惧挣扎:“别……别、别杀我……” 幻梦中?,他已领教过?她的掏心掏肺有多狠。 他艰难转动头颅,急迫地寻找清虚真?君,“人呢,人呢!救、救……” 洛洛手指一顿。 她碰到了?那颗错乱跳动的心脏。 她快乐地笑起来,慢吞吞转动视线,摇摇晃晃穿越人潮,找到了?清虚的身影。 ‘师父,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高兴吗?’ 视线对上。 清虚真?君并没有看陈玄一,他看着她。 他遥遥抬起一只手,嘴型像慢动作一样缓缓变幻,跳着脚,向她喊着什么。 “快住手啊——他是我师尊——是你师爷——你是要欺师灭祖吗——” 清虚真?君的神情与往日一般无二。 在这样的场合,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再合适不过?。 洛洛难过?地发现,直到此?刻,她仍然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曾经属于李照夜的心脏在她掌心跳动,她捏着这颗心,眼睛盯着那个人,盯到双眼刺痛,心也疼痛。 她一点一点抿紧了?唇。 哪怕是最可怕的噩梦里,也绝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也很想知道,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到如今,她脑子里还有惯性,总记着三个人那些鸡飞狗跳。 陈玄一吐着血,急切地盯着清虚,脑袋一下一下往上挣,嘴里不住地呢喃:“救、救我啊……你在干什么……” 他的眉头拧绞成一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清虚会是这样的态度。 他与他亦师亦友,算得上人间知己?。 他能够成就道君之身,清虚功不可没。 可在生死?之际,他为何不救自己??为何?! “为何……” 洛洛知他不甘,眉梢微动:“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她俯身,醉酒一样靠向他 ,“当年,东鱼州,广陵府,南风楼,第一个喊出吃你肉的人,就是他。” 陈玄一瞳孔蓦然收束! 濒死?之际,他似乎明悟了?什么。 “算计……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心如死?灰的一霎,洛洛痛下死?手,断了?他心脉。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戛然而止。 最后一抹太仪真?息散出,与那不堪的魂魄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 洛洛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 她在他身旁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擂台隐隐震动,不少人跳了?上来。 她用力睁了?睁眼,振了?振精神,滴着鲜血的手一拍乾坤袋。 “嗖。” 尸体顺顺利利被她收入袋中?。 “啊,原来如此?。”洛洛恍惚露出一抹笑容,就像小孩子惊奇地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 乾坤袋可以装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次李照夜死?在海滩,就是这样被带走?的。 师父又教会她一招。 她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台下走?,笑着笑着,嘴角和眼角都流出灼热的液体来,也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头一勾,跌进一个坚硬的怀抱。 他的手指摁到她身上,顿了?顿,塞她一嘴丹药,然后捏住她脖子,咔咔帮她接骨头。 李照夜这人从来都这样,从不问她痛不痛,动作利落埋头做事,手重得要死?。 他就这么捏过?她一寸寸断骨,替她接上。 “嗯?” 忽地,他惊奇挑眉,瞥过?一眼。 下手时?,完全察觉不到任何抵抗和紧绷。他原以为她昏迷了?,视线对上,却见她仍然半睁着眼睛,很用力地勾起唇角,冲他笑。 她醒着,却将自己?完完全全交托到他手上。 痛也不吱声。 放松身体,给他绝对的信任。 还笑。 笑得他手有点软,心有点麻,接骨头的动作都快要不利索了?。 他恨恨抬起手,把她脑袋拨向一边,没好?气:“傻了?吧,还笑!” 洛洛乖乖不笑了?。 台上台下一片喧嚣。 依旧事先设定的流程,决出青云魁首之后,光幕上烟火绽放,铺天盖地都是洛洛的名字。 沸腾的热议,盛大的背景和光影,也不知是喜剧还是闹剧。 这世间,少了?一个道君,多了?一位青云魁首。 逄月真?君尽量不让自己?喜形于色:“那贵宗的事,就等贵宗关起门来自行解决吧,反正我们也不懂那些歪门邪道,从来不曾听说?过?夺舍什么的——这里就先把青云大会办好?,泠雪道友可有异议?” 泠雪真?君面无表情:“无。” 于是逄月真?君抬了?抬双袖,掏出稿子,一本正经开?始宣布本届大会的排名和奖励。 “本次青云大会魁首,洛洛!” 沉寂片刻,整座建木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少女为亡夫复仇,以一己?之力击败群英,诛灭夺舍道君,夺得青云魁首。 这是什么英雄儿?女励志传奇! 李照夜用手掌托住洛洛的后脖子和后背,帮助她挺直身躯,接受属于她的荣耀。 洛洛的视野里撞进一张又一张熟面孔。 平时?没怎么说?过?话(只挨过?揍)的同门,个个都用坚定的眼神支持她。 ——杀得好?! ——陈玄一该死?! ——恶有恶报! ——别担心,我们都站你这边的! 洛洛视线一转,没看到徐君兰。 也不知道是伤没好?,还是被自己?夺魁气死?了?。 正想着,就见徐君兰昂首挺胸走?过?来。 原来陈玄一刚出事,行动迅速的徐君兰立刻就跑去找了?天道门执法队,把半死?不活的顾梦给揪了?过?来。 眼见陈玄一身死?道消,顾梦惊骇之余,忙不迭撇清关系。 “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他,还有他!”她慌乱地指向清虚真?君,“咳!咳咳!他们逼迫我,强行给我渡一些不好?的灵力,害我变成这样……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泠雪真?君寒声:“住口。” 她对这个撒谎精早已失望透顶。 谁也不是瞎子,又岂会分辨不清,顾梦待在陈玄一身边究竟是被胁迫,还是甘之如饴。 第54章 想好事 他就是个狗。 等等。 李照夜脑子里又浮起一段记忆。 这一回不是“过去”的记忆,而是新鲜的。 在神宫那张床榻上,她的心声震耳欲聋,什么玉啊焚啊,春啊欢啊,艳啊浮啊兽啊。 什么李照夜变成厉鬼,咬破她的皮肤,尖牙嵌入血肉,掐痛她,晃她撞她撕碎她…… “嘶!你是真敢想!” 所以,他从前?已经看过书?了,她也看了。他全忘了,她却记得。 所以,她现?在懂的比他还多,这能忍? 李照夜恍恍惚惚跌坐到床榻边,垂眼瞪她。 她睡着的样子非常老?实,乖得不得了。 脸皮像糖霜,嘴像玫瑰糖,两?手搭在腹部,像一对出水白玉兰。 只看外?观,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剑疯子、一个徒手掏心的狠角色。更看不出小小的脑袋里竟然能装下那么多的黄色废料。 他无声轻啧,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这家伙,看似睡得沉,其实睡梦里总是不安生?。 一会儿哭,一会儿要抱,一会儿要亲。 “一天到晚想着我。” 他眯眸沉吟片刻,掏出长天,用指尖叩了叩,然后把它塞回她的剑府。 “看着她点,养伤呢,叫她少胡思乱想。” 长天:“铮?” 它也得有这功能? * 徐君竹找到泠雪真君。 “师尊,”徐君竹坦言,“弟子怀疑洛洛身边那个人正是李照夜大师兄本?人。弟子观察多时,也曾出言试探过,实在太像。而且洛洛对他的态度,也与从前?一般无二。” 泠雪真君垂目不语,仿佛出神。 徐君竹迟迟等不到回应,抬眸,微讶:“师尊?” 她第一次见师尊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半晌,泠雪真君眼眸微动,说的却是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洛洛那一剑,你觉得如何?” 徐君竹肃容道:“那不是本?宗剑法。本?宗弟子偷师在外?,违反宗规第三十……” 泠雪真君竖手打断。瞥一眼自家得意门?生?,叹道:“跟我太久,你也宗规成精了么。” 徐君竹更加错愕。 师尊她老?人家,为何开玩笑! “师尊,”徐君竹瞳仁微颤,小心道,“您出行之前?,曾交待过弟子一句绝密的话,您可否重复一遍?” 泠雪真君:“……为师没?有被人夺舍。” 居然被徒弟怀疑了。 徐君竹执拗地盯着自家师尊:“您说说。” 泠雪真君无奈:“只交待了你注意事?项,不曾提过什么绝密。” 徐君竹松了一口气。 她想了想,认真回复师尊先前?的一问:“洛洛那一剑,十分厉害。弟子学艺不精,前?后竟然丝毫看不出端倪。” 泠雪真君微微颔首,心下暗自叹息。 那一剑出的瞬间,她觉察到不远处的清虚瞳仁收紧,气息消失,如临大敌。 这不正常。 所以,清虚他曾经见过,抑或是面对过这样一剑……么? 泠雪真君气息微沉:“我与清虚先回宗门?,待洛洛略好一些,尔等也及早动身。”顿了顿,“好生?照看洛洛,她身边那人若是李照夜,宗门?定会给他一个交待。” 徐君竹颔首:“是。” “宗规的事?,先不必提。” “是。” 目送师尊离开,徐君竹不禁轻叹一口气。 心中总感觉潮湿沉闷,仿佛风雨欲来。 返身行出一段,徐君竹看见瘫见天廊边上的顾梦。 不久前?,顾梦在李照夜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此刻脸色十分颓丧。 她虽保住了性命,但此生?再也无望仙途,身体也不复康健。 青会云贸易繁荣,又有天道门?安定秩序,顾梦本?可以卖掉洛洛当初赠她的东西,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惜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君竹并不同情。 擦身而过,此生?再不会相见。 一阵清风袭来,剑穗与乾坤袋上的络子轻轻翻飞。 顾梦呆滞的目光落上去,忽然全身一震,醍醐灌顶:“不对,乾坤袋是陈玄一给我的啊!” 怎么也一并交出去了?! 顾梦跌坐在地。 很显然,落到那个狗男人手上的东西,绝无可能再要回来。 痛心之余,往事?一幕接一幕浮上心头?—— 洛洛把乾坤袋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捧给自己,洛洛当时很惭愧,她说她和李照夜都是剑修,穷,就?只存下这么多。 洛洛探手摁住自己腕脉,灵力倾泄而出,炽烈勇猛,好像小小的少女扛着大大的刀剑,四处横冲直撞,把侵入自己肺腑骨血的阴冷毒息一并带走。 洛洛笃定李照夜绝无可能喜欢上别人,她说他们之间不是亲情,就?是男女之情。她对“清冷正直心肠好”的说法嗤之以鼻。 洛洛不止一次说过愿意帮助自己修炼,也不止一次说过陈玄一不是好人,让自己离他远点。 洛洛毫不犹豫跳下悬崖救了自己。如今想想,推自己落崖的人不是陈玄一,还能是谁? 倘若当初听了洛洛的话,今日又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我怎么能蠢成这样啊……” 顾梦痛哭流涕,悔之晚矣。 * 洛洛昏迷得不太安稳。 她确实比较能忍痛,但她也会痛。 那么多骨头?断了,虽然李照夜接骨手法娴熟利落,但伤处还是嘎吱嘎吱地疼。 内伤也很厉害,丹田经脉差点都被陈玄一打碎。 呼吸里全是血腥味,昏沉沉间,她回忆起了无渊谷底那一次。 那次她也是这么半死不活躺着,身上糊满了血,没?凝固的黏她皮肤,凝固了的硌她背。 李照夜来到她面前?。 他带一身杀伐,眼神黑沉,气息可怕, 恶劣得不像人样。 即便知道是回忆,洛洛也不禁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陌生?的感觉攫住她,战栗不止,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期待。 后来……怎么样了? 床榻旁,李照夜微微挑眉。 他就?知道这个家伙做梦肯定不老?实。 他抬手点了点她鼻尖,懒声道:“想什么好事?呢,身体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奄奄一息。” 教训了她,抱起胳膊倚在床榻旁。 漆黑的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骄矜的弧线。 他思忖片刻,大发慈悲道:“等你养好了再说,也不是不能……” 洛洛想起了他没?睡她的原因。 李照夜迷信,他说留着童子丹,晋阶元婴的时候容易爆极品。 洛洛虎躯一震。 童子丹!晋元婴!爆极品! 下一瞬间,她的心声排山倒海,轰然来袭。 “爆!爆!爆!” “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极品婴!” “给我爆!” 李照夜给杀了个猝不及防,差点儿被她震下床榻。 他见鬼似的盯她:“……” 谁说她奄奄一息的?谁! 洛洛这颗硬得发疼的金丹也是十分争气。 它破碎晋级时便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帮助她狠狠捅了陈玄一。 此刻金丹消逝之处渐渐已有元婴雏形生?成。 对于修士而言,元婴的品质至关重要,几?乎可以决定日后实力强弱,以及此生?修行的上限。 元婴即真我。 世人以为的自己,往往与事?实大相径庭。 很难说会结出个什么元婴来。 不确定的结果,就?容易让人迷信。比如李照夜都快憋疯了,也要强行摁住火,跑去小瀑布冲冷水。 洛洛此刻也愿意相信这个,她把全部意念聚焦在丹田:“我乃童子丹,给我爆极品!爆啊!” “轰——” 一股极其恐怖的热浪轰然席卷丹田。 洛洛吓呆。 这,这是炸炉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和李照夜半夜摸到老?君峰,偷用伏陵真人的丹炉炼丹。 李照夜信誓旦旦地说,他这是从禁书?里找来的秘方?,定能炼成神丹,卖个好价钱。 结果把人家炉子给炸了。 当时那火旺的,就?跟她此刻丹田里面差不多。 她把神识沉进去,立时就?被炙了出来。 匆匆一扫而过,只见丹田里面全是火,根本?没?有半点元婴的影子。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要死了,这世间第一个晋阶元婴失败被烧死的人,就?是她。 洛洛呆若木鸡。 怔神时,那火焰涌出丹田,淌过她的经脉。 完了完了完……咦?! 周身暖洋洋,好像在泡烫水澡。 愣怔间,烈焰已走完一个大周天,重新撞入丹田。 “轰!” 每一缕烈焰都向着丹田正中收束。 烈火淌过之处,如同被清水濯净,处处通透明彻,妙不可言。 再一瞬,烈焰尽数汇聚,一个通体燃烧的透明火焰小人浮现?在她的丹田,眉目栩栩如生?,与她一模一样。 洛洛的魂魄差点震惊得飞出体外?。 这玩意儿是元婴?! 这辈子没?听说过会着火的元婴! 炽艳艳、明灿灿,这是什么惊天大极品?! 床榻边,李照夜缓缓眨了下眼睛,笑:“哈,听我的就?对了!” 眉目一凝,掐诀继续替她护法,助她稳固修为,融合她的极品婴。 * 洛洛醒时,不知今夕何夕。 她下意识偏头?望向窗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顿时安心了。 每次她受伤虚弱,李照夜总会住在她窗台,把那儿当家。 她弯了弯眼睛和唇角,心口淌过一股暖流。 第55章 明日还 弥足珍贵。 洛洛已经吓呆。 她手里还?抓着烤翅膀,没办法偷拽李照夜,也不敢出声阻止,只能生无可恋地?听他大?放厥词。 完了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果不其?然,青羽峰的师兄腾一下跳得?老高:“啊——我知道了!” 洛洛吓得?闭紧眼?睛,恨不得?把耳朵也闭起来。 “难怪我师父养的鸡天天丢、天天丢!”师兄恍然大?悟,“看管灵鸡的师弟师妹动不动就被打晕 !做好的陷阱都被拆掉!好哇,居然是你?!你?不打自招!” 另一位师姐闻了闻窗榻下那壶刻有天道门徽纹的灵酒:“难怪伏陵师叔成?天丢酒!” 徐君竹也回过味来:“师父的玉韭苗!” 洛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翻船? 她恨不能把脑袋躲藏进被子里。 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盯向李照夜,众人异口同声:“原来你?是这样的大?师兄!好你?个?大?师兄!” 李照夜:“……” 洛洛硬着头皮帮他解释:“以前的事,他都不记得?。” 要算账,也等他想起来之后?……吧? “咦?”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忽然惊呆,“你?们怎么都知道他是李照夜啦?” 一提这个?,事后?诸葛们纷纷放起了马后?炮。 赵煜道:“当年我看见个?鱼都觉得?像,如今人在?面前,我能认不出来?” 徐君兰娇羞:“哼,大?师兄化成?灰我都认得?。” 不姓杨的师兄:“大?师兄大?战陈玄一的时候,全场鼓掌声响亮的就是我!就陈玄一那风度、那气质,哪点像我们光风霁月大?师……嗝儿。” 略一琢磨,大?师兄本?人好像跟这词也不沾边。 徐君竹一板一拍道:“依旧宗规第十七条……” “慢——且慢。”李照夜竖起一只手,“太?玄宗的规矩,管得?着天道门的鸡?” 他收起四根手指,留个?食指在?那儿指指点点。 “至于?你?们丢的什么药酒,什么韭黄炒蛋,啧,都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他大?剌剌反手一拍洛洛的乾坤袋。 众人眼?前一花。 都以为他要大?手一挥,取出大?堆灵石来赔。 殊不知定睛一看,只见他把自己的尸体掏了出来,眉尾一挑,得?意洋洋道,“人死?债消!” 就说?他是不是死?了吧! 众人:“……”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来来来,大?师兄,来单挑!” 李照夜惊奇:“单挑,你?确定?” 众人狞笑,铿锵拔出剑来:“你?一个?,单挑我们全部!” 一阵大?笑声中,一道道身影跳窗的跳窗,破门的破门,纷纷掠到了庭院空地?,铮铮铛铛攻向李照夜。 徐君兰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轮椅,把洛洛弄上去,推出门。 “别以我好心啊,”徐君兰冷脸寒声,“让你?看他挨揍,急不死?你?!” 出了厢房,廊下已打得?如火如荼。 李照夜大?笑回头:“长?天!” “铮——” 长?剑飞出洛洛剑府,凶神恶煞掠入他掌中,兴奋得?嘤嗡乱叫。 洛洛:“?”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跑回她身上的,她怎么不知道。 徐君兰绷着一张死?人脸,用力抖开一张毯子,甩在?洛洛身上,傲慢道:“别误会,我对残废比较宽容罢了。你?不要以为揍了顾梦替我出气,我就会感激你?。” “……哦。” 洛洛眨了眨眼?睛,抿唇偷笑。 日影渐斜,院中一群人嗡嗡打过长?廊,先掠到北,再戏到南,又摔到西,还?追向东。 一会儿一会儿传出几声痛叫。 弟子甲被揍趴在?廊栏:“嗷——对味了,就是这个?力道!” 弟子乙摔个?四仰八叉:“没见我穿着裙子吗你?让我这么摔!” 弟子丙抱着东南角的井缘,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大?师兄加把劲,把老君峰的几个?都送下来——他们老帮着顾梦,说?洛洛坏话,说?了好多。” 老君峰弟子大?怒:“你?个?无耻之徒!” 弟子丁喊道:“结剑阵,大?伙一起上啊!” 众人奄奄一息:“不结了不结了,哪还?有那力气……” 终于?,除了没动手的徐君竹之外,众人东倒西歪,再没剩一个?还?能站着。 李照夜大?笑三声,挽个?剑花,负剑在?身后?,伸出手,一个?接一个?把他们都拖起来。 “谢谢大?师兄!” “多谢大?师兄!” 洛洛惊奇地?发现,这一份曾经偷藏在?她掌心的、独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小欢喜,此刻分到大?家头上,她非但没有半点失落,胸口反倒漫开了一大?片喜悦。 原来快乐当真是可以分享的。 风愈冷,心却热腾腾。 李照夜与几个师弟勾肩搭背走过来,偏着头,语声懒懒,一处一处指点他们剑法。 片刻功夫,这几个?人便与他同流合污,约好天黑之后一起去偷飞鸾。 徐君竹咬牙切齿:“你?们给我适可而止。” 赵煜笑嘻嘻:“大?师姐!太?玄宗的规矩,管不到天道门的鸡!” 青羽峰的师兄义正辞严:“天道门与我们敌对,他们损失,我们便赚。我掏些蛋,带回去交给师父养。” 徐君竹:“……” 日后?别人发现太?玄宗十三峰满山遍野飞的都是天道门的飞鸾,作何感想? 赵煜怂恿:“还?有他们那个?冰霜白玉兰,瞧着特别适合咱宗主?的气质!我给顺点种子?” 徐君竹:“……” 徐君竹沉下脸:“我全不知情,谁要是被抓住,后?果需自负。” “好哦!”众人一阵欢呼。 李照夜撇开勾肩搭背的弟兄们,大?马金刀撑着膝,俯身看洛洛。 打量片刻,他满意地?抬手搓了搓她的头:“伤不疼了?笑这么憨。” 洛洛憨笑:“呵呵呵。” 众人迅速各领其?职。 劈柴的劈柴,生火的生火,修为最高的几个?蒙了面,趁着夜色偷溜出门。 “幸好那个?月无垢不在?。”一名师兄掂着怀里沉甸甸的种子袋,“他若在?,怕是有点麻烦。” 旁人立刻骄傲道:“有大?师兄在?此,能有什么麻烦!” 李照夜:“啧。” 脸上波澜不惊,心下受用非常。 * 被人惦记的月无垢耳根微热。 他望着面前波动剧烈的法阵,淡声开口:“某仍然觉得?不妥当。” 一时也无事,圣女真图漫不经心与他闲聊:“何处不妥当?” 月无垢唇角微抿:“神宫之事,某不敢过问。只是需要神宫大?动干戈捉拿的要犯,恐怕非同寻常。” 真图摆手:“这些用不着你?操心。少掌门无事便回。” 月无垢解释道:“这一处小禁域,本?是家父精心为青云子安排的试练地?,既试实力,也见心性。但后?来舍弟闯下大?祸,封神殿妖魔外逃,只好废弃。” 真图不以为意:“妖魔无妨。” 月无垢正色道:“某担心动静太?大?,触动底层大?阵,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真图微笑:“少掌门多虑。请回。” 月无垢不好再劝,微微抿紧唇角,拱手告辞。 临出门,他不经意回头问了一声:“太?玄宗众弟子明晨一道动身,可需要另行安排?” 真图眉目不动:“勿要多事。” 月无垢颔首离去。 * 那一年的桃花外有一块很大?的青石板。 每当夕阳西下,霞光总会浸透这块板子,呈现出鳞次栉比的丰厚颜彩。 艳色染青底,一重重渐变由紫而粉,人影照在?上面,仿佛置身青红仙境。 泠雪到时,清虚早已坐在?青石板上等她。 他坐在?石板边缘,双腿垂在?崖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 泠雪定在?原地?,眸光复杂了一瞬。 她和清虚,从前时常在?这里练剑谈心。 那时她只是师姐,他只是师弟。 他天赋极佳,却最喜偷懒耍滑,每次她找他,都是苦口婆心劝他向学。劝毕,他总能稍微勤勉一阵子。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到后?来,两个?人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先说?喜欢的是他,非要结契的是他,朝夕之间变了心的,也是他。 踏上石板,清虚回过头来。 他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但夕阳太?好,很容易窥见他的绝代风华。 “想问什么,问!”清虚很大?方地?对她说?。 泠雪沉默片刻。 “是你??” “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他把话放在?舌尖咂摸片刻,悠悠拍了拍身边青石板,“坐。” 泠雪坐到他身旁。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清虚望向夕阳照不进的崖底,“合道者,以身合道也。” 泠雪眉目不动。 这是老生常谈,门下每个?弟子都念过八百遍。 “合道啊。”清虚感叹着,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掷向崖下,“就如此物,坠落深渊,无可转圜。” 泠雪寒眉微蹙:“你?说?什么?” 清虚笑:“师尊被你?的爱意吓惨了,大?约是不敢跟你?交心。但他告诉我了。合道之后?,有大?恐怖。” 泠雪懒得?辩驳,只问他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清虚:“简单来说?,每一个?人合道之后?,就会走向灭亡啊。” 第56章 可为之 岂曰无衣? 火堆烧得旺,时不时噼啪一响,焰光在?柴间流淌。 “大师兄,”不杨师兄压低嗓门?,伸手指了指廊下?的洛洛,“你要不要把小师妹挪到床榻去睡?” “是啊是啊。”一位师姐小心翼翼捧着酒坛子,啜了一小口,“随便弄出点动静都怕吵醒她。” 李照夜回头望了洛洛一眼,笑出声,扬手用自己的酒坛撞了撞对方的酒坛。 咚一声轻响。 “没事,喝酒!”他道,“听着我们声音她更?好睡。” 旁人:“喔……” 虽然?对这位重新?认识过的大师兄的为人很不放心,但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对洛洛的了解。 他说更?好睡,那一定就?更?好睡。 于是大伙儿略微放开了点手脚,碰一碰碗,添一添柴,聊一聊陈年的鸡毛蒜皮。 李照夜偶尔偏头看一眼 。 她没皱眉头,唇角弯着傻乎乎的笑。 脑袋后面塞了靠枕,左边毛毯滑落了些。 他很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懒洋洋抬起手,挑根封印线,帮她把毛毯拽上肩头,整个裹得严严实实。 众人偷笑。 有?人道:“大师兄,你眼珠子都粘小师妹身上了,干嘛不干脆过去陪她?” 李照夜不服气:“扯淡,我就?是给她盖下?被子。” 旁人一阵无语。 不到一盏茶功夫,这被子都盖十八回了。 就?刚刚,那毛毯大概滑出了一根头发?丝这么远,他也要动手给她扯一下?。 李照夜漫不经心摆了摆手:“有?必要随时黏在?一起?没出息。” 众人:“……啊对对对。” * 洛洛睡梦里都是温暖的火光和笑语。 好奇怪,人多?的时候,好像聊什么都特别有?趣。 她听着他们说往事,梦见自己也坐到篝火边,身边便是李照夜。 两个人的胳膊时不时碰在?一起,她更?用力地笑,不让别人发?现她在?偷偷脸红。 夜渐深。 火堆渐渐暗下?去,沉积了太多?灰烬,再?添柴也烧不旺了。 大伙东倒西歪就?近找个地方睡下?,靠着廊柱、倚着雕栏,很快就?有?鼾声此起彼伏。 一对彼此意动的师兄师姐藏到花树后面亲吻。 李照夜摸到斜廊一处能看见洛洛的铜檐上,抱着后脑勺懒懒一倚,半睡半醒做起梦来。 梦见洛洛不理他,一个劲儿往前走。 “哎——哎!”他大声叫她,“给我站住,听见没?” 她不理他,要死。 他一个激灵醒过来,顺脚踹飞了檐上的铜瓦片。 瓦片落地之前,他及时瞬移,蹲身接住。 好险没让它发?出响动来。 抬眼一看,见她在?乖乖睡觉,半点没有?不理人的样子,啧一声,帮她盖紧了毯子。 * 下?半夜,洛洛忽然?惊醒。 没来由地,心脏跳得飞快,骨子里一阵阵发?冷。 蓦地睁开眼睛,只见火堆已经熄灭,月光落在?庭院,照出清晰的影,众人睡得四仰八叉。 一只大手懒洋洋摁住她脑袋。 “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洛洛悬起来的心脏稍微往下?放了放。 她忍不住向他确认:“是天一亮就?走吗?” 他俯身,缓缓把脸从她肩旁探出来。 月光下?的黑白侧颜冷不丁晃到了她的眼。 他挑眉道:“现在?走也行,我叫他们起来。” 洛洛犹豫了一下?:“嗯。我感觉不太好。” 李照夜:“行。” 廊下?打坐的徐君竹蓦地睁开双眼。 她心中也莫名有?些焦虑,只是事先说好了明日出发?,洛洛伤重又?睡得沉,便强行按捺住了不安。 此刻听见洛洛的话,徐君竹不禁冲她微微颔首,眸中隐有?几分感激之意。 衣袂翻飞,二人掠过回廊,迅速将?众人唤醒。 “嘶——偷鸡被发?现了吗?”赵煜连滚带爬,“快快快跑啊!” 徐君竹:“……” “也好也好,”不杨师兄起身出门?,“天道门?和重星宗的老?狗们指不定还憋着什么坏,说好明日走,咱们半夜逃,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众人骂道:“过了子时便是‘明日’,哪里逃了!” 不杨师兄笑着摸脑袋:“对对对。咱就?是正常撤退,正常撤退!”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踏出门?槛。 随身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众人也没什么要带,拂拂衣袍上的折痕,呼啦啦准备返程。 正要涌出庭院,忽见不杨师兄倒走一步,踏了回来。 “等——外面……很不对劲。” 不杨师兄嗓音微紧,微偏着头,示意众人退后。 “什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紧张起来。 洛洛刚被李照夜连人带轮椅抱下?廊阶。 她悄悄叹了好长一口气:“……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徐君竹皱眉:“当着天下?人的面,难道他们要是动手?柏毅,外面什么情况?” 柏毅匆匆回了下?头:“院子外面变成阴府了。” 洛洛:“!” 原来不杨师兄姓柏。 说话间,半空亮了起来。 灰暗浓云之间,浮起一道又?一道金光阵纹。 旁人认不出,洛洛却迅速抬头望了李照夜一眼。 糟糕。 这是神宫的八卦阵。他们终究是来了! 下?一瞬,只闻一道威严的女子嗓音响彻夜空:“恭请神主归位!” 层层叠叠,反反复复。 磅礴的金戈之音在?天地之间嗡嗡鸣震回旋,洛洛胸口一闷,噗地吐出一口血。 “小师妹!”“小师妹!” 那道声音再?度震天撼地:“无关?人等停留原地,性命可保!” 李照夜唇角勾起笑容,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后退。 众人着急:“大师兄!”“大师兄!” 只见李照夜行出几步,眼底易容物缓缓裂开,露出那两道邪异的赤红刻痕,以及……一对阴郁的黑眼圈。 赵煜低声惊呼:“嗄?!大师兄是神主?!大师兄居然?是神主!” 徐君兰翻了个白眼:“那不然?洛洛会跟他睡?” 虽然?此刻很不是时候,洛洛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没睡。” 要不然?能爆这么好的元婴? 李照夜拿这些家伙没办法,轻啧一声,偏了偏头,指指点点:“看好她,等我回。” 他气定神闲走向院外,途经众人,随手把不长眼的、挡道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拨开。 “嚣张啊大师兄……嚣张!” * 封神殿。 泠雪真君拼着重伤,以最快速度斩杀掉三只上古妖魔。 震天的咆哮声戛然?而止,耳畔只余滴答声。 “滴答、滴答……” 血液坠落,敲击地面,在?一重重殿壁之间反复回响。 这一场淅淅沥沥的红雨,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 她来不及查验伤势,疾疾用冰霜封住自身气息,拖着重伤之躯,遁向黑暗深处——此地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多?妖魔。 神念匆匆一扫而过。 封神殿中究竟是何景象,世人从来无缘得知?。 如今深入此间,只觉震撼难言。 大殿远比想象中更?加壮阔,雕梁画栋,宫阙重重,宛如迷阵。 长明灯深嵌在?墙壁之中,照出幽幽的影。 抬头几乎望不见殿顶,只见一座座诡异的雕像顶天立地。 泠雪飞掠一程,只见殿外仍是殿,重重叠叠,无休无止。四壁坚固,远非人力可以倾覆。没有?出路,没有?尽头——庆幸的是,也没有?撞见新?的妖魔。 泠雪轻轻呼出一口气,查验过周围,盘膝坐在?一座雕像下?,准备入定疗伤。 片刻,心神仍然?不稳。 她怔怔睁眼,心头浮起一丝悔恨——应该向清虚讨要一个承诺的。 宗门?弟子碍不着他的事,他若能应允不伤害他们,必会做到。 那个人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不清楚。 但她知?道他从来不会轻易许诺。 也许其中有?什么因果力量,让他不得不遵从……泠雪微微苦笑。 当年只差一点,他就?答应与她天长地久。 他没答应,所以他也没有?做到。 可惜了,今日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问他要一个承诺,保下?宗门?弟子。说不定,看在?她必死的份上,他会应允。 泠雪懊悔不迭。 思绪浮动间,她察觉到了异样。 有?什么东西……注视着她。 旋即,一道又?一道恐怖的气息在?她身边复苏。 泠雪倒吸一口凉气:“……雕像!” 密密麻麻的雕像,每一只,都是妖魔。 * 建木。 李照夜出门?不久,头顶八卦法印的金光轰然?爆开,照亮了庭院里每一张忧虑重重的脸。 旋即 ,可怕的震荡一波接一波来袭。 脚下?的玄铜地层起伏涌动,须臾之间,庭院外传来了恐怖至极的咆哮。 似野兽,不似人声。 洛洛抿紧了嘴唇,手指在?毛毯上攥出两只大漩涡。 她知?道,自己若要出去,大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可是对上神宫,这里的人没有?一丝胜算。 洛洛不怕死,却怕连累别人。 “啪。” 肩膀上落下?一只手。 徐君竹环视四下?,朗声道:“诸位,宗规第七条是什么,都还记得?” 第57章 同生死 与子同袍。 庭院外的整处阴府禁域都被遮天蔽日的法器银光照亮。 圣女?真图的本命法器是?一只银色的法铃。 化神修士全力施为之下,灵力凝成了顶天立地的法铃虚影,轰然向着无衣剑阵砸落。 因其灵力浩瀚、虚影庞大,整处空间竟然隐隐震荡不稳,法铃降落的速度显出一种诡异的、很不真实的缓慢。 法影周围环绕着一层又一层薄雾般的纱衣,那是?被搅动、被撕裂的灵力漩涡。 “呜——嗡——” 威势惊人。 剑阵中,数把长剑立起,剑尖一致向外。 冲击波先一步来临,剑尖抵御之处,仿佛撑起一面雨幕。 万点?银光迸裂。 难以呼吸,目不能视。 在这片银光主?宰的灿烂地界之间,忽然荡起一抹红。 洛洛坐在轮椅中,手上的剑燃起灵焰。 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焰光如?流水,漫淌过剑身。 只闻“轰嗡”一声火焰轻响,秋水剑身竟在瞬间通体红炽,化作?一把流光之焰。 巫谢胸口?剑伤不禁隐隐作?痛。 上一回,洛洛只是?金丹期,剑也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剑。 差点?就把她捅个?对穿。 而如?今,洛洛已经融会了元婴道法,手中之剑显然也不再是?凡剑。 这一剑倘若刺中,那还得了? 巫谢此刻正在主?持金光法印,根本腾不出手来防御。 转头一看,替自?己护法的真图仍在与那一群蝼蚁缠斗。 不容巫谢细想,洛洛手中的焰剑已轰然刺出! 巫谢瞳孔急遽收缩,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我若伤重,阵也得破。 既然如?此…… 巫谢当?机立断,撤了手中法诀,瞬移,消失在原地。 “噗!” 主?阵之人陡然抽身,左右两列神宫下属哪里承受得住突如?其来的庞大压力,当?即口?喷鲜血,身形委顿了下去。 八卦金印蓦然一暗! 洛洛等的便是?这一刻。她伤这么重,其实根本不可能再施展那伤人一剑,她虚张声势,正是?为了骗巫谢弃阵闪避。 她眉眼一凝,剑诀一换! 只见秋水长剑蓦地转了个?弯,直直射向八卦阵。 同一时间,巫谢在银光密布的半空中显出身形。 她眸光微变,唇角压低——居然被耍了! 巫谢寒声怒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斩破我神宫的大阵?愚不可及!” 说?话间,她便要倾身瞬移,将洛洛毙于掌下。 洛洛根本不理她。 剑身化为光焰的秋水霎时逼近八卦金阵,掉落在神主?脚下的长天也“嗡”一声掠起,向着阵外的秋水直掠而来。 只闻一声焰鸣,长天剑剑身微晃,竟是?燃起了同样的流焰。 “轰嗡!” 双剑掠向对方,剑尖直指。阵内阵外,宛如?镜像。 红灿灿的霞色哗地展开,铺天盖地,既艳且烈,顷刻染遍视野。 两道光焰迅速接近,空气蒸腾,扭曲出一道道炫丽夺目、层次分明的红彩——淡红、桃红、玫红、绯红、正红、深红、绛红。 洛洛大声唱:“秋水共长天一色~” 巫谢怔在原地:“……” 唱得好难听,下次别唱了。 她意识到,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击杀洛洛也于事无补。 只能静待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秋水长天合璧,刺中八卦金印。 法铃虚影落下,撞上无衣剑阵。 “轰——” 巨音之后,伴随而来的便是?尖锐的耳鸣。 洛洛感觉世界变成了大海,巨浪涌动,她的身体在其中浮浮沉沉,好像也变成了水流的一部分。 狂乱涌动的是?灵力。 磅礴浩瀚的、仿佛不要钱一样的灵力。 断剑声接连传来,剑阵迅速凋零,好似一把被暴雨风彻底撕碎、只余下破败伞骨的油纸伞。 一片白噪音耳鸣中,没听见有人吐血的声音——被这样的力量轰中,已经不需要吐血了。 闪动着魂血光芒的剑阵核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剑阵中人身躯如?同雕塑凝固。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代表着众人生命力的那一团魂光便要熄灭了。 洛洛蓦然回头! 视野摇摇晃晃扫过,一张张熟悉鲜活的面孔,此刻只余一片死灰。 欢声笑语犹在耳际,篝火的温度,烧鸡的焦香,一道道追逐打闹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 他们结成弱不禁风的人墙,帮助她伸张正义。 他们拼上性命,用无衣剑阵替她挡住了圣女真图。 她刚体会到另一种新奇的情感,发现了一个?很像“家”的地方。 她明明已经学会珍惜了,为什么还是?要失去? 洛洛死死盯着即将熄灭的剑阵魂光,腮帮绷得疼痛,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做点?什么,洛洛,快,做点?什么!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她的身侧传来细微清脆的破碎声。 双剑合璧处,坚若金铁的八卦法印渐渐浮起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痕。 这样的机会,战斗狂人李照夜绝对不会错过。 “李照夜!”她心下一 定,“你要快!” 双手重重一撑轮椅,她用尽全力飞掠了起来,合身扑入即将死去的剑阵。 掐诀,渡出魂血,扬手重重拍入阵心之中!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无衣剑阵,一人活,全员活。 洛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野里漫起了一团又一团黑雾。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撑不了……太久…… 添上她一条命,为众人,再续几息。 呼吸变得沉重,胸口?仿佛溺水一样痛。 头好晕。 她已经看不清李照夜的身影了。 她大笑着,唱出跑调的歌谣:“岂曰……无衣……” 嗓音沙哑破碎,一点?儿都不好听。 * “啪。” 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长天剑。 煞气和邪气曳在他身后,像一件暗黑的王袍。 他另一只手仍攥着幽女?,摁在自?己额间。只见它红腹鼓涨,数只复眼不住地往上翻卷,八条蛛足不断抽搐。 他的口?中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咆哮,痛极怒极,戾气横生。 “祂”受困于这具躯壳,而这具躯壳竟然冷酷无情地对自?己痛下狠手。 没有神智的东西也会怕痛。 “祂”本能地瑟缩逃避,让渡出身躯的主?宰权。 握剑的手蓦然一震! 他反手掷开幽女?,五指成爪,虚空握紧。 散落在阵中的封印细线飞掠了回来,铿锵铮声不绝,竟是?一道接一道刺入他的血肉,绞紧五脏六腑,刻进四肢百骸。 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祂”非人的表情。 只见他染血的嘴角几乎裂到耳根,纯黑的瞳仁在眶中震颤,狰狞狂笑着,一肘轰中了金光法印的破绽处! “轰!” 气浪如?刀片般荡开。 巫谢救援不及,只见八卦阵轰然破碎,两列持阵的神宫中人毙命当?场。 “坏了!” 巫谢与真图对视一眼,眸底惊骇。 数不尽的岁月里,神宫始终牢牢掌控着神主?,从未有过意外。 轮到二人做圣女?,却频频出事,祸不单行。 巫谢冷声道:“今日若是?不能解决这里,你我二人恐怕要成为全天下的罪人,遗臭万年了。” 真图眼眸微垂:“无论如?何,目击者,必须死绝。” 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哪怕当?真放跑了神主?引发天下动乱,也绝不能叫世人知道是?她二人连串的失误导致这一切。 “尤其是?你,”真图道,“当?年若是?掐死小畜生,便无今日之祸!” 巫谢抿唇沉默。 她想过。 可是?那个?婴儿实在太健康,太有生命力,哭都哭得那么嚣张。 巫谢把他按进河水,他就像个?灵活的鱼,噌一下从她掌心溜走?,力气大得不像话。 她下意识施了个?法术击向他,却不慎击中了河底累累婴骨。 那些小胳膊小腿的骸骨翻涌上来,极其触目惊心,一瞬间令她脊背发寒,畏于冥冥中的因果,不敢再下死手。 就这么让那个?婴儿游走?了。 说?话间,二人联手攻向李照夜。 他仍咧着嘴,脑袋偏斜在一个?很不正常的角度,黑眸时而错乱,时而冷酷。 他盯着无衣剑阵,正往那走?。 “祂想救人!” 二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掠过去,不硬拼,只缠斗。 再有一两息功夫,剑阵里那些人便会死绝。 包括洛洛。 李照夜想要瞬移,但“祂”并不配合。动作?摆得利落,人却差点?原地绊了一大跤。 他一怒之下,抡起幽女?,扎入额心! “啊嗷嗷嗷嗷——” “祂”发出不似人声的痛叫,一道道黑气犹如?魔爪,轰然刺出身躯,扬在周身疯狂颤抖。 每一缕黑气都在尖啸。 重重叠叠,魔音灌耳。 两位圣女?也不敢直撄其锋芒,音啸袭来,双双侧身避过。 便见李照夜赤红着双眸,闪身,瞬移。 手里仍抓着幽女?,吸自?己脑子。 “嘤——” 一缕未曾收完的封印线卡在破碎的八卦法阵中,像风筝线拽紧,将他定在半空。 他面无表情径直向前,封印迸裂,大蓬鲜血洒落。 第58章 不吃醋 我会吃醋?笑话! 乱风之上,浮有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 额间的月布束带随风翻飞,他微垂双眸,神色淡漠。 胸口不愈合的伤痕不断渗出血来?。 “苍天?啊!大地?啊!”逄月真君在一旁扯着?嗓子大喊,“完了完了,神宫圣女在这儿出事,咱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哇!” 月无垢手掌一晃,浮在他身后的月轮法器银光乍现?,“铛”一声金鸣,嵌进?了禁域入口法阵之中。 不疾不徐做完手上的事,他平静回?眸,望向逄月真君。 月无垢语气平淡:“父亲您拆东墙补西?墙,用这一处禁域来?填堵封神殿的缺口,早晚会出大事,您自己也清楚。” “我那不是没办法吗!”逄月真君面孔迅速涨红,恼羞成怒拂袖道,“还不是你那个没用的弟弟闯出来?的祸事!怎么,现?在倒怪我了?你还想大义灭亲不成!” 月无垢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身后,银灿灿的月轮法器已开始在阵心转动,散出一道道月华清晖。 他道:“我在替父亲善后啊。” 逄月真君愣一下,松一口长气,拍着?胸脯笑道:“呵呵,我就知道你一向最可靠!怎么说,你有办法救出圣女是吧,需要为父帮忙么?” 话音未落,法阵嗡一声急遽扩大,银白光辉照亮整方禁域。 “该走了,父亲。” “哈?”逄月真君迷茫,“那圣女呢,圣女怎么办?” 月无垢没回?答,伸手挽住他,身形倒掠,一晃,两?道身影消失在阵光之外。 “铛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整座建木嗡嗡直颤。 好似有一把巨锁落下,将一切动静锁死在“门”内。阵光荡了荡,月轮戟化为银芒掠出,法阵入口彻底封闭。 逄月真君瞳仁颤抖:“啊?!” 不是要救圣女,怎么还落井下石? 月无垢双眸微垂,语声静淡:“父亲无需担忧。神宫圣女使?命重大,即便为了天?下苍生,也一定会脱困而出。” 逄月真君皱眉:“什……” 念头闪动片刻,终于恍然大悟:“哦——她们要出来?,就得弄坏封神殿……封神殿既是她们弄坏的,那么日后无论再出什么事,可都别想赖到我头上了!妙!妙啊!” 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出一根胖手指,冲着?月无垢指指点点。 “快快快,快把这里给我堵严实,让她们到别处闯撞去!” “父亲请放心。” 月无垢微微颔首。 这一处试心幻阵,原本是用来?决出青云前五十名。 他这个父亲使?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来?偏向自己宗门。 天?道门弟子遇到的试练多是金银珠玉、香车宝马、美男美女、人间权势——观众绝大部分是凡人,对于他们来?说,人生顶极诱惑莫过于此。 这些东西?在修士眼里却没有太大意义,天?道门弟子自会泰然处之,漂漂亮亮完成试练,让天?下人打从?心眼里钦佩、敬畏。 其他宗门的弟子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面对的试练要么是心底的遗憾,要么是深藏的恐惧,总之在外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事人却很?容易崩溃。 一边风轻云淡,另一边狼狈失态。 两?者相较,高?下立判。 天?道门的弟子稳稳压住旁人一头,身为掌门,逄月真君自然很?有面子。 无聊的伎俩——月无垢心下点评。 不过今日,倒是能让封神殿里面的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 封神殿内。 李照夜和风观海配合默契,一个噤声,一个捆人,迅速掌控全场。 周遭密密麻麻的、如?同?雕塑般沉寂的妖魔一只也没有被惊动。 神念一扫,风观海偏了偏头,带头跳向通往殿外的廊道。 洛洛惊奇打量四周。 黑沉沉的大殿,看不出材质,只知铜墙铁壁,雕梁画栋,每一块地?砖上都刻有繁复而精致的纹理。 壁间深嵌长明灯,幽幽黄黄的颜色,照亮面前一圈不大的地?界。 光暗重叠,雕像般的妖魔更显诡异阴森。 两?个神宫圣女谨慎地?与这一行人保持距离。 巫谢用眼神警告:带着?这么多拖油瓶,千万别发?出声音来?坏事! 没人理她,李照夜正在用封印线指挥众人从?两?只巨妖魔身下穿过,前往廊道。 妖魔如?门神一般矗立,灰黑的鳞爪时而反射出一星寒光。 众人耳畔响彻着?自 己重若擂鼓的心跳。一个接一个,侧着?身,屏着?息,蹑手蹑脚,紧张而轻巧地?迅速钻过去。 成功过关的人依旧不敢喘口大气,憋得面孔通红,暗伤疼痛。 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弄出丝毫动静。 ‘呼……呼……呼!’ 轮到赵煜时,终于出了意外。 只见他哭丧着?脸,用力吸起自己圆滚滚的肚皮,但还是卡在了两?只妖魔之间最窄的地?方——他太胖了。 ‘叫你贪吃!’ 老君峰的师兄师姐们怒目而视。 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是这个死赵煜拼命抢。 这下好了,养这么肥,坏事了吧! 众人一边愤怒谴责他,一边小心翼翼凑上前,扶住他,帮着?他推腰、摁肚子。 赵煜急得满头大汗,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抹银灿灿的月光不知从?何?处照来?,倏忽间晃过这一处巨殿。 试心幻阵。 赵煜忽然呆滞不动了,眼神迅速放空。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坐在熟悉的床榻上,面前摆放着?满满一包袱香甜粘牙的枣糕。 “嗯……?” 赵煜眨了眨眼。 他忽然忘了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心底隐隐有股焦灼的情绪未散,但他记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目光落向床榻上的枣糕。 他隐约想起来?,这应该是顾梦做的——顾梦说过,如?果能找到脆甜的青枣,她就能做出最好吃的枣糕。 赵煜惊奇地?挑高?了眉毛。 这么多青枣糕!全都属于自己一个人! 迫不及待伸手掂起一块,正要往嘴里塞,忽地?皱了皱眉头。 总觉得心里很?不畅快——究竟是哪里不畅快呢?完全想不起来?。 罢了,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先吃为敬! 一口咬下去,果然香甜无比。 他不再迟疑,探手捞起枣糕来?,开始胡吃海塞,大快朵颐。 “嗝儿~” 不知过去多久,赵煜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腮帮。 有一粒上板牙泛起了丝丝麻痒,痒中带着?点疼。 舌头一舔,发?现?牙龈肿起老高?。 上下牙略微一碰,那颗牙又涨又痛又痒。 “啊嘶!” 他用舌头顶了顶,发?现?它已经松动了,舌尖一顶就在浮肿的牙龈里面微微摇晃。 赵煜后背浮起了不妙的预感。 小时候吃糖,隔壁老人总会吓唬他,说甜食吃多了要掉牙,满嘴牙都会掉光光,睡觉的时候吞下去,把他噎死。 ……这下可好,牙真的掉啦。 赵煜呆呆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用舌尘把那颗板牙拨回?原位,不动它,不想它。 但痒意很?快就开始向着?别处蔓延。 他微带惊恐,用舌尖触了触两?只门牙左边那一粒个头略小的牙。 松、松动了! 晃动得非常厉害! 舌尖轻轻一顶,竟然将它顶了起来?,整颗牙齿横着?抵进?了上嘴唇里面,留下一个令人浑身难受的空洞。 赵煜呆若木鸡。 舌尖放下,这牙晃晃悠悠落了回?来?。上下牙略微一碰,它就往外斜。 这牙,看着?是保不住了,干脆拔了吧! 赵煜吸了吸气,伸出两?根手指,一前一后掐住这颗牙。 指甲尖立刻就嵌了进?去——嵌到牙齿与牙龈交接的凹陷处,卡住牙根缝。 心一横,往下扯。 牙根拔出的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还没等他松口气,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拽出的不止狭长的牙根,还有血和肉。 哗啦啦一声,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嵌在牙根的血肉不知连接到体内哪一处,源源不断往外掉落。 赵煜骇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颤抖着?手,也不知该把这肉从?牙根上掐断,还是塞回?牙龈里面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旋即,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他嘴里所有后槽牙都开始松动,上下牙一碰,这些牙齿便像是被剥下的玉米粒那样,呼啦呼啦直往下掉。 赵煜头晕目眩。 童年时留下的阴影击中了此刻的他。 他惊恐万状,神智混乱。 嘴里全是脱落的牙齿,合着?血沫,含满口腔。 他张大嘴巴,就想往外吐。 吐啊!吐啊!快把它们吐掉! 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不把它们吐出去,难道要把自己噎死呛死吗? 就是……不行。 好像在有人在用力掐他、阻止他。 他隐隐约约也知道,不能吐,一定不能吐——但是为什么呢? 他的视线摇摇晃晃,落向摆在面前的枣糕。 ……不对。 枣糕是顾梦的东西?。 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再吃顾梦的东西?。 为什么呢……因为……因为……对了!因为顾梦是个小人,前倨后恭,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 第59章 破心障 汪! 一老一少怒目而视,互相伤害。 眼瞅着就要开始动手练练。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巫谢的?声音冷冰冰传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带着那么多拖油瓶,是想害死所有人吗?” 一听这话,李照夜和风观海都不答应了?。 风观海:“你?在教我做事?” 李照夜:“知?道自己是拖油瓶,那就自觉滚远点,别害我们‘所有人’。”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将己方?阵营全部划拉到羽翼下。 顺便勉为其难把风观海也算“人”。 小老头高高兴兴挪进他的?封印线范围,蹲住。 巫谢:“你?!” 真图拉住她,出声打圆场:“此是九死一生之地,还需勠力同心,共渡难关?才是。” 视线掠过太玄宗弟子,轻叹一声,眉目悲悯,“道君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出去吧?一些无谓的?消耗,实在没有必要。牺牲在所难免,当断则断。” 她把话说?得委婉,其实意思与巫谢没什么区别。 对于这二人来说?,眼下最理?想的?情况便是甩掉太玄宗众人,与风观海结伴同行。 遗憾的?是这位道君并无此意。 巫谢冷笑:“随便他们,待会?儿这些无用之人惹出祸来,可别把我二人拖下水就行了?。” 清醒过来的?太玄宗弟子气?得要死。 他们修为是低,但谁也没有惊慌失措惊动妖魔吧? 即便撞上这倒霉的?试心阵,也没有一个人出了?纰漏吧? 怎么就开始往人头顶扣大?黑锅了?呢? 就连一贯最稳重的?徐君竹也气?得胸膛微微起伏。 正不忿时,忽然听见了?遥远而微妙的?风声和坠落声。 旋即有血腥味随风而至。 “啪!” 第一具残尸坠落,擦过高阔威严的?殿壁,留下一道长长的?、仿佛用拖布抹上去的?血迹,然后啪叽一声砸扁在地砖上,像一只残破的?布口袋。 神袍底下漫出血来——是一个被八卦金印反噬震死的?神官。 李照夜骂了?个脏字。 很快,第二具、第三具……这些在卡残垣断壁之间碰撞多时的?尸身,一具接一具掉进封神殿。 其中还有那四个倒霉孕母。 “不好。” 身后密布雕像的?神殿中,一道道恐怖的?气?息迅速复苏。更糟糕的?是,廊道前方?还未探索的?神殿里?也传来了?动静——新鲜的?血食唤醒了?沉寂千万年的?妖魔。 细微的?咔咔声不断传出。 落在众人耳中,感觉就好像脚下有一块巨大?的?冰面?正在破碎,其下便是万丈深渊。 风观海摸着下巴:“打?” “不可!”巫谢与真图嗓音紧绷,“杀不完的?,打斗和血气?只会?吸引来更多妖魔!” 这里?可是封神殿。 一旦被围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惊动了?……”真图陡然噤声。 那个东西,提都不敢提。 两位圣女?迅速对视一眼,下意识望向李照夜。 李照夜笑出声:“看我干什么?不是,你?们这些拖油瓶和没用的?东西,闯出祸来还想拉我们下水不成?” 他指指点点,学人说?话。 即便形势危急,太玄宗众人仍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不要脸的?双标狗!” “就是,就是!” 神宫圣女?身份尊贵,向来深受世人敬重,何曾被人 这么指着鼻子痛骂过。 二人脸色发白,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发怒的?好时机。 这些人烂命一条,死便死了?,又岂会?值得二人陪葬? 巫谢深吸一口气?,长袖一卷,将地上摔烂的?尸身拎了?起来,寒声道:“既是神宫的?人,我自会?善后!” 她必须冒险把这具尸体弄回大?殿里?面?去,以免妖魔遁着血腥味来到殿廊。 “你?可别把妖魔引来了?,要是被发现?嘛,”风观海阴阳怪气?学真图说?话,“牺牲在所难免,记得当断则断。” 真图:“……” 巫谢拎着尸身瞬移,一晃便消失在廊道。 众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大?殿方?向。 “哎,洛小友她这是出问题了?吧。”风观海皱眉,“哪有试心阵这么久出不来的?,这里?全是阴煞之气?,再?这么离窍下去,恐怕要神魂大?损,变成活死人!” 李照夜低头盯了?盯迟迟未醒的?洛洛。 他很生气?:“一个试心阵,能把你?难死,没出息!” 为了?一个糟老头,居然能遗憾成这样? 等她醒来,他再?理?她,他是狗。 他眯起双眸,反手一招,把长天剑塞回她的?剑府。 * 洛洛躺在床榻上,乖乖闭好眼睛,放轻呼吸,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师父和李照夜讲话,她忍不住偷偷打开一条眼缝,瞄了?一眼。 只见两道身影对坐在月光下,黑色的?侧影好像精致的?石像。 他不动,他也不动。 ‘在就行了?。’ 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仿佛只是恍惚一瞬,她就出现?在了?梨花树下。 她的?断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李照夜还是不肯跟她对练。 他躺在树枝上,懒洋洋闭着眼睛晒太阳。 奇怪。 洛洛摸了?摸腿,怎么感觉才断的?腿,这么快就好啦? 偏着头略微回忆,她记起了?这段日子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夺得魁首之后,每天都有许多人找李照夜,他不胜其烦,干脆搬到了?她的?流光阁。 有人到这里?寻他,他就用轮椅推她出门?,叫她装出一副小脸惨白、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理?直气?壮:“我要照顾她,没空。” 挡箭牌洛洛只好傻乎乎仰头笑:“……哦呵呵呵。” 旁人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断腿的?洛洛抢人,只得作罢。 就这样,李照夜心安理?得赖在了?流光阁。 一晃便是许多日子。 洛洛缓缓眨了?眨眼睛。 好奇怪,明明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可……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是因为生活太平静了?吗? 阳光穿过树影,落她满身。 洛洛低头,忽一愣。 她发现?树的?影子不仅仅是斑驳而已。每一片叶子上都有细小的?剑痕,略一细看,她都能脑补出画面?—— 李照夜没事就在这里?拎着长天戳叶子玩。 都这么闷、这么无聊了?,还要赖在她的?流光阁不走。 每天就在树上抓知?了?、戳叶片。 她偷偷抿唇笑,抬眼悄悄瞪他,忽一怔。 他生得极好,侧脸嚣张漂亮。视线落上去,舍不得移走。 心脏一紧,难言的?疼痛侵袭了?她。 她仿佛能够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从梨树上跳下来,抱着剑,表情嚣张,大?喇喇问她:“哎哎哎,你?是看上我了?吧?” 她偷看被抓包,窘到不行。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他大?声笑:“巧了?,我也看上你?了?!”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被他拉着结了?契……】 她记起了?左边手腕的?刺痛。 那种痛刻入魂魄,手痛,心更痛。 脑海仿佛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视线微颤,下意识落向他腰间的?剑,怔住。 李照夜,他在装睡。 他垂在腰间的?手指,竟然在一下一下不自觉地轻叩长天剑柄。 ——她差一点就忽略掉了?这个细节。 凭借对他的?了?解,洛洛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有一点心虚。 为什么心虚? 就在这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果然从树上跳下来,微挑着眉尾走向他,俯身,盯她眼睛,“哎哎哎——” 洛洛对自己的?抵抗力很有数。 她根本不敢听他说?完后面?的?话,飞快地截住话头:“哎,那天,师父和你?说?什么了??” 话一出口,便觉窘迫。 师父特意叫他到照夜阁去说?,那便是不想给她听,她却非把他们留下来。 关?于这件事,她后来就没有半点印象了?。 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在意。 李照夜此刻的?表现?也很怪。 他定在原地,大?半天一动不动。就像那天夜里?,她强留他和师父在流光阁,他们两个一直坐在窗边,也不说?话,像两座雕塑。 气?氛凝固时,长天剑忽然动了?下。 李照夜眉尾微挑,哦一声,告诉她:“老头子让我换个剑。” 长天在剑鞘里?乱蹦乱跳:“铮嗡!铮嗡!” 李照夜摁住它?,冲洛洛扬了?扬下巴,“就后山那个太仪神剑知?道吧。” 洛洛呆呆眨了?下眼睛。 思绪很乱,她下意识道:“我看太仪剑也不如长天。” 长天:“铮!” 李照夜黑眸微亮,忽地俯身,盯她,神色愉悦,“那是——我给老头子拒了?!” 洛洛下意识追问:“那你?心虚什么?” 李照夜被她问得一僵,片刻,缓缓转了?转眼珠:“天下第一神剑在手,媳妇出门?那不是更有面?子么,我给拒了?,怕你?不高兴……” 洛洛心跳漏了?一拍。 她呆呆看着他。 第60章 倒霉鬼 承你吉言。 “说说,怎么回事。” 李照夜微眯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洛洛:“……” 她更想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整个沉黑的殿廊都在?隐隐震颤,身后?大殿里传出?妖魔的嘶吼,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斗。 谁落里面了?! “没?事。”李照夜安慰道,“是巫谢。” 洛洛放下心来,点点头。 李照夜很不?高兴:“她们神宫的人,掉下来,讨祸。” 顺嘴问候了一遍老妖婆十八代祖宗。 洛洛:“……” 她面露为难,想了想,还?是选择委婉地提醒他?:“巫谢是你亲戚。” 李照夜顿时不?答应了:“什么玩意都能?是我亲戚?” 蜘蛛是他?亲戚,狗是他?亲戚,老妖婆也……嗯? 不?对,老妖婆好像真是他?亲戚。 按辈份讲,巫谢本?人,就是他?“祖宗十八代”之一。 李照夜:“……” 他?低头瞪她,见她窝在?他?怀里偷笑。 李照夜:啧。 他?眯了眯眸,对她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洛洛不?敢再笑,绷住脸,严肃地跟他?说事:“师父杀你之后?,对着空气?说了句怪话——‘ 还?好听你说过?这小子阴’。” “他?是对谁说呢?”她问。 洛洛能?感觉到,这个“你”,指的不?是她。 李照夜摆手:“管他?是谁。无所谓。都杀掉。” 洛洛:“……” 差点儿忘了,他?现在?是一位非常凶残的神主。 她点点头,望望周围,见大伙都好好的,一个比一个精神。 她松了口?气?,愣了下,后?知后?觉:“假如?一百进五十比的是这个试心阵,那我岂不?是垫底啦!” 李照夜笑:“可不?就是。” 洛洛好一阵恍惚:“如?果不?是那道神念帮了我,我还?没?那么快出?来。” 幸好青云大会没?比这个,要不?然全天下都得围观她这个初赛第一睡大觉。一边睡一边哭,丢死个人。 “神念?”耳后?突然冒出?个声音,“你阵里能?遇到什么神念,除非是鬼。” 洛洛转头,只见风观海蹲在?后?面,侧着耳朵,不?知偷听了多久。 她急道:“你一个老人家,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老人怎么了,老人就没?点好奇心?”风观海翻个白眼,“说说,你遇到个什么鬼?” 洛洛生气?:“不?是鬼,是一位很好的长辈!” 她能?感觉得到。 神念的主人严厉温和,对她满怀善意。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传来。 只见一只寒光凛凛的利爪撞进殿廊,轰隆一声砸在?铜墙铁壁上。 “嗡——嗡——” 整条廊道响彻金属回声。 巫谢身形一晃,从妖魔巨大的鳌足下穿出?,落到众人面前。 她脸色苍白,表情难看:“引到了,快,撤!” 话音未落,两只硕大的魔眼探了进来,居高临下扫过?廊道。 血盆巨口?一张,发出?极其刺耳的嘶吼。 腥风扑面,涎水滴答。 轰隆一声剧震,它忽然向前扑倒,庞大的身躯被身后?冲挤上来的妖魔掀翻、踩踏在?了脚下。 妖魔吃痛,恐怖的怪叫声几乎轰破耳膜。 “快走!” 十几名弟子相互拉扯掩护,迅速退向廊道另一侧。 那一边的大殿也有妖魔活动的声音,但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闯。 巫谢白着脸,望向风观海:“前辈,我失误了!” 她希望风观海能?够出?手替她善后?。 风观海才不?。 他?踢踏着人字草鞋,挤到了太玄宗弟子里面,“快走快走!” 他?没?反手甩巫谢一巴掌已经很仁慈了好吧?还?能?给她擦屁股? 巫谢咬一咬牙,反手荡出?一道金色符印,旋转变大,“铛轰”一声封住廊道。 妖魔引颈嘶吼,胡乱冲撞,符印金光一下一下震颤。 “撑不?了多久。”巫谢的脸色更加惨白,“走!” 回头一看,太玄宗一行人已经溜着墙根跑得只剩个影子。 “前辈。”徐君竹虚心向身旁的风观海请教,“封神殿中的妖魔竟然强悍如?斯,化神修士也不?可挡?” 风观海勾着脑袋摇头:“养蛊啊养蛊。这巫婆拼上老命也就杀个十来只了,她要愿意自爆的话,运气?好说不?定能?冲一冲二十?”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在?那殿中也不?敢细看,但粗略一扫,百来座巨像总是有的。 赵煜惊叫:“要这么说,世间所有大佬就算全部交待在这里,也就只能?清理一座大殿!”他?掰着手指,“十二封神殿,可是有整整十二座!” 风观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好心告诉他?:“不?哦。” 他指了指前后示意赵煜看。 这些由廊道相连的、同一制式的殿,都只能算一座。十二封神殿不是十二座大殿,而是十二层宫殿群。 众人不?禁神情恍惚,脊背发凉。 如?今三?道上古真息已失其二,这封神殿若是塌了,妖魔跑出?去,谁能?拦? 恐怕整个世间都得完! 徐君竹踌躇片刻,轻声问:“若是道君出?手呢?” 这世间,可还?有一线生机? 风观海叹了口?气?:“为什么每一代道君都不?爱动手呢?你以为是不?想吗?” 徐君竹不?解:“那是为何?” 风观海摇头不?答。 “嘿你这老头子,”一旁的徐君兰忍不?住动手拽了他?一下,“吊人胃口?呢?反正都要死了,说出?来能?怎么你?” 风观海瞪眼:“嘿你这小辈!” 徐君兰回瞪他?:“嗯?” 风观海悻悻:“哼!” 他?不?情不?愿地嘀咕道,“你们动手要用灵力,我动手要用命。懂?” 灵力没?了还?能?修,命没?了就是没?了。 真图正扶着巫谢掠过?,闻言,很不?满地投过?一眼:“道君,没?有必要跟他?们说这些吧?” 小老头跳脚:“你管我!哼!” 廊道中的金光法印在?妖魔的冲撞下越来越黯淡。 再往前,便要闯进下一座大殿。 李照夜打横抱着洛洛,目视前方,微微偏头对她说:“抱紧我。” 洛洛:“好。” 她抬起手,想了想,抓住他?肩膀上的布料。 他?没?低头看她,嘴里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啧。” 洛洛:“……” 她也知道这样不?算“抱紧”。 咬咬牙,胳膊伸长,搂他?脖子。 这样一来,她整个身体几乎都紧贴在?了他?的身上。 ‘这里很危险,洛洛,’她告诉自己,‘不?是你害羞的时候!不?可以脸红!’ 李照夜似是笑了下,劲瘦结实的身躯轻微一震。 他?大步踏入下一间黑殿。 情况居然不?算太坏。 掉落到这边的尸体大概只有一两具,顷刻就被吞食殆尽,没?有引动太多妖魔。 李照夜偏了偏头,众人立刻随他?潜入大殿,挨着墙根,屏住呼吸,迅速往前移动。 不?远处便是几只缓缓游荡的妖魔。 行动总会有风,风在?密闭的大殿里流动,嵌壁间的长明灯投下忽明忽暗的影,仿佛妖魔投下凝视。 气?氛极其令人窒息。 ‘快、快、快……’ 廊道里的金印撑不?了太久,一旦后?面的妖魔扑过?来,必会引动这间大殿里沉寂的妖魔——那样可就要被前后?包饺子了。 焦灼、恐惧、压抑,沉重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心跳撞痛喉咙。 空气?里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 “嘤——” 拉到极致,再拉长。 忽地,远处传来了破碎的轻响。 巫谢脸色一变:“快!” 妖魔山峦般的阴影下,一行人无声疾走,像穿行山间的蚁。 “砰!” 第一只妖魔顺着廊道冲进了这间大殿。 两道爪足刺入地面,它俯身,仰首嘶鸣:“吼嗡嗡嗡——” 魔音荡过?之处,沉寂的雕塑一只接一只苏醒过?来。 苏醒的妖魔引动更多妖魔。 咔咔声不?断,仿佛阳光照过?薄冰,所经之处,冰雪消融。 “快跑啊!” 此刻当真是在?与死亡的阴影赛跑了。 众人撒腿狂奔,抢在?妖魔彻底动起来之前,及时从它们身下一掠而过?。 地砖隐隐闷颤,越来越多的妖魔顺着殿廊涌入,轰隆隆席卷一切,仿佛灭顶的海啸追在?身后?。 殿中一只正在?复苏的妖魔缓缓转动身躯,“铛”一声轰响,利爪斩了下来,差点劈到柏毅。 他?惊道:“这要是赵师弟,已经给切成两半了!” 赵煜怒目,一矮身,闪电般从刀锋般的利爪底下穿过?:“我胖可我灵活!” “轰——嗡——” 前方又一道利爪横扫而过?。 李照夜甩出?封印线,众人纷纷抓住它。 他?手腕一抖,封印线铮一声扬起,身上带伤的众人也借力腾空掠起。 “唰——轰!” 爪刃险之又险地从众人脚下斩过?,轰在?了殿壁上。 “好、好像跳皮筋似的……”徐君兰喃喃。 砰一声落地,继续狼狈狂奔。 近了……近了…… 身后?妖魔大潮滚滚而来,利爪抓挠 ,一下一下刮擦过?坚若金铁的地砖,发出?一串串令人牙酸的声音。 第61章 离大谱 惊!上古三君竟然?…… 顶天立地的巨石殿门隔绝了一切动静。 谁也不知道圣女真图坚持了多久。 众人心有戚戚,巫谢从?身边经过时,立刻屏住呼吸,悄悄往后蹭。 李照夜挑了挑眉。 风观海偏头凑过来,嘀嘀咕咕与他说话?:“小子,她坑死另一个巫婆,你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不然呢?”李照夜一脸莫名其妙,“她也坑不着我,难道还能坑着你?” 风观海:“我意思是?,她自己不死,骗别人死。” 李照夜怀里的洛洛探出脑袋来。 她一本正?经:“死道友不死贫道。正?常正?常。” 风观海愤怒地瞪向李照夜。 多老实一孩子,净被这狗东西带坏! 李照夜向来厚脸皮,有人瞪他,他反倒得意。 洛洛悄悄把脸埋回了李照夜怀里。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觉得巫谢的行?为?正?常,但她不想?让李照夜觉得她和他不一样。 ……一种奇奇怪怪的执着。 说话?间,一行?人离开石门下的环形台阶,潜进了这一间更?加高阔的殿堂。阶下妖魔整齐密布,像大军陈列。 众人依旧贴着殿壁,小心翼翼往前走。 走出小半程,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 赵煜一脸快乐,扯扯前后的师兄师姐,悄声道:“运气?不错啊!居然没有一只?妖魔脸冲着咱!” 旁人:“……嘶!” 无声倒吸一口凉气?,头皮整个都发麻! 经赵煜一提醒,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这巨殿中的妖魔,齐刷刷全部朝向一处——仿佛在朝拜什么东西。 “可能有个大家伙。”风观海沉下脸来,眸中有重重星光微转,探向前方。 巫谢也停下脚步。 她的外形不断发生变化,腰背不再佝偻,皱纹迅速消失,头发褪去雪色。 十指一探,如葱如玉。 晃眼间,“心狠手辣”的巫婆变成?了天真纯稚的少女模样。 风观海收起瞳术,抿着唇角,脸色很不好看。 “什么情况?”巫谢问。 风观海冷不丁没认出她来,随口安抚这个小姑娘:“别担心,什么情况也轮不到?你出手,你只?需安安心心跟后面,我会保护你。” 众人一阵无语:“……” 巫谢微笑?:“那就?,一言为?定了。” 照顾完“小姑娘”,风观海转头找到?李照夜,絮絮叨叨地抱怨:“咦,老巫婆呢?跑啦?嘿,真不是?东西!” 李照夜恹恹垂着眼角,懒得给傻子解释。 风观海指了指周围朝拜姿态的妖魔,告诉李照夜:“它们?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众人先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很快,手臂开始浮起鸡皮——踪迹不明的敌人才最?可怕。 接下来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警惕。 屏息、凝神,紧张地防备着每一处黑暗地界。 洛洛感觉到?李照夜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她也顾不上害羞,双手用力抱紧他,好让他可以腾出手来做事。 危机时刻,他的心跳反而沉缓。 最?冷静老道的猎手都这样。 一路前往,风声鹤唳,剑拔弩张。 渐渐地,巨殿高阔的后壁出现在眼前。 巨壁之上深嵌着无数长明灯,投下幽黄重叠的光影。 看清一众妖魔朝拜之处,众人瞳仁一震,身躯好像陷入泥沼,呼吸都艰难。 那是?一座……无数妖魔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 骸骨森森 ,腥臭腐朽。 此刻台上空空荡荡,只?环绕着一股股被搅动的黏腻阴风。 众人继续往前走,越过骨台时,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蹦进嘴里。 过了骨台,无事发生。 骨台后便是?两?扇顶天立地的石门。 众人一鼓作气?穿过石门,悬着心,屏着气?,小心翼翼将石门阖上。 诡谲阴暗的骨台与腥臭消失在门后。 赵煜长出一口气?,放下整整吸了半刻钟的肚皮:“它这是?……没在家?” 风观海沉吟:“难道上次跟幽女一块儿跑出去了?” “咦?”小老头双眼忽一亮,盯向李照夜,“嘿,小子,话?说你手里那蜘蛛……” 李照夜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及时打岔:“前边,看看。” 风观海:“……” 你小子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 洛洛帮腔:“快点办正?事。” 风观海:“……” 他气咻咻施展瞳术。 “嘶——”风观海身躯倒仰,“一样一样。” 同样是一间万魔朝拜的大殿,最?深处同样立着一座腥黑骨台,骨台上同样空无一物。 “先走再说?” 风观海偏偏头,带头往深处走。 一路穿过大殿,绕过骨台,进入石门,无事发生。 洛洛一路仔细观察。 她被他抱在怀里,要是?不找点事做,容易脸红。 到?了下一扇石门下,风观海施展瞳术再往里望:“前面还是?一模一样。” “下一扇门的后面呢?” “一样,都一样。”小老头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比比划划道,“糖葫芦吃过吧,这一串宫殿,就?好像一串糖葫芦。” 无数间一样的大殿,无数朝拜的妖魔,无数空荡荡的骨台。 “不然退回去看看?”风观海提议。 真图自爆的威能足以清理出一片安全区,那些窄长的廊道也比空阔的大殿易于防守。 李照夜无所谓:“行?。” 返身重开石门,穿过一间大殿,再开石门,再穿过一间大殿。 洛洛悄悄拽了下李照夜的后脖颈:“有个妖魔,好像会动。” 他挑眉,偏头,嘴唇差点叼到?她耳朵:“哪个。” 洛洛:“……那边,那个。” 他胸腔闷震。 说话?时,又?到?石门处。 “喂喂喂——你慢点!”看见李照夜大剌剌用脚后跟去勾石门,风观海赶紧呲牙提醒,“到?地方了,已经到?地方了!” 门后那间黑殿便是?真图的死亡现场。 要是?妖魔没散,一开门岂不是?撞个满怀? 石门开启,腥风扑鼻而来。 没有廊道,没有真图,只?有一座骨台矗立眼前。 骨台之后,是?密密麻麻的朝拜妖魔。 众人惊愕无比:“这……” 来路已经彻底消失了,石门之后,仍是?同一个地方。 “鬼……鬼打墙?!” 阴风打着旋荡过头顶,仿佛有鬼物隐在暗中,桀桀嘲笑?众人。 “鬼打墙那得抓鬼。”李照夜转头望向风观海,“哎,你那眼睛,再找找。” 风观海怒:“老子修瞳术是?观星!找得到?个鬼!” 洛洛忍不住纠正?:“你就?是?找不到?鬼啊。” 风观海:“……” 这小两?口一唱一和,讨嫌死了! 赵煜的肚子发出咕一声响,惊恐道:“这鬼是?想?要活活把咱饿死在这儿?!” 洛洛默默环视周围。 阴风,骨台,数不清的沉寂妖魔,不知藏身何处的“鬼”。 这环境,这氛围…… 她又?说了句老实话?:“能饿死也算是?喜丧吧。” 众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师妹这么欠揍? 说笑?归说笑?,洛洛轻轻拽了拽李照夜的后脖领,悄声对他说:“又?动了一下。” “确定?” “嗯!” 他偏下头,薄唇不经意擦过她额头:“不急。再等等。” 怀里的身躯整个僵住。 愣了好一会儿,洛洛淡定开口:“嗯,知道。” * 陷入鬼打墙,实在令人心浮气?躁。 很快便有一个师兄揪着自己的头发站起来:“不走干嘛?说不定动一动就?能出去,在这瞎等死,蠢不蠢哪!” 徐君竹蹙眉:“张师弟你……” 洛洛探手扯了扯她衣袖,飞快地摇了下头。 徐君竹眸光微凝。 赵煜额角青筋一跳,不悦道:“你说谁!说谁蠢呢?待原地怎么就?是?等死了,乱动引到?妖魔,那才是?不死找死好吧!” 身处这样的环境,又?遇上了诡异的事情,压力太大,难免情绪失控。 柏毅摁住眉心,虽烦躁,还是?极力打圆场:“二位师弟,千万冷静一点……” 赵煜阴阳怪气?,摇头晃脑:“蠢人看谁都蠢,就?自己一个大聪明。” 张姓师兄勃然大怒:“好哇!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不奉陪了!” “哎你——” 徐君竹不动声色制止旁人发声。 她道:“让他去!出了事可别怨谁!” 张姓师兄忿忿赌气?道:“等我找到?路,有本事都别跟着我!” 他拂袖离去。 这副模样实在令人心底冒火。 有人脱口而出:“话?本子里最?早死的就?是?你这种人!” 这句话?道出了不少人的心声,众人下意识点头,然后愣住。 明明是?一路生死相随的同伴啊! 张师兄离开之后,徐君兰也忍不住开始找洛洛麻烦:“你是?瘸了吗?自己走两?步能累死?没看见情况有多坏吗,大师兄这么强一个战斗力,就?浪费来抱你!” 洛洛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挺暴躁。 她眨了眨眼睛,抢在李照夜开口之前说话?:“那你替他抱我。” “……” 徐君兰差点哽死。她涨红了脸,跳脚凶道:“做梦吧你!” 乘怒而来,铩羽而归。 第62章 会相逢 总要有主角。 童鬼死,幻殿破。 石门之后?是一间耳殿,整间耳殿空空荡荡,前?方廊道里也未见妖魔——附近的妖魔都被童鬼聚到它的骨台底下给它做“小弟”,周围清理得?一干二净。 紧张多时,众人总算松下一口气。 徐君竹取出临行前?师尊交给她的乾坤袋,将?丹药和?灵石分发给大伙,稍事补充休整。 一行人坐在殿壁下,服过药,一运功, 身上层层干透的冷汗立刻蒸腾出来,脑袋直冒热气,仿佛三花聚顶。 黑暗阴冷的封神殿里充满了人气。 洛洛蹲在李照夜身边,两个人头凑着头,看?蜘蛛。 幽女被迫吃光了童鬼十几个脑子,腹部?撑成了薄薄的膜,八脚朝天,不?停地痉挛颤抖。 李照夜手贱,一下一下拨它腿玩。 洛洛抗议:“你别把它玩死了!” 李照夜头也不?抬:“哪能。” 洛洛生气:“我那只好漂亮的紫蝴蝶,就是你玩死的。” 他非要摸它翅膀上的闪粉,手重?得?要死,一下就把人家翅膀扯下来。 李照夜不?服气:“谁叫你拽那么紧?” 洛洛着急:“我只是拿着它!” 那会儿她只有十岁,抓到一只漂亮蝴蝶,好心好意给他看?,结果…… 她愤怒的表情忽然?僵住。 她盯着他,眼?睛里一点一点绽出晶亮的光芒:“以?前?的事,你想起来啦?!” 李照夜挑眉点头:“啊。” 洛洛一下子不?会说话了,脑袋懵懵的,胸口涨涨的,她傻乎乎冲着他笑,笑得?脸颊和?眼?睛都酸酸的。 他抬手,摁住她脑袋。 他笑容灿烂,神采飞扬:“行了,你的意思,我都知道了。” 洛洛:“……啊?” 她什么意思,她怎么不?知道? “啊什么啊。”他轻瞥她一眼?,笑笑地别开视线,“满脑子你跟我的黄色废料,吵得?我一夜一夜睡不?了觉。” “轰隆”一道惊雷落在洛洛头顶。 她呆若木鸡。 这,他,她,等等,不?是,这个……这让她怎么狡辩啊? 他语重?心长:“这里不?合适。” 洛洛:“……” 他搓了搓她脑袋,轻飘飘撇出一嗓子:“别急,等出去呢。” 洛洛:“……” 他指骨坚硬,声音带点漫不?经心的喑哑,落入耳中,酥酥麻麻。 话中之意更是害她全身僵硬,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出去……要干嘛……? 他不?动声色觑她一眼?,见她脸颊和?耳朵红成一片,不?禁心情大好。 他挑挑眉,压平嘴角,低头继续玩他的蜘蛛——这下她变成一只呆鹌鹑,不?会再管他了。 幽女被他摆弄得?奄奄一息。 “啪。” 手上忽一轻。 他黑眸微震,心虚地垂头一看?,只见自己手里捏着一根断掉的蛛足。 李照夜:“……” 眼?疾手快把断腿藏进袖中,装作无事发生。 幽女嘶声痛叫,口颚一张,喷吐出童鬼生前?的记忆画面来。 童鬼与幽女在封神殿内相?生相?伴。 幽女束缚其他妖魔,童鬼便控制住它,带回自己的地盘。 一旦有其它大妖魔侵入领地,童鬼藏好自己,操纵万千小弟,配合幽女进行围猎、偷袭。 那座骨台正?是它们的战利品。 偶尔发情,两大妖魔便在骨台上翻滚纠缠,场面一言难尽。 忽一日,封神殿内地动山摇。 封印崩塌一角,半空浮起了一处薄弱的蛛网形状。 透过裂痕,隐约能够看?见外间建木阴府。 幽女爬上殿顶,吐出无数蛛丝在空中凝结成网,摇摇欲坠支撑着它的身体,迅速爬向那一处出口。 它本?该荡出蛛丝,带上童鬼一起走。 然?而外界生鲜血食的气息吸引住了它的注意,妖魔行事全凭本?能,幽女毫不?犹豫抛下童鬼,钻出封神殿,只留下一缕蛛丝悬在半空晃晃悠悠。 童鬼被落在殿中,朝着幽女消失的地方发出愤怒的嘶吼咆哮。 幽女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随后?,一方禁域法阵轰然?镇下,封闭了那处薄弱裂纹,像一块丑陋但能用的补丁。 记忆画面缓缓消散。 “逄月干的好事。”风观海指指点点,“这事做得?真不?地道!” 巫谢面无表情:“出手补救的那个人倒是做得?干净漂亮。” “不错。”风观海啧啧称赞,“你我掉下来之后?,那禁域法阵得?到强力加持,封堵得?那是相?当漂亮,相?当之严丝合缝。我猜是那个月无垢,真是后?生可畏呀!” 巫谢凉凉瞥着他。 “呃……”风观海眼?角一抽,“所以?我们没办法原路返回了。” 来路被封得?严丝合缝,那还怎么出去? 这殿壁坚若精铁,固若金汤——封神殿能够镇压上古大妖魔千万年,又岂是人力可以?轰开? 洛洛抬手指了指消失的记忆画面。 她自闭了好半天,开口说话时嗓音微微有点哑:“这是月无垢盗取天夤真息留下的缺口。” “还有另一处缺口——陈玄一和?……清虚,偷了太仪真息。” 听到清虚这个名字,太玄宗众人虽然?并不?意外,但也颇为?唏嘘。 ‘大师兄和?小师妹,真是好可怜。’ ‘谁家师父能这么不?做人啊!’ ‘都别提,都别提!此刻骂清虚,小师妹只会更难受!’ 李照夜勾起笑容。 他垂眼?看?向幽女,眼?底刻痕微动,活生生就是个邪恶反派。 不?等幽女主动投降,他一掌攥住它鼓胀的腹,“吱”一声轻响,把它捏得?眼?珠暴突。 “噗叽——” 魔血并着记忆画面井喷而出。 幽女故意隐藏的那部?分记忆呈现?在众人眼?前?—— 太仪真息失窃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 等到幽女与童鬼循着动静摸过去时,太仪真息失窃导致的一连串崩塌缺口已经被外界的修士封上了。 画面中,只见寒凛凛的冰霜之息铺天盖地,寒气甚至渗进了封神殿来。 先一步逃出去的大妖魔已惨遭斩杀,魔血淌满了一条河。 布满玄字密纹的镇魂幡熠熠闪耀,铺陈千里。经过化神大修士强化之后?,它轰然?镇落,彻底填住了那一处薄弱封印。 太玄宗众人怔怔望着封印外那道熟悉的身影,心神激荡不?已。 “宗主!是宗主!” 没想到竟在一只妖魔的记忆画面里欣赏到了宗主的绝世风采。 徐君竹叹息:“镇魂幡。师父把镇宗神器留了下来。” “那敢情好哇,”风观海笑,“咱们便从这里出去——你们太玄宗的神器,应当有人能使吧?”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唰唰望向徐君竹:“大师姐?!” 徐君竹:“……” 镇魂幡啊!那可是两件镇宗神器之一!历代只有宗主能够获得?传承!自己怎么可能!怎么都盯着自己! 正?要摇头,却忽然?对上一双双满怀希望的眼?睛。 在这个沉黑的、阴森的、绝望的地方,大家看?到了唯一的生机。 若换作平时,谁也不?可能认为?一个平平无奇的金丹弟子有本?事催动镇宗之宝——那可不?就是天方夜谭吗? 但此刻绝处逢生,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期盼奇迹。 徐君竹心下微叹,实不?忍打碎所有人的希冀,只道:“先看?一看?情况吧,若有可能,我定竭尽全力。” 赵煜大拍胸膛:“若是有危险,就结无衣剑阵,我愿与师姐同归于尽!” 徐君兰忍不?住乱翻白眼?:“……蠢驴!那叫同生共死。” 神特么同归于尽。 众人都笑了起来,阴冷暗黑的封神殿中洋溢起了欢乐的气息。 * 有了童鬼和?幽女提供的地图,再往前?行便轻松了许多。 李照夜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他发现?洛洛不?跟他说话了。 虽然?她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但是每次偏头看?她,她的视线总落在另一处,拒绝与他对视。 “哎。”他盯她,“哎!” 洛洛慢慢转动眼?珠,视线落在他眼?底的刻痕上面,一本?正?经回答:“怎么了?” 李照夜:“啧。” 他偏头,强行对上她的视线。 洛洛:“……” 她也不?好把目光移走,只能僵着眼?珠,与他对视。 ‘镇定,镇定,’她告诉自己,‘洛洛,虽然?你当着他的面,在脑子里面思念过李照夜八百遍,用过话本?里所有的姿势,这些全都被他本?人听 见了,而且他还恢复了记忆,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李照夜:“……” 他不?得?不?使出浑身力气来压制唇角,禁止它乱翘。 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盯她。 渐渐盯得?她恼羞成怒。 眼?看?她真的要恼了,他赶紧安慰她:“我当不?知道,行了吧?” 洛洛:“……” 好气,气成河豚。 “哎!”他又叫她。 洛洛闭上眼?睛,果断装死。 他偏头咬她耳朵:“你说那‘圣人’是谁?” 洛洛:“……” 他说正?事,她不?好不?理。纵然?百般不?情愿,她还是老老实实睁开了眼?睛。 她盯着一旁的墙壁,严肃地说道:“不?知道。” 第63章 霜雪魂 老少皆宜? 霜光自远处铺陈而来,空气里浮满了?细碎的冰晶和雪花。 凛冽清寒的磅礴灵力渡入剑阵,一道辉光剑气凭空生成,如惊鸿,似冷月,轰然斩出。 扑到?近前?的数只大妖魔忽然一僵。 “咔、咔、咔。” 霜剑虚影荡过之处,妖魔巨大的身躯一分为二,缓缓向后倾倒。 断口整整齐齐,没有魔血流出,只见六角形状的冰霜急遽冻结,发出清脆的吱吱声。 “这么强!” 众人难以置信地望向手中残剑。 圣女真图曾经打崩了?剑阵,击断了?所有的剑——除了?赵煜的药杵之外无一幸免。 此刻在泠雪真君的灵力加持下,断剑和残阵竟然爆发出如此威能。 实在令人眼界大开?。 洛洛盯住半空那道霜光剑影,看得目不转睛。 它也是一柄残剑的形状。 华光流转,主阵的徐君竹极其默契,带领众人旋身,再斩。 “嗡——” 剑气一荡而过,又有数只妖魔被斩断、冻结。 眼前?顷刻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走!” 沉黑的大殿被冰霜之光照亮,遥远处,一道磅礴浩瀚的灵力仿佛渡桥,指引众人一路向前?。 凛冬的尽头便是泠雪真君。 她的身影浮在镇魂幡后,如霜雪剔透,散发出熠熠寒光。 何其强大,何其漂亮。 风观海与巫谢也出手了?,二人一左一右防护侧翼,帮助剑阵查缺补漏,做一做锦上添花的事情。 洛洛被护在剑阵正中。 她跟陈玄一那场决战几乎打了?个同归于尽,晋阶元婴之后也没有找到?机会?好生修养。即便是极品火元婴,此刻也就像个有气无力的小?火苗,在丹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吐火。 “轰嗡~轰嗡~” 慢吞吞运转周天。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洛洛就老老实实窝在李照夜的怀里,绝不添乱——身边每一位同门都是这样做的——一路行来,这一队老弱病残没一个掉链子。 洛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头温热。 ‘我?好喜欢大家!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大师姐,一般喜欢徐君兰,喜欢不杨柏师兄,喜欢赵煜大胖子……’ 李照夜无语:“住脑。” 洛洛:“哦。” 洛洛:“?!” 他?听得见她心里说话?!长天什么时候回她剑府的? 她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习惯成自然,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它在。 等等。 所以她刚才?脑补一大堆有的没的,李照夜这个狗东西全都听见了?。听见了?还装不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洛洛很生气:“大家,喜欢。李照夜,讨厌。” 李照夜气笑?,眯眼凶她:“敢再说一遍?” 洛洛小?声重复:“李照夜,讨厌。” 李照夜冷笑?:“胆肥了?你!” 说话间,剑阵再度斩飞了?几只挡路的妖魔。 霜光降至,所向披靡。 徐君竹主持剑阵,出手相当沉稳内敛,一心往前?开?辟道路,绝不多杀一只妖魔。 “大师姐!”有人意气风发,“火力全开?,大杀四方啊!” 有人狂笑?:“对!大师姐放心冲,我?们?绝不会?拖后腿!杀啊——” “杀杀杀!” 渡入剑阵的灵力浩瀚无匹,众人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搬山倒海的强大。 这样的力量握在掌心,可真是太爽了?! 不乱杀妖魔,简直暴殄天物。 徐君竹没说话,剑势一转,荡出霜影劈碎了?一只从半空扑下来的妖魔。 “哗啦!” 若不是冻结得快,众人得浇一头一脸血。 尸块坠落间,只见徐君竹神?色冷凝,侧颜如霜。 她淡淡瞥回一眼,众人顿时齐齐噤声。 “嘶!” 轻狂了?,轻狂了?!在大师姐面前?,居然口出狂言! 大师姐是什么人? 宗规成精,性情严肃,行事稳重,不骄不躁,比起宗主也不遑多让。 当真是上头了?,怂恿谁不好,怂恿她?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回头摆脱了?危机,大师姐定要摆出宗规,一二三四五六七,一条一条与自己算账。 “嘶——!” 徐君竹本人并不知道同伴在脑补什么。 她极力俭省,是因?为风观海对她说过一句话——“你们?动手用灵力,合道动手要用命。” 如果这些灵力都是师尊的命,当然得精打细算,一丝一毫不可浪费。 徐君竹收敛心神,抿唇,御阵。 剑阵稳步向前?推进,乍看行动并不快,实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顷刻就杀出了?好远一程。 任凭群魔乱舞,众人稳稳前?行。 很快众人便意识到?,徐君竹掌控的剑阵是多么冷静利落、简洁高效。 若是当真随心乱杀,此刻怕是还被围在台阶底下。 众人不由得面露羞愧,望向徐君竹的目光更加敬佩——这才?是一位合格的掌舵人! 极远处,冰魄雪魂的强 大身影也凝视着?徐君竹,微微点头赞叹。 “你已尽得我?真传。” “青出于蓝,前?程无量。” 冰霜拂过耳畔,徐君竹仿佛听见了?师尊严厉又温和的声音。 她闭了?闭眼,压下眼热。 犹记得告别那一日,师尊竟然破天荒开?了?个玩笑?,吓得徐君竹以为师尊是不是也被夺舍了?。 事后回想起师尊当时的神?情,心下总是不安,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一直强行摁着?忐忑,不去多思。 方才?在殿中发现师尊的痕迹,她还以为……心里久悬的巨石坠落,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气。 千幸万幸……师尊平安。 * “宗主师伯怎么不杀过来与我?们?会?合?” “傻子,宗主肯定要守着?镇魂幡啊!” “哦哦哦!” 遮天蔽日的妖魔仿佛海啸。 剑阵就好像暴风雨之中沉浮的一叶扁舟。 放眼四周,全是一座座妖魔肉山。 磅礴的冰霜灵力源源不断,支撑剑阵熠熠闪耀,一路杀过重围。 巫谢蹙眉:“她强行突破化神?,便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么?” “啧啧啧,”风观海摇头感慨,“泠雪小?儿是拼了?老命要救他?们?这些小?家伙啊。” 洛洛一听就急了?:“救的也是你,你还不赶紧多出力。” 风观海瞪眼:“我?怎么就没出力了??你这个小?友,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李照夜噗一下笑?出声:“出了?力就这实力?你怕不是个假合道。” 风观海跳脚:“怎么滴,要不然比比?” 李照夜笑?:“来啊。” 巫谢听得头疼:“你俩够了?!” 二人同时回头瞪她:“关你屁事!” 巫谢:“……” 她就多嘴理他?们?。 行程过半,徐君竹周身霜意愈浓。 她修为扎实,金丹已满。 倏忽一声碎冰之音,她竟破了?金丹,原地成婴。 众人急道:“大师姐?!” 晋阶需要极其安稳的环境,如今却?风雨飘摇。 这个元婴,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徐君竹正在主持剑阵,她若撒手,后果不堪设想——主持八卦金阵的巫谢躲了?洛洛的虚晃一剑之后,神?宫那些人惨遭阵势反噬,都落了?个什么下场? “我?无事!”徐君竹沉声道,“专心,继续!” 众人心如刀绞。 既感动,又悲恸。 大师姐这是为了?大家强行硬撑着?!她为了?大家,不惜牺牲她自己! 呜! 洛洛偏头,看了?看投身杀敌的徐君竹,又看了?看热泪盈眶的大伙。 “别哭,别哭,”她告诉旁人,“大师姐好像真的没事啊。” 众人:“哈?” 十数道目光齐刷刷盯向徐君竹。 徐君竹被盯得莫名奇妙:“我?不是说了?没事?是我?没有说清楚吗?” 众人:“呃……” 后知后觉发现,大师姐身上一层层荡开?的气息果真极为稳固凝实,并无虚浮勉强之相。 “唰!” 霜风回旋。 徐君竹自身的灵力悉数转为冰息,与泠雪真君渡来的寒霜灵力圆融共鸣。 剑阵更强了?。 每一剑斩出,都带起万千冰霜虚影,极其玄幻漂亮。 而徐君竹身上的气息仍在不断攀升! “嗡——咔咔咔。” 只见她手中那半截断剑上,冰霜之光迅速凝结攀爬,眨眼之间,竟然生长出了?一段冰莹剔透的剑锋。 “铮!” 剑刃凛冽,浑厚冰寒的灵力轰然荡开?,远远强过从前?。 众人哗然:“哇!” 这是什么玄妙的铸剑机缘?! 徐君竹望着?手中的剑,微微一怔。 重获新生的本命剑,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师尊的青女剑。 ‘师尊……’ 视线穿过尸山血海,投向那道掌控凛冬的神?仙般的身影。 凝眉,抿唇,继续投入战斗。 ‘师尊,我?们?即刻便到?!’ 众人奋力厮杀向前?。 “轰!” 最后一列妖魔在眼前?断为两截。 霜光闪烁,创口冻结。 倾倒的妖魔后方,便是神?光流转的镇魂幡。 神?器如梦似幻,似实还虚。 泠雪真君浮在斜上方,背对着?众人。到?了?近处看,她的身影更像是霜雪晶玉,周身散发出一圈圈纯白光晕,像海浪一般,将妖魔暂时推拒在外。 第65章 她的窝 阴险VS阴险。 元真君与李照夜针锋相对,无形的灵压在庄重沉肃的大殿中一圈圈荡开。 整座大殿仿佛沉在水下,眼前景象都在扭曲摇晃。 清虚真君拢着双袖,垂下眼睛微笑:“撺唆神主打上宗门,你们可就更没理了啊。” 经他提醒,好几个长老都回?过味来。 “不错,借外人?之力?抢夺宗主之位,其心可诛!” “尔等是铁了心要叛出宗门么?” “神主实不该插手我们宗门事务。” “对,立刻把宗主令交出来,其余的事再慢慢说。” 李照夜冷笑。 正待动?手,徐君竹上前一步,肃容向一众长辈拱手。 “师尊临终时,将宗门托付于我,我绝无可能辜负,”她眸光如雪,“我是小辈,修为也?低微,一朝被授予重任,诸位师伯信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一位长老皱起眉头:“你既然知道……” 徐君竹道:“但,我追随师尊多年?,深知师尊性情,熟谙师尊行?事,我可以保证继任之后,宗门运转与往日一般无二……” “宗门大事,岂是儿戏!”元真君拂袖打断,“立刻交出宗主令,否则,本君并不介意与神主切磋一二!” 徐君竹沉声道:“宗主令乃师尊亲授,我绝无可能交出!” 元真君双眸微眯:“那你是要勾结外人?,向同门抽刀?” 洛洛懂了。 除了李照夜,这里?没一个人?能打,所以他们有恃无恐。 李照夜如今的身份是神主,打赢了也?不占理,反倒让徐君竹的继位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洛洛心下一定,扬声道:“你确定李照夜他是外人?吗!” 元真君冷笑:“神主自然不是我太玄宗人?。” “行?。”洛洛点头,“我们走!” 元真君:“走?” “怎么,”洛洛大声道,“哪条宗规规定,我们太玄宗的人?不能下山斩妖除魔去?” 元真君皱眉:“那把宗主令交……” 洛洛打断他:“哪条宗规规定,不能带着宗主令斩妖除魔?” 元真君一时语塞:“……” 洛洛一手拽住李照夜,另一手拽住徐君竹,招呼众人?转身往外走。 元真君眸光闪了闪。 让他们离开宗门,说不定更方便拿回?宗主令来。 迟疑之际,那一队人?马已?到了大殿门槛外。 殿外聚了不少弟子门人?,正在踮着脚往里?面?张望。 “大师姐!”“小师妹!”“到底怎么回?事啊?”“宗主究竟怎么了?”“玄一道君怎么回?事啊?”“你们真的要走吗?”“大师兄真变成神主啦?”“恭喜小师妹喜夺青云魁首!” 一时七嘴八舌,呜呜嗡嗡。 徐君竹微微颔首。 殿中也?追了几位长辈出来。 青羽峰的无咎师叔差点被门槛绊一跤,他摔出来,一把揪住两个师兄:“小兔崽子些,师父也?不要了是不是!你们有没有心啊!” 两个师兄惭愧地垂下头:“师父……我、我们……” 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但面?对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师父,难免良心不安。 “无咎师叔你别怪他们。”赵煜挺身而出,“我们回?来的前一天?,还摸走了天?道门不少好东西,飞鸾蛋啊,冰霜白玉兰种子啊,高高兴兴想着拿回?来给你们养的……” 余光瞥见自家师父伏陵真人?站殿里?没动?,心中不禁一阵泛酸——他还特意给师父拎了好几袋种子呢。 “不是我们没有心,”赵煜吸了吸鼻子,“都是命!” 门槛边上的柏毅也?被一名?刑律长老拎住了后脖领:“臭小子!你也?要叛出宗门?出息了啊!” 柏毅哭丧着脸:“爹,我们说的明明是大实话,都是他们冤枉人?!” 洛洛惊奇:“杨长老居然是不杨师兄的爹?” 父子二人?怒目。 “我不姓杨!” “我不姓不杨!” 另一位长老把自家三个徒弟踹得嗷嗷跳。 三人?急道:“师父……宗主真的是被他们害的,我们亲眼所见,留下来肯定要被害死……您也?跟我们走吧……” 长老气道:“离了宗门,天?下之大,又哪有容身的地方!到时候混不下去了、遇到危险了、没有灵石花用了,可不要灰溜溜哭着回?来求为师收留!” “那不会?。”徐君兰道,“我们去冬君岭。” 长老蓦地瞪大双眼:“是……西南边那座灵山?有横贯长龙灵脉、有露出山体的灵矿、有灵植灵兽、灵雾终年?不散的那山?” 徐君兰无语:“您这是偷偷观察了多久?” 长老嘿嘿笑道:“那灵 山不是有归属的嘛,就一直不见主人?出现。” 自家徒弟骄傲地告诉他:“那就是徐师姐的山!” 长老:“嘶……那为师日后若是混不下去了、遇到危险了、没有灵石花用了,可不可以……” 洛洛和李照夜也?被一群弟子围住。 问东问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小师妹小师妹,我早就发现陈玄一不对劲啦!你杀得好哇!” “陈玄一的同谋真是清……”转头瞄了大殿深处一眼,没敢说全名?,悄声问,“真是他吗?他也?太狠了吧,元师伯怎么也?不查他?” “大师兄被夺舍他不查,宗主被暗算他也?不查,却对你们喊打喊杀,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吧!” “这宗门怕是要完,小师妹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也?想跟你们一块儿走!” 徐君竹不禁微微蹙眉:“此去恐怕危机重重。” 身后这一队人?共同经历过生死,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如今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不得不选择出走。 旁人?却不一样。 “我信大师姐!”一位主峰弟子大声说道,“师父将衣钵传于大师姐,我绝对信服!” “谁持宗主令,谁就是咱们宗主!我信泠雪师伯,也?信大师姐!” “大师姐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宗里?都乱糟糟的。元师伯偏心他自己那一峰的,心眼都偏得没边了。气人?得很!” “大师姐行?事与宗主一脉相承,从?来不偏袒不循私,就该大师姐继任宗主之位。” “就是,就是!大师姐,带我们走吧!这破地方我不待了!” 小辈们与徐君竹熟识,身上也?没有上一代的长辈包袱,并不排斥徐君竹做宗主。 “……” * 踏出宗门时,弟子队伍壮大了不少。 撵都撵不走。 长辈只来了一位柏长老。 他一路揪着柏毅的耳朵骂,也?可能只是骂忘情了。 赵煜抬头望向山门外的牌匾。 “上次大师兄那鱼咬我,吓得我从?半空摔下来,砸坏了门匾——这还是我新买的呢。”他嘴唇一扁一扁。 其实谁心里?都不好受。 洛洛大手一挥:“你买的,那就把它带走!” 赵煜呆愣眨了眨眼:“可以吗?这是太玄宗的匾……” “怎么不行?。”洛洛道,“宗主在哪,哪才是太玄宗。咱们正好缺块匾。” 赵煜顿时高兴起来:“行?!” 扛上匾额,高高兴兴踏出山门。 离开护宗大阵,洛洛与李照夜对视一眼。 他挑挑眉:“自己可以走?” 洛洛点头:“嗯。” “行?。”他挥手,“走了。” 他返身掠入山门。 众人?错愕:“大师兄怎么回?去了?” 洛洛猛招手:“他去搞破坏,我们快走!” 众人?:“……” 一路狂奔数里?,忽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回?头望去,只见主峰大殿方向腾起好大一团尘雾。 众人?震惊得瞳仁乱颤:“他这是在拆山啊!完蛋了!快跑!” “没事没事,”洛洛安慰道,“他们都追着他打,暂时顾不上我们。” “……” 她召出秋水剑,歪歪斜斜在界碑上面?刻字。 ——赔偿事宜请联系神宫。 “元师伯自己说的,神主可不是我们太玄宗人?,与我们无关。” * 李照夜掠出一片残垣断壁。 浓尘在他身后扬起,他哈哈大笑,带着残影瞬移。 身形一晃,出现在另一间大殿上方。 数道身影急急追来。 只见他扬起十指,长袖在风中猎猎飞扬,无数封印线在他身后轰然射出。 “轰隆”一声震天?巨响,脚下的大殿碎成了一地残渣。 拆房子这种事,他在欲浮生幻梦里?早已?做得轻车熟路。 众人?刚追到废墟,就见眼前一整列殿宇像龙骨骨牌一般接连倾倒。 “哗啦啦——轰隆隆——” 浓烟滚滚,顺着山路盘旋直上。 元真君等人?结结实实吃足了李照夜留下了尾气。 这家伙并不伤人?,只拆房子,殿中若是有低阶弟子,他就用封印线缚了扔出来。 一个个弟子飘在半空吱哇乱响,好像一片腾云驾雾的鬼风筝。 清虚出现在元真君身旁。 “唉,”清虚叹道,“让他们继续追,你我二人?绕到镜双峰埋伏他。” “他会?来?” “会?来。” * 镜双峰。问心殿。 刚修好的殿门再一次被踹翻。李照夜身后拖曳着残影,缓步踏进殿中。 视线淡淡扫过,唇角微微勾起。 隔着生死,那些记忆的色泽变得暗沉。 他记得左手边第四枝烛台铜盏芯里?面?藏着天?品补益丸,也?记得老头子发现丢了药丸跳脚的样子。 第66章 梨花吻 闭眼。 洛洛在半道?上睡着了?。 徐君兰不情?不愿背上她,给她披好毯子,弄个灵力罩在前方挡风。 一路御剑一路抱怨:“重得?要死!下次谁爱背谁背!” “下次不会了?,回头?定制几条飞舟来用。”徐君竹安慰妹妹。 徐君兰一般满意:“哼。” 众人:“……” 整个太玄宗也就一条飞舟。 赵煜小心地问:“那个,大师姐,从前怎么都没看出来咱这么有?钱?这么有?钱,也不见你?用灵石冲一冲修为?” 半空的风拂起了?徐君竹的长发。 她的眸光微微黯淡,轻叹一口气,低声回道?:“灵石丹药堆砌的花架子,师尊最是不喜。” 众人恍然:“哦——!” 是了?,泠雪真君是个极其?认真勤勉的人,对弟子的要求一向严格,几百人同时?练剑,她能听出每一处错漏,一一指正。 徐君竹抿唇望向前方。 ‘师尊……’ 不喜弟子使用丹药的师尊,却把毕生功力灌注给了?自己。 那一团暖融融的霜火光辉漂浮于气海,隔离在元婴之?外——徐君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接纳它。 * 踏入冬君岭地界,众人都看得?双目发直,天灵盖发麻。 ——这是什么风水宝地? 裸露在外的山岩呈现?出紫灿灿的颜色,阳光一蒸,丝丝缕缕腾起泛金的灵雾。 绿云如翡,百花璀璨。山间有?清泉淙淙,鹿鸣呦呦。抬手薅一把空气过来拧一拧,都能拧出滴水的灵力。 半山腰处有?一道?雪线。雪线往上一片冰莹,星星点?点?闪耀着灵光。 岭上积雪,尽是灵气所化。 前方立一块巨壁,刻有?“冬君岭”三个大字。 凿开的石皮像一扇窗眼,透出底下碧色沁人的翠玉灵矿来。 “这一整块,不会都是……”柏毅师兄呆滞,“这么大块灵矿原石拿来做碑,岂不浪费?” 徐君兰无?所谓道?:“整座山都是一样的石头?,有?什么浪费不浪费。” 柏毅:“……” 柏长老:“……” 拾阶而上,左右可见一处处空地。 “不知道?师尊喜欢什么样的屋子,都没盖。”徐君兰叹气,“只能露宿荒郊野岭了?。” 众人好一阵无?语:“……” 什么荒郊野岭,这分明是神仙居所、洞天福地! 徐君竹身上的山门符闪了?闪。 取出一看,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大师兄到?了?。” * 洛洛醒时?,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身后是一株梨花树,浓白的花云压过头?顶,沉甸甸坠在金色的夕阳下。 她靠坐在自己最喜欢的躺椅上,身上盖着用惯的旧毯子。 周围空气极其?清新,前方空地有?一座楼阁雏形,木香阵阵,时?而听见梆梆梆的敲钉声。 木台中有?身影一晃。 李照夜。他在盖房子。 洛洛感觉脑袋更加迷糊了?。 “大师兄!”赵煜御杵而来,砰一下落在楼阁框架前,仰头?喊道?,“再借俩大柱!” “行。”李照夜的声音懒懒飘出来。 随之?掠出来的当真是两根圆滚滚的巨大銮柱。 赵煜嘿一声抬手接住它们,一左一右扛在肩膀两旁,御杵飞起来,摇摇晃晃飘向远处。 洛洛目瞪口呆:“……” 她好像在做一个很新奇的梦。 楼阁二层闪过李照夜半边侧脸。 夕阳给他镶了?圈金边,弧线清晰漂亮,眉眼如画。 洛洛看呆。 视线追着他,一晃却消失在木壁后。 “哎……” 正失望,见他倒退一步,重新出现?在空窗处。 转头?,垂眼,挑了?挑眉,“醒了??” 随后就见他单手撑住窗台,轻车熟路跳出来。 “砰。” 他落到?她身前,衣摆在他身后缓缓飘落。 俯身,歪头?,盯她眼睛。 “怎么傻乎乎的。”他问,“想什么呢?” 忽略黑眼圈和红刻痕,他这张脸好看得?就像天人一样。 洛洛脑子更不够用了?:“想你?的大柱。” 李照夜:“……” 不说话已经很傻了?,一说话更傻。 听听这开的是什么黄腔! 他压低身躯,砰一下摁住她左右两侧扶手。 洛洛呆呆仰头?看着他。 他身上很热,气息攻击性十足,忽一下便凑到?她面前,鼻尖几乎抵着她鼻尖。 洛洛整个被他圈住。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身上总有?一种危险的特质,周身的气势仿佛他本?人的延伸,哪怕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也会让她不自觉战栗。 就好像被猎手盯上。 “再说一次,”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想我的什么?” 目光有?如实质,重重抚过她的唇。 洛洛嘴唇麻,头?皮麻,心也麻。浑身麻丝丝,好像在过电。 他偏头?,凑得?更近。 挑挑眉,示意她快点?回答。 他的气息炽热,离这么近,身上好闻的气味陌生又熟悉。 洛洛心跳加速,一种奇异的直觉告诉她,如果回答得?不好,可能会被他吃掉。 她想他的……什么? 大柱? 洛洛如遭雷击。 她手指不自觉地攥住身上的毛毯,越揪越紧。 她的脸色变化总是慢一拍。 李照夜第一次知道?原来“呆”这种表情?还可以有?层次感。 他挑了?挑眉梢。 一片梨花飘落下来,掉到?两个人之?间。 擦过鼻尖时?,洛洛陡然醒过神,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拿它,却迟了?一步—— 他张嘴叼住它,露出一线冷白锋利的牙。 洛洛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果然是个狗,什么都要咬一下……’ 思绪陡然中断。 他叼住梨花,顺势侧头?,喂进她唇瓣。 冰冰凉凉的花瓣带着微苦的清香揉进唇间,她还没来及反应,薄唇紧随其?后,覆住了?她。 “轰”一声响,浑身血液涌上脑门。 骨髓发麻,心脏漏跳。 梨花瓣揉出汁来,她尝不出味道?。 他轻啧一声,叼着花瓣一角,嗓音含混喑哑:“闭眼。” 洛洛这才发现?自己睁大眼睛瞪着近在咫尺的他。 她一惊,唰一下紧紧闭上双眼。 因为太过用力,自己都能感觉到?眼睛周围皱了?起来。 她立刻就后悔了?。 闭上眼睛,唇齿间的感受愈加分明。 隔着梨花瓣,他的气息已将侵犯得?彻彻底底。 他用舌尖一顶,清香苦涩的梨花瓣挤进她的唇,抵开她牙齿。 洛洛后脑一麻,下意识咬住了?它。 ‘他咬过的梨花瓣……被我吃了?……’ 她的脑袋里嗡嗡回荡着这样一个念头?。 下一刻,藏在向梨花瓣后的舌尖掠过她唇缝,借势挑开她牙关。 一只大手绕过她不自觉收缩的肩膀,捏住她后脖颈。 洛洛唇齿一颤,战栗间,梨花攻入防线。 她听见他在低低地笑。 密不透风的距离,声线低沉诱人,叫人神魂颠倒。 她脑袋彻底懵了?,乖乖听他指示张开嘴巴,由着那片梨花瓣席卷而过。 唇齿间,舌尖上。 心脏缩成一团,有?一搭没一搭在耳畔怦怦乱跳。 身体又酥又麻,要不是他捏着她后脖颈的话,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要化成水,顺着躺椅流到?地上去。 不知从哪里憋出轻微的呜咽声。 他动作更重,气息更沉。 梨花瓣碾过她颤抖的唇齿,薄唇封住她凌乱的呼吸。 另一只闲置的手下意识想要使坏。 握住她侧腰,不动声色向上游。 膝盖抵上躺椅,大肆掠夺她的退缩空间。 这一刻他只恨手不够用。 想要紧扣她十指,想要覆遍她全?身。 洛洛在他的气息里察觉到?了?更强的攻击性。她呼吸艰难,惊悸,心颤。 梨花瓣在口中揉皱、残破、零碎。 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忽地,他动作一顿,耳尖动了?动,很不高兴地轻啧一声。 舌尖后撤,薄唇重重碾过她的唇,顺嘴咬了?她一口。 洛洛:“嘶。” 他直起身,转向另一侧,把她藏在身后。 来的还是赵煜。 赵煜压着嗓子喊:“大师兄,大师兄,还差几根大柱,楼板也来一块!” 落到?近前,吓个后仰。 “嘶——大师兄!怎么回事?,你?身上好重杀气!” 李照夜:“呵。” “咦?”赵煜歪身望向他身后,“小师妹睡醒啦?!” 洛洛:“嗯……啊。” 她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得?不像话。 满嘴都是梨花味。 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要脸红,一边红成了?个熟透的螃蟹。 李照夜本?来满心不爽,看见她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他俯身给她抱出躺椅,把红透的脸蛋摁在他身上。 “藏好了?,”他低低笑着在她耳畔提醒,“不要让人发现?哦。” 洛洛:“……” 她一边在心里偷偷骂他,一边把脸拱进了?他的怀里。 听到?他的心跳,回忆涌入脑海,一下一下,惊悸酥麻。 * 另一边在盖大殿。 “大师兄来了?!”“小师妹醒啦?” 洛洛不好再藏着脸,她探出脑袋,强装镇定,冲着周围的人傻笑。 第68章 她好爱 玫瑰饼。 穿过两扇雕花大木门,李照夜紧攥着洛洛手腕,把她骨头都捏疼了。 他先?她一步踏出。 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她抬头看他身影,心口温暖安稳。 “李二哥……”小童阿苗闭了闭眼睛,狠心转头,跟随洛洛二人跳出门槛,“我、我走了!” 烈日如流火般淌下。 空气蒸腾扭曲,热风一阵阵烘在脸上。 “这是什么地方?” 离开了杀人魔窟南风楼,神魂却没有?归位。 洛洛转头望向?身后,雕花木门消失了,灼日高悬,千里赤地。 放眼望去,找不到一丝绿意。 许多人跪在半干涸的河床里捧着泥水喝,路边树皮和草根都被扒得?干干净净。 洛洛脑海里蹦出几个字。 灾年,饥荒。 无数瘦骨嶙峋的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南行走。 “广陵府,有?赈灾粮。”一个妇人哑声安抚怀里的孩子?,“去了那里,就有?救啦!” 东鱼州,广陵府。 南风楼就在广陵府。 洛洛明?白了:“我们还在他的地狱里。” 代替少年清虚受刑的另一个“自己”曾经说过一句话——上次差点被吃掉,叫我出来杀人,这次又是什么倒霉事? 洛洛当?时就隐约猜到可能是饥荒。 不远处有?几个面色凶恶的瘦男人悄然围了上来,盯住那个抱孩子?的妇人,眼睛幽幽冒起了绿光。 “好嫂子?,不想死的话,乖乖把肉交出来。” 男人上前动手动脚。 妇人惊叫:“我哪有?什么肉!” 男人们阴笑?了起来,抓住妇人怀里的孩子?:“这不就是你的心肝肉!” 孩子?大哭,妇人撕心裂肺喊救命。 烈日下,虚弱的声音传不出多远,就被龟裂的土地吞没。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相救。 放眼周围,同样的景象比比皆是。 吃光了所有?野菜、树叶、树皮和草根之后,恐怖的饥饿让人抛弃了人性。 弱者渐渐沦为盘中餐食。 洛洛想要上前帮那妇人,身体刚一动,感觉自己被铺天盖地的虚弱淹没。 “好~饿~啊!” 她惊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辟谷之后,她从?来只会馋,不会饿。此刻腹中却饥肠辘辘,火烧火燎。 四肢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 “糟糕。”洛洛呆住,“没有?办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说完这句话,她明?显感觉自己又虚弱了一截。 真?就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李照夜反手摁了摁她,示意她待着别动。 洛洛担心极了:“你还有?力气打架?” 只见李照夜凑上前,阴恻恻探过他那张裂痕密布的脸,幽幽盯向?那几个瘦男人。 “我——草!” “鬼啊啊啊啊!” 瘦男人们撇下那对母子?跑了。 洛洛:“……” 不愧是李照夜,一张脸既能迷人,又能吓人。 打发了几条恶棍,李照夜牵住洛洛继续往前走。 视野尽头有?一处山谷。 还有?点力气的人都在拼命往山谷赶,那里很可能还能找到东西吃。 望山跑死马。 放眼千里,人群就像散落的、零碎的蚁,移动极其缓慢。 李照夜时不时抬手挡住洛洛眼睛。 洛洛牵着他衣角,轻声说:“不用挡了。” 耳朵里全是虚弱凄厉的哭声,想也知道这片大地上正在发生多少惨绝人寰的事情。 李照夜问:“杀人,吃人,都看见了?” 他挡得?快,洛洛其实也没看见多少。 她不想他再?浪费力气捂她眼睛,便轻嗯一声:“我没事的。” 李照夜:“我是怕给你看饿了。” 洛洛:“……” 她把积攒了一会儿?力气都用来瞪他。 阳光下看,他这神魂显化的身体就像个瓷白破碎的俑人。 洛洛嘀咕:“饿了吃你。” 李照夜笑?:“借你胆子?!” 她懒得?理他,慢吞吞转动眼珠,认真?观察四下。 那个人的手段竟如神魔一般,能把神魂抓进他的“地狱”,还能让她和李照夜限制在如此糟糕的状态。 此刻他要是再?变成?巨人来吃人的话…… 洛洛觉得?自己恐怕只能像个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着逃命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继续寻找清虚的踪影。 没有?……没有?……都没有?…… 一开始路旁还能见到干瘪的饿殍。 再?往后,便只有敲碎的骨头了。 有?人在一处小土坡下面找到了一种粘白的、微微滑腻的土。 放嘴里一咬,竟有?淡淡豆香和粉香,大口吞塞入腹中,胃部顿时沉甸甸地饱满,饥饿不复存在。 “这是制陶的观音土。”有?人焦急道,“不能多吃——会死人的!” “别吃啦,别吃啦,会胀死的,活活胀死!” 那一大群人依旧抓着白土往嘴里塞,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人已经饿极了,理智早已荡然无存,只要能有?片刻饱腹,便是天大的幸福。 观音土坡很快就被掏得?一干二净。 “……嗝儿?。” 有?人捧着鼓胀的腹部?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心满意足。 洛洛盯着这些人看了好一会儿?。 原来人真?的会饿到吃土。 李照夜招呼她:“看,那个小鬼。” 洛洛:“嗯?”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她看见了一张认识的脸。 那个小童,阿苗。 离开南风楼之后,阿苗就不见了,原来去了父母身边。 此刻的阿苗看起来比南风楼时更小一些,因为饥饿,瘦得?像根干扁的小豆苗。 他的父母很小心地保护着他。 娘亲把他护在怀里,爹手握一把割草的细镰刀,警惕地防备着每一个接近的人。 见他手中持有?利器,那些欺善怕恶的人并不敢造次。 阿苗伏在娘亲身上,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他饿得?颤抖,看到河床上有?人支着锅煮水,水里翻搅着红白的肉块,不禁吞了吞喉咙,瞪直双眼,拽住母亲呜呜哭。 娘亲急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娘……阿苗好饿……” “乖啊,再?忍一忍。” “爹爹为什么不去拿那个土?” “那是观音土,不能吃。”爹叹息,“大哥就是吃了那个才?……唉!” 他紧了紧手中的割草镰刀,继续替母子?二人开道。 洛洛和李照夜对视一眼,悄然跟上这家人。 阿苗说过,清虚救了他。 跟着他们,很有?可能找到清虚,找到清虚,才?有?破局之法。 一路往前。 每一个摇摇晃晃即将摔倒的人,都会被无数冒着绿光的眼睛盯上。 李照夜把洛洛的脑袋拨走:“咱不吃那个,乖。” 洛洛:“……” 她没想吃!没想吃! 想抗议,又被他一个低低的、好听的“乖”字哄得?没脾气。 前方山谷渐近。 那些略微吃饱了肚子?的人轻易把旁人甩在身后,像恶狼般扑了进去。 饿肚子?的人怎么追也追不上。 “山谷里面肯定有?吃的。” “等我们去到,啥也不剩了啊……”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声。 明?明?看到希望,却因为虚弱而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令人更加绝望。 有?人狠狠心,开始易子?而食。 一个低垂着头的瘦汉子?走向?阿苗一家。 “我家娃比你家大一尺,换不换?”瘦汉子?的面容隐在阴影下,抬手指了指路边土墙根下一对母子?。 阿苗用力睁大双眼。 他的爹娘都不动了,娘亲低着头,爹爹也不说话。 “爹、娘……” 周围有?一些低低的声音,不断钻进耳廓。 “顶过这一难,往后都能再?生。” “命是我们给的,还给我们也是天公地道。” “自家的怎么忍心啊……换吧换吧。” 一片魔鬼般的低语声中,阿苗被瘦汉子?拽出了娘亲的怀抱。 “爹、娘……” 瘦汉子?很轻松就把他拉走了。 到了墙根下,阿苗被推到一个妇人身边,妇人哭泣着,狠心把自己的孩子?推了出来。 一个身材细挑的少年。 瘦汉子?带着少年走过来,把他交到阿苗父母的手上。 大人们都垂着眼睛。 眸光黑暗。 洛洛望向?这个少年,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少年面黄肌瘦,脸颊凹陷,头发干枯,嘴唇上全是死皮,一点儿?都不像日后桃花春水般的模样。 洛洛轻叹一口气,反手攥住李照夜。 果?然,跟着阿苗一家,他们成?功找到了清虚——清虚与阿苗,原来是一对被父母易子?而食的倒霉蛋。 瘦汉子?低着头,面容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阿苗的爹哑声道:“阿苗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给他个痛快。” 瘦汉子?答应:“知道了,老李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令人意外。 少年清虚趁阿苗父母不备,夺走了那把割草的小镰刀。 一刀一个,两个大人惨遭抹喉。 因为身体太过虚弱,颈间的血液也是疲惫无力地涌出,汩汩渗进干裂的土地。 洛洛悄悄与李照夜对视。 杀了人之后,少年清虚的神色并没有?多少波动。 他淡淡地瞥一眼仍在抽搐的二人,抛了抛手中沾血的镰刀,目光缓缓投向?土墙根。 第69章 他的名 矫情。 楼城里发生的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李照夜身下?,坚硬的青砖寸寸碎裂,蛛网般的裂缝爬上了两?侧内墙。 他重重甩了甩头,单手撑着废墟爬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如鬼,那些深窄的伤口不断扩大,整个人看上去好像一只已经摔碎、正在四分五裂的瓷俑。 不等他站稳,巨人清虚一掌拍下?。 掌风掀起了李照夜和衣袂和头发,以他为圆心,遍地石块碎屑被?烈风扬起,短暂滞空之后,噼里啪啦砸向左右墙壁。 李照夜骤缩的瞳孔里,一只沾满鲜血的巨手不断逼近、扩大。 洛洛穿过碎石,奔到了小童阿苗身旁。 她一把抓起阿苗的胳膊,蓦然回头望向战场。 * “李照夜!”徐君竹惊呼出声。 情急之下?,她没喊大师兄,而是直呼大名。 在她专注为二人护法之时,李照夜竟然悄无声息睁开?了眼睛,抬起一只手,扼住了洛洛的脖子。 他的神色诡异而愉悦,歪着头凑上前,看她脉搏在他指掌下?脆弱跳动。 他一用力,她的嘴唇就发紫。 他把脸凑得?更近。 一双变得?纯黑的眼睛森冷危险地盯着她的唇,一下?一下?,手指用上了更大的力气。 他忽然轻声吐出字音:“噗啊。” 徐君竹心脏停跳,毛骨悚然。 她惊恐地意识到,他这是在等待洛洛的嘴唇充血到极致之后,像一只熟透的果子那样绽破。 “李……” 不,他不是李照夜,是神主! 李照夜神魂不在,神主重新主宰了这具身躯。 只见祂的身后一丝一缕逸出暴戾阴邪的黑气,如魔爪一般,扭曲着,叫嚣着,探向洛洛的眼睛、鼻孔和嘴唇。 祂歪了歪脸,赤红刻痕浓得?仿佛要淌血。 钻进去……占有她……撕碎她…… 徐君竹心急如焚:“洛洛!” “铮,铮铮铮!” 几声锐利的金鸣响起。 周身封印线浮起金光,束住了魔爪般的黑雾。 封印金线另一端绑了个蜘蛛,它生无可恋地悬吊在扶手下?面,牵住这些阴煞黑气。 黑雾受阻,暴怒。 如神魂出窍一般,它们蓦地凝成一张透明扭曲的脸,冲着近在咫尺的洛洛无声嘶吼咆哮。 黑雾被?束缚,但祂可以把洛洛抓过来。 祂拎着她的脖颈向自己靠近,指骨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她的嘴唇被?迫分开?。 黑雾兴奋地颤抖起来,唰唰钻向她的嘴。 徐君竹脊骨发冷,掐诀一剑刺出! “铮!” 半青半白?的长剑阻住了黑雾去路。 一声直刺神魂的尖啸瞬间?把徐君竹双耳震出了血。 黑雾如蛇一般绞住长剑,阴寒刺骨的疼痛陡然袭来,手一重,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徐君竹死咬牙关?,抵住万钧之力,颤手掐起剑诀。 剑身迅速凝起一层冰霜,阴煞黑气吱吱作响,像滚烫的墨点落在雪地上,白?色霜雪迅速腐蚀、消融。 冷汗与?热汗潺潺而下?。 ‘不好……’ 徐君竹蓦地变诀,将丹田经脉中的灵力尽数渡出! 青白?寒剑嗡嗡震颤,体内灵力瞬间?耗空。 她根本阻止不了这个恐怖的存在。 掐诀、再掐诀。 躯体不堪重负,七窍淌出血来。 她并指一晃,魂血之中蕴藏的灵力悉数渡入长剑,冰雪染血,却依旧挡不住魔爪般的黑雾。 ‘大师兄!小师妹!你们快回来啊!’ * 巨人清虚的必杀一击不知为何微微凝滞。 李照夜单手撑着废墟,用力一跳,堪堪擦着掌风滚到一边。 他仍记得?不让自己姿势难看。 连续两?个撑地后跃,单膝点地,稳稳停在一片烈风之中。 清虚一击落空,唇角缓慢勾起。 “我?说?过。”他的声音在城门楼洞里嗡嗡回旋,“想为她争取活命的机会,那就去死。既然你不肯老实去死,那么……” 春花般的笑容里渗出了毒汁。 “就该她死了。” 李照夜脸色微变。 那一边,刚刚牵住阿苗胳膊的洛洛忽然身躯一软,脸色一白?,唇间?溢出痛苦的闷声。 她抬手抓向自己的脖颈和胸口,张大了嘴巴,想换气,想咳嗽,却只能轻微地、无助地不断倒气,仿佛被?人死死扼住了呼吸。 李照夜瞬间?就明白?了:“神主。” “不错,你神魂离守,神主会对她做什么呢?”清虚微笑:“不管做什么,一定都?会很有趣。” 李照夜眸光冰寒。 清虚笑得?更加愉悦:“上次杀你,你嘴硬不肯说?,眼睛却一直在求我?——求我?不要伤她。” 洛洛颤抖着抬起视线。 “那么……这次呢?”清虚对李照夜说?,“你不如束手就死,死得?越快,她生还的几率就越多几分,不是么?” 话?音未落,他陡然出手。 “你们这些人,不是总喜欢替别人去死么!”一掌击落,清虚厉喝出声,“你如是,泠雪如是,以为自己是圣人,实则愚不可及!” 这一击再不给李照夜逃生的机会。 洛洛强忍着窒息的痛苦,陡然抬眸。 生死一线之间?,她哑着声,爆破般喊出了他的名字。 “李——” * 半成品楼阁中。 长剑在徐君竹手中疯狂颤抖。 她的视野里血色密布,双耳似是浸在了水中,脑海里回荡着嘤嘤嗡嗡的鸣响,既锐又闷。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清虚极尽嘲讽的冷笑。 ‘为别人去死……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徐君竹默默咽下?一口血。 她的经脉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她一个初晋元婴的小修士,胆敢正面与?神主的力量相抗,似乎真的愚不可及。 但…… 同伴遭难,不可袖手旁观。 若行?正道,明知不可为,可为之。 徐君竹至今仍记得?,当年自己还小,曾经傻傻地缠着师尊,不停地问她,究竟要如何去做,才能成为像她那样光芒万丈、受人敬重爱戴的人。 师尊大概是被?她缠得?没脾气了,便让她背宗规。 背着背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都?说?,她和宗主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宗规成精。 但徐君竹自己知道,自己比师尊可差远了。 师尊坚定无畏、冰魄雪魂,自己却总是心有杂念——会恐惧,会害怕,会怀疑自己。 哪有什么青出于蓝,从来也只有笨拙的模仿。 清虚嘲讽的冷笑仿佛仍然萦绕在耳畔。 “泠雪……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明明已经到了镇魂幡边上,明明知道封神殿已经百孔千疮,明明应该杀出来找清虚算账。 可是她却选择死在了那里,用生命守护了苍生最后一程。 ‘师尊,我?不及你良多。’ 气海丹田内,泠雪传承的霜火微微闪烁。 徐君竹深觉自己不配。 “嗡……” 沁凉的气息拂过灵台。 徐君竹脑海里忽然浮起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画面。 泠雪被?清虚气得?摔东西。泠雪被?洛洛堵得?生闷气。泠雪故意收留顾梦却把自己气够戗…… 徐君竹怔住。 她仿佛听见了一个悠远的声音—— ‘从来也不是什么光芒万丈的人。’ ‘你只需要倾尽全力,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徐君竹神魂一震。 这都?是师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从前觉得?师尊只是在自谦,今日?终于醍醐灌顶。 “师尊……”徐君竹幡然醒悟,“是弟子着相了!” 顿悟的刹那,气海之中的霜火轰然爆发。 没有凝滞,没有排斥。 师徒二人的灵力浑然一体,只一霎,徐君竹周身气势节节攀升,剑身一震,霜火长鸣! “吱!” 那阴煞黑气凝成的魔爪陡然回缩,仿佛被?火焰灼痛。 徐君竹一剑逼退黑雾,立刻掐诀荡出霜光,封住它攻击洛洛的每一处缺口。 霜光与?黑雾轰然碰撞! 一黑一白?,纠缠、厮杀、拧绞。 徐君竹左手掐诀与?黑雾对抗,右手“泠”一声翻转长剑,对准了李照夜的手腕。 他那五指手指已深深掐进洛洛脖颈,根本不可能掰得?动。 想救洛洛,只能斩他手。 “大师兄!我?数三声,若不放手,便只能得?罪了!” “三!” “二!” “一!” * 城门下?。废墟。 李照夜生死一线之际,洛洛忽然嘶声喊出一个名字:“李二苗!” 她右手仍攥着小童阿苗的胳膊。 大喊之时,她用力将手重重一拗! 阿苗痛呼出声:“哎呀!” 小童手腕翻折,巨人清虚的轰击动作再度微微凝滞。 他极慢、极慢地转过头。 洛洛艰难直起身,手一晃,袖中落出一截削得?寒光凛凛的硬枝,反手一握,尖利处抵住了小童的喉管。 “怎么。”清虚笑,“拿一个无辜者的性命来威胁我?停手么?小山鸡,你是不是高估了我?的道德水准?你觉得?他有可能是我?的弱点么?” 洛洛哑声重复:“李、二、苗。我?在叫你。” 视线相对。 清虚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角肌肉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两?下?。 第70章 不早朝 你见我哪次起不了床? 这一整夜,清虚都在神游。 元真?君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 清虚这人从来都这样。凡事不上心,永远一副玩世不恭的贱兮兮的死样子?。 山门被拆了一大半,他无所谓。峰主和长老们跑了一小?半,他也无所谓。 元真?君一边跺着脚长吁短叹,一边真?情实感地羡慕他心大。 “好好的宗门,折腾成这样!”他含恨道,“这些小?辈,当真?是目无尊长!” 回想白日与李照夜短暂的交手,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他转身抱怨清虚:“你若是与我?联手对付他,未必就?打不过!” 清虚不得不回了回神,敷衍应付。 他抬起一双细长桃花眼,生?无可恋道:“打过了又能怎么样啊?你还能杀伤了神主不成?” 元真?君哼道:“哪怕付出些代价,拿下他,押回神宫,剩下那些小?辈便不足为虑!” 清虚摆出个无语的表情。 元真?君皱眉:“难道有什么问题?” 清虚斜他:“神宫不能自己?请回神主?要你越俎代庖?” 元真?君噎住:“……” 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处理宗内大小?事务,忙到焦头烂额,一时想左了。 是嘛,神主在外面乱跑,该操心的是神宫才对。 “我?这便让人向神宫通报他的位置。”元真?君叹息,“当今天下危危欲坠,神主不在其位,苍生?不得安宁哪!” 徐君竹手上的宗主令也得早早收回来才是。 他叹口气,一回头,看见?清虚又在神游。 “就?我?一个人上心!”元真?君恨铁不成钢,“师弟啊,你能不能也长点?心,分担些重任?!” 正欲再说他几句,忽然听?见?有人在远处废墟里小?声议论。 弟子?甲:“我?觉得神主真?的很像大师兄,他都没拆小?师妹以前?住的流光阁。师父他们却偏说不是。” 弟子?乙:“这还用得着怀疑吗,他参加青云大会就?是用那个名字啊,李照夜爆打陈玄一。越琢磨越有那个味,是吧?” 弟子?丙:“可不,小?师妹诛杀陈玄一,泠雪师伯都没有出手制止——我?觉得这足够说明一切了。” 弟子?丁:“别想啦别想啦,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咱们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就?算想去,人家也不会收留啊。” 其余众人:“唉……” 元真?君蓦地掐紧了掌心,额角绽出青筋。 说话的这几个,都是自己?的亲徒弟。 就?连他们也…… “我?何处对不住他们,何处对不住这个宗门!”元真?君怒不可遏。 正欲上前?分说,听?见?他们又说起了洛洛。 弟子?甲:“其实我?觉得大师姐不会计较出身的,小?师妹本也是清虚师叔的亲传弟子?啊,弃暗投明,不也就?一句话的功夫。” 元真?君眼角狠狠跳了两下。 他冷笑望向清虚,幸灾乐祸道:“听?见?没有,弃暗投明!叫你像个没事人一样。” 一转头,愣住。 清虚居然定在了原地,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对劲——身躯颤抖,表情扭曲,像是在强行压抑忍耐着莫大的痛苦。 元真?君颇为稀奇:“怎么,你一个没心没肺的,居然有这么在意你的小?徒弟?” 话音未落,只见?清虚胸口猛然一颤,“噗”一声喷出大蓬魂血。 元真?君:“……” 他震撼地望着自己?这个隔门师弟,“不是,有这么摧心伤肝吗?” 清虚吐血之后便微微弯下腰,垂着眼,眼神看不分明。暗色的血染红了唇角,面容显得异常苍白。 元真?君狐疑打量他:“你……” 清虚佝偻着身躯,抬手摆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元真?君:“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滋、 滋滋。” 落在山道上的魂血发出轻微的腐蚀声。 元真?君蹙眉去看,清虚一个趔趄踏上前?,堪堪遮住他的视线。 “对啊。”清虚摇摇晃晃直起身,抬起头,用衣袖擦掉唇角的血,勾出一抹冰凉的笑容,“洛洛她,可真?是让我?,催心伤肝。” “你这魂血不对啊清虚。” 四目相对,元真?君眸中流露出几分强硬。 清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却。 “元,”他道,“有些事,不要说破会更好。” “比如?” “比如。”清虚唇上都是血,嗓音也显得冰冷血腥,“这护宗大阵,当真?是泠雪让我?交给你的么?” 元真君眼角微微收缩。 “不用装出吃惊的样子。”清虚懒声道,“你如果不想投奔那些小?辈,那就?帮我?扫扫血。洛洛让我?伤心,我?很累了。” 他转过身,飘然离去。 元真君紧盯他的背影,眸中暗潮翻沸。 半晌,缓缓垂眸,望向山道上的血。 “嗡——” 即便心里已有准备,但是看见?魂血之间隐隐泛光的上古之息,元真?君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三君之息已失其二。 最后一道竟在清虚手中! 元真?君僵硬地蹲下身,探手,触了触。 这道真?息与魂血融合极深,显然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清虚他,早已在多年之前?窃走了鸿瞢真?息,成功炼化。 他怔怔抬眸,望向远方山河。 这太平人间的根基,敢情已经彻底被掏空了啊。 * 冬君岭。洛洛阁。 “清虚手上那个东西,很有问题。”李照夜道,“可以打开封神殿入口,八成是真?息。” 一听?这话,徐君竹手上寒毛都竖了起来:“最后一道真?息?!” 洛洛也睁大了眼睛,坐直身体。 李照夜偏头看她:“对,就?你桌子?上那墨盒。” 洛洛的下巴咔哒一声掉落。 半晌,她呆呆点?了下脑袋:“往好了想,三道真?息都没了,封神殿也没塌,好事,好事。呵呵呵。” 徐君竹:“……” 李照夜:“……” 半晌,徐君竹幽幽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三道真?息都没了,有些人还在为了三块牌匾打架。” 心好累。 洛洛疯狂点?头:“就?是!什么炎殿,什么老君殿,什么青羽殿,他们也好意思?争。” 徐君竹不禁老怀大慰:“是吧?” “嗯!”洛洛用力点?头,“这灵山,何等风水宝地,到处都金灿灿的,伸手都能捡到钱,主殿当然应该叫做发财殿啊!” 徐君竹两眼一黑:“……” 幸好李照夜并不赞同?。 他探出手,推了推洛洛的脑袋:“小?土包子?!哪有人殿名叫发财!” 徐君竹暗暗松了一口气:“呼——大师兄觉得呢?” 李照夜咧嘴笑:“那当然是富贵殿。花开富贵。” 徐君竹:“……” 在她万分无语时,那小?两口已经吵起来了。 洛洛:“你才土,土死了!” 李照夜:“我?土?有没有品味啊你!” 洛洛:“发财没品味,花开富贵就?有品味啦?” 李照夜:“哈,不然呢?” 洛洛:“你花才是栽在土里!” 李照夜:“……” 洛洛乘胜追击:“不然难道插在牛粪上?” 李照夜:“……” 徐君竹万分心累:“行了行了,殿名的事,不劳你二位费心。如今风雨欲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可能提升实力,以应对时局。” 洛洛乖乖点?头:“嗯嗯!” 李照夜还没来得及还击就?被打断了,能把他憋死。 简直大获全胜。 徐君竹并不知?道洛洛在暗戳戳高兴什么,见?她这么乖巧,心中不觉更加怜爱。 清了清嗓子?,徐君竹认真?说起正事:“承平日久,大伙修炼还是懒散了些。如今遇到事,却是临时抱佛脚。” 洛洛顿时深感惭愧。 “是啊。”她垂下脑袋,老实认错,“我?都有好些日子?没有练剑了。” 徐君竹失笑:“你受了伤,自然应该好好修养。” 洛洛:“我?手没事。” 李照夜:“她手又没事。” 徐君竹:“……手没事也不能光拿手练剑啊!” 李照夜和洛洛对视一眼,不懂——怎么就?不能光拿手练剑了?坐轮椅上会影响练剑吗?不会的吧。 徐君竹继续说正事:“每日修炼若是定为六个时辰,会不会不太妥当?” 她略带一点?迟疑,抬眸望向这二人,看见?小?两口都皱起了眉头。 徐君竹不禁暗叹:六个时辰,果然还是太严苛了吧? 想想也是,日常四个时辰的修炼已经十分辛苦,再往上加码,负担是有点?重。 洛洛很心虚地道歉:“大师姐,我?有的时候,确实是太懒散了。” 徐君竹赶紧出言安慰:“不怪你,是我?一时心急,考虑欠妥。六个时辰不妥当的话……” 她有点?犹豫说五还是四。 洛洛羞愧得快要把脑袋埋进胸口,弱弱憋出气音:“大师姐,我?也不是每天只练六个时辰这么懒散,一般还是会练足八个时辰的。” 徐君竹感觉自己?有点?没听?懂:“……你说什么?” 洛洛脸蛋涨红,很老实地解释:“有时候李照夜兴奋过头,一打打一夜,第二天难免偷懒,就?只练六个时辰。” 李照夜轻咳一声:“只是偶尔。” 徐君竹:“……” 她恍恍惚惚开口:“所以,你们两个平时都练八个时辰吗?” 第71章 池中物 洗澡练剑。 洛洛第一次知道?,原来舌头也会累。 就像练剑太久手会很酸一样?,她呆呆坐在床榻上,感?觉自己唇舌都不属于自己了。 很麻,很重,还一丝一丝地疼。 每疼一下,心?尖也会跟着?轻轻悸颤一下。 “我也没?怎么动?啊。”她迷茫地想。 一整夜都是李照夜在动?,又吻又咬的,怎么她也这么累。 床榻上全是他的气息,她一呼吸,便会勾起夜里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回忆,从尾骨到后脑勺都酥麻。 她不敢再细想。 略微一动?,发现身上许多地方都在疼。 上半夜他抓着?她的手,摸他那些劲瘦坚硬的肌肉。下半夜他自己动?手,在她身上一一讨还。 他亲吻凶狠,下手也没?轻没?重。 不用看都知道?一定?被他抓出了不少淤青。 阁楼外面传来李照夜一本正经的声音:“夜里琢磨了个新剑式,你们先回,我与洛洛再过?一过?。” “哦哦哦!”前来唤人的师弟赶紧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大师兄你这一身衣裳都湿透了,辛苦大师兄!” 李照夜音线平稳,脸不红心?不跳:“嗯,没?事。” “那我们先回去练着?!” “嗯,去。” 洛洛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尖。 过?了好一会儿,李照夜总算懒懒散散踱了进来。 洛洛目光落在他那暧昧半敞的衣襟上,耳根顿时开始发烫:“你出去见?人,也不穿好衣裳。” 李照夜无声轻啧:“做贼心?虚。我哪日不是这样?。” 洛洛:“……” 是了,他练剑的时候,衣袍都是松松垮垮的。 他大步来到床榻前,垂头看她一眼,随手把她捞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洛洛陡然?失重,惊了下,抬手抓住他肩膀。 她小?心?地问:“去哪啊?” 她身上的衣裳被他揉得一团皱,头发也乱蓬蓬的,这样?出去见?人岂不是被人家一眼就看出来啦? 他嫌弃道?:“一身汗你不难受?洗澡!” 洛洛恍然?:“哦。” 原来是带她去洗澡。 还没?松完一口气,她身体蓦地僵住。 洗、洗澡? 李照夜得意道?:“阁楼后面有个天然?温池子,我占的风水宝地,手快有,手慢无。” 洛洛把脸藏在他怀里,思绪一片凌乱。 虽然?夜里都摸遍了,但是大白天的…… 转念一想,他从前受伤时,也会很不讲究地脱掉上衣,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所以她既看过?,又摸过?。 那么一起洗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一方热腾腾的池子出现在眼前。 洛洛探出脑袋一看,顿时惊呆——这地方,真像是仙境一样?。 池壁乳白,犹如莹润半透明的凝脂。热泉汪在池中,灵雾蒸腾,雾下水质清而蓝。 浅浅一池水,居然?是通透明亮的水蓝色。 李照夜反手扯掉外袍,顺手把她的外袍也扒下来扔到一边。 抱着?她,拾阶而下。 浅蓝的热水漫上来,将她的身体包围。 灵雾沁入肺腑,身心?顿时暖洋洋地泛懒。 “松手。”李照夜把她放进水里,偏头用下巴点了点她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好笑道?,“自己洗啊,还想我帮你?” 洛洛:“……哦。” 他扶她在池壁边上站稳,转过?身,踏着?水,哗哗去了另一侧。 雾气重,隔着?池子就只能看见?个轮廓了。 “啪。” 湿漉漉的里衣被他扔到池边。 他一边低头粗暴地抓洗自己的头发,一边嘀嘀咕咕念叨起剑诀来。 洛洛:“……”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李照夜。 他最喜欢在洗澡的时候琢磨剑术和心?法。 洛洛抿唇想了想,悄悄在水里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 温热的泉水托起她的身躯,热气浸满每一寸肌肤,舒服得想在池子里打滚。 那一边,李照夜飞速洗完头,仰起脸来,像个狗一样?左左右右甩水珠。 洛洛:“……” 她正准备清洗头发,忽闻“飒”一声轻响,李照夜并指划破灵雾,牵出两道?利落帅气的起手式。 一瞬沉寂之后,暗劲在水下爆发。 “唰啦!” 一线水花在他身前扬起,像整齐的珠帘。 洛洛还没?来得及在心?里点评,就见?那溅起的水花像雨点一样?噼啪落下。 浇了她一头一脸。 李照夜旋身,继续推演第二式杀技。 洛洛落汤鸡闭紧嘴巴,没?有出声打扰他——他骗人家说夜里琢磨了新剑式,这会儿自然?就得临时抱佛脚发明一个新招,要不然?脸往哪搁? “砰”一声闷响,水花在池底爆发。 灵雾聚散之间,他挺拔瘦挑的身影时隐时现。他赤着?上身,只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底裤。 动起手来,好看极了。 珠帘玉幕之间,杀招一式一式定?格,暗潮在他身侧涌动。 忽一霎,水花降落,云收雨歇。 池面仍有水浪一列列荡开,洛洛不禁心?痒,抬手逆着水流的方向劈了回去。 “轰!” 气浪爆开,一缕暗劲凛然的水线直逼李照夜。 悬有水珠的眉尾微微一挑。 他轻笑一声,不避不让,扬腿,一膝盖顶了回去。 波峰隆起,像鲨鱼的背鳍,直取洛洛。 洛洛乘着?水势荡到一旁。 水浪“啪”一声在她身后池壁上击碎。 她记住了他方才的招式,学着?他的样?子,一式一式打了回去。 有这一池蓝水做媒介,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晰可见?。 两个人默契十足,一人喂招,一人拆招,不断调整动?作,让每一道?水线圆融完美。 忽一霎,二人心?领神会。 借周遭灵力,化为己用,最终一式,齐齐递出! “轰——!” 一声强烈震响,只见?气浪轰然?爆发,一池热水荡向?半空。 两个人姿势一模一样?。 左膝点地,右手并诀于身前,左臂扬在身后,以指当剑。 “漂亮!”李照夜大声自卖自夸。 “哗啦啦!” 满池热水瀑布一般浇落下来。 洛洛身躯仍然?虚弱,方才打得兴起,不知不觉透支了力气,池水重重砸落时,她一不留神就被卷到了池底。 “唔!” 前后左右都是乱流,密密麻麻全是雪白的泡沫。 洛洛头重脚轻,一时分?不清上下左右。 正扑腾着?,忽见?一道?身影破流而来。 “啪”一声轻响,他攥住她的手腕,略一用力,把她整个拽进了怀里。 他浑身热腾腾,温度竟比池水还要高。 刚打完架,洛洛一身凶性?未泯,被他滚烫的身躯一激,下意识便对他动?手。 身躯相贴的一霎,她反手拧握住他的手腕,借着?水势屈身、旋侧,将他胳膊往肩膀上一架,顺势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另一只手也未闲着?,并指,点向?他肋下穴道?。 手指穿破水流,“啪”一下点在了他的手掌心?——李照夜战斗意识何其?老练,反身腾起时,早已防备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他低低一笑,五指一并,钳住了她的手。 洛洛岂会坐以待毙,右手被他制住,左手立刻借着?水势点向?他肘间麻穴。 凌乱的泡沫间,她双眼明亮,唇角紧抿,杀气腾腾。 李照夜见?招拆招。 眨眼之间,两个人已在水下过?了十余招,招招动?真格。 他甚至不曾留意到她竟然?没?穿着?衣裳。 跟她打架时,他从来也不会有丝毫大意——毕竟大意就要吃亏。 比如此刻,他知道?她是真想把他摁到池底喝洗澡水。 你来我往又过?了数十招,洛洛终于憋不住气,“噗”一下吐出个泡泡。 气泡拂过?他幽黑的眉眼。 洛洛忽然?怔住。 在浅蓝的水下,他的面容愈发显得冷白,倏忽让她想起了自己曾在鱼腹中看见?他的脸。 她又记起他的神魂支离破碎,没?有一丝一毫血色。 在她愣神时,李照夜动?作也是一顿。 他发现她的眸子里竟然?盛着?一汪盈盈的水——比周围的水更像水。 她唇瓣微分?,水色未能掩住她的唇色,他此生从未见?过?比她双唇更娇艳的花颜。 思绪空白的一瞬,他抬手把她拽进怀里,垂头吻住。 他此刻杀意正浓,这个吻带着?丝毫不加以掩饰的侵略性?。 挑开她唇齿,长驱直入。 她所剩不多的可怜气息立刻被他掠夺殆尽。 洛洛身躯一颤,下意识地、本能地反击——狠狠咬了他一口。 李照夜吃了痛,非但不撤退,反倒更加激发了狂性?。 他低低地、无声地笑 起来。 带着?血腥味道?的舌尖挑抵她唇舌,一手握住她侧腰,一手掐住她脖颈,将她摁在池壁上,逼迫她丁香微吐,肆无忌惮地深吻。 洛洛手掌拍到他身上已是无力。手指微蜷,指尖轻轻挂住他肩膀。 他身躯逼近,随身佩戴的长剑抵住了她。 洛洛被硌痛,下意识并了个剑诀,把长天剑召回自己的剑府。 “铮。” 长天剑破水而来,咻一声化为流光,消失在她身上。 他的薄唇辗转吻过?她双唇。 捏住她脖颈的五指渐次松开又握紧。 第72章 三人行 再见圣人。 李照夜拎着剑,信步走到灵昙树下。 在他身后,众人“对练”得如火如荼,乌烟瘴气,堪称群魔乱舞。 他随手把一脸激动的洛洛摁回轮椅上,抬眸,望向面色惭愧的徐君竹。 他问:“说什么呢?什么好事??” 徐君竹上前解释道:“我?与小师妹说,如今危机重重,自当用尽一切手段,以最快速度提升她?的修为——你二人,该违背原则便违背原则,该越界便越界,实在不必拘泥于陈规。” 洛洛用力点头:“嗯嗯嗯!” 李照夜不动声色挑起眉尾,花了好大力气才堪堪压平唇角。 他垂眸盯向洛洛,抬手,很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再狠狠搓了几下。 “矜持点。”他慢条斯理道,“有必要兴奋成这样?” 洛洛:“哦……” 她?差点忘了,李照夜在外面最是死要面子,绝不肯承认自己穷。 于是她?悄悄清了清嗓子,淡定地抿住嘴角,学着他的样子,装出一副高冷剑修假假的表情。 徐君竹问:“大师兄以为呢?” 洛洛又激动又紧张。 她?很是担心李照夜嘴太硬,把一桩好事?给搅合黄了。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李照夜微挑着眉梢,瞥洛洛一眼?,“但?是……” 洛洛忍不住偷偷掐他的手。 她?用眼?神疯狂示意:差不多得了,没?有但?是,不需要但?是! 李照夜:啧。简直没?眼?看。 他万般无奈,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尽快解决。” 洛洛:“?” 她?一脸迷茫,“解决什么,直接来就好了啊。” “啧。”李照夜眯眼?凶她?,“直接来,你怕是想?死。” 眼?看就要因?为他的死要面子错过一个亿,洛洛也?着急上火:“我?怎么就想?死了,怎么就想?死了?这些年都?不用丹药灵石,难道是因?为不想?吗?那还?不是因?为穷!” 李照夜被她?凶得脑袋嗡嗡的:“什么乱七八糟?不是在说双修?” 最快速度帮她?提升修为的好事?,两?个人违背原则、手段越界——不是双修是什么? 洛洛的下巴咔一下往下掉落。 徐君竹&徐君兰:“……” 李照夜语重心长:“你是不是忘了我?身体里面那个倒霉东西??不解决能睡?你是想?死吗?” 洛洛的脸颊和耳朵迅速发烫。 她?弱弱地摆手:“不是,不是。大师姐说的是灵石。她?给我?灵石。修炼。” 徐君竹:“……对。” 灵昙树下一片死寂。 终于,李照夜微笑着挑了挑眉梢:“可以。灵石先安排上,双修的事?我?也?会?尽快安排。” 他脸不红心不跳,表情正经又淡定,仿佛只是在交待一件平平无奇的宗务,轻描淡写就把一切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徐君竹下意识便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洛洛也?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哦……” “走了!” 夕阳已沉,李照夜啪一声握住轮椅后背,推着洛洛往回走。 徐氏姐妹站在灵昙树下出了会?儿神。 半晌,徐君兰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长气:“大师兄身体有毛病,不能跟洛洛双修,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一群收剑路过的门人:“……哈?” 啥?啥?! 这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回到洛洛阁,洛洛乖乖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把她?抱上床。 她?其实已经可以自己走了,早上在温池子里被他亲得腿软,忘了说。 他把她?往被褥里一塞,翻身上床,唰一下钻了进来。 洛洛心脏惊跳,双眼?紧张地睁大。 他这是要……怎么“收拾”她?? 被褥里面光线昏暗,他的轮廓沉沉逼近,杀气腾腾。 他倾身覆到她?耳畔,兴奋地低声问她?:“她?能给多少灵石?” 洛洛:“……” 他把她?摁上床榻,钻进被窝,就问这个? 她?小声回道:“大师姐没?说啊,冲化神的话?,需要多少灵石你有数?” 李照夜:“……” 这就真是涉及到知识盲区了。 两?个人在被窝里大眼?瞪小眼?。 空气渐渐不够用。 闻着她?清甜的味道,李照夜忍不住垂头又想?亲。食髓知味,简直上瘾。 鼻尖相错,气息交织。 洛洛想?起双修那个事?,问道:“那个东西?,能弄出去?” 她?看过《宫阙深深:那个禽兽神主,你不要过来!》,在神宫时她也曾经亲眼目睹一些内幕。 女子与神主交合会?死。祂会钻进她的肚子,成为下一任神主,然后撕开她?的肚皮爬出来。 而这个“祂”,如今就在和李照夜争夺躯体。 李照夜摆摆手:“试过了,不行?。要是能弄出去,我早就给它s……弄到茅坑里。” 洛洛问:“你怎么试的?” 想?起他撕扯封印线把自己弄得血糊淋拉的样子 ,她?又是一阵心疼。 李照夜:“自己动手啊,不然呢?” 洛洛:“哦……” 说了跟没?说一样。 李照夜凑近,恶劣地吓她?:“不然你来帮我?试?” 洛洛:“好啊。” 她?这么干脆,倒是一下子给他整不会?了。 在池子里面拿她?手乱试,那是因?为把她?亲得晕头转向,气氛也?到位。 眼?下两?个人清清白白躺这儿,他怎么可能让她?动手摆弄他兄弟。 那多怪。 李照夜憋屈片刻,唰一下拉开被子,没?好气道:“好个屁。昨天一夜没?睡,还?有力气想?东想?西?。睡!” 洛洛:“……哦。” * 李照夜一整夜忍住了没?亲洛洛。 她?这个嘴,简直有毒,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也?不够。 夜里睡素觉,次日起得便早。 他简单洗漱之后,把仍在沉睡的洛洛抱下床,单手搂着给她?擦了脸,然后捏开她?嘴巴,灌一口清薄荷灵液,左右摆了摆,手动帮她?吐掉。 洗漱完毕,抱到道场,找了个避风又能晒到太阳的地方,盖上毯子,让她?窝在大藤椅里睡。 洛洛迷迷糊糊任他摆弄。 暖暖的朝阳照在眼?皮上十分舒服,听着远远近近的练剑声,她?在梦里也?腾挪了起来。 “铮!铮!唰!” 徐君竹那一边正在紧锣密鼓准备灵石丹药,李照夜多交待了一句,要欲浮生。 虽然不解,但?这只是小事?,徐君竹随口应下。 洛洛醒时已是下午。 她?被挪到了灵昙树下,密密的花枝罩在头顶,洁白剔透的花瓣过滤了阳光,落在身上轻盈香暖。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李照夜。 他在认真指点别人修炼,同样一个动作,他比划出来就是特别有味道。 他一动,周遭所有目光整整齐齐落在他身上。 他人在哪里,哪里便是焦点。 洛洛看得心头发热,与有荣焉。 李照夜第一时间便察觉洛洛醒了,他不疾不徐施展完整套剑式,完美?收官,淡定转头,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跟她?打招呼。 一道青色身影匆匆赶来。 “师侄——师侄——李师侄!”伏陵真人大步走近,兴冲冲从怀中掏出一只丹药瓶,郑重其事?地拍到李照夜掌心,叮嘱道,“一日三次,一次三粒!” 李照夜惊奇挑眉。 心说: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想?要个丹药,又得骗,又得偷,如今竟然有人上赶着往手里送。 正犹豫着要不要矜持矜持,假意推拒一番,就见伏陵真人探过手来,重重拍了拍他肩膀。 伏陵真人向他保证:“此丹药内含枸杞、鹿茸、芡实、菟丝、韭、葚,包治肾亏!” 李照夜:“???” 什什什么玩意儿?!谁特么肾亏?! 伏陵真人感慨不已:“洛师侄都?告诉我?了,你也?不容易!”(练这个肾亏剑法) 李照夜生无可恋:“……” 所以他昨晚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小王八蛋,让她?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遥遥向她?盯过一眼?。 目光灼人,叫她?心头滚烫。 洛洛心脏悸颤,提心吊胆地想?:这家?伙,永远都?是这样意气风发,杀气腾腾。 好喜欢。 * 夕阳西?下。 李照夜正想?找洛洛算账,徐君竹突然到访。 “大师兄,小师妹。”徐君竹简单打过招呼,往木桌边一坐,信手排出一列列乾坤袋,惭愧道,“太过仓促,暂时只能拿到这么多。” “没?事?没?事?,我?来看看!”洛洛激动地探过身,拿起一只乾坤袋,随手往自己腿上倒。 徐君竹:“哎——” 制止不及,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伤病员洛洛整个埋进了灵石山。 徐君竹倒嘶一口凉气,余光瞥见李照夜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噗”一声轻响,洛洛从灵石堆里钻出一个脑袋。 徐君竹:“……” 洛洛双眼?圆睁,用力探出一只手,向着李照夜比比划划。 “我?上次!在幻梦里!用灵石!砸陈玄一!都?没?有这么多!”洛洛震声,“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多!” 果真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李照夜点了点头,表情一样沉重。 第73章 不要怂 画风迥异。 跨越千万年时光,洛洛与上古时的白衣圣人对上了视线。 “咚”一声响,砸中他后背的那半块石砖落到地上,打了两个滚。 洛洛:“……” 她的右手就这么尴尬地定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苍天作证,真不是她砸他! 李照夜都交待了,遇到神主,不要动手,等他来。 再说?就算要动手也不能是捡块砖头砸? 洛洛一阵风中凌乱。她望向左右,只?见周围的人群已经整整齐齐 退开,留下她孤零零一个。 简直百口莫辩。 她只?好?硬着头皮望向这位白衣圣人。 这个人,很怪。 他分?明生着一张浓墨重彩、出离漂亮的脸,但视线落上去,脑海里浮起的第一感觉却是……清淡。 极其清淡。 仿佛游离世外,不沾一丝凡尘。 他的眼睛望着她,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路边一朵花、一棵草,或者是一块土疙瘩。 他并不是转头来找“凶手”,只?是身上被?石头碰了一下,转头看看它来的方向而已。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你……你算什么圣人!”有个妇人藏在洛洛身后,冲着他大声哭叫,“我儿?那么可?怜,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你没良心!你你你——你死全家!” “看看人家仙师,再看看你,你也配叫圣人!” “别人有难你不帮,整天腆着个脸赖在这里,你怎么好?意?思的!” “滚!快滚!” 一时间声讨不绝,顶在最前?方的洛洛站在了风口浪尖。 “你们冷静一点啊,”洛洛无奈,“惹火了他,一巴掌把你们全部拍死!”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白衣圣人垂下眼睫,转身继续往前?走。 四?周慢慢冒出了声音。 “他……他敢?!” “他一个圣人,要是敢打我们,名声烂完掉!” “就是!他敢动手,我告诉全天下都知道!” 洛洛忍不住又说?了句大实话:“他可?以把人杀光,死人没办法?说?他坏话。” 众人:“……” 许多人默默收起了手里的菜叶和鸡蛋。 一个老妪拽了拽洛洛的胳膊:“你在胡说?些什么!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不赶紧把他赶走,让他祸害别处去啊!” 洛洛转头望了一眼那道清隽出尘的背影。 她难免好?奇:“他怎么祸害你们的?” 老妪一时也说?不上,眼珠骨碌一转,指向那一边抱着个半大男童的妇人,告诉洛洛:“你瞧瞧,虎子多可?怜!虎子娘求了又求,都给他磕头了,他看都不看一眼。” 洛洛循着她的手指一看,有印象——方才就是这个虎子娘在咒骂白衣圣人死全家。 洛洛问:“虎子怎么啦?” 旁边有人义愤填膺道:“被?张老汉用锄头打断了腿!多可?怜的娃儿?哟,换作别的仙师,早就赐下灵丹妙药了!” 洛洛又问:“张老汉为什么要拿锄头打他?” 旁人七嘴八舌道:“嗐,不就是倒霉!虎子年纪小不懂事?,他骂张老汉死全家,就是骂着玩玩嘛。哪知道这么倒霉,半夜山坡塌方,张老汉老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给埋在了里面,挖都挖不出来。张老汉疯了,说?他全家是虎子咒死的,用锄头砸断了他的腿!” 洛洛怔忡:“哦……”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但她仍然记得失去亲人是什么感受。 整个世间,一下子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往前?看,没有归处,往后看,没有来路。 那种感觉是真的很孤独。 洛洛下意?识问道:“那张老汉呢?” “死了!跳河!”说?话的男人一脸不满,“张老汉死全家,关我儿?子屁事?!你不同情?我儿?子,反倒关心什么张老汉?真是跟那个虚伪的圣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给我儿?子治好?,我儿?子成了残废,一辈子吃喝拉撒谁来管!” 洛洛:“……” 她真心不懂:“张老汉死全家不关你儿?子事?,那你儿?子残废,又关圣人什么事??” “你!”男人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有人不忿道:“人家太仪娘娘救苦救难,才不会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狗屁圣人,赶走他,换太仪娘娘来!” 听到这名字,洛洛不禁眯了眯眼睛。 “我们要太仪娘娘!” “就是,不要这狗屁圣人,要太仪娘娘!” “偏偏我们倒霉,他怎么就赖着不走,净吸我们血呢!” 虎子爹杀到了洛洛面前?,扬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揍洛洛,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你个**养的**,你他妈**死全家!” 洛洛:“……” 这个人,居然以为像她这样?的老实人很好?欺负。 她并起手指,目光轻飘飘掠向对方痛穴。 正要出手,眼前?忽一花。 一袭白衣挡在了她的身前?,广袖微动,像白云清风,拂开了虎子爹袭来的拳头。 圣人不动时,旁人扔菜叶、摔鸡蛋,喊打喊杀。 他一动,霎时噤若寒蝉。 “噗通”一声,虎子爹跪在了圣人脚下。 周围陆陆续续跪了一地。 白衣圣人一语不发,绕过?人群,提步往前?走。 洛洛下意?识跟了上去。 整条街道静悄悄。 * “嘭轰!” 小山般的妖魔身首异处,带着呜嗡回声,重重摔落在地。 李照夜唇角微抿,缓缓抬起一双冷冽的眼睛。 他身处之地,竟然是封神殿。 垂眸,望向自己裂痕密布的手。 “铮”一声剑鸣,他反手紧握长天,抬眸,战意?滔天的双眼盯住了前?方的新猎物。 “孙子,不要怂!” 剑尖在殿砖上刮出火星,他提剑飞掠,“唰”一声,长天剑划过?冷酷漂亮的弧线,斜斜斩中巨妖魔。 “嗡——嘭!” 长剑一挽,一甩,血珠顺着剑身缓缓滴落。 滴、哒。 敲击殿砖,沉重黏浊。 再往前?,耳尖微动。李照夜侧耳聆听片刻,转了转手中长天剑,杀向甬道另一端。 不久,李照夜与徐君竹成功会师。 “洛洛不在?” “她没在?” 面面相觑。 李照夜点了点头:“往里面杀。” 徐君竹担心道:“洛洛会去里面?” 李照夜:“我会去。” 徐君竹:“?” 李照夜呲牙一笑:“她得找我。” 徐君竹:“……” 她微微颔首,提步往前?。 * 洛洛并不知道那一边如何血雨腥风。 她走在一大一小两个太阳下方,跟随白衣圣人,穿过?人群和街道。 他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洛洛用余光暗中盯着他——她得防着他突然变身,变成那个残暴恐怖的神主。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小镇。 顺着河流一路往北,他目光静淡,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凌空的双日?发一会儿?呆。 他停下,洛洛便也停下。 他走,她也走。 天色渐暗,一轮日?盘沉入西山,另一轮仍然悬于头顶,色泽不断变幻。 从白晃晃变成金灿灿,然后红彤彤,灰蒙蒙。 等到月亮升起时,这一轮不落的太阳也变成了银月的颜色。 空中仿佛有了两轮月,一轮圆月,一轮弯月。 洛洛不禁有点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看上去与她所处的世界一样?真实,正因为真实,天空的异象才显得愈发诡异。 月光照在身上,投下双重影。 路边的树木、石块,都有重叠的影子,盯着多看上一会儿?就能让人头晕眼花。 她望向白衣圣人,见他又在对着天空发呆。 他发呆,她便练功。 他走,她就跟。 他看起来脑子不大好?——只?要他不对她动手,她就正大光明跟踪他。 一夜很快过?去,弯月渐渐沉落,“圆月”仍然高悬头顶。 等到朝阳从东边升起,霞光铺过?中天,这一轮圆盘又被?染成了橙红色。 天上再一次有了两个太阳。 洛洛继续跟随白衣圣人往前?走。 她发现他果然是一个奇怪的人,看着似乎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却又总是停下脚步,听听风、看看水,还会蹲到一株老树下面,聚精会神观察蚂蚁搬家。 他看隼杀鸟,鸟捕鱼,鱼吃虾。 洛洛跟他一路,渐渐就感觉这个人完全不可?怕。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一种极其单纯的“存在”。 像山,像水,像风。 他经过?城镇,看出生,看送葬。 还是有很多人给他送菜叶送鸡蛋。 洛洛躲得远远的,以防蛋液溅到自己。她喃喃道:“李照夜,你这位祖宗好?奇怪。” 他好?像没有修为,也没有脾气。 行?走多日?,洛洛没有见过?一只?妖魔,在人们口中也不曾听见妖魔二?字。 这就奇怪了。 她分?明听到这些人在夸赞太仪鸿瞢天夤三君。 可?这三君流传到后世的功迹,不就是舍身封印上古妖魔? 妖魔在哪? 洛洛百思不得其解。 途经一处古刹,白衣圣人又开始对着天上两个太阳发呆。 洛洛心念一动,翻过?院墙,跳入庭院,叫醒一个坐在蒲团上念经的老和尚。 “哎——”洛洛一时忘记了应该怎么称呼和尚,大眼瞪 第74章 圣人言 原来你不是哑巴。 洛洛呆呆望着高悬在?天空的第二个“太阳”。 愣怔片刻,她抬起一只手,踮起脚尖,够了够。够不着,她下意识双脚离地蹦了下——蹦起来?当然还是够不着。 白衣圣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像轻浅的风。 她举着手,偏头看他,目光震撼:“你让妖魔在?天上蹲大牢!”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睫。 凭借这些时日单方面相处下来?的了解,洛洛觉得他应该是在?点头。 她盯着他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眼?睛。 他的眼?底没有杀意,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眸子通透而清浅,一眼?就可以望尽。 他看似回答了她一个问题,却让她的脑子里塞满了更多问题。 太阳?封神?殿?圣人?神?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遗憾的是白衣圣人完全没有为她答疑解惑的意思,他转过身,径自走?向下一座城。 洛洛仰天长叹。 这一下她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妖魔的阴影笼罩在?世人的头顶”。 * 封神?殿。 李照夜一路杀向巨殿最?深处。 “大师兄!”徐君竹追上他,沉声道,“你说?得没错,先前清理过的地方又出现了新的妖魔——果真杀不完!” 李照夜甩掉剑刃上的妖魔血,点点头,继续往前。 大殿深处渗出阴沁沁的风,拂在?身上,说?不清道不明地让人感觉邪门?。 骨缝里都往外透着寒。 李照夜微微冷笑,扯下一截衣袖,将自己的右手与剑柄绑在?一处,以防血多滑腻。 “上了。” 徐君竹望着他冷酷挺拔的背影,不禁摇头失笑。 这位大师兄不装的时候,真是不太像传统仙门?子弟。 看他这一身野性和凶气,简直咄咄逼人。 再往前,便?要杀入封神?殿中心?区域了。 黑暗巨殿不再是回廊连接殿堂的制式,而是间间嵌套,大殿里套着小殿,以巨阶相连,宛如一层层倒立的宝塔。 越是逼近中心?,那刻骨的寒意便?越是瘆人。 忽一瞬,李照夜停下脚步。 他缓缓说?出一句让徐君竹毛骨悚然的话?。 “祂在?看我。” * 洛洛已经习惯了白衣圣人突如其来?的发呆。 能够引起他好奇的东西很多。 一阵风,一片云,一棵树,一朵花,一只蚂蚁,一个人。 他仰头望天,看他视线是朝着那个“太阳”,但?洛洛观察片刻,感觉他似乎是在?透过太阳看别的。 “你在?看妖魔吗?”她比比划划地问他,“是不是一只特别巨大、特别凶残、一身死亡颜色、让人脑袋瓜子嗡嗡叫的家伙?”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微表情里找到一些答案。 她实在?很想知道,那个吃掉李照夜生父的恐怖“终极”,一代一代献祭神?主躯体?来?安抚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 他忽然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 清透的瞳眸里极其短暂地浮过一抹类似情绪的东西。极淡,淡到分辨不清。 洛洛:“?!”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眶挪动?了头发丝大小的那么一点弧度。 疑似笑了下。 他居然疑似笑了下。 洛洛不明白,就算他在?看的不是那个凶残的、让人脑瓜子嗡嗡的东西,又有哪里好笑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能有点反应,总归是好事。 “呵呵呵。”她故意跳到他面前,大声对他说?,“好凶残一个妖魔哦!” 盯着他,看他表情。 “凶残!妖魔!” “妖魔!凶!” 圣人身形如水,哗一下从她身边淌走?,又不理她了。 洛洛:“……” 试探失败。 * 途经一座黑石山,白衣圣人遭遇了一次截杀。 只见一个头绑白巾、鹰视狼顾的壮汉带领十几个人冲出来?,呼啦啦堵住了圣人去路。 这一行人抡锄头的抡锄头,扛柴刀的扛柴刀,看起来?都像是朴实的庄稼汉。 “圣人既然不仁,那便?休怪我等无情了!”领头的壮汉扬了扬手中弯刀,正要动?手,余光忽然瞥见了跟在?圣人身后的洛洛。 壮汉皱起眉头。 “小姑娘家家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家找你爹娘去!”壮汉偏了下头,“滚蛋!” 洛洛惊奇:“咦,你看着倒也不像坏人。” 壮汉浓眉紧锁,目光隐隐不耐烦:“让你走?,你就走?。” 他的身后跳出一个瘦挑些的男人,抡起铁揪吓唬洛洛,“头儿叫你滚,还不滚?!” 洛洛气笑。 她一个大步跳上前,扬起腿,唰地劈下。 “砰!” 只闻一声震响,瘦挑男人手里的铁锹头被她一脚踹向黑山石,深深嵌了进去。 “嗡~嗡~嗡!” 铁锹柄在?风中轻颤,截道者们?目瞪口呆。 领头的壮汉见鬼似的低头去看,只见那鞋拔子形状的精铁碎块一整片锲进了山岩,就像嵌进柔软的豆腐里一样。 洛洛挑眉笑道:“怎么样,来?,练练?” 众人:“……” 倒吸凉气,微微后退。 白衣圣人看了看铁锹,提步走?到山道旁,径自观察松脂里面包裹的虫子去了。 洛洛已经很习惯他这德性。 左右闲来?无事,她眯眸望向这队人马,扬了扬下巴,问:“圣人怎么你们?了?” 领头的壮汉咽了咽喉咙,踏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 他眸光警惕,盯着洛洛沉声道:“十里八乡闹蝗灾,颗粒无收,人命难活 !父老?乡邻反复哀求圣人,他只无动?于衷——这样的圣人,要他何用!” 洛洛沉吟点头。 她见过饿殍千里的惨状。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一名?精瘦男人怒斥,“老?百姓的苦难,在?他眼?里啥也不是!他把我们?当狗,我们?又何必拿他当人!” 洛洛:“……” 清虚并不是个好师父,该教道法时,总是扔个书本让她和李照夜自学,他自己则弄个草木傀人装样子,不知道溜到哪里躲懒去。 即便?如此,洛洛也知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并不是他们?认为的这个意思。 她烦恼地掐了掐眉心?。 她可以用武力镇住这些人,但?是文化课……清虚教得实在?是不怎么样。 这些人看着并不坏。 李照夜说?过,遇到听不懂人话?的,直接上手揍就行,遇到听得懂人话?的,倒也不是不能讲讲道理。 洛洛偏头看了一眼?白衣圣人。 他仍然是一副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有人截道,他根本不给半点反应。 还得是她来?操这个心?。 洛洛艰难思索片刻,想起了一个典故。[注:庄子] 她扬了扬下巴,问领头那壮汉:“我问你,你在?河上行舟,遇见前方一只无人驾驭的空船撞过来?,你会怎么办?” 壮汉不解,但?慑于洛洛强大的武力值,不得不强压住情绪,谨慎回话?:“自然是把舟船撑走?,躲避它。” 洛洛嗯一声,颔首道:“你会因?为那只空船撞你而发怒吗?” 壮汉眼?角微微一抽:“又不是三岁小儿,摔了还能打地板不成?自然不会因?此发怒。” “哦……”洛洛又问,“那若是撞过来?的船上有人呢?” 壮汉道:“自然是喊他避让。” 洛洛追问:“他若不避不让,仍然要撞过来??” 壮汉皱眉时,身后的同伴已经忍不住高声喊叫出来?:“他是聋了吗,老?子骂死他十八代祖宗哟!” 洛洛笑起来?,老?神?在?在?道:“同样是一只舟船撞过来?,若它是空船,你们?并不生气,只会想办法躲避。若舟船上面有人,你们?却暴跳如雷,怒火中烧,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愣住。 领头的壮汉眸光微动?,眉头皱紧,嘴角微微下抿。 见他有所意动?,洛洛不禁老?怀大慰,颔首道:“你们?对圣人的指摘,难道就不是一样的道理吗?假如你们?把圣人当作清风,当作明月,当作空舟,发生了蝗灾,你们?会怨恨清风明月和空舟吗?” 壮汉眼?眶睁了睁,眼?睛里倏地亮起精光。 他身躯一震:“自然不会!” 是啊,圣人从来?也不会插手世间事务,为什么世人遇到难处或不公,却总是迁怒于圣人呢? 凭何就把所有期望尽数寄托在?圣人身上,并抱之以恚怼? 眸光重重闪烁片刻,这位壮汉蓦然垂下头,拱手道:“姑娘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敬受教了!” 洛洛心?下高兴,脸上假装若无其事:“小事小事。” 这位名?叫张敬的壮汉转过身,望向身后众人。 他声线微颤:“弟兄们?,咱们?与家人辛辛苦苦耕作,本当存下许多余粮,哪怕遇到蝗灾也不是不能撑一撑。可是为什么,竟户户家徒四壁,度日艰难?” 众人思索起来?。 片刻,抡锄头的说?道:“官府层层盘剥,年年变着花样加税,哪还能剩得下什么余粮!” 提柴刀的道:“家中原有数亩田地、数亩山林,可是地主老?财勾结官府,每每能找出诸多理由逼迫,逼得家里不得不把土地都贱价卖了出去!” “对,我们?家也是这样!没了田地,想要活命只能卖儿鬻女,给地主老?财当牛作马!” 第75章 没感觉 气急败坏。 洛洛浑身?发麻,神魂剧震。 眼前这一幕毁天灭地的景象已将她冲击得摇摇晃晃,而“太阳”竟是圣人肉身?这个事实,更是令她身?心战栗,难以呼吸。 白衣圣人的身?影透明消散。 “轰嗡”巨响的庞然大物已坠入气层,空气撕裂,巨殿灰白的边缘燃起火光,顷刻便拖曳出长而恐怖的焰尾,整个天空被点燃。 地面隆隆颤抖。 每一个人都?瞠目结舌仰头望着天,蓝天白云消失了,从地平线至地平线,目之所及,只有翻涌的气浪与熊熊燃烧的烈焰。 呼啸轰鸣的火光炼狱越来越近。 而就?在距离她不?远处,一只红蚁终于杀死了入侵的黑蚁,快乐地向着天空扬起触须。 “轰!” 燃烧的天空突然一破为二。 狂暴的剑气荡出,一道瘦挑的身?影横空出世?,带着一身?极其嚣张的气焰,自半空一掠而下。 他一身?黑衣,浑身?浴血,右手用布条绑着剑柄以防滑腻。 他轰然落地。 洛洛还没回过神,身?体?已被摁进一个坚硬滚烫的怀抱。鼻尖在他胸口撞痛,后?脖子被一只染血的大手重重捏住,他迫她抬头,脸一偏,极其粗暴地吻了下来。 洛洛不?自觉睁大了双眼。 在她瞳眸中?,李照夜破碎的容颜犹如天人,在他身?后?,那一方轰隆坠落火焰炼狱俨然成为背景。 “轰!” 流星坠入地表,仿佛巨石落进岩浆。 白光泛滥,幻境湮灭。 * 洛洛阁。 一只手在洛洛面前晃了晃。 又晃了晃。 “呆子。小呆子。呆洛。”李照夜可恶带笑的嗓音落入她耳朵,“不?是都?给你挡住了,怎么?还能吓傻?哎,回神了,哎!” 洛洛恍惚定了定神。 世?界在她眼前渐渐清晰,她坐在窗榻,李照夜亲亲热热搂着她肩膀,把她往他身?上?撞。 洛洛:“哦……回来啦。” 他挑挑眉,微眯起一双清黑狭长的眼睛,抱怨道:“打?那玩意 没把我累死!” 洛洛仰起脸来看他。 灯火在他脸上?一晃一晃,天人般的帅脸忽明忽暗。她怔怔出神:“你把太阳打?落啦。” 他凑近笑:“厉害吧!” 洛洛飞速点头。 李照夜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鼻尖,得意道:“借你十个脑子也猜不?到我发现了什么?秘密——封神殿,就?是祂!” 他眉飞色舞,意气风发。 他盯着她,欣赏她大吃一惊的表情。 “怎么?样,”他扬了扬下巴,“惊到了吧?” 洛洛屏住呼吸。 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是扫他兴,仇可就?结大了。 于是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假装震惊:“……啊!” 李照夜满意了。 他挑起眉尾,开?始绘声绘色给她讲述他在封神殿里大杀四方的战绩。 他一边吹嘘自己,一边愉快地张开?五指,握着她肩臂,有一搭没一搭地捏她。 徐君竹的视线落向他那只手。 他手很大,指骨修长,无?意识地不?断用力抓紧洛洛,确认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旁。 徐君竹望向洛洛,神色感慨:“大师兄四处寻你,没想到你竟然不?在封神殿。” “嗯。”洛洛告诉她,“我在地上?,每天都?能看到两个太阳和两个月亮。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在天上?。” 李照夜侧眸瞥她,同情道:“孤零零一个,可怜死了。” 洛洛很配合地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轻啧一声,抬起另一只手,把她放在身?前的两只手都?抓住,握进掌心。 捏她,搓她,安抚她。 灯火融融,她和他的气息也融融。 “说说,地上?什么?情况?”李照夜玩着她的手问。 洛洛交换情报:“我遇到圣人,没敢轻举妄动,就?一直跟着他。” 李照夜动作一顿,黑眸眯起。 “我没有遇到危险,”洛洛生怕他担心,赶紧解释道,“圣人修为恐怖,但是性情十分淡然,并不?会出手伤人,有时?候他还随手治一治河水和火山什么?的。” 徐君竹惊奇地睁大双眼:“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人。” 洛洛点头:“他背负着很多。世?人不?理解他,对他恶语相向,扔他菜叶鸡蛋。我看着都?生气,他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人们背弃他,算是自食恶果了。” “啊,”李照夜笑,“所以你早就?知道封神殿是他肉身?。” 洛洛呆住。 她转头看他,见他微微挑着眉,表情似笑非笑。 她干笑:“其实也没有很早啊。” “呵。”他皮笑肉不笑,“你早就?知道,还假装惊到,给我留点面子是吧?” 第76章 有经验 梦魇。 事关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尊严,李照夜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得劲。 总觉得还没给?她掰扯明白?。 他把洛洛往木壁上一摁,抬手撑在她耳畔,俯身盯她:“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洛洛乖乖点头:“嗯。” 他道?:“复述一下。” 洛洛老实道?:“你把大师姐从幻境里杀出来,是为?了让她领悟化神的感觉——真?的不?是故意?把她赶走,好跟我睡觉。” 李照夜危险地眯起双眼:“你在阴阳怪气?” 洛洛冤枉死了:“没有啊。” 他阴恻恻盯了盯她,认真?解释道?:“徐君竹她没有体会过化神期的身神合一,所以在幻境里无法凭空想象出那种感觉,知?道?了吗?” 洛洛点头:“知?道?了。” 他再一次严肃点题:“同样的道?理,你没睡过,在幻境里当然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洛洛点头:“嗯,我知?道?。” 他盯着她。 她看起来很乖,但他本能狐疑,感觉这个家伙其实并不?老实。 他陡然出手,摁住她脑袋,反手召出长天,塞进她剑府。 洛洛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一时没来得及住脑。 于是一大堆心声袭击了李照夜—— ‘睡过也未必就会有感觉啊!’ ‘他根本没有一点技术!没有!’ ‘虽然我也不?会,但是肯定不?是这样的!’ ‘就只知?道?死劲怼!’ 李照夜见鬼一样盯着她,瞳仁猛地一震。 洛洛慢半拍呆住:“……” 完了。 脑子里嗡嗡乱响,她艰难地开动脑筋:但是,但是,但是感觉也还不?错哦呵呵呵。 李照夜:“呵呵?” 洛洛:“呵呵。” 他笑起来:“好好好。你等着呢。” 洛洛:“……” 她飞速掐诀,把长天扔出剑府。 李照夜冷笑一声,反手又给?她塞了回去。 洛洛再扔,他再塞。 “铮——铮——铮——铮!” 他把长天摁在她剑府,微笑:“我没技术又怎么?样,那么?大一家伙,怼不?死你!” 洛洛:“……” 他怎么?可以这么?狗,脸皮还这么?厚。 听着这种荤话,她难免脑补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画面。 在温泉池子里,他曾摁着她的手…… 那尺寸确实…… 真?像他在梨花树下那样乱怼,恐怕…… 洛洛心慌之余,忽然一怔。 不?对啊。 她微微睁大双眼瞪他:“你……” 李照夜挑眉:“我怎么??” 她的心声被他听个正着,他几乎要压不?住唇角。 “说啊。”他轻哑地催促她。 此刻洛洛脑海里全是他那双黑沉的、燃着情火的眼睛。 梨花树下,他可不?像是没感觉的样子。 “没睡过,不?是没感觉吗?”洛洛质问,“你为?什么?有感觉!” 李照夜:“……” 不?是,等等,她在说什么?东西? 洛洛生?气:“你别想狡辩!我看你爽得不?行?!” 李照夜失笑:“我跟你睡我当然……” 洛洛打断:“你哪来的经验!” 李照夜:“不?是,我有没有经验,你能不?知?道??” 洛洛:“那你为?什么?有感觉!” 李照夜:“……” “不?是。”他也有点着急了,“我也没多?大感觉。” 是,亲她,摸她,确实让他情火焚身,神魂颠倒。 撞进去的那一下,也是满足到不?行?。 她的模样,她的气息,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吃也吃不?够。 但是! 真?正动作?起来,却也觉着少了点什么?。 只是当时一心要将她吃干抹净,就顾着乱冲乱撞,并没有认真?过一过脑子。 此刻回想起来,倒是隐隐约约察觉了哪里不?对…… 她浑身都?香甜到不?行?,随便摸她一下,手上都?能香半天,好像摸到蜜。 这么?一个小蜜人,身体里面却硬邦邦的,还有茧。 这触感,这“经验”…… 李照夜醍醐灌顶,脑袋上仿佛挨了一闪电。 他唇角微抽,低头望向自己的手。 这,应该,大概,可能……是他跑到小瀑布底下,一边想着她,一边自己解决自己的时候,得来的经验。 * “轰!” 窗榻下忽然爆出霜火。 就在洛洛二人掰扯不?清时,徐君竹开始尝试冲击化神了。 李照夜抬手拍了拍洛洛脑袋:“正事要紧,先给?她护法,回头再说。” 洛洛盯着他。 她抿住唇,心声震耳欲聋:缓兵之计缓兵之计缓兵之计! 李照夜:“……” 这叫他怎么?解释。 洛洛转走脑袋,定下心神,专注替徐君竹护法。 只见磅礴浩瀚的冰霜灵力急遽涌动,极其清越的叮 叮咔咔声不?绝于耳。 眨眼之间,徐君竹身躯冻结成冰。 坐在窗榻下,俨然一个透明人。 经脉中霜火攒动,仿佛冬日冰面之下潺潺流淌的暗河。 暗流运转周天,一遍一遍冲向丹田,丹田内,元婴一寸寸同化为?冰霜。 洛洛忽然心有所感。 她放手把护法的事情交给?李照夜,掐诀,心念一动,火元婴轰嗡一声燃起烈焰,隐隐与徐君竹彼此应和。 感应到近在咫尺的爆烈火焰,冰霜元婴不?甘示弱,释放出强大霜意?。 “轰!” 灵力不?曾离体,唯有火意?与霜意?在楼阁中轰然碰撞。 无形的冲击波向着八方?荡开。 楼阁中一应陈设纹丝不?动,就连翻开的旧册子也不?曾掀起半片角。 空气中密密浮着冰与火。 冰火围绕二人缓慢旋转,从远处看,楼阁里仿佛聚满了炫丽的萤火虫。 忽而红,忽而蓝。 洛洛一路保驾护航。 忽一霎,只闻一声遥远清脆的碎玉声响起,霜火涌进丹田,将元婴冲击成万千碎片。 元婴消逝,形如散功。 此刻便是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时刻。 洛洛的修为?远远还没到冲击化神的时候,她无法跟随徐君竹散去元婴,额头隐隐渗出了冷汗。 ‘大师姐,我得撤啦。’ 她正要收功,丹田处忽然覆上一只手。 李照夜沉稳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继续,冲。” 冷静到近乎冷酷。 洛洛心头一跳。 这一幕多?么?熟悉——当初她在欲浮生?幻梦里,就是这么?收拾的陈玄一。 * 楼阁外,赵煜猛地拽住了柏毅。 “不?杨师兄,等下!” 柏毅回过头,目光幽怨:“你叫我什么??” 赵煜:“……” 他尴尬挠头,讪讪道?,“呃,都?怪洛洛,她老这么?叫你,害我也跟着叫岔了!那什么?,你当然不?叫不?杨啊,你叫……” 突然卡壳。 大眼瞪小眼,赵煜眼角微抽:“师兄你姓什么?来着?我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柏毅:“……” 柏毅叹气:“行?了行?了,着急正事呢,别管我姓什么?了——你拽我干嘛?” 赵煜冲着楼阁扬了扬自己的双下巴:“你看看那冰火两重天的架势,里面怕是在冲关啊,这时候进去打扰,你不?怕他们走火入魔?” 柏毅定睛一看,不?禁倒嘶一口凉气。 “这么?不?巧!”柏毅眉眼间浮起焦灼之色,“可是徐君兰那几个……” “不?然先等一等吧?”赵煜也左右为?难,“也没听说过什么?离魂症会传染啊?说不?定就是白?天练剑累坏了?搞不?好现在都?已经醒过来了呢?”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没底气。 徐君兰好端端走着走着,忽然倒了下去,怎么?叫也叫不?醒。更可怕的是,只要靠近她的人,很快也会倒地不?起。 就连精通医道?的伏陵师叔也中了招,把脉把到一半,咚一下也躺地板上了。 眼看事情不?对,赵煜二人急忙过来找大佬帮忙。 不?料这边也正在节骨眼上。 正在踌躇时,一道?剑光匆匆掠来。 “不?好了!”远远听见有人大喊,“大事不?好了——神宫杀上门来啦!” 赵煜与柏毅对视一眼,双双倒吸一口凉气。 这叫什么?,这就叫祸不?单行?! “唰!” 剑光停到近处,一个神色匆忙的师弟从剑上跳下来:“愣着做什么??快叫人啊!” “嘶——”赵煜牙疼到不?行?,“等等,等等。” 抬手拽住对方?衣袖,忽然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师弟急道?:“还等什么??” 赵煜用力眨了眨眼睛,感觉脑袋有点昏沉:“他们在……修炼……我怎么?也……困到……不?……行?……” 他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嘭一声栽倒在地。 柏毅瞳仁震颤。 “铮”一声长剑出鞘,直指来者。 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 “你……” 摇晃模糊的视野里,这个可疑的师弟居然先他一步栽了下去。 “柏师兄……”师弟用力睁了睁眼,眸光迅速涣散,“你这是什么?……催眠剑术……啊?!” 柏毅目光惊颤,发狠一咬舌尖,令自己神智略微清明。 他踉踉跄跄冲向阁楼。 含着满口血腥味,他掷出手中的剑,咄一声钉在了阁楼的门板上。 第77章 长点心 思念她。 殿中灯火烛影微晃,桃花熏香里?隐隐伴随着欲浮生甜腻的味道。 顾梦咬住唇,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她作势想要伤心地转身跑走,又担心万一李大哥不来?追自己怎么办? 一时踌躇在?原地。 洛洛道:“你扶我?起来?,我?走。” 顾梦蓦地转头:“你装什?么柔弱呢?恶不恶心!” 洛洛:“……” 顾梦气道:“你一个女子,为何这般不懂自重自爱?他心里?没有你,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以为使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把他抢走吗?” 洛洛:“……” 这样一个本该伤心绝望的夜晚,莫名就感觉十分荒诞。 顾梦银牙紧咬,一字一句:“你别做梦了,我?绝不会让你得逞!有我?在?,你休想玷污李大哥清白!” 洛洛:“……” 清白的陈玄一此刻垂着头,背着光,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死气。 “李大哥!”顾梦转向他,泪眼汪汪道,“你再不开口解释,我?真的要生气了!我?若生气,可不会轻易原谅你!” 她上前拽他胳膊,“你说话!说话啊!” 顾梦这一番狂风暴雨的攻势似乎把陈玄一给?打懵了。 他眼眶微微痉挛,抿紧双唇,沉默不语。 洛洛知道时间紧迫,清虚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心下不禁焦灼。 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打交道,遇到?顾梦之后,“病症”就更重了——每次说话都是鸡同鸭讲,难以沟通。 她忽然想起李照夜。 那个家伙有时候阴阳怪气说反话,反倒有奇效。 洛洛心神一定,剑走偏锋:“我?和李照夜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只要睡一觉,谁也别想再拆散我?们?。” 顾梦冷笑:“好哇,你终于不装了,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洛洛道:“你有宗主做靠山,那又怎么样,我?和李照夜的事?,她又管不着。” 顾梦气得娇躯微颤:“你……你给?我?起来?!现在?就到?宗主面?前说清楚!你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我?不信宗主不管你!” 洛洛道:“我?有师父撑腰,才不怕她。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顾梦大步上前,直接动手拉扯洛洛,“起来?,你给?我?起来?!” 洛洛:“!!!” 成了!居然成了! 果然是沟通方式出了问题,她就知道! 哪有无法沟通的人嘛。 顺着顾梦的力道,洛洛成功坐了起来?。她身躯绵软,头重脚轻,脑袋里?晕乎乎的,像是糊了厚厚的灰。 陈玄一目光阴鸷,抬手想要拦。 顾梦凄厉地冲他喊道:“李大哥!你说过?你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说好解了契就娶我?!你还要跟她牵扯什?么!” 她一掌推开他,拽着洛洛往外走。 洛洛回头去望,看见陈玄一身躯僵硬,脚步微微踉跄,好像一个怨气深重的男鬼。他抬起一只手,想追,却挪不动大步。 洛洛心下微讶:‘我?在?欲浮生幻梦里?,把他伤成了这样吗?’ 仔细想想,确实是挺掏心掏肺的。 洛洛默默点了点头,出声催促顾梦:“……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师父你快回来?啊!” 顾梦神色一凛,果然用上更大的力气,猛猛拽着洛洛往外冲。 “师父救我?……” 洛洛虚弱无助。 顾梦龙精虎猛。 * 踏出问心殿时,洛洛不禁心脏高悬,身躯紧绷。 她知道了所有的秘密,那个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出去呢? 这殿里?殿外,不知设下多?少重禁制…… 念头刚起,就见殿门?禁制微微一晃,如流水退开,任顾梦穿行。 洛洛:“?!” 顾梦用力把洛洛拽出门?槛:“装什?么柔弱呢,走!” 洛洛:“……” 离开问心殿,一路穿过?三重门?。 她惊奇地发现,竟然没有任何一道门?禁和封印能够挡得住顾梦。 ‘你才是他的亲徒弟吧……’ 洛洛震撼地想。 今日月色极好,太玄十三峰氤氲着薄雾,月色遍洒雾间,仿佛一整层轻透的银纱。 光纱之间破开一道长痕,从镜双峰逶迤至后山——那一年的桃花。 清虚去了那里?。 洛洛隐隐有种感觉,陈玄一虽是清虚的师尊,但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清虚仿佛才是上位者。 她脑袋昏沉,心口也木木的,倒是感觉不到太大的痛苦。 她任顾梦拉扯着,跌跌撞撞离开镜双峰,成功到达宗主所在的主峰。 这一路没停没歇,洛洛累到?大喘气。 顾梦却依旧生龙活虎。 洛洛:“……” 她一直以为顾梦弱唧唧的,风吹就倒,没想到?竟然这么健壮。 这一夜,洛洛没能见到?泠雪真君。 她偷用欲浮生,害神宫那位神主发了情,泠雪真君忙着应付神宫圣女去了。 一位不知名的师兄悄声说道:“幸亏大师姐有本事?,连欲浮生这种东西都能连夜搞来?,要不然可没法交差喽。” 洛洛下意识点头:“大师姐,富可敌国,威武霸气!” 顾梦不屑地撇撇嘴。 她与徐氏姐妹最是不对付。 不知名的师兄听着洛洛夸徐君竹,心中高兴,袖口一挽,引洛洛二?人走进青女殿。 “叮、叮、叮。” 洛洛抬头望向那些不再挂着冰棱的檐角。 好奇怪,她分明刚从这里?离开(牵制泠雪,方便清虚偷东西),心底却感觉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泠雪师伯了,远到?仿佛隔着生与死。 洛洛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紧张地叫住领路的师兄:“宗主师伯她,不会被神宫的圣女打死吧?” 师兄:“……” 这小师妹,平时听不见她说话,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师兄没好气:“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打死吧。” 洛洛:“……” 师兄和善微笑:“偷欲浮生是吧,跑都跑了,还敢回来?。我?觉得宗主见到?你呀,一定很‘开心’。” 洛洛:“……”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情愫涌上心头,盖过?了心虚和恐惧。 她莫名好想哭。 她下意识呢喃道:“我?见到?宗主,也很开心啊。” 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眨了下眼睛,扑簌掉下一串眼泪来?。 “哎,哎,”师兄倒吸一口凉气,“你别哭啊,别哭啊,我?也没说什?么吧?你那个什?么,宗主她其实刀子嘴豆腐心,你好好认个错,她也不会怎么你,别哭,别哭啊!” 他一边劝,一边看着洛洛眼睛里?水雾越漫越多?。 “嘶……不是,不是,”师兄手足无措,“要不然我?替你给?师父求求情好吧,你别哭,真别哭了。” 像小师妹这样的食人花、霸王花,哭起鼻子来?是真的很吓人啊! 师兄手忙脚乱,胡言乱语:“大师兄知道我?把你惹哭,不得把我?挂起来?做成火腿干?” 顾梦一听就急了:“李大哥他才、才不会那样!” 师兄很不耐烦:“你懂什?么,你认识大师兄几天?” 顾梦呆呆看着他,一双鹿眼迅速涌出眼泪来?:“秦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是、是徐师姐她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师兄更加不耐烦:“你别瞎碰瓷啊!大师姐跟你不一样,没空在?背后胡乱嚼人舌根!” 顾梦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难堪地咬住嘴唇。 洛洛这会儿感激她都来?不及,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呵呵,呵呵,师兄你别怪顾姑娘,要不是她带我?过?来?,我?还被关在?问心殿呢。” 师兄恨不得拿手戳她额头:“傻师妹!她安的是好心吗!” 洛洛用力点头:“是好心啊!” 师兄扶额长叹,心累无比:“师妹啊,你可长点心吧!” 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哪! 说话间,青女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师兄头疼地望出去,只见乌泱泱一群人找上门?来?,哪个峰的都有。 “这都什?么日子,怎么全?来?了?!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你们?干嘛呢?有什?么事?啊?” 带头跳过?门?槛的赵煜哈哈笑道:“没事?,也没干嘛,就,就是大伙突然都想来?看看宗主,想在?一块儿了都!” 在?他身后,柏毅等人齐齐点头。 “对对,没事?,就是想给?宗主师伯问个好!” “就特?别想见一见师伯。” “求见宗主也不需要特?别挑日子吧?” “就是就是,见一面?怎么了?” 师兄一脸无语:“醒醒,这是大半夜。” 众人面?面?相觑。 半晌,赵煜挠头笑道:“那……那就给?宗主道个晚安?” 洛洛疯狂点头。 师兄心累又沧桑,偏头凶她:“你点个什?么头?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洛洛弱弱缩回去:“哦。” “都是来?给?你求情的吧?”师兄冷笑,“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逼宫。怎么的,干脆再舞刀弄剑,整点腥风血雨?” “哎呀!我?就说这么重的血腥味瞒不住吧?”青羽峰的两位南宫师姐站 了出来?,笑吟吟提了提手里?拔过?毛、去掉内脏的两串灵鸡,“师兄高见,我?俩带了鸡来?!杀过?了!” 第78章 见前缘 奇怪的安全感。 庭院里?篝火渐暗,拎一只酒坛,空的,再?拎一只,还是空的。 荷叶上凝起了白色冷脂,方才倍受嫌弃的鸡肋骨也被挑出来细细地啃嚼。 谈笑声低了下去,谁也不想?提散场。 “师尊,”徐君兰醉眼迷蒙,抓着泠雪真?君一个劲儿絮叨,“不要走,师尊,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泠雪真?君无奈:“我能?走到哪里?去?” “那,那你也别怪洛洛。”徐君兰大着舌头道,“连我都?觉得、觉得她这次偷欲浮生是,是情有可原!” “没错,师伯,我也觉得大师兄不对劲!换了我,我也得好?好?试探试探他!” “宗主一定要仔细查一下……等等,您千万不要一个人查,带上我们一起!” “对!”洛洛认真?点头,“话本?子里?,独自发现秘密的长辈总是很?容易死掉。” 那时候她就总替师父悬着心。 泠雪真?君无语:“……你们这些人!” 满脑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简直不务正业。 * 一墙之隔。 清虚问:“阁下究竟是?” 在他掌控的梦魇之境里?,竟然被人回退了时光——这才是真?正的梦魇吧。 一时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假装若无其事,轻声出言试探。 对方并不回应。 这些蚊虫嗡嗡飞旋在殿门旁边,仿佛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蚊虫。 “咔嗒、咔嗒、咔嗒。” 身后传来轻而诡异的响动。 清虚缓缓回眸,只见两排鱼牙一张一合,在地上咔嗒咔嗒“行走”过来。 “……” 真?是见鬼的梦魇。 鱼牙咬着门槛往上爬,爬到门槛上,停住不动了。 “扑棱棱——” 陆陆续续又来了飞鸟,一只挨一只停在屋脊。 每一只飞虫走兽,眼睛里?都?亮着微微一点魂血光芒。 清虚忽然明悟:“洛洛的魂血——你是李照夜……不,你不是。你该是神主。真?正的神主。”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祂并不在意。 清虚眸光微闪,抬起脸,望向庭院——神主“在意”的东西。 庭院中的欢声笑语令清虚感到刺耳。 这一切与他预期全然不符。 今夜本?该是洛洛的至暗之夜,她却并不孤独。 清虚冷笑:“这样的感情就足以打?动你了么?你这个神主难道是豆腐心肠。” 话音未落,他感觉到了某种注视。 就像在看一阵风,一片云,一棵树,一朵花——祂看向了他。 “你在嫉妒。”那道极其淡泊声音再?次响起。 清虚一愣,哈地笑出声来:“我嫉妒?嫉妒什么,嫉妒一群弱者?嫉妒一个死人?” 祂道:“你本?可以加入。” “加入?”清虚不屑地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抬手指向里?面,“我为什么要加入?这算什么,这种东西,一文不值。” 隔着一道门槛,庭院内外景象截然不同。 篝火已?经熄灭,那一群人依旧围坐在暖融融的雾气之中。 光芒和暖雾弥散不到殿外。 仿佛两个世界。 祂的语气平平静静,只是陈述:“人与人之间的真?心,让你感到刺痛。” 清虚低低笑道:“呵,这世间哪有什么真?心!到了利益生死时,谁不自私,谁不背叛?!” 随着他的话音,周遭的一切事物开始缓缓蠕动变化。 这里?是他一手掌控的梦魇,他已?暗中聚集所有力?量,对付这个意外入侵梦魇之境的神主。 “呜——嗡!” 清虚倒退一步,身影像墨团一样,融进了身后青山。 * 庭院中。 “嘶——快,扶扶我,扶扶我。”赵煜踉踉跄跄,“我是不是喝到假酒了,怎么突然看见了老君峰?” 他用力?睁大双眼,盯着殿檐上方。 那里?,一座山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隆起。 熟悉的丹炉形状,正是老君峰。 老君峰,怎么向着主峰倾倒过来了?! 赵煜瞪大双眼,连连吸气。 “山不就我,我就山——啊不对,这门外青山,分明正在向我走来!”一位师兄摇头晃脑地傻笑道,“妙哉,妙哉!” 赵煜:“……妙你个头。” 洛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惊呆。 只见庭院上空已?被无数山峦密密覆盖。西侧方,一对犄角双峰拔地而起,峰上还顶着两座 小阁楼。 “我们镜双峰也来啦?”洛洛瞠目结舌。 一重重阴影笼罩下来,在青女殿中投下交叠的山影。 “这感觉,有点不对劲啊……”赵煜战战兢兢。 徐君兰跳了起来:“呆子,这还用得着你感觉?!” 光线越来越暗,仰头望去,天?空中除了山,还是山。 太玄宗十三峰,座座都?向着主峰倾斜而来——仿佛一只大手正在向正中合拢,要把?青女殿捏碎在掌心。 洛洛摇摇晃晃起身,摊开双手保持平衡。 脚下的大地变得很?“软”。 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幅山水画,山石、树木、殿堂都化成了粉墨颜彩,缓缓地开始在四周流淌。 “呼嗡!” 众人惊呼出声。 只见一面殿壁蓦然扭曲,像毯子般卷了起来,探向半空,将一群飞鸟虫蚊卷入其中。 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每个人都?不自觉抬起手来,猛猛揉搓眼睛。 “宗主师伯,你这青女殿,还会自己?打?蚊子呢?”赵煜呵呵干笑着转头问道。 泠雪真?君没回答。 洛洛心头忽然一跳,扭头去看,只见泠雪真?君的身体竟然也变成了水墨画的一部分。 她融入青山,像一小片冰玉,泠泠皎皎,清澈透明。 “宗主师伯!” 下一瞬间,洛洛顾不上别人了——地面融化,瞬间将她卷入其中。 洛洛愕然张大嘴巴,想?喊也喊不出声。 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无法理解。 众人好?像掉进一只颜料盒,或者是大染缸。身旁一道道颜色仍然短暂保持着原本?的形状,殿壁、大树、回廊……都?似画中之物,随着画卷开始流淌。 洛洛手边,一只朱雀檐雕正在流走。 她伸手一碰,栩栩如?生的雕像立刻化成了一滩浑浊的泥水,融进青墙灰瓦之间。 “快,快抓住绳子!” 捉灵鸡的套索掠过半空,呼嗡一声经过洛洛头顶。 她下意识抬手抓住它,回头去望,只见青羽峰几位师兄师姐卖力?地挥舞套索,把?众人一一牵住。 洛洛道:“这下真?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啦!” 徐君兰骂:“闭嘴你个死乌鸦嘴!” 眨眼之间,众人“淌”出了青女殿,顺流直下。 “不不不不好?!”赵煜惊慌大叫,“瀑瀑瀑瀑布!” 山峰拔地而起,扭曲升向半空。 前方赫然是一道万丈深渊。 众人好?像激流中心的蚂蚁,被挟裹着冲向瀑布,无可转圜。 * 冬君岭。 “徐师侄!” 徐君竹回头,看见伏陵真?人气喘吁吁飞掠过来。 “伏陵师叔。” 伏陵真?人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那雾,有毒,好?多人被毒倒,快,我这儿有清神丹,拿去给大伙儿分一分!” 徐君竹颔首:“多谢师叔。” “跟我客气什么。”伏陵真?人把?药瓶交到徐君竹手上,絮絮交待,“赶紧嗑一粒,以防万一。” 徐君竹潦草做了个吃药的动作?。 “那我先去忙。”她道。 李照夜交待过,有一个人与清虚勾结,她得尽快找出这个人。 伏陵真?人笑吟吟挥手:“去吧去吧。” 徐君竹转身踏出两步,身形忽然一滞——她的身边,弥漫起一阵阵桃花雾。 她陡然转身,望向伏陵真?人。 他正在收拢双袖。 见她突然回转,他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徐师侄?还有什么事吗?” 徐君竹定定望着这些出现在二?人之间的桃花雾。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柏毅说,离魂会传染。”徐君竹目光迅速转冷,“靠近的人都?会被毒倒。” 伏陵真?人点头道:“是这样,所以才紧急嘛,赶快赶快,抓紧时间救人去。” “师叔是大医修,出事时,他们第一个找的肯定是你。”徐君竹道,“师叔能?否解释一下,你为何还能?站在这里??” 四目相对。 片刻,伏陵真?人叹了口气:“药都?吃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徐君竹面色冰寒:“你给我的丹药有问题?” 伏陵真?人点头承认:“是。” 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也无谓隐瞒,“桃花雾只是引子,真?正让人堕入梦魇的,是我白日给你们吃的补气丹药——你手上这个,也一样。” 徐君竹闭了闭眼。 “睡吧,不用担心。”伏陵真?人道,“清虚师兄并不会伤害你们,只是带领你们这些迷途之人回归正轨而已?。” 徐君竹睁开双眼,眸光冷凝。 桃花雾气在她身边弥漫,她却迟迟不倒,一步一步逼向伏陵真?人。 伏陵真?人意识到不对了:“……你没吃丹药?你疑心我,故意诈我?” 徐君竹盯着他看了片刻,轻摇了下头,悲哀地笑了笑:“伏陵师叔,我没有疑心你,我没有疑心任何一个人。” 第79章 聪明误 大声密谋。 第一次做蚊子?的?洛洛感?觉十分新奇。 她蹲在圣人肩膀上,低头观察自己——细腿一条一条抬起又放下,抖抖翅膀,拨拨口器。 习惯新身体之后,她歪头望向圣人。 他瘦了很多,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疲倦,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停在原地,眼?神彻底放空。 庞然巨影笼罩着大地。 封神殿已不再是“太阳”了,它正在向着地面?缓缓坠落,坠得极慢,慢到肉眼?几乎看?不出。 如此巨物若是直接轰砸下来,定能击穿地层,将地表化成一片熔岩火海。 这世间还未毁灭,是因为圣人在托举着它,延缓它的?降临。 洛洛知道他一定很累。 她出声问候:“嗡嗡嗡嗡嗡。” 圣人微微侧过下颌,整个人依旧静淡,淡得就像毫无存在感?的?明月清风——其实?明月清风不可能没有存在感?,就像圣人,他其实?强大到天下无双。 当他经过一座大城时?,又有人用菜叶子?扔他。 “天都要塌啦!”一对中年夫妇坐在地上鬼哭狼嚎,“都怪你!谁叫你把妖魔弄到天上,这下好了,天都被 你弄塌了!上古的?妖魔关我们什么事!你就是存心害我们哇!” “呼嗡——” 一片菜梗子?轰然来袭,差点把洛洛砸扁。 她惊恐地飞掠起来,左摇右晃躲避漫天飞舞的?暗器,一时?险象环生。 圣人抬了抬手。 广袖扬起,洛洛小蚊子?被卷进袖口,稳稳停在内衬布料上。 他这具化身穿的?是白色粗麻。 洛洛落在两道车辙般的?麻线之间,一偏头,就能看?见他巨大的?、瘦骨嶙峋的?手腕,以及苍白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 看?起来十分香甜。 洛洛:“……” 她默默咽下口水,胆战心惊地移走了目光——给她看?饿了。 她一个蚊子?,是要叮人的?。 这是圣人,可不敢乱叮。 藏进他的?袖子?里,外间的?风雨(菜叶鸡蛋)无法侵袭到她,但那一重重声浪仍能透过麻布传进来。 她有一对薄脆的?翅膀,周围音量太大时?,她的?翅膀也?会随之嗡嗡抖动,带来一种让她浑身不适的?麻痒。 于是那些声音就显得更加刺耳了。 都在责怪圣人。 嘤嘤嗡嗡,比蚊子?还聒噪。 有人弱弱开口替圣人说话:“张敬虽是乱臣贼子?,但他也?说了些真话,圣人确实?替咱们修了很多大堰大堤……” 话没说完,立刻被群情激愤的?人们打?断。 “闭嘴吧你!咱们这儿又没发大水,谁要他修什么堤坝了!” “就是!也?没洪水,谁要他修坝,简直是没事找事,脱裤子?放屁!” “有那修什么破堤坝的?功夫,怎么不给我弄点金银财宝来?” “还不就是好大喜功么!” 洛洛:“嗡?!” 没洪水不是因为圣人修了堤坝吗?这些人的?脑子?呢?脑子?怕是没她这个蚊子?大。 她生气地摇晃着脑袋,在圣人的?袖口上猛猛刮蹭自己的?口器。 磨磨“刀”,准备叮人。 “嗡……” 洛洛杀气腾腾冲出袖口。 从前她帮圣人吵过不少?架,吵输吵赢不好说,菜叶鸡蛋倒是收获了一箩筐。 如今她是个蚊子?,行事倒是更方便了。 她嗡嗡俯冲上前,对准那人的?眼?睛发动袭击。 “哎哟!” 扑完左眼?扑右眼?,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再加上令人厌恶的?嗡嗡声,受害者?情绪骤然失控,扬起手来拍打?洛洛。 洛洛迅速扇动翅膀掠向一边。 “嗡——嗡——” 她的?翅膀扇出残影,身躯也?化为一道残影。 “啪!” 一只手掌呼向洛洛,没扇到她,却扇到了边上另一个冲着圣人吐口水的?半大少?年。 只听啪一声闷响,巴掌扇在了少?年嘴上,正好把吐出的?口水也?拍了回去。 “啊呃!呕——” 少?年父母看?见宝贝儿子?无端被打?,顿时?怒火中烧,卷起袖口扑上前去,与动手这人厮打?成一团。 “敢碰我命根子?我跟你拼了!” “不是,不是,我打?蚊子?我……嘶,再打?一下你试试!找死!” 洛洛深藏功与名:“嗡。” 她愉快地飞向对街。 这世上,没人忍受得了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她故意用力扑扇翅膀,在人群里大肆挑动仇恨。 正飞、斜掠、侧身滑翔。 她灵巧穿行,引发一处处战乱。 狂风吹拂她的?脸,她穿梭在乱流之间,倏忽回头,发现几十个人凶神恶煞地追在自己身后。 她忽地想起了李照夜懒懒散散、生无可恋的样子?。 某次夕阳下,他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恹恹对她说道:“你下次有机会做蚊子你试试,能被几十个人追着打?。” 洛洛弯起眼?睛:“嗡嗡嗡。” 她果然被几十个人追着打?啦! 回去之后定要抓着李照夜交流做蚊子?的?心得,聊个一天一夜。 她唰地掠出战团,抽空回头望了一眼?。 圣人在看?她。 就像平时?看?蚂蚁打?仗那样,看?得津津有味。 闹腾一阵,洛洛愉快地飞回去,围在他耳边嗡嗡嗡。 她能感?觉到圣人心情不错。 “嗡……嗡……嗡……” 洛洛再接再厉,给他表演了一个绝活——单翅滑翔。 怎么样?厉不厉害? 嗡嗡嗡嗡嗡? 圣人第一次噗地笑出声。 洛洛得意极了,她把肚皮一翻,在他面?前倒着飞、横着飞。 她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只会用最笨的?办法向这个背负着苍生的?倒霉圣人表达一下自己善意。 圣人失笑,微微弯起了唇角和?眉眼?。 洛洛:“嗡!” 真是人不如蚊,做蚊子?,她居然成功逗笑了亲祖宗。 “啪!” 一只臭鸡蛋飞过来,被圣人随手拂开。 蛋清与蛋黄在石砖上混成一团糟污,街道霎时?一片寂静。 洛洛都已经习惯了。 每次圣人只要一动手,这些人立马噤若寒蝉,跪满一街。 ‘小人畏威而不怀德。’ “嗡。” 洛洛正在上下翻飞,翅膀忽一沉。 变成蚊子?之后,她的?身体敏感?了很多,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空气中异样的?波动。 她眯起眼?睛,望向前方。 一股莫名的?萧肃寒意,自远处而来,直指圣人。 她离他近,感?受分明。 有敌。 洛洛迅速飞到他耳朵边:“嗡,嗡嗡!” 他一眼?也?没看?她,也?没递袖子?给她——凭借单方面?认识多年的?默契,洛洛自信地停到了他的?头顶上。 跟着祖宗去打?架。 圣人信步踏出城池。 穿过城门?的?一霎,眼?前忽一暗,旋即涌来了铺天盖地的?腥红光芒,刺眼?得很。 洛洛:“嗡?!” 城外竟是一方修罗炼狱般的?景象。 放眼?望去,尸山血海铺陈到视野的?尽头,处处可见残肢断臂,耳畔响彻着濒死者?的?呻吟。 污血染红了平原和?土丘,连天空都在渗血。 很恐怖的?景象但是…… 蚊子?的?本能让洛洛的?腹部?发出了如饥似渴的?咕咕声,血腥的?气息仿佛香甜的?美?酒。 她~好~饿~啊~ 血色炼狱在她眼?中宛如珍馐食府。 洛洛六条细腿微微抽搐,艰难地抗拒本能诱惑。 圣人突然开口:“梦幻泡影,吃不得。” 洛洛:“嗡嗡嗡?” 他拂了拂袖。 清风荡过山岗,浓稠黏滞的?血腥气息一扫而空。 布鞋踏过之处似有星星点点光华洒落,照见了真实?的?景象——没有什么血腥炼狱,城外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泥土路。 幻象破去的?瞬间,一道冷月弧光直袭圣人。 盛大无声。 到了这个地步,招式已然返璞归真。 合道道君出手,不见山崩地裂,只觉平平无奇。仿佛只是一道月光照了过来,只见冷肃,不见杀机。 然而月光落下,并?不会有任何破绽——无从躲避,无从招架。 洛洛甚至来不及心惊。 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三道人影,立在逐渐破碎的?、半明半昧的?幻境与真实?之间。 圣人扬起衣袖。 那月光仿佛只是月光,圣人抬手,也?只是抬手。 似是拨开了水镜,似是拂了拂微风,似是拈来一朵花。 银色月华尽数聚向他的?指尖。 像星尘,一点一点在他手上闪耀、旋转。 他出神地观察了片刻,轻轻一弹指—— “叮。” 银芒原路返还,一声闷哼传出。 血腥幻象猛烈晃了晃,像一层水膜般“撕”向两侧,呼吸之间湮灭于无形。 阳光总算是坦坦荡荡洒落下 来。 洛洛盯向前方,看?清了拦路的?三条人影。 居中是一名女子?,眉眼?尊贵高洁,神妃仙子?的?模样。 她左右两侧各有一人,都是仙风道骨的?大修士。 左侧那人身着银色月袍,容色极其寒凉,左手半掩胸口,像是吃了个闷亏的?样子?——他便是发出那道冷月弧光的?人。 右侧男子?手指仍掐着诀,面?容清俊,眸光微微地闪——正是他操持的?血腥幻境。 第80章 救世主 宿命纠缠。 洛洛停在圣人肩膀上,同他一起看戏。 她激动地挥动翅膀:“嗡嗡嗡嗡!” 瞅瞅这上古三君,公?然?在圣人的身体里面密谋对付他,真是?三个大聪明。 笑死个蚊。 圣人悠然?坐到?树下。 夕阳落入远山,暗下来的天幕做背景刚刚好,封神殿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展示在眼前,如同身临其境。 忽然?一阵腥风袭来,妖魔庞大的身躯从殿顶阴影里扑出,吓了洛洛好大一跳。 只见太仪君反手祭出太仪剑,金光一闪而逝,将妖魔凌空劈成两半,腥臭的浊血兜头洒落下来。 太仪君莲步轻移,用?了缩地成寸之术,一晃便到?了血雨浇泼不到?的地方。 天夤君紧随其后掠开。 只有鸿瞢君一直在出神。大蓬血雨降下,他没?能第一时间闪避,差点儿被糊个一头一脸。 匆忙间挥袖一拂,血雨是?被荡开了,袖袍也被染红一小片。 太仪君蹙眉看向他,神色不满:“你在想什么?这一路行来,随时随地不在状态。” 鸿瞢君抬手掐了掐眉心。 手掌遮掩之下,眸光隐隐有一点闪烁。 他轻声?吐气,含糊其辞道?:“……我感觉不太好。” “哦?”天夤君立刻警惕起来,“你修魂术,灵觉最是?敏锐不过——难道?此?地有问题?” 太仪君也停下脚步,目光探究地落向鸿瞢君。 鸿瞢君捏着眉心敷衍道?:“封神殿要是?没?点问题,那才真是?大问题吧。” 天夤君沉吟:“无人知?晓这神殿究竟从何而来。某遍阅古籍,不见出处。只有记载圣人驱逐妖魔至封神殿,从此?世间再无妖魔。” 太仪君眸光微闪:“圣人说不定正是?在封神殿中得到?过什么机缘。否则如何解释,他竟可以突破‘限制’而不死?” 天夤君颔首:“他修为之高,属实匪夷所思。” 鸿瞢君失神一瞬,脱口呢喃:“……是?啊。合道?大成而不死,真是?不解之谜呢。” 太仪君瞳仁微紧,蓦地望向鸿瞢君:“你今日很怪。” 鸿瞢君神色顿了顿。 片刻,他淡笑出声?:“怪么?你很了解我?了解我多少?” 被他这么反问一句,太仪君一时无言以对。 若不是?有圣人这么个巨大的潜在威胁存在,三君为了各自?利益,恐怕早就狗脑子都打了出来。 如今联手,也不过是?权宜之策。 沉默一瞬,太仪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是?啊,我与天夤,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弄死圣人,供你夺舍——倾尽全力为一个不了解的人苦做嫁衣?呵,那倒不如一拍两散罢!” 鸿瞢君瞳仁猛然?震荡。 一愣之后,他立刻调整好表情,换上一副贱飕飕的笑容:“哎呀,哎呀,我说笑而已,你怎么还认真生气了?” 太仪君盯了盯他:“你最好是?。” 鸿瞢君微笑:“放一百个心,我绝对是?。” * 洛洛嗡地飞起来,围着画面里的“鸿瞢君”打了几个转转。 她扬起一只翅膀,扭过身去,问圣人:“嗡嗡?” 圣人眨了眨眼睫。 祖孙之间的交流已经相?当顺畅。 洛洛问:他是?清虚? 圣人答:是?。 击破了清虚的虚空梦魇之后,圣人的残魂把她和清虚都带到?了他的上古时代。 洛洛化身蚊子,清虚化身鸿瞢君。 所以这个“鸿瞢君”并不清楚太仪君和天夤君的计划,言谈之间只能小心试探。 得知?这二人准备让他夺舍圣人,他一定高兴坏了吧。 洛洛很生气,忍不住扑扇着翅膀多飞了两圈,用?自?己六只蚊子脚重重踩了踩画面里“鸿瞢君”的头。 扑腾一阵,她回过头,冲着圣人继续嗡嗡嗡。 ‘这三个人,居然?想夺舍你?!’ 圣人眉目平和,不以为意——一只举着镰刀爬过草丛的大螳螂牵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洛洛知?道?,对于他来说,那三个人还不如眼前的螳螂有趣。 她飞入草丛,落向那只螳螂。 “噗。” 六条腿灵巧一收,她轻盈地停在了螳螂背上。 它毫无察觉,摇晃着镰刀,盯住前方一只甲壳虫。 洛洛很喜欢这样冷酷的捕猎者?气质,它让她想起李照夜。 她快乐地骑着螳螂,仰起自?己的蚊子脑袋,望向空中巨大的画面。 只见那三位合道道君小心翼翼行进在沉黑的封神大殿中,各自?怀揣满腹心机算计,却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低头三尺仍然?是?神明。 谁能想到?那么大一座封神殿竟然能是?圣人本尊呢? 洛洛叹了口蚊子气:“嗡……” 力量差距到?了这个地步,可谓天渊之别。 那三个人想对付他,简直就是?在逆天而行。 可是?圣人最后为什么还是?“死”了,变成了神主?那种魔不魔、鬼不鬼的东西?? 她冲着他震声?喊:“嗡嗡嗡嗡嗡!”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老祖宗! “扑簌。” 她的嗡嗡声?惊动了座下 大螳螂。 它纵身一跃,甩掉背上的蚊子,消失在茫茫草根间。 * 惊跑了螳螂,洛洛感觉老祖宗有点不高兴。 他这个人,不高兴起来也不会摆什么脸色,他只是?默默收掉了封神殿中的画面,继续往前游荡。 洛洛:“嗡……” 追上前去,小心停在他头顶。 到?了下半夜,她的翅膀渐渐变得沉重。 郊外的夜露凝在她薄脆的翅膀上,坠得好难受,怎么抖都抖不完。 身上细密的绒毛也变得湿哒哒,呼吸里呼噜呼噜全是?水声?响。 圣人叹了口气。 长袖一卷,洛洛被卷进?袖子里。 翻滚间,每一根绒毛都在他的衣袖上蹭过一整圈,她重新变成一只干燥舒适的蚊子。 ‘哦呵呵呵……’ 迷迷糊糊开始打瞌睡时,洛洛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 鸿瞢君修魂术,想要夺舍圣人,没?能成功。 清虚窃取鸿瞢真息,从中学?到?夺舍之术,成功害了李照夜。 她怔怔从袖口望出去,望向上古时的星空。 亘古的星空,宿命的纠缠。 * 封神殿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那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着大地,引发了许多奇特的天象和气候——天空时不时出现大片大片变幻莫测的绚丽光带,灿烂又危险。夏日睛空,忽然?便会卷起一朵朵鹅毛般的雪云,落地之前融化成雨。 远远望去,封神殿的边缘与群山的轮廓已经没?有距离。 仿佛万钧巨石悬在一根头发丝上面,任何人看见这一幕,难免都要屏住呼吸,绷紧头皮,提心吊胆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这几日,圣人没?有再看过花花草草、飞鸟虫鱼。 就连一只蚂蚁被菌类操纵着爬到?向阳的高处死去,凝固成一只虫草,都没?能够吸引到?他半分心神。 洛洛不忍心再踩他肩膀。 她能感觉到?,他的双肩担负着山海般的重量。 “轰——嗡——” 第一声?极其沉闷的声?响还未传到?,天空先一步出现了异象。 那是?难以名状的恐怖冲击波。 群山瞬间矮下,一重重山峦仿佛水面荡起的波,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绸缎般柔软的褶皱隆起又落下。 下一刻,半空所有云彩齐齐被撕裂,竟如万道?蚕丝,激射向视野的尽头。 烈风随之来到?。 山坡上的树木哗然?弯下了腰,枝条树叶在风中绷直,唰唰颤动。 一阵阵音爆发生在四面八方。 脚下大地开始震颤。 闷雷般的呼啸响彻在地底、山缝、半空。 空间与时间仿佛不复存在,颠簸在无形的巨浪之间。 “轰——隆——” 那一片磅礴黑影,沉沉陷入群山。 山棱消失,山腰崩毁,山根陷落,火光冲天。 尘雾扬上半空、巨殿沉落地底,此?时此?刻,仿佛倒是?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从遥远处望去,洛洛能够看见一股清晰的“势”,托举坠落的封神殿,减缓崩毁之势蔓延。 它极其温和,对抗毁灭,与天争命。 她回眸望向圣人。 他眼睛里的疲倦更加深重,他的脊背再难立直,他的神魂化身变得黯淡无比。 洛洛心想,他和那些口口声?声?满嘴天下苍生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只是?喜欢一片云、一阵风、一棵树、一朵花、一群蚂蚁……他无差别地善待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 她的心脏沉沉往下坠。 他不是?不知?道?有三个宵小之徒正在算计自?己,他只是?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假如扔下一切,他自?然?可以轻易捏死那三只蝼蚁。 但那不是?他的风格。 “嗡嗡。” 她飞向圣人,停在他翻飞的袖袍上。 她很想很想保护他。 烈风拂起她身上的绒毛,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气质凛冽的蚊。 “轰——轰——轰——” 地底闷震不绝。 一道?道?地光撕扯闪烁,地火勾动天雷,万道?雷火如瀑。 翻起的尘泥渐渐往下沉落,忽一霎,天地寂静,云止风歇。 连绵的山峦不复存在。 封神殿大半陷入地底,部分斜斜耸立于地表,沐浴过雷火之后,金铁巨壁散发出深寂的、恒星般的冷光。 第81章 她的嘴 欠揍。 封神殿中,长明灯幽幽散发出?微光。 洛洛蹲在一盏灯旁,在殿壁上留下一只小小的影子。 她看见了那处“缺口”。 它像一面黄泉颜色的镜子,似真似幻,悬浮在封神殿正中央。 一道?道?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从“镜面”另一侧不断渗透进来,好像丝丝缕缕邪异的飘带,缓缓迤向四面八方。 整座巨殿的重心都沉在这一处,圣人以?自己全盛之身,封印镇压这处黄泉般的缺口,阻止它继续向外扩张。 它看起来就像一块色泽黄绿的腐烂霉斑。 若是让它肆意扩散出?去,这个世间一定会完蛋。 洛洛生气地想:那三个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大事”? 只恨自己不是上古人,要不然她一定叫上李照夜,把他们三个狗脑子都打?出?来——如果打?得过的话。 眼?前光影一动。 各怀鬼胎的太仪、天夤、鸿瞢三君终于来到了这里。 三道?仙风道?骨的身影接连落向这间空阔的大殿,脚步声落下,发出?轻微回响。 天夤君环视一圈,沉声说道?:“这里便是封神殿核心之处了。” “上古妖魔,也不过尔尔。”神光在太仪君周身流转,她手持长剑,语气轻嘲,“你?我?真是生不逢时?,倘若出?生在他那个时?代,将这些?妖魔斩尽杀绝,如今也是个流芳千古的圣君。” 化?身鸿瞢君的清虚不禁失笑:“谁说你?不会流芳千古呢?” 这话听在那二人耳中难免显得有些?古怪。 但这三人各自没安好心,彼此也都心知肚明,于是也不 会计较这点阴阳怪气。 天夤君提步一掠,落在那处黄泉颜色的缺口面前。 他面露警觉:“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嗯?” 太仪君瞬移上前,抬手打?出?一道?灵力试探。 只见灵力落入镜面般的缺口,如泥石入海,没有任何回音。 三人迅速对视一眼?。 “鸿瞢,用你?魂术探一探。”太仪君偏头示意。 清虚不是真正的鸿瞢,做多?错多?,自然不情不愿。 他扯了扯唇角,敷衍道?:“这封神殿千万年来好端端的,没事何必乱动,你?就不怕节外生枝?” 太仪君蹙眉:“我?感觉不太好。” 清虚笑道?:“好不好的,跟你?我?要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太仪君面露迟疑。 天夤君向她递了个眼?色:“他说的也有道?理,当务之急是对付圣人。解决了他,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议。” 太仪君颔首:“罢。” 三人达成共识,不再理会那阴邪森森的缺口。 他们返身穿过殿廊,踏进一间略显狭窄的密闭殿室。 “这里如何?” “可以?。” 洛洛悄然贴着?阴影追上前去。 放眼?一看,这间殿室果然就是他们暗算圣人的地方。 这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掠向一边,在这间殿室里布置陷阱。 洛洛十分生气:‘猪脑子!我?家李照夜看一眼?就知道?那邪气有大问题,你?们这些?人,猪油蒙心,憨到不行!’ 自古蠢坏不分家,三君各怀鬼胎,满心算计,哪里又能想到那一方小小缺口竟然关系着?世间存亡。 他们动起手来。 只见殿内灵力涌动,太仪君的金光、天夤君的银月与鸿瞢君的墨色不断渗入殿室每一处角落。 不多?时?,灵光沉寂,恢复一片深黑,看不出?任何破绽——假如这封神殿不是圣人本身的话。 三人齐齐吐出?一口长气。 太仪君望向天夤君,问:“他还有多?久到?” 天夤君闭目掐诀,很快,他的眼?皮变成了一整片透明的银光,隐隐约约能看到星月闪动,片刻收功,沉声道?:“已在路上,三刻钟至。” 太仪君缓缓点了下头。 三个人各自敛神凝神,调整自身状态,默默等待圣人到来。 时?间点滴流逝。 忽一霎,天夤君神色微动,缓缓一眨眼?。 太仪君心领神会。 只见她眉眼?间浮起一片悲悯之色,放声道?:“我?辈修士,一心斩妖除魔,死?又何惧。今日能够诛尽这封神殿中的妖魔,我?这一生,再无憾事。” 天夤君语声急切:“太仪,不可!” 太仪君微笑:“我?大限本就不远了,临走之前,能够再为?天下苍生略尽一两分绵薄之事,是顶好的事情啊。圣人在世是世人之福,你?们不必为?我?难过。” 说罢,她盘膝掐诀,开始施展那以命换命的舍己为人之术。 只见她的身躯缓缓浮向半空,周身冒出?一道?道?金光,如丝如雾,飘向虚实之间,渡入圣人的命途。 “太仪啊!”天夤君语气沉痛,“此禁术从未有人成功过,你?的牺牲很可能只是白费!你?未必能救得了圣人性命!” 化?身鸿瞢君的清虚似笑非笑站在一旁,冷眼?看这二人演戏。 洛洛望向过道?。 一道?身影缓缓行来。 远远望去,白衣圣人消瘦挺拔,气质淡然出?尘。 他行走在自己化?身的封神殿中,一步一步靠近这满怀算计的三个人。 清虚不说话,天夤君只好一个人唱独角戏:“太仪!你以一己之力荡空满殿妖魔,又为了旁人牺牲自己,你?何苦——” 圣人踏入殿室。 他垂目望向这三个人,神色微带悲悯。 他的身上有一道?幽微而清晰的“势”,果然不像要陨落,而像即将飞升。 “呃……” 浮在半空的太仪君轻哼一声,身体直直坠落下来。 圣人随手接住了她。 这一幕与洛洛曾经看到的完全重合。 太仪君虚弱地躺在圣人双臂之间,抬起濒死?的双眸,颤颤望向他的侧颜。 “圣人……你?不会死?去……真是太好了……” 洛洛知道?太仪君此刻心潮澎湃,满心都是飞升成仙。 天夤君虚伪的声音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她为?你?而死?,你?竟然无动于衷?!” 清虚就敷衍多?了,演得懒懒散散,毫无诚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腔:“是个男人都不能看着?她死?吧。” 太仪君眸光涣散:“我?不……后悔……” 她演得很逼真。 圣人那双通透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异色,他垂眸看她,神色慈悲。 洛洛蹲在一盏长明灯上,居高临下,每个人的神色清晰分明。 她嘲讽地拨了拨自己的口器。 这些?人以?为?成功算计了一个“老实人”,却不知他们的“精明”究竟有多?么拙劣可笑。 圣人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太累了。 他伸出?手,任凭太仪君把一枚带毒的法器刺入他的掌心。 周遭的法阵陷阱接连发动,深黑的殿室被灵光照亮。 圣人并不生气,他只是轻声叫出?这三个人的名?字,道?一句何苦。 剧毒令他无法动弹,密布殿中的无数杀机袭向他,刺穿他周身每一处关节与穴位。 “嗤嗤”轻响不绝,耀眼?的灵光之间,洛洛用力睁大双眼?,看见圣人被万箭穿心。 天夤君厉声喝道?:“是时?候了!鸿瞢!” “哎,我?上了,留神替我?护法。”清虚懒散应一声,掐诀往眉心一摁,一道?魂光射出?,遁入圣人体内。 神魂离窍,鸿瞢君那具无主的身躯顿时?噗通一下摔倒在地,形如死?尸。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奄奄一息的太仪君陡然站了起来,手中迅速掐诀,与天夤君联手,荡出?几道?封印,轰然打?进圣人躯体。 “呃啊!” 一道?凄厉的尖啸声传出?,“鸿瞢君”惨叫,“你?们!你?们——连我?也一起算计!” 天夤君冷笑:“我?辈修士,岂能与你?这种?夺舍邪修同流合污?” 太仪君抹掉唇角魂血,美眸含笑:“圣人的灵力归我?们享用了,你??你?是添头。” “我?早该知道?……你?们……不怀……好心……”幽幽的嗓音飘出?来。 天夤君寒声:“若是等你?夺舍成功,第一个死?的便是我?们了!” 只见他与太仪君对视一眼?,并指掐诀,身魂合一,化?为?两道?灵力风暴,将圣人搅入漩涡中心。 风暴飞旋,大肆剥离圣人的灵力,二人大快朵颐。 洛洛看得寒毛倒竖。 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好东西,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也实在是太没底线了。 他们居然把圣人给……吃了? “轰!” 忽一霎,风暴停歇。 太仪君与天夤君的身影双双浮出?。 两个人都对对方颇有几分防备,一左一右分别站在殿室两侧。 一件粗麻白衫缓缓从半空飘落下来。 “啪”一声轻响,掉落在地上。 圣人尸骨无存。 “天夤。”太仪君微笑,“此刻动手,恐怕风险太大,不如继续维持友好的假象?” 天夤君叹气:“你?明知我?的心意,说这种?话,多?叫人伤心。你?难道?不知,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为?你?守身如玉?” 太仪君掩唇笑道?:“待你?我?成功吞噬掉这份灵力之后,便结侣双修吧。” 天夤君:“一言为?定?” 太仪君:“一言为?定。” 缓兵之计,彼此心知肚明。 天夤君笑道?:“你?怕是不放心把后背留给我?,那我?先走一步。” 第82章 最亲近 鸡贼。 那一道?飞溅的血线缓缓坠落。 “铮——锵!” 李照夜衣袂回旋,长天剑斜斜指地,一抹鲜血蜿蜒顺着?剑身淌下?,一连串敲击殿砖。 “滴、哒哒哒。” 清虚垂下?头,抬起指尖,沾了沾右边肋骨底下?渗出的血。 他忽地笑起来:“哎呀呀,我们洛洛真是长大?了,身边护花使?者刚没一个,又来一个。” 在他身后,黄泉色的缺口像天女散花一样碎开。 “废什?么话。”李照夜神色张狂,“敢不敢打?” 清虚咕叽咕叽笑了起来:“小子,一次偷袭成功没把你狂上天了。” 话音犹在,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铛!” 李照夜身形倒掠,斜剑挡下?一方墨盒。 他抬手?并诀,突然想起掌心里还攥了个蚊子,于是随手?把衣襟一扯,给洛洛塞了进去。 洛洛:“嗡?” 李照夜的气息铺天盖地撞向她。 她只晃了下?神,整个蚊子就停在了他的胸膛上——抬眼是弧线漂亮的锁骨,低头是坚硬劲瘦的皮肉。 她一个会着?火的蚊子,居然被他的体温烫到。 他带着?她瞬移,时不时身影浮起,与清虚重重在半空碰撞。 “铛——轰!” 整座大?殿里全是乱流,呼得洛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她没办法,只好整只趴在李照夜胸口,六只脚脚扒拉住他的皮肤,翅膀也摊在他身上。 李照夜偏头低笑:“这么粘我。” 他胸膛微震,好听?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身躯响起,害她全身一颤,从翅膀酥麻到尾巴。(如果蚊子有尾巴的话) 洛洛又羞又气,拱起身体,抡起口器,狠狠叮了他一口。 “哎哎哎,”他一边提剑斩向清虚,一边假模假样笑道?,“打架呢,别乱亲。” 洛洛:呵呵。 这叫亲,那她把上古三君都亲遍了。 他得排第四。 看?把这李老四得意?的。 “轰!” 重剑与墨盒再一次撞上,灵力?冲击波轰向四周,在殿壁之间嗡嗡震荡。 洛洛把脑袋探出衣襟。 狂风吹乱了她头顶上细密的绒毛,李照夜打起架来还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动不动带她掠上半空,双手?持剑,大?开大?阖一剑斩下?。 这种打法一往无前,不给自己任何退路。 “铮轰!” 长剑荡过一道?巨大?的半弧,清虚也不愿直撄其锋。 他连连闪身退避,一记记重剑落空,劈在地砖上,溅起长串飞扬的火星。 “没有意?义。”广袖在灵力?乱流之间猎猎飞扬,清虚的身影不断闪逝,放声说道?,“小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想弑父,你还欠点火候!” 李照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长天剑斩得更加利落。 “一时半会儿,你我别想决出胜负——难道?你就不好奇上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虚避过一剑,转身向着?外间飞掠,“倒不如暂时休战,追上太仪天夤看?一看?!” 他是合道?道?君之身。 一对一的情况下?,他铁了心要?走?,李照夜也拦不住。 李照夜沉吟一瞬,把洛洛摁进衣襟深处,提步跟了上去。 洛洛:“……”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偷偷爬出来的。 * 二人一蚊掠过一重重黑殿。 忽地,清虚的身影浮现在前方。 他停下?脚步,衣袍缓缓在身侧飘落。 “不对啊。”他转过身,望向李照夜,“你看?这里。” 浮在半空往下?望,只见前方这间大?殿里横七竖八躺满残尸,遍地都是黏稠滑腻的、还未彻底凝固的妖魔血。 半凝固的妖魔血仿佛镜面。 暗红的“镜面”上,并没有丝毫扰动过的迹象。 这是内殿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太仪君与天夤君一前一后经过这里,必定会掀起微风和灵力?波动。 血泊上应该留下?痕迹才对。 李照夜落到清虚身边。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就像从前一样。 “哎,”李照夜懒懒散散抬起手?臂去勾清虚,凑过头,“你看?这里像不像是——” 一把勾了个空。 清虚瞬移到了十丈之外。 李照夜无声轻啧,漂亮的眉眼浮起一丝遗憾。 “老鬼,鸡贼啊。” 要?是被他勾到,藏在右手?的半截剑锋便能捅进这老东西的腰子里。 清虚一脸无语:“还能有你鸡贼?” 洛洛趴在李照夜胸口。 探手?去勾清虚的霎那,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兴奋地加速跳动,一下?重过一下?。 算计落空,一击未中,这颗心脏立刻恢复了原速跳动。 洛洛:“……” 你要不要连心跳都这么现实啊? 李照夜若无其事续上了刚才的话,就好像试图偷袭清虚的人不是他一样:“——这里像不像是没人路过?” 清虚:“……” 清虚阴阳怪气地叫起来:“哇,这都被你发现了!难道?你就是个天才!” 李照夜笑:“还行还行,谬赞谬赞。” 清虚:“呵!呵!” 很明显,通往外殿的唯一路段,根本无人经过。 “嘿,这可真是见了鬼。”清虚道?,“两个合道?,大?活人,光天化日的就这么没了?我可没骗你啊,他俩真是从这边走?掉的,不信你叫洛洛出来问?。” 李照夜一脸真诚:“不用不用,咱俩什?么关系,我还能信不过你?” 清虚笑意? 不达眼底:“是嘛。” 他一向最?擅长的拿捏人心,操纵情绪。然而当下?的李照夜却让他无法看?透。 他杀了他,虐杀。他不信他不恨。 李照夜却面无异色,扬了扬下?巴:“说说,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清虚沉吟:“那只能是与圣人有关了。” 李照夜挑眉:“怎么说?” 清虚垂眸一笑:“这你问?我可就问?错了人,你该问?洛洛的——她与圣人朝夕不离,最?是亲近。圣人的事没人比她更清楚了,是吧洛洛?” 洛洛感觉自己翅膀一紧。 李照夜探入怀中,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翅膀,把她捉了出来,拎到眼前,盯她。 洛洛无辜地摇晃脑袋:“嗡。” 她什?么也不知道?啊。 圣人不爱说话,他对她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都没十句。 李照夜把洛洛拎开,恹恹望向清虚:“她不知道?。” 清虚露出一点微妙的表情:“洛洛啊,你和圣人的事,是不太方便告诉李照夜么?” 洛洛歪头:“嗡?” 什?么事?什?么不方便? 李照夜用指腹捻了捻她的翅膀。 她偏头看?他,只见他弯着?眉眼,勾着?唇角,笑容灿烂地怼清虚:“蚊子能说话吗,你是不是傻!” 清虚失笑:“啊,忘了呢。嗡嗡嗡嗡。” 小兔崽子,终于破防了吧,让你装。 清虚提步往内殿方向走?,边走?边与李照夜闲聊:“我们洛洛小蚊子是真讨人喜欢,圣人也把她放在掌心里宠着?呢。” 洛洛抗议:“嗡!” 圣人才没有用手?抓她。 “谁没做过蚊子似的。”李照夜笑,“蚊子停手?上有什?么问?题。” 他活动五指,把洛洛捏进了掌心。 清虚故意?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他,摇头:“呵……” 说话间,二人一蚊迅速靠近那间狭窄的殿室。 殿壁上一盏盏长明灯好像圣人淡泊的眼睛。 清虚收敛了挑拨的心思,沉声道?:“既然没有离开的痕迹,那么……太仪君与天夤君也许还在那里。” 这事细想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李照夜无所?谓:“看?一看?就知道?。” 殿室出现在眼前。 清虚:“当……呃,心。” 当字都没说完,李照夜已经大?剌剌闯了进去。 洛洛用力?从他指缝里往外钻。 她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要?探出脑袋,李照夜扬起拇指,无情地把她摁了回去。 “???”洛洛无能狂怒,“嗡嗡嗡!” 啪一声轻响,李照夜踏入殿室。 片刻,他无声轻啧:“圣人不在家。” 清虚紧随其后落了进来。 “这里果然有问?题。”清虚沉声道?,“圣人死时,他的衣袍落在地上。” 此刻地砖上却什?么都没有。 清虚眸光微闪:“难道?……圣人之死只是假象,迷惑上古三君的假象?” “铮!” 李照夜冷笑一声,反手?出剑,长天剑划过一道?威压沉沉的长痕。 剑尖过处,空气被残忍撕裂。 举剑,侧劈——轰! 一剑斩落,幻象破碎。 遗憾的是当年的真相并未浮出,只闻一声轰鸣,封神殿崩毁,整个记忆世界迅速湮灭。 “啧。” 失重感陡然来袭,趁着?李照夜稍微松开五指,洛洛振翅飞了出来。 这段记忆要?结束了。 她气咻咻扑扇着?翅膀,擦过他衣襟,落到他脸上。 抡起口器,狠狠一口叮下?去。 “嗡唔!” 这家伙的脸皮比她想象中厚得多,她口器叮弯了都没能扎得破。 * 洛洛恍惚回神。 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脑门好疼! 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嗯?” 额头被一个很硬的东西重重抵住,她想往后仰一仰,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 第84章 心缘契 因果。 梨花树下,洛洛被李照夜抱得密不透风。 他一下一下啄吻她的额头、脸颊、鼻尖和?下巴。 他身躯瘦硬,双臂箍着她,手指抓着她,生?怕她化成水流走了。 洛洛仰起脸来?吻他薄唇,被他偏头躲开。 他瞥着她,坏笑:“你确定还要?” 洛洛:“……” 脑海里顿时回忆起了一大堆荤话。 李照夜这狗东西就是个禽兽,一咬她嘴,他就忍不住要发情。 洛洛气咻咻低下脑袋,用额头拱他,双手推他,像拔萝卜那样,把自己从他怀里拔出来?。 李照夜大笑,顺势松开她。 他歪坐在梨花树下,衣襟半散,一身风流。 洛洛召出秋水,准备把他杀出幻境。 凶残的目光落向他心脏处,不小心看见衣襟下露出半片瘦硬结实的胸膛,她一愣,脸颊微微发烫。 她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张嘴咬过他,牙印子还留在他身上?。 李照夜循着她的视线低头去看,啧道:“洛小狗!” 洛洛一剑刺出:“李老狗!” “铮——” 他不避不让,由着她把秋水剑尖送进他心脏。 “嗤。” 长剑直贯到底,两个人距离贴近,他抬手捏住她脖颈,拽她过来?,与他接吻。 他粗暴咬住她唇舌,手指骤然发力,拧断她脖子。 一边亲吻,一边同归于尽。 * 徐君竹发现?小两口气氛古怪。 洛洛不太搭理李照夜,偶尔对视,她总要凶他一眼?。 他偏要凑上?去勾她肩膀,把她往他身上?撞。她把他推开,不一会儿,他又厚着脸皮缠上?去。 徐君竹:“……” 拉拉扯扯,没眼?看。 她取出灵玉匣,把蜘蛛幽女养进去。 洛洛趴到案桌边,双手托着腮,眼?睛快要伸进盒子里:“快快养好身体,啃他脑子!大口啃!” 徐君竹笑道:“我也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圣人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照夜:“……都不管我死活是吧。” 洛洛小声嘀咕:“你哪会死呢,祸害遗千年。” 李照夜捉住她,抬手作?势要戳她眼?睛:“祸害!祸害!” 徐君竹:“……” 年轻真好,打打闹闹。 *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一样快。 虽然世间一派太平景象,但任何人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 化神之后,徐君竹彻底继承了泠雪真君那一份精纯磅礴的功力,修为突飞猛进,噌噌往上?涨。 洛洛和?徐君竹对练,一不留神差点?被打死。 只闻“轰嗡”一声焰响,身体激发了本能防御,火焰元婴化为纯焰,渡向每一处经脉。 她的身躯瞬间变得透明,光华熠熠,流火绚烂。 徐君竹双眼?一亮,疾疾挽剑收手,左手法诀变幻,退到了数十丈之外。 看洛洛这势头,俨然是要破阶晋级了! “咻——” 一道杀机凛凛的封印线从阁楼顶上?直射而来?。 洛洛飞身掠起,一剑斩出。 流火如霞,荡过剑尖,带着轰隆震颤的焰尾撞向李照夜。 两个人战成一团。 她化成了流焰,不再怕他的封印线,被他切断的火焰顷刻复原。 每一记对撞,都见漫天火光飞溅。 徐君竹在远处看得心惊胆战。 这两个人,打起来?是真狠,真不要命。 视野里渐渐只剩下血与火,忽一霎,乱流狂卷,两次身影渐次浮出。 洛洛被李照夜抓在怀里。 他给她留了半口气,垂眸,手指点?上?她额心:“收。” 洛洛心领神会,念头一动,周遭炽燃的空气尽数向她汇聚,犹如余烬,复归她逐渐平息的丹田。 片刻之后,焰气消散,洛洛修为仍然停滞在元婴大圆满。 徐君竹瞳仁收缩,震惊不已。 旁人但凡能够看见一丝希望,总会不遗余力地冲击化神,哪怕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也愿意搏上?一搏——契机稍纵即逝,错过了,兴许这一生?再无突破的机会。 可洛洛却…… 眼?看着都要成功突破了,为何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一边,洛洛周身火焰消散殆尽,她又恢复了傻乎乎的样子,躺在李照夜怀里,疲惫地睡了过去,睡得直冒泡。 李照夜很嫌弃地捋了捋她湿透的头发:“一身臭汗。” 徐君竹有种奇怪的直觉——她感觉李照夜其?实是想要俯身咬洛洛一口,碍于边上?有人,只能磨着牙忍下——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他抱着她起身,环视周围,嘴角抽了下。 方才战斗太过激烈,幻境中的楼阁早就塌成了一片废墟,梨花树也倒了,就剩下一个冒着黑烟的树墩子。 实在没地方安置她。 思忖片刻,李照夜在地上?刨了个坑,把洛洛放进去。 徐君竹:“……” 不是,大哥,就算随便把她放地上?睡,也比这样强一点?吧? 李照夜还挺得意。 他愉快地在洛洛身上盖了一层浮土,当作?被褥。 他笑:“怎么样,是不是安全又暖和?” 徐君竹:“……” 得亏洛洛睡得沉。 解决了洛洛,李照夜挑眉望向徐君竹。 “来?,战。” 那一霎,徐君竹只觉寒毛倒竖,仿佛被极其?可怕的猎手盯上?。 不等她吸一口凉气,李照夜动手了。 他用的是剑。 一剑当头斩下,徐君竹下意识横剑去挡。双剑交架,神色骤变。 他竟是丝毫也没有留手。 “轰!” 一声闷响,徐君竹脚下土地寸寸龟裂,半壁山峰崩塌,轰隆隆向坡底滑落。 乱石与扬尘之间,李照夜长身掠起,举剑再斩! “铮——轰!” 他这攻势极其?冷酷,极其?凌厉。 徐君竹找不到一丝退避转圜的余地,坠落之间,不得不掐诀迫出全?部潜力,接他这一记重剑。 “铛!” 冲击波震碎了周遭山石浮土,荡出一片真空。 没等她喘一口气,他的身影犹如鬼魅,提剑再斩。 “轰!” 徐君竹神魂震荡,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这么多年里,原来?洛洛过的都是这种苦日?子。 一路斩到崖下,徐君竹只觉气血翻腾,两耳嗡嗡— —李照夜这王八蛋,打起架来?是真狠,不分敌我的那种狠。 身躯重重砸落,石尘飞溅,陷落一个大坑。 头顶寒芒连闪,李照夜居高临下,密不透风挥剑斩落。 “轰轰轰——” * 洛洛迷迷糊糊醒来?。 坐起身,抖掉浮土,从“坟”里爬出。 她动作?缓慢,目光幽幽,一头一身都是土,活像个小僵尸。 举目四顾,只见楼阁前的山坡整个塌了下去,遥远的坡底隐隐传来?激烈的剑刃轰鸣。 她趴在断崖边上?,双手合个喇叭,有气无力地喊。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声音传到坡底,徐君竹如蒙大赦。 她激动道:“大师兄,小师妹醒了!” 李照夜杀气腾腾一剑斩下:“醒了又怎么?自己一边待着!” 下一瞬间,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徐君竹刚举起剑迎敌,就见他身形一闪,人没了。 “……” 徐君竹一脸无语登上?崖顶。 趴在崖边的洛洛已经被李照夜拦腰抄了起来?,像拎个布口袋似的。 他没好气地抱怨:“打架呢,一直喊,一刻也离不了人。” 洛洛:“……哦。” 他扶她站稳,点?点?她鼻子:“吃什么,说——太麻烦的不行。” 洛洛:“烤鸡。” “行。”李照夜点?头,“我学了个新手法,大火小火交替着烤,七上?八下,保准外焦里嫩,香不死你。” 洛洛:“好啊。” 徐君竹:“……” 太——麻——烦——的——不——行? 不管怎么说,李照夜离开幻境去杀鸡,也算是给了徐君竹喘口气的机会。 她望向洛洛,见她一头一脸都是土,嘴角不禁狠狠抽了抽,挽起袖口,动手帮她拍干净。 洛洛乖乖盘膝坐着,拍一下,她脑袋和?脖子就往里缩一下。 徐君竹心都化了。 “要是没这些?事,该多好。”她轻声叹息,“一起待在宗门,练练剑,吃吃鸡。偶尔下山斩妖除魔,多好啊。” 洛洛偏头看她。 只见徐君竹眼?睛里弥漫着一片淡淡的哀愁。 洛洛知?道,大师姐这是想宗主了,也想念那个曾经与宗主一起待了很久很久的太玄宗。 * 为了抢夺鸡翅膀和?鸡腿,洛洛和?李照夜大打出手。 徐君竹:“……” 看着那二人打到梨花树下,徐君竹默默伸出手,吃掉了翅膀和?鸡腿。 洛洛:“?” 李照夜:“?” 再入幻境,徐君竹立刻感受到了秋水长天双剑合璧的威力。 “轰!” 焰浪滚滚,赤霞漫天。 洛洛凶残得好像一只小斗鸡:“大师姐受死吧!” 徐君竹:“……” 连日?酣战,境界飞涨。 到了合道前夕,终于触碰了瓶颈。 徐君竹缓缓收功,漫天冰霜绕着她旋转,星星点?点?融入她的身躯。 修为不再寸进,反倒隐有倒退之势。 这便是冲关的征兆了。 倘若冲不上?去,境界便会连连倒退,往后再无进步的可能。 第85章 真相近 绯艳。 “徐……师侄?” “是大师姐大师兄他们——他们回来啦!” 元真君勉强维持着风度,半摔半落掠进剑阵。 云间,庞大的战舟轰隆隆碾着闷雷浮出,直直冲着两只小山峰般的妖魔撞过去。 “呵。”元真君冷哼一声,“若不是我将护宗大阵调来封印阴府,就凭这区区飞舟,也想闯进本宗秘地来?” 柏长老简直无力吐槽:“它不闯进来,你?就嗝屁着凉了!” “嗤。”元真君冷笑,“本君用?得着这些黄毛小儿来搭救?” 柏长老:“啊是是是。” 说话间,战舰龙首轰然撞上了一只飞扑的妖魔。 这与撞山无异。 元真君皱眉:“小辈懂什么战斗——速速结阵,准备随我救人!” 这一撞,怎么看也要舟毁人坠。 柏长老阴阳怪气:“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好的机会,某些人不会不想趁机夺回宗主令吧?” 元真君:“……” 旁人都笑叹:“柏长老,您就饶过元师伯吧!” 这会儿天下大乱,宗主之?位可不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烫手?大山芋了。 宗主意味着责任和牺牲。 若是宗主活着就让妖魔突破了防线,那可当真是要遗臭万年。 “轰——!” 半空中,纯黑的飞舟战舰撞上了飞扑的妖魔。 空气震颤,冲击波一层层荡出。 顷刻血落如瀑。 “呼——嗡——” 只闻低沉闷啸声传来,战舰撞碎了妖魔半壁血肉,从那肉山之?间缓缓穿出。 “哇……”“好厉害!”“这么强!” 地上众人瞠目结舌。 “呵,不过是借助外力罢了,”元真君冷笑,“要说也是那战舟的主人厉害,与这些小儿何?干?!” 柏长老啧啧摇头:“你?就继续嘴硬着罢。” 山中还剩一只妖魔。 战舰来不及调头,只见它扬起利爪,呼啸着拦腰轰向中舷,要将飞舟劈为两段。 徐君竹动手?了。 她足尖轻点舟舷,掠出战舰,浮在半空。 广袖一扬,周遭气温骤降,漫天霜白?飞旋,仿佛凛冬降临。 妖魔挥舞的利爪上顷刻结起了冰花。 “咔、咔、咔!” 清脆至极的冰冻声宛如背景音,忽一霎破冰碎玉,一道?凌厉至极的青白?剑光荡过半边天幕。 “铮泠——” 天寒地冻,万物蛰伏。 地面众人瞳眸惊颤,不自?觉脱口疾呼:“宗主?!是宗主?!宗主回来了?!” 元真君盯着那道?身影目瞪口呆。 “哈!”柏长老扬眉吐气,万分得意,“看来诸位对我们徐师侄都是心?服口服的嘛,这就叫上宗主啦?” “什什什么?!是大师姐?!大师姐她晋阶化神啦?!” “嘶——强成这样!” 柏长老捋着长须,老神在在:“这才哪跟哪。” 元真君脸色剧烈变幻。 半晌,他拂袖强声:“我若是全盛,斩杀一两只妖魔亦不在话下。要我说……” 在他身后?,众人早已经情绪沸腾,无人听他说。 “大师姐!大师姐!” “大师姐威武!牛哇牛哇!” “大师姐带带我,我也想开那个战舰!” 半空中,纯黑战舰缓缓旋过一周,炮口对准了地上垂死挣扎的妖魔,将它们一一轰杀成渣。 微风一晃。 徐君竹停在了众人面前,简单打过招呼,开门见山问道?:“清虚何?在?” 元真君眉心?皱出三道?倔强的纹路。 他不想说,身后?众人已七嘴八舌告起状来。 “清虚师叔跑了!弄了个草木傀人做替身,他自?己不知道?躲哪去了!” “出事之?后?再没见过他!” “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行,我知道?了。”徐君竹颔首转身。 元真君叫住她:“等等——清虚身上,有鸿瞢真息。” 他脸色难看地为自?己找补,“我发现之?后?,已经尽力做了诸多准备,要不然妖魔早就冲出去了。” 李照夜与洛洛也从舰上跳了下来。 听到这话,洛洛不禁点头:“元师伯心?不坏。” 没等元真君欣慰,她继续说道?,“就是本事不行。” 元真君:“……” 你?们老实?人说话非要这么扎心?? * 徐君兰驾驭战舰,与护宗大阵相互配合,时而放出一两只妖魔来击杀。 元真君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稳住局面,徐君竹便离开后?山,与洛洛二人一道前往那一年的桃花。 “他会在那里吗?” “在。”洛洛十分笃定?。 漫山妖魔血染红了残阳,说话间,三个人来到了那一年的桃花外。 徐君竹的视线落向那块青石板。 “这里有师父的气息。” 这块青石板,很是适合坐在上面看风景。 最后?那天,清虚和泠雪一定?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落山。 “泠——” 青女无霜在鞘中微微轻震。 徐君竹抬手?扶住它。 是师尊在生气吗?还是青女剑为自?己的主人不值? 徐君竹分辨不出。 “走吧。”李照夜偏了偏头,“老头子等投胎都等急了。” 洛洛用?力点头。 她的眼睛里熠熠燃着两星火焰,唇角抿出坚毅的弧线。 背对夕阳,两个人并肩走向那一年的桃花里。 徐君竹握了握手?中剑,埋头跟上。 * 名为禁地,其?实?那一年的桃花并不设防。 合道?道?君的秘地若是还需要封印门禁,那这道?君也未免掉份。 他什么也不必说、不必做,旁人便知自?觉避讳,这才是真正?的威严所在。 “铮。” 长剑出鞘,李照夜反手?牵住洛洛手?腕,一步踏入那介于虚实?之?间的桃花薄雾! 眼前漫过来一片银红。 对于洛洛来说,这一幕并不新奇。 银灿灿的是银线勾勒的桃花边,金闪闪的是金粉浸染的桃花瓣,纱雾是桃色烟云罗,春色是靡靡的桃花雨。 香风扑面,道?不尽绯艳。 “……嗯?” 桃花雨仿佛绚丽的幻觉,拂过肩膀,消失无踪。 洛洛三人面面相觑。 那一年的桃花里没有清虚,也没有陷阱。 穿过桃花雾,三个人仍然站在原处。 “轰——!” 忽一阵地动山摇,后?山方向传来了恐怖的爆炸声。 “嘎……嗡……” 沉重的断裂声音响彻山间,仿佛天柱摧折。 旋即,青黄的浓雾升腾而起,弥漫峰谷,遮天蔽日,天塌地陷。 徐君竹瞳仁骤然收缩:“不好!战舟出事了!” 她一步瞬移踏入云间,低头望去,不禁重重倒吸一口凉气,心?头惊悸难言。 整个后?山严重塌方,庞大的战舰断为两截,掩埋在了乱石与黄尘中间。 石缝间丝丝缕缕渗出暗红的血。 徐君竹瞳孔颤抖,摁住剑,凝神去望。 只见断裂的龙骨与船身底下犹有无数半截的身躯在痛苦挣扎。 黄尘之?下,宛如修罗炼狱。 “怎么会这样。”徐君竹失神呢喃。 一声行星挪移般的闷响从山峰后?面传来。 “呜……嗡……” 一只巨爪探出,抓在高耸的崖壁上。落爪处,岩石如碎屑散落。 妖魔的身躯缓缓浮出。 仿佛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只一瞬间,它遮蔽了半边天幕,沉沉俯身,盯住那一年桃花外的三个幸存者。 它提起一根利爪,刺向这三人。 “轰——” 一根手?爪仿佛一座倒立的山峰,行动时,整个空间都在隐隐震颤,爪尖处与空气剧烈摩擦,竟是带起了呼啸的焰浪。 仿佛火焰流星坠落,势不可挡。 徐君竹惊痛交织,周身灵力疯狂运转,法诀一掐,荡出铺天盖地的冰霜。 “哗啷啷!” 冰霜锋面一触即溃。 燃烧的利爪兜头砸了下来。 洛洛提步掠到徐君竹身边,抓住她胳膊,纵身向后?飞掠。 “呜嗡——轰!” 那一枚倒峰巨爪轰入山间,山岭崩毁,山根之?下漫出了熔岩。 “别?担心?!”轰隆声震耳欲聋,洛洛冲着徐君竹的耳朵大叫,“这!是!梦!魇!” 徐君竹蓦地回神。 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对。”她无声轻喃,“清虚的拿手?绝活,虚空梦魇。” 仰起头,望向这顶天立地的巨大妖魔。 它移动身躯,几乎遮蔽了头顶上方的全部天空。 徐君竹嘶气:“何?其?恐怖!” 洛洛摆手?:“梦里什么都有。” 徐君竹颔首:“那该如何?应对?” 洛洛开始兴奋:“这么个大家伙,看着好欠揍。” 徐君竹:“?” 洛洛跳向半空。 身躯一晃,她迎着狂风扑向这妖魔,仰头一看,李照夜早已瞬移到了它头顶上,双手?倒握长天,一剑刺进它颅顶。 妖魔的痛吼声震天撼地。 它疯狂甩摆山峦般的头颅,李照夜一手?持剑,一手?撑在它坚硬的鳞甲上,垂着眼眸,懒声招呼洛洛:“过来搭把?手?。” 洛洛:“哦!” 她乘着风,唰一声掠向他,停到他边上。 只见他掐诀向下一镇,妖魔颅骨应声爆开龟裂纹。 “咔咔咔咔!” 他握住剑,狠狠一别?。 颅骨崩开,乌黑脑浆深处,隐隐可以看见一块琥珀般的凝晶,里面包裹着一道?青色人影。 第86章 安全感 不配。 厢房中。 清虚手一抬,挥翻了梨花木屏风。 他踉踉跄跄直往后退,他的双眼瞪得白多黑少,眼球在眶中一下一下惊颤不止。 这分?明?是他为秦无衣精心安排的梦魇,为何?…… 为何?秦无衣,竟生着一张和泠雪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的脊背撞上厢房木壁,长喘一声,恍恍惚惚自言自语:“不可?能,泠雪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假的,假的。这是假的。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铜灯后方,洛洛小蚊子也吓得翅膀僵硬,整只?挤在李照夜的身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突然看见泠雪师伯的脸。 “嗡!”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清虚的脑子多少转得比洛洛要快一些。 他的手指用力抓挠身后木壁,稳住身形的同时,心神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闭了闭眼,思绪迅速理清。 他想到了。 清虚轻轻吐出一口气,冷汗涔涔,浑身脱力:“……虚空梦魇。” 秦无衣鏖战上古大妖魔虚空梦魇,几乎和它同归于尽,这才让清虚和陈玄一找到了机会。 眼下这妖魔肉身已死,残魂却仍在纠缠秦无衣,清虚对秦无衣的神魂动手,虚空梦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眼下这一幕,便是它的反扑。 它故意?把秦无衣换成了泠雪的面容,想要扰乱清虚的心神,拿到他的破绽。 想通这一层,清虚不禁吟哦出声:“呼呃……” 原来如此。 他低低笑叹起来,额角狂跳的青筋一根一根渐次平复。 抬起手,扯开衣襟,用力抚了抚自己喉咙——方才那一霎,心脏差点从没从食道蹿了出去。 清虚笑开:“你们妖魔都这么天真??你以为用了泠雪的脸,就?可?以乱我?心神?” 他仰靠在厢壁上,越笑越大声。 * 灯影下。 洛洛挥动翅膀拍打李照夜:“嗡嗡嗡?”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照夜忍俊不禁:“不是,你为什么要学蚊子说话?” 洛洛:“嗡?我??”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居然可?以说人话?!” 李照夜笑得前仰后合,他拢住她,探过?细长的蚊子腿来挠她的头,把她头顶的绒毛搓成一团乱麻。 他得意?道:“我?在控场,你当然可?以说话。” “哦?”洛洛双眼一亮,凶残地指了指清虚:“那我?们可?以收拾他吗?” “恐怕不行。”李照夜慢条斯理地晃了晃长腿,遗憾道,“偏离他的记忆,他会醒。” 洛洛失望:“哦。” 所以三只?蚊子只?能做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看到真?相,兴许就?能解开师尊心结。”徐君竹的目光微微闪动,“这么多年了……” 这一口大黑锅,泠雪真?君实在是背负了太久太久。 嘴上不提,心中该有多委屈? 厢房里?渐渐静了下来。 清虚提步走向床榻,居高临下望向躺在枕间的少女。 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在身后,衬得她的脸色更加雪白。 她咬着木椿子,唇色淡到几近于无。 守在床榻边的几个?龟公纷纷低头向清虚问好:“花魁。” 洛洛:“……” 李二苗给自己安排的身份,简直叫人无力吐槽。 “你们出去吧。”清虚淡声吩咐。 “嗳!”龟公们点头哈腰告退。 厢房阖上了门。 清虚坐到床头,挽袖,探手,轻轻拿掉了少女嘴里?的木椿子。 她痛得神智恍惚,牙间忽然一空,顿时无意?识地重重咬向自己的嘴唇。 清虚早有预料。他把两根手指探入她齿间,让她咬他。 “嗤”一声轻响,厢房里?弥漫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没事了。”他轻声细语安抚她,“没事了,不要害怕。没事了。” 她发?现自己咬到了人,身躯轻颤,连忙忍痛松开了牙关。 “没事,没事的。” 他一面温声安抚她,一面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摁在她的额头上,用掌心的温度温暖她。 他非常清楚她此刻的感受——眼窝剧痛,额头发?冷,那种冷意?刻入魂魄最深处,终其一生无法摆脱。 他知道她需要什么,也知道应该如何?对症下药。 他的安抚果然奏效,不过?片刻,精疲力竭的少女就?沉沉睡了过?去。 熟睡中,她本?能地依赖他掌心的温度。他只要稍微挪开手,她立刻就?会不安地皱起眉头。 “没事了,没事了。” 他故意?发?出轻而?低的温柔叹息,唇角却勾起了冷酷的弧度。 * 接下来的日子,清虚总是适时出现在床榻旁边。 他温声细语地安慰重伤的少女,替她安排清淡可?口的饮食,手把手带着她走下床榻,帮助她适应盲眼的生活。 “你可?以叫我?阿苗哥。” 少女抿住唇,不肯叫。她知道他和那些加害者是一伙的,他们都听从他的命令。他对她好,不过?是打一棒子给个?枣。 她的抗拒清虚尽收眼底。 他有十足的耐心,一点也不恼。 每次她嫌恶地推开他时,他总会在原地略站一会儿,发?出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只?听着动静,仿佛几分?委屈,几分?无措,几分?失落——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既让她能够感知到,又不会显出一丝刻意?来。 重复几次之后,她仍然会推开他,却不再那么嫌恶了。 她摸索着返回床榻。 在她撞上一只?矮杌子,险险快要跌倒的时候,他飞快地迎上来扶住了她。 他来得匆忙,腿脚重重撞到了那只?翻倒的杌子上。 闷哼声被他及时咽下。 “察觉到”她的反感之后,他就?很少再和她说话,若非必要,他也不会扶她碰她,只?静静在屋中陪伴。 她渐渐习惯了盲眼的生活,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老鸨偶尔进入这间厢房,他总会第一时间迎上前去,轻声细语劝着老鸨离开,过?上许久他才回来。 有他在,少女不需要应付任何?人。 她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但自始至终,他带给她的只?有安全?感和温柔。 人在溺水时,总会下意?识抓住身边的稻草。 何?况是一根温暖的稻草。 她仍然不肯叫他“阿苗哥”。 她时而?眉心微蹙,仿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有一天,他和老鸨离开之后迟迟没有回来。 少女坐在床榻上,犹豫多时,终于忍不住缓缓起身,摸索着走到厢门旁边。 咬唇沉默片刻,她用力拽开了那扇木门。 “嘎——哗——” 外间靡靡之音迎面扑来。 “无衣姑娘?”有人拦下了她,“哎哟,花魁交待过?了,可?不敢让您出来乱走!” 少女怔怔:“无衣……我??” “您快回去,”这人对她说,“万一碰上个?登徒子,把您脸上这白绫一扯……嘶……”他凑近她,热烘烘的鼻息喷到她耳朵上,“您的眼珠子,可?是会整个?掉出来的!这得要留给花了大价钱的恩客享用……” 少女不自觉倒退一步。 花魁曾经一遍一遍叮 嘱过?她绝不可?以乱碰这条白绫。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并没有告诉她动了白绫会是什么下场。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事情究竟有多么残酷。 她呼吸错乱,疾步退回厢房,微颤着手关上了木门。 “砰。” 清虚回来时,第一次看见少女情绪失控。 她身躯颤抖,冲着他嘶哑地喊道:“你们干脆杀了我?!杀了我?!” “嘘,嘘。”他温声安抚她,“小声一点,冷静下来,你先听我?说。” 他扶住她的胳膊,想要把她带回床榻上。 她重重甩开了他。 “砰——咣铛啷!哗啦!” 他摔到了厢房一角,撞倒置物架,又掀翻了一只?青铜盆。 “休想让我?认命!”她倒退几步,颤巍巍抬起手,想要去扯掉脸上那白绫。 “啪!” 手指被人握住。 他第一次不顾她意?愿,紧紧禁锢住她,把她用力按在怀里?。 “嘘,嘘。”他心急如焚,“别冲动,别冲动啊。你听我?说,听我?说。” 他实在是一个?过?于温和的人,即便焦急,也没忘记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抚她。 “我?就?快要攒够钱了。”他告诉她,“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我?会替你赎身,然后带你离开这里?,找医师治好你的眼睛……别怕,好不好?” 她愣住:“为什么?” 他垂下头,把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温言细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对你好一点,我?也不知道啊。” 他低低苦笑,“对一个?人好,一定要理由么?” 她抿唇沉默。 她并不打算轻信他。 “不着急的,”他微笑的声音如春风拂面,“你有很多很多时间与我?慢慢认识。总有一天,你定会愿意?叫我?一声阿苗哥。” 他的嗓音轻而?愉悦,无比真?挚,无比动人。 他摸到她额头,把温暖的掌心放了上去。 少女抿住唇,没回应,但身体已经不再那样紧绷。 她当然不会轻信他。 第87章 本可以 齐人之福(??? “我有?什么好可惜!” 清虚额角迸出一道道青筋,眼睛里密密炸开红血丝。 他的眼珠子一颤一颤,薄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他似乎想?要抬起双手来抱住自己的胳膊,但在三?个小辈面?前,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流露出脆弱的态度。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我有?什么好可惜。” 那段情,是?他自己弃如?敝屣。 泠雪妨碍到他了。对?,是?泠雪妨碍到他的大事。是?他不要她。 “呵……”清虚低低笑开。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像那些愚蠢弱小的女人一样,在乎什么愚不可及的贞洁牌坊? 只要成?功,只要屹立在世间之巅。 这世上的一切,还不是?予取予求?他若是?看得上谁,谁不得伏跪在身前,恭恭敬敬舔他鞋面?? 脏?堂堂男儿,会以为自己脏? 真是?笑话?! 他用力点头,唇角浮起了笃定?的笑容。 “呵……哈哈哈哈……” 趁着洛洛吸引住清虚的注意?力,李照夜不动声色开始观察环境。 这里是?那一年的桃花,陈玄一与清虚经?营多年的老巢。 想?必藏了不少道道。 视线一转,竟然是?个很眼熟的地方。 一条小河在身边流淌。 河水流过鹅卵石,发?出“洛洛、洛洛”的声音。 照明的光线来自一轮幻月,它幽幽冷冷悬挂中天,月色明亮,照耀着周围,石子投在清水里的影子粒粒分明。 李照夜失笑:“这老头。” 做着最狠绝的事,却又那么害怕孤独。 他居然把那一年的桃花弄成?了洛洛家门前的小河——那个月色流淌的夜晚,他带着李照夜去了那里,捡回一只洛洛。 月光下,三?个人走在河边的身影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那个夜晚,他很不耐烦,但也?很不孤单。 李照夜神色感慨:“老头啊老头,你?被人*过又怎样,偷了真息又怎样,根本无人在意?——你?本可以跟泠雪一直斗嘴,本可以跟我们一直烤鸡。” 泠雪不会在意?清虚的过往,就像洛洛和李照夜也?不会在意?那个鬼真息。 他但凡当面?说一句“鸿瞢真息就在为师手上哟”,这两?个还得屁颠屁颠想?办法帮他把封神殿糊起来。 世上最遗憾的就是?“本可以”。 李照夜轻飘飘笑道:“怎么样,到了今日,后悔不死你?!” 没有?人喜欢自己藏起来的心思被戳破,清虚也?一样。 他沉下脸色,平平举起一只手。 桃花薄雾在他周身氤氲,整个空间里隐隐约约幻化出无数桃花瓣,细看时,那花瓣上俨然是?一张张诡笑的鬼面?。 “咻——咻咻咻!” 飞旋的桃花雨化为一场密不透风的杀机,卷袭向河对?岸的三?个人。 徐君竹挥剑去挡。 “唰!” 一片桃花瓣如?幻影般穿过剑身。 “嗤”一声轻响,它贴在了徐君竹的手背上。下一瞬间,桃瓣上黑色烟丝凝成?的鬼面?张开了嘴巴,一口咬住她的血肉。 “嘶。” 她身形疾退,低头去望。 眼前恍惚重叠了一幕幻觉——漆黑的鬼面?童子从她手背钻出,冲她呲牙咧嘴地笑。 徐君竹甩了甩头:“这神魂攻击防不胜防,当心!” 李照夜一手抓起洛洛,另一只手荡出封印线,放风筝似的飘上半空,避开了迎面?袭来的大片桃花。 “好你?个老头!”他惊奇挑眉,“有?这好本事,竟然藏着掖着不教徒弟!” 洛洛跟着他骂:“枉为人师! ” 漫天桃花雨后,清虚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们啊……”他轻声笑叹,“还是?那么天真可爱。难道是?想?说,为师当初不应该抛弃你?们——即便?为师犯错,你?们也?愿意?跟着一路走到黑?” 他越笑越大声。 “真可怜,”他啧啧摇头,“知道你?们此刻的模样像什么?好像两?条丧家犬,两?只落汤鸡。” 话?音犹在,他的身躯轰然散去,化为漫天密密麻麻的桃花雨。 他这一身魂术已臻化境,虚虚实实,无形无定?。 洛洛皱起眉头:“打不到他了!” 李照夜拎着她避开一片桃花巨浪。 “不对?,”他微微眯起双眸,“这世间,怎么就他一个人会使魂术?” 洛洛回道:“他从鸿瞢君那里学来的,有?什么问……咦?” 这世间的心法、招术都是由一位宗师创立,然后在一代代传承中不断改进,逐渐形成?派别体系。 鸿瞢君名留青史,可是?关于他的魂术却没有任何记载与传承。 怎么可能呢? 这一门术法仿佛就是?凭空习得,又莫名其妙凭空失传。 “是?不是?和封神殿里最后发?生的那件事情有关?”洛洛猜测,“圣人到底做了什么呢?你?脑子什么时候可以再吃一吃啊?” 李照夜:“……” 他垮下一张帅脸,没好气道,“你?问幽女!” 洛洛忙中嘀咕:“它又不会说话?。” 李照夜:“我脑子也?不会说话?。” 两?个人碎碎斗了几句嘴,洛洛偷眼一瞥身后飞旋的桃花,失望道:“哎呀,他没生气。” 清虚毕竟不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并没有?被他们二人故作轻蔑的态度激怒。 桃花漫天飞旋,清虚本体毫无破绽。 李照夜:“我就说他不吃这套。” 洛洛:“你?什么时候说啦?” 李照夜:“我用眼睛说。” 洛洛:“呵呵,你?眼睛能说话?,脑子就不能说?” 李照夜:“啧。” 桃花漫了过来,一张张诡笑的鬼面?发?出刺耳的尖啸。 音波重叠,搅动视野。 “嗤。” 一枚桃花瓣擦过洛洛脸颊。 她脑海里“嗡”一声响,眼前瞬间幻视七岁那个血色黄昏。 幻觉与真实重叠,她看见?了爹娘破碎的身躯。 他们在血泊里拼命挣扎,冲着她伸出双手。 “好痛啊……救救……救救我……” 他们的身上血迹斑斑,像一片片凋零的桃花瓣。 洛洛呆呆望着这一幕。 真实的画面?在眼前湮灭,她站在自家小院子里,脚下踩着冰凉的泥土,一步一步,走向惨死的爹和娘。 “洛……洛……” 她低下头,慢慢去看。 人碎成?了这样,竟然还能蠕动着发?出声音来。 “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跑掉了……是?你?害死我们……是?你?……” 阿爹用力摇晃着只剩下半边的厚脚板子。 洛洛俯下身去。 “我们不死,就是?你?死!”阿娘半边面?容发?出凄厉的尖叫,“就是?你?死!” 洛洛探出手。 她小小的手掌就要碰到爹和娘。 他们的脸上和身上全是?血,一片片像桃花瓣。 她的指尖距离血渍越来越近。 毫厘处,她停了下来。 “师父,”洛洛轻声说道,“你?又暴露自己了。” 她的手上浮起火焰,“轰嗡”一声轻响,撞上了桃花般的血。 “滋……滋……” 血与火在指尖僵持。 “你?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想?要我承认我也?是?个胆小鬼。”洛洛用力抿了抿唇角,“师父,这只能说明你?真的很在意?。” “滋……滋……” “谁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啊,师父你?也?一样。”洛洛了然,“你?害死父母,却不想?承认自己有?错,只好自己骗自己,告诉自己是?他们想?要易子而食,是?他们对?不起你?。可是?一不小心就被我捅破了真相,你?没办法了,只能拉我下水,想?要我承认我和你?是?一样的人,这样才能给你?一点可怜的安慰。” “可是?师父,一个问心无愧的人,是?不需要极力证明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卑劣的。” “轰!” 指尖火焰暴涨,顷刻吞没了桃花般的血,吞没了眼前这幕幻觉。 洛洛恍惚回过神。 漫天飞旋的桃花瓣微微凝滞。 “嘶。”李照夜惊奇,“你?这嘴上功夫很是?了得!” 洛洛:“……” 她也?很无奈,“打得过,谁爱逼逼。” 李照夜一听就不答应了:“不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不过他?我这不是?顾忌你?,不好放手跟他大干一场?” 洛洛:“啊对?对?对?。” 他作势掐她:“你?再敷衍一个我看看!” 徐君竹无语凝噎:“我说你?俩,真是?够够的了!” 嘴上吐槽,手里倒是?没闲着。 趁那桃花露出些许破绽,徐君竹眼疾手快荡出寒霜,细细密密的霜花降在了虚虚实实的桃瓣上。 只见?白霜毫无停顿地穿透了那一整片虚幻花瓣。 其中却有?数片花瓣,沾染上了浅白的霜。 “抓到你?了。” 李照夜勾唇一笑,封印线唰地荡出,同时刺穿了每一片魂体化物。 神魂受痛,凄厉的尖啸响彻那一年的桃花。 李照夜反手一拽。 漫天桃花瓣陡然消失。 清虚的身影自虚空中浮现,微一踉跄,抬起一对?充血的眸子。 他的眼珠微微颤动,气息也?不甚稳当。 观他神色,徐君竹不禁轻叹:“越是?老实人,说起大实话?来越诛心。” 第88章 李二苗 与过去告别。 看着一具具小山般的妖魔尸身,太玄宗众人不?禁十分头?疼。 暖春时节,这些腥臭血肉要不?了多久就会变质,招来蚊子苍蝇。 徐君兰一脸警惕,第一时间把?战舟停到?了远处——生怕这群人打上战舟的主意,用它拉尸体。 运了这玩意儿,战舟还要不?要了? “呵呵,”元真君冷嘲热讽,“连一只飞舟都舍不?得,还能指望你们为?这宗门付出什?么呢?想当宗主,就这?” 柏毅几个都气笑了:“嘿你这个糟老头?子!” 徐君兰歪眉斜眼站在一旁,撇着嘴,翘个兰花指,有模有样地模仿元真君说话。 元真君暴怒:“你们这些人,眼睛里到?底有没有长辈!” “别争啦,别争啦。”洛洛连忙上前打圆场,“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你们听我说一句。” 众人期待地看着她:“难道小师妹有办法处理这些妖魔尸体?” “不?是。”洛洛老实?摇头?,说了句大实?话,“我是想说,不?用着急处理它们啊,回头?肯定还得有。” 众人:“……” 这乌鸦嘴说得好有道理! 封神殿出了问题,妖魔早晚要闯出阴府,肆虐世间。 到?时候也不?在乎这十来具尸体了。 “赵煜,”徐君竹招手示意,“做些防腐除虫的药尘洒一洒,不?要让蚊蝇把?疫病带到?山下。” “好嘞!包在我身上!” “柏毅,杨昭,南宫灵羽。”徐君竹又点了几个人,“安置伤员,检查各峰阵法。” “得令!” 徐君竹沉声吩咐:“出动?鹤鸟傀人,尽快汇总各州各地的消息。” 她一一安排下去,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 场面渐渐便不?再那么乱了,每个人都开始忙活自己分内之理。 元真君抱着袖子悻悻站在一边,抿唇片刻,满脸不?爽:“呵呵!跟冷雪一样,就会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哟,‘跟、泠、雪、一、样’?”柏长老拖声拖气地笑,“您老这是觉着徐师侄做得好,心服口服啦?” 元真君拂袖:“你以为?我爱管这些破事,烦都烦死了!” 他?行出几步,猛地转头?,“我才?看不?上,哼!” 柏长老:“啊是是是,你开心就好。” * 镜双峰。 洛洛站在流光阁前。 她这屋子都被李照夜搬空了,敞着门,微尘飞舞。 她指了指阁前空地,又指了指尸傀的腰:“我就是在这里捅了陈玄一——他?战斗意识好差!” 李照夜踱上前,抬手,搓了一把?她的头?。 洛洛低了低脑袋,细细碎碎地小声嘀咕:“陈玄一自己不?行,教出来的徒弟也不?怎么样。” 李照夜微微挑眉。 “我以为?你不?打算说这个。”他?手一沉,勾住她肩膀,把?她带到?他?身上,“老头?就这么死了,做梦一样,是吧?” 洛洛默了默:“……嗯。” 李照夜低头?鼓捣一阵,从乾坤袋里取出东西?,一件一件拿给她看。 小木碗小木勺、手指大小的小木马、贴身的小薄袄。 木头?边角上都刻有小禾苗,薄袄上也用棉线细细绣了两瓣小禾苗。 洛洛看了一圈,低声问:“他?的东西??” 李照夜点头?:“对。” 洛洛轻轻抿住唇:“哦……” 李照夜说过,他?从前看见老头?子留着一些旧物,旧物上面都有禾苗。 如今老头?子死了,他?的乾坤袋自然就落到?了李照夜手上。 洛洛心情复杂:“他?这人可真是……” 明明那么坏,偏又“重?感情”。 他?杀了父母,却留着父母亲手为?他?制做的东西?。 他?把?两个徒弟玩弄于股掌,却又忍不?住怀念那些旧时光。 亲情,师徒情,道侣情……他?辜负了所有,偏偏每一样都能够破他?心防,成为?他?的破绽。 洛洛实?在不?懂这个人。 她的疑惑落在李照夜眼里,他?抬头?望天,笑:“他?呀,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洛洛不?理解:“……他?那样的人,还能算普通吗?” “普通啊,怎么不?普通?”李照夜拖着长长的调子,“犹犹豫豫,纠纠结结。做好人呢,他?生怕吃亏,做坏人呢,他?又坏不?彻底——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洛洛:“……” 好像有点道理,但明显不?太对劲。 “哎,”李照夜用肩膀撞了撞她,“敢不?敢打个赌?” “什?么?” 他?挑眉睨她,唇角勾起胜券在握的笑容:“就赌他?是不?是个普通人。我说他?是。” 洛洛慢吞吞眨了眨眼,配合道:“那我赌他?不?是?” “行。”李照夜笑,“你输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那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哦。” * 洛洛跟在李照夜身后,看他?走进流光阁,掏出清虚的尸体,放在光秃秃的床榻上。 他抬手点住自己额心,捏碎幻魂玉。 第二次施展梦魇魂术,李照夜已经很有几分老练的样子。 “给他?做普通人的机会,你看他?普通不?普通。” 他?反手一抓,带着洛洛神魂出窍,潜入一方烈日灼灼的世界。 “这是……” 洛洛发现自己又有了翅膀。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回锅肉。 变成了蚊子的洛洛很熟练地悬浮在半空,扭头?打量四面八方。 她一眼就看见了李二苗。 这是那一段饥荒逃难的记忆。 李二苗跟在父母身边,嘴唇干裂,脸颊凹陷,连喊饿的力气都没有。 在逃荒的人群里,李二苗的父亲就像个天神一样——庄稼汉身体健硕,手里还拿着镰刀。 没人敢惹这一家三口,他?们虽然虚弱,但比起?旁人还是要好很多。 李二苗的目光不?停地瞥向路边那些锅。 锅里滚着沸水,上下翻腾着一块一块肉——连骨带肉,看起?来很瘦很“柴”。 显然不?好吃,并且一望就令人作呕。 但他?实?在太饿了,饿到?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本能地用手拽父母的衣衫,扒拉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些锅,无声地暗示乞求。 父亲叹口气,用身体挡住自家孩子的视线,哑声安抚他?:“走到?前面山里就好了,你阿爷从前挖到?过一种根茎,可好吃呢。” 李二苗抿住嘴,委屈地别开眼睛。 他?不?信。 他?听过望梅止渴的故事,他?的眼神在不?停地控诉:骗我骗我骗我! 明明有吃的,明明有武器。 为?什?么不?给他?食物?为?什?么要编瞎话来骗他?? 午时,他?伏在娘亲身上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傍晚,夕阳照在身上,整个世界暗红冰凉。 娘亲很累了,是阿爹背着他?。 那把?镰刀就挂在阿爹脖子上,距离李二苗的手指只有一根手指那么远。 他?恍恍惚惚望着它。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他?的眼神疯狂闪烁。 他?饿极了。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他?分不?清方才?听见的声音是真实?还是做梦,碎碎地、无声地呢喃,“你们要把?我换给别人吃……我都听见了……” 他?鬼使神差探出手,去摸那把?镰刀。 阿爹把?它磨得非常锋利,只要轻轻一割,就可以切下肉 来。 “肉……肉……” 他?用虚弱无力的手指握住了镰刀。 只要轻轻往里一划…… 李父低下头?。 看见那只小手握着镰刀的瞬间,李父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到?孩子,划了手。 就这么一瞬迟疑,锋刃便压在了他?跳动?的脉搏上。 血溅三尺,近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凶猛硕大的蚊子俯冲下去,叮住李二苗的手。 李二苗实?在是太虚弱又太惊惶了。 猝不?及防被蚊子一咬,他?顿时浑身一激灵,扔掉了手里的刀锋。 镰刀磕在李父胸膛上。 “阿苗你怎么啦?” 李二苗瞳仁惊颤,弱弱说道:“我梦见坏人……” “不?怕,不?怕啊。”娘亲抬起?手,轻轻抚他?背,“你爹在呢,什?么坏人也不?敢过来。” “嗯……嗯。” 李二苗心虚地垂下眼睛。 李照夜功成身退,飞回洛洛身边,骚包地甩了甩翅膀。 洛洛:“……” 她翻过肚皮,倒飞给他?看。 李照夜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头?栽下去:“你这蚊子,是真欠揍!” 洛洛偷偷对他?扮了个鬼脸。 她明明是只招人喜爱的蚊子,才?不?欠揍。 * 只是一丝小小的波动?,李二苗的弑父行径就宣告失败了——甚至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一念之差。”李照夜嗡嗡笑道。 次日,一家三口成功抵达了那一处山谷。 能扒的树皮都被人扒光了,山中别说飞禽走兽,就连蚂蚱也逮不?到?一只。 李二苗委屈地扁住嘴巴。 李父偏偏头?:“来。” 他?带着母子二人,用仅剩的力气爬上半山腰,找了一个洞窟藏身。 然后?他?带上镰刀,从山土里面刨出那个洛洛熟悉的难吃的根茎,一磨就碎,随手捏成饼,递给母子二人吃。 第89章 护苍生 大愿。 在清虚的帮助下,洛洛赢了李照夜。 “说吧,想要我?做什么?”他倒是大方得很。 两个人先前立下赌约——赢的人可以随便让输家做任何事情。 她偷瞥他一眼?,问他:“要是你赢,你会让我?做什么?” 李照夜:“没想好?。” 洛洛狐疑:“真没想好??” 她看他表情,明明就是憋了满肚子坏水。 “骗你干什么。”李照夜懒声,“我?就想把那玩意儿弄出去,还没想好?让你用手弄还是用腿弄。” 洛洛:“……???” 她慢一拍反应了过来,“轰”一下热浪上涌,熏红了脸颊和耳朵。 “你这个,”她慢吞吞想了个词,骂他,“李黄狗!” 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狗东西。 李照夜:“噗哈哈哈你会不会骂人啊洛呆呆!” 他笑到拍床。 洛洛把脸转走?,不理他。 “哎!”他笑着叫她,“想好?没有要我?做什么?随便玩,都可以。” 洛洛:“……” 他这脸皮,是真的天?赋异禀。 她闷闷盯他:“没想好?,再说吧!” “行。”李照夜摆摆手,“那就先给老头子处理一下身后事。” 洛洛点头:“行——我?们?给他埋哪里?” 李照夜不假思索:“东鱼。” “嗯。” 洛洛也是这么想的。 东鱼,那是李二苗人生的分岔路口,他父母的尸骨也化在那块平原上。 埋那里,正正好?。 李照夜压低嗓音:“跑远点,宗里早晚要搬妖魔尸体?,到时候让他们?找不着咱。” 洛洛:“……” 她认真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杀妖魔,可以。处理尸体?,不可以。 两个人一拍即合,李照夜从习剑日录上面撕下一张条子,动手给宗里留言。 “唰唰唰——” 走?笔如?龙。 洛洛探头一看,看清他笔下内容,唇角不禁微抽:“短短这么几句话,你连着写了三个‘孝’字,显得很心虚啊。” 李照夜皱眉:“我?千里迢迢去葬父我?还不能是个大孝子了?” 洛洛:“……孝死了孝死了。” 李照夜把字条揉作一团扔到角落,换一张重写。 【东鱼,埋尸。】 “行了吧?”他恹恹盯她,一脸不爽,“麻烦死。” 从前下山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想走?就走?,大半年不回来也没人管得着。 洛洛:“……凑合。” 对?视一眼?,离开镜双峰。 * 半个时辰之后。 徐君竹看着面前两张字条陷入沉思。 桌面上整洁的那张——【东鱼,埋尸。】 桌角下揉皱的那张——【送师父尸骨还乡,以表孝心。人无?孝则不立,不辞千里尽孝(被打断,后面没了)】 “唉……”徐君竹叹息,“他们?两个,心里不知?道多苦啊。” * 心里苦的洛洛二人悄然潜出太玄宗,半途绕道青羽峰,随手抓了两只鸡。 她有点心虚:“送葬能吃荤的吗?会不会犯忌讳?” 李照夜:“不能。忌讳。” 他笑,“所以我?替你吃,你待一边看。” 洛洛:“……吃我?一剑!” 夕阳挂在地平线。 火红的落日上映出两道打打闹闹的影,影子渐渐拉长,消失在群山之外。 * 东鱼大平原。 洛洛放眼?遥望四周,看着平原尽头的远山,她总感?觉脑海里有个念头一蹿一蹿,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李照夜,”她迟疑问道,“你觉不觉得这里很面熟?” 李照夜一阵无?语:“……来多少次了能不熟?” “哦。”洛洛乖乖点头,“也是。” 就昨天?,两个人还在李二苗的梦境世界里到过这里呢。 她望望远处,又?望望近处。 “是不是缺了点什么,”她自言自语,“到底缺了什么呢?” 李照夜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罗盘,往她傻乎乎的脑袋上一拍,没好?气道:“就缺一块风水宝地!” 洛洛:“……是哦。” 东鱼这地方,灵气紊乱,实乃仙家不争之地。 罗盘上,指针一通瞎转,没有一处风水好?。 扑腾一阵,李照夜放弃了:“无?所谓。都是大凶,那就说明哪都不凶。” 他把外袍一脱一扔,单手扯开衣襟,撸起?袖口,开始动手刨坑。 干这种简单又容易弄脏的活计,李照夜向来不需要洛洛帮忙。 他偏偏头:“一边待着。” 洛洛也不跟他争——不打架的时候,她也不喜欢弄脏手。 她乖乖避到一旁,看他挖坟。 就凭李照夜如?今的实力?,别说挖个土坑埋人了,便是削平一座小山也是不在话下。但他并没有动用任何修为,只像个普通人一样,提着一把路上顺手买来的铲子,一铲一铲往外刨。 他顶着两只黑眼?圈,眼下的刻痕邪恶如血。 神情专注,唇角微抿。 这一幕怎么看也不太正常,但洛洛就这么看着他挖坟,居然诡异地体?会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滋味。 妖魔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们?操心,没有仇怨,没有忧虑,两个人只需要做好?眼?下这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 “好?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啊。”她一不小心喟叹出声。 李照夜挖坟的动作顿住。 他直起?身,探出眼?睛,满脸无?语:“不是,杀一个清虚还不够,还想一直杀?” 洛洛:“……” 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噌噌背过身,看风景,不听狗叫。 李照夜忙活了半晌,挖好?两个坑。 一个大坑,一个小坑。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清虚的尸体?,放进大坑。 “簌、簌、簌。” 一铲一铲填上土。 洛洛也蹲到坑边,抓起?土来,一下下洒到师父的身上。 熟悉的身影一点一点覆在尘土之下,渐渐变得模糊。 “噗。” 李照夜铲起?满满一铲子土,往里一填,埋住了那张宛如?熟睡的脸。 “师父,”洛洛用力?弯起?唇角,得意地说,“土里暖和得很,就像厚着一床厚被子,这个我?可有经验啦——在野外找不到睡处的时候,李照夜他就是这么埋我?!” “别告我?黑状啊,”李照夜歪身拍她脑袋警告她,“我?什么时候埋你脸了?” 洛洛:“……哦呵呵呵。” 填完了土,李照夜下意识往上面跳——想要用脚踩平它。 洛洛眼?疾手快,一把给他薅了回来。 她气道:“坟能乱踩吗,坟!” 李照夜心虚,难得没跟她辩,转了转眼?珠,顾左右而言他,“今天?看着不像会下雨。” 洛洛夺过他手里的铲子,小心翼翼地夯实了土层。 “然后呢?”她问。 李照夜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大堆元宝纸钱。 他制止她点火:“等?下。” 只见他从乾坤袋里掏出杀好?洗净、用荷叶包好?的鸡,放进边上小土坑,填上土,往上面堆好?纸钱,示意她,“烧。” 洛洛:“……?” “啧。”他偏偏头,“愣什么,点火啊。” 洛洛风中凌乱:“不是烧纸钱?” 李照夜理直气壮:“烧纸钱又?不耽误烤鸡。” 洛洛:“……” 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怼。 于是两个人用烧元宝的火焰烤起?了叫花鸡。 她终于还是有几分心虚:“……师父不会气到爬出来打我?们?吧?” 李照夜嗤一笑,眉眼?笃定:“不会!” 他一边掏出新的纸钱扔进火堆,一边耐心给她解释,“要不是为了烤鸡,咱能给他烧这么老半天??” 洛洛:“……” 说得好?有道理!!! 能收这么多钱,换了是她,她也百无?禁忌。 * 香烛元宝烤出来的鸡一样香。 荷叶一扒,热腾腾的香雾顿时弥漫开来。 “别抢别抢。”李照夜用身体?挡住洛洛,动手拆下两条香酥冒气的大鸡腿,供到清虚坟墓前,“老头每次抢鸡腿都故意输给你,这次就让让他,啊。” 洛洛身体?微僵,慢吞吞缩了回来:“……哦,好?。” 李照夜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乖。” 洛洛心脏发软,低下头,默默啃鸡肋。 李照夜抓着翅膀大吃大嚼,咔嚓咔嚓把骨头咬碎吞下。 ‘真像个狗。’ 肉汁鲜美,骨髓喷香。 烤鸡的味道引来了一只秃鹰,趁二人不备,它悄无?声息俯冲下来,一爪子抓走?了供在坟前的大鸡腿。 “哎——它它它它!” 洛洛手里抓着鸡,瞪大眼?睛干着急。 李照夜:“啧。” 他提步踏入风中,追上那秃鹰,抬手,揪住它翅膀,从它爪子底下抢回了鸡腿。 秃鹰回头怒目:“嘎!!!” 李照夜眯起?刻痕凶它:“小心连你一起?烤!” 秃鹰顿时怂了:“嘎……嘎~” 李照夜扬手一扔,秃鹰摇摇晃晃拍着翅膀逃走?。 他转身,使个千斤坠,轰然落向地表。 洛洛仰头看他,瞳仁忽然一震。 这一幕何其地熟! “李照夜,”洛洛直勾勾盯着他,“你这一跳,让我?想起?来啦!” 李照夜咬了一口手里的鸡腿:“什么?” 她表情很呆:“……这里,眼?熟。” 他不动声色又?啃了一大口,含混敷衍:“嗯,熟。” “我?就说少了什么,”洛洛头皮发麻,“天?上少了第二个太阳——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着封神?殿掉了下来!” 第90章 破化神 缺失的一环。 洛洛目睹圣人发下大?愿。 修仙的人是不可以乱发誓的,修为?越高,因?果越重。 即便是金丹期的小修士,只要结为?道侣,便会受到心缘契束缚——倘若变心,立刻就要承受因?缘反噬。 何况是圣人。 修为?到了这样的地步,立下大?愿,那便是言出法随,永劫难改。 洛洛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人。 他确实是一个心怀苍生的真正?的圣人,而不是什么披着圣人皮的伪君子。 “老头子骗人。”洛洛很生气,“圣人发愿都是守护人间,而不是飞升成仙。”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清虚那糟老头,分明?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坏——临死还要使阴招,让她猜忌圣人。 李照夜眯着眼盯了圣人一会儿,抬手挥了挥。 前后两幕记忆连贯了起来。 发过?大?愿之后,圣人缓步行向那一间深黑的殿室,在那里,太仪、天夤、鸿瞢三人布置好了陷阱,正?在等待圣人踏入。 李照夜偏头示意:“跟上?。” 洛洛疑惑地看着他:“后面?发生的事?情,上?次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李照夜一脸无所谓:“来都来了。” 洛洛:“……” 也是,来都来了。 她追上?他,望进殿室。 白衣圣人遇上?了上?古三君。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洛洛上?一次看到的情形并无不同。 圣人仍是遭遇了算计,中毒、受制、被夺舍。 “这还不是一模一样吗……”话音未落,洛洛双眼忽一亮,“变了!” 眼前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的鸿瞢君是鸿瞢君本人,而不是披着鸿瞢皮的清虚。这个鸿瞢君气质与?清虚竟然十分相似,所以洛洛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鸿瞢君动?手。 他本人擅长?魂术。太仪和天夤趁他夺舍时对他痛下杀手,他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反手对那二人施展了大?梦魇术。 恐怖的道法和灵力在这间狭窄的殿室中轰然碰撞! 魂力与?灵力绞缠厮杀,烈风呼啸,空间破碎又?重组。 最后一幕画面?里,这三个家伙几乎是同归于尽,状态都差到不行——浑浑噩噩、摇摇摆摆,形如提线僵尸。 洛洛眼前暗了下去。 倏忽间,周遭的一切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声音,没有风,什么也没有——仿佛被扔到了空寂的宇宙,连神念也感知不到周围。 “啪。” 手腕忽然一紧,又?一热。 是李照夜。 他探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很大?,五指坚硬,掌心的温度炽热。 “他记忆断片了。”李照夜很朴实地向她解释,“就像你喝多了老君峰那个酒,第二天醒来都不记得自己昨晚做过?什么傻事?。” 洛洛突然惊恐:“……” 她……有……做……过?……什……么……傻……事?……吗? 洛洛悄悄转了转眼珠,生硬地把话题扯开:“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不知道。”李照夜不以为?意,“无所谓,我在,出不了事?。” 洛洛点点头。 想起黑暗里他看不见,她补充道:“嗯。” 两个人在黑暗中静静待了很久。 李照夜时不时用指骨碾一碾,确认她的存在。 洛洛微微蜷起手指。 她有点想牵他的手,又?担心十指相扣会不会太突兀、太黏糊。 除了在床榻上?以外,她和他好像从来不曾做过?什么亲密动?作…… 正?在偷摸犹豫,他的大?手忽一松。 她被丢在了冷冰冰的黑暗之中。 “李照夜?” 黑暗破碎,一大?片白光唰地照了过?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心中微惊,抬手抓他:“李照夜!” 手上?抓了个空,双脚倒是踩到了实地。 离开那片黑暗虚空了! 洛洛勉强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个熟悉的地方——纯黑的大?殿,不像寻常宫室,像一处巨大?且精致华美的洞窟。 玄黑地砖,金刚黑玉铸成的殿柱,四壁、殿顶,处处密布着掌印和抓痕。 这是“囚禁”神主的那间寝殿。 穿过?那片深邃悠久的黑暗之后,居然来到了这儿。 “……咦?” 洛洛正?在暗自惊奇,眼前光线忽然一暗——殿梁上?方倒挂下来一个“人”,挡住了光。 他的皮肤颜色苍冷,瞳眸深黑,双眼正?中各垂下一道红痕,像两枚倒垂的血色细棱,刻在惨白的面?颊上?。 左短右长,邪恶如血。 ……神主! 他冲着她歪了下头,唇角咧到耳根。 洛洛还没得来及反应,他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出一爪,开膛破腹般冲着她身躯直抓下来! 洛洛瞳孔一抖,及时跳开。 “轰!” 这一抓之势极其凶猛,一击落空,轰然抓到了地上?。 坚硬的玄石地砖顷刻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爪痕——这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碎屑飞溅,乱石之间,野兽般的身躯化?作闪电,再一次向她袭来! 洛洛心头惊跳,反手召出秋水,“铛”一声火星四溅,拦下一记爪击。 “嗡……” 剑上?传来密密的闷震,令她虎口发麻。尖利漆黑的指甲挠过?秋水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洛洛借势后翻,一面?飞速倒掠,一面?环视四周。 黑殿空阔,玄石门窗紧锁。 寝殿里除了她和他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 洛洛握紧剑柄,心中微惊。 李照夜呢?狗东西死哪去了? 念头还未转过?一圈,神主又?扑了上?来。 洛洛向后一荡避开了攻击。 一击不中,他像野兽一般伏在地上?,歪头看她,表情天真残忍。 这个东西没有神智。 洛洛不欲恋战,抬脚一踢殿梁,身形倒掠,扬剑劈向窗框。 火焰灵力倾泻而出。 “轰!” 铁窗破了口,断裂处卷曲红炽。 ‘我真强!’ 洛洛在心里夸赞了自己一句,倒转长?剑,往身后一背——“铛!” 剑身抵住背后袭来的又?一记爪击,反震之力蓦然一推,她疾射如电,砰一下落出窗外。 她像打水漂一样,双脚交替在风中连点,眨眼间掠出百丈之遥。 “铮!” 挽剑回身,隔着空阔的殿前道场,她与?台阶上?方的怪物对上?了视线。 他呲牙一笑?,飞身而起。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如流星一般砸到了她的身前。 洛洛瞬间被激起了熊熊战意。 “来,战!” 剑尖在风中划过?半道弧,“轰”一声焰鸣,秋水剑通体化?为?流火,行动?间留下重重焰影。 “呼——嗡——” 焰声悦耳,威势逼人。 洛洛举剑腾空,直斩而下,“轰!” 神主乌黑的瞳眸中映出两浪狂焰,他咧开嘴,侧身飞扑,避开焰气,扬起爪子直取她咽喉。 这一下若是给他抓中,必定?是五个透明?窟窿眼。 洛洛半身倒仰,旋身在身前,剑锋直斩他右腕,铮! 修为?到了这步田地,行动?间隐隐已经能够牵引天地之气机波动?。 眼前的画面?像水波纹般模糊荡漾,她剑刃横扫,虎口微颤,感觉剑锋并不像是刮破空气,倒像是在水中运剑一般,每一寸都要遭遇重重阻碍。 洛洛心头灵光一闪。 “吃力地”划破空气看似笨拙,但细细体会,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觉涌动?。 思?忖间,她压低眉眼,手腕一沉,狠狠压剑。 这一压剑,果然便像是将?木板平平压入水中一般,手上?沉重的阻力纷至沓来。 “噫!” 洛洛双眼微亮,心中惊叹。 上?一次与?徐君竹对打时,差点儿就水到渠成冲击了化?神——万幸万幸,幸好李照夜及时出手制止了自己。 倘若那会儿冲了上?去,便要错过?此刻这一份幽微玄妙的感悟! “铮——嗡——” 长?剑带着焰浪,缓缓平切而出。 她的身躯因?为?兴奋而微颤。 这一剑看似运作极慢,却成功逼退了神主。 他一步倒掠至数十丈外,勾着肩背,双臂下垂,摆出一个野兽般的攻击势态。 洛洛冷笑?,右手持剑划过?一道焰弧,左手扬起,冲他勾了勾。 这手势她见李照夜比划过?,很猖狂,很欠揍。 “唰——!” 眼前忽一花,神主拖着残影,倏忽间移动?到她的面?前。 元婴和化?神打不 了,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瞬移——化?神之后,身神合一,可以借助天地灵气来施展缩地成寸的术法——通俗来说就是瞬移。 这一下本该避无可避。 但洛洛竟然先一步感知到了阻力和推力。 在他移动?时,空间微妙地“阻拦”他,阻拦不住,便有推力向她涌来,就好像水底涌来一堵暗流。 洛洛借势后掠,轻飘飘避过?了这一击。 “我好强!” 她呆愣一瞬,惊呼出声。 她踏着风,足尖连点两下,像飞鸟一般停在了附近黑塔的塔尖上?。 神主仰头看她,漆黑的瞳眸里幽幽燃着两点暗火。 “哎!”洛洛叫他,“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圣人啊!你发的大?愿都忘了吗?你要渡苍生,怎么能打我?!” 第91章 月无垢 引诱。 建木出?事了。 洛洛和李照夜刚出?东鱼就遇上了逃难的人。 “惨……惨啊……建木倒了……妖魔出?来?了……人都死啦……都死啦!” 即便是成功逃出?生天的人,也?个?个?吓得神智恍惚,满面死色。 洛洛愤怒地攥紧剑柄。 月无垢窃取天夤真息,弄坏了封神殿,天道门并没有认真善后,而是用一方禁域法阵胡乱填补了上去。 早晚出?事! “他们天道门就放任妖魔杀人吗?”洛洛生气地问,“他们的道君、真君们就是这么守护天下的吗!” 被叫住的逃难者颤抖着嘴唇连连摇头:“不知道,没见着。” 洛洛大声道:“我们就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妖魔想伤人,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 逃难者愣愣地:“你谁啊?” 李照夜扶着洛洛肩膀走上前,竖起拇指,骄傲地点了点她:“睁大眼睛看看呢,这位乃是青云大会断崖式魁首、修真界明日之光、三千年不遇剑道天才——太玄宗小师妹,洛洛本人!” 众人:“哇!” 洛洛臊得满脸通红,赶紧拖着李照夜逃走。 他不解:“跑什么?” 洛洛头皮发麻:“别?人这样夸你,你都不尴尬?” 李照夜莫名其妙:“说事实而已,有什么好?尴尬。” 洛洛:“……” 薄脸皮和厚脸皮向着建木飞掠。 * 抵达建木已是深夜。 曾经热闹繁荣的青铜巨城倾覆在地,“枝干”之间隐约能够看见一座座小山般的巨大黑影在移动。 天空中恰好?悬挂着一轮血月。 血月之下,处处泼洒着暗红色的影子。 时而听见模糊的呻吟和惨叫。 洛洛谨慎落向一处倒塌了一半的天廊,天廊断裂,连上了一旁的屋舍。 小屋歪斜,黄铜窗户里?忽地探出?个?年轻妇人。 “太好?了,仙门终于派人来?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灼人的光芒,熠熠盯住洛洛,“仙子仙子,我女儿,我女儿她就藏在屋下的防风木栏里?面,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她?” 洛洛不明白:“附近又没妖魔你自己怎么不……” ……出?来?看? 话音被打?断,李照夜抬起他死沉死沉的胳膊,勾住她肩脖,把她往边上带。 洛洛:“嗯?” 他带她走出?两步,摁低她脑袋,示意她往屋下看。 洛洛眨了眨眼,定?睛望去。 她没有看见孩子——防风木栏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片残破的木板在风中摇摇晃晃,孩子自然没了踪影。 洛洛心中腾起升起一股火气。 这妇人!这妇人! 明明知道危险,还要把孩子独自一个?人扔在外面,甚至都不敢出?来?看上一眼! 洛洛越想越气,跳回天廊,瞪向这妇人,准备狠狠凶她一顿。 猝不及防,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妇人睁大双眼,眼睛里?迸出?更?加明亮的光芒,盯住洛洛,期待地问道:“囡囡她还好?吗?” 洛洛心下冷笑,原本想要开口嘲讽几句,但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怎么,话就堵在了嘴里?。 好?奇怪,她突然就想起了娘亲。 一句“你小孩没啦”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妇人 伏上窗台,着急地追问:“她没事吧?没事吧?” 洛洛正迟疑,一只大手落到她肩膀上。 “孩子睡着了。”李照夜探过头,懒声道,“需要叫醒吗?” “啊!”妇人眸光一亮,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用不用。睡着了,那就好?,那就好?,让她睡吧,让她睡吧。睡着了,要快快长大……” 洛洛听着这语气不太对,定?睛一看,只见妇人身上的气息迅速消失,眼睛里?的光芒渐渐熄灭。 “她……” 洛洛身躯微震,心头浮起不好?的感觉。 她踮脚往窗中一望,看清妇人的样子,心脏不由?得直通通往下沉——窗框挡住了妇人下半截身躯——妇人根本就没有下半截身躯,她拦腰被妖魔咬断,只剩半个?身子伏在窗台。 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妇人藏起孩子,引走妖魔,被吃成了这样。难怪她没有办法自己出?来?看孩子。 她这是回光返照。 洛洛眼眶发烫,心酸到不行。 她咬住嘴唇,大步踏上前,倾身越过断裂的天廊,抬起双手,紧紧抱住妇人探出?窗边的半截身体。 妇人身上的温度正在消失。 淡淡的,温温凉凉。 洛洛心中大恸,运转灵力让自己变成热腾腾一只,把脸贴在妇人冷冰冰的耳朵上,给她一点温暖。 “囡囡……”妇人发出微弱的气音,“是我们……囡囡吗?” 洛洛闭上眼睛:“囡囡会长大,会用功,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会把妖魔全部杀光!你放心,会这样的……娘亲。” 妇人微笑着睡去。 洛洛把她放回窗榻,转过身,唇角微抿,认真道:“是时候大开杀戒了。” 李照夜勾起唇角:“杀尽天下妖魔。” 假装没看见她泛红的眼睛。 两个?人极其默契,召出?秋水长天,一左一右掠出?天廊。 “铮——唰!” *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孩子捂住双眼,瑟缩在角落。 庞大的阴影已经罩了上来?,空气变得腥臭浓浊。 绝望等死的瞬间,眼皮上忽然一片闪耀,像落日,像红霞。 它是如此绚烂,如此炽热。 “轰”一声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轻易照亮。 孩子怔忡放下双手,睁开眼睛,只见妖魔小山般的身躯上,斜斜漫开一道赤色长虹。 “铮——!” 妖魔斜着断成了两大截。 “呜嗡——轰!” 肉山倾倒,黑血如瀑。 神女般的身影浮在妖魔身后,一声清越剑鸣,焰剑划过半道弧光,收剑,归鞘。 小孩傻傻望着洛洛瞬移离开的身影。 “娘亲……我长大以后,要像她一样……” * 天道门。 逄月掌门心急如焚。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自家麒麟儿最最紧要的晋阶关头,出?事了。 “别?再问我啦!”他抖着一双胖手原地打?转转,“我知道死了很多人,我能怎么办,啊,我能怎么办?我也?着急啊,我比你们更?着急!我想救建木,也?得有那本事啊?等等吧,再等等,等你们少掌门晋级合道了,什么都好?说!” 这么多年,月无垢把宗门上下打?理得明明白白,换在别?家,这都得叫做篡权夺位一手遮天。 逄月这个?掌门早就是个?甩手掌柜。 他体胖心宽,倒也?无所谓。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出?事,月无垢闭关,藏月道君替他护法,底下人实在没辙,只能来?找掌门。 “可是时间不等人啊掌门……” “没有可是!”逄月一个?头仿佛两个?大,“两尊大佛不在,哪个?有本事堵上那缺漏?啊?你就告诉我,哪个?有本事?” 手下着急:“可是妖魔此刻还在吃人……” “我知道我知道。”逄月苦口婆心,“可问题是,封神殿那里?是祸根儿啊,根子不解决,外面的妖魔杀得完么?既然杀不完,无论派多少人去,那不都是白白送死么?你说,你说说,谁去死,啊?谁去死?谁的命不是命啊,我让你去,你答应不答应?” 手下:“……” 逄月把双手一摊:“反正我是解决不了。或者你们几个?开个?小会,碰一碰头,讨论讨论,啊,想想怎么解决,拿出?个?可行的方案来?!” 手下眼角乱跳:“这……” 这是滔天大祸,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弟子能有什么方案? 难倒了手下,逄月真君神清气爽:“去吧,去吧!没有想到办法之前别?再来?找我了!听见没有!” “……是。” * 秘地。 “噗!” 月无垢再次喷出?一口血。 连续三次冲关失败,替他护法的藏月道君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没关系,再来?。”藏月道君勉强笑道,“我不给你压力,没关系。” 月无垢缓缓抬眸。 他唇角溢血,冷月般的面容透着股难言的凄艳。 “老?祖,”他哑声说道,“你总说没关系。” 藏月道君:“我这是……” 月无垢竖起手,打?断自家老?祖宗,“我并没说过对不起,你为什么要一直说没关系。” 藏月道君眯了眯眼。 月无垢淡声问:“你是觉得我对不起你?浪费你的心血和灵力?如果是这样,老?祖请回罢,我自己可以。” 藏月道君:“……” 活到这把年纪的人,除了大道之外,世间唯一的牵绊也?就是这点血脉相连的骨肉。 他一向是位和蔼可亲的老?祖,即便被顶撞,也?要表现出?大度的样子。 藏月道君拂袖:“知道你气不顺,哼,我才不跟你计较!你你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好?好?想想!” “轰隆!” 月无垢盯着石门,许久,又喷出?一口血来?。 冲击合道,他有因?果未消。 这份因?果,他并没有意愿要让老?祖知道。 “季、春、红。” 月无垢一度以为自己不在意,然而每每到了冲阶的关键时刻,妻子惨死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 第92章 诛杀之(上) 说杀你就杀你。 “铮!” 最后一剑宛如慢动作,烈火长虹划破半 空,留下一道?凤凰尾羽般的流火明焰。 血月也不得不避其?锋芒,躲藏进了云层之?中。 最后几只妖魔轰隆隆倒在地上,身首分离。 洛洛与照夜一左一右掠出,在尸山血海之?下碰头。四目相对,仿佛昨日重现。 她惊叹:“我变强了,妖魔也变强了,感觉一点变化都没有,好像晋了个假级!” 李照夜噗地笑出声:“没晋级你已经死了,洛呆呆。” 洛呆呆:“知道?了,李狗狗。” 杀光了肆虐建木的妖魔,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出事地点。 远远望去,阴府裂口仿佛一滩汪在地面的灰黑污水,扭曲斑斓的街影倒映其?间,像脏而绚烂的泡沫。 妖魔从里面爬出。 只有镇宗级别的法器才能够封上这样的缺口。 洛洛和李照夜对视一眼?。 一个比一个穷。 幸好两个人穷惯了,穷人有穷人的穷办法。 李照夜偏偏头:“进去杀一圈,拿尸体堵门。” “嗯!”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 月无垢出关时,逄月真君早已经焦头烂额到不行。 “镇宗宝器当然得镇在宗里啊,总不能让妖魔摧毁我宗门基业吧?哎——我的好大儿,你终于出来了!”定睛一瞅,“这是成功晋阶啦?!” 月无垢微微颔首。 藏月道?君立在一旁,撇着唇,眼?风不情不愿扫了扫月无垢,哼叽道?:“老朽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给人家护法,反倒妨碍着人家了。” 他护法时一次次都失败,他就赌气离开一时半会儿,人家居然见缝插针给修成了。 这不纯纯打脸么? 藏月道?君心中很不爽利,忍不住说两句怪话:“我看你印堂有点黑,你就好好留在宗里稳固境界吧,出去乱走怕你见到鬼。” 月无垢淡声回道?:“我去一趟青林宗,顺便解决建木之?祸。” 他的本命法器月轮戟乃是与太仪剑齐名?的神器,暂时可以用它镇住破碎的封印。 藏月道?君:“……” 被小辈无视、顶嘴,真是每一个当长辈的宿命。 堂堂道?君老祖也逃不过。 * 月无垢第一时间赶到了青林宗。 只见远远近近的百姓都逃到了青林山上,他那位满头白?发的岳父正率领门下弟子们?,艰难支撑着护宗大阵。 月无垢沉默片刻,踏出风中。 他举起手?来,月华一层层漫出,覆盖之?处,妖魔尽诛。 山中百姓欢呼起来。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天道?门来救我们?了!” “太好啦,是月少掌门,我们?有救啦!” 一道?公鸭嗓子突兀地喊道?:“等什么呢,你们?青林宗还不赶紧收起这个破阵法,让月少掌门进来保护我们?!” “哎不是,”有人反驳道?,“你这个人怎么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要没有这‘破阵法’的话,你早就变成妖魔大粪了好不好!” 周遭霎时安静。 说话的人环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附和自?己?——谁都知道?青林宗的阵法撑不了多久,想要活命,指望的只有天道?门。 “……天道?门!天道?门!” 青林宗的修士们?早已满身疲惫,抿住唇,沉默望向宗主。 “收阵!” 白?发苍苍的宗主掐诀撤掉阵法,蹒跚行出两步,身躯往前一扑,跌倒在大弟子身上。 众人紧张地围上前:“宗主!宗主!” “不必担忧,师父无事,只是太累了。”大弟子沉声道?,“他支撑了一整晚,让他好好歇息吧。” 大弟子又怎会看不出来,宗主宁愿死也不想欠月无垢人情。被他拯救,对于这位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老人来说实在是耻辱。 可是又能怎么办? 恨只恨自?己?实力不如人吧。 大弟子瞥一眼?半空中寒月般的身影,暗暗啐了一口:“伪君子,呸!” 伪君子宛如神明从天而降。 莫说百姓们?欢呼雀跃,就连青林宗也有几个弟子兴奋地上前套近乎。 弟子甲堆笑:“您上次陪小师妹过来,我敬了您三杯酒呢,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在下?” 弟子乙媚笑:“唉,世上都说小师妹惨,可谁又知道?您的伤心?独自?留在世上的那个,其?实才是最痛苦的呢!” 弟子丙谄笑:“您别介意哈,咱们?宗主并?不是有意怠慢您,他就是天生一张苦瓜脸!其?实有您这样的女婿,宗主私下里不知道多自豪!” 月无垢淡淡颔首。 听着这种?话,聚在宗主身边的几个大弟子都气得不轻,想要上前骂人,被疲惫老人抬手?制止:“……随他们?罢。” “唉!” 众人跌足长叹。 老宗主喘了口气:“建木沦陷,尔等,立刻下山,降妖除魔!” “是!”“弟子听令!” * 天道?门执法队追随月无垢而来,解决了青林山之?患,即刻动身,杀往建木。 一路扫荡残余妖魔,收获大好名?声。 “师兄,有没感觉这一路上的妖魔比想象中要少得多啊?”青林宗一个年轻修士发现了不对劲,“回头想想,一开始妖魔那么多、那么猛,咱都快要顶不住了,以为?必死无疑——忽然一瞬间,妖魔就少了许多,如同断层一样。” “是。”沉稳的大弟子颔首道?,“我当时就发现了。” 大弟子只是不想说。 妖魔怎么突然少了呢,那必定是天道?门出手?了呗。 师父不想承天道?门的人情,自?己?也一样。 年轻修士满脸憋屈:“大师兄,我仍然觉得师母和小师妹的死和那个人脱不开干系!我不服!可是,可是……” 大弟子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半晌,无言叹息。 还能怎么样呢?要说法,天道?门也给了说法。作恶的是月染尘,人都死了,还要怎样? 这一次天道?门出手?救了太多人,再不情愿,也得承情。 方才那一瞬间,师父整个人都垮了,精气神消失殆尽,还不就是因为?……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算了。 大弟子轻叹:“专心杀敌。” “知道?。” * 月无垢率领众人抵达建木时,朝阳已经升起。 “……咦?妖魔都死绝了?” 晨辉洒落满地,错乱倾覆的建木巨城里,处处横陈着大大小小的妖魔尸首。 乌黑的血渍凝固在铜木上,一滩一滩,一片一片。 谁杀的? 旁人不明就里,天道?门的人心里可门清——建木的妖魔,自?己?可一只都没杀过! 本以为?来到这里要有一场血战,殊不知方圆数十里内竟然连一只会喘气的妖魔都没有。 天道?门的人还在迷惑,尾随而来的人马已经欢呼起来。 “天道?门!天道?门!” “少掌门!少掌门!” “啊这……”执法队弟子悄然望向月无垢,见他面无表情不曾否认,众人便也挺起胸膛,坦然接受了这份功劳。 “哎——那里有活人!” 有人眼?尖,从青铜废墟里救出一个活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呆呆说道?:“神仙姐姐……杀妖魔……” 众人笑出声:“小瞎子,男女都不分!不过少掌门确实是面若好女?” 小女孩摇头:“不是他……” 她幼猫似的声音淹没在一片赞颂声中。 “不愧是少掌门!太强了!” “一场滔天大祸,就这样消弥于无形!” “除了少掌门,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青林宗几名?弟子默默抿紧唇角。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小女孩突然跳起来,奔向废墟中心。 众人循声望去。 “噗。” 废墟中心,摇摇晃晃立着两道?灰头土脸的身影。 “呸呸!” 洛洛气咻咻瞪向李照夜,“你要推山,也不早说!” 那——么——大的一座山,轰隆隆倒下来,害她吃了满满一嘴土。 还是阴府特产,发霉的土。 李照夜也很无语:“你不会瞬移?” 洛洛:“……忘了。” 她想想还是不服气,“不是,我自?己? 都还没习惯我会瞬移,你不要这么理所当然啊!” 他恹恹抬手?,拍了拍她头,体谅道?:“行——吧。” 两个人正斗嘴,忽闻衣袂声响,一队人马陆续降落在面前。 “你们?哪来的?”一个身份不明的修士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公鸭嗓子嘎嘎道?,“看不见这里有多危险吗,滚滚滚!” 洛洛:“?” 李照夜:“?” 洛洛很老实地告诉他:“现在已经不危险了。” “哈!”不明修士趾高气扬,“那还不是月少掌门的功劳!”他抬手?指点四周,“这些,这些,都是月少掌门杀的,还不赶紧上前谢恩!” 洛洛和李照夜对视一眼?,双双气笑。 李照夜抬眸找到月无垢——他正假惺惺从废墟里抱出一只猫。 “姓月的。”李照夜很不客气地说,“你是残废吗?” 月无垢淡淡瞥过一眼?。 李照夜笑:“你要是残废了,杀不了妖魔,我俩倒是不介意送你几只!” 月无垢蹙眉:“月某……” 身后拍马屁的人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腾地跳起脚来,高声叫骂:“好一个脸大如盆的泼皮无赖!抢功劳都抢到咱们?月少掌门头上来了!给你脸了!这样的妖魔,你有那本事杀么!吹牛皮之?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第93章 诛杀之(下) 不配活。 月氏老?祖,藏月道君。 月无?垢初登合道,境界不稳,身为他的祖宗,藏月道君又怎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乱跑?万一夭折了,上哪说理去? 这不,刚出门就摊上事儿。 幸好跟来了。 藏月道君愁眉苦脸拦住李照夜:“我?家这小辈,确实装了点,喜欢得罪人,别说神主你了,就连我?也时常忍不住想抽他!” 李照夜语气幽幽:“那你拦着我?,不让上?” 藏月道君苦笑:“老?月家也不能断了香火呀——你看我?这都把年纪了,要是再生个娃娃,辈分怎么算?给个面?子,回头?我?自己削他怎么样?” 几句话的功夫,天空异象迭起?。 银色月华与秋水红霞厮杀惨烈,银红交织的波纹不断向着四面?八方一圈圈荡出,掠至视野之外。 洛洛手中剑刃划破月光,撕出一道道流淌的痕,像是银河坠落九天。 她的火焰也不断被打散,破碎狭长?的焰尾拖曳在身后,仿佛濒死的火蝶。 漫天绚丽耀眼的色彩之间?,两个人忽然凝出身形。 她的剑尖指着他心口?,月轮戟锋利的月弧对准了她的脖颈。 下一瞬,便?决生死! 洛洛不避不让,“铮”一剑直出。 月无?垢瞳孔急遽收缩。 对方不要命,他却不能不顾惜羽毛。 若是硬拼,即便?成功击杀洛洛,自己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境界一旦跌落,从此?再无?重修的可能。 他知道藏月道君已经来了。 既然老?祖宗已经拦下李照夜,自己大可以慢慢周旋,何必用?尊贵之躯去与草根硬碰? 心念一定,指诀一变,月无?垢飞身后撤。 洛洛:“啧。” 她蓦地抬眼,秋水剑上映出一双灼灼逼人的眼睛。 “姓月的,你真是个大怂包!” 她提剑追上,飞身直斩。 月无?垢淡声:“杀你,毫无?意义?。” 洛洛冷笑:“杀我??你得有那个本事!” 修炼和杀人是两码事。 像她这种被杀惯了的人,聊起?各式各样的死法,简直了若指掌,如数家珍。没人比她更有经验了。 相?比李照夜,月无?垢这点杀技是真不够看。 月无?垢想要击败她,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修为碾压她,和她硬碰硬,把她打伤打爆,瓦解她的战斗力?——正是知道自己劣势所在,洛洛才故意攻得那么猛,装也要装出十成十的嚣张气焰。 她赌对了,这个怂货果?然不敢跟她换命。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调度漫天月华,从远处攻击她,“某从来不做无?意义?之事。” “呵!”洛洛抡着燃火长?剑,左冲右突,一次次逼近他。 “轰嗡!” 她越战越狂。 * 藏月道君的脸色渐渐阴沉。 月无?垢爱惜羽毛,不愿以伤换伤,一直被洛洛压着打。 再这样下去,怕是胜负还没分,境界先不稳。 多少都是个麻烦。 “过了吧?”藏月道君转头?望向李照夜,“既然无?冤无?仇,何苦定要不依不饶?” 李照夜竖手:“哎,话别说满,谁说无?冤无?仇了?那是生死之仇。” 藏月道君哦一声,奇道:“我?家小子甚少出门,不知又是何时何地与尊驾结下如此?大仇?” 李照夜也不与他废话,抬手摸进乾坤袋,左右掏掏,“呼”一声取出一具尸骨,往藏月道君面?前一摆。 “别说我?冤枉他——看清楚了,这致命伤是谁的手笔?” 只见骸骨之上赫然一道月轮暗伤。 修为到了此?等地步,哪个不是心细如发洞若观火? 只一眼,便?能看出是月无?垢下的手——月轮戟是本命神器,唯有月无?垢本人能够驱使,赖不到月染尘的头?上。 藏月道君心中微沉。 如此?看来,这二人竟当真是来寻仇的。 再定睛一瞧,只见死者骨质疏松,修为在金丹之下。 只是个小修士而已。 藏月道君不觉松了一口?气。 “哎呀!”他拍腿叹息道,“这这这,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了——我?定不会轻饶月无?垢,要他如何补偿,只管告诉我?!” 李照夜懒笑:“说了,要他死。”他好心地指着尸骨,多解释了一句,“这个人与月无?垢才是无?怨无?仇,横祸加身,死得冤枉,怎么说?” 怎么说? 藏月道君心下轻嗤。 金丹之下,蝼蚁不如。踩死个把蝼蚁,又有什么好说? 只是死者既然与太玄宗搭上关?系,便?得出点血, 应付应付。 “好说,好说。”藏月道君笑道,“如今风雨飘摇,还是先以天下为重罢,等到解决了这场大祸,我?定亲自押着那小子上门赔礼!” “道君!”“老祖!” 天道门众人纷纷上前拜见祖宗。 “这尸体……金丹初期?”一名执法队的弟子蹙眉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浩劫当前,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能不能活到此?刻,尚未可知。” “不错,少掌门就算误伤了他,那又如何?少掌门乃是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对这天下的贡献,岂是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可比?” “就是,无?名无?姓之辈,他也配活?” 藏月道君竖手制止众人吵嚷。 他缓声道:“有些话,老?朽实在不爱说。但事实就是如此?,修真界向来以实力?为尊,弱肉强食么,有时候倒霉起?来也没办法————死了只能怪自己修为太差,或者运气不好。” 李照夜点头?:“行。” 他低下头?,继续往乾坤袋里寻摸。 * “轰!” 一道炽烈焰影晃得地面?众人闭了闭眼。 只见道道剑气直袭月无?垢,洛洛右手执剑,左手掐诀,轰然一镇。 月无?垢身后的废墟燃烧了起?来。 灵火熊熊,瞬间?融化玄铜,化为一道熔岩巨浪,铺天盖地封锁他的退路。 这高温溶液泛着凛冽的金属光泽,卷到身上想想都痛。 前有剑影,后有铜浪。 月无?垢都要气笑了。 他只是不愿意承受丝毫损伤,不曾想,竟被低一阶的修士逼到了这个份上! 念头?一闪之间?,洛洛已飞身斩了下来。 月无?垢凝神静气,催动月轮戟,硬吃这一记。 “铛——轰!” 一瞬间?气血翻腾,根基震荡。 月无?垢冷静地咽下喉间?微微的腥甜,寒目盯向洛洛——他倒要看看,硬拼这一记,她得伤成什么样。 “轰!” 好巧不巧,身后的玄铜巨浪砸落下来。 霎那,万朵金铁铜花飞溅,天地间?处处蒸腾起?刺鼻的高温气浪,金铜熔岩激溅流淌,视野模糊一片。 待到那一层玄铜溶浆覆进废墟,已是十息之后。 洛洛停在半空,单手握剑,脸色微白。她抬起?手指,轻轻抹掉唇角一丝血迹,无?所谓地甩开。 月无?垢心下微沉。 她比想象中更能扛伤。 他金尊玉贵,她却烂命一条,与她硬拼,吃亏的都是自己。 “铮——” 洛洛挽个剑光,将剑挪到身侧。 趁他眸光微闪,思绪凌乱,她悄悄焚掉了刚才吐在袖子里的好大一口?血。 这一记硬拼,她差点儿没把肺都喷了出来。 幸好早有准备,铜浆砸落,掩掉她重伤倒飞的身形。 等到视野清晰时,她早已经调整好状态,假装若无?其事。 她转了转剑,瞬移,提剑,再斩! “轰嗡!” 漫天铜火之间?,她剑光熠熠,气势逼人。 “来战!” 一剑斩空,月无?垢瞬移到远处,脸色很?不好看。 洛洛:“啧。” * 李照夜摸出了一只乾坤袋。 他叹了口?气:“我?家洛洛,穷得要死,也不取不义?之财——这么大个乾坤袋啊,这么大一个!” 她居然把它和尸骨埋在了一块儿。 青林宗的人认出了乾坤袋上的标记。 “这是……余师弟的东西?!” 李照夜从袋子里取出了身份令牌以及洛洛特意放回去的破碎兵器。 青林宗众人眼珠微颤:“果?真是余师弟!” 众人蓦地转头?,盯向半空中的月无?垢。 “他是凶手!是他害了余师弟!”年轻修士颤声喊道,“他早就知道余师弟是冤枉的!” 藏月道君皱起?眉头?:“不是太玄宗的人?” ——那你们太玄宗多管什么闲事? 青林宗大弟子紧紧攥住了掌心,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具骸骨。 “大师兄!”“大师兄!” “害死小师妹,害死师母,害死余师弟!原来都是他!” 万丈怒火腾上半空。 打斗中的洛洛和月无?垢有所察觉。 洛洛一剑斩下,挑眉告诉他:“你杀人的事情暴露了呢。” 看见青林宗的人都围在李照夜身边,月无?垢自然能猜到是哪一件事。 他抿唇,召出漫天月华,如巨掌一般压向洛洛。 他不欲再给她近身换命的机会。 他眉眼静淡,根本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不知姓名的小小修士,嚷嚷出去也无?人关?心、无?人在意。 “无?所谓是吧。”洛洛握紧手中的剑,缓缓勾起?唇角。 举剑,跃至半空,合身斩落! 第95章 很珍贵 很珍贵的事情。 太玄宗。主殿。 元真君赔着笑脸,与?天道门、重星宗的人说话。 “这?个事,我们确实?不知情啊,月少掌门陨落,我们太玄宗也深感遗憾。只是神主和?洛洛早已离开宗门,我们也找不着人啊……” 他这?一套说辞并不在旁人意料之?外。 逄月真君面色阴沉:“你?以为我等上门是跟你?掰扯犬子?的事情么。哼,神主出逃不肯献祭,这?是要毁苍生!你?们太玄宗就是在私心包庇,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重星宗的瞌睡宗主一边点头?一边迷糊说道:“天下将倾,实?在是没办法啦,太玄宗若是不能履行应尽的职责,不如就地解散,交给有?能力的人来接管?这?样才?能物尽其用,最快速度解决危机嘛。” 元真君差点气笑了。 这?些人嘴上说得大义凛然,敢情心里盘算的都不是妖魔的事,而是要借机瓜分太玄宗。 元真君压着火气,尽量心平气和?:“眼下大难当头?,恐怕不是修真界内讧的好?时机?” 逄月真君阴恻恻道:“两位道君老祖威压之?下,你?们有?什么实?力跟我们讲条件?要怪就怪你?们的青云魁首卖了你?们的玄一道君!” 半空有?彩云涌动?。 藏月道君与?观海老祖都来了。 趁此机会拿下太玄宗,瓜分了他们的资源和?神器,将他们的弟子?门人送到最前?线做炮灰,简直完美。 元真君气得胸膛微鼓:“听二位这?意思,是欺负我们太玄宗实?力不如人?” 逄月真君冷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奉劝元道友不要以卵击石,留着阖宗身家性命,好?为世间多做点贡献。” “合道很是了不起么!” 后堂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 只见一身紫衣的徐君兰大步踱出,高高扬着下颌,放声说道:“月无垢一个合道不也死在我们洛洛手上了,不知道你?们还在这?里猖狂些什么!” 元真君听得头?皮发麻,疯狂冲着徐君兰使眼色。 ‘师侄,祖宗,人家两位合道杀上门来啦!还不赶紧猥琐起来,好?生把今日应付过去?’ 遗憾的是徐君兰从来也不看人眼色行事。 她轻身一掠,转袖一拂,那两位贵客面前?的茶杯被她拂落在地,跌成?四瓣。 “不送!” 元真君倒吸一口凉气:“……” 人家端茶送客,她她她!她这?是摔杯撵客! “好?哇好?哇!”逄月真君错愕一瞬,不禁大笑出声,“既然你?们无礼在先,就休怪……” 元真君赶紧上前?解释:“道友,道友,竖子?无知,二位德高望重莫要与?她计较——徐君兰,还不过来道歉!” “师伯你?也太怂了!”徐君兰笑,“有?我姐在,你?怕他们!” 元真君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急得狂抹冷汗:“傻丫头?,人家正?愁没借口对咱们动?手啊!” 那二人果然笑了起来:“贵宗果然是执迷不悟,定要与?全天下作对!” 半空威压降下。 局势一触即发! 元真君愁得五官挤作一堆,一时也顾不上责怪徐君兰,急忙堆出笑容,冲那二人作揖道:“二位,二位!凡事好?商量,好?商量!” 逄月真君死了儿子?,早已憋了满腹恶气,当即挥出一掌,劈头?盖脸砸向徐君兰。 徐君兰眼前?忽一花。 元真君横身瞬移,咬牙隐忍,生生替她硬吃了这?一击。 “砰!” 元真君头?顶发冠被打飞,向来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衣袍也被掌风刮碎。 最要脸面的元真君变成?了一副老乞丐般的狼狈模样。 徐君兰呆住:“……元师伯。” “哼!”元真君咬牙切齿,“当着本君的面,小辈要是让人打了,脸往哪搁!” 话音未落,大殿内外天色蓦地暗下。 天上有?人出手了。 顷刻间,晴天白日竟然换作夜幕繁星。 元真君与?徐君兰都吸了口凉气。 “姐!”徐君兰大叫,“你?来了没有?啊!” 元真君头?痛欲裂:“你?姐晋阶化神才?几天……” “叮、叮、叮!” 无边的霜花不知从何处铺了下来。 呼吸之?间,肉眼所及之?处,哪里都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冰晶。 一道霜雪般的声线悠悠传来。 “我有?一问,还望友宗不吝赐教。” 徐君竹踏雪而出。 霜过之?处,夜幕被撕出裂痕,阳光重新投洒下来。 合道! 逄月真君与重星宗主迅速对视一眼。 “既然二位以实?力逼迫本宗,那便是认同修真界强者为尊了?”徐君竹不疾不徐踏出,“既然认同强者为尊,那洛洛击杀弱于她的月无垢,又有?何错!” 逄月真君跳了起来:“强者要是想杀谁就杀谁,那世间岂不是要乱套!” 徐君竹冷笑一声:“若不以强者为尊,而要讲天理公道,那么月无垢滥杀无辜,洛洛杀他,实?乃替天行道!” “你?!”逄月真君差点气炸。 徐君竹不再理会他,而是抬眸望向半空。 “二位前?辈。”她寒声说道,“区区不才?,业已晋阶。以一敌二虽然必败无疑,但拼尽全力,未必不能拉上一位垫背。二位不信的话,大可以下来一试。” 半空二位合道道君的气息沉寂了一瞬。 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阳谋无解。 徐君竹若是与?一个人同归于尽,那另一人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到时候第一个出手补刀不是别人,一定就是这?渔翁! 风观海呲牙笑:“呵呵,藏月道友,她若打你?,我保证不对你?暗下黑手,你?信么?” 藏月道君:“……你?自己信不信吧!” “那不然,算了?” “算了算了。” 活了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宁愿自己吃点亏 ,也绝不能让旁人占去便宜。 逄月真君并未想到这?一层,听到徐君竹大放厥词,不禁冷笑出声:“好?大的口气!一打二还想拉个道君垫背,你?做的什么春秋大梦!老祖,杀了她!” 藏月老祖并没有?现身。 场间好?一阵尴尬的寂静。 逄月真君:“??” “值此多事之?秋,修真界当戮力同心,共赴危难!”徐君竹揖手向天,“二位前?辈以为如何?” 两道仙风道骨的身影降落下来。 风观海:“小友道出了老朽的心声啊。” 藏月道君:“我辈修士,自当如此!” 逄月真君:“???” 这?一边正?准备握手言欢,变故就在此时悄然发生。 “不是,”徐君兰抬手指天,“堂堂道君,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你?们都干了什么?!” 众人齐齐抬头?,脸色剧变。 天塌了。 * 神宫。 洛洛跟在尸傀身后,掠过一重重熟悉的黑宫、黑塔、黑楼、黑色道场。 前?方忽现好?大一片地陷。 探头?一望,竟是一处复杂的地下建筑群。 黑石壁上布满封印神纹,想来便是长老们从前?护持八卦金印的地宫倒塔。 尸傀平抬着双手跳了下去。 洛洛:“……” 世上本没有?僵尸这?种?东西。 湘地盛行赶尸,赶尸人用两根粗竹竿架在双肩,二人一前?一后扛着竹竿,中间绑上运送的尸体——尸体双臂平绑在竹竿上固定身体。 两个赶尸人齐齐迈步,肩上竹竿规律起落,尸体自然就好?像平举着双手一跳一跳。 人家话本子?里写?蹦跳僵尸是在编故事吓人,李照夜这?尸傀又是怎么回事? 洛洛后知后觉想通这?一层,简直无力吐槽。 一人一尸前?后脚落进地宫,“啪”一声轻轻踏在地砖上。 环视四周,阴暗深沉。 极远处有?隐约的滴水声。 尸傀大步往前?蹦,洛洛召出秋水剑握在掌心,飞身随它疾掠。 一重重秘门早已被人打开。 忽地,尸傀停住动?作,缓缓放下平举的双臂,抬起脚,迈进一扇厚重的、封墓石一般的玄黑阳刻八卦门。 洛洛眉眼压低,紧随其后。 踏入门中,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方形祭坛上的身影。 一个极其熟悉的……草木傀人。 洛洛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头?子?每次玩忽职守,总是弄个草木傀人代替自己。 如今他只有?魂魄没有?身躯,倒是很习惯就用了它。 “你?是鸿瞢君,还是李二苗?”洛洛问。 草木傀人缓缓歪了歪头?。 看着这?诡异的木雕脸像活人一样露出微笑的表情,洛洛后脖子?不禁微微发冷。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用一双无神的木眼望向她。 “有?什么区别吗?”他道,“从你?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是我。” 洛洛摇头?:“那不一样。” 沉默一瞬。 她道:“你?不耐烦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李二苗在做。”她顿了顿,“那些,对我和?李照夜来说,很珍贵的事情。” 草木傀人嗤一笑。 “我来杀你?了。”洛洛举剑,直直指向他,“为了李照夜,为了李二苗。” 剑尖燃起烈火。 这?一次的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铮——” 长剑刺中草木傀人的瞬间,洛洛眼前?漫起了大片白光。 “大梦魇术?” 第96章 “那东西” 诛心。 封神殿最?深处的那个东西? 洛洛见过它?。 历代神主说?是为了天下而祭身封神殿,其实都是被这个东西吃掉。李照夜的生身父亲就是截成好几段,落入它?的口中。 那是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恐怖存在,洛洛也说?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天道是自然之道,是万物生机,那它?正好相反。 总而言之,极其可怕。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它?的?”洛洛问。 走在她前方?的太仪君和天夤君奇怪地转过头。 太仪君皱眉:“你说?什么?” 洛洛:“……” 忘了自己现在是鸿瞢君。 她摆摆手,敷衍道:“我问圣人来?到哪里了?” 场景成功续上,天夤君眸中浮起星月光辉,遥观圣人动向:“他就快到了,着?手准备吧!” 洛洛脑海里,鸿瞢君也就是清虚发出了更加急迫的声音。 ‘逃!快逃!’他的声音隐隐发颤,‘现在逃还来?得及,这里离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洛洛惊奇不已:‘看来?这段记忆真是深刻的梦魇啊。师父到死还都要硬撑着?风度,你却吓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鸿瞢君。’ 他沉默了一瞬。 旋即,他极低地、极低地吐出几个字:‘你没?被吃过。’ ‘哦,’洛洛恶劣地笑了笑,‘我不是小山鸡吗,烧鸡,很好吃。’ 他再次沉默了片刻。 他意识到死是吓不到她的。 她不怕死,不吃这一套。 ‘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他话风一转开始打感情牌,耐下性子向她解释道,‘李照夜是我捡来?,一手抚养长大?的,他欠我一命。’ ‘如果?没?有我,李二苗修不了仙,李照夜会死在神水河,你也会死在七岁那一年。’ ‘洛洛,你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我,你不可以?忘恩负义。’ ‘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做过任何对不住你的事情吗?’ 洛洛也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人会觉得自己是坏人,所有的反派,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是主角。”她缓了缓,继续说?道,‘你如果?真不觉得自己做错,为什么要骗李二苗呢——为什么骗他你是另一个‘他自己’,而不敢告诉他你是鸿瞢君?’ ‘……’ 洛洛并?不需要他回答,她自顾自往下说?:‘因为你杀了他的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神念无声,她掷地有声的话语却仿佛嗡嗡回荡在这间狭窄深黑的殿室里。 半晌。 ‘你错了。’他冷冰冰道,‘李二苗只是我的转世之身,生死之际,我觉醒了身为鸿瞢的记忆,帮助这一世的自己活下去?——如若我和李二苗不是一个人,我早已将他夺舍吞噬,根本用不着?忍受他那个黏黏糊糊的性子。’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无谓隐瞒。 ‘南风楼那天,我不肯跟随陈玄一走,是因为他屠了满城——我修魂术的,那么多新鲜未散的阴魂供我大?快朵颐,我哪里舍得离开?’ ‘吞噬满城阴魂,我便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我与李二苗本就是一体,我强大?,他受益。’ ‘若不是我,就凭那副平平无奇的根骨,他又怎么可能踏上修真之途?’ 洛洛不禁想起了李照夜给李二苗造的那个“梦”。 她恍惚道:‘若不是你,他会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度过平凡的一生。’ ‘嗤!’他极其不屑,‘那样的人生,庸碌无为,毫无意义!’ ‘你错啦。’洛洛叹了口气。 他有点无语:‘你可别给我讲什么大?道理——那种?空洞虚伪的东西我从前也不曾拿来?忽悠你们。’ ‘那不会。’洛洛老实道,‘我只是想说?,我和李照夜出门杀妖魔,打那些没?我们厉害的,我们砍瓜切菜。打那些比我们厉害的,我们血糊淋拉。’ 他没?搞懂她想表达什么。 洛洛又道:‘从金丹到元婴再到化神,都一样。’ 见他还是不懂,她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所以?,究竟是砍瓜切菜还是血糊淋拉,跟修为高低都没?有关系,区别只在于对比——端看遇上的妖魔是强还是弱。’ 若是神魂有形态,此?刻他应是皱了皱眉。 ‘你以?为李二苗做凡人就庸碌无为?’洛洛笑了,‘他爹是东陵府最?厉害的木工,挣最?多的工钱,三餐都可以?有肉吃,家里油渣吃不完,他都带在身上做零嘴,分发给别人吃,周围几条巷子里的小孩每天都围着?他叫哥,众星捧月也不过如此?。’ ‘他书念得好,能写一手好字,新年时所有街坊都到他家来讨字,整街整街贴的都是他墨宝,小小年纪,人人敬重。’ ‘他想娶亲,媒婆能把门槛踏破。’ ‘他在自己生活的地方?,一定是万众瞩目的主角。而你呢?’洛洛杀人诛心,‘你的人生,又有多大?意义?论修为比不过泠雪师伯,做人做事比不过元真君,在上古时你也就成天跟在太仪和天夤的身后,像个影子一样——你确定你活得比他更有成就感?’ ‘你不懂。’他的神念变得冷硬,‘我所追求的大?道,又岂是凡夫俗子可以?理解?得道即飞升,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岂是你想象中的小格局?’ ‘哎呀。’洛洛笑,‘你急了。都说?起空洞虚伪的大?道理了。’ ‘……’ 好一阵可怕的沉默。 反派不仅容易死于话多,还能被话多的主角坑。 洛洛逼逼叨叨了这么久,圣人也到了。 殿室里的阴谋争斗再一次上演—— 埋伏、欺骗、暗算。 趁着?鸿瞢君出手夺舍,太仪和天夤果?断痛下杀手。 鸿瞢君又岂会坐以?待毙,立刻反手施展了大?梦魇之术。 洛洛惊奇地发现,他给这二人造的并?不是噩梦,而是美梦。 美梦中,太仪君和天夤君以?为自己成功分食了圣人,前后脚兴奋离开,准备找安全地方?闭关吸收这一份纯净磅礴的力量——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动弹半步,而是站在原地,深陷幻梦无法自拔。 ‘快、走。’脑海里传出鸿瞢君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声音,‘它?要、来?了。’ 洛洛问:‘它?从哪里来??’ ‘不知道,但你再不走就来?不……’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夺舍成功的鸿瞢君动了起来?,他低下头,捏捏手指,转转手腕,胸腔里憋出一串串闷笑。 他成功占据了圣人的身躯! ‘已经,来?不及了。’他倒喘一声,‘快结束梦魇,快!快啊啊啊啊——’ 洛洛第一次听到“清虚”发出这么不体面的声音。 她才不结束。 这一幕,她都要好奇死了。 她兴奋地看着?夺舍了圣人的鸿瞢君向着?殿外飞掠。 他双眼瞪得白多黑少,唇角忍不住勾起扭曲的笑容:“成功了……我成功了……从此?我就是……天下无敌!天下无敌!” “从此?我便拥有圣人的力量了……飞升成仙,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洛洛知道他高兴早了。 道理很简单啊,夺舍夺的是肉身,可圣人的肉身并?不是他行?走世间的这副躯壳,而是封神殿。 既然夺舍成功是假的,那么…… 她仿佛看见那位圣人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记忆画面中,鸿瞢君飞速掠过一重重深黑的殿堂,一盏盏壁灯的光点在他左右两侧几乎连成了线。 脑海里那个魂魄已经噤若寒蝉。 它?,很快就要来?了吗? 洛洛屏息凝神。 那个东西想一想都叫人头皮发麻,她也悬起了心脏,小心防备突如其来?的惊骇。 “唰——” 眼前忽然明亮。 出来?了! 洛洛惊奇:‘怎么出来?了?不是说?……’ 鸿瞢君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僵在了原地,洛洛也感觉自己的神魂整个都炸了毛。 她看见了那个东西。 本该矗立着?封神巨殿的地方?,变成了它?。 那一瞬间的恐惧可谓震天撼地。 黑暗、阴邪、古老、无比庞大?、幽冥黄泉一般。 洛洛头皮麻炸,脑海里同时响彻着?自己和鸿瞢君的惊叫——不要看!不要看!会死!会死!真的会死! 思绪宛如掉入泥潭。 ‘你,’洛洛怔怔地、缓慢地转动神念,‘拿走真息,是要,释放,这个,东西?’ 到了这个地步,逃跑挣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鸿瞢君的声音如同被黄土埋到脖子:‘你觉得我们三个的真息能封印得住它??’ 洛洛老实回道:‘我觉得不行?。’ ‘要不是它?意外出现,我都已经成功了!’他既恐惧又愤怒,‘我夺舍圣人,摆了那两个一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成功飞升!就差一点!我只是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洛洛同情地叹了口气。 仰头望去?,只见那个东西以?灭世的姿态降临。 整个视野变成了黄泉死色。 这便是史书上记载的,封神殿最?深处镇压的终极恐怖。 它?发出人耳难以?听闻的咆哮。 只一霎,河流逆转,山峰倾颓。 视线可及处,无论是人、野兽还是妖魔,瞬间匍匐在地,魂不附体,引颈待戮。 ‘你要被吃了吗?’洛洛问。 ‘再不结束梦魇,你也死。’他用尸体般的声音回答。 第97章 救世灭世 我曾经差点杀死杜鹃。 被“那个东西?”吃掉是什么感觉呢? 洛洛先是听见了极其刺耳的噪音,杂乱尖锐的嘶鸣犹如实?质,仿佛无数金铁利爪疯狂刮擦自己的头骨。 “滋滋滋嘤嘤嘤!” 脑仁撕裂般剧痛,恶心感遍布全身每一处,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呕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啊……我?明?明?已经逃出来了……明?明?已经……’鸿瞢君的神念发出极其不?甘、极其恐惧的呻吟。 黄泉死色的深渊巨口?近在咫尺。 洛洛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一次,不?是你。’ 她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那一次伏陵真人?配合清虚,在冬君岭给众人?下药、放毒,把大伙弄进了梦魇里。 动机是坏的,偏偏弄巧成拙,做的全是“好事”。 梦魇中,众人?快快乐乐和泠雪师伯烤了鸡、喝了酒,没大没小疯闹一整夜。 然后洛洛和清虚掉进圣人?的记忆,她变成蚊子,被清虚追杀了好久,逼得她差点儿原地化神。 ‘明?明?可以用残忍的手段对付我?,他却放任顾梦把我?从?陈玄一身边救走,追杀我?的时候也一直逼逼叨叨,就是不?对我?下死手。’洛洛笑道,‘他是你口?中优柔寡断的李二苗,不?是你。’ 这?很重要。 李二苗并没有?把梦魇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恶魂”鸿瞢君。 这?就意味着,鸿瞢君并不?知道一个非常可怕的真相——算计圣人?的那一天,他和太仪、天夤一样,根本就没有?离开封神殿。 在圣人?的记忆世?界里,李二苗和李照夜反复彻查了通往殿外的出口?,那里没有?任何人?离开的痕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鸿瞢君用梦魇困住了太仪和天夤,让他们深陷美梦,以为?自己成功分食了圣人?,各自遁走闭关吸收——实?际上?,他们两个自始至终待在原地一动未动。 鸿瞢君也一样,他以为?自己夺舍成功,离开了封神殿——事实?上?,他自以为?的也是幻象。 既然没有?离开封神殿,那这?三个人?最终去了哪里呢? 洛洛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她抬头望向半空。 遮天蔽日的黄泉巨物以灭世?的姿态降临。 大地震颤,万物引颈待戮。 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近在咫尺的鸿瞢君。 被吃掉的瞬间,洛洛果断出手,对着这?一方炼狱般的存在释放了大梦魇术。 “轰!” 脑海里传来爆炸般的巨响。 仿佛毁灭,仿佛新生。 这?一瞬间极短又极长。 不?知过了多久,洛洛眼前的画面摇摇晃晃稳定?了下来。 她惊奇地看见了一幕并不?陌生的景象—— 傍晚时分,风很轻,周围很安静。 她蹲在一株老树边,百无聊赖地看圣人?捡鸟。 杜鹃幼鸟总是把其他鸟巢里的鸟儿推出去,自己鸠占鹊巢。 圣人?站在树下,一次又一次接住被推出鸟巢的倒霉小鸟,把它重新放回窝巢。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这?是在干什么?’鸿瞢君从?莫大的惊惧之中回过了神,为?了掩饰尴尬,他发出刻意而嘲讽的声音,‘好一个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圣人?!与其在这?里来回纠结浪费时间,何不?一劳永逸杀了这?杜鹃!’ 洛洛:‘……’ 她叹一口?气?,吸引到了圣人?的注意。 圣人?回头望向她。 片刻对视。 “我?曾经差点杀死杜鹃。”他说。 洛洛点点头:“你曾经差点杀死杜鹃。” 鸿瞢君:“?” 圣人?笑了笑,洛洛也笑了笑。 心领神会。 “??”鸿瞢君气?不?过,‘平生最恨谜语人?!’ 这?种不?说人?话的,不?是傻子就是神。 圣人?确实?可以算神吧……所以洛洛就是傻子,实?锤。 洛洛笑吟吟对圣人?说:“我?就猜到会看见你。” 圣人?也微微弯起眉眼:“该告别了。” 洛洛点头:“该告别啦!” 鸿瞢君:“???” “哗啦啦!” 这?幕人?与自然温和相处的画面轰然在眼前碎去。 夕阳消失了,圣人?消失了,老树和鸟巢也消失了。 黄泉死色弥漫四野。 洛洛发动的大梦魇术,与“那个东西?”共振共情。 只一瞬间,无边的恶念和杀意涌入脑海,嘈杂错乱的尖啸几欲摧毁理智,透过猩红发烫的视线望出,眼前俱是浑浊邪气?,邪气?之间游荡着阴煞腥臭的活物,一道一道,似蛆虫狂舞。 极度的憎恶令心绪沸腾至作呕。 血腥的执念在心底疯狂叫嚣——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啊啊啊啊! 洛洛与它只共情了一刹那,险些理智崩溃,脑仁炸裂。 她颤栗着,用神念匆匆一扫而过。 看见了! 太仪、天夤、鸿瞢三人?出现在半空,他们脸上?都挂着缥缈慈悲的微笑,肉身崩解,渡出三道魂命真息,击中这?一头黄泉般的巨物。 “轰——嗡——” 震天彻地的呼啸声响起。 终极恐怖之物顷刻消失于天地之间,消失之处,深黑磅礴的封神巨殿凭空生成,瞬息后,永沉阴府。 洛洛也撑到了极限。 她猛然撤去法诀,脱离梦魇世?界。 眼前画面渐渐稳固。 她回到了真实?世?界。此刻她单手持剑,刺中草木傀人?,木人?身上?流出属于鸿瞢君的魂血。 “太仪鸿瞢天夤三君以身为?祭,立十二封神殿镇锁妖魔。”洛洛语气?平平,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确实?有?这?么回事,上?古先民只是如实?记述罢了。” 草木傀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洛似乎已经懂了,他这?个亲身经历者却仍然云里雾里。 可惜她完全没有?要答疑解惑的意思。 “唰!” 她甚至抽回了秋水剑,转身就往外走。越走越快。 鸿瞢君:“?” 草木傀人?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站在神宫地底的祭坛上?。 “什么意思?我?当年牺牲自己拯救世?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能是这?种人??” “不?对啊……她怎么走了?” * 洛洛向外飞掠。 踏出地宫的一瞬间,她仿佛重新跌回了梦魇。 黄泉死色的巨物侵占了天空。 它沉沉压下,大地颤抖,河水倒流。 天塌了,幽冥炼狱降临世?间,也不?过如此。 “轰隆!” 李照夜最后一剑斩断巫谢手中权柄,她经脉崩毁,吐血倒飞,身躯如破布袋一般瘫在废墟之间。 渐渐无神的双目看见天空异象,顿时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神采! “嗬……嗬嗬!祂来了……祂来了……这?个令人?恶心的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嗬哈哈哈哈!人?性的丑恶卑劣,无药可治!只有?毁灭……只有?毁灭!” “嗬……嗬……” 李照夜眼角直抽:“这?能是我?亲戚?神金。” 收剑,抬手,捋了捋胳膊。 “噫~” 他踏前一步,忽被洛洛撞了个满怀。 “砰!” 她像枚小炮弹,从?地宫飞出来,轰到他身上?。 “嘶,”李照夜抱住她,挑眉,“这?什么一天不?日如隔三秋?” 洛洛:“……” 他到底是文?盲还是流氓啊! 洛洛反手抓住他:“快走,它的目标是你!” 话音未落,占据天空的黄泉死物之上?,缓缓睁开了一只巨眼。 一瞬间,阴寒至极的死亡恐怖笼罩了整个世?界。 “嘶!”洛洛头皮麻炸。 李照夜眯起双眼,眼底的刻痕像活物般蠕动了起来。 “啧。”他嚣张道,“让它来,练练呢!” 洛洛抿紧双唇,像个秤砣一样坠住他,吭哧吭哧拖 他往外走。 “鸿瞢君你杀了?”他问。 “没。” “嗯?” 洛洛一句两句也讲不?清,思忖片刻,径直往他脸上?扔了个小梦境。 融合圣人?与鸿瞢君的记忆,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呈现在李照夜眼前。 圣人?要死了。 他为?世?间承受了太多重负,直至油尽灯枯。 可是他想做的事情仍未完成。 太仪天夤鸿瞢三人?在他腹中(封神殿)密谋算计,他便将计就计,先以魂命发下大愿,再于濒死之际,将自己剩余的魂力分给了他们三人?。 既然接受他的魂力,自然也要一并承担他的因果——以半神之身发下的大愿,守护苍生。 无人?能够违逆。 于是那三人?汲汲营营、百般算计、煞费苦心,最终换来了一个守护苍生至死方休的好结局。 “噗哧。”李照夜笑出声来,“变废为?宝,圣人?这?老头也蔫坏了。” 洛洛抗议:“圣人?他不?是老头吧?” 李照夜瞥她:“他几岁,你几岁?” 洛洛:“……哦。” “所以,”李照夜笑了,“鸿瞢君拿到的不?是三道真息,而是三重因果。” 洛洛点头:“对,天塌下来,他得第一个上?去扛。” 两道身影刚掠出神山,空中的巨眼便转了过来。 一道恐怖至极的力量从?天而降,带着灭绝一切的威能,轰向李照夜方才和巫谢战斗的地方。 第98章 我为萤火 以我萤火之身,敢与日月同辉。 太玄宗内。 “封神殿毁了,这?东西跑出来不是意料之中?” 风观海忍不住跳脚骂人,“都?怪你们这?些偷真息的!只有我们重星宗清清白白!” 这?倒是句大实话。 藏月道君和徐君竹都?反驳不了。 “咳,咳。”藏月道君果断转移话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当务之急便是立刻安排神主献祭,稳住这?个东西,否则……” 不必他?说,谁都?知道大难临头。 北面的天仿佛塌陷了一大片,滚滚雷云之间?探出黄泉巨物的冰山一角,它的降临伴随着?死亡与?毁灭的气?息,望之触目惊心。 “唰——唰——唰!” 风中飞来一个又一个鹤鸟傀人,它们带来了各处最新的消息。 黄泉巨物冲破阴府,撼动的是每一处本就不甚稳固的阴府封印,眼下所?有封印即将崩毁,妖魔大潮就要席卷整个世间?。 “献祭,刻不容缓!”藏月道君沉声道,“值此存亡之际,谁要阻挠献祭,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一人与?苍生相比,孰重孰轻? 他?望向风观海,等?这?老头说话,老头却沉默了。 “我记得?,青云会那天,”过了好一会儿,风观海悠悠开口,“有个蠢驴在老子面前逼逼赖赖,说什?么道君就活该先去送死。” 藏月道君皱眉。 风观海继续说道:“老子听?着?真是很?不爽,当场就给他?怼了回去——指望老子替他?送死,不如他?自己先去死一死!” 藏月道君沉下脸:“你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神主不该为天下人牺牲?” 风观海摆手:“我意思是,假如打得?过,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绑了神主去献祭。假如拿不下他?,那也没必要逼逼赖赖像头蠢驴!” 徐君竹:“……前辈真性?情。” “所?以?呢?”藏月道君面色冰寒,“到底要不要联手拿下他??” 徐君竹摇头:“二位前辈应当清楚大师兄为人,世间?有难,他?绝无可能坐视不理。” 藏月道君狐疑:“你是说他?会主动献祭?” 徐君竹还没说话,风观海先笑?了起来:“不可能,那小子只会冲上去玩命!” 众人:“……” 您是真了解大师兄哈。 “轰——” 又一阵地动山摇。 千万里大地仿佛变成了波涛。 极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新的变数——三道极其耀眼的灵光结成巨盾,阻住了黄泉巨物。 古老阴邪的死亡气?息与?灵盾碰撞,荡出一层层绚丽多彩的电离云。 幻光像飘带,曳至千里之外。 有人出手了! 徐君兰激动地跳了起来:“一定是洛洛和大师兄!” “哟哟哟!”风观海捋须笑?道,“这?一届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如果老朽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三道上古真息?” 藏月道君的脸色依旧不好看,遥望天边片刻,他?蹙眉问:“难道他?们想?要像上古三君一样,以?真息筑成封神殿,镇锁这?巨妖魔?” 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女声忽然传入殿中。 “错啦!” 众人循声回头,只见洛洛身形一晃,瞬移而至。 她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大声告诉他?们:“这?个东西,它就是封神殿!” 众人:“?!” 什?什?什?什?么?! 徐君竹眉眼凝霜:“洛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紧迫,洛洛扬手往她脸上扔了个小梦境。 “边走边说!” * 鸿瞢君燃烧了神魂。 他?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叫嚣着?逃跑,另一半却头脑发热,不惜变成扑火的飞蛾,誓死也要守护这?个破碎的世间?。 “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我又不是泠雪那种蠢人……为什?么啊?!” 草木傀人化成灰烬簌簌散落。 燃烧的神魂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撑起了三道真息,将它们化为利箭,射向黄泉巨物。 “轰!轰!轰!” 三道真息钉在巨眼下方,像三枚莹莹泛光的泪痣。 做完这?件事,他?的神魂也要消散了。 ‘呵……为守护天下苍生而死……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坏?’ ‘原来我真是个好人啊?’ 思绪湮灭之际,忽有一道回光返照的灵光闪过神识。 无数零散的记忆串联成线。 第99章 梨花梦成真 正文完。 “要让它看见,谈何容易……” 仰望天空巨眼,徐君竹只?觉魂魄都在战栗。 它的力量与天道相去无几,可谓恶天道。 回头遥望冬君岭,洛洛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在山间。 黄泉般的黑暗笼罩了这个世?界。 “唰!” 风中摇摇晃晃飘出一个老头。 “风前?辈。”徐君竹面露防备,“且听我一言,献祭实为取死之道!” 风观海摆手:“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老朽已经知道了。有?星光的地方,没有?什么能?瞒过老朽的眼睛。” 李照夜:“这大?白天的,哪来的星?” 风观海怒:“有?没有?点常识啊!太阳也是星!是星!” 徐君竹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争这个。” 罢了罢了,好歹不需要再绞尽脑汁向这位道君解释情况。 “藏月道君呢?”徐君竹问。 “跑啦!”风观海冷笑道,“不知道钻哪处深山老林去了,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以为躲得了几时!” 李照夜冷笑:“一怂怂一窝。” 说话间,那?黄泉巨眼已缓缓转了过来。 “说吧,”风观海问,“现在怎么做?我这把老骨头,大?约还能?再出那?么一把两把力。” 徐君竹盯住那?只?恐怖巨眼,沉声?开口:“它没有?神智,只?有?本?能?。此刻它的第一本?能?便是找回执念,也就是封印在李照夜身体里面的神主?。” 风观海点头:“保护李小子,知道了。” “这是世?间最后的时间和机会。”徐君竹眉眼凝霜,“一旦它找回灭世?执念……” 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望向李照夜。 他恹恹抬着眼睛,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 嘀嘀咕咕,指指点点:“我会怕这玩意儿?要不是想给你?们看看我媳妇的实力,我早八百年上去弄死它!” 徐君竹:“……啊是是是。” 转头望向冬君岭,很有?实力的洛洛依旧气息全无,寂静无声?。 视野已彻底被黄泉死色笼罩。 身处其间,灵力阻滞,呼吸里全是冰冷腐朽的味道。 一切生机都在迅速流逝。 “来了!” 风观海眸光一凝。 话音将起,他已挽袖抬手,向着天空打出一道星河。 只?见黄泉之上,忽然星汉灿烂。 漫天星海唰地映入眼帘,仿佛将那?黄泉巨物隔绝在世?界之外。 遥远处,重星宗弟子门人精神一振,齐声?欢呼。 “道君老祖!道君老祖!” “唉,”风白焰可怜兮兮地追在姜灵身后,“你?不知道,老头差不多?快到临界点了,很早以前?他就不敢怎么出手,这一次搞这么大?,他怕是要完——临死前?都没能?听见你?叫一声?爹爹。” 姜灵怔怔抬眸,望向那?条蜿蜒天河:“他为了救我们,牺牲自己?” “轰!” 巨眼转动,扫过星河。 只?一霎,漫天亮星便染上了黄泉死色,迅速黯淡凋零。 “这……”姜灵呆滞,“牺牲自己,好像也救不了我们。” * 星河陨落,风观海脸色剧变。 正面对上这黄泉巨物,当真像是在与一方天地抗衡! 若天是恶道,那?人族当真是蝼蚁不如?! “难怪巫谢心态崩了……”他喃喃自语时,嘴里不小心掉出两颗牙,“她见过这玩意儿,她知道人族是在自取灭亡。” 徐君竹沉声?:“前?辈,换我来吧!” “哼哼,你?可不要小看了老朽!” 风观海咧嘴一笑,双袖拂动,周身灵力澎湃奔涌,万千繁星旋转着聚回他身前?。 一只?巨大?的星光漩涡渐渐生成。 “夺天之力,为我之用?——破!” 只?闻一声?轻微的轰鸣,眼前?染上黄泉死色的星光漏斗竟然凭空消失不见。 徐君竹微露诧异。 他怎么把自己的法术搞没了? 下一瞬,她意识到了不对——漩涡消失处,不仅是星光没了,黄泉死色也没了——那?里竟成了一方深渊般的黑洞。 “嘶嗡!” 周遭飓风顷刻落入黑洞,撕出刺耳怪声?。 风观海双袖重重荡出,这一方隆隆震颤的黑洞,呼啸着,轰砸向半空的黄泉巨物。 倾尽全力之后,风观海的身躯立刻向着反方向坠落。 “风前?辈!” 灰袖在风中翻飞,仿佛一只?寿终正寝的老蝶。 李照夜荡出封印线牵住他,帮助这个老头缓缓降落到一株老树下。 他的头发已在风中掉了个精光,嘴唇瘪下去,皮肤浮起老人斑。 “向天借来的,终究要还。” 风观海眨了眨眼,望向远处。 “阿娥,当年故意把你?气走,就是不想你?知道,我已经回不到你?喜欢的年轻英俊的样子啦……” * 黑洞过处,光线扭曲,空间都在隐隐颤动。 徐君竹抿紧唇角,眉结寒霜。 不知道风观海道君的倾力一击,能?够阻它多?久? “究竟要什么样,才能?让它看见……” 很显然,星河并没有?让它看见,它只?把星河当作?一层沙灰给拂了。 思忖间,吞噬光线的黑洞撞上了黄泉巨物。 徐君竹屏息紧张,余光却瞥见李照夜在走神。 他眼底赤红如?血的刻痕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一道道猩红至发黑的戾气氤氲在他眸间,浓得像泪。 肉身在寻找执念,执念又何尝不想回归肉身? 徐君竹无法想象他正在承受何等的撕裂和痛苦,却还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猖狂样子。 ‘大?师兄,再撑一撑。’ 撑到什么时候呢?徐君竹也不知道。 “轰——嗡!” 天地之间爆发出一阵极其恐怖的冲击震荡波。 它无声?嘶吼,那?空洞阴寒的呜嗡声?,仿佛地狱本?身的嚎叫。 风观海道君的绝招伤到它了! 它缓缓转动那?只?巨眼,盯向黑洞。 徐君竹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是要被它看见了么!” “轰!” 黑洞爆了。瞬息之间,湮灭于无形。 它的威压何其恐怖,一眼之间,主?宰生灭。 风观海倾尽全力的一击,竟然只?阻了它片刻功夫。 徐君竹的气息迅速静下。 她周身气势运转到最盛,磅礴的冰霜灵力风起云涌。 “大?师兄,我去了,保重!” 漫天霜起,流过的风化?成了飞雪,徐君竹踏雪直上。 霜光短暂照亮了这片黄泉死色的天地。 泠雪真君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技法,徐君竹得她真传,招式剑法看上去平平无奇。 冰霜凝,一剑出。 只?见空气霎时被撕破,一道贯天彻地的冰痕犹如?流星巨尾,倏忽间照亮人眼。 黄泉巨眼投向李照夜的注视再次被打断。 李照夜与它激烈共情。 在它的视角看来,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包裹在混沌邪气之中,活物聚集处,贪婪卑劣阴煞邪恶之气最是浓郁不过。 执念在体内疯狂叫嚣。 杀杀杀杀杀杀杀! 他气血翻沸,神魂不稳,脑仁仿佛被撕成千片万片,钢刀刮骨,不外如?是。 “叮!” 那?一道耀眼的冰痕越过天地,斩在了黄泉巨眼上。 并未对它造成伤害。 徐君竹惨笑。 她已经尽力了,却只?能?做到这一步。 第一次强行借调天地之力,彻底掏空了她的灵力和精力,此刻虚弱至极,就连燃烧神魂都烧不动了。 她缓缓下坠,绝望地看着那?只?巨眼盯向李照夜。 结束了。 一切都要结束了。 它就要拿回执念,毁灭这个世?间。 绝望之中,余光忽然瞥见一星野火。 “嗯?” 一星星,一点点,在这个地狱般的世?间顽强闪耀。 冬君岭。 “这么一点火……来不及了……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它……” 忽闻一声?清越剑鸣。 “铮泠——” 坠在她身侧的青女无霜剑,忽然爆出了惊天剑芒。 一道冰莹剔透的身影一闪即逝。 瞬息间,青女无霜仿佛活了过来,拖起长?长?的翼尾,如?一枚冰霜流星,轰然砸向黄泉巨眼。 剑刃燃起冰焰,顶风而行,剑尖处凝起了虚实不明的冰罩,霜破长?空,泠泠有?声?。 是剑灵! 它竟生出了剑灵! “剑灵!”徐君竹眸中涌出热泪,“师尊!一定是师尊!” “铮!” 只?见青女无霜在风中旋过半圈,荡起更长?的焰尾,剑过处,空气中密布冰棱和霜花,反射出凛冽寒芒。 “轰!” 它携万钧冰霜之力撞上了它! 顷刻间,冰霜覆满黄泉巨眼,仿佛一层白翳。 世?界寂静了许久。 怦怦!怦怦! 天地之间,不知回荡着谁的心跳。 解决了吗……得救了吗…… “咔。” 忽地,第一声?碎冰声?响起。 旋即,脆响接二连三。 “咔咔咔——哗啦!” 冰层碎去,散落如?细雪。 与黄泉巨物相比,初生的剑灵还是太小、太弱了。 “师尊!!!” 细雪间,长?剑沉沉坠下,灵光微弱无力。 “呼——嗡——” 黄泉巨眼缓缓转动。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东西挡在它和李照夜之间了。 李照夜身躯摇摇晃晃,望天,冷笑。 “来!” 浓如?实质的煞气与戾气如?血泪一般,自他双眸沁出,丝丝缕缕逸向半空。 就在三目交接的刹那?—— 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响,震天撼地! 循声?去望,竟是火! 只?见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如?火凤,如?狂澜,升腾炽烈,直上九霄,焚尽苍穹! 至烈至艳的火光灼进李照夜眼底。 那?样的火,仿佛要灭世?。 他眼底淌出的戾气与煞气也被这烈焰炙得微微倒退, 脑海中的咆哮嘶吼有?片刻静止。 天地之间,矗立着一座猎猎燃烧的高山。 半晌,李照夜唇角微抽:“那?么大?一座灵山说点就点……败家!” 他嘴上嫌弃,语气却是骄傲到不行。 放眼望去,从地脉,至山巅。 群山化?为火炬,照亮地狱黄泉。 谁说萤火之光难与日月争辉,此时此刻,这燎原的火,便是天地之间最最耀眼灼目的存在。 美不胜收。 磅礴浩大?如?黄泉巨眼,也绝对无法忽视这一方焚穿天穹的烈焰。 它投过一眼。 铺天盖地的死亡威压沉沉降下。 此时此刻,熊熊燃烧的灵山便是洛洛本?身。 她的身躯神魂化?为烈焰,散如?星星之火,聚便是烈焰之剑,直指黄泉。 “嗡——轰!” 她变得那?么大?,流火视野之中,天地间的一切都显得渺小。 她如?巨兽,与它遥遥对峙。 它果然看见她了! 一眼投来,荡上半空的烈焰被威压打散,余烬坠落,暗色的,一簇一簇。 洛洛痛到冷笑。 “轰!” 焰浪一卷,非但不退,反倒再度肆虐翻涌,燎上半空。 黄泉巨眼像一面镜子,倒映出扭曲蒸腾的烈火。 烈焰在它眼中急遽扩大?,探出凶猛火舌,猝然卷入眼球。 “轰嗡!” 洛洛的攻击并不能?对它造成实质伤害。 这道烈焰顷刻被威压震散,暗色余烬跌落下来。 虽无功而返,但她彻底吸引到了它的注意。 它投下注视,只?见烈火在山间熊熊燃烧,张狂得好像一页巨大?的战书——以烈火和剑锋书写?。 “来啊!” “看看我有?多?厉害!” “轰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