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节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作者:藤藤小猫 文案: 女主视角: 作为户部尚书府最不受宠的庶小姐,顾夏早早就被嫡母定下了亲事。 虽然未婚夫家境贫寒,又只是个秀才,可顾夏还是期盼着能快些长大,嫁出去,早点脱离这个家。 谁料,嫡姐出嫁前夕竟无端毁了她的婚约,将她贬为陪嫁的滕妾,一起捎进瑞王府。 由妻到妾,从此身家性命皆不由己,顾夏心如死灰。 …… 可这个瑞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都不用陪世子妃的吗?为什么天天呆在她的院子里? 男主视角: 苏御贵为皇孙,却身负血仇,在寻找杀父仇人的路上,他遇到了此生挚爱。 但两人身份悬殊,对方更是早有婚约。 就在苏御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心上人的长姐看出他的心意,找上了他。 为了避免误会,剧透两点,以下很重要! 1、女主对未婚夫没有感情,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婚约是嫡母的阴谋,这个得慢慢揭晓。 2、女主和男主是两情相悦!但女主并不知道男主的身份。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甜文 日常 he 日久生情 主角:顾夏、苏御 配角:李清姿、顾盼、齐星礼 一句话简介:一见钟情,拐骗回家 立意:愿得一心人 第1章 媵妾 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腊月初三,宜嫁娶。 今日是瑞王世子苏御迎娶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顾盼的大好日子。 整个白日,尚书府里的热闹声就没有停止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到了黄昏,敲敲打打的声音更是响彻天际。 但这一切都与顾夏无关。 尚书府侧门。 一顶简陋的红色小轿正被四个轿夫无声地抬出尚书府,沿着昏暗的小路与从正门出发的陪嫁们一起,悄无声息地前往瑞王府。 轿子旁边跟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那丫头不高,一脸稚嫩,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她迈出的步子不大,只能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轿子,瞧着甚是狼狈。 顾夏坐在轿子里,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袄子,她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因为她只是一个妾,媵妾。 顾夏漠然坐着,微仰着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耳边的玉坠随着轿子地前行一晃一晃的。她能听到尚书府中传出的鞭炮声,唢呐声,还有孩童们接撒钱时的笑闹声,可这些声音都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妾室,一个长姐用来固宠的工具。 从今以后,她会同她的亲娘一样,在长姐面前执妾礼,就算以后生了孩子,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可明明一个月前,她也拥有自己的未婚夫,她也能穿正红色,也能坐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地嫁与他人为妻,听自己的孩子叫自己母亲。 只因她是个妾生女,长姐就能用一句话将她拥有的一切抹杀,断送她的人生。 何其可悲。 一个月前的家宴上,尚书府众姐妹齐聚一堂,相继为即将出嫁的嫡长姐顾盼送上贺礼。 户部尚书顾云之共有一妻四妾,育有三子四女,顾夏是第三女,族中行五。 顾夏的母亲裴姨娘乃瘦马出身,是顾尚书所有妾室中最上不得台面的一个,也是最不得顾老夫人喜欢的一个。 初时浓情蜜意,顾云之对裴姨娘也还算上心,然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好? 世间男儿皆薄幸,不过一年光景,宠爱便渐渐淡去。 尤其是顾夏出生以后,一个庶女,换不来顾云之的一个眼神。 就连顾夏的名字,也是顾老夫人随随便便取的。出生在夏日,故而取名顾夏。 因为顾云之的冷落,裴姨娘也怨起了顾夏,怨她是个女娃,害得自己彻底失了顾云之的心。 父亲不疼,姨娘不爱,主母漠视,顾夏作为家里最不受宠的庶女,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赠,甚至没人事先告知她今日需要准备礼物。顾夏只能讨巧,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赠予顾盼。 明明是最上不得台面的礼物,却意外地得了顾盼的青睐,顾盼对顾夏给的帕子爱不释手,话里话外地夸奖顾夏,还将顾夏的位置安排到自己身边。宴席上,顾盼温言好语不断,做足了长姐风范。 顾盼作为嫡女,惯来瞧不上家中庶女,这样突如其来的示好令顾夏惶恐不已。 果不其然,家宴结束时,顾盼状似无意地对祖母说了句“五妹妹娇俏可人,盼儿甚是喜欢,来日若能得五妹妹常伴左右就好了”。 就这么一句,只因这么一句,祖母和嫡母便做主毁了她的亲事,用手段逼迫她未婚夫上门退亲,并将她的名字加到长姐的陪嫁名单中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官宦家族里的庶女,位卑言轻,嫡姐一时兴起就能决定她们的一生。 至于她的未婚夫…… 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又如何能与尚书府相争? 想到这,顾夏眨了眨眼,忍不住眼眶湿润。 锣鼓的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想来是载着新娘的八抬大轿也出门了,主街上的热闹声音不断传来,顾夏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色轿帘,只觉眼前鲜红一片。 灯火昏黄,朦朦胧胧。 这朦胧的红在她周遭织起一张雾濛濛的网,而她就是这网里的鱼,不得动弹,也无从解脱。 从尚书府到瑞王府的距离不算近,坐轿子也要走上半个时辰。 顾夏乘坐的轿子虽然简陋,走得却很平稳,一路上,顾夏几乎没受什么颠簸。 迷迷糊糊间,顾夏小小地眯了过去,这阵子她心事重重一直没有睡好。 等到有人在外头叫她,顾夏才睁开眼清醒。 “姑娘,姑娘,我们到了……”是小叶的声音。 顾夏闭了闭眼,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正想下轿,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嬷嬷给扶了住。 “主子小心。”那嬷嬷满脸堆笑地搀着顾夏。 主子? 这个称呼,令顾夏怔了一怔,好半晌才就着对方的手,走出轿子。 “多谢嬷嬷。” “奴婢姓朱,主子可以叫奴婢朱嬷嬷,以后奴婢就是主子您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了。” “那以后就有劳嬷嬷了。”顾夏勉强笑了笑,尚书府没有给她一分银钱,就连她自己平日存的那份也莫名其妙地丢了,以致她连打赏管事嬷嬷的银子都拿不出。 “主子这边请。”朱嬷嬷似乎并不介意,迎着顾夏往内走去。 轿子停在王府的侧门。 月华如水,台榭沉沉,梧桐疏影斜入檐下。 顾夏看着张灯结彩、红绸满布的侧门停了一瞬。 王府娶亲,果真面面俱到,竟连这不起眼的侧门都装饰的如此上心。 跨过台阶,穿过长廊,朱嬷嬷领着顾夏进了新房。一路上,顾夏始终低着头,像个木偶似的,任由朱嬷嬷领着,让走哪走哪。 直到进入房间,朱嬷嬷象征性地关切了几句就先退了下去。 顾夏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新房的陈设。 这一看,顾夏愣住了。 屋子里处处皆是代表喜庆的红。 墙边的高案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一对红色龙凤烛正孜孜不倦地烧着,烛台旁边放着两个铺着红绸的铜盘,里头摆满了桂圆、莲子、红枣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夜风徐徐,烛光轻晃,摇落一地璀璨斑驳。 顾夏迟钝地眨了下眼,她有些疑惑,一个媵妾的房间也需要摆这些东西? 顾夏不想多瞧,也不愿多想,迳直走到半开的窗缝下吹风。 离得近了,院外婆子的说话声随着夜风,不高不低地传进耳廓。 “花轿进府了?” “早就进了,我刚刚只是走过看了一眼,就得了一份赏钱,不愧是顾尚书家的嫡长女!” “真的吗!那我也要去领。” “晚了,新娘已经拜完堂回新房了,你现在去打扰得到的可不是赏钱,是一顿打。” “哎,都是屋里这位的错,要不是为了守着她……你说都是尚书府的小姐,她怎得这么小气,我等了她这么久,她连一个铜板都没赏我。” “一个庶女,你指望她?” “我不是指望,我……” “行了,咱们也就是过来守她一晚,别抱怨,仔细被朱嬷嬷听见了,扒了你的皮。” “也不知朱嬷嬷是怎么想的,一个媵妾,还上心了。” “还不是看在她是世子妃妹妹的份上,毕竟是跟着世子妃一起进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节 “我听说她的出身很不好,还被未婚夫退了亲,亏得咱们世子妃心善,不然就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 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顾夏凉凉笑了起来,同时内心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想来这屋子的布置,也是沾了顾盼的光吧。 毕竟她也是尚书府的女儿,世子妃的妹妹,顾盼心善的佐证。 夜色深沉,殿宇重重,顾夏凭窗独立的身影被月华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突然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朱嬷嬷再次推门进来。 后面跟着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鲜笋炖乳鸽、清蒸鲈鱼、炸藕盒、鳝丝浇面、凉拌黄瓜……满满摆了一整张桌子。 朱嬷嬷行了礼,道:“这是世子爷吩咐上的席面,主子您先吃着,千万别饿着自己。” 顾夏早就饿了,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如今饿过了头,反倒不觉得饿。 “劳世子记挂了。”顾夏在窗边站得太久,身子已有些麻木,手指僵得发白,嗓音也有些干涩。 朱嬷嬷的话,顾夏并没有放在心上,瑞世子此时正洞房花烛,哪有空管她这个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妾?不过是朱嬷嬷说来哄她的罢了。 顾夏草草吃了几口,填饱肚子便放下筷子。 朱嬷嬷见状命丫头们将饭菜都撤出去,又亲自服侍顾夏洁面,抹上香膏,以芳液漱口,一番事情完毕,才招呼顾夏早些休息。 “主子明日还需早起向世子和世子妃请安,今夜便早些安置吧。”朱嬷嬷看着顾夏,大红的烛灯将屋内烘得亮堂,流溢的红光在顾夏脸上镀了一层柔柔的光,衬得她的面容娇美得宛如一幅不真实的画。 顾夏顺从地点了点头:“嬷嬷也早些去休息吧。” 朱嬷嬷笑吟吟地应了诺,又替顾夏吹了屋内的烛火,才利索地退了出去。 那两根龙凤烛火倒是一直点着,朱嬷嬷离开前还特别交代了守夜的丫头喜儿,一定要看着烛火,万不可熄灭。 新婚夜的烛火不能灭,否则不吉利,是自古有之的习俗,可这样的规矩从来只存在于正妻房中,朱嬷嬷倒是胆大,也不怕被主子发现。 这么想着,顾夏心一沉,满腔愁绪聚在眉间,朱嬷嬷是她屋里的管事,一损俱损。 顾盼的手段,顾夏在清楚不过。 这样逾矩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明日需得敲打朱嬷嬷一番。 至于今晚,顾夏看向红烛,新房的长明灯,也叫长寿灯,点灯虽不是她的意思,可若她做主把灯熄了…… 罢了。 顾夏上榻躺下,身子没入被褥,看着这满屋红色,眼眶终是一酸。 瑞王苏覃海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乃大应战神,大应现今的疆土有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 瑞世子苏御极具乃父之风,他十二岁便上战场,随瑞王深入边关腹地,曾率三千兵力偷袭敌军后方,助主力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他十四岁那年,瑞王于边境遇刺身亡,所有人都认为世子虽然能为出众,但到底年少,瑞王府将会落败。 可结果并非如此,哪怕没有瑞王,瑞王府也依旧是大应王朝最显赫的王府,苏御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风雨飘摇中的瑞王府。更临危受命,接替瑞王的主帅之位,以奇袭良策,大破西羌,捍卫了西境十六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危。 战事平定后,世子当朝婉拒了圣上承袭爵位的旨意,称此生若不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永不袭爵,所以瑞王府至今也只有世子没有王爷。 至纯至孝,这样的苏御是无数贵女的梦中情婿。顾盼与苏御定亲的消息传出后,数不清的贵女伤心哭泣,更有不少贵女扬言愿入王府做妾。 苏御一一回绝。 而最不愿做妾的顾夏,却偏偏成了他的妾。 第2章 请见 五更滴漏,长夜将明。 这一晚,顾夏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来来回回过了好些人,但又谁都看不清。 睡梦之中好似有人在摸她的脸,酥酥麻麻的,难辨真假。 睁开昏蒙的眼,望着陌生的床帘,顾夏一时愣神,不知置身何处。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已不在家中。 而今的她,是瑞王世子的妾。 顾夏躺在床上,盯着床顶那面绣着石榴花开的幔帐出神。 在顾府生活的这十几年,顾夏一直过着爹娘不疼,长辈不爱,下人漠视的生活,她早习惯了被人冷落。 这也养成了她那看似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性子。 想来顾盼会选中她来做陪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貌美却又不争不抢的妾室,能省去主母很多心力。 如此……只要她懂事听话,之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大不了就在瑞王府再当一回透明人。 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事已至此,她认命。 至于顾盼还没有成婚就给自己的夫君纳妾,这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反常问题,她已不想深思。 收拾好心情,顾夏扬声唤了小叶进来伺候。 小叶是顾夏唯一带进瑞王府的丫鬟,是她的贴身婢女,两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洗漱过后,顾夏换了身玫红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出来,下身搭配了同色的马面裙,非常俗气的装扮,可穿在顾夏身上却意外的不难看,体态婀娜,颇显妖娆。 这身不得体的衣裳是尚书府的柳姨娘给顾夏准备的,当着主母和长姐的面亲自送出。 长姐见了也没有拦阻,显然是默认了柳姨娘的行径。 顾夏穿着这样一身去见顾盼,示弱的意味不言而喻。 满头青丝被束成髻,顾夏看着铜镜里梳着妇人圆髻的自己,说:“不必上妆,就这样吧,小叶,去唤朱嬷嬷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是,姑娘。”小叶应道,将手里的胭脂放下,转而拿起一串珠花坠儿簪到顾夏的头上。 “以后不要再叫姑娘了,要叫姨娘。”顾夏提醒。 “知道了。”小叶悄声嘟囔,她还在为顾夏不值,好好的婚约怎地说没就没了,那齐公子真不是个人,亏得她以前那样看好他! “小叶。”顾夏转过头,一双眸子澄澈明净,静得宛如一汪碧水,“一切已成定局,不忿,只会害了你我,既来之则安之吧,你不必多想,咱们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情。” 小叶闻言低下头,忍着一腔酸楚,说道:“是,姨娘,奴婢晓得了。” “去吧。” 片刻后,朱嬷嬷端了碗糖水荷包蛋走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顾夏的衣裳,笑着说:“主子,您找奴婢?” 顾夏点点头:“有些事情,我要交代一下。” 朱嬷嬷含笑走近:“您先吃点,昨晚瞧您没吃多少,想来是饿了。” 顾夏确实饿了,也不推辞,接过瓷碗,将一碗糖水荷包蛋吃的干干净净。 虽然只是一碗水煮荷包蛋,却也下了功夫,厨娘煮蛋的火候刚刚好,用的也是上好的红糖,很甜,带着甘蔗汁的清香。 顾夏没什么表情,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的水渍,静静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心中莫名起了些不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唇角始终噙着丝慇勤笑意:“主子有什么吩咐?” “辛苦嬷嬷了。”顾夏微仰着脸,淡淡笑道,“我昨夜初来,多亏了嬷嬷在旁提点。” “主子您太客气了,奴婢是您屋里的管事嬷嬷,那都是奴婢该做的。”说到这里,朱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顾夏,对方依旧浅笑着,看过来的一双眼透着股与年岁不相符合的通透,令人无处遁形。 难道她已经发现什么了?这般敏锐? “你是我屋子里的管事嬷嬷,那我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了。”顾夏抬手指着屋里燃尽的红烛和摆案,郑重道,“我只是个姨娘,这些逾矩的东西若让外人看了去,只怕你我主仆都落不得好。” 朱嬷嬷一怔,她没料到顾夏说得竟是这个,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该不该解释,吞吞吐吐了好半晌:“这……这个……奴婢以为主……姨娘您会喜欢。” “我这样的身份,喜欢与否并不重要。”顾夏神色平静,再出口的话咬字重如千钧,“我只想活着,安稳地活着,朱嬷嬷,望你明白,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是自然。”听出顾夏话中深意,朱嬷嬷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心念电转,朱嬷嬷立马认错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这等逾矩之事奴婢绝不再犯!” “如此便好。”一番敲打毕,顾夏不再多言,起身,“该去给主母敬茶了。” “世子妃今早需得向王妃敬茶,这会儿怕是还在主院,姨娘您不妨再坐一会,稍晚些去也不迟。”朱嬷嬷斟酌着提醒道。 顾夏摇了摇头,道了句“无妨的”,语气是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的冷然。 她不仅要去,还得看着时辰不能晚了,若是去的晚了,顾盼是不会让她好过的。她的这个嫡姐啊,看着和善温婉,实则脾性极大,跟她娘亲一样,都是个面慈心狠的。 顾盼惩治人的手段,顾夏可见得太多了。 世子大婚,新房就设在世子居所青松院侧旁的容华院内。 容华院是五开大间,除了卧室,还有偏厅、书房等,坐北朝南,格局方正,内中摆设繁复,每一物无不精美。 顾夏来到容华院时,顾盼还没有回来。 容华院管事的张嬷嬷亲自将顾夏迎进明厅,又吩咐丫鬟上茶,好一番客套,才告退去做自己的事。 张嬷嬷是顾盼的奶嬷嬷,地位极高,顾夏还在尚书府时没少遭她白眼,而今却这般慇勤。 顾夏在顾家冷眼旁观多年,也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顾盼想要贤良的名声,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得收敛着。 至少明面上如此。 顾夏在容华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顾盼回来,张嬷嬷也再没出现。 朱嬷嬷出去探听了才知是王妃和郡主带着世子妃游园去了。 “眼下看着,世子妃应当会陪王妃用过午膳方归,姨娘不若先回?”朱嬷嬷建议道。 “也好。”顾夏起身,对小叶说,“你去寻张嬷嬷,告知她一声,就说我午后再来向世子妃请安。” “是。”小叶应道。 日头渐盛,瑞王府的琉璃青瓦被阳光晒出一层薄薄的虚影。 来时匆忙,顾夏没有细看四周风景,这会儿不急了倒是可以好好看看。 瑞王府占地极广,后院的布置也不像寻常后院那般只简单地分成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风格,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楼阁如云,雕栏画栋,错落有致,大道小径八方呼应,十分气派。 顾夏居住的梧桐院位于后宅的最东侧,是非常偏僻的一处院落,从容华院回梧桐院的路只有一条,途中会经过世子所在的青松院。 “这里过去就是世子爷的青松院了,青松院再往里走有一座水榭,那是郡主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竹林,进去便是王妃的宅院,王妃信佛,院子连着小佛堂,佛堂后面是祠堂……”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节 朱嬷嬷引着顾夏,一边走一边介绍。 曲折的回廊外,几株红梅开得正艳,顾夏缓步走着,远远的,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那人身形颀长,气质清华,一张脸被扶疏的花木掩映,瞧不真切,但顾夏能觉察那道深邃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就是我们世子爷。”朱嬷嬷小声提醒顾夏。 世子爷怎会在这,不是去游园了? 顾夏怔住,呆呆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内心忐忑不安,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世子,她的夫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会儿的功夫,顾夏便看到一双簇新的玄靴停在她的眼前。 稳了稳心神,顾夏双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礼:“给世子爷请安。” 清越的嗓音,仿若珠玉碰撞,苏御静静看着眼前女子。 芙蓉面,柳叶眉,鼻梁秀丽又挺翘,眼下的面色虽称不上好,瞧着有些憔悴,却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娇态。 “抬起头来。”半晌,苏御说。 顾夏缓缓抬头,入目是一张深邃俊美的脸,眉长入鬓,薄唇似刃。 四目相对,顾夏忙又低下头去,男人的眉眼深邃而锋利,双眸幽深如寒潭,仿佛能看穿一切。 “夏姨娘?”他问。 入耳声音低沉清浅,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顾夏头垂得更低了,心跳地厉害:“是婢妾。” 一阵寂静,良久,那个声音又说:“虽不是嫡女,但你也是尚书府的女儿,以后不可自称婢。” 顾夏闻言抬首,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匆匆交汇,顾夏还来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视线已迅速从她身上移开。 但顾夏能感觉到,他在不高兴。 可为什么呢? 顾夏不明所以,诺诺应道:“是。” 小姑娘清凌凌的眼里尽是慌乱与不解,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怕我?” 顾夏浑身僵硬,心跳得更快了:“婢……妾身不敢。” “你……” 苏御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跑来的张嬷嬷给打断:“五姑娘,您果然还没走远,总算被老奴追上了。” 走近后,张嬷嬷仿佛才看到苏御一般,忙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不想世子爷也在这,奴婢失礼了。” “何事匆忙?”苏御目不染尘地将视线从顾夏身上挪开,瞟向张嬷嬷,淡淡问道。 张嬷嬷:“早先世子妃派人回来传话,说是要陪王妃游园用膳,不得空接见五姑娘,让姑娘早些回去,今日也不必再来请安,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讲这些虚礼,奴婢方才正清点库房,一忙就给耽误了,直到小叶过来才给想起,实在是对不住。” “嬷嬷事忙,无妨的。”顾夏十分体谅,“有劳嬷嬷告知。” “五姑娘不怪才好。”顿了顿,张嬷嬷抡起巴掌拍了拍自己,“瞧奴婢这嘴,还记着原来的称呼,这会儿该叫夏姨娘了。” 嬉笑打诨,好似她们关系极好一般。 顾夏淡淡笑着,没有接话。 清风徐徐,将她颊边的碎发吹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苏御的目光从顾夏颊边的笑靥缓缓扫过。 “那奴婢就不叨扰姨娘了,姨娘慢行。”张嬷嬷说完,又满眼堆笑着看向苏御,“王妃派人来寻世子一同过去用膳,世子可要现在过去?” “嗯。”苏御点点头,转身离开,可才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身,对朱嬷嬷说:“你去库房领些布料给夏姨娘,多做几身衣裳。” 苏御扫视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在顾夏身上转一圈,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顾夏闻言苦笑,他这是在嫌自己穿着不得体。 张嬷嬷离去前,深深地看了顾夏一眼。 顾夏还注意到不知何时回到她身旁的小叶似乎有些喘。 第3章 顿悟 张嬷嬷离开前看她的那一眼,让顾夏惶惶不安了许久。 那眼神并不友善。 顾盼和张嬷嬷一样,都是报复心极重的人,且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顾夏至今还记得她六岁那年所发现的事情。 二房的堂姐顾蕊在祖母的寿宴上,以一幅亲手绣制的百寿图力压众姐妹赢得祖母的青睐,祖母一高兴便将自己最中意的手镯赐给了顾蕊。那是顾盼卖乖讨巧许久也没有得到的镯子,就因这么一个镯子顾盼便恨上了顾蕊。 寿宴之后,顾盼以学习刺绣为由时常出入顾蕊的院子。 没过多久,府中便传起了二房的大姑娘与外男私相授受的传闻,二夫人得知后大动干戈,为了证明自己女儿的清白,亲自领着婆子搜了顾蕊的院子,不想却真在顾蕊房中搜到了男子的腰带与一些往来信件。 信的内容暧昧,显是互生情愫许久。 顾蕊百口莫辩,连连喊冤,却已无人信她。 顾夏之所以会知晓这事与顾盼有关,是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顾盼谋杀顾蕊的现场。 彼时她眼中那个一直温柔和善的大姐姐满脸狰狞地将大堂姐推入冰冷的湖中,看着大堂姐在水中苦苦挣扎,冷冷地数落她的不是。 就为了一只镯子,她布局毁了大堂姐的清誉,还要了她的命。 张嬷嬷就在一旁看着,为顾盼把风。 那日之后,顾夏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 也是那场病过后,原本就不怎么喜欢顾夏的裴姨娘变得更加不待见她,直言自己生了个病痨鬼,晦气。 顾夏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能放松。 再次站到容华院明厅时,顾夏的脸色比昨天还要更差一些,眼下两团乌青,面色白的令人心惊,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苏御和顾盼在主位坐着,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桌子是寻常的高足桌,于苏御来说,高度正好,适合他搁手,顾盼坐在旁边,就显得娇小多了。 世子高大俊朗,世子妃娇小明丽,瞧着着实般配。 苏御的目光在顾夏的脸上顿了顿,旋即挪开眼。 “妹妹昨夜睡的不好吗?怎的这般憔悴?”顾盼一脸关切地看着顾夏,语气极为亲善。 “换了地方,略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的,多谢世子妃关心。”顾夏小心翼翼回答,垂眸低头的样子,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顾盼见了,笑得更加温和,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旁边的苏御,道:“那妹妹可要早些适应,以后这瑞王府就是咱们的家了。” 顾夏屈膝受教:“世子妃说的是。” 顿了顿,顾夏下意识看向苏御,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也不知他是一直看着自己,还是巧合。 应该只是巧合吧。 顾夏心想,若无其事地避开,斟酌片刻,又道:“婢……妾身谢过世子妃提点。” 这时,婢女备好茶水,捧着红漆盘上前,顾夏接过茶奉给苏御,说:“给世子请安,世子请喝茶。” “嗯。”苏御抬手接过,抿了口便放下,示意一旁的随从送上见面礼。 瞧着是件披风,莲青的颜色,方方正正地叠着,看不出款式和用料。 顾夏福身言谢,将礼物接下递给小叶,又捧上另一杯茶奉给顾盼:“给世子妃请安,世子妃请喝茶。” “你我姐妹,不必拘这些虚礼,妹妹快起来。”顾盼接过茶,小小喝了口,放下杯子,亲手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厚厚的红封,将它放进顾夏手里,又另赏了套上好的红宝石赤金头面,出手十分阔绰。 顾夏郑重道谢,将东西都递给小叶收好。 “昨日的事情张嬷嬷都跟我说了,是她忙糊涂了才会让妹妹你一直空等。”顾盼握着顾夏的手,拍了拍,“妹妹不要怪她才好。” “姐姐这话可折煞妹妹了,张嬷嬷也是看着妹妹长大的嬷嬷,定是无心之失。”顾夏不习惯与人这般亲密,尤其这个人还是顾盼,不自在地笑了下,努力放松,让自己被握着的手不要那么僵硬。 “那便好,如此张嬷嬷也能放心了,她可一直内疚着呢。” 顾夏闻言心底没半分波澜,面上温顺乖巧道:“那姐姐可定要将妹妹的话带到。” “这是自然。”顾盼又拍了拍顾夏的手,才放了开,“妹妹这两日也累了,世子爷可还有事吩咐?若无事便让妹妹下去休息吧。” 见顾盼终于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顾夏内心一松,轻轻呼了一口气。 姐妹俩客套的时候,苏御置若罔闻,神情更是纹丝不动。 顾夏稍稍挺直身子,等着对方发话。 世子,某种程度来说就是她的上峰,想要在这瑞王府里过得舒坦,第一要务是不能惹恼了他。 可昨天和今日的两次会面,自己似乎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顾夏突然有些后悔为了减少顾盼对自己的忌惮而做的事情了,似乎过头了些……? “下去休息吧。”苏御淡淡看了顾夏一眼,“这两日也不必过来请安,你是世子妃的妹妹,三日归宁与我们同往。” 顾夏并不想去,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世子。” “妹妹且去吧。”顾盼也说,“好好休息,对了,妹妹你以前的衣裳都是跟着我的嫁妆一起来的,这几日事忙,忘了给你,待会儿我就吩咐丫鬟给你送去。” 我的衣裳何时跟她的嫁妆一起了?顾夏疑惑,眼角余光瞟见旁边坐着的苏御,瞬间明白过来。 “那便有劳姐姐了。”顾夏屈膝福礼,“妾身告退。” 回到梧桐院,顾夏便迫不及待地准备补觉,照理她不该如此,可昨晚实在是没有睡好。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憔悴一些,顾夏昨夜故意熬着没有睡,从容华院回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一个人躺下后,顾夏又琢磨了一番顾盼今天对她的态度。 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昨日那套她意欲用作下马威的衣裳都找了理由轻轻揭过。 迷迷糊糊间顾夏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虽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比不上顾盼的嫡女出身,可她到底也是尚书府的女儿。 且她入瑞王府也并非出于自愿,而是顾盼亲自开口求来的。 顾盼这样做的目的,她不知晓,但她对她,必有所求。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节 这里又是瑞王府,顾盼是世子妃没错,可这王府还是由瑞王妃当家的。 所以只要她守住该守的规矩,那便是顾盼也奈何不得她,更何况她的这个好姐姐还想打造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就更加不能苛待她了。 想明白了这点,顾夏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进入梦乡。 这一觉顾夏睡得格外踏实,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花纷扬,室内的火盆烧的正旺,偶尔哔啵轻响,暖如阳春。 见人醒来,小叶忙端来一盏热饮,看到顾夏明显变好了的面色,小叶开心道:“姑娘您终于醒了,您这一觉可是睡了有近四个时辰呢,午膳时我想叫醒您来着,可朱嬷嬷没让。” 顾夏接过热饮小口小口喝着,清甜的茶香里混着浓郁的奶香冲击味蕾,很甜,很好喝。 一杯饮尽,顾夏发出喟叹,不愧是瑞王府,就连一杯热饮都用料讲究。 “晌午那会儿,大姑娘那边送了箱衣裳过来,奴婢瞧着都是原先大姑娘穿过的旧衣裳,真是太过分了!一定又是张嬷嬷干的!她肯定又将姑娘您的衣裳给眛下了!现在见大姑娘发话,瞒不过去了,就拿大姑娘不要的旧衣裳来搪塞姑娘您。”小叶越讲越气,气得直跺脚,愤愤不平继续道,“您说大姑娘这么好的人,身边怎么就跟了这么个黑心的老虔婆!不然我们去告诉大姑娘吧,让她好看!”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顾夏莞尔一笑,小叶活泼俏丽,心思单纯,哪里知道没有顾盼的允许,张嬷嬷根本不敢做那些事,况且这次还真不是张嬷嬷的错,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衣服在顾盼那边。 “您老这样,都吃多少亏了。”小叶听了心里难受,她替顾夏委屈。原先在尚书府,无人为姑娘出头,只能忍气吞声,不想到了王府竟一点儿没变。 “好啦。”顾夏抬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脑门,“不是说好了不能叫姑娘,要叫姨娘的吗?” 小叶摸着额头,眉眼弯弯,尽量让自己笑得讨喜些,不惹顾夏难受:“我就在咱们屋里这么叫,出去保证不会叫错。” “那你可要记好了,若是叫错,罚你不准吃饭。” 主仆正打闹着,朱嬷嬷人未至声先至。 “姨娘可是醒了?”朱嬷嬷掀开布帘进来,不觉看怔了一瞬。 床榻上的美人,乌发凌乱,樱唇不点而红,脸颊也因刚刚睡醒而泛着淡淡的嫣红,衬得她肌肤莹白,赛雪欺霜。她本就生得明艳,尤其是那双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可这两日,这双眼睛总是小心翼翼的,瑟缩躲闪,透着股小家子气,这大大降低了这双眼睛的颜色,眼下这样大大方方地看过来,没有闪躲,没有瑟缩,将它的美丽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朱嬷嬷只愣了一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含笑上前道:“姨娘您睡了这么久,该是饿狠了,小厨房那头煨了鸡汤,还烩了锅羊肉,和几个素小炒,可要奴婢安排人传膳?” 顾夏惊讶:“咱们院子里还有小厨房?” 朱嬷嬷点点头:“咱们这院子偏远,若是从大厨房传膳,只怕饭菜还没送到就已凉透,所以院子里一直都设有小厨房。”顿了顿,朱嬷嬷笑笑再道,“姨娘不必担心,小厨房里的食材都是大厨房那边拨下来的,姨娘每日所用的餐食也都是按照王府姨娘的用度给的。” 原是如此,顾夏了然,她这一觉睡得浑身舒畅,头不疼了,心也不闷了,想着方才朱嬷嬷报的那些菜名,慢慢感到腹中饥饿:“那便传膳吧,是有些饿了。” “我去传吧,嬷嬷您忙了一下午,先休息会儿。”见顾夏恢复了口腹之欲,小叶喜滋滋地领下差事,脚步带风地出了屋子。 第4章 打探 用过晚膳,天色明显昏暗下来,屋里比外边还要更暗一些。 一旁的窗子支起了半扇,藉着这半扇窗隙,天光从外头透进来,堪堪打在了顾夏手中拿着的瓷盏之上,茶烟袅袅浮升。 “外头雪停了吗?”顾夏放下瓷盏,问了声。 “这会儿是停了,不过瞧这天色,晚间估摸着还会再下一场。”见人欲起身,朱嬷嬷忙上前虚扶,“姨娘白日睡了许久,可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顾夏想了想,颔首:“也好。” “外头天冷,姨娘稍待一会,奴婢去取件披风来。”朱嬷嬷笑道,笑得和善又殷切,“就穿世子今儿赏的那件可好?奴婢瞧过那披风,用料极好,穿上定然暖和。” 左右不过是件保暖的衣物,顾夏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 朱嬷嬷快步离去,不一会儿便捧着披风回来。 顾夏抬手抚上披风,明显一怔,随即拿了过来。 虽然朱嬷嬷说了用料极好,可顾夏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以为那不过是件稍微好点的披风,不想竟是用上等毛皮做的。将披风整个抖开,莲青如意纹的翠羽狐裘缓缓显现,当中那如意纹用了点翠的工艺,里边则是用鹿皮做的底子,往身上一套,就仿佛披了一层被褥,甚是暖和。 这也太贵重了。 “奴婢给您披上。”朱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夏,小心翼翼地从顾夏手里拿过披风。 “不,还是先收起来吧。”顾夏摇头阻止,透过窗缝看着屋外扫雪的丫鬟,道,“外面才下过雪,这样好的皮毛,弄脏了可惜。” “姨娘说的是,才下过雪呢,天色也暗了,弄脏了可就不好了。”小叶半垂着眼睑,视线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披风,掩着嘴儿笑道,“世子爷很看重姑娘呢。” 顾夏笑了笑,没接这话,而是说:“去取我早间穿的那件来。” “好的姨娘。“ 小叶转身去取,朱嬷嬷也跟着下去,将披风收妥。 梧桐院虽然偏僻,却也是座三进的院子,一进是厅房,屋前种了许多梧桐树,想来这梧桐院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二进就是顾夏住的正房,只有三间,顾夏打算将左边那间改成书房,右边的做休息室。第三进是个花园,冬日百花凋零,唯有几株腊梅开着,暗香袭人,很是好闻。 后罩房是丫鬟们的住处。 梧桐院里伺候的丫鬟不多,除了管事的朱嬷嬷,一等丫鬟小叶,二等丫鬟喜儿,数名洒扫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一个厨娘,一个帮工,便没有了。 约莫走了有一两盏茶的光景,顾夏便将梧桐院里里外外走了个遍,这一隅之地着实称不上大。 主仆三人最后停在了花园里。 园子里有一口缸,下面养着鱼,上面还有睡莲。这个季节不见莲花,莲叶也只有巴掌大,油亮亮的,绿的特别浓。 顾夏站在缸前看着缸里的鱼。 鱼很小,最大的也只有指头那么长,在莲叶边上游来游去。莲叶中间微凹,仿佛一只绿色的小碟子,水珠就在上面滚来滚去。 天色更暗了,空中零零落落又飘起了雪。 朱嬷嬷见状劝道:“姨娘,咱们进屋吧,别着了凉。” “好。”顾夏应下,“我正好有些关于世子的事情想问问嬷嬷。” 朱嬷嬷闻言,眼神一亮:“姨娘您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便是不知也一定给您打听回来。” “倒也不必如此。”顾夏失笑,朱嬷嬷似乎非常希望她能去世子面前邀宠。 也是,又有哪个奴婢不希望自己跟随的主子受宠呢? 但自己恐怕是要让她失望了。顾夏心想。 今日一遭,顾夏也算明白了,要在这王府里生存,单单顾及顾盼,远远不够。苏御作为她这一辈子的男人,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虽然顾夏并不指望能得到苏御的那颗心,可关于他的一些日常喜好,还需了然于心,免得到时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往回走的路上,顾夏问了许多,朱嬷嬷也是有问必答。 一来一回间,顾夏也算摸清了苏御的作息规律和日常喜好。 乍一听相当无趣。 他每天早上起来要晨练,吃过早膳,然后上衙门,辰时出申末归。早朝是六天一次,早朝那日,他寅时就得起身,熏香沐浴,穿戴整齐去上朝。每初一、十五沐休。他平日里应酬不多,基本只和同辈的皇亲往来,偶尔也会与各路官员走动,更多时候是在家读书。因为是在都督府当差,统领皇城兵务,他时常要外出公干,一去便是十天半月,一旦皇家有什么活动,他也必须先行前往确认安防,所以他有空的时间还真不是很多。 顾夏听完咋舌,这皇孙也不好当啊。 “咱们世子爷为人正直,身边也没有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大婚之前也就两贴身小厮伺候着,别说通房丫头了,便是普通丫鬟也很难近他的身。”朱嬷嬷絮絮叨叨地说着,字里行间,俱是对苏御的夸奖。 顾夏闻言讶异,这上京城里,哪个少爷的屋子里没一两个通房,便是她最小的堂弟房里都有一个伺候的通房丫头。作为女子,顾夏天然不喜这种做派,不想这苏御倒是个洁身自好的。 那……像他这样品性的人,真得不会嫌恶自己这种长了腿的嫁妆? 一个被人退了亲的庶女,顾夏明白自己如今的名声并不好,她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嫡母和顾盼的手笔,但外人并不知情。 顾夏才安了半日的心顿时又生出几分颓丧,气氛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自己是说错什么了?朱嬷嬷不解,望向顾夏的眼眸充满了疑惑。 珍珠耳坠随着前进的步伐轻轻晃动,在她莹白的侧脸投下小小一条阴影,瞧着有一种别样的婉约细腻。 这姑娘模样是好,只是这性子着实善变了些。朱嬷嬷心想。 思忖片刻,顾夏闭了闭眼,将这些杂绪敛下,她不能让自己沉溺在不好的情绪当中,这样容易怨天尤人。 总归只要她安分守己,像世子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也不至于会找她一个小小姨娘的麻烦。 或许这正是王府将她安排在这偏僻院落的理由,挺好,她乐得清静。 回正房的这一路上,小叶沉默地跟在顾夏身后,脸色微沉,眼神明显有些不自在。 顾夏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只当自己没看到。 回了暖阁,顾夏一进屋就赶紧坐下,脱去脚上的鞋:“有些湿了。” 小叶见状忙把鞋子捡起放到一边,再取来干净的新鞋:“姑娘你先坐着,奴婢去打点热水来,您泡泡脚免得着凉了。” “嗯。”顾夏点点头。 可还没坐上一会儿,就听喜儿来报,说有人进了院子。 顾夏无法,只能起身去前厅接待。 谁会这个点来寻她?顾夏疑惑。 来的是位妇人,三十岁上下,穿了身茶褐绣花的袄子,头戴珠钗,看着很是齐整体面。 这个人顾夏不认识,不由转头去看朱嬷嬷。 朱嬷嬷显然是认识的,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姨娘,这位是芳姑姑,芳姑姑是府中司珍,负责管理王府主子们的衣裳服饰。” “夏姨娘。”芳姑姑看着顾夏,微微颔首示意。 司珍是有品阶的女官,无需向妾室行礼。 “芳姑姑有礼。”顾夏也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 “芳姑姑怎会这时候过来?”朱嬷嬷请人入座,又使眼色让喜儿上茶。 “原是想明日再来的,但听说夏姨娘明日也会跟着世子一同回门,便这会儿赶来了。”芳姑姑坐在下首,不着痕迹地打量起眼前少女。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五官明丽,便是这般素面朝天,瞧着也仿佛精心打扮过一般,睫毛浓密又卷翘,眼眸黑亮,朱唇丰盈,比她见过的所有贵女都要好看。 顾夏有些懵,愣愣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笑着解释:“昨日世子不是让奴婢去取些料子给主子您新做几身衣裳吗?这事啊,就归芳姑姑管。” 原来是为了讨世子爷的欢心啊,她就说嘛,好好的怎会有人突然来拜访她。 明白其中因由,顾夏当即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更加真切。 “有劳姑姑了。” “姨娘客气,我今日便是来给姨娘量尺寸的,还带了些布料来让姨娘您挑选。”说着,芳姑姑示意跟来的绣娘将带来的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装了好些料子。 小叶反应很快,满脸带笑,喜气洋洋地上前帮着两位绣娘一起,将料子摆到桌上。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节 姹紫嫣红的颜色,在灯光下无声地流转着光彩,很漂亮。 顾夏起身上前在一众料子中选了几匹淡素的颜色。 “姨娘这样年轻,又有这么好的相貌,该穿些鲜亮的颜色才是。”芳姑姑边说,边拿了几匹色彩鲜艳的布料展示给顾夏看,“不若再加上这几匹?” “姑姑的眼光自然好,只是……以我的身份,这是不是太多了些?”顾夏看着被挑出来的八匹布料,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不想出风头,更不想坏了规矩。 “每位姨娘每月能做四套新衣,您刚入府,又是世子爷亲自开的口,多做几身也是符合规矩的。”芳姑姑不缓不慢解释道,嗓音柔和,语调清浅,闻之倍感舒心。 “原是如此,谢姑姑指教。”顾夏笑道,眼神示意小叶打点。得了顾盼的红封,她有打点的银子了。 小叶机智地取来一只荷包,恭敬地递给芳姑姑,用比刚才还客气的态度说:“多谢姑姑跑这一趟,一点小心意,还请姑姑不要嫌弃。” 芳姑姑当然不嫌弃,倒也不是说她爱钱,这么点银子她还不差。 收下,是表明一种态度,结下一份善缘。 收了钱,大家的关系就更近了一些,以后才好打交道。 等量好了尺寸,天色大暗,不知何时雪又开始下了,飘飘扬扬,比早前还要更大一些。 芳姑姑不便多留,当即告辞回去。 第5章 回门 翌日清晨,风停雪霁,雪后的空气多了几丝沁人心脾的寒意。 顾夏草草用过早膳,披上一件豆青色的斗篷便带着小叶出了梧桐院,往大门方向走去。 她这一趟回门,不过是个陪衬。 顾夏已打定主意回去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全程按规矩办事,争取做个透明人。 大门外停了三辆马车,为首的是辆镶金嵌玉的华盖马车,跟着的另外两辆看着就要普通多了。 张嬷嬷正在清点带往尚书府的回门礼,并安排小厮们一件一件地往最后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上搬。 顾夏的视线往中间那辆中规中矩的马车上落了落,知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便识趣地站到一旁等候。 见顾夏站着,一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微微颔首:“夏姨娘。” “周管家。”顾夏面含浅笑,客客气气回道,这个人跟昨晚的芳姑姑一样,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从梧桐院出来前,朱嬷嬷料准周管家会在门口打点,便将他的一些特征讲给了顾夏,免得闹出什么岔子。 “姨娘请稍待片刻,世子爷手头还有些事,一会儿便会过来。” 世子什么时候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指望他一个世子能给我一个妾多大的体面。 顾夏心下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含笑摇了摇头,说:“无碍的,有劳管家告知。” 将话说到,周管家也不多留,当即转身离开,继续打点回门事宜。 正忙碌的张嬷嬷不着痕迹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眼色狠辣,心下怒骂狐媚子。 顾夏看到了,只当自己没看到。 晨间天寒,顾夏只站了一会儿,那透骨的寒意便从脚底、从掌心一点点向全身扩散,她有些后悔自己出来前忘记带上手炉了,明明朱嬷嬷都给她准备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顾夏,毕竟在尚书府生活的这十几年,手炉于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一时之间还真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 小叶想来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主仆两人同时都忘了手炉。 三朝回门,顾夏本以为顾盼会早早出来做样子,那样的话,她也能早些坐上马车。 真是失策。 待回门礼都搬上马车,张嬷嬷方姗姗上前。 “瞧我,忙得脚不沾地的,都没发现姨娘您来了。”晨光将张嬷嬷那装模作样的脸映得发红,出口的语气很是阴阳怪气,“这回门啊,有很多讲究,我是怕误了时辰,过于专注了些,所以才没注意到您,姨娘不会怪罪吧?” 顾夏淡淡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张嬷嬷更愤怒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可当她的目光瞟到顾夏身后空着手的小叶时,又笑了起来。 “好歹也是回门日,您虽只是个妾,可既有此荣幸,也该珍惜才是,怎的没给裴姨娘带份礼物回去?” 听了这话,顾夏完美无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尚书府的人最是清楚如何激她。 张嬷嬷见状,可谓身心愉悦,当即做出一副长者的架势,对小叶耳提面命。 “咱们瑞王府是什么地方,回门这么大的事儿,你个丫头竟连份礼物也不知准备上,真是上不了台面,回去可莫要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明着是说小叶,实际骂的是顾夏。 小叶年纪尚小,被张嬷嬷挤兑的眼眶泛红,气得直流眼泪。 顾夏冷冷看着张嬷嬷,正想开口,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张嬷嬷,该去请世子妃了,可别误了时辰。” 是周管家走了过来。 张嬷嬷闻言一僵,侧身笑道:“光顾着跟五姑娘寒暄,差点忘了正事。” 挤兑人被抓了个正着,张嬷嬷不觉有点儿心虚,她可没忘了离开尚书府前,大夫人耳提面命地命她入了王府一定要低调,要协助姑娘管理好后宅,尤其是对王府的管家,绝不可怠慢,一个手握实权的管家便是她家姑娘也不好轻易得罪。 看着周管家冷肃的神色,张嬷嬷语气不由自主地加快,显得格外心虚:“多谢管家提醒,我马上去请世子妃。” 张嬷嬷走后,周管家只对顾夏点了点头,便很有分寸地离开,没有多看,更没有多问。 又等了一会儿,顾盼终于来了,袅袅婷婷地出现在王府正门口,身后跟了数位婢女,瞧着极有排场。 薄薄的曦光里,已嫁为人妇的女子梳着高髻,身着绣工精致的鎏金百褶裙,藕色的襦衫束在浅黄色的腰带里,显得纤腰楚楚,满头珠翠,正红的披风雍容华贵,面上的笑容自信且妩媚。 顾夏眼尖地发现张嬷嬷并不在其中。 垂首敛目,顾夏移步上前做福礼:“见过世子妃。” “妹妹怎地在外面站着?晨间天冷,当心着凉了。”顾盼缓步走下台阶,抬手握住顾夏的手,“瞧瞧这小手冰的,怎得也不拿个手炉。”说话间,顾盼还将自己手中的镂金手炉塞进顾夏手里。 “世子妃,这可使不得。”顾夏连连推拒,不肯接受。 “你我姐妹,五妹妹莫要再以世子妃相称。”顾盼故作不悦,随即又笑了,暖声劝慰道,“我知你最懂规矩,但身体要紧,掌心这样冰凉,当心着凉了。” 说罢,顾盼强硬地将手炉塞进顾夏手里:“拿着,这是主母的赏赐,不可拒绝。” 顾夏只好接下,屈膝言谢。 这时,苏御走了过来,幽邃的眼眸深深看了顾盼一眼。 顾夏从苏御的眼中看到了欣赏、宽慰,以及其他一些正面的情绪。 显然刚才顾盼的作为都被世子看进了眼里。 “世子爷。”顾盼与顾夏同时见礼。 “嗯。”苏御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说,“世子妃辛苦了。” 顾盼温和笑笑,上前走至苏御身侧,握住他的手,道:“夫君说得什么话,这都是盼儿该做的。” 苏御反手在顾盼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不着痕迹地将被握住的右手抽出来。 苏御比寻常的男子要高一些,那身青色的蟒袍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他芝兰玉树、清贵凛然。 看着看着,顾夏意识到了不对。 ……世子身上袍子的颜色居然和自己的披风颜色相同! 这个认知令顾夏心一软,这种软是那种不知前程,不知安虞的软,又或者说,是怕。 一定只是巧合! 顾夏悄悄朝顾盼看去,只见她眉目含笑,语调轻柔的同世子说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 “出发吧。”苏御没有多停,大步上前抓过小厮递来的缰绳,欲翻身上马。 顾盼见状,忙碎步贴上前去,悄声说:“天寒风大,世子爷不妨与妾身一同乘坐马车。”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只够他们两人听到。 “无妨。”苏御利落上马,目光往顾夏那边看了一眼,旋即移目,道,“都上车吧。” 二人离得极近,顾盼能清楚地看到苏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担忧,这令她差点绷不住脸上那惯来温婉的微笑。顾盼死死克制着自己,拢在袖筒里的双手紧紧握着,强压下心中的愤怒,笑笑福身,随后便在贴身丫鬟地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夏也在顾盼之后坐上第二辆马车。 车里很暖,车底铺了金丝地毯,中间的小几上还温着一壶热茶。小叶见了,忙上前倒了一杯递给顾夏。 热茶入喉,让顾夏几要冻僵的身躯又暖了过来。 “你也喝一杯,暖暖身。”顾夏嘱咐小叶,她们两人是一起吹的风,自己都冷成这样了,更何况是没有穿披风的小叶。 “谢谢姑娘。”小叶倒了杯茶喝下,无不满足地感慨道,“姑娘,这瑞王府不愧是瑞王府,皇家果真不同,马车暖和不说,就连茶水都格外香甜。”说着小叶蹲下身,“还有这地毯,摸起来暖融融的。” 顾夏闻言一怔,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车内装饰,简简单单,除了脚下的地毯,没有半点逾矩的物件,看着只是辆普通的马车。 只能说,是王府的下人非常的尽职规矩。 马车缓缓前行,顾夏挑开一边的车帘,看着马车沿着巷道一直往前走,直到瑞王府高高的城墙终于到了头,视野陡然开阔,露出漫无边际的湛蓝天空。 吹拂而过的风也随之变得大了。 车辆行入主路,喧嚣声并着凉风吹灌而入。顾夏的半张脸融在晨光里,望着窗外热闹的街景,唇角微微扬起,一股喜悦之感慢慢涌上心头。 尚书府不是她的家,作为一个妾室,瑞王府也不能算她的归宿,她只是个无根漂浮之人,需得处处小心,方能苟活,这样的日子难免会令人感到压抑。 眼下出了王府,浸润在上京城热闹的烟火气里,顾夏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喜悦。 她在这厢看得入迷,压根儿没察觉到苏御不知何时策马来到左近,此时正有意无意地往她这边看。 “姑娘,外头风冷,还是放下帘子吧。”小叶劝道,窗开的太久,暖气都飘走了。 “好。”顾夏点点头,将帘子放下,倒不是因为冷,只是外面的行人越来越多了,如今她是王府女眷,不好抛头露面。 车帘放下,隔绝了苏御的视线。 苏御不觉生出一股躁意来,他从未见顾夏这般笑过。 ……不,确切地说是进王府的这几日,她从未这般笑过。她这几日的笑容明显都带着疏离,不似方才,发自内心,鲜活又动人,一如初见。 其实眼下的一切都还在苏御的预料之中,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变成一个“素未相识”人的妾,她若能马上接受,便不是那个能让苏御魂牵梦萦的人儿了。可即便早有预料,真见她如此,苏御还是忍不住感到烦躁。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节 马车还未到尚书府门口,就已经有人到内院传话,没一会儿,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就带着一众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地迎了出来。 马车停稳,顾夏听到外头行礼问候的声音,斟酌半晌,抬起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留在了马车里。 小叶见状瞪大了眼:“姑娘,您这……” 顾夏冲她摇了摇头,随即下了马车。 长兄顾嘉琪是个爽快的性子,此时正热络的同苏御说着什么,顾盼站在苏御身旁,嫣然浅笑,十分和谐。 苏御冷不丁朝顾夏这边看了一眼,见她衣衫单薄,面上的神情当即僵住,嘴唇绷得直直的,瞧着有些阴沉。 “五妹妹也回来了。”顾嘉琪笑着冲顾夏打了声招呼,随即又对苏御说,“那咱们便进去吧,世子爷,请。” 苏御点点头,目不斜视地抬步进去。 第6章 警告 顾府的主子们全在承安堂里候着,等着新人前去见礼。 承安堂是顾老夫人的住所,位于府邸的东南侧,绕过壁影后,往东走,穿过中间的花园,再行两刻钟才能到。 待几人走进承安堂,里头已站满了人。 顾氏祖籍会稽,祖上也是大户,可传到顾云之这一辈,仅剩下兄弟三人。 大老爷便是户部尚书顾云之,也是顾府的当家人,共有二子四女。由于苏御是长房的女婿,所以长房所有的兄弟姐妹们,无论嫡庶,都在承安堂里站着。 二房和三房就只来了嫡出的几位。 二老爷顾云申是姨娘生的庶子,但他本人十分争气,一手文章写的极妙,是武德十一年的两榜进士,如今正外放广州,任太守。二夫人李氏乃江南人士,祖上是商贾,直到她兄长这代才出了进士,时任浙江盐运司同知,嫁给顾二爷后,育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被顾盼推入湖中淹死的顾蕊。当然,这件事除了当事人和顾夏,并无人知晓,所有人都以为顾蕊是因清白被毁,没脸见人才投河自尽的。 三老爷顾云泛是顾云之的嫡亲弟弟,屡试不中,至今身上也只有秀才的功名,因而未入官场,只管着顾府对外的生意。他娶的是顾老太太的外孙女连氏,连氏与顾云泛感情甚笃,共生了两子一女。 老太太尚在,顾府还未分家,一大家子站在一处,瞧着人口颇是繁盛。 顾夏在人群中看到裴姨娘时,不觉愣了一下。 作为妾室,裴姨娘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母女两无声对视了一眼,裴姨娘嫌弃地移开目光。 因是皇族,顾云之和顾老夫人都没有受苏御的礼,连带着顾盼和顾夏也无需下跪叩首。 稍稍闲话几句,顾云之便请了苏御去前厅小坐,在场的男人们纷纷跟随而去。 苏御一离开,堂内的气氛立马变了,顾盼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一言一句都是恭维奉承的话。 顾夏被刻意冷落在旁。她倒是习以为常,毫不在意,最好是从头到尾都没人注意她。 然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一直同顾盼说话的顾老夫人突然朝顾夏发难:“听说你入王府的第二日便同世子独处了一刻钟。” 顾夏闻言,不由朝顾盼看了去。 “祖母您怎会知晓……”顾盼很是诧异,欲起身解释,却被顾老夫人按了住。 一句没有说完的话,不仅表明了不是她告的状,同时也将顾夏意图勾引苏御的传言给坐实了。 顾夏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果然,周围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带着鄙夷和嫌弃,仿佛她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们似乎都忘了,她是如何入的瑞王府,又或许在她们看来,做瑞王世子的妾远比做穷酸秀才的妻更吸引人,顾盼是她的恩人。 顾夏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瞥见她的亲生母亲眼里也有着同样的鄙夷,心头蓦然一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着,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月牙印。 顾夏的一系列举动都被顾夫人,也就是她的嫡母李清姿看进了眼里。 “此事与你长姐无关。”顾老夫人拍了拍顾盼的手安慰,语气淡淡再道,“你当时都同世子说了什么。” 顾夏规规矩矩起身,道:“孙女只是偶然遇上世子,并未多说什么。” “没说什么,需要待上一刻钟?”老太太完全没有顾及顾夏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呵斥,“原想着出阁后你能变得沉稳些,不想竟还是这般,满口胡言,嘴里没句真话。” 那日,顾夏从容华院离开到张嬷嬷寻来,前后也不到一刻钟,如何就成了她与世子独处了一刻钟? 顾夏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故意给她难堪,她也无心同她争辩,干脆低下头,默然不语。 顾老夫人见状,老脸立时拉得老长。 “你只是个妾,本本分分伺候主母才是要紧,以后莫再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也省的旁人在我耳边嚼舌根。”末了,顾老太太加重语气警告道,“世子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留着我顾家血脉的嫡子,你明白吗?” 顾夏屈了屈膝:“孙女明白。” “明白就好,你们姐妹一同入了王府,她为妻你为妾,只有你姐姐的日子好了,才会有你的好日子。”坐在旁边的顾盼想说什么,可才张口,就被老太太阻止,“新媳妇入门,需满了月,婚礼才算完成,回王府后你便称病吧,每日就呆在自个儿的院落里,别去妨碍你姐姐。” “是。”顾夏垂首称是,修长白腻的脖颈微微低下,姿态瞧着很是恭敬。 “你放心,只要你懂事,你姨娘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番敲打过后,顾老夫人软下了语气,只那话里话外依然夹枪带棍,“若非为了长你的脸,凭她一个下九流的贱妾哪有资格站在这儿。” 顾老夫人的这番作态,委实不是一个诰命夫人该有的涵养,但老夫人如此拎不清轻重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顾夏早已习惯,也不恼,就这么静静站着。 裴姨娘显然没有这样的定力。 她被老夫人这话说的恨不能当场走人!她今日会得此羞辱都是因为她生的这个女儿,这女娃从出生起就一直在拖累她! 这么想着,裴姨娘看向顾夏的眼神不由变得越发仇恨起来。 见此情景,一旁的大夫人快速地同顾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满意。 目的达成,大夫人李清姿笑着打起了圆场,她望向顾夏,温声说道:“五丫头,莫要怨你祖母严苛,她也是为了你们姐妹和睦才会如此告诫于你。” “母亲哪里的话,女儿岂敢。”顾夏闻言忙道,“祖母的教诲,孙女定铭记于心。” “如此便好。”说罢,李清姿又看向了顾盼,告诫道,“盼儿也是,如今你们姐妹同在王府,切记要相互扶持。” 顾盼颔首:“女儿知晓,女儿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又夸起了顾盼。 顾夏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李清姿。 她的这个嫡母啊,总是这般,会在祖母发作之后唱起红脸,看似为所有人设想,殊不知若非因她,很多事情祖母根本不会在意。 老太太那样没有脑子的人,哪里会去深想其他? 但她的表面功夫也确实做得极好,外人眼里的她,贤良淑德,对府中众人一视同仁。 便是顾夏自己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她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都是准时足额地发放的,院子里的炭火也是。 ——只是架不住管事们的暗中克扣。 至于管事们为何如此?是听了谁的吩咐?顾夏起先不知,后来知道了,也便没有挣扎了。 顾夏不想在这多呆,借口要收拾些旧物,同老夫人告了礼,便离开了。 跨出门槛,顾夏带着小叶,沿着抄手游廊往她原先住的偏院走去。 可刚走出游廊,拐进花园,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你站住。” 顾夏回眸,转身福礼:“姨娘。” “你别叫我,我没你这么不知羞的女儿。”裴姨娘脸色涨红,显然被气的不轻,“当初你被退婚,若非大小姐帮忙,你以为自己还嫁得出去?” “我为什么会被退婚,姨娘你不知道吗?”顾夏反问。 裴姨娘一步步迈向顾夏,在她面前半尺的地方停下,眼神异常冷漠:“那是老夫人的意思,与大小姐何干?以你的身份能进王府,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顾夏定定看着裴姨娘,闻言轻嘲一声,直射而去的目光却锋利得宛如刀刃一般。 裴姨娘被这眼神刺得瑟缩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大小姐看重你,夫人也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该好好珍惜,而不是不知好歹地勾引世子,妄图夺宠。” “我没做过,我与世子只是偶遇。”顾夏还是一样的说辞,爱信不信。 “偶遇?你这点子把戏谁还看不出来?真是上不得台面!”裴姨娘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上了怒意,手却不合时宜地抚了抚耳坠,“大应以正妻为尊,为官者最忌宠妾灭妻,妾是永远争不过妻的,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顾夏抬眸打量了一下裴姨娘,眼尾弯起,像是在笑,“女儿也觉得为人妾氏太上不得台面,不如姨娘您去替我求一求世子吧,求他大发慈悲放了我,或者您说服父亲去讲也可以,只要不为妾,女儿愿在庵堂了却此生。” “你说什么?”裴姨娘愣住。 “我说我不想做妾,我说我没有勾引瑞世子,我说我没想过与顾盼争宠,我说我宁愿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在后宅磋磨。”顾夏往前踏了一步,目光轻而柔,语气也温和下来,可那咄咄逼人的意味却更重了些,“你不是为我好吗?那你帮帮我啊。” 裴姨娘想退,可她的脚在这一刻像是长了钉子,她被牢牢地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逼迫似地靠近。 “五妹妹。” 就在母女两人对峙的时候,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传了过来,是顾盼。 顾夏见人一怔,咬了咬唇,做了个福礼,便难堪地别过脸去。 “裴姨娘。”顾盼礼貌地冲裴氏点了点头,再对顾夏说,“五妹妹,祖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方才我已经同她解释过了,五妹妹你最是懂礼,断不会做出有辱顾氏门楣之事,想来是当日送嫁的仆从回府后乱嚼舌根被祖母听了去,我已知会母亲,定将那人找出,重重责罚,还妹妹你清白。” “多谢世子妃。”顾夏屈膝道谢,脸上的难堪散去,对着裴姨娘时的锋利也消失无踪,又变回平常那个不争不抢,仿佛没有脾气的五姑娘。 “妹妹可是在与姨娘生气?”顾盼看着面前两张有着六成相似的面庞,扬起了笑靥,缓缓道,“母女哪有隔夜仇的?无论怎样,姨娘都是为了你好。” 裴氏听了这话,感动得不行,面上的笑容慇勤且真切,望着顾盼的目光简直就像在望着尊菩萨。 “姐姐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有些话便是气急了,也不该说的,莫让十月怀胎生你的娘亲为难。”顾盼温温柔柔说着,“就先不打扰你们母女叙旧了。”说罢,又笑了笑,才转身离开。 目送顾盼离去,裴姨娘又冷下脸来,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塞进顾夏手里:“也别说我这个做姨娘的没东西给你,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攒的银子,你拿去吧。” 扔下这话,裴姨娘转身就走。 顾夏紧紧捏着手里的荷包,摩挲着里面不多的份量,双目失焦,表情疲惫。 “姑娘。”小叶看着她,迟疑唤道。 顾夏看着软弱可欺,实则是极要强的性子,眼下这般模样,骨子里透出的疲倦简直藏都藏不住。 也只有裴姨娘能将万事不过心的姑娘逼成这副模样。 “姨娘还是记挂您的,您看,她还记得给您银子傍身呢。”小叶故作轻快地安慰道。 顾夏扯了扯嘴角,一会儿,才收起荷包,淡淡道:“走吧,去收拾东西。” 顾夏等人先后离开,花木掩映处,两道低低的说话声响起。 “这五姑娘瞧着似乎并不满意瑞世子。”其中一个年长的嬷嬷道。 “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最是知晓妾室的难处,自然不会满意。”另一说话的人竟是顾夫人李清姿,只见她双眼微眯,缓缓道,“她目前尚不知实情,但我估计也瞒不了她多久。” 周嬷嬷听李清姿这般说,眉头一皱,道:“那……可要老奴安排她吃下那药?”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节 李清姿想了想,摇头道:“不必,老太太已然发作,盼儿那边便能顺势而为。这场婚姻虽只是交易,可任那苏御再怎么目下无尘,也不能不顾瑞王府的脸面,一年,起码一年。这头一年,顾夏是不会有孕的,这也是盼儿的机会。” 周嬷嬷还是有些担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那药霸道,吃下之后顾夏就再没有机会了,若盼儿始终无法获取苏御的欢心呢?”李清姿冷静的近乎冷漠,“苏御的第一个孩子必须出自顾家小姐的肚子里,如此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那大姑娘她岂非……” “若真到了那一步,也是她的命。”周嬷嬷话未说完,就被李清姿抬手打断,“只能待将来事成,再慢慢补偿她了。” 周嬷嬷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她如此,只能默默闭了嘴。 “盺儿也快及笄了,得寻个时机了。”李清姿目视天际,悠悠道。 第7章 惶恐 顾夏从小孤单,闲来无事收了很多杂书,都堆在原先住的院子里。 因是做妾,离府时她没敢,也没有机会将书籍带上。如今回来,正好将需要的东西都理一理,回去时一并带走。 顾夏的东西不多,可毕竟在这生活了十几年,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加起来也有那么两个箱笼。 其中一个箱里大半装的都是书,顾夏和小叶两人一起使劲也抬不动分毫…… 小叶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箱笼,道:“奴婢去找人来帮忙吧。” 顾夏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其他的也罢,这些书籍她一样都不想留下。 小叶刚没走多久就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三个丫鬟、两个小厮。 这么快?顾夏诧异。 “奴婢在院门口看到的他们,说是大公子吩咐他们过来给姑娘您打下手的。”小叶见状解释道,话音里满满得都是欣喜。 是长兄顾嘉琪。 只略一沉吟,顾夏便明白了,长兄一贯面面俱到,自己如今也算是客,他会有此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打发他们收拾吧。”顾夏说。 “奴婢晓得。”小叶应了声,随即指挥两小厮将箱笼抬去马车上,又招呼丫鬟们去打些热水来。 方才一番整理,顾夏的头发有点散了,须得重新梳妆。 才拾掇停当,便有婆子前来禀告,说午膳已经备好,请夏姨娘移步。 顾夏到的时候,宴厅里坐了不少人,大太太正亲自指挥张罗。 往常摆宴,需分男宾女宾,男女也不会在同一处用膳。今日是家宴,倒是省了这些讲究,所有人都在一处用膳,只在大堂中间隔了道屏风。 顾夏寻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坐下。 这一餐,顾夏用的十分舒心,没有想像中的刁难,席面也非常合口。尤其是那道金丝燕窝羹,上好的燕窝熬得稠稠的,喝下去感觉又热乎又柔和,把肠胃都熨软了。 一顿饭后,大太太又招呼女眷们到老太太的正堂吃了会儿茶。苏御前来告辞的时候,顾夏已没滋没味地喝了将近一整壶茶。 待几人走出尚书府,时已过午。 顾夏由小叶扶着上了马车,阳光仿佛熔了的金一般,从她头顶兜头浇下,暖阳里,少女脸上的神情舒展又明媚,与在承安堂里的自持截然不同,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畏畏缩缩的画眉鸟,突然飞出牢笼在阳光下恣意飞翔。 苏御侧头看了顾夏一会儿,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之后,才翻身上马。 坐上马车,顾夏长长舒了口气。 小叶看了,掩着嘴儿笑道:“姑娘,您这模样仿佛刚去打了场仗。” 顾夏听了,不觉也笑了起来:“这可比打仗辛苦多了。” “老太太也太拎不清了,还有裴姨娘,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真不知您是不是她亲生的。”小叶忿忿不平抱怨道,“亏得还有大姑娘信任您,为您出头,不然晌午那会儿还不知您要被他们怎么挤兑呢。” 顾夏看着小叶,温温柔柔附和道:“是啊,亏得还有长姐在。” 小叶转过脸,一眼便撞进顾夏清凌凌的眸子里,直把她看得一愣,内心没由来地生起一阵慌。 顾夏莞尔一笑:“我有些乏了。” “那您休息会儿,到了奴婢叫您。”小叶移开目光,拿过一个靠背拍软,垫到顾夏身后。 顾夏嗯了一声,阖上眼,心神一松,巨大的倦意如海水般纷涌漫来。 冬日的日头落得极早,几人回到王府时,天已微微擦黑,风也大了,嗖嗖地吹着。 顾夏一出马车便被冻了个激灵,但她依旧没穿上披风,缓步至苏御和顾盼身前,礼仪周到地行了礼,准备告退。 “夏姨娘为何不穿上披风,不冷吗?”苏御没叫她起身,指着小叶手里捧着的披风,淡淡问道。 “妾身不冷。”顾夏维持着请安的动作,恭敬回答。 “是吗?”苏御低笑了声,双目如炬,紧紧盯着顾夏,“可你在发抖。” 顾夏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眼底的惊诧一览无遗。 苏御很高,他比顾夏高了将近一个头,此时正半敛着眼看她。 他本就是修眉俊眼的好相貌,这般垂眼看人时,仿佛还带了点风流之态,只他这会儿的目光委实是太逼人了些,那点子风流意态自然也荡然无存。 天光渐暗,长街悄寂,对望的两人视线纠缠,好似此间只有他们二人一般。 “是啊妹妹。”一旁站着的顾盼忽然接过话茬,“天寒加衣,这是孩童都懂的道理,你已这般年岁,怎还不知呢。” 说罢,顾盼走上前来,拿过小叶手中的披风,亲自给顾夏披上,仿佛意有所指般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不顾自己的身子,莫要任性。” 顾盼话音刚落,苏御的脸色明显一沉,眼底霎时眯出一眶寒霜,戾气横生。 顾夏见状,顿起一阵激灵。她更冷了,宛如置身冰窖,浑身冰凉。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晚阳将落不落,天色青红交加,在天地之间织起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有那么一瞬间,顾夏觉得自己就是这网里的鱼,死生自由,皆由人不由己,一股深深的惶恐与无力锁住了她。 “瞧你冷的,抖得越发厉害了。”顾盼无奈说道,“爷,妹妹年少爱俏,不知轻重,我定好好说她,只是眼下天寒,还是让她早些回去吧,免得着了风寒。” 苏御打眼看着顾夏身上那件与自己袍子同样颜色的披风,只觉内心苦涩无比。 不冷吗? 哈,怕是不愿与自己有什么瓜葛吧。 亦或是故意如此,着凉受病,正好躲过自己。 ——妹妹她不喜欢您。 苏御脑中闪过新婚那夜,顾盼言之凿凿的话语,一时间,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合上眼睛,苏御强迫自己冷静。 本就是你设计逼她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得给她时间,不急的,慢慢来…… 苏御如是自我安抚,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顾夏拒他千里的模样,胸膛宛如聚着一团火,堵在嗓眼,上不去下不来。 她莫非还记着她那个未婚夫? 不过是个一无是处,千两银子就能收买的穷秀才,也配? 苏御越想越觉窝火,但又不能对顾夏如何,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 顾夏垂着头,惶惶无助,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瞧见她这副模样,苏御心里更不舒服了,他总是舍不得她受委屈的,看不见便罢,看见了,眼里就进了刺,非得挑出来才好过。 他想看她笑,一如他初次见她那般,无忧无虑的开怀朗笑。 自她入府,从衣食到住行,他所给予的,无一不是最好的。 真是没良心的小混蛋啊! 苏御心想。 “世子爷,这里风大,咱们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吧。”顾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说话的尾音都在发颤。 她以行动诉说寒意。 可苏御看都没看她一眼,收回落在顾夏身上的目光,转身跨进门槛。 顾盼神色一僵。 寒风乍起,青丝错落,轻微的杀意,飘散在空气之中,单薄而又锐利。 “妹妹可真是好本事啊。” 看着苏御离开的背影,顾盼突然笑了起来,那声音配合着她的表情,显得格外阴寒。 顾夏身形微晃,险些没有站稳,这样的顾盼,她幼年时见过,那是她的噩梦。 顾盼没有理会顾夏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着苏御走了进去。 顾夏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眶渐渐漫上湿意。 她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她百口莫辩。 她本只是不想因为一件披风惹得顾盼忌惮,却因此引起了世子的关注,顾盼一定以为她是故意的。 欲擒故纵,好本事。 世子想来也十分恼怒,区区一个妾居然敢骗他,拒绝他的好意,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发现自己是因为披风的颜色才不愿穿了吗?若他发现了…… 堂堂瑞王世子,皇亲国戚,被一个妾室嫌弃…… 顾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顿时面若冷灰。 她将两个她最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个彻底。 “姑娘。”见顾夏一脸失魂落魄,小叶上前扶住她,担忧唤道。 “我没事。”顾夏拍着她的手背,“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小叶委屈地哭了起来:“可是姑娘,您在发抖……您别怕,还有大姑娘在,大姑娘那样温柔善良,她不会不管您的。” “我真的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我们回去吧。”顾夏放开小叶。 暮色苍茫,夕光倾泻在四周,顾夏抬步往梧桐院方向走去,蜂腰盈盈,莲步轻点,恍若漫步在一片寒霜之中。 两人回到梧桐院,远远就看到朱嬷嬷等在院子门口。 “姨娘。”朱嬷嬷笑眯眯迎上前来,脸上的笑容不及完全绽放,便被顾夏那几乎可以称得上惨白的脸色给吓了回去,赶忙跑过扶住她,“您这是怎么了?” “别担心,”顾夏忍着难受安慰朱嬷嬷,“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节 朱嬷嬷看向小叶,小叶满脸焦急地冲人摇头。 “奴婢扶您进去躺着。”朱嬷嬷和小叶一人一边,将顾夏扶上床躺好。 顾夏和衣躺下,没一会便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见顾夏睡下,朱嬷嬷拉上小叶到外间,劈头盖脸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被世子给吓的。”小叶忧心主子,出口也没了分寸,怨气很重。 “世子吓的姨娘?”朱嬷嬷大惊,明显不信,世子爷对屋里这位的心意,她可都看在眼里,吃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为了不让她有压力,还特意瞒着不让说。 “可不就是。”小叶气愤地将门口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您是没看到,世子当时的表情可恐怖了,姨娘吓得站都站不稳,还好有世子妃在旁打圆场,不然我都怕世子会对姨娘动手。” 朱嬷嬷一听就明白世子在气什么了,心中默默同情了对方一把。世子那件衣衫,还是问了她后特意搭配的,就是为了跟姨娘穿的相称,不想竟落得这般结果,这夏姨娘委实不知好歹了些。 第8章 往事 朱嬷嬷和小叶在外间交谈,里间的顾夏也悄然睁开了眼睛,她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纸,身前散落着一只解开的荷包和几张不知面额的银票。 屋内没有燃灯,很暗,为了看清纸上的字,顾夏将信纸拿得很近,细细读着。 良久,顾夏放下宣纸,抬起的一双眸子清亮若水,神色一片坦然,完全没有方才在人前时的惊惶。 惊惶什么呢? 她本就没有指望得到苏御的宠爱,对方若能因此厌弃她,再好不过。 至于顾盼…… 顾夏看着手中的信纸,凉凉笑了起来,会有人将自己方才的惊慌害怕告诉她的,一个胆小如鼠的庶妹,哪里又值得她冒险动手? 比起这些,顾夏更在意信上的内容,一切果真如她所料,她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几年的感情竟不比财帛动人心。 顾夏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但也仅此而已,她并不伤心,连情绪都不曾起伏。 许是自小经历的缘故,顾夏从不对任何人或事,抱过大的期望。 没有期望,自然不会感到失望。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人放弃。 外头似乎是起风了,房前的几株香樟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轻雷殷殷,瞧着像是要下大雨。 顾夏小心地收起信纸,与银票一起重新放回荷包。小叶她们就在外间,随时可能进来,只能日后再寻机会将这信纸处理掉了。 将荷包握在掌心,顾夏重新躺回床上,目光落在虚空中的一点。 其实也不能怪别人舍弃她,善意从来都是有代价的,她未曾给过身边人好处,又凭什么要求别人死心塌地地待她? 不,不对,也并非所有人都会选择放弃她。 至少她还有阿娘,阿娘会永远站在她这边。 这么想着,顾夏紧紧攥住手中的荷包。 潺潺雨声传来,真的下雨了。伴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声,顾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武德八年深秋的一个夜晚,那一年她才六岁。 亲眼目睹堂姐惨死的顾夏当天夜里就发起了烧,陷入昏迷的她断断续续呢喃了整一夜。 当顾夏睁眼醒来,发现身边坐着她的姨娘裴氏,还有破碎的瓷器和她贴身婢女香莲的尸体。 彼时裴氏红肿着双眼,颤抖着将她抱进怀里,一声声地嘱咐她以后莫再顽皮,莫要轻信他人,便是朝夕相处的人也不例外,今日之后姨娘再也不是你的姨娘了。 顾夏不懂,直到裴姨娘哭够后起身,走至屋子中间发出撕心裂肺地尖叫。 哗啦啦的雨声里,顾夏听到阿娘疯狂的怒斥声。 她说。 “你这个扫把星,我生你养你,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为什么要生病!你不生病我就不会来看你,不来看你我就不会生气,不生气我就不会砸东西,不砸东西我就不会错手杀人,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的错!” “死人了,死人了,快来人啊,我杀人了!啊——” 好奇赶来的婆子们见状,连忙去请顾云之和李清姿过来。 在顾云之的一番追问之下,裴姨娘才哭哭啼啼地道出原委,言她只是太过生气,怒砸花瓶时不慎将花瓶砸到了香莲头上,才害的香莲当场身亡。 “老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冒出来,她那会儿明明不在屋里,老爷我不想死,您救救我,求您救救妾啊。” 裴姨娘抱着顾云之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顾云之被气得面色发青,一脚踹开裴姨娘,并下令将她关到柴房听候发落。 裴姨娘被人拖走时还在责骂顾夏,拼尽全力地骂她,用尽这世间最恶毒的字眼。 但顾夏知道,她的娘亲是在保护她。 她眼眸深处的关切,顾夏看得到,一直都看得到。 ——是香莲听了她的梦话,为了更好的前程,她欲将此事告知顾盼,却被刚好过来的裴姨娘发现,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裴姨娘动手杀了她。 六岁的顾夏从此背上了人命,缠绵病榻数月方才见好。 由于府里刚死了一位小姐,此事传出恐遭政敌弹劾,顾云之便压下了此事。香莲是家生子,她的父母得了赔偿银后便没在提起,裴姨娘也被放了出来,从此彻底失了顾云之的欢心。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顾夏的回忆。 顾夏顺势闭上眼睛,眼角余光瞟见进来的人是小叶。 小叶先是将屋里几扇半开的窗子关上,又至床边为顾夏掖好被子,静静站了好一会,方放轻脚步走出屋子。 顾夏睁开眼睛,迅速地眨了眨,掩去眸子里泛起的水光,随即再闭上。睡吧,一觉醒来又会是新的一天。 许是回门累着的缘故,这一晚顾夏睡的很沉,到了第二天早晨也没有醒。 眼看着就要过卯时了,朱嬷嬷犹豫着是否要叫醒顾夏。 世子爷可还在青松院里等着同她偶遇呢。 斟酌半晌,朱嬷嬷还是决定叫醒顾夏,却被小叶拦了住。 “姨娘昨儿个受了惊吓,又吹了风,这会指不定还没有缓过来,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朱嬷嬷想起昨日顾夏回来时的脸色,颔首道:“也好,那我去正院告个假。” 小叶笑着道:“这种跑腿的事情,哪就需要您亲自去了,我去就成,姨娘这儿醒了,可还得您张罗。” 朱嬷嬷听着也觉得有理,便让小叶去了。 小叶是一个人去的,回来时却并非一人,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顾盼身边的大丫鬟清莹和一大堆赏赐。 “听说姨娘病了,世子妃特地命我过来看看,还赐了些滋补的药材。”清莹落落大方,一番话说的极漂亮,字里行间俱是顾盼对顾夏的关爱之情,“都是自家姐妹,世子妃本想亲自过来瞧瞧,可这毕竟是瑞王府,很多双眼睛看着,再加上昨日回来后,世子妃自个儿的身上也不大好,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世子妃有心了。”朱嬷嬷听了十分感动,又是道谢,又是夸奖,“有主母如此是我们姨娘的福分。” “既然姨娘还未醒,我便先回去,烦请嬷嬷给姨娘带话,就说世子妃让她好好养病,不必日日晨昏定省,昨日回门,我们世子妃还因这事,被老夫人好一顿训斥呢。” 朱嬷嬷连连点头应是,又亲自送了清莹出梧桐院。 “有劳嬷嬷了,送到这就可以了,姨娘那少不得还要您照顾。”梧桐院门口,清莹笑着让朱嬷嬷留步。 朱嬷嬷应了一声,往前又送了两步,这才住了脚,目送着清莹离开,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世子妃未出阁前就传有贤明,眼下瞧着,流言非虚啊。 顾夏这一觉快要睡到晌午,醒来时浑身酸软,险些下不了床,便吩咐小叶叫了热水来沐浴,顺便换了身上这套穿了许久的衣裳。 半人高的木桶里加了热气腾腾的水,上面浮了一层厚厚的花瓣,顾夏舒舒服服的泡在里面。 “姨娘您闻闻这个香味,要不要加一点到水里?”朱嬷嬷拿着一个小瓶子过来,打开给顾夏闻。 顾夏闻到了夏季荷花的味道,很浓,很香。 “这是香露?”顾夏十分意外,这味道闻着就造价不菲,“哪来的?” 朱嬷嬷顿了顿,正想回答,一边给顾夏梳头的小叶就说道:“定是世子妃送来的,今早奴婢去正院给您告假,世子妃赏了好些东西给您呢,还让您好好休息,不必日日晨昏定省。” 朱嬷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却也没有否认,而是说:“这香油是舒经活络用的,闻着也香,姨娘不若用点?” 顾夏沉吟了会,点点头:“那就用些吧。” 荷香是顾夏顶喜欢的香。 这种僭越的东西放在平日顾夏是不会用的,只是接下来这一个月她都不会踏出梧桐院,即便用了也不怕被人闻了去,那用用又何妨呢。 顾盼不想她出门,她也乐得不伺候祖宗,两全其美。 等顾夏洗完澡出来,朱嬷嬷已经备好了午膳。 午膳并不丰盛,只有三个菜,一个汤,但每道菜的味道都极好,用料上乘,顾夏吃的很满足。 今日的天还是阴沉的,雨不大,不过也没有停,细密密的雨丝不断飘落,这样的天气连饭后消食都成了奢望。 顾夏干脆领着小叶和喜儿收拾起屋子来,她将自己从顾府带来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尤其是书,都摆在了书房北边窗台旁的书架上,那里光线好,再安个摇椅,平日闲暇时躺在那儿看书定十分惬意。 正房的博古架子上本安置着各色珍贵瓷器和古董,如今也换成了各种玩意儿,有小盆的花草,还有一些彩绘的瓷娃娃,各式各样的小物件与瓷器混杂,瞧着颇有些意趣。 一番布置后,屋里多了几抹亮色,看着很是温馨大方。 朱嬷嬷进来瞧了,也十分喜欢,对着顾夏就是一顿夸。 “姨娘,您忙一下午了,坐下喝口茶吧,吃点果子歇一歇。” “嗯。”顾夏转头看见盘子里的石榴,有些奇怪地问,“这个时节哪来的石榴?” “大厨房拨下来的,想来是宫里的赏赐。”朱嬷嬷边说边给顾夏倒杯茶递过去。 盘子里有两个石榴,又大又圆,仿佛刚从树上摘下一般,鲜嫩多汁,顾夏稀奇极了。 小叶看顾夏感兴趣,连忙说:“姨娘要吃吗,奴婢给您剥。” 顾夏摇了摇头:“我还从没在冬季里见过石榴,就先这么放着吧,瞧着也挺喜人的。” 朱嬷嬷见她喜欢,满脸堆笑:“姨娘喜欢就好。” 也不枉世子爷特地送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节 “也不知宫里用的什么法子,居然储存的这样好。” 顾夏把两个大石榴拿起来,放在案上的盘子里,红红的石榴衬着玉白的盘子,又给屋里添了一分亮色。 满意看了会儿,顾夏突然问:“宫里赏了很多吗?怎么连我也能得上两个?” 朱嬷嬷僵了僵,笑道:“这……奴婢也不知,应该是吧。” 第9章 伏线 “大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民妇的夫君是枉死的!请大人为民妇做主,还我夫君一个公道!”奄奄一息的妇人匍匐在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绵绵雨声衬得她的声音很细,很小,却很坚定,这样一番话毕便耗去她大半的力气,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地。 苏御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垂着眼,认认真真地看着手中那张发黄的信纸,纸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歪歪斜斜,不少地方还有墨水晕染的痕迹,显然是在十分仓促的情况下写的。 ——林帅战死,事有蹊跷,王爷命我等暗中探查。然不知为何,总感心神不宁,故留此信笺藏于衣缝。 林帅,林瑾一,也是大应赫赫有名的武将之一,是父王的知交好友。 七年前林帅与其长子因大雪埋路于阵前战死,此事竟另有隐情? 苏御紧抿着唇,想到一种可能,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如坠冰窖。 “当年王爷在边境遇刺,我夫君作为王爷护卫队的队员之一,却擅离职守,导致王爷身亡,最后被军法处置,可他是被冤枉的啊,他是领了王爷的密令才离开的,他没有擅离职守。”妇人狼狈地歪在地上,声弱如同蚊呐,字字泣血。 从半年前她无意间在夫君的遗物中翻出这张纸开始,她便踏上了申冤的不归路。 这一路,她受尽各种折磨,始终不曾放弃。 她鸣鼓喊冤、却被捕入狱。 此案无论结果如何,必涉官员,民告官如子杀父,需先坐笞五十。 起大狱,遭大刑,她身陷囹圄,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好不容易熬到朝廷来人接她进京,却在中途发现这只是一个陷阱。 有人压下了此事,京中并无人知晓这段冤屈,而那幕后的人想要她的命。 她不甘等死,拼尽全力出逃。 食树根,饮生血,睡猪圈,东躲西藏,她终于来到了上京,见到眼前这唯一的希望。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她撑着最后这口气找上苏御,不过是为了还夫君一个公道。 苏御是在一处别院见的人。 这座别院是苏御以假身份秘密置办的,只有他本人和他的几个心腹知道,十分隐秘。 下雨,再加上屋子常年无人居住,别院的空气始终都飘散着一股子陈年的霉味。 那妇人倒在阴冷潮湿的地面,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可她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为了进京申冤,她赔上了自己的命。 苏御收起信纸,弯下腰,伸出双手稳稳地将人扶起,郑重道:“当年之事我会调查,若你夫君真是冤枉,本世子定还他清白。” 妇人闻言欣慰地笑了起来,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泪水。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苏御见状,扶在她肩上的手不觉紧了紧。 “你的夫君,他叫什么名字?”苏御问。 “李大冀。” “那你呢?”苏御再问。 妇人张了张嘴,被泪水淹没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御,过了很久,她说:“民妇李张氏,张幼娘。” 她的声音很涩,仿佛每多说一个字都是折磨,可张幼娘依旧慢慢地将自己的名字从舌尖里推出来,随后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苏御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已然断了呼吸的妇人,出口的话音稳定又不失温柔,带着磐石山川的强度与重量。 “张幼娘,我记住了。” 细密的雨,洋洋洒洒,雨水沿着屋脊汇成涓流,流到外围最后一片瓦上,一泻而下。 一直沉默地站在苏御身后的长随定安犹疑着出声道:“爷,您觉得此事……” 苏御抬手打断了定安的话,说:“安排人买副棺材,将她的尸身殓好。”顿了顿,苏御再道,“先不入葬。” “是。”定安不是愚钝之人,一听此言便明白了苏御心中所想。 世子爷是信了这妇人所言了。 天际最后一丝余晖消散,猎猎寒风里,灯影绰约。 瑞王府大门前,一道绛红的身影打马从暗处闯入明光之下。 廊前守候的仆从见状,立即上前接过马缰,高大挺拔的身子从马背一跃而下,顺手抛开手里的马鞭,快步往门内迈入。 苏御沉着脸,冷厉的眉梢仿似凝了冰雪,神色深晦。他一面沿着长廊往里走,一面吩咐身后跟着的定安。 “传信让长安去查,我要知道李大冀和张幼娘的一切,尤其是李大冀的死,还有林家那边的情况也都查一查。” “是。”定安领命而去。 下了一日的雨已经停了,台阶湿漉漉的,沾着些许落梅,北风夹杂着湿气扑来,冷香阵阵。 苏御跨上阶梯,大步走进书房,到书桌后坐下,紧锁眉心,脑中细细回忆着今日得到的消息。 林帅之死……会与父王的刺杀案相关吗?父王当年究竟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会暗中派人调查。 李大冀的死,是灭口,还是不知情下的军法处置。 林帅及其长子死后,定远侯府的爵位就落到了林帅幼子身上。 七年前的林允南才只有十岁。 应当不是爵位之争。 那会是政敌迫害吗? 苏御抿唇沉思,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点着桌面。 这些年,苏御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刺杀父王的幕后真凶,他查过西羌皇室,查过几位皇叔,甚至查过皇祖父。 却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一年前,他才又从姑母那边得到了线索,将查探的目标放到了户部尚书府,更准确的说,是尚书夫人李清姿的身上。 苏御查了整整八个月,才确认了顾尚书对朝廷的忠诚。 李清姿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她的身份除了她自己和身边最亲近的几个贴身人外,并无任何其他人知晓,包括她最亲密的枕边人和她的三个儿女。 可如今又有了李大冀的事。 定远侯府……会与父王的死有关吗? 书房里很静,静得甚至能听到屋外夜风拂过的沙沙声。 少顷,苏御收拢手指,强行散去脑中这些纷乱无章的念头。 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过多的设想只会重蹈覆侧,父王已去六载。这六年来,皇阿奶因父王之死疑心皇祖父,以致夜夜难眠,身子每况愈下,他必须早日找出幕后黑手,不能再走错方向了。 一切都等长安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这么想着,苏御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试图通过文字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还没等苏御看上一会儿,周管家就兴高采烈地走进书房,来到苏御跟前,道:“爷,您终于回来了,您今日送去梧桐院的石榴,夏主子非常喜欢。” 苏御闻言,翻书的手一顿,脑中不由想起今早没能在青松院等到顾夏的事情。 苏御知道自己昨日吓着了她,所以今晨特地早早地等在必经的小径上,只为安她的心,不想她却告了病。 梧桐院的一切都在苏御的掌控之中,她到底病没病,苏御又岂会不知? “朱嬷嬷说夏主子今日十分高兴,还特地布置了屋子,爷,不然您今晚就过去?”周管家笑得双颊的肉都在闪,早些圆房,也早些给王府弄个小主子出来。 等有了小主子,世子爷就是在不愿意,为了小主子,也得先承袭了王位。 周管家美滋滋地想着,又钜细无遗地将顾夏今日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全数说给苏御听。 很奇怪的,听着管家叨叨顾夏今日都干了些什么,苏御心底那点子烦躁倏地就散了。 明明今晨他还因为她故意称病的事情而恼火。 作为上京的都军指挥使,苏御无疑是忙碌的,他有大把的公务要处理,儿女情长只是他生活中极少的一部分。而他的这一小部分,全部与顾夏有关。 苏御从小便是稳如磐石的性子,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每一分情绪。独独对上顾夏,他每每都会有种失去控制的错觉,那些与她相关的事总会见缝插针地从他的脑海里冒出。 苏御非常清楚的明白,这是一种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本能。 初见倾心,念念不忘。 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这种诗情画意的感情时,苏御简直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身在皇家,背负血仇,像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所以在得知顾夏已有婚约后,苏御果断放弃了那一刹那的心动。 如果不是后来的意外,他们本再无交集。 周管家站在一旁,将苏御的神态变化看的一清二楚。周管家是王府里的老人,他是看着苏御长大的。 看着他从小小一团一点点长到如今这般高大挺拔,风姿熠熠。 除了王妃和宫里的贵妃,周管家从没见世子爷这样在乎一个人过。 没有妾室,不要通房,更无意迎娶世子妃,周管家曾一度以为他家世子这辈子得孤独终老。 这让他百年之后如何向王爷交代? 周管家那个愁的啊。 所以在得知顾夏的存在时,周管家简直恨不能将人供起来,可偏偏世子爷怕吓着人家,不让他去打扰,除了他和几个知情者外,其余人都以为顾夏只是一个普通的姨娘。 堂堂瑞王世子,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竟开始患得患失了。他心中那个宛如天神一般无所不能的世子爷,竟也有了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周管家感慨的同时也很庆幸,幸好这世间还有这样一个人。 顾夏进府的这么些天,周管家和朱嬷嬷都仔细观察过她,也着实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 大抵这就是缘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情,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节 “爷,今夜是否去梧桐院留宿?”周管家很心急,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小心翼翼再问道。 苏御沉吟了会儿,放下书册,说:“宫里赐下的果子还有一些,你都备上,一会儿我一同带去梧桐院。” 太好了!周管家感动地简直想流泪,仿佛已经看到小主子在朝他招手了。 这时,伺候苏御日常起居的小太监安顺突然猫着身进来禀报道:“世子爷,世子妃在门外求见。” 顾盼?她来干什么?苏御眉一拧:“领她去外间,我马上过去。” “是。”安顺又退了出去。 周管家看向苏御,世子妃只是名义上的世子妃,这点周管家是知道的,世子爷早早就告知过他,对这个名义上的世子妃只消敬着便成,无事别去打扰。 “你先去忙。”苏御吩咐道。 “唉,那老奴先退下了。”周管家躬身告退。 第10章 颜面 天色蒙尘,无星无月。 然宫灯明亮,暖黄的灯光洒了满地,水洼倒映着灯影,檐下地上两相呼应。 苏御踏着夜色来到前厅时,顾盼已经等在了里面,螓首微低,娴静温婉。 “世子爷。” 见人到来,顾盼从椅子上站起,款款走向苏御。澄明的灯光衬得她肤色白皙,一行一动优雅得体,赏心悦目。 苏御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抬手挥退一旁随侍的丫鬟太监。待人都出去后,也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问道:“你寻我何事?” 顾盼眨了眨眼,目光清澈,哪怕面对这样生冷的问题,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点儿变化。 “今日闲暇,妾身做了些点心,世子爷可要过去尝尝?” 苏御一怔,垂眸定定看着顾盼,似是在分辨她此话是真是假,半晌,他说:“你有话不妨直说。” “既如此,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顾盼敛下笑容,轻叹一声,说,“世子爷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苏御:“自然。” “那盼儿希望世子爷能给盼儿留些颜面。”顾盼微垂下头,密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如蝴蝶的翅膀一般,她说话的声音轻盈柔媚,略略还带了一点羞怯的颤音,“皇族大婚,需满了月,才算礼成,这一个月能否麻烦世子留宿容华院?” “这并不在你我的约定范围之内。”苏御声色淡淡,面色也十分冷淡,显然没有要应下的意思。 轻飘飘一句话,令顾盼平静的面容瞬时扭曲。 顾盼此生最恨的便是被人忽视,尤其这个人还是苏御,她精挑细选,用尽手段才得来的夫婿。 母亲从小就告诉她,她是天生的凤凰命,她此生注定要嫁入皇家,嫁给将来的皇帝,成为至高无上的一国之母。 为了这个将来,她被剥夺了所有。 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女德女戒,从记事起,她所有的时间无一不在学习中度过,她没有童年,没有玩伴,有的只是无尽的课业。 这样付出一切的她,理当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谁敢抢她的东西,她就要谁死! 顾盼轻吸一口沁凉的空气,眼皮一阖一抬便又恢复成先前那柔弱无害的模样。 顾盼方才一直低着头,所以苏御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但苏御何其敏感,早在顾盼变脸的当下,他就感知到了寒意,眉头深锁,定定看着面前女子,直到对上她的视线,苏御方将眼底那抹疑惑悄悄藏起。 “若无他事,顾姑娘便请回吧。” 顾盼别开目光,似乎有些难堪,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转回视线,缓声说:“昨日回门,祖母训了我与五妹妹一顿。” 见苏御神情有变,顾盼笑笑解释道:“世子不必担心,祖母主要说的还是我,妹妹只是受我连累。” 听了这话,苏御面色稍霁,也不多言,只眼神示意顾盼继续说。 顾盼见状,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您新婚第二日便与妹妹偶遇的事情,被前来帮忙的尚书府下人给看了去,他们回去后乱嚼舌根又不慎被祖母知了去,祖母知晓妹妹是个规矩的,便斥责我无能,难堪宗妇大任。当然,祖母也说了妹妹一通,还让妹妹回府后便告假一月,等你我正式礼成后再出来走动。” 这样一番话,顾盼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望着苏御的那双眼更是坦坦荡荡。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告病的。 苏御闻言,心底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渐渐舒缓了下来,面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终于在苏御脸上看到不一样的情绪变化,顾盼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顾夏,可真真是个狐媚子! 顾盼心下恨极,恨得简直就要端不住脸上的温婉表情,忙侧开身,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 凛冽的北风迎面吹来,顾盼的胸口却是一片炽热,仿佛烧着一团火。 直到寒风慢慢吹熄了烈火,顾盼才转回身,屈膝一礼:“我知这并不在你我的协议之内,只是祖母年岁大了,我不想再让她担心,还请世子垂怜。” 夜更深了,暗色沾上她的眉眼,而她站在灯下,柔光照亮了她回眸的那一瞬,她的眸中水光点点,求助意味明显。 刚才感知到的寒意莫非只是我的错觉?苏御疑惑。 若非有她,自己也无法那么快娶回夏夏。 罢了,就当是还她一个人情吧。 又沉吟了瞬,苏御道:“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宿在青松院,不会到梧桐院过夜,你放心,王府的下人不会多嘴,至于你那边的陪嫁丫鬟,我相信你能管好。” 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令顾盼胸口起伏了一下。 自己已如此低声下气了,他竟还不同意…… 都是因为顾夏那个贱人! 一个妾生女也敢跟我争? 今日所受之辱,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全部还来! 顾盼垂下眼,纤长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睑落下一片阴翳:“谢谢世子爷,那盼儿就先告退了。” 说完,顾盼再行一礼,方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顾盼越走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勉强。等回到荣华院,她的眉眼已彻底冷了下来。 “世子妃。”见人回来,朱嬷嬷笑着上前伺候她坐下,又贴心地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顾盼没有马上接,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拿过茶杯,狠狠掷了出去。 烛光跳跃,面容阴沉的女子目露赤色,神情狰狞,直看得张嬷嬷心头一跳。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眼下又是这般模样,想来是被拒绝了…… 张嬷嬷嘴唇翕动了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这时候的顾盼,便是张嬷嬷也不敢触她的霉头。 又过了一会儿,顾盼突然笑了起来,唇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目光愈发森然:“不要紧,这才刚刚开始,且让她得意几天,不,还得让她更加得意一些才好,这样,我才好让她乐极生悲!” “世子妃,您是已有打算?”张嬷嬷问。 顾盼缓缓敛去脸上的阴沉,唇角压着一丝淡笑:“我要让她名誉扫地,受尽折辱而死。” 见她终于平静下来,张嬷嬷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低声哄道:“五姑娘愚笨不堪,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今日天寒,可要早些沐浴歇息?” “嗯,煮碗安神茶来。”顾盼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言语。 张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 梧桐院。 顾夏刚沐完浴,正坐在罗汉床上翻着余下没有摆出的旧物,小叶和喜儿站她身后给她绞发。 “你也真是笨手笨脚,只是让你伺候姨娘沐个浴,都能出岔子。”小叶冷着脸数落喜儿,“天这样冷,若非你连头发都挽不好,害的姨娘湿了发,姨娘本来可以上榻歇息的。”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喜儿说着说着,腿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好啦小叶,你都说她一晚上了。”顾夏及时开口制止,又对喜儿说,“你也不准再跪,好好绞发。” “奴婢这不是心疼您吗,大晚上的折腾。”小叶小声嘟囔。 “左右我也没事,就当早些洗个发,屋里这样暖和,不打紧的。”顾夏说着,示意喜儿拉个熏笼到近前来。 喜儿忙不迭照做。 熏笼是竹子做的,外头罩着薄纱,隔着薄纱隐约能瞧见里头微弱的碳星子。 顾夏刚沐浴过,白皙的脸泛着胭脂般的绯色,唇瓣也透着抹诱人的湿润光泽。 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察觉到喜儿的视线,顾夏抬起头。 视线相对,喜儿讨好一笑,眼睛瞥见顾夏手里拿着的东西:“姨娘您手上拿的……是香囊?” 喜儿长了一张圆圆的脸,眼睛也圆圆的,笑起来的样子很讨喜。 “是啊。”顾夏也笑了,垂眸看着手中那只缝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怀念道,“这是我六岁的时候做的,第一次做女红,缝得不好。” 顾夏还记得她那会儿做这个香囊是为了裴姨娘的生辰,她想为娘亲做点东西,因着年纪太小,衣裳鞋袜什么的实在做不出来,就选了简单的香囊。她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拆了做做了拆,最后做出来这么个丑东西。 只是到底也没有送出去,娘亲的生辰未到,就出了香莲那档子事,之后她们母女便再没有好好说过话。 裴姨娘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认罪的,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她们母女俩人都很知足。 “六岁就会缝香囊了,姨娘您可真厉害。”喜儿由衷夸赞,眼珠一转,喜儿突然欢欢喜喜建议道,“姨娘这样好的手艺,不如趁着这些天得空,给世子爷做点东西吧。” 顾夏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给世子爷做东西?” 喜儿点头,说:“是啊,姨娘这样好的手艺,爷收到了定然欢喜。” “这,也不见得吧。”给苏御送东西这种事情,顾夏想都不敢想。 再说了……看着手里的香囊,顾夏非常疑惑,她是怎么从这样丑的香囊里看出我手艺好的? “谁会不喜欢收礼物呢?”喜儿眨着圆圆的眼睛,模样特别天真,“奴婢听说,爷不喜累赘,姨娘可以给爷做些贴身的衣物,像内衫啊,袜子啊,就挺好的。” 喜儿接着建议。 见顾夏一脸不情愿,喜儿还想再接再励继续劝,房门却突然被打了开,风携着湿气仓皇灌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节 来人是朱嬷嬷。 “这么晚了,嬷嬷怎地还过来。”顾夏见人,赶紧转移话题。 “知道姨娘洗了发,奴婢多备了几个炭盆过来,天晚了,姨娘早些晾好头发,也早些休息。”朱嬷嬷边指挥两个小丫鬟往屋子里搬炭盆,边笑着说,并不着痕迹地冲喜儿使了个眼色,“笨手笨脚的丫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外间候着。” 喜儿一愣,随即顿悟。 世子爷今晚是不来了。 亏得她一直拖着姨娘,不让她上床歇息。 哎,这都什么事儿啊,想她一个顶级暗卫,这都是她今天第几次被人嫌弃笨手笨脚了? 朱嬷嬷手脚麻利,不出半个时辰就给顾夏收拾妥帖了,领着小叶退出内室。 “小叶姑娘今日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守夜的事情,就让喜儿那丫头来。” “嗯,嬷嬷也早些休息。”小叶客套了句,便打着哈欠离开。 在尚书府,顾夏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小叶也从没给顾夏守过,因此也没觉着这样离开有哪里不对。 朱嬷嬷却察出了端倪,盯着小叶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豆烛火摇曳,夜愈深沉。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来到梧桐院。 喜儿十分警觉,来人刚站到门口,她就坐起身,警惕地上前,小心翼翼打开门,见人一怔。 “主子?” 不是说不来了吗? 苏御没有理会喜儿的疑问,静站了会儿,听着内殿传来清浅而匀长的呼吸声,确认对方已经睡着,方抬步走进去。 什么情况?特地来看人睡觉的?喜儿更加疑惑。 拔步床里,小姑娘怀抱着枕头侧躺,眉眼舒展,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榻上,整个人陷在棉花堆里,睡相又甜又软。 还是一样喜欢抱着枕头睡觉啊。 苏御盯着顾夏看了好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摸她的脸。 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第11章 独处 临近年关,上京城一日冷过一日。 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让顾夏彻底打消了带病到主院做样子的念头,整日呆在房中看书,只偶尔到院子里堆几个雪人,折几株梅花。 闭门不出,是祖母和顾盼对她的要求,她守。 虽鲜少出门,但顾夏的日子却过得极为舒坦,炭火充足,衣食不缺,时常还有稀罕的果子送来。年节要用到的对联,要裁的新衣,还有各类代表喜庆的喜果,王府都一一给梧桐院备全了。 顾夏这厢过的清闲,府里的主子们却分外忙碌起来。 随着年关将至,王府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到了腊月下旬,府衙封印后,苏御日日早出晚归,各种应酬不断。 顾盼也是同样,作为新妇她要跟着王妃出去吃席,瑞王府自己也要设宴宴请回去。 到了除夕,一众皇亲国戚还须进宫参加宫宴,为皇帝守岁。 当然这些都与顾夏无关,她并没有前往参加任何一场宴会。 她是媵妾,照理也有资格赴宴,但因她此前称病,便无人过来打扰,顾夏自然也不会凑上去。 整个年节,顾夏只在大年初一出过一次梧桐院,混在人群里,随着王府众人一起给瑞王妃磕头拜年。 大年初二是回门日,这一次苏御和顾盼都没有提起要带顾夏一同回去,顾夏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呆在梧桐院里“养病”。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日。 顾夏已在梧桐院住了快有一个月,这样舒心的日子,让她乐不思蜀得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汴京城一连阴了数日,这日总算放晴,明澄澄的阳光洒落下来,整个梧桐院都沐浴在温煦的暖阳里。 一些背阴的地方仍然铺着一层白,偶尔露出一角青色地瓦,瞧着别有一番意趣。 顾夏不喜阴湿,遂吩咐婢子们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通风,还特意将此前带来的书籍都拿出来,尽数摆在院子里的木架上晾晒。 “姨娘,要奴婢推您吗?” 将书册都翻了个面,喜儿一转头就看到顾夏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愣,不由问道。 顾夏闻言抬起头,想了想,点头道:“嗯,不要推高了,随便荡荡便成。” 顾夏恐高,这个秘密除了她和一个“朋友”外没人知道。 “好咧。”喜儿一溜烟跑到顾夏身后,抬掌轻轻推了起来,“这样就可以吗?要不要稍微高些?” “不用,这样就很好。”顾夏迎着风,享受般地闭起眼睛,过了会儿,她说,“喜儿,你稍微推快些。” “您坐稳了。”喜儿稍稍加快了动作,秋千越荡越快,跟着慢慢变高。 “慢点慢点。”顾夏见状,吓得连连阻止。 喜儿忙又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顾夏又让她再快一点,如此反覆。 顾夏今日穿的是王府发下来的一套冬装,是件粉青缎面的夹袄,下搭青白渐变的马面裙,未梳发髻,只斜斜插了一只白玉簪子固定青丝。 明湛的阳光下,秋千上的女子肌肤晶莹剔透,裙摆随风翩翩飞起,她在笑,笑得比春花还要好看。 苏御便是这时来到的梧桐院。 日头西移,苏御背对着阳光站着,他的俊脸隐在日暮的光线里,定定看着欢快笑着的顾夏。 这样笑着的顾夏,让苏御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是在顾府的后花园。 彼时苏御受顾嘉琪邀请去顾府做客,那日顾嘉琪请了很多人,席上太吵,苏御借口如厕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清净。 不想却在那偏僻角落的荷花池里看见了正摘花踏舞的她。 如花一般的少女,踩在圆圆的木桶里,努力地伸着手去勾那细细的荷花枝。想来是不会控制木桶,一朵花,她摘的狼狈极了,好不容易采上,便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最后一个不稳,跌进了水里。 苏御是个相当冷漠的人,他从不多管闲事,尤其还是女子落水这种涉及名节的闲事,他可不想无缘无故给自己弄个枕边人出来。 可想到刚刚那鲜活的笑容,苏御又做不到狠心离开。 就在苏御犹豫是否下水救人时,那姑娘自己从水里冒了出来,头顶着片荷叶,脸上依旧挂着欢快热烈的笑容。 她并不着急起来,而是高高兴兴地玩起了水。 一片连绵的碧绿荷叶中,欢快玩水的少女就仿佛一朵开得最好的荷花,微微绽开,露出内里鲜嫩的粉。 苏御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就如眼下这般,秋千上的女子,来回飘荡,碧色的裙摆层层堆叠,随风扬起又落下,她双颊酡红,宛如一株开在冬日的荷。 苏御莫名感到渴,非常渴,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在灼烧,任他怎么努力也冷却不下来。 苏御来的突然,再加上梧桐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因而任苏御在月洞门下站了许久也没有人发现他。 还是朱嬷嬷见天色暗了,特意出来嘱咐顾夏回屋时才发现的他。 “世子爷。”朱嬷嬷惊呼一声,忙上前见礼。 朱嬷嬷口气十分吃惊,脸上的表情却半点惊诧也无,反而透着欣慰和了然。 苏御淡淡瞟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转向顾夏。 金乌西沉,远天一道红光烧得天边的云彩瑰丽异常。 顾夏盯着突然出现的苏御,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下秋千朝他迈去,屈膝行礼:“世子爷。” 苏御嗯了一声,从顾夏身边走过时,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顾夏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默默跟在苏御身后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要暗一些,阳光穿过开着的窗子,争先恐后地照进来。 苏御立在屋子当中,环顾四下,轻声说:“你这倒是清静。” 顾夏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从入府到现在,只在头几天跟苏御说过几句,而且每一次交谈似乎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顾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很是不自在。 这时小叶沏了壶茶端进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世子爷尝尝这茶。”顾夏总算找到了话说。 苏御点头,率先落座,见顾夏还站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抬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你也坐,不必拘谨。” 顾夏笑着应是,可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拘谨。 苏御深幽的目光落在顾夏身上,仿佛在指责一个说谎的孩子,令顾夏忍不住心里一紧。 顾夏犹豫了一下,轻声细语问道:“妾给您倒茶?” 苏御随意嗯了声。 纤纤素手执壶斟茶,随其动作,欺霜赛雪的手腕露出一截,竟比那细白瓷的茶壶还要白上两分。 “爷,请喝茶。”顾夏双手捧着茶盏递过去。 苏御接过茶杯,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顾夏的手背。 顾夏手抖了下,心下跳的厉害。 “你这套茶具倒是别致。”苏御打量着手里的茶杯,说道。 “妾身也觉得这个好看,便一直用着。” 这套茶具是白瓷的,稍稍透着一点粉,壶似荷心,杯子瞧着有点类似荷花花瓣的形状。是顾夏从顾府带来的,这套茶具原来是一壶四杯,杯子碎了一只,用来招待人,委实不大合适…… 眼下还是正月,元宵未过,顾夏蓦的心一沉。 “我库里有几套类似的瓷器,你既喜欢,回头让人给你送来。”苏御喝着茶,不紧不慢道。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2节 顾夏正盘算着之后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将这套茶具毁尸灭迹,不想对方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连忙起身谢恩。 苏御直直盯着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 顾夏也看着他,心下很是纳闷,得了赏赐要谢恩,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做错了?难道是谢恩的姿势不对? 苏御移开视线,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在怕他。 作为皇孙,苏御见多了别人怕他敬他,早习以为常,但这个别人不能包括顾夏,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变得不再怕他,在他面前放肆的笑,就像初见时那样。 “我方才过来见你在晒书。”苏御放下茶杯,手指轻叩桌沿,问,“平时都念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可杂了。顾夏在心里回答。 “就……随意看一些。”顿了顿,顾夏补充道,“什么都看点。” 顾夏在顾府的待遇并不好,常常被底下的嬷嬷克扣月例银子,哪有什么闲钱买喜欢的书,一般都是什么便宜买什么,什么削价买什么,所以她的书里游记是最多的。 顾夏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还算上得了台面的书,苏御听着倒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起身:“带我去看看。” 他要看!? 顾夏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完了两个字,就连自己正跟对方拉着手的事都给抛到了脑后。 掌中的手小小的,柔软滑腻,苏御一时舍不得放开。 来日方长,苏御闭了闭眼,松开手去翻架子上的书。大都是些游记,还有野史和一些话本子。 苏御随意拿了几本话本子翻了翻,多是些粗制滥造之作,从家中小厮救了大小姐一跃成为赘婿,到寒门书生高中状元迎娶公主,也有关于修仙报恩之类的离奇故事。 怎地没有皇家世子对尚书家的庶女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话本子呢?苏御有些遗憾。 顾夏不安地站在一旁,偷偷抬眼去看苏御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不满的迹象,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世子还真奇怪,一时间阴晴不定,一时又特别大度。 “可会写字?”顾夏正默默腹诽,苏御突然问道。 “会一些。”顾夏回答,顿了顿,又说,“写的不好。” “写几个我看看。”苏御说完,又牵起顾夏的手往里走,边走,边还吩咐丫鬟们留下,把书收了。 顾夏就这样被苏御牵着出来,又牵着回去。 回去的路上顾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缩着手想抽回,却被苏御紧紧握住。 他的手好大,温暖又干燥。顾夏偷偷垂眼去看苏御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顾夏毫不怀疑,只要他稍稍用力,定能瞬间掐断她的手。 不敢动了…… 总算是乖了。柔荑在手,摸着嫩如莹玉,苏御非常满意。 第12章 写字 天光渐暗,长廊静寂,时间悄然锁入黄昏。 廊庑下次第燃起了宫灯,廊外梅开繁盛似海,在暖灯的映衬下,更显浓郁如醉。 苏御牵着顾夏缓步走过长廊,进入东侧间的书房,仿若此间主人一般,将顾夏拉到书桌前,摊好宣纸,又拿起一只笔润了水再蘸上墨,递给她,道:“写写看。” 真要写? 顾夏愣了。 瑞王世子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更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他那样好的字,为何还要看我写?莫不是想笑话我? 苏御见她沉默,只当她在害羞,不由轻笑了声,伸手将人半拥在身前,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苏御、顾夏。 四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挨得极近,就如现在的他们。 猝不及防被拥住,顾夏浑身僵硬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名字。 真的太近了,无论是纸上的名字,还是身后的人。 可……不该是这样的。 “好看吗?”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顾夏能感觉到苏御正在俯视她。 “好……好看。” “是字好看,还是我好看?”苏御又问。 ……字和人要怎么比? 念头一闪而过,感受着身后越来越炙热的温度,和隐约传来的淡淡熏香,顾夏不自在极了,但她不敢挣扎。 “嗯?很难答?” 苏御微微低着头,说话的气息都喷在了顾夏的脖颈上。 顾夏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故作淡定道:“都好看。” 苏御看着身前人头颈低垂的柔顺模样,视线里的那一截粉颈肤光致致,曲线柔美,很是悦目。 “爷,您让一让,妾身写字给您看。”顾夏动都不敢动,看着苏御撑在桌案上的手,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也差不多了,不能欺负的太过。苏御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 “写吧。” 总算得了自由,顾夏提着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侧眼看向窗外。 暮色,不知何时染透了天地,目之所及,尽是晚霞照映下的暖暖余晖,然寒风凛冽,树枝枯损嶙峋,万物一片灰败,隐有几分萧瑟凄苦之感。 顾夏想了想,落笔写下一行字。 苏御在一旁看着,她握笔的姿势不对,腕心不稳,以前多半没有人认认真真教过她写字,不然不会连握笔的正确姿势都不会。 ——梧桐应恨夜来霜。 苏御一看,没忍住笑了,笑出了声。 这字写的,委实……伤眼,歪歪捏捏,粗细不一不说,尤其是最后那个霜字。这个字较为复杂,许是为了写的清楚一点,她将这个字写大了整整一圈,可即便如此,仍有笔划糊在一起,墨迹晕开,看起来就是上下两个黑团团。 顾夏十分后悔,她怎么就写了这么一句词呢?她明明应该写几个笔划少的字的。 再听人发笑,顾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平常的字没有这么丑的!都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害她紧张手抖!所以才会写成这样的! 顾夏再也压抑不住,抬起头,愤恨地看了苏御一眼。 这一眼,直看的苏御喉咙发痒,就像有只小猫在他心里磨爪子。 “其实还是不错的。”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握着,违心地夸奖一句,又看了看字,呃,这……着实夸不下去,便岔开话题问,“你学过写字吗?” 顾夏老实地摇了摇头,她不仅没有学过,就连字都很少写。 在尚书府,嫡母不允许她写字。最开始的时候,顾夏连看书都不被允许,直到有一天,嫡母发现她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才没再阻止她找书看。 但嫡母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发现自己在看话本子的事情,其实是自己故意透露给她的。 在顾夏还很小的时候,裴姨娘就告诉过她,她得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这世间最虚伪的假话。人只有识了字,才能明理豁达,所以她需要书,无论什么类型的书都可。 人从书里乖,无论什么类型的书,只要有心,都能学到有用的谋生经验。 “喜欢写字?”苏御柔声开口,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顾夏点点头,察觉不妥,忙又摇了摇头:“妾闲着无聊才会写一写。” 顾夫人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待府中子女皆一视同仁。作为顾尚书家的姑娘,即便只是庶女,若喜欢写字,又怎会没有人教?顾夏不能让苏御往这方面联想,免得惹祸上身。 苏御也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他的点与顾夏不同。后宅的腌臜事苏御见的多了,所谓的名声,本也禁不起推敲。苏御是查过顾夏的,也知道她在顾府并不受宠,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庶女,嫡庶有别,只要明面上没有被亏待,他也不好追究什么。 况且苏御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一个小女子,能自己琢磨着把字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可真聪明。 “我那有些字帖,回头给你送来,你无事时练练。” 顾夏闻言抬首,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御,一时忘了回话。 苏御见状也不恼怒,反倒笑了起来,循循善诱再道:“我那还有很多书,游记杂谈,野史正传都有不少,也一并挑些拿来给你,好不好?” “谢谢世子爷。”顾夏终是忍不住诱惑,屈膝道谢,脸上随之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这一路长大,能让她快乐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乐趣也能让她高兴很久。 苏御凝视着顾夏的笑颜,心里软乎乎的,又说:“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吧。” 顾夏错愕地眨了眨眼,笑容僵在脸上。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世子的语气听着挺期待的?他是 期待什么?期待教她写字?可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顾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您这么忙,妾身这点子事怎好麻烦您。” 是不愿意让他教吗……? 苏御沉默。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的能听到屋外随风簌簌而下的落梅声。 这不合时宜的静默让顾夏抬起了头,却看到苏御正盯着自己,明明是无比温和的面容,眼神却格外的锐利,好似刀子一般,能看进人的内心深处。 被这样目光笼罩的顾夏不由得手心发凉,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可还没等她后撤,就被苏御一把揽住了腰肢,再轻轻往前一带。 猝不及防,顾夏惊呼了声,下意识抬手抵在苏御胸前,以稳住身子。 苏御缓缓伸出手,强硬地拉开顾夏抵在两人身前的双手,揽在她腰间的大手再一用力,顾夏随之整个贴上他的胸膛。 “爷,您……您这是做什么?”顾夏被他这样一抱,心里更是发紧,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明白他突然这般是想做什么。 苏御就着拥抱的姿势,将顾夏的下巴轻轻托起。 顾夏被动迎上他的目光。 太近了,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顾夏能清楚地在他黝黑的眼瞳之中看见自己此刻愕然不安的倒影。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3节 “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可好?”苏御又问了一次。 “好,谢谢世子爷。”顾夏颔首应承,说罢,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窗台青绿花瓶里那枝即将落尽的梅花之上。 在与苏御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顾夏就明白了,应下、谢恩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她也只有这么一个选项。 一阵风忽得从窗外吹来,吹散顾夏额前一缕发,乌黑的发丝贴在顾夏那张奶白水嫩的小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纤美。 苏御垂眸看着,再次抬起顾夏的脸,轻轻抚摸着手下白嫩光滑的肌肤……一会儿,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你放心,我会是个好老师的……” 顾夏闻言,正想回答,却被堵住了嘴。 十分滚烫的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怀抱也随之变得越加滚烫起来。 越吻越缠绵,就算顾夏后退着想躲,苏御也会追上来,并按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再躲闪。 待一吻毕,顾夏已然浑身酥麻,脸红气喘,苏御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就是学的不好,我也不会罚你的,你不要害怕。”苏御缓缓地说,出口的声音十分低哑。 顾夏无意识发出一声闷哼,声线娇软柔媚,惊得她将自己整个埋进苏御的怀里,没敢再出半点儿声。 苏御见了,低低笑了起来,一时气氛旖旎。 夜色渐深沉,朱嬷嬷在门外请示苏御:“世子爷,小厨房已备好晚膳,可要现在用膳。” “传吧。”苏御说道,抬手为顾夏理了理鬓发,随即拉上她往正间去。 顾夏看着苏御走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高大挺拔,清逸翛然。他的步子放得很缓,似乎是在将就她。 到了正房,苏御率先坐下,见顾夏站着没动,说:“坐下吧。” 顾夏谢了恩,然后坐下。 晚膳很快送上来,蟹黄豆腐羹、红烧黄鱼、糟鹅掌、清炒时蔬等六道菜一一摆上桌。 都是她爱吃的。看着桌上的菜,顾夏不着痕迹又充满疑惑地看了朱嬷嬷一眼。 怎么回事,怎的不做点世子爷爱吃的?没有道理啊,朱嬷嬷是个妥帖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难道世子爷的口味跟她一样? 就在顾夏疑惑之际,苏御已从红漆托盘里拿过碗箸,先盛了一碗汤羹递给她。 顾夏见了一惊,为人妾室,怎能让主君伺候,忙接过汤碗,起身到苏御身边福身:“爷,让妾为您布菜吧。” 苏御抬头看她。 顾夏也看着他,内心惴惴不安。他看着好似又不高兴了,自己是哪又惹到他了? 苏御心下叹息,收回视线,指了指位置,淡淡道:“我有手知道怎么吃饭,你也坐下吃。” “是。”顾夏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迅速坐了回去,低着头乖乖扒饭。 “这鱼不错。”苏御给顾夏夹了一筷子鱼,还是最嫩的鱼肚子。 顾夏吃了,确实不错,嫩滑香腴,入口即化。 “这菜也可。”苏御又给顾夏夹了一筷子青菜。 一顿饭,顾夏吃得很拘谨,基本苏御夹什么吃什么,自己完全不敢伸筷子。 苏御也投食投的起劲。 总体来说,这顿晚膳还是用的挺和谐的。 第13章 雪夜 入夜后,外边忽地飘起了雪。 雪花状如柳絮,洋洋洒洒,梧桐院的青色檐瓦很快便被覆上一层薄薄的霜。 寒风猎猎,树影婆娑,雪光迤逦在廊下,一串窸窣的步声来了又去,是青松院的小太监安顺为苏御送来了换洗的衣物。 世子他今晚要在此留宿。 红烛摇曳,雪纱轻漫。 已沐浴完毕的顾夏呆呆地坐在屋里距离拔步床最远的那张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件绯红的里衣,因为紧张,她的眼里润着一层水光,玉芙蓉般的脸蛋儿被暖黄的烛光晕得格外娇美。 屋内地龙烧得暖和,靠窗台的位置上还多添了两个银霜炭盆,所以顾夏并不觉得冷。 听着净房里隐隐传出的水声,顾夏想到刚才她进去送衣服时,不经意看到的画面。 宽厚的肩膀,结实的腹肌,紧窄的腰身…… 打住,不能再想了! “姑娘,怎么了?”见顾夏神色不对,小叶悄声问道。 “我没事。”顾夏摇了摇头,一双手却局促不安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您若是害怕,我……”小叶看着比顾夏还要紧张,紧张得仿佛六神无主了般,“奴婢去请大姑娘来?” 顾夏一愣,转过头,清凌凌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小叶。 服侍完顾夏沐浴,小叶本该同朱嬷嬷一起出去,在门外候着的,但她没有走,她不走,顾夏也不提。 还真是顾盼的一条好狗啊。顾夏心想。就是蠢了点,任凭她顾盼是世子妃,又有什么权利阻止世子睡自己的女人?况且世子已在梧桐院待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去表忠心,也不嫌太晚。 以顾盼的性子,这或许会是一个契机…… “真的可以吗?”顾夏眨了眨眼睛,眼里迸出希望的光芒,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小叶连连点头:“当然可以,大姑娘那般良善,一定会救姑娘您的。” “那你快去吧,天黑路滑,小心些。”顾夏嘱咐,“切莫被人发现了。” 小叶点点头,激动地转身欲走,可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 梧桐院距离主院极远,便是白日也要走上两刻钟,更何况这会儿外面还下着雪,等她见到顾盼,早迟了。 小叶显然也反应过来了。 顾夏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连声催促:“怎么了小叶?你快去呀,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小叶回身,叹道:“姑娘,咱们这儿离主院太远了,奴婢怕赶不上。” “总要试一试,我会尽力拖住世子的。”顿了顿,顾夏缓缓又道,“就是赶不及,我也想将这事告诉长姐。” 是啊,就是赶不上,这也是向大姑娘表忠心的好机会。 小叶顿悟,忙道:“那奴婢去了。” 说完,也不等顾夏回应就匆匆推门出去。 可要全须全尾地回来啊小叶。顾夏温温柔柔地牵起嘴角,含笑目送。 随着关门的声响停息,屋里再次安静下来,直到苏御穿着绯色的中衣从净房里出来。 苏御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夏,沉默不语,周身的气质冷若寒霜。 顾夏只在听到响动时抬头看了一眼苏御,随即又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竟也穿了红衣…… 烛光烁烁,美人嫩白丝滑的脸蛋在烛火映照下更添几分柔美,她穿着轻薄的里衣,乌发松松一挽,眼里含着浅浅的水光,湿润的双眸瞧着饱含春意。 这迟到的洞房花烛,苏御期待了许久,两人身上的红衣,屋内燃烧的红烛,都是苏御示意朱嬷嬷备下的。 这本该是个令人期待的夜晚,如果他没有听到方才那一席交谈的话。 她就这般厌恶他? 苏御暗沉的眸中闪过一丝猩红。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放手,她是他的,就是烂,也只能和他一起烂成泥。 他那样费尽心思,把所有相关都算计的分毫不差,只为迎她入府,可不是为了放她自由的。 他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怪只能怪她选的男人太不中用。 你既识人不清,那以后便都不要识了,就这样乖乖地待在我身边,至少我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过来。”整理好情绪,苏御冲顾夏招了招手,声线平淡,听不出喜怒。 顾夏闻言整颗心都颤了一下,硬着头皮起身迎上去。 行走间,顾夏偷偷瞄了眼那张铺着红绸被子的拔步床,心下跳得更厉害了。 明明她今早起来时床上铺的还不是这个颜色的被褥。 不合时宜的,顾夏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月前翻过的小册子上的一些画面…… 顾夏的头垂得更低了,慢吞吞挪到苏御身边,屈膝行礼。 “有些渴了,给我倒杯茶来。”苏御瞧着倒是没什么异样,淡淡吩咐道。 顾夏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再瞥眼桌子上的茶壶,安静地走过去,手微微发抖地倒上一杯茶,将七分满的茶碗端到苏御面前。 “世子爷,请喝茶。”话一出口,顾夏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这声音紧张得都有点变调了,声线特低,就跟小猫儿喵唧似的。 苏御垂眸看着伸到眼前的白皙双手,她的手很好看,纤长又不失肉感,丰盈得恰到好处。 见人久久不接,也不说话,顾夏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难耐,便开口道:“爷——” 一个字刚刚说出口,手上的茶杯就被接了过去,“啪嗒”一声,杯子被丢到了桌上,紧接着顾夏就被忽然靠近的人搂住,翻转,按到一旁的墙壁上。 “刚刚在想什么?”苏御细细地看着顾夏,带着很浓的审视意味,他的目色幽深极了,因为背着烛火,眼瞳漆黑一片,叫人一点也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顾夏只觉得他审视的目光似乎能将她看透,看到她心底去,立时更加紧张了。 难道他听见了……不能啊,她们明明很小声…… 就在顾夏快受不住这样探究的目光时,苏御忽然叹了口气,低低再问:“可是在想我?” 是在想他吗? 大约是的吧,从知道他要留宿梧桐院开始,她就没停止过地想他,满心满眼全是他。 可这要怎么说啊,顾夏手足无措,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她早做好看淡一切的准备,瑞世子是她的主君,主君要睡她,她便给出身子,她不该这般心脏鼓动的。 娘亲说过,作为一个妾,紧要的是守好自己的一颗心,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4节 就在顾夏不知作何回应的时候,苏御低头吻住了她,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都堵了回去。 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法克制的急切,他忍不住了,那些翻滚在骨子里的东西似熔岩般烧灼着他,他当真是忍不住了。 顾夏愣怔了片刻,察觉自己的嘴唇被轻轻地咬住,吮扯又放开,他柔软的唇舌正在努力诱哄她打开齿关。 顾夏闭上眼睛,齿关一松,让他探了进来。 唇齿交缠,禁锢在顾夏腰间的手顺着脊柱轻轻抚摸,后腰处传来的酥麻让顾夏立即软下身来。 蓦地,苏御放开顾夏的唇,随即不容抗拒地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帷幔落下。 “不行了,我不要了……”深夜之时,顾夏低低地哭泣起来。 苏御安抚地吻了吻她,声音低哑地哄骗道:“最后一次。” 在不知道第几回‘最后一次’后,顾夏再也忍不住地骂道:“又骗我!你无耻!” 苏御却被她骂笑了,显然心情极佳,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嗯,我无耻,那便再来一次。” 吻,一个接一个落下,许是存着几分要让顾夏臣服的心思,苏御动作舒缓,极尽挑逗。 顾夏哪受得住,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颤着身子,眼中噙着泪水叫出了声。 又是一室旖旎。 等到结束时,已是子时。 朱嬷嬷送了热水进来,苏御抱起顾夏去净房洗漱,全程顾夏都没有睁开眼。 昏昏沉沉间,顾夏感觉自己又落回了锦被,被人揽进怀里,那人细致地理开她额前的头发,她想睁眼,但她真得累了,就这样沉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顾夏是在苏御怀里醒来的。 绵长的光线从窗棂投进来,今日阳光倒是明媚,照得地上的积雪反射出刺眼的白芒。 顾夏迷迷糊糊睁开眼,她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一动就发软的身子和发疼的嗓子让她很快清醒。 她们昨天…… 想到昨夜的荒唐,顾夏往下缩了缩,将脸埋进被褥里,她的脸颊也因为羞怯而变得滚烫无比,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醒了?”苏御似乎早就醒了,正撑着头看着顾夏,看着如鹌鹑般将自己缩起来的姑娘,也只是笑了笑,道,“现在还早,再多睡会儿。” 说着,苏御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得了餍足的男人,眉宇里的精神气不加掩饰。 “爷,您……妾该起身了。”顾夏羞赧地推了推苏御。 她身上几乎没穿什么衣服,这样靠着苏御,肌肤相贴,两颗跳动的心也毫无隔阂地黏在一处,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主君和妾室不该是这样的关系,娘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她,妾是永远争不过正妻的,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 她绝不能步娘亲的后尘。 “不急,再陪我睡会儿。”苏御合上眼,又将顾夏往怀里带了带,出口的尾音上挑,沙哑中带着惺忪睡意的慵懒。往常这个时辰他早晨练去了,春宵帐暖,倒是难得赖了会床。 顾夏僵硬着身子好半晌,才在苏御绵长的呼吸声中轻轻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身边这个已经是她男人的男子。 他的眉毛很浓,眼眶很深,鼻梁挺直,嘴唇也长得很好看,当然睁开眼时更好看。 许是受他感染,看着看着,顾夏又睡了过去。 感受着怀中逐渐放软的躯体,苏御无声地笑了起来。 第14章 早膳 待顾夏再次醒来,时间已经到了辰时末。 苏御也不在屋里了。 外头朝阳艳艳,碧穹湛湛,是个难得的好天。 听到里头传出的动静,朱嬷嬷掀帘进来,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姨娘可是要起了?” 顾夏点点头,道:“给我杯水。” 朱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顾夏坐起身,闻言,赶忙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顾夏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发现水温正好合适,便靠坐在榻上,一口一口,慢慢将水喝完。 饮水其间,顾夏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朱嬷嬷来。 顾夏有晨起先喝一杯温水的习惯,平日她起床的时间固定,倒也好控制水温。可似今日这般,在完全不知她何时醒来的情况下,竟也能适时递上一杯温度合适的水,就很值得深思了。 只这一杯水,花了朱嬷嬷多少心思? 她为何要在自己一个妾室身上下这么多功夫? 还有世子…… 想到昨晚两人间的亲密,顾夏脸上渐有热意泛起,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仍有些红肿的嘴唇。 其实不仅仅是唇,她身上还有旁的地方也都遭了殃。 那人在她身上肆意的模样简直就像狗儿叼着肉一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哪还有半点传闻中的冷静自持。 他们待她的态度,都好的不似在对待一个妾室。 ……不,不能想了。 顾夏合上双眼,强行打断脑中那些莫名冒出的,不合时宜的想法。 很多事情,无需深究,她只需规规矩矩地过好当下的生活。宠辱偕忘,方是后宅的生存之道。 轻轻吸气,一股凉意钻入肺腑,顾夏心底那些燃烧起的心绪随之渐渐安定下来。 将杯子递回给朱嬷嬷,顾夏缓缓从床上起来,状似无意问道:“小叶呢?” “小叶姑娘昨儿不小心摔了一跤,砸到了脸,奴婢便让她休息去了。” “砸到了脸?”顾夏惊呼,“怎得如此不小心?” “许是天黑下雪的缘故。”见顾夏仍旧一脸忧心,朱嬷嬷劝慰道,“姨娘不必担心,小叶姑娘只是摔了一跤,磕破点皮,她是个机灵的,已经自个儿去药房领了药回来,还嘱咐千叶那丫头过来告了假,想来很快便会好。” 原来不严重啊,顾夏心下怅然,面上却是笑道:“有劳嬷嬷了。” “姨娘哪里的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朱嬷嬷小心翼翼地扶起顾夏,伺候她洗漱更衣,见她行动不甚利落,关切道,“姨娘可有觉着哪儿不舒服?奴婢给您按按?” 顾夏细细感受了会儿,摇摇头。 倒不是没有不舒服,只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哪儿不舒服,就是浑身酸软,身上的骨头跟要散架了似的。还有就是那个地方,又酸又涨,好像还有点肿,这种事情让她怎么说的出口? 朱嬷嬷瞧着还是有些担心:“还是让奴婢给您按按吧,松快松快,世子爷在外面晨练,等练完回屋,还得要姨娘您伺候着。” 顾夏怔住,错愕道:“他还没走?” 朱嬷嬷眼中的夏姨娘一贯都是谨慎的,眼下这般失态像极了受宠若惊,且还惊得不轻,不觉笑着宽慰她道:“世子爷是心疼您,所以特别留下来陪您用午膳。” “……” 顾夏知道朱嬷嬷是误会她了,可她不能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顾夏想着不然她还是晕过去算了。 屋外阳光正好,愈加明亮的光线从庑廊的檐下大片大片洒进来,空气中隐约还飘着一丝淡淡的梅香,极是温暖安逸。 这样好的天气,却无法自在地享受,真是可惜了。 顾夏在心中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温和地笑道:“世子爷可用过早膳了?” 朱嬷嬷摇头:“世子爷特地交代过,他先去晨练,您要是醒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沉吟片刻,顾夏说:“那便传膳吧。” 朱嬷嬷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就退下去布置早膳。 照理顾夏该等苏御来了再一同用膳的,只是她这会儿着实精神不济,在不吃点只怕待会没有足够的心力应对苏御,所以顾夏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数的了,先吃点补充体力再说。 早膳是一碗热烫烫的手擀面,面条上边码着两个煎得水嫩嫩的荷包蛋,另外还配有四碟子小菜。 面条是昨日早膳时顾夏就吩咐了的,这样寒冷的早晨令人打不起精神,一碗热烫烫的吃食下肚,能提神不少。 该说不说,这面上的很合时宜,就是份量太足了些。 这么大一碗,便是两个顾夏也吃不完啊。 莫不是小厨房面粉放多了? 顾夏正吃着,就见苏御迈着大步从外边走进来,忙放下筷子迎上去。 “爷。” 苏御看了眼没被吃几口的面,道:“不用管我,你先吃着。” 说完便直接从顾夏身边走过,进了内室。 顾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 苏御是进来换衣裳的,顾夏走进来时,外袍已经被他脱下,眼下正欲打湿巾子擦擦脸和脖子。 顾夏见了,快步走上前,先苏御一步将巾子打湿,再递给他。 苏御没有接,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顾夏。 顾夏今日穿的是芳姑姑新给做的一套冬装,鹅黄缎面的夹袄,衬得她胸鼓腰细,仿如一朵开得满满的棣棠花。 见人迟迟不接巾子,顾夏不觉抬起头,却与苏御深邃的目光撞到一起。 苏御笑了一下,抬手捏了捏顾夏的脸颊,沉声道:“你帮我?” 顾夏不敢避开他的手,捏着巾子的手指紧了紧,诺诺道:“是。” 面庞、脖颈、耳后,顾夏细细地擦拭着。 苏御侧过头,便看到顾夏纤细的手指捏着巾子贴在他耳后的画面,视线微微向下,入眼一片明黄,衣领微开,能看见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红艳艳的吮痕隐在衣领之中,蔓延至锁骨处,再往下是一片诱人的阴影…… 苏御要比顾夏高出很多,顾夏只能踮着脚才能看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给他擦拭干净。 经过昨夜的荒唐,顾夏的腿到现在还是软的,踮着脚没站多久就酸了,身体无意识地倚上苏御的胸膛。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5节 察觉自己做了什么,顾夏慌张地想往后退,却被苏御一把搂住了腰。 苏御凝视着顾夏腮上被熏出的红潮,手上的力道不觉加深,俯下身,对着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亲了下去。 顾夏踉跄着退了两步,后腰就抵上了桌子,退无可退,被迫仰着雪白的脖颈迎合他的吻。 唇齿中泄出几声游丝般的喘息。 过了好半晌,苏御才松开她的腰肢,不慌不忙地替她整理好稍稍凌乱的发丝。 “出去用膳吧。” 两人一起走到外间。 外边空荡荡的,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 顾夏下意识转头去看苏御,见他没有在意,才放下心来。 面条不比别的东西,得吸溜着吃才有味儿,顾夏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发出唏哩呼噜的吃面声,便将朱嬷嬷和喜儿都打发了出去。 可不能因为自己连累朱嬷嬷她们受罚,还好世子没有在意。 顾夏很感激,不觉露出了笑容,柔声道:“爷,您要吃些什么,妾身去吩咐小厨房送来。” 苏御看着桌上那碗依旧散着热气的面条,说:“不用麻烦,已然这个时辰,用多了早膳,午膳反而吃不下,你这面瞧着多了,分我些就成。” 苏御语气自然,顾夏听完直接呆住,过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可这面……我,我……吃过的。” “我看到了。”苏御娴熟地牵着顾夏到桌子旁坐下,“所以你先吃,剩下的都给我。” “这,怎么好?”见苏御一脸不置可否地看着自己,顾夏樱唇微张,说,“那我再去拿个小碗,分些出来……” “不必。”苏御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先吃吧,无妨的。” 话毕,苏御也不看她,随手拿过一旁的书册翻了起来。 顾夏僵硬地拿起筷子,想了想,又拿起吃汤的调羹,夹起一根面条放到调羹里舀着,再送到嘴边。 一根一根,顾夏吃得很拘谨。 苏御拿著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视线禁不住地飘到顾夏那边,落在她张开吃面的嘴唇之上。 樱唇鲜润,像朵半绽半闭的花骨朵。吃进一勺面,唇瓣便沾了汤汁,一点粉嫩的舌尖从嘴里伸出来,舔了下唇瓣,没等苏御看清,便又缩了回去。 苏御看着看着,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默默地移开目光。 顾夏分毫不觉,就着吃了几口,便将剩下的面推到苏御的面前,说:“世子爷,我吃饱了。” “嗯。”苏御没有看她,抬手端过来就开始吃,用的还是顾夏用过的筷子。 顾夏瞧的脸颊发热,藉着拭嘴的功夫低下头去。 苏御吃得慢里斯条,也没发出多大的声音,可动作却极快,不一会儿面条就见了底。 顾夏及时递上干净的帕子。 苏御接过擦了擦嘴,抬眸看着顾夏,问:“还疼吗?” 顾夏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里,脸颊顿时爆红起来。 这可是白日!他怎么能问这些! 苏御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放到顾夏手里:“这是我早前寻来的膏药,效果顶好,你记得用,只消抹上两次,就能完全消肿。” 说着,苏御突然凑到顾夏耳边,轻轻再道:“昨夜我已经给你涂了一次,你午后记得再用一次。” 顾夏羞得完全不敢动,就算苏御把膏药放到她手里,她都不敢握住。 苏御见状,收回手,悠悠道:“你既不愿拿,那便两次都由我亲自给你上药吧。” 顾夏闻言连忙抢过膏药,紧紧握着,藏到身后。 她才不要他给她上药!先收着,到时用不用就是她自个儿的事了。 苏御显然已经看出顾夏的打算,眼中闪过笑意,在她唇上亲了亲,说:“晚上我会来检查的。” “……” 顾夏彻底没了法子,拿着药膏垂头丧气地坐着,仿佛被苏御掐住命运后颈拎在半空的小猫儿。 第15章 星礼 苏御最终也没能与顾夏一同用上午饭。 临近饭点的时候,苏御的长随定安突然拿着一封信来到梧桐院外请见。 世子的几个长随里,就属定安最为稳重,他会特意寻来定然不是小事。朱嬷嬷不敢耽搁,当即便将信件呈给苏御。 苏御拆开看过后,一直放松的神情骤然凝重了起来。 屋内的 气氛顿时一窒。 是出什么大事了?顾夏疑惑地看过去。 苏御又将信上的内容再看了一遍,半晌,收起信纸,深幽的目光从信纸落到了顾夏的脸上。 顾夏不及收回视线,就这么愣愣地与他对视。 这已不是苏御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明明面色依旧,目光却格外锐利,好似刀子般直剖人心,令她无所遁形。 ……为何要这样看我?难道这信的内容与我有关? 世子昨晚似乎有听到她和小叶的对话,小叶又受了伤。 想到某种可能,顾夏心下一紧,不动声色问道:“爷,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是出了点事。”苏御笑了笑,出口的语气平淡,没有半点波澜,“我得出去一趟,今日怕是没法陪你一道用午膳了。” 顾夏垂了垂眼,非常善解人意:“无妨的,正事要紧,您先忙。” 怎会与我有关呢? 一瞬的功夫,顾夏就明白了过来。 她不过是个妾,便是发生再大的事,也不足以令世子变脸。 想来是朝堂上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其实顾夏还是有点好奇那封信里的内容的,可见书御没有多说的意思,便识趣的不再好奇。对方作为皇孙,定然不喜自己后院的女人过问太多。 苏御深深看了顾夏一眼,起身道:“那我先去了。” 顾夏也跟着站起相送。 一路只送到院子的月洞门下,苏御便停住脚步,他拉起顾夏的手,温声说:“到这儿就可以了,你身子还不爽利,进去吧。” 顾夏闻言涨红了脸,微微屈膝,道:“爷,您路上小心。” “嗯。”苏御复又看她一眼,才往大门方向走去。 目送苏御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顾夏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 谢天谢地,他总算是走了。 顾夏回到屋里,一松了劲儿就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迟些在传膳吧,我想再睡一会儿。”顾夏一脸怠倦道。 朱嬷嬷知道她的情况,想了想,说道:“那奴婢帮您把头发松了,扶您到榻上歇息吧。” “嗯,有劳嬷嬷了。” 顾夏半合着双目,说得极是小声。 已然这般疲累,却没在世子面前表露半分,受宠而不骄,难得难得。 作为王府的老嬷嬷,朱嬷嬷见多了人情冷暖,不想这会儿却因眼前小娘子的一句话,内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如此懂事又貌美,不说世子爷,就是她一个老婆子也很喜欢。 晌午的日光打在人的身上,炎炎熠熠。 苏御迈着大步往正门方向而去,神色冷然。 定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见人神情,心下不免打鼓。 他与长安、平安三人是伴着主子一同长大的,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脾性。 主子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眼下这般模样,怕是已经气急了。 “我们的人是在追查定远侯府的时候发现的他,他也在查定远侯府。”顿了顿,定安觑着苏御挺拔的背影,咬咬牙又道,“他很敏锐,长安不慎着了他的道,才会被他发现背后之人是您。” 苏御拧眉,长安的能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能设局让长安着道,这个人不简单。 苏御脚下迈出的步伐倏地加快,北风呼啸,他的眉眼被风吹得愈发凌厉,线条流畅的颌骨紧紧绷着。 如意茶馆。 二楼角落的一处厢房里,苏御给自己倒了杯茶,施施然品着。 屋子的中央跪着一个人。 那人穿了身洗得发白的斓衫,虽是跪着,脸上的神情却无一丝惶恐,敛而沉,不卑不亢。他长得也极好,面容俊朗,唇红齿白,身材清瘦,乍一看很有种世家公子的气度。 室内一片寂静。 苏御也不急着说话,就这么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吃了半盏茶后,方将手中的茶盏扔在案上,不甚在意道:“你在信里说,你要同我合作?” “是,学生已经查明,家母之死与定远侯府有关,然学生无权无势,短时间内,难以独自查明真相,故而学生愿为世子效劳。”那人说着,双手高举于额,行了一个大礼,接着抬起头,目光坚毅地与苏御对视,一字一字道,“还请世子成全。” 苏御微俯下身,漆黑的双眼定定锁着他,目光似有重量般,带着一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 “齐星礼,你可知自己求的何人?” “学生当然知晓。”齐星礼神色未变,淡淡说道,“您是瑞王世子,一个多月前,您抢了学生的未婚妻。” “抢?哈。”短促一笑,苏御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神色冷厉,“是我抢?还是你贪图富贵,自愿放弃?” 见人模样,齐星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惊诧,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6节 原来如此! 那些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从始至终,想要顾夏入王府的人,一直都是苏御,而非顾盼。 难怪啊,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齐星礼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涌上的闷气:“你算计我们。” 苏御也不否认,唇角微扬,带出一个浅笑,只那笑意不达眼底:“是又如何?” “卑鄙!” 尽管齐星礼努力告诉自己要心平,要气和,对方是皇孙贵胄,他一介平民根本无能与之抗衡,可一想到顾夏如今的处境,他还是忍不住怒斥苏御。 “我不是没给过你选择的机会。”苏御看着齐星礼恼怒的脸,渐渐冷静了下来,淡淡说道,声音平静而低沉,无波无澜。 齐星礼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面色一点一点往下沉,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几乎钳进肉里,既痛且怒。 “那你可曾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苏御沉默。 他如何能给她机会? 初见倾心,在知晓她已有婚约后,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几乎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放手。 他不愿毁了她的姻缘。 可谁又能料到他们之间的缘分并不仅止于此呢? 苏御永远记得他们在慈恩寺那间狭小的厢房里,朝夕相对度过的那一旬。 那一夜雷雨冥晦,狂风拔树。 是她救了重伤昏迷的他。 整整十日,他们朝夕相处,她唤他修止,为他上药,为他下厨,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即使她很好奇他的相貌,也从不要求他摘下面具。 她是那样的温柔得体,又大方聪慧,如清风般明朗,沁人心魄。 那一旬的美好,令苏御生出了贪婪。 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造访顾府,只为能远远地看她一眼。 他对她的在意,被李清姿看进了眼里。 所以当顾盼提出要与他做交易时,苏御迟疑了。 顾盼说,她有法子能让齐星礼主动开口解除婚约。 苏御知道顾盼所说的法子并不光明磊落,可他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默认了顾盼的做法,只要求她不可以人命威逼。他将选择权交到了齐星礼手里,只要他能坚持一旬不退亲,他便成全他们。 十天,是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可谁知才过了三日,齐星礼就收了顾府给的千两纹银,上门退了与顾夏的婚约。 苏御承认自己的卑劣。 但他无法不这样做。 苏御此人极具识人之明,通过那阵短暂的相处,他看清了顾夏是个纯粹的人。 她不图富贵,不求名利,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此生。 面对这样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要想她打破常规乖乖来到自己身边,非一些强硬手段而不能,所以他又怎么可能给她选择的机会? 卑劣就卑劣吧,只要她是他的,他不介意做个小人。 苏御静静端详着齐星礼。 眼前这个人,他分明第一次见,可不知为何,越看他越有种熟悉之感,好似他们曾在哪里见过。 苏御抿唇沉思,脑中细细回想着他所知道的,关于齐星礼的一切。 齐星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 他与顾夏的婚约是他母亲订下的,据说是因为他母亲当年救过顾夫人一命。 他十二岁便通过院试成了秀才,往后五年蹉跎也没能考上举人。 因为这些过往和退婚之举,苏御一直以为齐星礼是个贪财且愚钝的人,可今日一见,让苏御推翻了这个想法。 这样气度的一个人,又怎会因为千两银子就放弃自己的未婚妻子? 苏御不动声色,暗自打量了齐星礼许久。 齐星礼微仰着头跪在下首,背脊挺直,气质清华。 就在他膝盖跪得快要发麻之际,听见苏御说:“我会对她好。” 齐星礼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因为这个笑容,他眼里的讥讽显得更加露骨:“一个任凭主人家随意责打的妾,就是你对她的好?” “她不是妾。”苏御目光下沉,神色庄重得犹如供奉在庙宇里的神像。他好不容易才能和她在一起,虽受现实所困,当下无法明媒正娶,可他认定的妻子唯有她,总有一日他会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他与顾盼也并非真的夫妻,当然,他没有同齐星礼解释的必要。 苏御定定看着齐星礼,一字一字,再次重复道:“她不是妾。” 不过是句空口的白话,却如惊雷一般,在齐星礼耳畔炸开,他心下那团肆虐冲撞的怒火,忽然就被这短短的一句话给抚平了。 莫名的,他竟信了。 在这世间,最清晰明了的,是旁观者的眼睛。 他们是同一类人。 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是深藏心底。 晌午过后,日轮西落,室外北风乍起,未关严实的窗子发出吱呀一声响。 不知不觉,晡时已至。 苏御重新坐了回去,抬手示意齐星礼起身,说:“我跟她的事,你没有资格管,至于你跟她的事,就看你要不要我管了。” 苏御意有所指。 齐星礼不是愚钝之人,自然知晓他此言何意。 沉默良久,齐星礼低低叹了一声,说不出的惋惜,道不尽的无奈,他僵硬着站起身来,缓缓道:“尚书府提出要解除婚约的时候,她曾约见过我。” 苏御眼皮微动,一片无言中,小红泥上茶烟袅袅升腾,攀爬在空气里的细烟被透射而入的阳光照出袅娜的身姿。 “那两天常有人到母亲的摊子上滋事,报官无用,夜半也总有人会闯进我们的院子里打砸。” “这些消息经有心人编排都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明白这是尚书府在向我施压,她不愿我因她而受累,所以选择了放手。” “她说她愿意与我解除婚约。” “我们虽定下婚约数载,可见面的机会极少,彼此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对方。”顿了顿,齐星礼自嘲一笑,道,“当然,这只是她的想法。” 苏御闻言,手指微微一僵,低头喝了口茶。他什么也没说,连表情都没有变,可齐星礼却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紧绷。 哈,心下冷嘲一笑,齐星礼继续道:“若无变故,她……或许会嫁我,我们相敬如宾地过完这一生。” “可偏偏有了这变故。” “她不想连累我。” “她说她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她让我去退婚,让我尽管将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我们两个人,起码要有一个人能从这场变故中全身而退。” “她的性子瞧着软,实则烈,我劝不动她。” “也……没有立场劝她。” “我不愿她因此而对我心怀愧疚,所以我收下了那笔银子。” “可坊间还是有她行为不端而被退婚的流言,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第16章 端倪 低冷的声调,将始末一一道出。 话毕后,齐星礼抬起头,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地直视苏御的眼。 他说的都是事实。 却并非全部的事实。 齐星礼隐瞒了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不能让苏御知道的一件事。 即便他与顾夏已无关系,他也想护着她,瞒下,是如今的他唯一能再为她做的一件事。 “此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像顾盼那样骄傲的人,怎会做出自己还未过门便为未来夫君纳妾的事,今日一见世子总算是明白了。”齐星礼这话说的得体,只那语气没有丝毫敬意。 苏御闻言也不怒。 下首的郎君目光坦荡而无畏,苏御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才道:“你倒是君子,那你可知,那一场变故其实只是我对你们的考验。” 齐星礼怔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御微微笑了笑,说:“只要你能坚持一旬而不妥协,我便会让顾盼收手,允你们成婚。” 一旬? 这个期限…… 齐星礼的脑海突然闪过顾夏那日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曾在慈恩寺里救过一个人,那人身受重伤,我照顾了他整整十天。十日的朝夕相对,我虽不知他是谁,以后想来也不会再见,可我大概会记他一辈子,这样的我,并不值得你付出。 想到某种可能,齐星礼脸色一白,试探问道:“我不明白,您贵为世子,若看上一个女子,只消一句话便是,您为何要这样麻烦?” 苏御喝了一口茶,淡淡的清香苦意在舌尖绽开。 他没有回答齐星礼的问题,而是缓缓道:“我一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不喜欢回答,今日我已破例回答你够多了,齐公子,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他们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告诉我。只一瞬,齐星礼便想通了缘由,他也只给自己一瞬的时间去品尝这个事实所带来的个中滋味,然后,笑了笑,敛下思绪,道:“那学生斗胆再询一问。” 说着,齐星礼不疾不徐地作了个揖:“敢问世子爷,现在能否接受学生在信中的提议?”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7节 苏御有些讶异于他刹那间的神色转变,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先说说你查到的。” 齐星礼颔首应是,随后说道:“婚约解除后,母亲大哭了一场,之后便经常外出,我悄悄跟过她几次,发现她每次都是去往东城,顾府就在东城,我当她是放不下婚事,所以才多次上顾府周旋。我劝过她,母亲只叫我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她会为我安排妥当,直到腊月初二那天,有衙役上书院告知我,说母亲失足掉入护城河中淹死了。” 东城……定远侯府也在东城,且距离顾府不远。苏御垂首思索,会是巧合吗? 沉吟了会儿,苏御问道:“你是如何发现你母亲的死与定远侯府有关的?” 齐星礼从袖中拿出一颗琉璃珠子递给苏御,道:“这颗珠子,是我收殓母亲的遗体时,从她紧闭的牙关里抠出来的。” 苏御闻言,下意识皱眉,却还是抬手去接那颗珠子。 珠子入手温凉,乃是上品。 苏御将它拿到眼前,细细打量,琉璃珠上雕刻的是观音三十三化身中的持莲观音,共刻了两面,一面拈花微笑,一面悲悯流泪。 良久,苏御才将琉璃珠子递回给齐星礼。 齐星礼抬手接过:“这颗珠子想来世子您也认得。” “七年前,大慈恩寺进贡了一串观音手钏给当今圣上,圣上十分喜爱,并将其转赠给贵妃,彼时恰逢林家父子双双战死沙场,祖母便将那串观音手钏赐给了定远侯夫人,希望她能得观音庇护,早日走出阴霾。”苏御说着,唇角渐渐压平,低沉的声音里蕴着无上的皇家威严。 齐星礼眼皮微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苏御一眼,道:“母亲身上无端地多了定远侯府的东西,我十分不解,便对此进行了查探,查过方知母亲那几日到东城并未去过顾府。”至于她去过哪里,不言而喻了,顿了顿,齐星礼解释说,“顾府斜对面有一间茶馆,馆中跑堂的娘子与我母亲是旧相识,她的话,可信。” 苏御轻轻“嗯”了一声,心下思绪百千。 齐夫人的异常发生在齐星礼退了与顾夏的婚约之后。 齐星礼所退的明明是与顾府的婚约,齐夫人却去到定远侯府寻求帮助,还因此丧了命。 观音手钏乃御赐之物,非亲近之人不能触碰,却被齐夫人拿走了一颗。 一个乡野妇人与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她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会是旧相识吗? 不,她们绝不仅仅只是旧相识的关系。 苏御心下断定。 若他没有记错,现今的定远侯夫人是继室。 林帅与原配夫人是少年夫妻,原配夫人死于难产,三年后林帅续娶,又过了五年方才生下林允南。 ……为何要过去五年再生子? 不得不说,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起疑时,再看那人做的事,竟好像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苏御敛眉沉思,骨节分明的食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少顷,苏御伸手拿开小红炉上的茶壶,又从怀中摸出齐星礼的信。 就在他正欲将信纸扔进小红炉里焚毁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一顿,将信收了回来,拆开,又读了一遍。 好一会儿,苏御才抬起头,黑沉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齐星礼,问道:“听说你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 齐星礼没料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说:“少时机敏,一试便中,不想此后两次皆落榜,一度成了书院的笑柄,若非母亲与山长宽慰,只怕我早已放弃学业,下海经商去了。” “山长可曾看过你与试的卷子。” “自然,还给了诸多建议,学生受益匪浅。” “我观你文采斐然,只这一封信便能看出你思想灵活,笔走游龙间还带了点化腐朽为神奇的灵性,这样的笔锋竟连举人也考不上,着实令人好奇。”说着,苏御将信纸点着,扔进小红炉里烧掉,“回去后将你两次参加乡试的卷子再誊写一遍,交给长安,我要看看。” 齐星礼何其敏锐,苏御此言一出,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嘴唇微微颤动了下。 然不待他开口,苏御又道:“至于定远侯府的事,你不必再查,如你母亲所言,你只需好好读书,就当你母亲只是死于意外,切不可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你们书院的山长。”苏御抬起头,“齐公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齐星礼迟疑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学生明白,你放心,我既寻你合作,便会配合你。” 苏御笑了笑:“那就好,记住了,你只是个普通的秀才,我们今日也没有见过,日后若有需要我会让长安寻你。” 说罢,苏御站起身,也不理会齐星礼,迳直就走出了厢房。 屋外,苏御甫一出来,定安就上前给他披上大氅。 两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茶楼。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星礼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此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北风刮得人脸颊生疼。 齐星礼慢慢往回走着,手脚渐渐没有了知觉。 梧桐院。 补眠的顾夏约莫躺了有一个时辰才从床上起来,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顾夏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多红印子,脖子上,肩膀上,胸口上,腰窝上,到处都是,往下还有更多。 想到这些印子是怎么来的,顾夏的脸不觉有点发烫,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正在浴桶边忙活的喜儿处惊不变,视如不见,见她突然看过来,眨了眨眼,问:“姨娘?可是觉得水凉了?要不要添点热水?” “不用了。”顾夏收回视线,淡定道。 既然身边的人都不见怪,那她自己也得坦然自若些才行,没得叫人笑话。 沐浴过后,顾夏称自己饿了,将喜儿打发去布膳,手里拿着苏御早晨给的药膏自我说服了许久才红着脸给自己上了药。 药膏冰冰凉凉的,抹上之后果然舒服很多。 稍微用了些饭,顾夏换了身柿子红的刻丝缠枝纹褙子,又简单地梳了个圆髻,便带着喜儿往后罩的丫鬟住所走去。 她得去看看不慎“摔倒”砸到脸的小叶姑娘。 顾夏一进了后罩房就道:“小叶,我来看看你。” 小叶正在照镜子,额头上被杯子砸出的伤口已经进行了包扎,可左边脸颊上的肿胀还没有消去,一看就被打得不轻。 听见顾夏的声音,小叶一慌,手忙脚乱地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先遮掩起来,可抬头一看,进来的人只有顾夏和喜儿,小叶心下的慌乱顿时去了大半,忙迎上去:“姨娘您怎地来了,后罩房里不干净,您还是回去吧。” 来的不是朱嬷嬷就好!她谅喜儿一个小丫头也分不清摔伤和被打的区别。便是有疑问,她一个二等丫头,自己还能制不住她?小叶自信。 顾夏勾了勾嘴角,关切道:“我听说你摔得严重,所以过来看看,都是住人的地方,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说完,顾夏微侧头细细打量起小叶。 小叶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说:“奴婢没事的,就是摔了一跤,正好脸着了地,不严重的,只是这几日没法伺候姨娘您了。” “还有喜儿和朱嬷嬷在,不打紧的。”顾夏体贴地说,言罢,又细细地宽慰了小叶几句。 实话说顾夏有些失望,来时她是带着点期待的,都被顾盼这样对待了,她以为小叶会…… 罢了,自己给过她机会了。 喜儿从进门起就一直在看小叶的脸,见两人寒暄完,喜儿天真问道:“小叶姐姐你这是在哪摔的呀?怎的摔成这样,左边脸都快肿成馒头了。” 小叶牵了牵嘴角,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怎么回答了。 “就在三进的院子里,那儿好些地方还堆着雪,我不慎滑了一跤,整个栽到了雪里,起来就这样了。” “那雪堆里定然还藏了块石头。”喜儿说的煞有其事。 小叶疑惑,眼底透着不解。 顾夏闻言却是低下了头,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翘。果然,她看的不错,喜儿这丫头处事不惊,并不简单,就是不知是谁将人放到她身边的。 顾夏一早就料准了小叶的心思,若自己带着朱嬷嬷来,她定然会找理由拒见,可见来的是喜儿她便轻敌了。毕竟喜儿看着,着实没什么杀伤力。 没有杀伤力的喜儿眉眼弯弯,说:“不然姐姐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叶当即反应了过来,干巴巴道:“是……是啊,你说得不错,那确实还有块石头。” “好了喜儿。”顾夏打断喜儿,又对小叶说,“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回了。” 让喜儿看清小叶伤情的目的达到,顾夏也不想再多留。 小叶自然也不想留人,忙道:“姨娘您慢走,路上小心些。” 喜儿拍了拍胸脯,看着无意实则故意道:“小叶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看好姨娘,不让她摔跤的!” 第17章 拾花 早间尚且阳光灿烂,过了午,天际忽得聚起了云。大片大片的白云飘在上空,隔绝了温暖的日光。 出了后罩房,顾夏正欲回屋,见园子里梅花开得不错,索性转道逛起了园子。 喜儿见状劝道:“这会子日头没了,天冷,姨娘您还是早些回屋吧。” “无妨的,我不觉得冷。”顾夏说,“马上就要元宵了,整一年就属这时的梅花开得最好,不多看看岂不辜负了美景。” 顾夏话音才落,一阵风洗过,片片红梅凋飞乱舞,洒得漫天席地。 花雨中的美人儿步态款款,清丽动人,就连她口中那开得最艳的花儿,都不及她此刻的半分风华。 长得好看的人做起事来,总也轻易。 喜儿只劝了一句,见人不愿,便不再劝了。 “可要折几枝回去插着?” 顾夏摇头:“屋子里插得都是昨天刚剪的,还不用换,就让这些花儿在枝头上开着吧。”顿了顿,顾夏又说,“你去找个篮子来,咱们拾些落花回去,烘干了好泡茶喝。” 喜儿看着满地落梅,似是想到什么,笑着应道:“奴婢这就去,世子爷虽不好酒,偶尔也会小酌一杯,咱们多拾一点,做些梅花酿,到时姨娘您可以邀请世子爷一起喝。” 顾夏闻言微怔,伸手去抚枝上的红梅,仿似不经意般问道:“你怎地知晓世子爷不好酒,却会偶尔小酌?” 喜儿惊诧了一瞬,弯着圆圆的眼睛道:“奴婢也是听人说的,姨娘您在这稍等一会儿,奴婢马上去提篮子来。” 话没说完,喜儿就一溜烟跑远,徒留顾夏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风声从耳畔呼啸着吹过,顾夏收回视线,抬手为自己带上兜帽,继续往前走去。 好似那阵风将她心底的疑惑也一并给带了走。 晚霞已近,雪融碎金,距离顾夏几步远的一株梅树,已积累了半尺余厚的雪,压得树上的枝桠都似不堪重负,然那一树寒梅恍若流焰,依旧挺立,遗世傲骨。 梧桐院伺候的人不多,所以园子里的雪并无人打理,地上的雪也积了厚厚一层,暖靴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颇有一番野趣。 顾夏脚踩积雪,唇角不觉抿出一枚笑靥。 记得她幼年时,阿娘曾牵着她,在尚书府的花园里看花。 因着是冬日,风雪侵肌,鲜少有人会这时候来逛园子,所以那时整个尚书府的后花园都是她们母女二人的。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8节 阿娘会在园子里跳舞给她看。 衣袂纷然,打落枝上的红梅,轰然而落的花雨刹时扬了满天满地。白的雪,红的梅,乌的发,缠飞交叠 ,又慢慢散落,在年幼的顾夏眸中定格成一桢举世唯一的画卷。 偶尔阿娘也会教她跳舞,但更多时候是跳给她看。 阿娘常说,舞之一道,她只需懂,无需精。 三进的园子不大,顾夏走走停停,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喜儿便提着篮子追了上来。 “姨娘,奴婢给您捎了个手炉,您拿着暖暖手。” 顾夏摆手拒绝:“不用了,总是捂着手炉,手会贪暖,用得多了,便很难离开它。再说了,拿着它我要如何拾花?” 说罢,也不等喜儿回答,顾夏便弯下腰,去拾枝上刚落的梅花。 喜儿见了,只得将手炉放到一边,也跟着去捡那些完好的落花。 两人一路走,一路捡,很快就拾了大半篮子。 不知不觉,天穹簌簌落起了雪,片片雪花打着旋儿从半空飘落。 喜儿见状劝道:“姨娘,下雪了,咱们还是先回屋吧,不够的奴婢稍待再来拾些。” 顾夏不想回屋。 她喜欢看雪。 她眼中的雪是极清高的东西,就那样无声无息地飘下来,一片,两片,无数片,缓缓覆盖整个世界,带着说不出的骄傲。 但此时的她却没有时间再看。 朱嬷嬷正急步朝这边走来,很快便来到顾夏身前,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点喘,显然十分着急。 “姨娘,主院那边差人送了赏赐过来,您得回去接赏。” 主院……是瑞王妃。顾夏诧异。 主院来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她话不多,只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宣赏。 王妃赏赐的东西,顾夏接了之后是要遥拜谢恩的。 顾夏跪下磕头,谢了赏赐,又打赏了老嬷嬷,送走她之后,才领着喜儿一一翻看起王妃赐下的东西。 四匹缎子,两对翡翠镯子,一套赤金头面,还有两盒样式精巧的银锞子,都是些寻常的例赏。 顾夏拿起其中一只翡翠镯子,陷入了沉思。 镯子入手温凉,水头极好,瞧着就非凡品。 这样品质的镯子,便是她嫡母也难有一只,王妃却赏了她一对…… 顾夏当然不会自恋的以为,得了这样的赏赐是因为瑞王妃看中她。 可若非看中,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传言是真的? 圣上果真决定舍弃儿子,直接从孙辈中选定太子了? 今上乃前朝辅国公。 前朝的最后几任皇帝个个都是无道昏君,他们偏信妖道,为追求长生大肆敛财,修造丹室,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其中又以最后一任皇帝最为疯狂,他为了炼就长生不老丹,竟听信妖道之言大肆捕捉童男童女,剖取其心血入药。 如此惊天民怨,驻守边防的辅国公闻后揭竿而起,并在其三子,也就是瑞王苏覃海的协助下,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入上京。 末帝得知大势已去后,于武英殿内自焚身亡。 辅国公顺应天命登基,改国号为应,年号武德。 武德帝一生只育有三子。 除了已逝的瑞王,其他二子皆是庸碌之才。 端王是大皇子,他虽占了个长字,行事却极为温吞,且耳根子软,若登基为帝,以他的性子,只恐大权旁落,引得朝局动荡。 二皇子是嫡子,他倒是比大皇子要好一些,若继承大统,做个守成之君不成问题。可康王自幼体弱,不能长时间操劳,武德帝给他请了无数名医也无法治愈他这从娘胎里带出的病气,再加上他身上还留有前朝的血脉。百姓们已被前朝最后那任昏君给搞怕了,康王若是登基,动荡的不是朝堂,而是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民心。 武德帝是个很有远见的皇帝,他从不拘泥于祖制,既然儿子不成气,那便从孙子中选。 所幸皇孙中不乏有佼佼者,其中就以瑞王世子苏御和端王世子苏衡最为优秀,机会也最大。 想到这里,顾夏不觉攥紧了手指。 ——这只是传言,不可当真。 “姨娘,您请看。”朱嬷嬷出声,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老嬷嬷走后,朱嬷嬷便拿了本册子过来,提笔将所有的赏赐都加进册子里,递给顾夏过目。 顾夏接过册子,随意扫了一眼,又递还给朱嬷嬷,说:“除了那两盒银锞子,其他的都先入库吧。” 朱嬷嬷躬身接过,又道:“姨娘可要传膳?” 顾夏看了看天色,天眼看就要黑了,虽然苏御早间说过晚上要过来检查她是否有乖乖上药,可那种情形下的戏语,委实做不得真。 迟疑了会儿,顾夏还是摇了摇头,说:“再等等吧。” 无论如何,他都说过要来,便是玩笑,为人妾室,自己也该多等他一等。 想到昨日用的那些饭菜,顾夏看向朱嬷嬷,嘱咐道:“让厨房做些世子爷爱吃的菜。” 朱嬷嬷笑着应是,随即便退下去忙活了。 喜儿提着花篮,问:“姨娘,这些花您是打算……?” “这些花都烘干了,全部用来做花茶。”顿了顿,顾夏又说,“等明日雪停了,你再去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花来酿酒,给世子爷喝得总要讲究一些。” “好咧,奴婢晓得。”喜儿喜滋滋道,“那奴婢先去将这些花清洗干净。” “嗯,你去吧。”顾夏微微笑了笑。 天幕彻底黑下来。 入夜后,雪也愈发大了,梧桐院的屋瓦被覆上一层厚厚的雪缎。 苏御从外头进来时,身上银白的大氅已被雪碎打湿。 顾夏正与喜儿一起,将洗净的梅花一朵一朵摆到熏笼上。 见人进来,顾夏忙放下手边的活计迎上去。 苏御却抬起手阻止顾夏靠近:“我身上凉,你莫过来。” 顾夏一怔,听话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苏御边解下身上的大氅递给喜儿,边问。 喜儿接过大氅挂好,见顾夏没有出声,笑嘻嘻回答道:“主子心疼花呢,便捡了回来,预备烘干了泡茶喝。” “闻着还挺香,到时也泡杯给我尝尝。”苏御走到炭盆前,将两只手都烤得暖暖的,烘去身上的寒气,这才冲顾夏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顾夏走了过去。 苏御抬手摸摸她的脸,沉声问:“可有乖乖上药?” 这样的问题他是怎么问出口的?喜儿还在旁边听着呢! 顾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道:“上……上过药了。” 苏御凝视着顾夏,将她的两只手都拉过来,拢在自己的掌心里握着,出口的声音仍旧十分低哑:“可不兴撒谎,我要检查的。” 浓厚的梅香萦绕在屋子里,顾夏有些气恼,又不好发作,弱弱道:“我没有撒谎。” “是吗?那你怎么不敢看我?”苏御轻笑了一声,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 顾夏头垂得更低,脸色通红,挣扎了两次也没能抽出手,只得放弃,转移话题道:“爷,您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突然想到了什么,苏御问她,“你也还没用过?” 顾夏点头:“我等您一起。” “我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定,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等我做什么。” 苏御说罢,又对喜儿道:“让小厨房赶紧上菜,日后到点了只管伺候你主子先用饭,无需等我。” “是。”喜儿应道,忙跑出去传膳。 喜儿出去后。 苏御牵着顾夏到桌子旁坐下。 顾夏想坐到旁边的凳子上,却被苏御拉了住,一把抱着坐到自己怀里。 顾夏猝不及防,下意识搂住苏御的脖子,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度,顾夏无措极了。 “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去!” 都已经传膳了,随时会有人进来,被看到了怎么办,也太不成体统了! “你愿意等我,我很开心。”苏御看着她,完全舍不得挪开眼。 “这是妾身该做的。” “可我不希望你饿肚子,所以下次还是不要等了。”苏御的手摸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按了几下。 顾夏不住点头,说:“爷,您先放我下去吧,会有人进来的。” “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什么?顾夏呆了,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苏御没忍住笑了,也不再逗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便放开手让她下去。 第18章 闷气 虽已将人从怀里放出,可苏御还是握着顾夏的手。他有意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以一直柔声同顾夏说着话。 “除了拾花,今日还做了什么?” 顾夏不知要怎样跟苏御聊天,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跟男子讲过话。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9节 只除了那十天…… 怎地又想到他了? 顾夏闭了闭眼,将不该出现的人从脑海中抹去,语调轻轻,细细说着自己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苏御神情温和,不时回应一二,看着心情极好。 “王妃差人送了好些赏赐过来,只是妾身身份低微,无法亲自向王妃叩谢。”顾夏轻声说道。 苏御闻言,把玩着顾夏的手一顿,抬起头凝视着她,问:“你想见一见母妃吗?” 顾夏不明白他这样问有什么用意,赶紧抽回手起身,说:“妾身惶恐,王妃身份高贵,岂容妾身轻蔑。” 苏御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没有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顾夏却莫名心慌了起来。 屋外雪大如席,风声萧萧。 夜风把堂屋的隔扇吹得吱嘎作响,两人之间才起的那么点温情就这样被薄寒浸了个彻底。 不一会儿饭菜送了上来。 苏御看都没看顾夏一眼,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一时之间屋里只能听到碗箸碰触时所发出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 顾夏依旧站着,听着声响,身子不觉越发僵硬起来。 她隐约能明白苏御到底在不高兴什么,但她不能理解,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理解。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顾夏心想。 等丫鬟再端菜进来时,顾夏鼓起勇气拿了一副筷子,小心翼翼地给苏御布菜。 苏御还是没有看她,但也没说什么,只抬手指了指对面,示意她坐下吃饭。 顾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开始用饭。 今日的晚膳很清淡,顾夏的筷子只往离得最近的那道清炒玉兰片上伸了两回,其余时候都只闷头扒饭。 忽的,一筷子炒鸡脯被夹到了碗里,紧接着,又是一块油焖冬笋。 顾夏抬起头,看着苏御淡漠的眉眼,心里不觉酸涩起来。 她不是木头,她能感觉到世子对她的慇勤,可那又怎样呢? 当初父亲也是这般宠爱阿娘的吧,可最后还不是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她看过很多书,懂得很道理,也知晓当一个男子愿意宠着一个女子时,他会千依百顺,连烽火戏诸侯的蠢事都会做。可当他腻了,不想要了,又会是何等的翻脸不认人。 若为正妻,没了宠爱,起码还有地位。妾就不同了,裴姨娘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她绝不能步娘亲后尘。 所以她必须守住自己的心。 一顿饭,就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用完。 朱嬷嬷很有眼色地领着丫鬟们一起把碗箸都撤下去,将空间留给屋里的两人。 苏御却不领情,直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进了净房。 顾夏在原地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唤喜儿打水来梳洗。喜儿应声,可之后进来的却是朱嬷嬷。 朱嬷嬷伺候得很仔细,她先给顾夏拆了头饰,换了件碧色的寝衣,再拿芳液给她漱口,用梅花汁泡的水给她洁面,擦干后又帮着她抹上香膏,最后将人扶到内室的镜子边坐着,一遍一遍地为她通发。 直到净房里的声音停息,苏御迈着步子出来,朱嬷嬷才放下梳子,躬身退了出去。 顾夏努力克制着心中涌起的酸意,起身走到苏御身前。 夜色悄寂,丝丝缕缕的梅香从外间飘入,萦绕在两人周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御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顾夏身上,表情平静无波,他说:“你总是这样惹我生气。” 一句话,令屋里的气氛再次转变。 顾夏呼吸一滞,手脚蓦的冰凉,连面色也跟着泛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苏御靠过去,伸出手,捏住顾夏的脸,逼迫她抬头看着自己:“我说过,不可轻贱自己,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苏御的语气很平静,目光却十分犀利。 顾夏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稍稍别开视线,低声道:“我这样的身份,如何都不算轻贱……” 苏御闭了闭眼,松手放开顾夏,用肯定的语气说道:“你在怪我。” 顾夏想否认,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苏御定定望着她,暖黄的烛光打在她柔美的侧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盖住她的眼睛,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悲伤气息。 齐星礼说过,他们接触的时间不多,她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她的悲伤只是因为自己成了轻贱的妾室,而非其他。 这个认知令苏御好受了不少,起码她不是因为别的男人才这般难过。 烛火摇曳,发出“啪”一声响。 苏御放在身侧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反覆几次,终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说:“你可以怪我,怪顾府,怪任何人,却不必这般轻视你自己。” 顾夏一怔,下意识抬起头,与苏御深邃的目光撞到一起。 “你是我的女人,是我将来孩子的母亲,你比任何人都要高贵,我不允许你轻贱自己。”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的眼睛,说,“记住了吗?” 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顾夏闻之眼瞳微缩,愣愣看着苏御,她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只是个妾,又怎么会是他孩子的母亲? 苏御看她这副样子,语气一下子就软了:“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他们之间的羁绊还远远不够,所以眼下绝不能让她知晓实情,若是此时就让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所设下的局,那自己便再难走进她的心里。 苏御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现在还远不是向她剖白自己心意的时候。 顾夏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轻轻说道:“爷,您无需这般安慰妾身。” 他这样的身份却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还是以这样认真的语气,顾夏无疑有被感动到,即使未来难以预测。 “你觉得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郑重地说,“你现在不信也无妨,我会证明给你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说着,苏御拉起顾夏的手至唇边,亲了亲她淡粉色的指尖。 顾夏感到手指一烫,想抽回来,却没能如愿,反而被对方拉进了怀里。 苏御低下头,顾夏正好抬起头,四目相对。 盈盈眼波透着些许羞赧,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如暖玉般温润…… 想到这肌肤摸上去的触感,苏御顿时口干舌燥,揽在顾夏腰上的手不觉收紧了些。 “你说你上过药了?我要检查一下。” 温热的气息就扑在耳垂边,熏红了顾夏的耳廓:“爷,别……我真的上过药了,您要信我。” “你都不信我,还敢要求我信你?” 这怎么能一样啊? 顾夏局促不安地攥上苏御的寝衣,低着头,小声辩解:“我真的上过药了,那……那儿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御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来,出口的声音也变得越发低哑:“那儿可是我的温柔乡,怎么会不好看?” 话毕,苏御不容拒绝地将人打横抱起,边走,边吻了下去。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夏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身体不由一软,想到昨日的经历,她忍不住想逃,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理智一再地提醒她,她该顺从他一点。 他是她的男人,他对她这样好。 幔帐落下,拔步床里,自成一方天地。 苏御利落地脱去彼此身上的衣衫,手摸到顾夏身后,一勾一拉,小衣的系带就这样被解了开。 顾夏感觉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正疑惑着,就见他俯身吻了下来。 顾夏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黑色头颅,霎时羞得满脸通红。 说好的检查呢?他这是在检查哪里! 仿佛猜到顾夏心中所想一般,苏御抬起头,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别急,慢慢来,反正都要看,那我就都检查一遍好了。” 一通“检查”下来,时间已过去小半个时辰。 等苏御再次翻身覆上来的时候,顾夏咬了咬唇,主动搂上他的脖颈。 苏御一怔,从上往下凝视着她,目光很幽深。 顾夏羞赧极了,可做都做了,干脆仰起脸凑上去吻了一下苏御的嘴唇。 很快顾夏就没有精力羞赧了,她被苏御按了住,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拔步床上锦被凌乱,一只手从床帐中探了出来,一阵乱舞后,紧紧拽住了幔帐,不一会儿一只大掌追出来,覆上了先前那只纤细的手,将它捉了回去。 …… 结束时已是亥时末。 顾夏无力地趴在枕头上,锦被只裹了她半个身子,外露的背上满是斑驳的青印。 苏御正欲将肠衣取下,无意瞥了眼,就受不住地再度压下来,循着那些印子又吻了一遍。 顾夏由着他折腾,伸出手,想去碰一下肠衣,又觉得不好意思,正想缩回来,却被苏御一把抓了住,笑说:“我人都是你的,想摸哪就摸哪,害羞什么。” ……他误解了。 顾夏脸一红,颇有些气急败坏道:“我没有!我就想看看你裹着的那是什么东西。” 昨夜后来他似乎也带了这个东西。 苏御淡定地拉过顾夏的手往下。 顾夏慌乱地缩回手。 苏御见状笑了笑,也不勉强她再来,解释说:“这是避孕的,现在还不是咱们要孩子的时候,得在过一阵才好叫你怀孕。” 顾夏当然明白,他才大婚不久,世子妃都还有没动静,怎好叫妾室先有了身孕。 见顾夏不说话,苏御便知她想岔了,凑上前咬了咬她的鼻头,道:“现在不叫你怀孕是有别的原因,你别多想。” 顾夏只当他在安慰自己,她也不想深究这个,便转移话题道:“我只听说过避子汤,还没见过这样的。”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0节 苏御取下肠衣,用帕子裹好,放到床边的茶几上。 “避子汤易得,肠衣却是难弄,而且它是用在男子身上的,戴上它,男子就没那么快活了,所以才会用的少,导致许多人都不知道它。”苏御搂着顾夏,缓缓解释道,“避子汤吃多了对你身子有损,我戴上肠衣,虽少了些快活,却也值当。” 这样的话,顾夏明显不信,就他那贪欢的架势完全不像没那么快活的样子。 苏御看出她的意思,不觉又笑了起来,笑声格外醇厚好听。 “只怪温柔乡里太温柔,带着肠衣都已让我这般流连忘返,若是没了它……” “……”顾夏急忙伸手捂住苏御的嘴,阻止他再讲下去:“爷,我困了。” 苏御顺势亲亲她的掌心,说:“睡吧,一会儿我抱你去沐浴。” 第19章 绾宁 昨天夜里的雪下得极大。 一觉醒来,整个梧桐院都被覆上一层霜白。 洒扫的丫鬟婆子们一早便起来清扫道路中间的积雪。 她们得在世子爷起身离开前,清出一条可以行走的路来。 顾夏是被环佩叮当的声响给吵醒的,睁眼望去,就见苏御已然穿戴整齐,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模样。 见顾夏欲支起身子,苏御上前扶了她一把,说:“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只是时辰不早了,你先起来,等用过了早膳再回来补觉,可好?” 顾夏是不情愿的,可她没有表现出来,缓了缓神,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御见状,俯身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又温存地摸摸她的脸,这才起身去了外间。 顾夏由喜儿伺候着简单梳洗了番,就走了出来,可不能让世子等她太久。 屋外天幕暗沉,瞧着迟些时候还会下雪。 今日的早膳是小米粥,佐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苏御特地吩咐小厨房备下的蒸蛋羹,里面加了牛乳,闻着很是香甜。 只是顾夏没什么胃口,稍稍吃了两口蛋羹就放下了碗勺。 苏御见了,觉得她吃得太少,半哄半骗地逼着她吃完那一碗蛋羹,外加小半碗米粥,直到顾夏的肚子都微微鼓起了才肯罢休。 一碗热腾腾的蒸蛋羹下肚,顾夏还真精神了不少。 “早膳还是要吃的,不然对身子不好。”苏御看着顾夏稍稍变好的脸色,说道。 想了想,他又说:“今日端王府上设宴,我会晚点回来,你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连着两日他都宿在梧桐院,今晚竟还要再来?顾夏疑惑,不由放轻了声音,试探道:“世子妃可会与您一同前去?妾身有好些日子没向她请安了。” “她不去。”苏御说,“我走了你便好好休息,不必向她请安,以后也不必去,她不会为难你。” 顾夏诧异抬起头,看着他,他还是那副表情,可顾夏莫名有种感觉,他在不高兴。 这个认知令顾夏感到惊慌。 苏御盯着顾夏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抬手握住她的,低声说:“夏夏,有的时候,我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生气,会不高兴,但这些负面的情绪都不是针对你的,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所以你不用怕我,在我面前你无需这般小心翼翼。” 顾夏闻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苏御知道分寸,也不逼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有样东西给你,就在书房的桌案上,记得去看。” 话毕,苏御起身走了。 顾夏站在原地,安静地目送苏御走远,胸腔下的心莫名动了一下,仿佛有一颗深埋在心底的种子,突然就破土而出,发了芽,只那绿芽不大,脆弱得可怜,却令她不忍将它重新踩回心土之中。 苏御走后,朱嬷嬷张罗着将碗筷都撤了下去,走上前来,低声询问顾夏道:“姨娘可要上床再歇息歇息?” 顾夏此时已彻底清醒,摇了摇头,说:“不了,总是躺着,精神头反而不足。” 朱嬷嬷也是这么想的,闻言满脸赞同,顿了顿,她又道:“再过两日就是元宵了,咱们院子也得筹备起来,四处都要挂上灯笼,添些喜庆,既然姨娘您不想再歇,奴婢打算安排人将屋檐下的冰棱都敲一敲,会有些嘈杂,您可要出去逛逛园子,避一避?” 顾夏顺势看去,屋瓦下的冰棱足有半尺余长,确实该敲一敲了。 “我去书房待着便好,无妨的,你们不用顾及我。” 朱嬷嬷不动声色地同喜儿对视一眼,笑道:“书房的地龙是今早刚刚燃的,这会儿还不够暖和,奴婢再去添两个炭盆。” “嗯,你自去忙吧。” 朱嬷嬷屈身应诺,随即便退了下去。 云叆叇,日曈朦,不见阳光的天空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在这样的压抑之下,无论多美的景色都透着一股子沉闷。 小书房齐整的桌案上,摆着一册字帖,内容是用小楷写的《后赤壁赋》,墨迹新鲜,显然是不久前刚刚写下的。 顾夏裹了件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斜靠在书房窗边的榻椅上翻书。【看小说 公众 号 :不加糖 也很甜啦】 窗子被整个打了开,顾夏只需抬眼就能看到窗扇外的梅林,以及正在忙碌的丫鬟们。 鎏金的仙鹤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香雾升腾扩散。 顾夏没有熏香的习惯,只是今日天候沉闷,便听了朱嬷嬷的建议,让喜儿点了上。里头燃的是清淡的荷香,闻着确实舒心不少。 做好一切,喜儿左右转了转,见屋外众人都在忙碌,请示过顾夏后,便一同帮忙敲冰棱去了。 喜儿瞧着年纪小,做起事却极为利索,她搬来一把凳子,拿着个绑着棉布的竹梆,利落地敲着檐下那些别人够不到的,才将将结成团的冰棱。 琉璃一样的冰棱子,从檐上落下,炸开一地晶莹,安静的梧桐院里到处都是冰棱子落地的破碎声。 很多洒扫丫鬟们费力才能处理的地方,喜儿轻轻松松就能搞定,惹得众人惊叹连连。 喜儿也有意卖弄,跟耍宝似的,干得越发卖力。 丫鬟们受到感染,也渐渐放了开来。 一时间,院子里尽是欢快的笑语声,冲淡了沉闷天气所带来的压抑。 顾夏看着窗扇外忙碌的身影,嘴角不觉也露出了笑容。 这喜儿当真是个妙人。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 顾夏正看得出神,朱嬷嬷突然来报,说绾宁郡主前来拜访。 绾宁郡主,苏绾宁,是瑞王妃的掌上明珠,苏御的同胞妹妹。 瑞王与瑞王妃共育有一子一女,便是苏御和苏绾宁两兄妹,他们也是瑞王留在这世间的唯二血脉。 苏御对这个妹妹极为宠爱。 绾宁郡主是将门虎女,性子飒爽,平日喜好舞刀弄剑。瑞王妃也不拘着她,由着她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所以郡主平日要么在练武场里练武,要么出府去玩,或逛铺子,或跑马,或踏青,所有被贵女圈子认定为不成体统的事情,她通通做了个遍。 还有传闻说她曾跟着世子去过军营,与军中将士切磋武艺。 上京的贵女圈对绾宁郡主的行径颇有微词,虽不敢明着表现,可私底下都在笑她粗野。 绾宁郡主得知后,也不冲动,而是专门寻了个契机。 ——在春日宴上大放异彩,惹得旁人嫉妒,趁着那群人又私底下编排她时,她直接抽出腰间的鞭子找上带头的那几人,一鞭子打碎了那些人身侧的几案,让她们以后有话当面说,别像个长舌妇般,只敢在背地里乱嚼舌根。 武德帝听闻此事后极为不满,专门训斥了其中几位贵女的兄父,还特赐了绾宁郡主亲兵百名,以卫其安宁。 如此殊荣,在本朝可是独一份的。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对郡主所为多说一句闲话。 自己同她并无来往,她怎会突然来梧桐院拜访? 顾夏转头,略显茫然地望着窗外暗沉的天幕,欢快的笑声依旧在耳畔回响。 短暂的思索了片刻,顾夏站了起来,往前厅方向走去。 无论如何,她都得去见一见。 细雪纷飞,在顾夏的斗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色雪霰。 顾夏走得不快,等她走到前厅的时候,苏绾宁已经在厅堂里坐下了。 见人走来,苏绾宁缓缓抬起头。 款款而来的小娘子生得极好,面若皎月,眼似桃花,她今儿穿了身绯红的交领短孺,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外罩红刻丝的斗篷,一路走来,被那一地霜雪衬得十分惹眼。 这是苏绾宁第一次见到这位被他哥哥捧在心尖上的小娘子。 苏绾宁一瞬不错地看着顾夏。 顾夏福了一礼,中规中矩道:“见过郡主。” 苏绾宁上前扶了顾夏一把,说:“都是一家人,嫂——。” 话说一半,苏绾宁蓦地收了声。 顾夏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确定道:“扫……什么?” 苏绾宁摆摆手,略带了些许神秘,悠悠道:“没什么,总之你不用客气就是。” 哥哥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就是不长嘴,还瞻前顾后,事事都想万全,活该心意被人无视,她才不要帮他戳破。 况且这种事情,她这个做妹妹的还是莫要越俎代庖的好。 见对方不愿说,顾夏也识趣地不再问,点了点头,道:“谢郡主。” “我平日最烦的就是这些礼数,你不用跟我讲这些虚礼,咱们是同辈人,不妨就以名字相称。”苏绾宁抄起桌上的热饮子,大大方方饮了一口,说,“我唤你夏夏,你叫我绾宁就成。” “这……”顾夏有些迟疑。 平心而论,顾夏是喜欢苏绾宁的,因为苏绾宁做的那些事,都是顾夏打心底里想要去做却永远也不可能去做的事。这世道给女子框了诸多枷锁,极少有女子能冲出这些枷锁活出自我,而眼前人就是其中一个。 可她们毕竟身份不同。 “你莫不是也嫌我粗野,不愿与我深交。”见人一脸为难,苏绾宁故作失落道。 顾夏听了,连连摇头否认。 苏绾宁不依不饶:“若非嫌弃,那你为何迟疑?” 顾夏不觉好笑,这对兄妹,似乎都喜欢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暗自思量了番,顾夏实话实说道:“您是郡主,而妾身只是世子爷的妾室,自然不敢与您名姓相称。”顿了顿,顾夏再道,“可既然郡主你不嫌弃,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绾宁妹妹。” 苏绾宁灿然一笑,说:“夏夏,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我可不叫你姐姐。”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1节 若非刚刚自己差点漏嘴叫了嫂嫂,眼下再喊怕引起她的怀疑,真想直接叫声嫂嫂,也算给哥哥助把力。 顾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绾宁。 她今日也穿了红衣,是一条石榴红的散花裙,红的很正,衬得她肤白如雪,很是明艳大气,五官与苏御有几分像。 “绾宁你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想了想,顾夏还是问了出来。 “我前阵子出门太多,被母妃给训斥了,最近只能在府里呆着装装老实,可屋子里实在太闷,就出来逛逛,经过附近的时候,听见你们院子里的笑声,所以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顾夏了然,解释道:“是丫鬟们在敲冰棱,所以闹腾了些。” “热闹些好,有人气。”苏绾宁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道,“在哪敲冰棱呢,带我去看看。” 顾夏失笑:“这会儿怕是已经忙完了,你听听,都没声儿了。” 苏绾宁竖起耳朵听了听,还真没声了,她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高兴起来,说:“看不成敲冰棱也可以看些别的,我还是第一次来你这儿,夏夏你可得带我好好参观参观。” “这是自然,只是梧桐院小,你莫要嫌弃才好。” 苏绾宁连连摇头说不会。 她怎么可能会嫌弃呢?这院子的布置,她也是添了力的,贡献了好些东西,哥哥更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儿搬。就说刚刚装热饮的杯子,瞧着朴素不起眼,实是大家之作,折成现钱,都够外面的普通人家吃用一整年了。 顾夏很喜欢绾宁的性子,笑笑道:“那便走吧,我领你四处看看。” “嗯。” 两人四处逛着,苏绾宁对顾夏自己带进府的小东西特别感兴趣,拉着顾夏询问了许久,末了,还要走一只做工一般的彩瓷娃娃。 看完院子,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苏绾宁在梧桐院里待了有一个多时辰,直到快到午膳时间才起身离开,回去主院陪王妃一道用午膳。 第20章 宴饮 “回来了。” 苏绾宁刚一进屋,就听见自家母妃的声音。瑞王妃坐在罗汉床上,面前的几子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娄分别搁在她的面前,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瑞王妃放下手中的棋子,抬手挥退左右,望着苏绾宁,问道:“如何?” 苏绾宁想了想,说:“仙姿佚貌,容色惊人,同哥哥站在一块,定然十分养眼。” 瑞王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说紧要的。” 苏绾宁笑着坐到瑞王妃身边,挽着她的手,说:“相貌如何就不紧要了?哥哥生的这样好,不寻个同样好看的嫂嫂如何登对?” “女孩子家家的,满嘴胡言。”瑞王妃看着这个女儿就头疼,明明是个姑娘,性子却跟小子似的,偏生御儿还向着她,兄妹俩一个鼻孔出气。 苏绾宁俏皮地眨了眨眼,道:“嫂嫂性子极好,有分寸,也懂进退,您就放心吧,您儿子的眼光不会有错的。” 瑞王妃:“具体说说。” 稍稍斟酌了下言辞,苏绾宁缓缓将两人今日会面的情形一一说与瑞王妃听,末了还将顾夏赠送的彩瓷娃娃拿出来,放到桌几边上。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对下人也宽和,听你这样说,确实是个好性子的姑娘。”瑞王妃看着面前的彩瓷娃娃,道。 苏绾宁点头赞同,顿了顿,又说:“最重要的是,哥哥喜欢她。” 瑞王妃闻言一怔,随即笑了,没人比她更懂这句话的含义。 瑞王已去九年,可她生活的地方依旧充满了他的痕迹。 墙上挂着的弓,书房里摆着的兵书,博古架上的顽石,卧房里并排的两个枕头……这些物件无一不是瑞王生前留下的。 她一直守着这间屋子,一如丈夫还在之时。不正是因为于她而言,王爷才是最紧要的? 即便他已不在。 瑞王妃眉眼含笑,转头望向琉璃窗外如扯絮般飘荡的落雪,轻声道:“是啊,御儿喜欢才是最紧要的。” 苏绾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彩瓷娃娃,突然抬起头,说:“我瞧着嫂嫂好似还未将哥哥放在心上。” 瑞王妃侧目。 “……怎么说呢,嫂嫂对哥哥,大概就是一个合格的妾室对待男主人的态度。”迎着母亲疑惑的目光,苏绾宁解释道,细辨其语气,竟还似带了丝戏谑,“也是他该,好好的让人姑娘成了妾。” 瑞王妃叹了一声:“你嫂嫂只是个庶女,还同旁人有过婚约,这样的身份是无法做你哥哥的正妃的。如今这般,同嫡姐一同入府,等过个几年,顾大姑娘自请离开,御儿再以子嗣为由转她为正妃,已是最好的法子。” 苏绾宁对此虽不赞同,却也知晓母亲说的是事实,世道便是如此,不觉瘪了瘪嘴:“本就是哥哥先算计的嫂嫂。” 瑞王妃看着女儿,心下一酸。 绾宁是个幸运的孩子,幼时夫君宠她,夫君去后,御儿又将她护得极好,所以才养成她如今这样的性子。 只是苦了御儿…… 好在他如今也有了真心人,纳妾这事确实是御儿做的不地道,身为其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补偿。 梧桐院的一应用度都是瑞王妃亲手操持的,所给所予皆是上上之品。 当然,容华院那边,瑞王妃也没有怠慢。顾盼和苏御的婚事是各取所需下的交易,可瑞王妃还是以世子妃的待遇安置的她。 “你哥哥如此选择,也是为了你嫂嫂好,她若真以一个退了婚的庶女身份成为你哥哥的世子妃,只会惹人非议,身在皇家,太过特殊不是福,而是祸。” “我晓得的。”苏绾宁轻声嘟囔。 瑞王妃看着女儿,叹息了声,嘱咐道:“方才那些话,你可莫要当着你哥哥的面说。” 苏绾宁哼了哼,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瑞王妃轻柔地拍了拍她,道:“是时辰了,吩咐传膳吧。” “嗯,女儿这就出去叫人。” 鹅毛般的大雪不断地落着,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很低。 端王在京郊有一处别院,别院外头是上京有名的老梅林。此时梅花开的正好,一朵接一朵的白梅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上,远远瞧着,竟令人难以分清枝上拥得究竟是花还是雪。 梅林中间是一大片人工搭建的竹亭,端王府的宴饮就设在这片竹亭之内。 亭子的四周摆了一圈炭盆,烧得是最上等的银霜炭,又暖和又没有烟尘。坐在亭子里,看着外头大雪纷纷,倒也惬意。 端王世子此次宴请的都是同辈的兄弟,男人们的聚会总少不了酒。 酒是现煮的,颜色姣好的侍女们跪坐案前,点炉温酒,都是些经过训练的侍女,一举一动,雅致得体,甚是赏心悦目。 苏御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炉子里煮的是梅花酒,梅香酒香随着热气蒸腾到风里,流动的空气也氤氲着股清香。 苏御闻着梅香,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梅花,不知她这会儿是否还在烘花。苏御今早出门前特地拜托绾宁寻个借口上门找她说说话,也不知绾宁那丫头有没有去,都同她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四弟!大哥都叫你好几声了。”苏御正走着神,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唤他,闻声看了过去。 叫他的人是苏彻,端王的第二子。 武德帝还未登基前,一家子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孙辈们也都以排行相称,苏御是武德帝的第四个孙子,老大是端王世子苏衡,老二是康王世子苏徖,老三便是刚刚开口的苏彻,老五是端王的嫡次子苏逞,老六老七老八也出自端王府,但都是庶子。 武德帝的三个儿子中就属长子端王的子嗣最为丰盈,共育有六子二女。 苏彻也是庶子,他的生母是端王妃的贴身婢女陈氏,端王妃有孕后,便将陈氏拨去伺候端王,生子后又抬了姨娘。陈姨娘温柔本分,十分敬重端王妃,所以苏彻在端王府的待遇极好,时常与瑞王妃生的两个嫡子同进同出,因而与苏御交谈也不似其他庶出的兄弟那般畏首畏尾。 “没什么。”苏御拿起酒盏,抿了口酒,淡淡地说。他说得漫不经心,沙青色的袍袖垂落,袖边滚着云纹,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苏徖见状,笑着打趣道:“四弟这般模样,怕是心不在焉吧,人在此处,就是不知心去了何处?” 苏御虽有所掩饰,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慵懒的劲儿,周身的气氛瞧着和煦极了。 “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苏御以拳抵住唇,掩饰般地低咳了一声。 苏徖看着,笑得越发深了。 苏徖是康王唯一的血脉,康王因身子孱弱,以至子嗣艰难,他膝下顺利成年的孩子只有苏徖一个,其他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便是不足周岁就夭折。苏徖虽活了下来,可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苏御他们几兄弟都很照顾他。 方才那话若是其他人说的,苏御理都不会理,也只有苏徖的打趣能得到他的回应。 见人模样,不说苏徖,便是离得近的苏彻也都觉着稀奇,他瞥了眼苏御骤然泛红的耳垂,笑了,这老四,还挺纯情。 苏徖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继续打趣道:“难道不是吗,大家看看四弟这身衣裳,没成婚前,你们可曾见他这样穿过?” “二表哥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回应的人叫夏瞻,是三公主苏莹之子,“四表哥今日一来,我就觉着他有哪儿不一样,原来是衣裳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 苏徖也跟着笑出了声,可没笑两声,他又咳了起来。 苏御见状,忙示意身后的小厮将自己身旁的火炉都挪到二哥那边去。 苏衡担忧地走上前,关切道:“二弟可是觉着冷了?” 苏徖止住咳嗽,摇了摇头:“炭火充足,我不觉得冷,便是在夏日我也会咳嗽的,大哥你莫要紧张。” 苏衡叹了一声,不甚赞同地说:“今日雪大,我们又何妨进去室内一叙,都是自家兄弟,在哪聚不是聚。” “大哥你又来了。”苏徖稍稍换了个坐姿,他身量修长,只是过于清瘦了些,脸色也是病弱的苍白,然其目光温和,笑如春风,“我真得没事,为了这次聚会,三弟和五弟可是筹划了许久,怎好因我坏了计划。” 见人依旧一脸不赞同,苏徖又说:“像这样煮酒赏雪的事情,我已许久不曾有过,好不容易撞上一次,大哥你就成全我吧。” 说着苏徖就要起身。 苏衡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 五郎苏逞也道:“大哥,你不要总是拘着二哥,一直在房里呆着怎么行,偶尔也还是要出来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 苏彻表示赞同:“五弟说的不错,二哥身上的斗篷可是四弟亲自猎来的虎皮,暖和着呢,大哥你就别操心了。” 苏衡左右看看,妥协道:“若是身子撑不住,定要告知我,不可勉强。” 苏徖笑著称是。大哥同大伯父一样,都是个耳根子软的,心也软。 众人聊着天喝着酒,忽见一条“火蛇”从梅林深处滑出,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十几个身着胡裙的高挑舞姬。 她们的双手分别拿着一根四五尺长的火把,舞动的幅度虽不大,可合着悠扬奔放的胡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放牧人。 苏徖静静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跟着音乐的节拍敲击桌面。 侍女们无声地在竹案上支起了铜炉,乳白色的汤水在铜炉里翻滚,“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精致的攒盒一个挨着一个摆在铜炉边,里头放着新鲜的野菜、山菌,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鱼片,还有几碟子蘸酱。 “雪天配上古董羹,还有这样应景的舞乐,这定是五表哥的主意。”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郎笑着说道。 苏逞笑了一下,故作不悦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埋汰呢。”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2节 “弟弟岂敢哩。”那少年眨了眨眼,他生得面如冠玉,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如此做派也不让人反感。 苏彻笑着解释说:“原先定下的是普通席面,是五弟想着天冷,又下雪,特意换的古董羹。” “五表弟如此体贴,寻哥儿还不快向他赔罪。” “那成吧。”被叫做寻哥儿的少年,拿着酒杯起身,“五表哥,弟弟向您赔罪!” 打趣的两人是兄弟,他们是二公主之子,二公主是武德帝的义女。 “五哥我也敬你。” “大哥也来喝一杯。” 十来个血气方刚的皇孙贵胄聚在一起,这个刚敬完酒那个又举起了杯子,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苏徖含笑看着眼前这欢闹的一幕,虽然没有人敬他酒,可他的脸也被迎面拂过来的热雾蒸得泛起了红晕。 “这样别致的安排,还好没有听大哥的,不然就错过了。” 苏徖这话是对苏御说的,苏御也是一副清闲的模样,没有人敢来敬他酒,因为喝不过。十二岁就被瑞王丢进军营历练的瑞王世子,喝得都是烧刀子那样的烈酒,这样的梅花酿对他而言与水无异。 苏御抿了口酒,淡淡说道:“你要想看,随时都可以安排。” 苏徖摇了摇头:“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等过了元宵就开衙了,到时大家想在聚一起可就不容易了。” 苏御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今年元宵你可还要去慈恩寺?” 苏徖:“自然,姑姑常年在慈恩寺里清修,大过节的我总要去看看她。” “你今日喝了酒又吹了风,回去只怕身子不适,就别折腾了,今年让我去吧。”苏御转过头,定定看着苏徖,目光平静,声音清润却有力。 苏徖一怔,随即明了,笑笑道:“也好,这样一闹,我确实该病了,等过阵子天气转暖了,我再过去,好陪姑姑多待一阵。” 苏御从怀中摸出一块儿红纸包裹的喜糖,递了过去:“味道还行,可要尝尝?” 苏徖眨了眨眼,神色不觉带上几分揶揄:“成事了?” 苏御点点头。 苏徖笑着接过,温暖的火光,将他温润如玉的眉眼照得仿佛一尊悲天悯人,又难辨雌雄的玉观音:“对人姑娘好一点。” “我会的。”三个字,苏御说得很郑重。 将喜糖收好,苏徖又问:“另外那位呢?可有异动?” “目前尚无,我会盯着她的,你放心。” 苏徖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或许真如我们之前查到的那样,他们兄妹几人都对自己的来历并不知情。” “这样最好,日后若能证实她并不知情,而她又愿意,我自会给她重新寻个好归处,保她后半生无虞。” 苏徖还想再问什么,赵寻突然端着杯酒窜到苏御面前:“四表哥,这杯我敬你!” 苏御也不推辞,拿起杯子就干了。 “我也来我也来。”赵寻开了头,其余人也都涌了上来,颇有股不灌醉苏御便不罢休的气势。 苏御来者不拒,这样泛着甜味的酒,他根本喝不醉。 苏徖则笑着看他们闹。 十几个人,有人欣赏歌舞,有人品尝美酒佳肴,有人则纯粹享受这样难得的热闹,兄弟几个都很尽兴。 第21章 焦躁 苏绾宁走后没多久,顾夏便传了午膳。 今日的午膳顾夏点了两道菜,分别是糖醋里脊肉和红烧狮子头。 天气阴寒,她想吃点味儿重的。 除了顾夏点的这两道菜,小厨房还另给加了两个素菜和一道汤。 汤是冬瓜汤,盛在一口紫铜的汤锅里,里头还放了泡发的贝肉和枸杞。 看到这汤,饶是顾夏已经被王府的日常用度迷过眼,也还是没忍住惊了一惊。 冬瓜是夏季的蔬果,怎会出现在冬日的餐桌上? 看出顾夏的疑惑,喜儿笑着解释道:“这瓜是从端王府来的,端王爷喜好种菜,研究了好些法子,才在冬日里种出夏季的瓜来,只是这法子十分苛刻,种出的菜也不多,所以并不常见,端王爷也只给皇宫和两位王爷府里送上一些。” 喜儿边说边给顾夏盛了碗汤。 听了喜儿的解释,顾夏有一阵恍惚,一时间心中有万般滋味涌出,复杂得不知是喜多于忧,还是忧大于喜。 她接过喜儿递来的碗,慢慢地喝着。 冬瓜清甜,贝肉极鲜,隐隐还有火腿的咸香。 这锅汤很是鲜美,顾夏连喝了两碗,就连自己点的那两道菜都没怎么动。 用过午膳,顾夏领着喜儿又去了趟梅林,折了好些梅花回来交予朱嬷嬷,让她安排着酿些梅花酒。 朱嬷嬷看着顾夏折回来的梅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地应好。 主子这是将世子爷放到心上了啊! 朱嬷嬷忙不迭地下去安排,事事过问,力求每个环节都尽善尽美,以酿出最纯最好的梅花酿。 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早间稀稀疏疏的雪沫子,不知何时转成了鹅毛大雪,刚清理出的地面又被铺了浅浅一层白。 朱嬷嬷沏了壶茶,小心翼翼地掀帘走进内室,这个点差不多是主子平日午睡醒来的时间,她得进去守着。 只有喜儿一个人伺候,她不放心。 可等朱嬷嬷走到床前,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这是已经醒了? 朱嬷嬷唤来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一问,才知主子今儿压根没有午睡,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待着。 喜儿这丫头,是怎么伺候的主子,不知道主子昨夜歇得不好,今日困乏吗? 书房里,正伺候顾夏写字的喜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顾夏抬头看去,还没等她开口关心,喜儿就快速解释道:“主子放心,奴婢没有生病,估摸着是有人在埋汰奴婢。” 喜儿弯着圆圆的眼睛,笑得很讨喜。 顾夏见状,也笑了一下,说:“没有便好,你若觉着身子不适,可要早些说出来。” “奴婢晓得的,可不能将病气过给您。”喜儿突然郑重道。 顾夏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子烦闷,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莫名躁动了起来。 她们都太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看重不仅没令顾夏生出半点欢喜,反而无端觉得不安。 她只是个妾,着实没必要待她这样好。 从梅林回来后,顾夏就来了书房,她先是拿了本之前没有看完的游记,打算将它看完。 可她拿著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勉力翻了几页,还是无法静心,视线不住地往书桌那边飘。 最终,顾夏还是将书放了回去,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练起了字。 她一直练,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摹,烦躁的心也在书写中慢慢安定下来。 眼下又被喜儿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 察觉顾夏的情绪不对,喜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主子,您这字写的,越发好了。” 顾夏闻言垂眸,看着自己描摹的那十来张字,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还差得远呢,习字哪有这样容易,我这还只是描摹而已。” “这奴婢就不懂了,只是瞧着这字好看,比您前几日写的那些都要好看。”喜儿拿起顾夏刚刚写好的一张字,摊在旁边晾晒,满脸满眼都是钦佩。 “那是世子爷的字好看。”顾夏轻声说道。 她现在描的字是苏御现写给她,就是今晨他说给她的那样东西。 前日用过早膳后,他们曾在书房消磨了会儿时间。 说是消磨时间,其实就是苏御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对着字帖描摹。 顾夏还记得苏御拿着她写好的字打趣她的模样。 他说:“我要是你先生,看了这字,一准儿罚你,罚你再写二十张,幸好我不是你的先生,而是你的夫君,所以……夫人写得不错,继续努力。” 顾夏被他一声声的夫君、夫人喊得手足无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苏御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指点起她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道来,甚至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她正确的走笔方式。 “笔尖用力,手腕要灵活,手不能抖,要利索,像这样……”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了住。 他们贴得极近,他微弯着腰,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上,吐字的气息喷洒在耳侧。 顾夏是真地想学好字,只能集中精神听他说话,却也只听了个大概。 他放开了她,说:“改明儿我亲自写一份字帖给你,你就练我的字。” 顾夏只当他是说说而已,不想才过去一天,这字帖就出现在她的桌案上了。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昨夜自己睡着之后? 还是今早自己起床之前? 瑞王世子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可他写给顾夏的这帖字却是小楷,与闺阁女子常书的簪花小楷不同,这帖小楷舒朗大气,顾夏十分喜欢。 他待她实在太好,梧桐院里的下人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她们又不叫她姨娘,而改称呼为主子了,好似她就是这王府的正头主子一般…… 就在顾夏胡思乱想之际,朱嬷嬷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搁着一壶茶,一条冒着热气的巾子,还有一只罩着盖子的碟子。 “主子今日怎地不歇会儿午觉?”朱嬷嬷关切道,说完,还不忘瞪喜儿一眼。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3节 喜儿缩了缩脖子,她能有什么办法,主子不歇午觉她还能强迫不成? 顾夏撂下毛笔,接过朱嬷嬷递来的热巾子擦了擦手,说:“描了会儿字,不想竟忘了时辰。” “今儿雪大,天暗得比平日早些,主子可莫要再写了,仔细伤眼。”朱嬷嬷拿回巾子,又给顾夏倒杯茶递过去。 顾夏接下抿了一口,茶温果然刚刚好:“嬷嬷费心了。” 喜儿也在朱嬷嬷的示意下,将屋里的灯都点起来。 朱嬷嬷将托盘上的罩子打开,里面是一碟子点心:“小厨房做了些糯米糍粑,主子可要尝尝?” 顾夏惊讶:“米已经蒸好了?” 朱嬷嬷笑着点头:“主子吩咐给爷准备的梅花酿自然要排在第一位。” 顾夏想了想,说:“我去瞧瞧。” “好好好,奴婢领您过去。”朱嬷嬷听了,又是一喜,“已经下酒曲了,您过去,正好再给撒些梅花,您起的头,您结的尾,有始有终,这酒定然出得极好。” 顾夏笑笑未答。 因着下雪,梧桐院里早早就点起了灯。 等顾夏从小厨房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此时正是风雪最盛的时候,顾夏沿着廊屋往回走,才几步的路程,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浇了满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进到里屋,朱嬷嬷直接领着顾夏去了屏风后头,解开她被雪打湿的披风,又除去她身上被寒风吹得凉飕飕的衣裙,和沾了雪沫的绣鞋。 等顾夏换好衣裳出来,喜儿立马将姜汤端了过来。 顾夏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摇摇头拒绝了。 朱嬷嬷劝道:“姜汤驱寒,您刚吹了风,还是喝上一碗吧,免得寒气侵体。” “才这么一会儿,不妨事的。”顾夏仍旧拒绝。 她是真不喜欢姜的味道,太辣了,况且她在尚书府缺衣少碳那么多年都熬下来了,这么点凉意根本不算什么,她可没那么娇弱。 朱嬷嬷苦劝无果,也没有办法,只得吩咐丫鬟再备两个火盆进来。 喜儿眨了眨眼,看向顾夏的目光幽深又耐人寻味,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主子第一次这样强硬地拒绝朱嬷嬷…… 是件好事,这说明主子已经当自己是主子了,而不像原来那般,只当自己是个看客。 顾夏中午没有歇息,入了夜就开始犯困,晚膳的胃口也一般,只吃了几块糯米糍粑就饱了。她本是想等苏御回来的,可四周安静的过分,她靠着大迎枕边等边看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苏御是在她睡着之后回来的,携着满身寒气和酒气。 看到世子回来,喜儿想叫醒顾夏,却被苏御抬手制止。 “今日郡主可曾来过?” 喜儿颔首应是。 这会儿的喜儿,站得笔直,神色冷峻,与在顾夏面前卖乖讨巧的模样完全不同。 喜儿明显还有话要说。 苏御却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诺。” 炭盆前,苏御将自己的两只手烤得暖暖的,才走到顾夏身边去抓她的手。 顾夏被热乎乎的手扰着了,不情愿地挣脱开来,嘟囔了声,翻个身又继续睡。 苏御笑了笑,却不放弃,抬脚半跪在罗汉床上,又去抓她的手,还捏了捏。 顾夏被他闹醒,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酒气。 “爷,您回来了?” 顾夏想抬手揉揉眼睛,可两只手还被握在一双大手里。 苏御将她扶起来:“总算将你叫醒了,怎么睡在这?” “我等您呢。”顾夏彻底清醒,忙站起来,“您可是喝多了,叫醒酒汤了吗?” “朱嬷嬷会安排的。”苏御看着她,也站了起来,摊开手,说,“你为我宽衣吧。” 顾夏这才发现他穿得整整齐齐,连最外面的大氅都没有脱去。 怎么回来也不脱衣裳?顾夏纳闷。 跳动的烛火衬得苏御肩宽腿长,身形挺拔。 顾夏莫名感到脸热,慢腾腾伸出手帮他褪下大氅,再解开腰带,脱去外罩的大衣,便停了手。 “夜里凉,衣衫单薄会感染风寒,其他的等您吃了醒酒汤……便先沐浴吧。” “好,听你的。” 突如其来的温存令顾夏无所适从,她低着头,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挂到屏风上。 苏御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 “爷……”顾夏想转身。 “不要动,让我抱会儿。”苏御轻轻说道,他的声音透着点倦怠。 顾夏侧了侧头,苏御额前的碎发从她的颈侧擦了过去,发丝柔柔地挠在她的肌肤上,像是一种微妙的撒娇。 ……他,莫不是喝醉了? 这时丫鬟端了醒酒汤过来,在屋外请示。 顾夏忙将苏御推开,唤人进来。 苏御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晃悠悠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低头垂目,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完全没有去接醒酒汤的打算。 顾夏见状,只得将醒酒汤拿过来,干巴巴道:“爷,吃碗醒酒汤吧,会舒服一些。” 苏御嗯了声,依旧没有去接。 顾夏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醒酒汤凑到苏御唇边。 苏御张开嘴喝下。 他果真是醉了。顾夏心想。 一个喂,一个喝,一口一口,一碗醒酒汤很快就见了底。 那丫鬟从进门就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可汤一见底,她就知晓了,迅速将碗收了下去。 “我去叫水。”顾夏柔声说,“您先沐浴,今日早些休息。” 苏御抓着顾夏的手,又“嗯”了一声,却不放开。 顾夏也不催促,对待一个可能并不清醒的人,她格外的有耐心。 苏御目光深沉,突然抬起手,摸了摸顾夏的脸。 顾夏下意识想躲,但很快便克制住自己。 苏御的手抚过她的下巴,突地按住她,然后凑上去。 很急促的一个吻,唇齿间还弥漫着梅花酒的味道。 就在顾夏以为今夜又是一番折腾的时候,苏御停了下来。他闭着眼,平息了半晌,才将她放开。 “你也累了,早些上床歇息,不必等我。”说罢,苏御下了罗汉床,自个儿去外面吩咐丫鬟备水。 顾夏:……这哪里有半分醉了的样子! 第22章 悸动 晨光微熹,为檐上的青瓦罩上一笼笼轻烟。 苏御站在偏厅的漏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景色。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堆积在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抹亮色自东方喷洒而出。 喜儿恭敬地垂首站在苏御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低声说着昨日梧桐院里发生的事。 “……属下觉着主子潜意识里已经对梧桐院有了归属感,对世子您也是,只是……身份使然,令她不敢逾矩,也畏惧交心。” 说到这,喜儿偷偷抬眸看了苏御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苏御微垂着眼,看着漏窗外的一株红梅,梅花的蕊心里,落着一点雪。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苏御转过了身,看着喜儿,淡声问道:“后罩房那个婢女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喜儿颔首:“已经确认她是顾盼的人了。” 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对,喜儿皱了皱眉,又解释说道:“她一直都是主子的贴身婢女,直到确认了主子要入王府之后,顾大姑娘那边才寻上了她,以利诱惑她监视主子的一举一动。” 喜儿越说越觉得背脊发凉,声音不觉更低了。 “早前因为您与顾大姑娘有协议在先,所以长安 忽略了这点,只当顾大姑娘寻上主子的贴身丫鬟是为了关怀,此番细细探查才从另一个丫鬟口中寻到了蛛丝马迹……”喜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等长安回来,让他自己去领八十罚棍。”苏御依旧淡淡道。 八十罚棍,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但喜儿还是松了口气:“是。” 顿了顿,喜儿又说:“昨日我仔细看过小叶的伤势,她脸上的红肿是被扇出来的巴掌印,额头上的伤口估摸着是被杯子砸的,那夜她去的又是容华院,因为您宿在梧桐院便如此大动干戈,只怕那顾大姑娘对您……” 喜儿说着抬起头,便看到苏御脸上毫不掩饰的淡漠,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 “你认为她喜欢我?”苏御问道。 喜儿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苏御静静看着她,也不出言催促。 “是,属下以为顾大姑娘对您,不仅仅只是交易,所谓的交易,是她用来接近您的手段。” 苏御笑了一下。 喜儿见状,忙又低下了头,她有点不敢看苏御这时的表情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4节 世子这是气极了啊,那顾盼也是大胆,居然敢算计世子,还赶在了主子因为妾室的身份对世子有隔阂的时候被发现…… 一阵寒风透过漏窗吹入,连带着拂进了几缕落花。 “通知周叔,让他盯好容华院,再想法子查一下顾盼的身体。”苏御眼睑微垂,看着脚下的落红,似笑非笑道,“她不是说自己因体质缘故无法生育吗,让周叔弄清楚,不管她能不能生,都务必给她坐实了。” 喜儿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爷,您……您的意思是……?” “她既说了自己不会生,那以后都不必生了。” 喜儿低声回是。 世子果然是恼了。 苏御摆了摆手:“没别的事,你便退下吧。” 喜儿欲言又止了阵,还是开口道:“那日主子应是故意带属下一起去看小叶的,属下猜测主子……她早就知晓小叶是顾盼的人,对奴婢的身份,她应也有判断。” 苏御“嗯”了一声,脑中不觉想起那天夜里,顾夏坑骗婢女去找顾盼时说的话。 真是只小狐狸。 “看好那个婢子,这几日别让她出门。”苏御说完,也不等喜儿回答就大步走回内室。 苏御悄悄走进内室,一身寒气立时被烧了一夜的地龙驱散。 拔步床的纱幔还垂着,里头的顾夏睡得正香。 苏御撩开纱幔,坐到床边。 顾夏的睡姿着实称不上好,睡着了总爱动。此时她面朝苏御侧躺着,莲青色的里衣有些凌乱,露出肩头大片莹白的肌肤。 苏御慢慢俯下身,一手撑在旁边,一手捧着她的脸,就这么定定地看着。 顾夏始终闭着眼睛,她睡得很香,双颊染着红晕,嘴唇微微张着,似是被苏御炽热的呼吸扰到了般,细细的黛眉微微蹙起,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苏御看着看着,低头亲了下去。 顾夏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有细碎的吻落在自己的脸上,一直萦绕在耳畔的呼吸也慢慢变得粗重起来。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可那些亲吻,那些喘息又离了开去,紧接着便听见从净房里传出洗澡的水声来。 怎么大早上的洗澡呢?天这样冷……顾夏迷迷糊糊地想着,很快又陷入到沉睡中去。 等她彻底清醒时,外头天已大亮。 顾夏特别难为情。 昨夜世子没有折腾她,只是搂着她睡觉。顾夏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竟睡得这样沉,一觉到天明。 世子近来一直都宿在梧桐院,可她却一次也没有伺候他起床过。 哪有主君起了,妾室还睡着的道理,实在是不该。 这么想着,顾夏不由对正忙前忙后的喜儿道:“我昨晚不是嘱咐过你,世子起了一定要叫醒我的吗?” 喜儿刚伺候完顾夏洗漱,抹了香膏,闻言,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奴婢想叫您的,可世子爷不让。爷一贯起得早,天还没有亮他就起了,见我想叫醒您,还训了我一顿。” 顾夏无奈,但也没有办法,谁让她自己起不来呢。 这几晚她实在太困倦了,日后可不能这样。 顾夏坐在梳妆台前,挑选今日要戴的耳坠,入王府一个多月,她添了好些首饰,都是周管家以各种名目送来的,件件都是上品。 顾夏选了一对白玉耳坠,白玉温润,也不显眼。 “世子可是晨练去了?” “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间等您呢。”喜儿边给顾夏梳头边答道。 “……你怎么不早说。”顾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素面朝天,发髻未梳,说,“就梳个简单的圆髻吧,快一些,别让世子久等了。” 喜儿慌忙应是,心中却想,能等您梳头,世子爷高兴着呢。 顾夏梳好头,带上耳坠,转过身就看到了苏御。 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正靠在内室的屏风旁看着自己这边,很是出神。 顾夏身子一僵,半晌才故作淡定道:“爷,您走路怎么没声呢。” 苏御笑了笑,迳直走到妆台前,看了一会儿,从首饰匣子里拿了两只珠簪,给她簪上,珠光圆润,在如云的乌发间流转,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只是给戴一下簪子而已,这个举动其实没有什么,苏御甚至连她的肌肤都没碰到,可顾夏还是红了脸。 不知怎的,她觉得他刚才的动作和神态,远比他们亲密接触时还要更加触动她。 就像……寻常的夫妻一般。 “你看看,这样好吗?”苏御拉过顾夏,让她看镜子。 顾夏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簪子上的珍珠,粒粒圆润,大小均匀,与她选的耳坠十分相配。 “您的眼光极好。”顾夏说。 苏御也很满意,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今日我要随母亲进宫一趟,晌午后方归,你收拾一下,等我回来带你去慈恩寺里住两天。” 慈恩寺?顾夏微微恍神,小心翼翼道:“您要带我出门?” 苏御点头:“明日就是上元了,我带你去西园赏灯。” 西园是已故文德皇后的公主别苑,武德帝的发妻乃前朝长公主魏淑。 魏长公主乃当世奇女子,她胸有沟壑、智谋高深,对政事颇有见解,在朝中声望极高。昭宗虽然荒唐,却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跟太子都不是合格的君王,曾一度起了废掉太子,改立魏淑为皇太女的心思。 可他这心思被其皇后知晓,何皇后伙同母族毒杀昭宗,拥护末帝登基,并遣暗卫刺杀魏长公主。 魏长公主在当时的辅国公世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掩护下诈死逃生。 彼时上京大乱,近乎半朝的文武大臣都被末帝清算,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当时的辅国公以年迈为由,请旨致仕,末帝允,并令辅国公世子至边境驻守,无召不得入京。 武德帝遂带着诈死的魏长公主北上,在平城驻扎。 魏长公主虽在暗杀中活了下来,却也因此伤了身子,从此缠绵病榻,死在了武德帝登基的前一年,此生未再踏入上京一步。 武德帝登基后,本欲将西园赐给大公主,大公主是武德帝和文德皇后的嫡长女,由她继承西园名正言顺。 可大公主却上书奏请武德帝将西园改成皇家别苑,并在每个重大节日当天开放园门,许百姓进园玩乐。 武德帝准奏。 所以每年的上元节,西园都会举办灯会,许百姓们进园观灯赏景。 当然,也不是人人想进就能进去的。 欲进园者,无论官宦还是百姓,都须提前申请,顺天府审核通过后会派发请帖至申请人手中。 入园的审核机制并不严苛,只要祖上三代无作奸犯科者,皆可入园。 “西园?”顾夏眸光微动,轻声道,“可妾身并无请帖。” 西园的灯会,顾夏还在尚书府时便有耳闻,据说非常热闹,到处都是红绉纱灯笼,皇家还会特地搭上灯亭,每座灯亭都挂有上百盏各式各样的灯笼。 顾夏颇有些意动。 苏御见状,笑了一下,说:“你有我呢,西园到底是皇家别院,皇族中人入园是无需请帖的。” 这点顾夏自是知晓,可……以她的身份……他带她入园,若被人知晓了 去,会招人非议的。 苏御轻柔地包裹住顾夏的手,带到唇边啄了一口:“你是在担心我吗?” “我……” 没等顾夏开口否认,苏御就说:“我很高兴。你为我担心,我特别高兴。” 顾夏忍不住鼻子一酸,否认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有那么一瞬,她也确实担心他,她不想他因她而遭到非议。 苏御看着她,嘴角压出一缕微笑。 既然她畏惧交心,那他便用实际行动给她勇气,她总会不再害怕的,他不着急。 “既是明日的灯会,我们今日出发是否早了些?王妃那边……”顾夏斟酌着转移话题,她依旧垂着眼,声音很轻。 “母亲知晓的,你不必担心。”苏御解释道,“皇姑这些年一直在慈恩寺里清修,元宵将至,我身为晚辈,自当前去探望,也带你去见一见她。” 顾夏闻言抬眸,看着他。 苏御觉得她的眼神又茫然又可怜,像只没人要的小动物。 曦光从廊下斜入,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沉浮。 苏御望着她,低低地同她道:“明日我将月魂灯赢来给你可好?” 反应过来他指得是什么的时候,顾夏眼睛霎时一亮,那种突然的悸动感又来了,心若擂鼓,鸦羽似的乌睫轻轻颤抖。 西园里有座揽月楼。 揽月楼共有十层,每一层都设有十道灯谜,那些灯谜选自大应各地,是出了名的难。 只有第一个答对所有灯谜登顶的人,才能赢下顶楼那盏巧夺天工的月魂灯。 月魂灯由鲁班巧匠所制,每年的灯式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很漂亮。 那一年若是无人登顶,那盏月魂灯便会滞留在揽月楼楼顶。 目前揽月楼上已挂了整整十盏灯。 大应建朝十四年,也只有两个人取下过月魂灯。 其中一个就是瑞王苏覃海,他取下的那盏灯,如今还挂在瑞王妃的卧房之内。 他要将他父亲送给他母亲的灯,也送自己一盏。 顾夏的心怦怦直跳。 “就这么说定了。”苏御将顾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轻声说,“走吧,我们先出去用膳。” 第23章 姑母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5节 约莫过了申时,苏御才从宫里回来。 慈恩寺坐落在京郊外的罗山之上,坐车从王府出发到慈恩寺需得走上一个多时辰。 为了不耽搁行程,周管家早早就套好了马车,还遣人去宫门口蹲着,一旦宫中传出世子归来的消息便立刻去梧桐院请顾夏出来,只等世子回来便可直接出发。 可即便如此,等他们到慈恩寺时,天色还是有些昏黑了。 郁郁青翠的松林被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苏御站到顾夏身前,为她挡去大半寒风,又亲手替她戴上兜帽,这才牵着她走上台阶。 如今再这般被苏御牵着,顾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她开始变得习惯他了。而有一些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除去。 “担心脚下。”苏御边走边低声嘱咐顾夏。 顾夏应了一声,紧紧跟着对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庙前的阶梯不长,仅有五十三级,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寺庙门口。 苏御轻轻捏了捏顾夏的手,而后放开。 等候许久的住持师父口念佛号相迎。 因着天色已晚,二人便没去上香,苏御与住持寒暄了几句,便由知客小师父引着直接去了大公主清修的萧竹别院。 萧竹别院位于慈恩寺的西北角,是个独立的院子,甚为僻静清幽。 翠竹覆着白雪,日暮最后的余光如碎了的金箔,落在尚未结冰的湖面上,美轮美奂。 偶尔有锦鲤冒出红艳艳的脑袋,等换气后又“噗通”一下,钻回沉沉的湖底。 远山同样银装素裹,天际开阔,瞧着格外美丽。 慈恩寺是座香火鼎盛的大寺,共有二十七座殿宇,从寺门到别院需得走上两刻钟。 一路行来,苏御不时会为顾夏讲上一二,告诉她,他们经过了哪座佛殿,这座殿宇又有何种典故,等等。 带路的知客小师父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般,垂首领着顾、苏二人一路走到别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前,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合十离开了。 苏御替顾夏摘下兜帽,又为她理了理发丝,打量了会儿,方提步上前,叩响门扉。 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位师太敛目肃容地请二人进屋。 屋子里满是檀香的味道,浓郁却不刺鼻,袅袅香烟从一尊半人高的鎏金香炉中缓缓升起。 顾夏跟着苏御绕过这尊古朴的器具,撩开门帘进了里间。 里间摆着的家具用得都是黑漆,十分厚重,透着岁月沉淀的痕迹,靠小窗的地方摆了一张长几,上面供奉着一尊两尺高的释迦牟尼佛像。 一位身着素衣的美貌妇人与一位高寿的老僧人正相对坐于佛像之前,老僧人口中喃喃着佛经,声音平稳又安宁。 师太将顾夏二人请到旁边的杌子上落座,很快又捧了热茶过来。 佛经能使人心性宁静,顾夏捧着热茶,静静地听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僧人方念完经文,轻声同那妇人说了句什么,就站起身行了个合十礼。 那妇人也合手回了一礼。 坐着时还未觉得,一站起身,顾夏就发现那僧人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都有些看不出年纪,雪白的袈裟穿在他身上,瞧着格外柔和,他佝偻着背,走过苏御身边时,未置一词,只冲他合十一笑。 苏御颔首回应。 “你们来啦。”那妇人,也就是大公主苏北柔含笑看向这边,冲苏御两人招了招手,说,“都到这儿来。” “姑母。”苏御笑着起身,牵着顾夏走到大公主身前,带着她一起行了个大礼。 大公主微笑着受了礼,指了指身边的蒲团,对顾夏说:“不必拘谨,来,到姑母这边坐。” 姑母…… 顾夏有些无措,浑身僵硬着跪坐到大公主身边的蒲团上,低眸敛目,一下也不敢乱看。 大公主见状打趣苏御道:“这孩子,怎地这般拘谨,四郎,你莫不是欺负她了?” 顾夏一愣,为那声四郎,也为大公主话中的亲昵。 苏御看了顾夏一眼,苦笑道:“侄儿怎会,她在怨我呢。” “若非你欺负了人,人又怎会怨你。”说着,大公主拉起顾夏的手,柔声和她说道,“四郎打小就是这般,主意大,有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但他既然愿意带着你来见我,那便是将你放在了心上,他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的,你尽管骂他出气,只是这气出完了,还是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顾夏闻言抬起头,当即撞进大公主的眼瞳之中。 大公主的眼眸,怎么说呢,一眼望去温和平静,没有波澜,似乎可以容纳百川。可仔细一瞧,便会发现这是一双足可看穿世事人心的眼,任何人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顾夏一时有些羞赧,也有些无措,好似心底那些期待,那些惧怕,都被摊到了明面上。 是的,期待。 不知何时开始的,她对苏御有了期待,又期待又害怕。 从第一次接触时的战战兢兢,到昨天夜里的交颈共眠,就连顾夏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跨过这段心理路程的。 等回味过来时,便已如此。 她期待与他相见,同时又惧怕与他相见,那颗严防死守的心,逐渐陷落。 顾夏低下头,避开大公主看来的目光,轻声应道:“妾身晓得的。” 大公主这些话其实不该对她说的。 这样的谆谆教诲,该对世子的正头世子妃嘱咐才是正理。 可大公主偏偏对她说了,还是以这样和蔼的语气。 各中缘由,顾夏能猜到一些,可她不想多问,她还没有做好不顾一切的准备,她总觉得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了,就只能一路向前,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其实仔细想想,问与不问又有多大关系呢?无论如何,她的生活都已经和他绑到一起了。 “好孩子。”大公主轻轻拍了拍顾夏的手,说,“时辰不早了,咱们先去用膳,知道你们要来,我特意叮嘱寺里磨了豆浆出来,了因师太已经去取了,待会都喝上一碗,暖暖身。” 见她要起,顾夏连忙起身搀扶。 大公主就着顾夏的手站起来,笑道:“慈恩寺的斋菜很是不错,想来你也吃过?” 顾夏点点头:“妾身曾在寺里小住过一阵。”顿了顿,顾夏又说,“妾身最喜欢那道白灼菜心。” “那敢情好,这道菜心我也喜欢,还有道酥皮豆腐和清炖萝卜也很不错,待会儿你都尝尝。” “好。”顾夏道,说完又觉着自己只这样应一声太干巴了,忙补充说,“我定好好尝尝。” 大公主却很满意顾夏的表现,她平素最不喜欢油嘴滑舌之人。女孩子能说几句讨巧的话固然好,但太多话就聒噪了,眼前这个就刚刚好。 大公主又同顾夏闲说了几句,中途不时去看苏御的反应。 苏御走得很慢,目光一直往顾夏这边飘。 瑞王世子声名在外,贯来沉稳,大公主也难得看他这个样子。 本想打趣一二,可瞧着身边这个好不容易才放开些的小姑娘又默默收了嘴。 哎,罢了。 晚膳开始前,豆浆先送了过来。 豆浆热腾腾的,里头加了一些糖,喝着格外香浓。 顾夏也尝到了大公主说的酥皮豆腐和清炖萝卜。 当真味道绝佳。 这一顿饭,顾夏用得舒心极了,完全没有她预想中的尴尬、无措。 大公主是个很和蔼的长辈,通情达理、博闻多识,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饭桌上她一直温温柔柔地同顾夏讲着话。 “这豆腐,还有你方才喝的豆浆,都是用黑水来的豆子做的,那边的豆子品质最好。” 顾夏也曾在一本游记里看过相关的记载,便道:“黑水出的豆子颗粒大,颜色均匀,据说最适合做成豆腐。” 大公主笑了笑,说:“这样好的豆腐可是四郎为咱们得来的。” 顾夏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 黑水原属高句丽,末帝昏庸,以致周边小国蠢蠢欲动,高句丽几次南下抢掠周边城镇。武德帝登基后,曾派兵讨伐高句丽,那是苏御参与的第一场战役,一战便收复了黑水,从而名动天下。 “这可不得请咱们的大功臣多吃几口。”大公主笑着说道,并以眼神示意顾夏。 顾夏夹了块豆腐放到苏御碗里,面上看着十分淡定,就是夹菜的手有些抖。 苏御将豆腐吃了,随后也淡定地给顾夏夹了一筷子,他的手可就稳多了。 大公主含笑看着这一幕,目光蓦地变得悠长。 晚膳过后,夜幕降临,几颗寒星悬在穹顶,空气里弥漫着沁凉的潮意。 大公主将手中的一串玉佛珠子取下,戴到了顾夏的手腕上。 “这是母后当年留给我的,原本我该将它留给自己的后代,但我这辈子是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了。”大公主的声音沙沙的,她说得很慢,“就留给你吧,好好收着。” 这…… 顾夏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苏御,苏御微微点了点头,她才应声接了过来。 大公主摆了摆手,说:“天暗了,你们想来也累了,早些下去安置吧。” 苏御颔首应诺,便携顾夏退了下去。 顾夏跟着走到门边,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看。 大公主正撑着额头看着他们,她的眼不再平和,纠结、痛苦、悲伤掺杂在一块,一闪而过,快到顾夏以为自己看错了。 夜色弥漫,道路两旁的雕花灯笼落下一个个光圈,铺出一条明亮的路。 佛门清净地,便是夫妻也不能同住一间屋子,所以今晚他们会分开睡。 有些疑问现在不问,今夜就得不到答案了。 斟酌良久,顾夏还是小声地问苏御道:“姑母她……?” 苏御:“姑母曾遭人暗杀,那时她正怀有身孕,孩子没了,也伤了身子,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谁?是谁如此残忍?”顾夏大惊。 苏御看着顾夏,她眼中的怜惜肉眼可见。 四野静寂,月华如水。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6节 晚风从两侧的树梢拂过,摇下片片雪花,散落在她乌黑的发里。 苏御心有所动,突然伸手过来,握住顾夏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再轻轻帮她拂去头上的雪。 “皇祖母是前朝长公主,前朝灭了,有些人不甘心,想杀害皇祖母,杀手来时,姑母刚好同皇祖母在一块。” 顾夏闻言恍然,坊间一直有传闻说文德皇后并非病逝,而是死于暗杀,不想竟是真的。 大驸马好像也是那一年战死的。 丈夫离世,又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杀害,孩子也没了。 这样的事情,便是一件都令人无法接受,可姑母却都经历了,还是在同一年…… 见人神色恍然,苏御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比她的手要大上一圈。 “逝者已矣,这些往事你莫要在姑母面前提及,也莫要怜她,只需像平常那样待她便好。” 顾夏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第24章 重现 “怎会没有反应?” 萧竹别院,一处偏僻的小佛堂里,烛影幢幢,透着昏黄,大公主满脸疲惫地靠坐在圈椅里,低垂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桌上的白色粉末。 “初二那日,我亲自将顾盼送到李清姿的院子,那院子不大,里面若真藏有阎王断,这萤粉不该没有变化。”顿了顿,苏御又道,“那已是顾府最后一个没有被查证过的地方。”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尚书府里没有阎王断。 大公主自是不信,又问道:“顾盼在里面待了多久?” “足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已足够萤粉发生质变。 阎王断中含有大量的渊穷砂。 渊穷砂是一种特殊的矿物,无色无味,唯有通过特殊制作的萤粉方能感知到它。 因此,也能通过萤粉找到阎王断。 可怎么会没反应呢? 大公主望向苏御:“是不是你暴露了什么?令她们起了防范,所以事先将药物转移了?” 苏御想了想,摇头道:“不会,她们一直当我是为了夏夏才频繁造访顾府,并未起疑。”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尸骨发黑、寸草不生,那症状分明就是中了阎王断,我不可能记错的。”大公主低声喃喃着,“她长得那样像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和她没有关系。” 大公主口中的她,一个是户部尚书夫人李清姿,另一个是何静,前朝的最后一任皇后,何皇后的嫡亲侄女,也是大驸马穆铮的表妹。 大驸马出身穆王府,与小何后有青梅竹马之谊。他们自幼相伴,感情甚笃,何、穆两家也早有默契,只等他们二人长大便结两姓之好。 可穆铮十七岁那年,为救失足落马的何静被马匹踢碎了右腿,太医断言,他再也无法站起,余生只能与轮椅为伴。 穆铮因救何静而成了残废。 何静却在何府与何皇后的威逼哄骗下嫁给了末帝,成了前朝的小何后。 穆铮知道后什么也没有说,当夜便收拾行囊离开了上京。并在之后邂逅了同样出来游历的大公主,两人因故结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逐渐走进对方的心里,顺理成章地结成为夫妻。 穆铮的腿也在神医司空地治疗下痊愈。 一切悲剧的始点,发生在腿脚痊愈的穆铮带着大公主回到上京拜见父母之后。 末帝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不,更确切的说,末帝根本不配为人,他偏执、残暴,以折磨人为乐。 成为皇后的何静宛如置身地狱,她日日都在后悔。 她期盼她的铮哥哥能够回来救她脱离苦海。 终于,她等到了穆铮归来,可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他的眼里甚至不再有她。 何静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一次次地找上穆铮,却一次一次地被穆铮拒绝。 在穆铮又一次严词拒绝之后,她泯灭了最后一丝人性,与末帝一起荒唐。 她将妖道重阳介绍给末帝,鼓动末帝抓捕童男童女入药。 为知己知彼,她派人调查大公主,却被她查出魏淑长公主尚在人间之事。 她以此威胁穆铮,要他回头,要他重新爱她。 穆铮深知何静已然疯魔,前朝气数已尽。为保护大公主,也为了家人的安全,穆铮假意考虑,接下朝廷任命的禁军副统之职。 同时,大公主也悄悄联系了远在平城的武德帝,武德帝得知后,派出精锐将大公主与一众穆府家眷带离上京。 没有了后顾之忧,穆铮果断拒绝何静,召集心腹欲远离上京。 何静愤怒之下,竟以阎王断毒杀穆铮。 阎王断乃前朝秘药,只消沾上一点便能令人痛不欲生。且这毒,入肺腑,侵骨血,中毒之人便是死后入土也无法安身,毒性会随着尸骨蔓延至棺木,最后侵染土地,导致墓土周围寸草不生,非挫骨扬灰而不能去其毒性。 此药由何皇后亲手研制,献给昭帝。 昭帝性子偏执,常用这药赐死惹怒他的宫妃。末帝更是荒唐,他不仅毒害宫人,还将这药用到了朝中大臣身上。 武德帝登基后,亲自下令毁掉所有的阎王断,这药才彻底从上京城中绝迹。 直到一年前,一妇人因病故的女儿墓前寸草不生来到慈恩寺求佛,大公主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一番询问下,发现那姑娘的一应状况与中阎王断者非常相似。 细细查探之后,果真如大公主所料,阎王断重现上京,下毒者是户部尚书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周嬷嬷。 那姑娘因与周嬷嬷的丈夫苟且,被周嬷嬷毒死,周嬷嬷还想将人挫骨扬灰,她丈夫心有不忍,偷偷用死猪将人换出,并把尸体交还给她父母,又赔了一大笔银子才将此事压下。 妇人收了银子,本就心中有愧,再看墓前惨状,还当是女儿冤魂不散,惧怕之下前来慈恩寺求佛,才被大公主撞破。 大驸马死于阎王断,大公主恨极了这药,也恨极了何静。 “这样的结果尚在侄儿意料之中,姑母您不用担心。”见大公主如此,苏御出言安慰道。 大公主闻言,定了定神,问:“你早就猜到了?” 苏御点头:“顾云之不是个蠢人,李清姿能瞒他这么多年,可见其心思缜密,她是不会在顾云之眼皮底下做任何逾矩之事的。” “这也受挫,那也无果,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坐实她的罪证?”大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差些,这一席交谈已耗费她泰半的精力,她靠坐在椅子上,温声道,“四郎,三弟已去七……不,八载,你还能等,可宫里的贵妃娘娘已经等不起了。” 大公主一直不赞同苏御寻根问底的做法,她恨极了何静,连带着也恨极了与何静相关的所有人,单单前朝余孽的身份,就足够坐实李清姿谋害瑞王的意图,还有何好查的? “你既以查实顾云之始终被蒙在鼓里,顾府便可置身事外,你的小姑娘也不会受到牵连,你还要查什么?” 窗外早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三更天的更声划破黑暗传来。 大公主还想再劝,殊料她这厢还未开口,苏御便道:“父亲之死,我怀疑是定远侯府做的。” “什么?”大公主一时没有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满脸惊愕地看向苏御。 苏御迎着大公主错愕的目光,缓缓将张幼娘、齐星礼之事慢慢说来。 大公主听后,短暂地陷入了沉思,半晌,她说:“现今的定远侯夫人原是个孤女,她是娴苒从山匪手中救下的,娴苒难产身亡,留下一子,林大哥悲痛万分,彼时大应刚刚立朝,武将常年征战在外,那几年一直是侯夫人操持的林府事宜,她无名无分地照顾了允麟两年,名声受损,林大哥出于愧疚,也出于感恩便迎娶了她,婚后两人相敬如宾,为了允麟他们一直没要自己的孩子,直到允麟七岁那年才怀了第一个孩子。” 大公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侯夫人没有刺杀瑞王的理由。 单从表面看,她也确实没有理由。 苏御却问:“既已成婚,他们为何要过去五年才生下第二个孩子?” “……自是为了允麟。” 苏御摇了摇头:“我幼时常见林帅与父亲夜谈,父亲口中的林帅不是优柔寡情之人,他既已决定迎娶,那断不会不给自己的夫人孩子。” “侯夫人的命是娴苒救下的,她是个乞儿,娴苒将自己的姓赠予她,为她取名虞清,是娴苒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视允麟如亲子,为了允麟不愿有孕,也说得通。” “那她为何后来又要生了?若我没记错的话,林允南出生那年,正好是皇祖父攻下上京正式称帝的同年。” 大公主抬起头,定定看着面前的侄儿,神色冷凝。 “这与三弟之死何干?虞清不可能是凶手。”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大公主话音一顿,轻叹了声,说,”你的怀疑都是建立在虞清害死林大哥的前提之上,可她是不会害林大哥的,她那般爱他。” “张幼娘为夫伸冤,却不得其门,京中有人将此事压了下去,我查过,那人是林玮一。” 林玮一,林帅的庶弟,时任刑部侍郎,各地方汇报刑部的重大案件,都会经过他的手。 大公主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苏御心下轻叹,又从怀里拿出两张卷子递给她:“这是齐星礼两次参加乡试的卷子,我都看过了,这样的水准中个举人不在话下,可他却次次落榜。乡试不比会试,御史台未全程关注,很容易被动手脚,我让长安查过,齐星礼这两次乡试的主考官都曾受过定远侯府的恩惠。” 火光跳跃,大公主就着明灭的烛火看完卷子,眼中满是惊艳:“这样的水准不说中举,便是一举夺下解元也是可以的。” “据长安查到的消息,齐星礼就读书院的山长也是定远侯府的人,他对齐星礼关怀备至,齐星礼在书院的衣食住行一应都是最好的。”苏御目光落在卷子上,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似嘲似讽,“侯夫人这般对待一个无名小卒,又是打压又是照顾,实在诡异。” 这无需苏御提醒,大公主也能感觉到,虞清对待齐氏母子的态度处处都透着诡异,御赐的观音手钏竟落了一颗珠子到齐母手里,这得是何等亲密的关系。 不等大公主再言,苏御又说:“而更诡异的是,这齐星礼不仅与林世子同一日出生,眉宇间瞧着还与林帅有那么几分神似。” 大公主握着卷子的手蓦地一紧,只听“撕拉”一声,她手中的卷子被生生撕成了两半。 若齐星礼才是真正的林帅之子,那林允南又是谁? 大公主一阵心凉,一个荒唐却又解释得通的念头骤然涌上心头。 烛花“辟啪”响了一声,苏御上前,拿起剪子不慌不忙地剪掉一截灯芯。 烛火映着他的脸,衬得他的五官愈发俊逸。 “明日未时齐星礼会至慈恩寺为其母上香,届时还需姑母前往一观,毕竟林帅去时,侄儿尚且年幼,我对他印象不深,许是看错了。” 大公主颔首应下,想了想,她问:“那李清姿呢?” “姑母就不奇怪齐母一介寡妇是何来的际遇能与两位朝廷诰命妇人相识,且关系这般亲密的?”苏御放下剪子,侧眸看向大公主,“据闻她曾救过李清姿一命,我派人查了,却怎么也查不到她是何时在何地因何事救下的李清姿。” 大公主不是个蠢人,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苏御话中的深意。 苏御:“何皇后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但末帝,可不止两个孩子。” 慈恩寺建在半山腰上,一到夜里,屋外的风声就显得格外鹤唳。 顾夏早早便灭了灯躺下,也没让喜儿守夜。 她捞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明明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睡的,怎地突然就觉得身侧空了,睡不着了? 习惯真是可怕。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7节 辗转间,几缕极细微的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 顾夏身子一僵,指尖不自觉掐住手里的枕头,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倒映在帷幔上。 有人翻窗进来,是谁? 顾夏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帷幔突然被人揭开,顾夏下意识将手里的枕头砸了过去。 “是我。”枕头被人抓住,苏御低沉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顾夏一怔,大睁着双眼,就着屋外渗进的月光,堪堪看清苏御脸上的轮廓,“您怎么过来了。” “睡不着,便来看看你。”苏御说着,在床边坐下,抬手将人揽进怀里,轻轻蹭了蹭她温热的脸颊。 “爷,您别……这是寺里。”顾夏推了推他,小声说道。 “我知。”苏御勾了勾唇,“我不会做什么的,本只是想来看看你睡得如何,不想你竟也醒着。” 想到自己因何未睡,顾夏一阵脸热,幸好天暗,他看不见。 正思忖间,顾夏忽觉身上一轻,苏御竟将她抱了起来,往怀里一带。 顾夏整个陷进苏御的怀里。 苏御把被褥也拉了过来,往两人身上一裹,说:“睡吧,我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这要她怎么睡?顾夏十分不解,一双眼润润闪着光,似嗔似怪地望着苏御。 苏御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喉结滚动两下,还是没忍住低头吻住她花瓣似的嘴唇,辗转厮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鼻尖蹭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不许再睁眼了。” 顾夏也委实不敢再看他,可不能在寺庙里荒唐。 夜风寂寥,久违的倦意席卷而来,顾夏在苏御怀中深深睡去。 苏御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一尊塑像,直到怀中传出清浅又匀长的呼吸声,他方起身,将人放到床上。 小姑娘眉眼舒展,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榻上,她睡得很沉。 就只是这样看着她,便觉着心下踏实。 她对自己的影响竟这般深了…… 静静又坐了半晌,苏御才起身出了屋子。 第25章 上元 正月十五。 夜。 这日天公作美,笼罩半空的乌云彻底散去,圆圆的月儿高高挂在中天。 作为传统的八大年节之一,上元节的热闹可一点也不比除夕夜的少。 猜灯谜、放河灯、舞大戏,此时的西园十分壮观。 人流如织,花灯繁茂似星海,马车还未驶入,欢笑声便远远传了过来。 为进园子,苏御这次乘坐的是带品级的王府马车。一路驶来,已吸引了不少目光。与其他需在固定地方停下的马车不同,皇族的马车是可以直接从侧门驶进西园的。 马车进入园子,车夫立即寻了个方便停靠的地方停下,等车内的贵人下来,再将车驶到马驷处停好。 察觉马车停下,顾夏拿起面纱,打算戴上遮一遮脸,却被苏御出言制止。 “不用这个,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该玩得尽兴些,无需这般遮遮掩掩。” “可……”顾夏有些不安地往车帘外边看了看,有点迟疑,以她的身份怎好与世子一同逛庙会?一个不好,他会被人弹劾的。 “不用。”苏御又说了一遍,话毕还将顾夏手中的面纱给抽了走。 为什么不用? 顾夏张了张嘴,想问,却又不敢问。就好像问出了口,她就没有退路了似的。 她其实不该迟疑的,对方既这样说了,她只需听话便可,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正确相处方式。 “你不用担心,不会有麻烦的。”苏御两手按在顾夏的肩膀上,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又道,“我不会让你再受污名。” 顾夏闻言一惊,正待说些什么,苏御却放开了她,起身走下马车,随后朝她伸出手。 许是月色太美好,亦许是月光下的景致太迷人,顾夏愣愣看着车帘外的男人,缓缓递上自己的手。 两手交握,顾夏提着裙裾被苏御扶下马车, 晚间的风颇有些寒凉,苏御抬了一下手,定安立马趋前,将斗篷递上。 苏御先替顾夏披上一件,动作十分娴熟,就是在系斗篷带子的时候显出他的生疏。 等两人都穿好斗篷,苏御牵着顾夏,肩并肩从阴影里走出。 火树银花元夕夜,彩灯万盏熠霞流。 今日的西园果真热闹极了。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一眼望不到头,一座座灯亭,照得整个西园亮如白昼。 上元灯会,是难得可以走出宅门,又不必谨守规矩大防的日子,所以能看到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成群结伴地走在街上,娘子们基本也都露着脸。顾夏今日做的是未出阁姑娘的打扮,同苏御一起混迹其中倒也不显突兀。 难怪他说不必担心,这样壮观的灯景,又有好友良人在侧,哪个还有闲暇去注意旁边经过的路人? 一颗心彻底放下,顾夏认认真真地逛起了灯会,她真得太久没有出过门了,这会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路走走停停,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通通都被抛到了脑后。 “不买些什么?”苏御走在顾夏身边,看她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却一个东西也没有买,不由问道。 顾夏看着面前一排排由麻绳制作的兔子灯摆件,笑了笑,说:“我看看就好。” 以往顾夏每次出门也都是这般,就只看看,她没有多余的银钱去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若实在看到喜欢的,她会选择记下样子,之后自己动手做。 她送给绾宁郡主的那两个彩瓷娃娃就是她自己做的,她的手很巧,无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我看你书房里摆了好些类似的小玩意儿。”苏御略略看了几眼面前的摊子,便将目光转回顾夏身上。 顾夏羞涩地笑了笑,说:“那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苏御一愣:“自己做的?” 顾夏点头:“原来月银不是很够用,没有多余的闲钱买这些,再加上时间也多,做些小玩意儿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你以前总是月银不够吗?”苏御问。 顾夏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话听起来有多么像告状,赶紧摇了摇头:“嫡母每月发下的月银都是一样的,是我自己……将银子用到了别处。” 冬缺碳夏少冰,衣裳饭食常被克扣,顾夏原来在尚书府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她的月银大都用在了打点吃住上,仅剩的一些也被她留来买书。 其实顾夏一直想不明白这点。 对待府中的庶子庶女,嫡母不说一视同仁,但也确实做到了不偏不倚,独独对自己,她不闻不问,还好似有意打压。 她为何这般厌恶自己? 就因自己的生母是瘦马出身?可下人们对待裴姨娘也不曾如对她这般肆无忌惮。 仆人们敢如此苛待于她,这背后若说没有管事的授意,顾夏是决计不信的。 嫡母是如此面面俱到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自己在府里所遭遇的一切。 这些苛待好似都发生在她定亲之后…… “银子都用到了何处?”苏御问。 顾夏本能地回避这个话题,只说:“零零碎碎的,我也记不清了。” 苏御也看出她的心思,便不再问,转而拿起一只没放烛心的兔子灯,递给顾夏:“这样的你也会做?” 顾夏接过兔子灯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个很简单的。” “怎么个简单法?” 听苏御问了,顾夏只好尽己所能地解释。 “这里面是铁丝。”顾夏靠近苏御,小心地掰出一点儿缝隙给他看,“先用铁丝搭出兔子的形状,再将麻绳一圈一圈缠上去,用笔画上五官,底部留一个搁蜡烛的小台子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苏御目光柔和地看着顾夏,脸上现出一点恍然,“听着确实不难。” 哪怕是皇孙也有不了解的东西啊,顾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心里竟莫名有些小愉悦。 苏御将那兔子灯从顾夏手里拿回来,往旁边一递,不远处候着的定安立马上前来接过,付银子。 小摊的摊主从方才就吹胡子瞪眼地盯着苏御二人。 就只看看?做起来简单?这两人莫不是来找茬的?所以这会儿他也没给定安什么好脸色,生生报了个翻倍的价格,定安眼不带眨地给了银子,他立马带上笑容,舔着脸推销别的东西。 定安理都没理。 “你的手这样巧,下回也给我做些东西吧。”苏御将就着顾夏的步子,慢慢往前走着,“做些香袋荷包之类的,我好随身带着。” 顾夏闻言顿住脚步,轻声说:“妾身的手艺哪能跟王府的绣娘比。” “专攻有术,确实没法比。”苏御也停了下来,笑着道,“可我喜欢。” ——可我喜欢。 仅仅四字,山石生花。 顾夏微抬起眼,四目交投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顾夏深知自己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同时她也清楚地明白这次的无法拒绝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 以往的她是不能拒绝,而这一次的她,是不会拒绝。 是的,不会,她不想。 “那妾身给您做个香袋吧,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花样子吗?”顾夏问他。 苏御:“你看着做就好,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东西,我就不给你增加难度了。” 顾夏一听,忍不住笑了,道:“那妾身先行谢过您的体贴。” 她其实不该这样说话的,可都已经这般了,着实也没必要再矫情,今儿过节,就当放肆一回吧,顾夏破罐子破摔地想。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8节 两人继续往前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顾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眼神到处打转。苏御怕有不长眼的行人冲撞到她,便走在了外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里边。 顾夏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曳裙,外面罩着同色的貂皮斗篷,绣着金丝的裙角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走动时,流光摇曳,绚烂得耀眼。 苏御望着走在身边的姑娘,心底异常满足。她的这一身,从头到尾,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搭配的。 两人随着人流渐渐来到了河边。 一盏盏河灯浩浩荡荡地飘在河里,一眼望不到头。 “可要放灯?”苏御问她。 自是要的,顾夏点点头。 苏御只往后看了一眼,定安就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买了许多盏河灯回来,顾夏将买来的河灯一盏一盏放入河水里。 荷花灯的光亮照着她的手,仿佛一枝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苏御静静看着,良久,蹲下身握住她的一只手。 顾夏不解侧目。 苏御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与她一同放灯。 碧波荡漾,满载祝福的河灯随着水纹渐渐飘远。 河边人多,可他们两人所处的这块地方却空空荡荡的,也不是没有其他人想过来,特别是一些眼神不老实的纨绔子弟,可碍于苏御的气势和定安的块头,一个个都不敢出头,等他们下定决心想做些什么时,苏御已经带着顾夏走远了。 圆月跃上中天,锣鼓声突然传至,众人循声望去,是舞狮灯笼和龙灯过来了。 道路中间的行人自发地往两侧靠去,在灯亭里赏灯、猜灯谜的人们也纷纷走了出来。 顾夏却逆着人流被苏御牵着走进一座灯亭里。 苏御走在顾夏身前,迎面而来的人流纷纷被他挡开,一个也没有碰到顾夏。 顾夏能感觉到苏御的珍惜,心中一暖,忍不住收了收被他握着的手。 苏御唇角微扬,手牵得更紧了。 龙灯过来的时候,人们会去龙灯下面钻,寓意沾龙气。便是端着面子不去钻的,也会尽量靠近一些,所以这会儿的灯亭里一个人也没有。 顾夏好奇地看着远远行来的龙灯,转头问苏御道:“咱们不去钻龙灯吗?” 苏御看了眼外面人挤人的场面,噙起一丝笑,从容道:“你想沾龙气,又何须与人去挤?” 顾夏愣了一下,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深吸了口气,颇有些难为情地别开目光。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这儿无人,视野也好,你在这看,也能看得尽兴些。” 顾夏这才发现对方带自己来的这个灯亭,搭在略高处,视野极好,能将舞狮灯笼和龙灯清晰地看在眼里。 虽略远了些,可顾夏的确看得很尽兴。 龙灯走后,两人顺势在亭子里猜起了灯谜,五十个铜板一个人,猜到猜不出为止。 顾夏解了几个,碰到不会的,就拿给苏御看。 苏御就着她的手看上一眼,直接说出了答案。 一连这么解了十多个,老板慌了,苦笑说道:“两位,再这么猜下去,我这亭子里的灯都不够您俩猜了,公子如此才思敏捷,何不去挑战揽月楼?” 苏御闻言,含笑看向顾夏。 顾夏想到他之前说要把月魂灯送给她的话,不由有些脸热。 苏御抬手将她额侧的发丝拨到耳后,神色柔和道:“你在这等我?” 顾夏颔首:“好。” 苏御又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出灯亭。 风吹动皂边斓衫,顾夏目送他,一步一步走向揽月楼。 揽月楼从顶到底挂满了彩灯,远远望去仿如琉璃宝塔,晶莹灿然。 第26章 烟火 东城,户部尚书府。 紫香堂。 一豆灯火轻轻摇曳。 周嬷嬷拿着香匙挑开博山薰炉里的安神香,不时侧目看一眼正靠坐在榻上看书的李清姿。 李清姿垂眸瞧着手里的书,神色平淡。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歇下了,但今日的她,还在等一个消息。 夜色渐深。 一片枯叶从屋前槐树的枝头坠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后被风吹着越过半开的窗子,轻飘飘落进屋里。 夜风捎来寒凉。 周嬷嬷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香匙,走到李清姿身前,低声劝道:“夜间风大,公主您身子骨不好,这窗子还是先合上吧。” 李清姿没有抬头,只道:“不必,就这样开着,应该快有消息了。” 周嬷嬷显然并不赞同,放柔了声音再劝诫道:“今儿十五,表少爷一直当那齐氏是自己的生母,会去慈恩寺为她上香,也在情理之中,您着实不必这般忧虑。” “我明白。”李清姿翻过一页书,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嬷嬷,“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嬷嬷你别劝了,就让我等着,等到了我才能安心睡下。” 周嬷嬷看她这副模样,眸光一涩。 公主的身子骨本就比普通人要差一些,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更是将她的心血耗得所剩无几,可偏偏她白日还得打扮得光鲜亮丽于人前,长此以往,只怕她撑不了多久。 “可要老奴取颗药来?” 李清姿摇了摇头:“那药剩得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先不动它,明日你多给我抹些脂粉便好。” 话音甫落,一支竹箭从半开的窗外射入,直直地扎在罗汉床的棉枕之上。 “来了。”李清姿放下书册坐起。 周嬷嬷见状,忙上前将窗子关好,之后才去取竹箭上的纸条,递予李清姿。 李清姿打开纸条,一目十行地读完,提了一整日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 “礼儿并未与他们撞上。”李清姿将纸条递给周嬷嬷,示意她丢进火炉烧了,“礼儿未正过后才到的慈恩寺,只在大佛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与同窗去了后山。苏御他们未初便从慈恩寺里出发,在周围游览一圈,之后又去了西园,到现在还在西园里待着,苏北柔今日也没有出过萧竹别院。” “您这下可是安心了?”周嬷嬷端了一碗温水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李清姿,“那位常年在慈恩寺里待着,苏徖又病了,这大节下的,苏御去看她,也在情理之中,您就别多想了,好好歇息才是。” 李清姿没有回应周嬷嬷,只定定看着眼前被火舌吞噬的纸张,良久,她低低说道:“苏御去登揽月楼了。” 周嬷嬷喂水的手一滞,神色骤然凝重起来,骂道:“狐媚子!当真是个狐媚子!难怪当初能勾得表少爷为她……” 话讲一半,生生被周嬷嬷给止了住。 烛火跳跃,面色惨白的女子目露杀意,神情很是狰狞,直看得周嬷嬷心头一跳。 当日知晓表少爷心悦顾夏不愿退婚时,公主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周嬷嬷怕她怒极攻心,只好用银针将她扎晕,好在她第二日醒来没有怪罪,人也恢复了常态。 其实当初要为齐星 礼订立婚约之时,周嬷嬷就苦口婆心地劝过李清姿。 劝她换个人选。 在周嬷嬷看来,即便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伪”婚约,也不该选那个瘦马所出的妓生女,表少爷是何等金尊玉贵的身份,岂容那等卑贱之人玷污! 可公主不听,还道表少爷明面上只是平头百姓,以尚书府出身最差的小姐相配才不会引人注意。 这些年,顾夏那个贱丫头越长越美,即便她们刻意打压,暗示管事嬷嬷给她吃最差的,用最差的,也还是挡不住她渐渐长开的脸蛋儿。 最后果然勾得表少爷非她不可。 若非是她,表少爷也不会入了苏御的眼,公主今日也无需这般不顾身子地焦心等待。 天知道,当初公主知晓苏御在查表少爷时有多么着急。若非公主聪慧,看出苏御的心思,并劝服大姑娘与之达成交易,将整件事成功截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御此人,心思之深沉,一点也不比他的祖父逊色。 也算顾夏那个贱丫头识相,知晓自个儿配不上表少爷,亲自说服表少爷退了婚事。 周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清姿半晌,见她神色渐趋平静,才压低声音道出心中焦虑:“苏御这般不将大姑娘放在眼里,奴婢只怕大姑娘会沉不住气。” “盼儿打小好强,我就是怕她坏事才会将清莹拨给她,有清莹在她身旁,总能规劝一二。”提及顾盼,李清姿面上带了一点儿柔软,“盼儿自己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你不用担心。” “您说的是,是奴婢想多了,可……”周嬷嬷欲言又止,一会儿,还是道,“您这般瞒着大姑娘,奴婢担心将来大姑娘知晓了实情,会与您生出嫌隙来。” 李清姿脸上的笑容一僵,想起长女幼时苦练书画的模样,喃喃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嫁入皇室,这本就是我们为她选好的路,本该等太子之位定下了再安排盼儿嫁于太子,如今只能竭尽全力确保苏御能顺利成为储君,嬷嬷,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说完,李清姿便靠上迎枕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本想再说什么,见她这般,索性也闭了嘴,悄悄放下床帐,揣上竹箭,端着空碗出了屋子。 一束束火光冲天而上,在天际炸出朵朵璀璨。 今岁上元的烟火据说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亲口备下的。 花样繁复,足足放了一刻钟之久。 绚烂的烟花过后,西园的灯会也接近尾声,意犹未尽的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 顾夏是坐在马车里看的烟花,她早在烟火绽放之前就被苏御带离了西园。 马车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空地上,这里位置极好,这场瑰丽的焰火就仿佛在头顶绽放一般,触手可及。 苏御从身后环住顾夏,轻声问她:“好看吗?” 顾夏点了点头。 是真的好看,可极致的绚烂过后,眼前霎时变得昏黑起来。 万物失色。 万籁俱寂。 车夫和定安都被苏御打发走了,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苏御说罢,放开了顾夏,迳直走出马车,自己做起了车夫。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29节 顾夏坐在车里,透过起落的车帘看向外头漆黑的四野,感觉有些不安,又十分新鲜。 马车渐渐往前,夜风呼啸着吹过,两侧的车帘晃晃荡荡得仿佛有鬼魂在作祟。 顾夏心中的不安渐渐超过新鲜,她略显慌乱地起身,来到车门前,将门打开。 那盏巧夺天工的月魂灯正悬在马车的其中一侧,摇摇晃晃地发出一团亮光,灯光绚丽,但也只能照亮马车前面十来步的地方。 “怎么了?”苏御侧头看她。 顾夏揪着车门,小声地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御没有回答,而是笑笑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实顾夏并不在意去哪,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坐在车里。 “那……妾身陪您一同驾车吧。” 苏御左右瞟了瞟,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笑着拍拍自己的腿。 顾夏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苏御一手拿着鞭子,一手搂着娇躯,气定神闲地驾着马车。 天,越来越暗,路,越走越偏。 顾夏始终不发一言。 一个岔道口处,苏御拉停了马车,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小娘子。 “爷?”顾夏疑惑出声,是到了?这是哪儿? “我说到了便知,你就真不问了?”苏御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带着某种深刻的情感。 “也没什么好问的。”顾夏说着,看向了他,“您总不会丢下我的。” 四目相对,苏御竟看怔了一瞬。 他面前的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神色拘谨,眼神闪躲,极少如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同他对视。 苏御目光微凝,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神色。 顾夏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想要避开,又立时止了住。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扔下你呢?”苏御问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难道还能半路丢下她不成? 顾夏如是想道,却答不上来。 “说啊,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没有得到回答的苏御又催了她一句。 “我,我……”顾夏吞吞吐吐,“您是世子,堂堂瑞王世子,又怎会与我一个女子为难。” “不对。”苏御说,“你再想一想,是为了什么?” 说着,苏御靠得更近了,他说话时候的嘴唇几乎就要贴上了顾夏的。 顾夏紧张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脑中却突得浮现今早他们离开慈恩寺时的对话。 “那边是禅房,你原来在这儿小住过,可要过去看看以前住过的屋子?”苏御含笑问她。 顾夏顺着苏御的视线看去,那个方向,正是她之前所住禅房的方向。 顾夏微转过眼,看着苏御含笑的侧脸,他们靠得很近,近到顾夏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是非常温暖的檀木香。 “要过去看看吗?”苏御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夏想着他对她的那些好,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着实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以前的那些事。 诚然,她对那位朝夕相处的公子动过心。 可也不过是动心而已,悸动的心灵需要足够的时间维系,才能将动心转为倾心。 人的一生这般漫长,又怎么可能只对一人心动?何况她连他的长相也不曾知晓。 顾夏定定看着苏御,眨了眨眼。 记忆中的人便让他永远地埋在岁月长河之中吧。 “不用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苏御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夏,良久,笑道:“也好,那就不看了。” “我……妾身……” 即便已经做下决定,可顾夏仍旧不知怎么表达,她承认自己是个嘴笨的人。 苏御的气息就吹拂在她的面庞上,暖暖的,酥酥的,令她的鼻尖和嘴唇都不自觉地痒了起来。 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就像头顶的天空,快要将她吸进去了。 顾夏身子微微一晃,嘴唇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懵懵懂懂地迎了上去,贴在苏御的嘴唇上。 苏御怔愣了一秒,随即猛地掐住顾夏的腰肢,反客为主地亲了回去。 独属于男性的气息强硬侵入,掐在腰上的大手更是热得烫人。 一吻毕,顾夏的头抵在苏御的肩膀上,她全身发软,气喘吁吁。她觉得自己像是破了一个洞,有好多东西被掏了出去,同时又有更多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苏御将顾夏揽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同她道:“我带你去看大应最璀璨的灯火。” 他没再逼问她,而是告知她此行的目的。 大应最璀璨的灯火?还有比西园更好看的灯会?顾夏有些不信。 苏御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笑着说:“就在慈恩寺旁边,每月十五都能看到。” 顾夏好奇地眨了眨眼,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苏御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坐稳了,抱紧我。” 顾夏听话地揽住他的腰。 第27章 歌声 之后的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相拥。 马车沿着山道不知行了多少里路,绕了多少个弯,才终于来到一处别院前。 “世子爷。”院子里有人走出。 听这声音……似乎是喜儿? 顾夏诧异地从苏御怀里冒出头。 还真是喜儿。 “主子。”喜儿喜气洋洋地冲顾夏行了个礼,抬手想扶她下车,却被苏御避了开。 苏御将马鞭丢给不知何时出现的定安,就这么抱着顾夏直接进了院子,还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胸前按了按,道:“你先别看。” 这种地方真得会有比西园更灿烂的灯火?顾夏十分好奇,没忍住探头偷看了一眼。 入眼一片昏暗,什么也没有。 苏御哪里会不知她的动作,笑道:“不在你看的这个方向,听话一点,很快就能看到了。” 小动作被当场戳穿,顾夏抿了抿唇,没有再做第二次,并默默将头重新埋了回去。 苏御见状,大笑着将顾夏抱进其中一间屋里,把她放到窗边的罗汉床上。 “每月十五的子时,慈恩寺都会将灯楼的窗子打开,让里边供奉的长明灯藉着这个契机,沐月光,通上界。”苏御边说,边将面前的窗子推开。 灿烂的灯光映入眼帘,顾夏瞳孔微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景色。 天上有月,月下,一座灯楼平地而起,内中供奉的长明灯,光芒柔和。 暖黄的灯光,映衬得天际一片淡金。 圆月高悬,与楼阁交相辉映,谱写一出壮丽景色。 顾夏的眼眸,被满满得占据着。 “窗子这样打开,里边的长明灯不会灭吗?”良久,顾夏问道。 “不会。”苏御解释,“窗口那有灯布罩着,一时半会儿风是吹不进去的,窗子也只开一个时辰便会关上。” 原来如此,顾夏了然。 看着她眼里倒映着的璀璨灯火,苏御笑着再道:“可惜今夜没有下雪,漫天飞雪下的灯楼,会更好看一些。” “您经常来这儿看灯吗?”顾夏问他。 “我不常来,二哥倒是经常过来。”苏御坐到顾夏身边,与她一同看向外边,“二哥总说慈恩寺所有的殿宇佛像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座灯楼有佛性。” 顾夏转头看他:“二哥?” “二哥是康王世子苏徖,改日我带你见见他。”顿了顿,苏御又说,“他身子不好,这次本该也来看望姑母的。” 康王一脉的身子骨都很不好,这事在上京不是秘密,顾夏自然也知道。她点了点头,说好。 与康王世子见面…… 今日之前,顾夏或许还会拒绝,但现在的她,不想拒绝了。 “我听姑母唤您四郎,您是行四?” “嗯。”苏御点头,“原来还在平城的时候,我们一大家子都是住一起的,便都以长幼排行,后来进了京,也没有特意去改,大家都叫习惯了。” 顾夏看着他,说:“我在家中行五,您则行四,也是巧了。” 苏御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问:“那你会唱歌吗?” 顾夏闻言一怔,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道唱歌了? 苏御笑着解释:“我想起我们还在书房念书时候的一件事了,五郎偷喝了先生的酒,醉了之后一直在唱歌。”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0节 顾夏听罢,忍俊不禁:“那他后来?” “先生罚他每天课前都先唱上一曲。” 谢宁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也太…… 苏御静静看着她笑,良久,说道:“之前有次回梧桐院,我听你哼过一首曲子。” 顾夏也想到那回,她当时在做橘子灯,无意识哼了几句,不想世子刚好回来听了去。 “我是听姨娘唱的,据说是她老家的小调,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挺好听的,你再给我唱唱。” 顾夏唱歌不算太好,但是唱个小调还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他这样盯着她瞧,让她觉着有些难为情了。 “您别看着我,这样我唱不出来。” “好,不看你。”苏御笑着转过了头。 顾夏清了清嗓子,而后开口唱起了歌。 就是一曲普通的小调,苏御却听得入了神。 他不知何时又转过脸来,专注地看着顾夏。 顾夏望着灯楼,灿烂的灯光给她的脸庞镶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她整个人看上去都仿佛在发光。 高耸的灯楼里,数不清的灯火闪烁。 大公主苏北柔沿着一条石砌的楼道拾阶而上。她始终仰着脸,没有低头去看脚下,却总能准确无误地踩中楼梯,转过拐角,娴熟地走进一个狭口,来到其中一处灯台之上。 这处灯台的位置很大,里头供奉着一尊地藏王菩萨像,菩萨像前摆着一盏灯,一盏用白玉石雕刻的长明灯,灯座上镌刻着大驸马穆铮的名姓及生平。 苏北柔静静注视着这一盏灯,直看得两眼发酸,才恋恋难舍地闭上双眼。良久,她再睁开眼,提步上前,亲手给长明灯座里添灌灯油。 “昨儿修止带心悦的姑娘来见我了,时间一晃都过去这么久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阿铮,你好久都不曾入我梦来了……” “我知晓我现在做的事情你并不欢喜,你只愿我能好好活着,可我不允许,我不允许害死你的那药仍存于世,更不允许她们再用它来害人。” “快了,很快了……我答应你,这次过后,我便放下过往归京。” 苏北柔深深凝望着闪烁的烛光,忽而浅浅地笑了起来。 “阿铮,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话音落下,有细微的风从灯布外飘进,烛火跳动,仿若回应。 同一时间的秀山书院。 这晚的齐星礼如往常一般,用过了晚饭,便与同窗们一同温书,到了点就上床歇息。可等周围人都熟睡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起了来,轻手轻脚地推门离开卧房,去往山长所在的居所——翠竹小筑。 秀山书院以秀丽著称,是以书院内部遍植修竹,竹木掩映,能很好的隐藏行人的踪迹。 山长是喜静之人,他的住所远离人群,设在书院的最北角,从学生们的卧房到山长的休息之所需得经过藏书阁前的大道。 长安曾提醒过齐星礼,说他的身边可能有人监视。 齐星礼站在通往大道的竹林前想了一会儿,而后侧身进了竹林里,从林里绕到了后厨房,再从厨房边侧的小道去往翠竹小筑的后方。 翠竹小筑只有一扇前门,后方全是用竹子围成的院墙,院墙不高,墙内不远就是屋舍。 墙虽不高,却极滑溜,齐星礼一介书生,要想不惊动任何人地爬进去,也非易事。 齐星礼打量了四周,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距离院墙最近的一株竹子上面,他看了看竹子,又看了看院墙,当即就有了主意。 他将衣摆全部扎进腰带里,深吸了口气,而后纵身一跃,抓住竹干,并藉着竹干地摇动,倾身跃进院墙。 成功潜进小筑,齐星礼没有过多停留,他先是去了卧房。 山长戴松正在熟睡,卧房里很整洁,桌椅板凳上,纤尘不染,显是常有婆子进出打扫。 只稍稍犹豫了片刻,齐星礼就出了卧房,直接果断地去了书房。 作为山长最得意的弟子,他平日没少来这个地方,对于此地的布局也是了然于心。 书房里都是些做学问的书籍,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信件和不该出现之物。 齐星礼认真翻查,很快就被他摸到书房里的暗格。 暗格里放了好些房契和金银,数量之多,完全不是一个普通书院山长该有的财富。 除此之外,还有一面令牌,一面刻有“林”字的令牌。 定远侯府就是出自西和林氏。 …… 齐星礼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悄离开了翠竹小筑。 若说他此前还有所怀疑,此行之后,便再无一丝犹豫。 戴山长果真与定远侯府有所联系。 那他的身份,想也毋庸置疑了。 苏御没有骗他。 第28章 温泉 子时过,丑时至。 灯楼的窗户被人从里边一扇扇关起,透亮的天际逐渐蒙尘,黑暗紧随席卷而至。 但顾夏并没有因此感到心慌,一丝一毫也没有。 一是她的胆子本就比普通的闺阁小姐要大一些。 再是……苏御的手正牢牢地抓着她的,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其实顾夏也曾因为黑暗凄惶难安过。 那是香莲刚死不久的时候。 她那会儿还小,特别畏惧天黑。 白天还好,她可以去花园里待着,看下人们来来往往地忙碌。可一到了晚上,她就不得不回屋了。她害怕得不敢熄灯,总觉得没有了光,自己就会被黑暗给吞噬掉。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直到嫡母给她订下一门亲事。 她的未婚夫得知她的情况后,特地给她求了个平安符来,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奇效,自从带上了平安符,她夜间难安的状况就好了很多。 顾夏还记得自己当时给齐星礼缝了个书袋做回礼。 可齐星礼送她的那个平安符没过多久就被她给弄丢了,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明明她一直贴身保管着,怎么就丢了呢?顾夏那会儿伤心了好久,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渡,她已不再惧怕黑暗。 如今想来,平安符的丢失怕是天意吧,她与齐星礼注定无缘。 也不知自己缝给他的那个书袋下场如何了。 苏御坐在顾夏身边,等着她重新适应微弱的烛光,见她若有所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顾夏本能地避开齐星礼这个话题,只说:“好黑。” 苏御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将人拥进怀里:“别怕,有我在。” 顾夏身子一僵,但很快便放松下来,低低“嗯”了一声。她柔顺地靠进苏御怀里,轻轻蹭了蹭他。 苏御将下巴放在顾夏的头顶上,觉得她陷在自己怀里,只有小小的一团,当真惹人怜爱。 子时已过,时候不早了,他们其实该歇息了的。明日是开朝的第一日,卯时之前他就得赶回去上朝。可苏御又不想毁了这难得的融洽,他的夏夏,就跟小兔子似的,总是小心翼翼的,难得她主动了些,让他怎么舍得去睡? “你身上熏得什么香?”苏御说话的声音很低。 夜深人静,在耳畔萦绕的低沉男声……实在太过性感。 顾夏听的耳朵发热,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躲避的冲动,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妾身不爱熏香。” “闻着有股茶花的味道。”苏御笑着道,胸膛的心跳沉稳有力。 顾夏想了想,说:“那应该是面脂的气味,妾身用的面脂是山茶花做的。” “很好闻,特别衬你。”苏御想起她前几日带着丫鬟去拾梅花的事。还有更早之前,她踩着木桶摘荷花却不慎掉进河里的场景,“你很喜欢花?” 这是什么问题?哪有小娘子会不喜欢花儿的? 顾夏点了点头,说:“喜欢。” “你最喜欢什么花?” “妾身什么花都喜欢。”这样的回答着实称不上回答,太笼统了,顾夏自己听着都觉着敷衍,可她是真得都喜欢,略顿了顿,顾夏又道,“您身上的檀木香妾身也喜欢,温和又宁静,特别好闻,跟您待一起久了,妾身身上也沾了好些。” 苏御闻言一怔,他稍稍放开顾夏,从上往下凝视着她,目光很幽深。 顾夏被他看得不知所措。 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苏御猛地站了起来,牵住顾夏的手,说:“你跟我来。” 去……哪儿? 顾夏被苏御拉着,一起进了偏房。 偏房的左侧开了一扇小门,从小门出去,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别院依山而筑,长廊蜿蜒,苏御一手提着月魂灯,一手牵着顾夏,踏上蜿蜒的长廊。 揽月楼此次祭出的月魂灯,是一盏巧夺天工的灯中灯。最外层的灯面由五色琉璃制作而成的,共有八面,内里则是一盏可自主拆卸的圆心灯,烛火点燃,圆灯亮起,外层的琉璃灯面也会跟着闪出璀璨灯光。 提灯夜行,远远瞧着,仿似将漫天星河都踩在了脚下。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出现一座敞轩,这地方有敞轩无甚稀奇,奇就奇在这座敞轩竟被一圈连通的汤泉所包围,团团白雾袅袅升腾,皎白的月色洒落,四周仿佛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缥缈得宛如人间仙境。 可能是因为这边足够温暖的缘故,汤泉的四周郁郁葱葱,北边还有一片竹林,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 敞轩的两侧分别种了一株老梅树,这两株老梅树显然是特意移植过来的,树梢都往中间的敞轩里伸展,最长的几根几乎就要蔓延到敞轩里边去了。 顾夏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艳,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1节 苏御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步伐,他牵着顾夏,慢慢跨过石桥,迳直往里走去。 敞轩的四周垂着轻纱,一口汤池就建在里头。 有红梅落进汤池里,随着水波飘摇起伏,极雅,极美。 苏御将月魂灯挂好,回身,一把抱住了顾夏。 顾夏措不及防,仰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本来想着夜深了,让你好好休息的,可你偏偏要同我说那些。”苏御凑在顾夏耳边低低说着,他呼出的气息扑得她痒痒的。 我说什么了? 顾夏迟钝地想,然一个个亲吻落到了脸上,眼上,最后辗转到唇上。滚烫的亲吻灼烧她的思绪,令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下的水。 华丽的月魂灯悬在头顶,一片片五颜六色的光芒交织在二人身上,透过烛光,顾夏看到苏御胸膛上残留着几条淡淡的抓痕。 这些……都是她无意间抓出来的。顾夏慌乱地别开眼。 苏御见状笑了一声,拉着顾夏的手按到自己的身体上,说:“夏夏,来。” 顾夏想要抽回手,可一看到苏御的脸,就无端地停止了挣扎。 苏御在男子中算是白净的,五官英挺冷峻。水汽在轻纱间弥漫,灯光被茫茫水烟笼罩,朦胧的光映着他俊美的脸,脸上光影交织,衬得他更白了几分,慵懒上挑的唇别有一副勾人的意态。 顾夏的手被动地在苏御身上肆意,手下的触感十分紧绷,充满了力量。 “我喜欢你身上有我的气味。”苏御说,“可太淡了,我闻不到,咱们靠得再近一些,待得再久一些,你再多沾一些,兴许我就能闻到了。” 背后是坚硬的花岗岩,身前是对方宽大火热的胸膛,苏御紧紧地贴着顾夏。 烛影摇曳。 倒映着烛光的水波来回荡漾,金色的流光宛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梦,轻纱被微风吹拂,顾夏不可抑制的在“梦”中沉沦。 她本能得抱住眼前这个操控着她生死荣辱的男人,紧紧的,她的身体、思绪,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属于她自己。 一夜荒唐。 清晨。 朝阳打在窗棂上,阳光被窗棂子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投进屋内。 屋里光线大亮。 顾夏无意识地皱起眉头,抬手遮住眼睛,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去,可刚缩到一半就发出“嘶”的一声,身子堪堪僵在了被窝里。 她浑身酸得要命,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嘴里还有股淡淡的苦味。 这一动弹,让顾夏彻底清醒过来。 这里并不是梧桐院。 顾夏睁开眼睛,慢腾腾地坐起身,她只穿了件细薄轻软的小衣,锦被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与昨夜缠绵的痕迹。 床头边的柜子上,插着几支娇艳的红梅,滴溜溜的,屋里烧着地龙,梅花经热气一烘,隐有暗香飘浮。 喜儿一早就在门口候着,见主子醒了,这才掀帘走进屋来。 “世子呢?”顾夏问。 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儿紧,喜儿听了立马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顾夏慢慢喝了,嗓子这才舒服了些。 “世子爷天未亮就回城去了,今儿开衙。”喜儿接过空杯放好,小心翼翼地服侍顾夏起身穿衣,生怕自己一个用力就弄疼了她。 曦光照在顾夏乌黑的长发上,有种绸缎般的光泽,她的肌肤胜雪柔白,上头青青紫紫的痕迹瞧着尤为明显。 顾夏昨日穿的衣裳经过汤池那一遭,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穿了,所以喜儿眼下取来的衣裳是另一套。 这套衣裳顾夏没有见过,她没有多想,只当是其他人的衣裳,拿来应急用的,可一穿上,却意外的合身,再增减一分的余地都没有,这衣裳显然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见她一脸惊讶,喜儿解释道:“这是昨夜您睡下后,世子爷特地吩咐定安回王府取来的。” 特地回王府取来,那也太远了些…… 衣裳是织锦裁的,乍看并没什么可取之处,瞧着还有些素淡,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裙摆处隐隐有银光闪烁,尤其是在阳光之下,就仿佛抹了层星辰碎屑一般,很是夺目。 “主子您这样穿可真好看。”喜儿由衷赞叹道。 顾夏笑了笑,说:“梳头吧。” “奴婢给您挽个落花髻吧,再戴上这新鲜的梅花,可好?”喜儿说,这几枝红梅还是世子今晨走前特意嘱咐她折来的,说要让主子睁开双眼就能看到。 世子爷今早离开的时候,天还是黑的,都那般匆忙了,还想着给主子看花,足见主子在世子心中的地位。 喜儿心下感慨连连,顾夏却是毫不知情,听了喜儿的意见,她也只点头说好。 她还有些犯困,昨夜睡得太晚,她拢共都没睡几个时辰。 也不知世子这会儿如何了?他睡得更少。顾夏不知自己昨晚是几时歇下的,但她能肯定自己睡着的时候,世子还没有睡下,她应该是被他抱回来的。 “好了。”喜儿利落地动着手,没一会儿就梳好了头,再从床头的瓶子里寻了一枝开的最好的花儿给顾夏簪上。 “咱们可是今日回府?”顾夏细致地洗了脸漱了口后,才问道。 喜儿颔首称是。 “这儿离慈恩寺不远,等用完早膳,咱们先去向姑母辞行了再走。” “还是主子您想的周到。”喜儿说道,语气中透着股莫名的,如释重负的欢喜。 顾夏疑惑看她一眼,说:“传膳吧。” 她在欢喜什么? 喜儿当然欢喜。 若非顾夏自己提及,她还得另寻理由让主子再去一趟萧竹别院,能这般省事,让她如何能不欢喜? 第29章 朝会 正月十六。 新年开朝的第一日。 林允南着一身圆领青袍,站在文官列的倒数几排,同排的还有几位太常寺和鸿胪寺的六品官。 这是林允南第一次正式参加大朝会,他是去年年尾擢升的大理寺正,还不到双十的年纪就已经是朝廷的六品官员,将来的前途可想而知,再加上他长得好,又是定远侯府的世子爷,只待他大婚便可正式承继爵位。这样得天独厚的身份,引得他左右两侧的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他。 林允南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他早习惯了这样的注目。 到底是大朝会上,盯着他看的人也极有分寸,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武德帝端正地坐在朝上,下面站的是礼部尚书何静中。 礼部正在向武德帝回禀年初祭祀的事宜。 开朝伊始,帝需携百官告祭天地,以求上苍庇护,保大应该年之安稳,这是大应建朝以来的习俗,年年如是。 且除了这件事,也着实没什么别的事能禀告,毕竟是开衙的第一日,各部门的很多事情都需先行整理了再上奏章。 林允南对年初祭典没什么兴趣,他在认真观察朝上的众人,入眼的朝臣大都站姿如松,目光灼灼,精神面貌极好,就连年初祭祀这种面子工程,大多数人都充满了期待,显然是对皇帝和朝廷充满了信心。 不过短短十余载,便将原本满目疮痍、人心涣散的中原大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群臣一心,武德帝不愧乃人中之龙。 可他已经不年轻了…… 这么想着,林允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第一排身穿绯色蟒袍的苏御和苏衡身上。 下一任皇帝,不出意外就在他们两人之中了…… 苏衡持重,可比起苏御,无论是军事还是政治,都要略逊一筹,如无意外,储君之位,苏御当仁不让。 林允南闭了闭眼,大应的下一任皇帝必须得是苏御,此事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 同礼部确认好祭祀事宜,武德帝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语,今日的早朝便结束了。 司礼监的太监高声唱退,武德帝先行离开,之后才轮到文武官员。 众人鱼贯而出。 林允南的官级不高,远远落在了人群之后,他倒是不急,闲庭信步的仿佛在逛花园。 可他刚走下汉白玉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林世子,请留步。” 林允南停步回头,就看到了苏御。 苏御逆着光站在汉白玉台阶上,垂眼看着台阶下边的林允南。 “见过瑞世子。”林允南躬身向苏御行礼。 虽同是世子,但林允南的世子之位与苏御的完全不能比。 “你去岁升了官,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苏御缓步走下台阶来到林允南身前,淡淡笑道,“恭喜。” 林允南不动声色地抬眸打量了苏御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瞧不出一丝端倪。 “不过是从六品的官职,倒是有劳瑞世子您挂念了。”林允南面上镇定自若,心下却是波澜不止。 苏御为何会突然寻他讲话? 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单纯寻他叙旧? 林允南打量苏御的时候,苏御也在看他,大大方方地看。林允南生得极好,玉色的脸,唇红齿白,身材清瘦,但他身姿挺拔,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练家子。 林家虽是武将世家,可林家人个个都生得儒雅,林帅便是当时出了名的“儒将”,在他身上,既能看到文人的清贵,也能寻出武将的阳刚。 林允南也有着同样的气质,所以即便他长得与林帅完全不同,可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有乃父之风。 便是他这一身与林帅相似的气质助他瞒过的所有人吧。 苏御眸光微沉,如此费尽心机,他们的最终目的究竟为何?林允南是知情者吗?还是他也同顾家兄妹一样,始终被蒙在鼓里? “官位不在高低,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属三司之一,是极好的去处,况且你还这样年轻。”苏御说着率先往宫门方向走去,并抬手示意林允南随他一同出宫。 林允南见状,只得跟上。 “能得世子青睐,是允南之幸。”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2节 苏御负手前行,他并未顺着林允南的话语寒暄,而是解释道:“说来惭愧,此番问候并非因我记挂上心,而是听姑母提及你母亲才想起来的。”顿了顿,苏御又说,“前两日我去慈恩寺看望姑母,姑母常年在庙中礼佛,也没几个故交好友,这次难得听她提及侯夫人,我才想到了你的事。” “大公主竟提及了家母?”林允南颇有些受宠若惊道。 苏御笑了笑,说:“她们都是从前朝过来的人,自是有些交情,况且姑母与令尊的原配夫人是密友,令堂高义,她当年为侯府,为先夫人的付出,姑母一直记挂在心。” 林允南闻言抿了抿唇,一脸肃容道:“我也听母亲讲过当年的事,母 亲的命是先妣救下的,那些都是母亲当为之事,大公主这般记挂先妣,母亲知晓了定然欣慰。” “先夫人是个爽利性子,令兄也是。”苏御转过头,黑沉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林允南,说,“当年我被父王丢进军营,就曾受你兄长指点,只是可惜啊,天妒英才,云麟兄少年身亡,先夫人泉下有知,只怕感伤。” 苏御的眼里沉淀着怀念,可怀念之下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林允南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在他的注视下皆无所遁形,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林允南喜欢同聪明人绕圈子,但他喜欢的是自己引导别人说他想听的话,将别人玩弄于股掌,而不是别人牵着他的鼻子走。 即便林允南眼中的不耐只是一闪而过,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却还是没能逃过苏御的眼睛。 “兄长确实可惜了。”林允南低低叹道,“母亲最不能接受的便是兄长之死,她当年差点就要追随父兄而去,幸好有贵妃娘娘从旁劝解。” 苏御:“林帅父子是为了大应捐躯,该然的。”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宫门口,定安见苏御出来,忙牵马上前。 苏御的坐骑是匈奴名驹白蹄乌,这匹马是他十二岁随军出征那年武德帝金口御赐下的,已随他多年。 “姑母常年寡居,侯夫人若是得空,不妨前去拜访。”苏御抬手接过定安递来的马绳,说道。 林允南颔首称是,并往旁边退了两步,说:“母亲定然十分高兴。” 苏御又看他一眼,随即翻身上马。 林允南嘴角牵着笑容,目送苏御策马离去,明明面容精致秀丽得宛如女子,目光却阴沉的可怕。 苏御,苏修止,一个文武兼备到堪称毫无破绽的人…… 不,如今的他倒也不是毫无破绽。 想到苏御为那个女人做的那些事,林允南双眸微眯,就是因为那个女人,齐星礼才会入了苏御的眼,差点坏了他们的大事。 林允南对苏御最深的印象便是她那堪称冷酷无情的铁血手腕,这样的人,真得会对个女人那般上心? 林允南对此十分怀疑。 但所幸他们的计划只是要借他的势,而不是要与他为敌。 顾盼已然入了王府,大计成型,且苏御在明,他们在暗,自己只需再潜伏下去,时机一到,便可成事。 “……这是当季的最后一批柑橘,是我娘家刚遣人送来的,也拿来给母妃您尝尝鲜。”顾盼将一只剥好的橘子递到瑞王妃面前,微笑着说,“您吃着若是喜欢,回头我再让人给您送一些过来。” 瑞王妃笑着接过,掰一块吃了,道:“清甜细嫩,汁水也多,是批好果子,你是个孝顺的。” “您喜欢就好。”顾盼不卑不亢道。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瑞王妃低叹了声,斟酌半晌,还是说道,“你同御儿的事我都知晓,你们大婚前御儿便将事情都告知了我。他打小就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认定的事情没人可以更改,但你放心,等时间到了,王府也不会亏待了你。” 自从嫁入王府,顾盼就跟寻常的儿媳妇一般,日日晨昏定省,没有一点疏漏。瑞王妃也曾规劝过她几次,让她不必过来请安,但都无用。所以这一次瑞王妃干脆将话摊开了说,她不想给儿子惹出任何可能的麻烦来。 这一席话,瑞王妃说得并不刻薄,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却偏偏像根细针一样扎进顾盼的心里。 疼的顾盼完全无需演戏,她只需将心里的痛楚表现在脸上即可。 顾盼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淡淡一笑,说:“原来您都知道了……您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每日闲着也是闲着,能同您说说话也是好的。” 瑞王妃瞧她这副模样,颇有些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你还这样年轻,何必拘着自己,若觉着无事出去走走也是可以的,我相信你有分寸。” “我原来在尚书府也是这样过来的,都习惯了,只希望您不要嫌弃我叨扰。” 瑞王妃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良久,又叹了一声,说:“也罢。” 她无意改变顾盼的生活作息,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澹澹轻烟从高案上的瑞兽鎏金博山炉里悠然飘出,丝丝缕缕地攀在空气里。 “你的身体,可要我寻几个可靠的太医再瞧上一瞧?” “多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母亲私下给我寻过好些大夫,其中也不乏有神医,都说治不好,我已经看开了。”顾盼笑着说,“也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瑞王妃着实不知如何劝慰她,便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会儿苏绾宁来了。 顾盼同绾宁郡主问了好,几人又说了些话。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顾盼才起身告退。 回到容华院,顾盼由清莹伺候着解下身上雪白的狐裘披风。 见人回来,张嬷嬷满脸气愤着上前,见顾盼神情冷峻,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顾盼在椅子上坐下,看了张嬷嬷一眼,说:“她是不是回来了?” 张嬷嬷点了点头,她还想在说什么,却被清莹出声打断。 “世子妃。” 顾盼不是个蠢人,自然明白清莹的意思,她抬了抬眼,张嬷嬷领会,道:“你们,都跟我来。” “喏。”一旁候着的丫鬟们纷纷跟着张嬷嬷退下。 张嬷嬷也没有走远,就在明间守着,又让另一个信得过的丫鬟守着屋门。 “世子上朝去了,她当然也回来了。” 屋里,顾盼说话的声音极冷。 清莹闻言,心中起了些不安,面上却没显露半分。 “世子妃您现在还是该把心思放在王妃身上。”说着,清莹上前,给顾盼斟了杯热茶,笑道,“如今看来,您讨好王妃也并非全无成效,若否王妃今日也不会同您交心。” 顾盼抬起眼,淡淡嘲弄道:“又有什么用,就像她暗示的那样,最终拿主意的人还是世子。” “至少王妃是喜欢您的,只要您还是府里的世子妃,王妃就会顾着您的面子,五姑娘一个妾,王妃为了您也不会召见她,人啊,还是要多见见才能生出感情来。”清莹分析道,“至于世子那边,您手上不是还抓着她的把柄吗?到时拿出来,还怕奈何不得她?” 听了清莹的话,顾盼的面色好了些,可出口的语气还是很冷:“但我不想再等了,一年,竟还要那妾生女踩在我头上一年!” “这是夫人的意思,夫人总不会害了您。”清莹是李清姿的心腹,她是知晓“一年”这个时间的用意的,但她不能告诉顾盼。 顾盼沉默,母亲自然不会害她。 “况且世子眼下对五姑娘正是上心的时候,奴婢看着也还不是时机,世间男儿皆薄幸,时间一久,世子对她自然也就淡了,到时我们在拿出证据,定能事半功倍。”顿了顿,清莹又说,“您日日向王妃请安,此等孝举总会传进世子的耳朵里,世子听得多了,心中难免也会有些想法,人心经不起试探,更经不起比较。” 顾盼沉吟了会儿,道:“你说的也有理。” 清莹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大姑娘聪明是聪明,可到底还年轻,沉不住气。 清莹才这么想,就听顾盼道:“但该防的还是得防。” 第30章 怨愤 梧桐院里,顾夏狠狠歇了个午觉。 醒来时,意外地看到了在床边守着的小叶。她脸上的肿痕已经消失,但额角的伤口还包扎着,毕竟是道口子,可不是几天就能痊愈的。 “姑娘您醒了。”见人醒来,小叶欣喜地上前扶起顾夏,让她靠在引枕上,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顾夏接过水,只喝了一口就递了回去,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水是冷的。 小叶做事越发敷衍了,想来那边又许了她不少好处 。 “你还伤着,怎么不多休息几天?”顾夏敛下眼,淡淡问道。 “奴婢已经没事了。”小叶笑着接回杯子,说,“这些年一直都是奴婢贴身伺候的您,离开您太久奴婢心里也不踏实。” 小叶说得情真意切,顾夏听了却只笑了笑,笑意极淡。 屋里燃着炭火,未免空气不通,旁侧的窗子是开着的,一阵寒风潜入,只穿着里衣的顾夏顿感一阵寒凉。 她抬起手往上拉了拉被子,说道:“我都这么大个的人了,没你在身旁还能饿着自己不成?你伤在额头,还是得仔细着些,小姑娘家家的,可莫要留疤了才好,将来还要许人的。” “姑娘!”小叶完全没有注意到顾夏的动作,跺着脚娇嗔道,“奴婢哪也不去,就跟着您一辈子。” “哈。”顾夏极短促地笑了一声,没再接话,四下看了看,问,“喜儿呢?怎么不见她?” “奴婢打发她出去了。”小叶一听喜儿立马拉下脸来,忿忿道,“喜儿这丫头实在是不像话,奴婢才不在您身边几日,她就让您累成这样!瞧您这脸色苍白的,昨夜定没睡好。” ……她昨夜确实没有睡好,但这……好像也不关喜儿的事。顾夏一时无语。 小叶还在抱怨:“我原先瞧她就是个粗心的,连挽头发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不知王府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将这样的小丫头拨来照顾您,他们这是完全不将姑娘您放在眼里啊!” “小叶,慎言。”顾夏定定看着小叶,澄澈的眸子如上好的琉璃,静谧剔透。 四目相对,小叶顿感一阵慌乱,手心也莫名地发凉,顾夏的面容依旧温和,眼神却格外地锐利,好似已将她的意图全部看穿。 半晌,小叶才反应过来,她也发现自己刚刚的话说得过于僭越了,忙道:“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奴婢只是为您感到不值。” 顾夏淡淡看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掀开被子起身。 小叶僵着身子站在一边,甚至没想到上前搭把手。她还等着顾夏问她因何感到不值,如此她才好将事先准备的说辞一一道来,可顾夏偏偏没有问,这令她非常尴尬,尴尬的同时,一股莫名的愤恨涌上心头,她紧捏住手里的杯子,双唇颤抖不止。 以前还在尚书府的时候,李清姿虽未在明面上苛待过顾夏,可因着顾老太太的不喜和管事们的刻意忽视,顾夏暗地里没少受下人们地怠慢。 小叶自认自己跟了顾夏这么多年,吃苦受累,受人欺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顾夏不该这样无视她? 况且她现在已经是大小姐的人了! 是她顾夏该巴结的对象! 原先还在尚书府时,做顾盼和顾盺两位嫡小姐身边的丫鬟是极体面的活计,贴身伺候她们的大丫鬟的待遇一点儿也不比庶出的小姐差,比顾盼这个不受宠的更是要好上数倍。对于顾盼身边的人,顾夏一直都是曲意迎合的,她并不想惹事。 见证了顾夏所有过往的小叶,自觉自己现在已然比顾夏高出一等,她无法接受这份落差,这令她非常不爽。 “主子您醒了?”喜儿适时掀帘进来,见顾夏正打算穿鞋,忙上前伺候,“小叶你怎么回事,怎地站着让主子自己忙活,见主子醒了也不知道给披件衣衫,主子若是着凉了你担待的起吗?” 喜儿后面的话语透着浓浓的训斥意味,小叶闻言顿时回神,将手中一直拿着的杯子放回桌上,眼神闪躲,结结巴巴道:“我……我打算放了杯子再帮主子穿鞋的,你别瞎说,是主子自己说不冷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喜儿瞪大了眼睛,看着没有一点儿心机,仿佛刚才厉声呵斥的人不是她,“你瞧我这嘴,总是不过脑子,小叶姐姐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小叶偷偷看了眼顾夏,见她没有要反驳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在我和姨娘面前这般也就罢了,出去可莫要如此,不然丢得可是我们整个梧桐院的脸。”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3节 “我知道了,谢谢小叶姐姐指点。” 穿鞋加衣,喜儿做的利索,与嘴上唯唯诺诺的语气完全不同。 顾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趁着小叶不备,喜儿调皮地冲顾夏眨了眨眼:“主子可要沐浴,屋子里有些闷,您都出汗了。” 顾夏身上确实出了些汗,尤其是脖颈那处,滚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十分黏腻。顾夏点了点头:“备水吧。” “朱嬷嬷早就备下了。”喜儿笑道,“小叶姐姐劳烦你去厨房知会一声。” 放在平常,小叶自然不会受喜儿一个二等丫鬟的指使,但她这会儿心虚,竟也乖乖下去通知了。 顾夏透过隔扇看着小叶一步一步走向小厨房,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白雪映着日光,还挺美。 沐浴的水很快就送了来,是朱嬷嬷亲自带着婆子抬进来的。 顾夏将自己整个泡进浴桶里,她想多泡一会儿,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 暖阁里,小叶已然从方才的困顿中回神,她又恢复了平时对着喜儿时神气活现的模样:“你刚才说指点,有些事我还真得好好指点指点你,你是怎么照顾的主子,我才几天没来,主子竟变得这般疲倦了!” 小叶说起指点,喜儿就摆出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闻言眨了眨眼,圆圆的脸上挤出一个吃惊的表情来。 小叶见状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有好好照顾主子啊,至于你说的疲倦,这可不关我的事。”喜儿委屈地嘟囔。 “不关你的事?”小叶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个度。 “确实不关我的事嘛,都是世子他……姐姐你这几天没来是不知道啊,世子爷他……他……”喜儿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故作害羞地别开脸,“世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习武之人,他……他……他夜夜缠着主子,我……我总不能不让吧。” 小叶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吞了吞口水:“你是说世子爷他……” 喜儿红着脸点头:“瞅世子爷那劲头,咱们主子用不了多久就要有孕了。” “什么?有孕!”小叶突然大声道。 “姐姐你小声点,主子还在里面呢。”喜儿拉了拉她,随后继续碎碎念道,“等怀了孩子,生下个一儿半女,咱们主子的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姐姐你怎么这般激动?是不是在为主子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小叶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迎合。 顾夏怎么能有孕?世子妃还没动静呢,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定要马上报告给世子妃!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小叶的“有孕”更是喊得大声。 净房里的顾夏听了都傻了。 这喜儿怕不是故意的吧…… 顾夏知道自己不会有孕,世子就没有弄进去过。 喜儿应当也是知道的,那东西都是她收拾的。 不对,昨晚在别院,他并没有带肠衣,但他似乎都弄到了外面。 可这也不能保证。 不会真有了吧……自己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自从入了王府,顾夏吃的好睡的好,也没什么心事,所以月事也是蛮有规律的,上个月她似乎是二十二来的月事……这个月还没到日子。 会怀上吗? 一时间顾夏也顾不上别的事情了,坐在那儿掰着手指计算起了日子。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盼着怀上,还是盼着别怀上。 心里乱的很。 外间不知何时没了动静,顾夏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歇了唤人的打算,直接从浴桶里起身。 可她刚一站起,喜儿就走了进来,拿过布巾裹住她。 顾夏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喜儿:“你一直在外面候着?” 喜儿笑着点点头,她轻柔地擦去顾夏身上的水痕,再服侍她穿好衣裳。 “小叶呢?”顾夏问。 喜儿想也没想就道:“应该是去容华院告密了吧。” 顾夏凝着眼与喜儿对视,开门见山地问:“你一直知道?” 喜儿也不闪躲,笑道:“说来惭愧,原先我们都忽略了她,也忽略了顾大姑娘,还是那日主子您带我去看了小叶的伤势之后,我们才察觉到了不对。后来再细细一查,才知这位顾大姑娘并不似外边所流传的那般温婉良善,世子爷因为这个错误的情报,还对我们好一顿罚。” “你们……?”顾夏问。 “奴婢原先是爷身边的暗卫,名喜安,您入府后被爷特意遣来保护您。”喜儿解释说,“爷身边共有四名暗卫,除了奴婢、定安,另外两位主子您还没有见过。” “你们会怎么处置小叶?” “爷说了,她是主子您的婢女,该由主子您自行处置。” 顾夏斟酌着喜儿话里的意思,暗中的查探,特意的保护,世子对她…… 顾夏心底隐隐有种猜想,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刨根问底的冲动:“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主子可是觉着饿了?可要奴婢叫人传膳?” 顾夏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世子要回来了吧。” “看时辰应是快了。” 顾夏敛下眼,说:“去跟小厨房说一声,晚膳做得清淡一些。” 顾夏是个重口的,倒是世子口味清淡,她这样吩咐喜儿哪里还能不懂,面上一喜,躬身应诺下了去。 天色很快暗下来,有婢女悄悄进来将烛火点上,又默默退了出去。 顾夏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着,手里拿着本书随意地翻着。 这时朱嬷嬷喜气洋洋地捧着块布料进来。 “主子,管家那边差人送了块大宛进贡的丝棉布来,这可是极好的料子,您瞧瞧。” 顾夏放下书,抬手去摸朱嬷嬷递到面前的料子,是纯白的颜色,入手滑软,十分适合拿来做贴身穿的衣物。 “先收起来吧。”顾夏说道,声音轻柔随意,无半分拘束。 朱嬷嬷闻言一怔,不觉正眼打量起眼前人来,这对一个重规矩的嬷嬷来说是极失礼的事,但朱嬷嬷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面前的小娘子穿了件素净的豆青色褙子,搭配一条白色长裙,清雅得体。这打扮与她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她笑容淡淡,目光平和,一点也没有往常得到好东西时惴惴不宁的模样。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块与她妾室身份不相符合的料子。 主子这是…… 没等朱嬷嬷想个明白,外头就传来小丫头的通传声,说世子爷过来了。 朱嬷嬷忙退到一边。 顾夏才放下书本起身,苏御就挑帘走了进来。 “您回来啦。” 顾夏笑着上前,抬手想为苏御解下斗篷,却被苏御侧身躲开。 苏御的目光在顾夏身上停了一刻,良久才道:“我身上都是凉气,你先别碰。” 苏御说着,自己动手脱去身上的斗篷,往旁边一递。 朱嬷嬷见状,非常有眼色地上前,接过斗篷挂好。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顾夏说。 “是我娇气,所以见不得你受凉。”苏御笑着将问题揽到自己身上,见桌上干干净净的,就问顾夏,“你还没用膳?” 顾夏摇了摇头:“我等您一起。” “不是说了不必等我。”苏御说罢,便嘱咐朱嬷嬷,“让小厨房赶紧上菜。” “欸。”朱嬷嬷应声退下,布料却被她留了下来。 “这是?”苏御看着那匹布,问。 顾夏:“这是一块布。” 苏御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畅快,那么恣意,一边笑,一边抓过顾夏的手往前一带。 顾夏没有防备,就这么一头扎进了苏御怀里。 “你这回答……还真是老实啊姑娘。” 这句话,苏御是贴在顾夏的耳边说的,最后的姑娘两字听得顾夏心头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向苏御。 “怎么了?”苏御看着她的眼睛,小声地问。 顾夏将头重新靠了回去,静静听着他沉稳的呼吸,说:“那本来就是一块布。” “是,你说得对。”苏御笑着顺着她说。 顾夏也笑起来,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直到外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顾夏忙从苏御怀里出来,到另一边站好,但还是被最先进门的朱嬷嬷给看了个正着。 朱嬷嬷嘴角不由露出笑容,出去一趟回来,世子爷这是得偿所愿了呀。 喜儿也跟着一同进来,她同朱嬷嬷一起手脚麻利地将饭菜摆上桌。 就两人而言,桌上的菜色不少,但苏御忙了一天饭量大,最后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 夜里风大,苏御担心顾夏受凉,便没有提起要出去走动消食的事。 顾夏的腰腿便是这会儿都是酸的,自然也没有要出去走动的想法。 两人就这么在屋子里走了几圈。 主要是苏御在走,顾夏只走了一圈就停下来了。 苏御又多走了几圈,便到顾夏身边坐下,拿起那块布料,问:“这料子怎么送到这儿来了?” “这是大宛进贡的丝棉布,极为难得,朱嬷嬷特意送来让我瞧瞧的。”顾夏笑着解释说,“这料子滑软贴肤,拿来做贴身穿的衣物是极好的。” 苏御低头看着顾夏,手指轻轻绕上她的发梢,感觉那柔滑的青丝在指间缠绕滑过:“夏夏,给我做身贴身穿的衣物吧。” 顾夏眨了眨眼,点头说好。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4节 苏御知道顾夏性子直白,一直知道,他了解最真实的她,那十天与苏御朝夕相对的,就是最真实的顾夏。 可自从进入王府,她便不再是苏御记忆中的模样了,她变得谨慎、畏缩,她将最真实的自己给藏起来,而变成长安所打探到的,众人眼中的尚书府五小姐的模样。 但眼下,她似乎又慢慢变回了他曾经眼中的那个她了。 第31章 清莹 月亮升至中空,银辉洒满庭院。 皎白的月色与廊下悬挂的灯盏,交织出一片昏黄暧昧的光。 倒映在窗纸上的两道身影,挨得极近。 高大的男子搂着娇小的女子,二人似在亲吻,气氛缱绻至极。 匆匆从容华院赶回,却被喜儿拦在院子里的小叶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怎会如此亲密? 明明不久之前世子爷都还懒得踏足梧桐院。 这是小叶亲耳听世子妃身边伺候的姐姐们说的,说若非世子妃不忍见自家姐妹难堪,特地请了世子爷过来梧桐院,世子爷根本就不想过来。 可他们怎么突然就这么亲密了?她明明才几天没在跟前伺候…… 小叶难以理解的同时,一股自觉自己高人一等的轻慢也油然而生。 ——她果然跟她的生母一样,都是天生的狐媚子! 打心底里,小叶一直都看不起顾夏。 一来是裴姨娘的身份实在太上不得台面,又愚蠢的不会经营。二来是顾夏虽为小姐,却过的连她一个丫鬟也不如。 她一个丫鬟尚且能保住自己的例赏,顾夏一个小姐却频频被人克扣例赏而无人为她做主。 其实最初那会儿,顾夏也不是没有去问询讨要,刚开始几次,管事婆子们也会还她一些。 可后来有一回,这事不知怎么就闹到了顾老太太跟前,也不知旁人是怎么跟顾老太太说的,总之最后被训斥的人是顾夏。 从那之后,只要是个管事的,不论大小都敢伸手去动顾夏的例赏。 好在每月从当家夫人院里亲自发出的月例银子并无人敢去伸手。 因为看不起,所以即便亲眼见证了苏御和顾夏的亲密,小叶也始终不觉得自己选错人了。 纵使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发现世子妃并不像她所认知的那样温柔良善。 她不觉得自己选错了主子。 现在受宠又如何呢?当初裴姨娘不也受宠,最后还不是比不过大夫人? 选择投靠正妻总是没错的。 世子妃脾气不好又怎样呢,她许了她银子,好多银子! 喜儿顺着小叶的目光望了一眼,再转回时,目光森冷,嘴里却依旧笑嘻嘻道:“看到了吧,我可没有骗你,世子爷和主子是真得准备歇息了,小叶姐姐你也别忙了,早些回去睡吧。” 小叶闻言,回过了神,正色道:“说什么别忙呢?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得进去伺候。” 喜儿看着她,抿着嘴笑起来:“是这样的吗?可你以前也没有这样呀,你原来听主子说要休息了,都是马上也回去休息的,说好第二天早些起来伺候。” “我……”小叶哑口无言,她原来确实是这样做的。 “好啦好啦,你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伺候呢。” 喜儿说完,也不再理会她,迳直去廊檐下守着。 若非主子说了,先留着这丫头,日后还有用处,喜儿真想直接一掌拍死这个趾高气昂又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屋内,苏御双手覆在顾夏的腰上,力道适中地揉着:“这样,有舒服一些吗?” 顾夏红着脸点头。 “真有这么难受?”苏御一边揉,一边不解地问,都这么多次了,他还以为她已经习惯他了。 这是什么问题?自己还能骗他不成?顾夏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满脸控诉地盯着苏御。 也是直到昨夜,顾夏才知晓苏御从前和她温存时有多收敛,他不收敛的时候,她根本就承受不住。 苏御抬手遮住顾夏的眼,唇凑到她耳边,说:“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顾夏迟钝地眨了眨眼,睫毛颤颤巍巍地擦过苏御的掌心,不经意地撩拨着他。 苏御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把揽住顾夏细软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紧绷的大腿上。 这样的姿势倒是更方便苏御给顾夏按揉了。 顾夏又惊又气,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苏御按住。 “别动了,再动就真忍不住了。” 顾夏听了顿时红了脸,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出口的声音细弱如蚊呐:“我……我腰疼,腿也疼,我要休息,这几日我都不想来了。”说完,她怕苏御不同意,忙又道,“你昨晚非要在池子里,还非要那般拉着我的腿,你手劲又大,我的腿都被你弄青了。” 她控诉得太细致,细致的苏御不得不反思自己昨夜是不是因为没有肠衣而过于兴奋,所以失控伤了她。 “好,不来了,这几天都不来了。”苏御低低哄着她道,“你乖乖地别动,我给你揉揉,揉开了就舒服了。” 顾夏有些怀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苏御极细致地将顾夏腰间和大腿内侧的酸胀揉开。 “其实用些红花油效果会更好点,只是那药味冲,用了就很难散掉,夜深了,屋里都是那味,我怕你睡不着,你且忍一忍,若明日还不舒服,我再拿药给你揉揉。” “我感觉好多了。”顾夏感到心里一阵柔和,想了想,她抬起手轻轻覆在苏御的手上。 苏御一怔,抬眼去看她,却发现她像只鸵鸟似得埋在自己胸前,可爱极了。 夜渐深沉。 苏御去了净房沐浴。 顾夏也开门让喜儿打来热水,洗了脸漱了口,又抹了香膏。 涂面脂的时候,顾夏莫名脸一红,是山茶花的味道。 “主子怎么了?”喜儿问她。 顾夏垂了垂眼,看着十分淡定:“没事。” “可您看着有点儿脸红。”喜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夏面上依旧淡定:“我热的,你出去的时候将那两个火盆撤了。” 喜儿看了看那两个火盆,又看了看净房方向,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说:“也好。” 什么也好?顾夏疑惑。 喜儿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顾夏洗漱过的水和屋里的两个火盆都拿了出去,之后便没再进屋,徒留顾夏满头问号。 等苏御从净房里出来,顾夏已经打点好在床上躺着了。她散了发髻,通了发,如丝绸般顺柔的黑发披了满肩,橘色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越发衬得她肌肤莹白,温婉如画。 苏御走到床边坐下,笑着看着她,说:“你睡里边。” 顾夏闻言,裹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 苏御顺势躺了上去。 拔步床里很宽阔,却因有存在感极强的苏御在而显得逼仄起来。 苏御搂住顾夏的腰,将她拉向自己,轻声问她:“白日里都做了些什么?” “回府前去了慈恩寺一趟,向姑母辞行。午后睡了一觉,还看了会书。” “看的什么书?” “还是之前那本。”顿了顿,顾夏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苏御,“您昨夜睡得迟,今日又忙了一天,还是早点歇息吧。” 苏御笑道:“怎么?怕我说话不算话?” 顾夏沉默片刻,默默低头不说话了。她本来是想关心他的……还是算了吧! 苏御看她这样,觉得新鲜极了:“夏夏,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什么闹脾气,她明明是无话可说!顾夏忍了一会,终究还是否认道:“我没有。” 苏御却像是断定了她在闹脾气似的,垂首一下下地亲吻她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夏总觉得他好像很高兴。 觉得她在闹脾气,他居然还很高兴,什么嘛。 顾夏有些不高兴了。 苏御还在亲她,两人呼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檀木香本应是安宁的,这会儿却莫名有了侵略性。 苏御强忍着冲动,稍稍往后退了退,低声道:“夏夏……你还是说些什么吧。” 不能再亲了,再亲下去就真得要出事了。 顾夏眨了眨眼,她还是担心他的身体,说:“您还是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好,我就睡,你陪我一起?” “嗯。”顾夏应道,说完就闭上了眼。 苏御静静看了她半晌,待平复了些,又将人往怀里紧了紧,合上双眼。 其实苏御并不困,他天生精力充沛,也习惯了少眠,便是夜晚闹得再迟也不会影响他次日的精神。 他昨天玩弄了她一个晚上,今早照样春风满面地离开别院,白日做事也很有精神,这些她都不知道。 但她的关心,他很受用。 梧桐院里灯暖帐红,缱绻无边。容华院中却是人心惶惶,孤灯冷室。 顾盼慢条斯理地拨着白瓷茶盖,挑开茶水上的茶沫。薄雾中,她的容颜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 茶汤淡黄,茶气馨香,入口味甘,是壶难得的好茶。 顾盼专心致志地品着茶,屋里一阵寂静,顾盼出声前,没人敢先开口说话。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5节 忽地,桌上的灯烛爆了爆,烛油滴下来,宛如一行清泪。 顾盼仿佛是被这一声给惊醒的,放下茶盏,淡淡问道:“那边的烛火熄了吧。” 一个疑问,却被顾盼以肯定的语气说出。 张嬷嬷同清莹对视一眼,上前答道:“回世子妃,已经熄了。” 白瓷茶盖被扔回了杯子上,发出叮啷一声响,顾盼冷声道:“说起来五妹妹已经许久不曾向我请安了,有多久了?” “三日回门后便不曾来过,已有将近三月之久。”张嬷嬷说。 “真是好大的胆子。”顾盼垂下眼,扯着唇角恨恨道,“如此不懂规矩,竟还想有孕,还想生子,凭她一个妓生女,也配?” 顾盼说着,声音渐渐拔高拔尖,带着丝渗人的凄厉。 张嬷嬷见状,忙劝道:“世子妃,您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我的身子还重要吗?等她生下孩子,这王府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顾盼愤怒地一拍桌子。 “世子妃您先别急。”见势不对,一直没有说话的清莹忙上前两步,温和道,“五姑娘是不会有孩子的。” 顾盼冷冷看着她。 “起码这一年之内是不会有的。”清莹不慌不忙继续道,“即便您与世子都心知肚明这婚事不过是场交易,但世人并不知情,皇家最是注重颜面,您才嫁进来,尚不足年,正妻未怀,妾室却先行有孕,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新朝初建,圣上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几句话倒还算中听,顾盼心中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些。 清莹见状,循循再道:“这样的情况下,五姑娘便是怀了,为了皇家颜面,孩子也是生不下来的。”停了停,清莹又道,“如此细想,五姑娘怀了对您反而更有利些。” 顾盼是个聪明人,最初的怒气平息后,她已能窥见清莹的算计,但她还是问道:“此话怎讲?” “一个不合时宜的孩子,有了,也不能生下来,那便只能落胎了,女子落胎,不仅伤身,更加伤心。” “世子若执意要生呢?” “所以您才更该与王妃打好关系。”清莹分析说,“再不济您也还有娘家人,夫人和老夫人总是站您这边的,除了她们,咱们尚书府里可还有个好面子又拎不清的裴姨娘,那可是五姑娘的生母。” 顾盼恍然,随即嘲弄道:“难怪啊,这一阵子,母亲总是好吃好喝地哄着她。” 清莹沉默了。 作为李清姿的心腹,李清姿之所以善待裴姨娘的用意,清莹是知晓的。 五姑娘是夫人留下的后招。 若大姑娘始终无法获得世子的欢心,那她就会成为弃子。 为了大业,夫人早做好舍弃大姑娘的准备。 至于五姑娘,待夫人事成后,想来下场也不会有多好,毕竟若不是因为她,大姑娘也不会落得被舍弃的下场。 清莹自幼便被李清姿收养,也算是看着顾盼长大的,她终究是不想李清姿真得走到母女离心的那一步,便劝道:“有夫人在,她总会为您筹谋的,世子妃您又何苦去寻五姑娘的晦气,而惹得世子厌烦呢?” “你说得对。”顾盼道。 话虽如此,可顾盼眼神涣散,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般,突然笑了起来,说:“张嬷嬷,明日以我的名义给梧桐院那边送些调理身子的补品过去。” “世子妃您的意思是……?”张嬷嬷有些拿不准这所谓的补品是真的补品还是…… 顾盼看她一眼,嘲道:“嬷嬷你想什么呢?我让你送补药,自然是送真的补药过去。”说着,顾盼转头看向清莹,“你也不必担心,我有分寸的,我是不会做跟世子离心的事儿的。” 迎着清莹欣慰的目光,顾盼唇角扯起一丝诡异的笑,目光愈发森然。 “你说得非常对,她怀了才对我更有利,一个妾室,却赶在主母前头有了身孕,这事传出去,便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将她置身那样的境地,世子对她又能有几分爱重?” 顾盼越说,语气越轻柔。 清莹却是越听越心惊,大姑娘这打算与夫人的计划完全不同。 为了大业,夫人绝不可能坐视大姑娘毁了五姑娘的名声。 恍惚间,清莹似乎已经看到她们母女走上不同道路的决裂场面。 难怪啊…… 难怪夫人这几年越来越不愿意与大姑娘交心。 起初夫人尚且存着等大姑娘大了,便将一切都告知她的打算。可近几年,夫人渐渐不再提及此事,如今更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 大姑娘是不会同意的,她是不会愿意为了复国而牺牲自己的。 所以夫人只能瞒着她,哄骗她,利用她。 “世子妃此举高明。”张嬷嬷也回过味来,连连赞叹说,“夏姨娘前阵一直称病没来向您请安,您这补品一送过去,既是赏赐又是敲打,外人看了只会觉着您大方体面,反倒是她,一个妾室,恃宠生骄,上不得台面。” 顾盼轻轻笑了一声,虽未置一词,可她显然也存了这样的算计。 清莹却没这样乐观。 她们真得能在王府里制造出不利于五姑娘的传言吗? 她很怀疑。 张嬷嬷还在盘算:“夏姨娘明日接了赏,若前来谢恩,您便藉机敲打敲打她。她若是不来,就更坐实了她恃宠生娇的事实,无论怎样,这赏赐送过去,对您都是有利的。” 清莹听张嬷嬷这般说,心神也稍稍定了一些,说:“亦不可敲打太过,五姑娘身边的那个朱嬷嬷,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顾盼扯了扯嘴角,不甚在意道:“再怎么说,我也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更是她的嫡亲姐姐,不过说她几句,世子还能为了这就跟我翻脸不成?” 张嬷嬷也很赞同:“不错,咱们可不能一直顺着她,总要做出点姿态来。” 清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盼抬手打断:“我乏了。” “奴婢伺候您歇息。”张嬷嬷说罢,就上前去扶顾盼。 第32章 茶花 这一晚,顾夏睡得格外安稳。 没有颠鸾倒凤,没有耳鬓厮磨,她就这么躺靠在苏御怀里,两人裹着同一条被子,沉沉入眠。 顾夏几乎是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许是昨日白天睡多了的缘故,隔天早上,顾夏难得地比苏御早起了一次。 日光透过幔帐渗进来,打在睡在外侧的苏御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屋外晨风阵阵。 苏御睡得很沉,瞧着一点儿也没有被外头呼啸的风声给吵扰到。 顾夏见他睡得这么好,不由想起他前天夜里拉着自己荒唐而晚睡的事,昨天又是复印开朝的第一天,衙门那边指不定怎么忙碌…… 他肯定是累了。 想到这里,本欲起身的顾夏不敢动了,就这么仰着脸,静静地看着他。 苏御长得很好,眉长入鬓,鼻子很挺,唇形也很好看,紧闭着的眼睛若是睁开更是深邃夺目。 顾夏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好看,但她很少这样直视他。 听着耳畔那沉稳有力的呼吸声,顾夏犹豫许久,还是抬手朝前伸去。 她轻柔地抚着苏御的脸,是那种极缓慢、极细致地抚摸,仿佛是要通过摸索来完全感知他。 顾夏正细细摸着,苏御的睫毛突然动了一动。 ……是要醒了? 顾夏飞速地缩回手,闭起眼睛装睡。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他有动静,又悄悄睁开眼去看。 苏御依旧闭着眼睛,一呼一吸沉稳平和。 顾夏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没有要醒啊。 迟疑着,顾夏又朝他伸出了手。 过了一夜,苏御的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青茬,摸着有些刺手。 顾夏觉得十分好玩,不由多摸了那儿几下。 为什么郎君们都会长胡子,而女郎们却不会呢? 顾夏想着,不觉朝前靠了靠,她想看个清楚。 可还没等她细看,苏御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眼黑沉沉的,藏着云搅着雾,异常的深邃从容。 四目相接,顾夏被吓了好大一跳:“爷,您醒了啊……” 话音未落,苏御便精准无误地攥住了顾夏的手腕,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猝不及防被压了个实打实,顾夏气恼地推了推他:“您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苏御懒懒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回话,但依旧压着她没动。 大腿内侧清晰地触着一道坚硬,顾夏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身子一僵,当即便红了脸,挣扎着想要推开苏御,却没能成功。 “别动。”苏御出言警告,他的声音很轻,沙沙的,暗哑低沉。 顾夏听罢,真就不敢动了,每回苏御用这样的声线同她讲话时,他们都会……那样…… 可现在是大早上啊! 屋外风声不歇,檐角的风铃在风里叮、叮、叮地响着。 顾夏红着脸看着苏御,几次启唇欲语,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您该起了,还要去衙门当差呢。” 苏御嗯了一声,却没有动,想了想,他问:“好看吗?” “什么?”顾夏不解。 苏御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我,好看吗?” 顾夏手一顿,当即意识到他其实早就醒了。 “怎么不回答?”苏御轻笑着再问。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6节 顾夏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御自然不会让她得逞,紧箍着她的手不放:“不知道?可我瞧你刚才看我看得都快痴了,还上了手。” “我才没有!”顾夏辩解,但明显气势不足。 苏御就笑着看着她。 顾夏被他看的脸热,小声道:“就是好看,您也得让我起来。” “承认的这样勉强啊。”苏御慢悠悠地逗她,“莫不是还想再摸一摸,不然顺道一起摸摸别的地方,嗯?” “爷!”顾夏羞得不行,她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手呢,尤其是最后摸他下巴的那几下,整就一个女登徒子。 喜儿隔着窗子听见里头传出世子爷爽朗的大笑。 大清早就笑得这样开怀,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事。 但现在的喜儿却是见怪不怪,在主子跟前的世子和在别处的世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她算是看清了。 “好啦,我不逗你啦。” 屋里,苏御笑着安抚顾夏道。 他抓着顾夏的手至唇边亲了亲,而后才从她身上起来,去了净房梳洗。 顾夏也跟着他一同起了。 但女子收拾起来总是麻烦一些。 这厢顾夏还在梳头,那边的苏御就已经整理好了。 他打发了伺候的小太监,饶有兴致地坐在旁边看着喜儿服侍顾夏梳妆,时不时还出言指点两句。 “梳得太高了,这样瞧着就不舒坦,矮一些,松一点,别盘得太紧。不用涂脂,眉毛描的细一些,对,就是这样……” 顾夏颇有些无奈地看了苏御一眼,但也没有扫了他的兴致,由着他折腾。 最后,喜儿在苏御的指点下给顾夏梳了个圆髻,头上也只带了几朵简单的绢花。顾夏生得明艳,纵使脸上粉黛未施,瞧着亦可夺人眼球,桃腮泛红,樱唇点朱,衬得她一身肌肤愈显赛雪欺霜。 拾掇停当,喜儿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苏御看顾夏的目光很柔和,仿佛在欣赏一株绝世名花,他向顾夏招了一下手,示意她靠近点。 顾夏顺从地朝他走过来。 苏御伸出手,抬起顾夏的脸,细细看了半晌,才道:“你这样好看。” “喜儿可都是照您的意思弄的,您自然觉着好。”顾夏微仰着脸,笑着嗔道。 苏御闻言也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夏的眉毛上,迟疑了会儿,道:“下回我帮你画眉吧。” 顾夏一怔,心跳不觉也快了一拍,她眨了眨眼,问:“您会吗?” 苏御回想喜儿刚才的动作,说:“瞧着也不难。” “画眉可是个细致活。”顾夏轻声细气地说,“您要是画的丑了,妾身可是不依的。” 苏御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不想你还是个爱俏的。” “自然啊,妾身身无长物,字也写的不好,也只有这张脸还算拿得出手。” “那我可得将你画的丑一些,好看的夏夏只能给我一个人看。”苏御这话说得柔情款款。 顾夏本就没想过拒绝,再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那里头倒映的,全是她的身影,心跳蓦地又乱了。 “那下回就让您来画。”顾夏说着,低下了头。 苏御见状,以为她不高兴了:“怎么了?你当真了?” 顾夏没有回答,头却垂得更低了。 苏御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哄道:“我骗你的,逗你玩呢,你这样好看,我怎么舍得把你弄丑。” “我知道。”顾夏说道,她的声音闷闷的,“您就是想欺负我。” “这怎么会是欺负呢?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想逗你的啊。” 青天白日的,随时有丫鬟会经过,怎么好说这些…… “你快别说了!”顾夏忙捂住他的嘴制止。 苏御有被她可爱到,笑着应道:“好,都听你的。” 不多时,早膳便送了过来。 是两碗汤圆。 朱嬷嬷笑着解释说:“前儿个上元,世子您同主子不在府里,都没有一起吃上一碗汤圆,所以奴婢今早特意命人给备上,吃了汤圆,才好团团圆圆。” 顾夏笑道:“我们在慈恩寺里吃了的。” 朱嬷嬷却说:“在外面吃的跟在家里吃的怎么能一样,团圆啊,还是得在自家里团圆才好。” 自家里…… 三个字,听得顾夏心里暖暖的。 “嬷嬷说的不错。”苏御拉着顾夏到位置上坐下,问,“都是些什么馅儿的?” “有豆沙的,有枣泥红豆的,还有芝麻桂花的,都是些甜口的馅儿。”这话朱嬷嬷是对苏御说的,她知晓世子不爱吃甜的,“团圆是甜甜蜜蜜的事儿,心里甜了,嘴里自然也得甜一些。” 苏御了然:“给母亲和绾宁那边也送碗过去,他们喜欢芝麻馅儿的。” “奴婢一早就备好了,这就差人送去。”朱嬷嬷福了福身,便笑着下去安排。 他竟不给世子妃那边送吗?顾夏看向苏御。 苏御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探究一般,舀了一只汤圆吹了吹,再递到她唇边:“你尝尝,小心些,烫。” 顾夏张嘴轻轻咬了一口,汤圆很烫,才咬开一点皮,里头滚烫的内馅就急不可耐地往外冒,顾夏连忙又吹几下,将冒出的流心吃了,这才敢去咬第二口,如此反覆几次,才将一只汤圆整个吃下去。 汤圆是枣泥红豆馅的,皮薄馅足,吃着热烫甜糯,格外得香。 顾夏很喜欢。 见苏御又舀了一颗过来,顾夏忙道:“我自己来,您也快吃,吃完了还得去衙门呢。” 顾夏说着,小小地推了推苏御的手。 “嗯。”苏御有点失望地收回手。 喂她吃东西还挺有意思的,小小一颗汤圆还要分作几口吃,看到馅儿冒出了,紧赶慢赶地吹着,小猫一样的动作,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看得他都有点饿了。 苏御将汤圆喂进自己嘴里,黏乎乎,甜腻腻,是他一贯不喜的滋味。但苏御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将一整碗汤圆都给吃了。 苏御吃得很快,顾夏碗里还剩了一大半,他就已经吃完了。 顾夏见状,放下手里的调羹,接过丫鬟递来的汗巾给他。 苏御没有接,反而示意她靠近一些。 顾夏迟钝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微弯了弯唇,迳直替他擦了嘴。 喜儿捧了件灰鼠皮的斗篷过来,呈到顾夏面前。 顾夏拿过斗篷,伺候苏御穿上。 “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饭,我晚上会回来。”苏御捏了捏顾夏的手,再放开。 苏御走后没多久,顾夏也忙了起来。 院子里摆了好些山茶花,都是昨日新送来的。 顾夏昨天回来时就看到了,只是她昨天实在太累,便没有收拾。今日她要安排着把那些山茶花都植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去。 在这之前,顾夏还打发喜儿去了趟宜秋院,她这趟出门给绾宁郡主带了盏花灯和一些小玩意儿回来。 花灯是绾宁郡主开口问她要的,另外的玩意儿则是顾夏她自己看着送的。 今岁的上元,王妃和郡主都宿在宫里,陪着贵妃娘娘一起过节。在得知顾夏会去西园时,绾宁非常羡慕,当即便提出让顾夏给她带盏花灯回来。 去时顾夏尚且因为郡主的这个请求而忐忑,她当时并不想与王府的主子有过多的联系。而今顾夏已十分坦然,甚至还一起送了些别的东西过去。 选好山茶花种下的位置,顾夏便回了屋里,剩余的事情只需交给专业的婆子便可。 明间里,顾夏叫来了朱嬷嬷。 “我打算给世子爷做身内衫,就用昨天你送来的那匹料子。”顾夏看着朱嬷嬷,道,“劳嬷嬷去取身世子近日穿的内衫来,我想照着尺寸做。” 朱嬷嬷闻言,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主子,您这边看。” 顾夏狐疑地看向朱嬷嬷所指的方向。 ——衣柜的方向。 朱嬷嬷示意顾夏到衣柜前,打开红漆衣柜给她看。 顾夏这才发现柜子里已经放了好些男子的衣裳,不仅有贴身穿的内衫,还有苏御平日里穿的常服、朝服、祭服等。 这是何时送来的? 看出顾夏的疑问,朱嬷嬷笑道:“衣裳都是您出去的这两天送来的,书房里也添了好些世子爷平时常看的书。” 他……这是以后都要和自己同住了? 那世子妃呢? “照着世子爷以前的衣裳做……可以是可以,就是麻烦了些。”朱嬷嬷没有注意顾夏若有所思的神情,斟酌着说道,“爷的尺寸周管家那边肯定有,您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去给您问来。” 顾夏想了想,点头说好。 “等爷收到您做的衣裳一定很高兴。”朱嬷嬷很欣慰。 顾夏正同朱嬷嬷说着话,小叶突然跑了进来,欢欢喜喜道:“姨娘,世子妃那边差人送了好些东西来。” 朱嬷嬷皱眉看向小叶:“主子跟前,还有没有规矩了?” 小叶没想到朱嬷嬷也在,顿时僵在了原地。 朱嬷嬷平常对小叶也算客气,尤其是她们刚进府那会儿,简直称得上和蔼可亲,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喜儿就变得很怵朱嬷嬷,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朱嬷嬷对她依旧客气。 “主……主子。”小叶求助般地看向顾夏。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7节 顾夏淡淡看她一眼,起身道:“你们都随我一起去看看。” 第33章 谢赏 呼啸了半夜的北风,在太阳升起后转小,消弭。 今日的天气极好,天蓝得像是用水洗过一般,上空一片云彩也无。 阳光打在窗子上,映得屋里亮堂堂的。 院子里的积雪也被扫了个干净,沿着墙根生长的迎春花彻底露了出来,别看那花又细又小,却开得格外灿烂,于瑟瑟寒风中绽放,用娇艳的黄色预示春天即将到来。 顾夏盖着一条棉毯在庑廊下晒太阳,清晨的阳光并不灼眼,暖暖的,晒着很舒服。 喜儿已从宜秋院里回来,此时正坐在旁边为顾夏揉腿。 “郡主可喜欢您送去的物件了,尤其是那个绕丝镂空球。”喜儿弯着眼睛给顾夏回话,“郡主都没有收起来,就放在桌上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顾夏歪了歪头,仔细回忆那个镂空球的样子。 那是个只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镂空球,通体银白,里面还有一个铃铛,只消晃动球体,里面的铃铛就会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这样的镂空球并不稀奇,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儿时所玩耍的玩具罢了。当然,顾夏买回的这个要更为精致一些。 郡主还真是孩童心性……这么想着,顾夏不觉弯起了唇角。 这时,朱嬷嬷和小叶走了过来。 她们方才一起去整理容华院那边送来的赏赐了。 朱嬷嬷将所有东西都规整起来,列了个册子递给顾夏过目。 顾夏靠在榻椅上,微眯着眼,看起了册子。 喜儿见状,忙起身走到顾夏身后,为她遮去阳光。 容华院这次送来的都是补品,其中以补气养血类的材料最多,当归、阿胶、何首乌等等,都是选的上品。 突然送这些东西过来,是为何意? 顾夏合上册子,敛目。 她不认为顾盼会无缘无故地对她好,这赏赐背后必有所图。 可自己一个姨娘身上,又有什么是值得她费尽心机图谋的呢? ……似乎也只有世子了…… 想到早上吩咐送汤圆时,世子非常自然地略过顾盼时的神情…… 顾夏不否认自己当下心里有些隐秘的小愉悦……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世子和世子妃,他们完全不似普通的夫妻。 关于这点,顾夏一早就有所怀疑,只是她那时不想牵扯太多,所以没去细究。但现在不同了,她必须得弄清这背后的缘由。 其实细细探究起来,这整一件事处处都透着诡异。 顾盼一向自视高,以她的心性绝无可能弄个媵妾出来膈应自己,可她偏偏这样做了,还算计的自己不得不从。这一阵更是坐视世子成夜成夜地宿在自己房中而无作为。 这太反常了,完全不是顾盼的性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究竟在盘算什么? 尚书府又是否知情? 顾夏敛目沉思间,小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一阵,几次想开口说话,都因朱嬷嬷在旁而咽了回去。 终于,顾夏抬起了头,将册子递回给朱嬷嬷,说:“都先入库吧。” 朱嬷嬷颔首接过。 顾夏将视线转到小叶身上,眼里黑沉沉的,不知在思量什么,直看的小叶心底发虚。 一会儿,顾夏移开目光,就着喜儿地搀扶站起,对朱嬷嬷道:“世子妃既赐了赏来,我合该前去拜谢。” 朱嬷嬷听罢点头,表示应该的。 “奴婢这就去准备。” 顾夏抬手制止了她:“晨间事忙,嬷嬷你留下,让小叶和喜儿随我过去一趟便好。” 朱嬷嬷闻言,下意识转眸看向喜儿,喜儿微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 朱嬷嬷笑着说:“奴婢听您的。你们两个,仔细些伺候主子。” “您就放心吧。”喜儿拍着胸脯保证。 小叶晚开口了一步,当着朱嬷嬷的面也不敢放肆,只得点头应承。 顾夏又回屋重新打扮了一番后,才带着小叶和喜儿两人慢悠悠地往容华院方向走去。 她不仅换了衣裳,还换了一套全新的头面首饰。 一路上,顾夏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冬日的积雪融去,道路两边的山石灌木渐渐显出它们本来的面貌,从石缝中抽出的不知名野花,就像是给脚下的石子路盖上一条斑斓美丽的织锦毯子一般,腊梅经霜更艳,玉兰也还没有开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 王府是真得很大,也很精致,顾夏几次从容华院来回,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个过场,听绾宁说西面还有很多景致更好的地方,成片成片的荷塘,松涛阵阵中的八卦亭…… 注意到顾夏的神色,喜儿笑着说:“这会儿雪都化开了,路上也好走了很多,等从容华院里出来,咱们可要去逛逛园子?” 顾夏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改日吧。” 她出门了几天,都没有练字,今日可不能再懈怠了。习字这事儿需得持之以恒,才能有所成效。 三人一路缓行,很快就到了容华院。 这不是顾夏第一次来容华院,可她明显能感觉出这次容华院里的气氛不同。 庭院四处洒扫得格外干净,来往的丫鬟婆子们各个都低着头,战战兢兢的,生怕出一点儿差错。 气氛竟已这样紧张…… 那顾盼应该很生气了,自己可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顾夏垂了垂眼,迈出的步伐平缓依旧。 三人才进入院子没多久,张嬷嬷就迎了出来。 “不是说了,不必过来谢恩的吗……你怎么还是来了。”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顾夏身后只跟着两个小丫鬟时,稍稍淡了一些,说话的语气也慢慢由热情转为生硬。 顾夏微侧起脸,提唇笑了笑,柔柔说了声应当的。 确认来的只是这两小丫头片子,张嬷嬷敛下笑眼,也不再多言,直接引着顾夏往明厅走去。 顾夏方才特意回屋换了身紫罗兰掺金丝璎珞纹的褙子,下着一条莹白挑金线的纱裙,行走间宛如鎏金浮丹,袅袅娉娉。 直晃得张嬷嬷眼睛疼。 待她细细再看,就发现顾夏耳坠上悬得是碧绿的翡翠,有指甲盖那么大。头上戴的那对金簪上嵌得也是极少见的绿宝石,颜色通透无瑕,一看就非凡品。 张嬷嬷又想到她今早在梧桐院前厅里看到的那些摆设,虽不显眼出挑,却样样价值不菲…… 这些东西,本该都是她家姑娘的!想到这儿,张嬷嬷简直恨得指甲都要掐进了肉里。 迈过半月花门,穿过羊肠小路,就到了容华院主殿。 一进入前厅,顾夏就看到了顾盼,她正坐在主位上,与旁边站着的清莹说话。 见顾夏进来,清莹竟看怔了一瞬,好半晌才小声地对顾盼说:“世子妃,夏姨娘到了。” 顾盼顺势看了过来。 顾夏缓步上前,一路走到房间中央,福身行礼:“妾身见过世子妃。” 顾盼定定看着顾夏走近,心下很是吃惊,不过短短一月多未见,她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且这变化不仅仅只体现在衣着打扮上,更多的还是内在地转变。 如果说从前的顾夏只是涩口的青果,那如今的她,已然成熟,变得汁水饱满,独属于少妇的风情妩媚从她款款摆起的腰肢中显露无遗。 顾盼虽未经人事,却非常清楚顾夏这变化是怎么来的,又是谁给了她这样的改变。 顶着顾盼打量的目光,顾夏丝毫不显慌张,规规矩矩地维持着福礼,一动不动。 顾盼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喜儿,抬了抬手,示意顾夏起身:“妹妹怎地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妾身已经大好,劳世子妃挂心了。”顾夏顺势起身,轻声细语地回道。 “无碍了便好,前两日你突然出门,可让我担心了好一阵。”顾盼叹息地说,“就怕你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法向祖母交待。” “让您担心,是妾身的不是。”顾夏听罢,又福了福身,仿佛完全没有听出顾盼话中的暗示般,依旧平和自若,不卑不亢。 顾盼显然对顾夏这样的态度不满,微眯起眼,说:“知道不是,日后可要好好改正才好。” 顾夏颔首:“妾身受教了。” 顾盼只觉得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地让她使不上任何力气,于是也不和顾夏兜圈子了,直接问道:“听说世子带你去了西园?” 顾夏点头:“爷知晓妾身不曾去过西园,所以带妾身去长长见识。” 顾盼满脸无奈地看着顾夏,闭了闭眼,而后猛地一拍桌子,抬手指向小叶:“跪下!” 小叶不明就里,身体却先大脑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五妹妹出阁前,母亲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来指导她规矩,以免妹妹年幼不知事,到了王府闹出笑话,身为妹妹的贴身丫头,你从头到尾也都跟着学了。”顾盼站起身,提高声音训斥道,“世子是什么身份,妹妹又是什么身份,主子不知分寸,你竟也不知劝诫,还懂不懂上下尊卑了?” 这话说得刺耳,但以顾盼嫡妻加嫡姐的身份说出,却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可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听得出来,顾盼这是指桑骂槐,藉着发落小叶,打顾夏的脸。 顾氏姐妹说话期间,清莹一直在打量顾夏。 她的皮肤很好,淡墨弯眉,唇上用了一点胭脂,晕的深浅均匀,娇艳得如同揉碎了的桃瓣,十分可人。 五姑娘当真是仙姿佚貌,容色惊人,难怪能勾得瑞世子为了得到她而用尽手段。 如今瞧着,她的心机也很不一般…… 清莹转眸,看着顾盼极力掩饰也没能掩住的愤恨,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 她印象中的五姑娘一直都是安分的,今日却穿得这般张扬,只怕是有意为之。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8节 果然,清莹这个念头刚起,就听顾夏道:“世子妃请息怒,此事原也怨不得小叶。” 顾盼一时哑然,显然是没想到一直跟受气包似的顾夏居然敢开口反驳她。 “世子要带妾身去西园这事,小叶并不知情,世子原也没说。”顾夏解释道,“世子起先只说要带妾身去慈恩寺看望姑母,是姑……大公主知晓妾身从未曾去过西园,才开口让世子带我去看一看的。” 一声姑母,一席话,直听得顾盼的脸色一变再变。 顾夏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缓缓又道:“妾自知身份低微,不该与世子同游,只是长辈言,不可辞,故而才会与世子一道前往,但世子妃您请放心,世子说了,一切有他。” 眼看顾盼的神色越来越阴沉,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明显,顾夏却好似看不到一般,继续道:“有他在,妾身是不会有麻烦的。” 日渐升高,顾夏站在阳光里,晨光从她身后倾洒过来,屋子里的光被她挡去了大半,将顾盼的面色映衬得格外难看。 良久,顾盼突兀地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得很是清脆,她笑着看着顾夏,看着看着,脸上笑容又没了,她慢慢挪步,走到顾夏面前,停下。 她似是被气急了。 见她这般,清莹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 清莹想得很简单,她决不能让大姑娘发落了五姑娘,若大姑娘气疯了动起手来,那她也一定得把五姑娘护住。 清莹是李清姿的人,于她来说,李清姿的吩咐才是最要紧的。 但所幸顾盼并没有像清莹想的那样失去理智。 顾盼深吸了口气,笑说:“原是如此,倒是我想多了,起来吧。”说罢,顾盼又折回位置上坐下,她最后的这半句话是对小叶说的。 “谢世子妃。”小叶颤颤巍巍地起身。 清莹见状也松了口气,心下却对顾夏忌惮了起来。 短短几句话,明着是为了贴身丫鬟解围,实则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了大小姐明里暗里的不懂尊卑,这五姑娘实在是厉害,她以前在尚书府显然是藏拙了。 夫人想藉机利用她,少不得要重新筹谋一番。 顾夏面上依旧镇定,心下却是波澜不止。她是观察别人神态的高手,很容易就能看出顾盼刚才的愤怒并不是装的。 可她竟连这都忍下了…… 朱嬷嬷并不在此,喜儿瞧着毫无威胁,她完全可以藉机发作一通,再厉声告诫自己规矩,这也是她惯用的伎俩。 可她偏偏没有。 这样忍气吞声,完全不似她平日暇眦必报的作风。 她究竟在筹谋什么? 顾夏始终坚信顾盼不会轻易放任她,她今日来这一趟,也是为了试探顾盼的底线。 不想这底线竟比她想的还要更低一些。 “世子妃体谅,妾身感激不尽。”顾夏敛下思绪谢恩。 顾盼淡淡嗯了一声。 顾夏有意继续试探,可顾盼却没有再交谈下去的意思。 她拿起桌上的茶盏,冷淡地说:“没别的事,你就退下吧。” 主母发话,顾夏也只得先行退下。 “妾身告退。” 第34章 分析 梧桐院里。 顾夏正在练字。 说是练字,可她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写字上面,而是分心在想顾盼的事情。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能让一贯目下无尘的顾大姑娘这般容忍自己这个庶妹? 她与世子又是怎么个情况? 世子对她,好似全无夫妻情谊。 还有嫡母…… 对顾盼在瑞王府里的处境,她又是否知情? 没有记错的话,清莹姑姑是嫡母跟前最得力的婢女之一,有她在王府里伺候,顾盼的处境,嫡母不可能不知情。 那她为何坐视? 年节那阵,阿娘曾通过书局传过一次消息进来,说她如今在尚书府里很受优待,让 自己不必为她忧心。 女儿在夫家倍受冷落,一向爱重长女的嫡母不仅不为她做主,反而善待起罪魁祸首的姨娘来…… 无论从哪个方面想都很有问题。 嫡母此人心思深沉如海,无利不起早,断不会在无用的人事上下功夫。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并不是顾盼的意思,而是嫡母的意思? 可自己一个庶女身上,真得会有她所求的利益? 越是深究,越是迷惘,顾夏只觉心乱如麻。 书房里一片寂静,有风吹过院子,拂着廊下的风铃叮叮作响。 顾夏闻声定神,提着笔想继续练字静心,眸光不经意一扫,就看到书案上放着的字帖。那是苏御亲手写下,给她描摹用的。 顾夏看着这帖字,心,蓦地更乱了。 苏御对她实在太好。 经过这阵子的朝夕相处,顾夏也算有些了解苏御。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断不会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这么好…… 顾夏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是因苏御非她不可,而她又身份太低,所以世子便与尚书府达成某种协议。 但这个念头仅起了一瞬,就被顾夏给否决了。 无论是出阁前还是三朝回门那日,尚书府里的人都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他们鄙夷她,轻视她,在言语上打压她。 她们始终认为她是沾了顾盼的光才进的瑞王府。 至少府里能做主的祖母和父亲都是这样想的。 至于嫡母…… 以她的能力倒是有可能瞒住父亲,私下与世子达成协议。可嫡母那样重视顾盼,又怎么舍得这样委屈她? 再是世子,他不是会受制于人的性子,且于他而言,左右都是纳妾,又何须这般麻烦。 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顾夏迟迟没有落笔,笔尖上的墨水渐渐凝结,落下,在纸上晕开一团墨痕。 其实要弄清这事儿不难,只需开口询问苏御,便能知晓所有。 可顾夏不想去问。 她不是没有试探过,但都被苏御给忽略了。 他并不想将他同顾盼的事情都告知自己,他对自己应该也是有防备的吧…… 顾夏心下苦笑。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有自己的心思呢?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没什么好介意的。 顾夏想了许久,心里乱得不行,根本就写不好字。 她索性丢开笔,轻吐了口气,吩咐道:“喜儿,去将我的针线笸箩拿来。” 既然静不下心,写不好字,那还是不要浪费纸墨了,不如做些刺绣。她答应了要给世子做一身内衫的,眼下正好可以准备起来。 喜儿能感受到顾夏的心烦意乱,但她什么也没说,应了一声,便掀帘走了出去。 顾夏到旁边净了手,脑中也开始琢磨起内衫的样式来。 时下的内衫有对襟和斜襟两种样式,对襟的要简单一些,斜襟的则更为美观,自然也更为复杂。 顾夏想做对襟样式的,她的想法也很简单,穿在里面的衣衫自然是越简便越舒适。可世子现有的内衫似乎都是斜襟样的…… 想着想着,顾夏又有些犹豫了,斟酌半晌,她还是决定做对襟的,简单点的,做着也能更有把握些。 “小叶,你去库房取块柔软的料子来,要白色的。”顾夏琢磨着吩咐道。 诚然,她的绣工很好,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给男子做衣衫,那料子又那样难得,还是在别的布料上先试试手,免得一个弄不好给糟蹋了。 小叶得了吩咐却没有动,而是好奇地问道:“您要料子做什么?” 思绪被断,顾夏转眸看向小叶,目光沉沉:“我的事,容得着你多问?今日世子妃有些话也没有说错,你最近确实越来越没规矩了。” “奴婢就是问问……”小叶有些委屈,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问过。原来能问,怎么现在就不能了? “今日我在世子妃面前保下了你,你可有想过要谢恩?”顾夏问她。 小叶听罢手一紧,见顾夏面沉如水,心底莫名有些发寒,忙跪下请罪道:“是奴婢僭越了,奴婢惶恐,请主子责罚。” 顾夏打量着她,良久,叹了一声,上前将她扶起,说:“小叶,你要记住,这里不是尚书府,而是瑞王府,这里的规矩和顾府是不一样的。”顾夏说着,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她,“你的有些陋习还是得改了才好,若再有下次,只怕我也护不住你。” 小叶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小叶想问。 可她才一开口,就被顾夏摆手打断:“不必多言,你只需想明白了就好,下去忙吧,快些取了料子送来,我有些饿了,你之后再去小厨房端几碟点心来。” 小叶只得退下,怀着满心的愤恨与不解,才没走出几步就与捧着针线笸箩,悠闲地踏进抄手游廊的喜儿碰了个正着。 喜儿见是她,笑道:“小叶姐姐这是要去哪呀?” 小叶面色极差,她理都没理喜儿,迳直绕开对方走远。 喜儿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倒也没有在意。 屋里,顾夏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静静琢磨着要怎么处置小叶。 小叶毋庸置疑就是顾盼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39节 顾盼应该是在她们入王府前收买的小叶。 小叶虽是眼线,但胜在蠢笨,自己偶尔还能用一用她。 从顾夏进入王府至今,与阿娘之间的联系都是小叶在做的,当然小叶并不知晓自己是在传话,在她看来,她只是出府到从前时常光顾的书店里给顾夏带几句话,买几本话本子而已。谁又能想到上京最大的书肆居然是户部尚书府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庶女的产业呢? 若将小叶拔除,那自己身边就都是苏御的人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顾夏不觉有些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打发了小叶容易,毕竟现在她身边有的是贴心人,可…… 这一切都来得太轻易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失去。若就此将唯一一条与外界联系的途径也断送了,那等到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就真得连退路都没有了,再想与阿娘取得联系也不能够了。 顾夏虽随遇而安,却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条能为自己撑腰的退路。她疑心苏御已经看穿这点,所以才会将小叶交给她自行处置。 他不逼不迫,给足了自己体面。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顾夏本来还觉得,只要苏御真心待她,不会害她就够了,可实际相处下来,处处都是选择,他们都有事瞒着对方,中间又横亘着顾盼这样一个大难题,根本无法心意相通。 她必须弄明白所有的事情,才做得到毫无保留。 顾夏隐隐有一种感觉,她总感觉自己入王府为妾这事背后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同一件大事相关,她必须弄清这个秘密,若否只恐将来万劫不复。 顾夏试着慢慢静下心来。 她拿过苏御写的字帖,在上面覆了一层纸,又拿起刚才用过的毛笔,开始描摹。 喜儿提着篮子进来时,顾夏写得正认真,她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玛瑙手串,顺着手串垂下一个吉祥结,衬得她的手腕格外得白皙好看。 喜儿将针线笸箩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垂着手立在一旁等候差遣。 过了一会儿,小叶也捧着布料回来,但她很快又走了出去。 一连写了三遍,顾夏才搁下笔。 这一回,她写得格外顺畅。 顾夏拿起自己写的字,仔细看了看,随即嘱咐喜儿将这些字都好生收起来。 显然这三张字,顾夏都很满意。 喜儿将字收好,又给顾夏倒了杯茶,笑着说:“主子,针线笸箩已经拿过来了,奴婢瞧着您还吩咐拿了布料来,可要奴婢帮着做点什么?” 顾夏喝着茶,听了这话,抬眼看向喜儿,不愧是暗卫出 身,这套话的水准,可比小叶那丫头强多了。 “我打算给世子做身内衫,这料子是拿来试手用的。”顾夏也不打算瞒她,直接吩咐她道,“你帮着裁一下布料吧,我回头好直接拿来用。” “奴婢这就动手。”喜儿闻言喜上眉梢,脸上笑开了花。 这又是香囊又是衣裳的,主子真真是开窍了啊,喜儿感到十分欣慰。 顾夏看她过分利落的动作,不由勾了勾唇,放下手中的茶盏,将针线笸箩拿了过来。 笸箩里除了针线,还搁着一只已经绣好花样的香囊。 顾夏又拿起那只香囊。 香囊是用靛青的料子缝的,面料上也只简单地绣了几盏花灯,络子和系绳则是用的枣红色的线。 这是她昨日在回城的马车上做的,料子是姑母给的,都是经过慈恩寺开光的好东西。 天气渐渐暖了,到时在香袋里放些驱蚊的香料,带着出门既能防蚊又保平安,极好。 可要怎么给他呢? 顾夏有些烦恼,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虽然这香袋也是世子自己先开口要的。 不然还是托人给他吧? 也不成,明明自己天天都能见到他,还多此一举地麻烦人,那感觉更奇怪了。 哎,真真是左右为难啊! 还是等天气热些了在给他吧。顾夏心想,又将香袋放了回去。 这时朱嬷嬷和小叶走了进来,小叶的手上还端了盅川贝蒸梨。 顾夏诧异地看着那盅蒸梨:“怎么炖了这个?” 朱嬷嬷笑着道:“这是世子昨夜就吩咐准备的,说主子您可能嗓子不适,喝些梨子水好润润喉咙。” 好好的她怎么会嗓子不适?顾夏莫名,猛地想到什么。 他怎么能……顾夏有些羞恼,但又不好发作,只道:“我没有嗓子不舒服,用不着吃这个。” 朱嬷嬷却没有依着她,亲自将小碗拿出来,说:“这梨子水在灶台蒸了一早上,您就吃一碗,全当是给奴婢们的恩典。” 顾夏闻言看向那碗川贝蒸梨。 梨子被整个挖去梨核,在填进川贝、枸杞、红枣等物,上面瞧着还浇了蜂蜜。梨皮被蒸得发皱,棕褐色的梨子水都蒸出来了,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顾夏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朱嬷嬷又往前递了递。 顾夏只能接过,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小厨房的手艺极好,这梨子香脆可口不说,梨子水也比切块炖的冰糖雪梨更加细腻甘甜。 一碗川贝蒸梨下肚,顾夏感觉嗓子润润的,很舒服。 当然,她本来也没有不舒服。 第35章 螃蟹 午后突然又刮起了风。 等顾夏歇完午觉起来,屋外还飘起了雨。 雨势不大,细雨如轻纱,合着微风为梧桐庭院笼上一层朦胧。 梧桐院地处偏僻,里头的房屋都很有些年岁,透着岁月沉淀后的古朴,为了应景,这儿便没有装琉璃窗子,一应窗牖都是糊的窗纸。 冬日天冷,担心漏风进来,窗纸会糊得厚些,平时还好,一到了阴雨天,就会显得屋里格外昏暗。 喜儿适时捧了烛火进来。 顾夏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早间做的衣衫,看了又看。 她才起了手,只将斓边缝好,还没来得及收,本想等睡醒了再收的。 可这会子屋里这样昏暗,需得先放一放,免得线走歪了。 小叶从库房取来的也是顶好的料子,不能平白糟蹋了,谨慎一些,兴许还能给世子做两身内衫。 将衣衫仔细收好,顾夏望着外头延绵的雨势,心里不觉担忧起来。 也不知世子今早出门有没有带伞…… 沉吟片刻,顾夏唤来喜儿,交代道:“让小厨房煮些姜汤备着。” 喜儿笑著称是,想了想,又出言安慰道:“主子您放心,前头的事情周管家会安排好的,是不会让世子淋雨的。” 顾夏也觉得自己想得多了,府里是王妃在当家,她还能亏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顾夏弯了弯唇,道:“你去吧。” 喜儿应声退去。 满室静寂,唯有雨声沙沙。 左右也无他事可做,顾夏便让小叶又捧了盏灯来,背靠着大迎枕,翻起之前没看完的话本子。 这册本子的内容很精彩,说的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因家主直谏而全家遭难,男眷被尽数发配边疆,家产也全部充公。长女在此时挺身而出,抛头露面,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家族,最后为家族洗清冤屈。 顾夏喜欢看这类型的话本子,她的生活也是因为话本子才慢慢起了转变。 少时的顾夏,倍受刁奴苛待,再加上长辈们地刻意漠视,无形中被引导成软弱可欺的性子。 裴姨娘因故不能陪在顾夏身边,眼看自己的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裴姨娘十分着急,私下寻了好些话本子回来,偷偷捎给顾夏。 裴姨娘寻来的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正经本子,书里的主角阳光积极,他们不畏困难,不惧强权,通过自身地努力拚搏,战胜磨难,最后获得胜利。 这样的角色在年幼的顾夏看来,是如天神一般的人物,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希望的种子通过书本在顾夏心里生了根,于是她开始读更多的书,话本、游记、野史、杂谈等等。 读的越多,懂得也就越多。 慢慢的,顾夏的性子也发生了变化,变得豁达,也懂得了藏拙。 读万卷书固然只是纸上谈兵,却也足够她开阔眼界。 苏御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暗了,雨也没有停下。 顾夏一听见外头的问安声,就放下手中的书本出去迎接。才撩起帘子,灯色刚及人眼,细密的雨水便被夜风裹挟着扑面而来,寒意顿生,顾夏不禁打了个冷噤。 苏御站在庑廊下,将手中的一个篓子递给朱嬷嬷,又轻声交代着什么,见顾夏出来,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去。” 顾夏没有动,含笑站在门边等着他一起进屋。 “你下去安排吧。”苏御冲朱嬷嬷摆了摆手,迈步朝顾夏走来。 两人一同回了屋里,站在明间的炭盆前烤火。 顾夏出去时没有披斗篷,虽只站了一会儿,却也感到了凉意。 苏御将两只手放在炭盆上暖了暖,又试探着拿手碰了碰顾夏的手背,确定自己的手不冰之后,一把握住了顾夏的手,说:“下回别出来了,当心着凉。” 顾夏任他握着,一会儿,才将手抽出,抬起,为他解去身上的斗篷,轻声道:“妾身有分寸的,您别担心。” 解下的斗篷被小叶接了去。 两人并肩走到里间,顾夏服侍苏御换了身常服。 换好了衣裳,喜儿端了姜汤过来,笑着递给苏御:“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给您备下的。” 苏御有些惊讶,转头深深看了顾夏一眼,接过碗一饮而尽,随后又吩咐喜儿再端一碗过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0节 顾夏闻言担忧道:“怎么了?可是觉着哪里不适?” 若是不舒服,光喝姜汤可不成。 苏御轻轻刮了刮顾夏的鼻尖,笑道:“这第二碗是给你要的,你刚刚出去没有穿斗篷,也吹了风,喝上一碗,免得寒气侵体。” 这…… 顾夏眨了眨眼,澄澈的眼里透着一点懵然,似乎没有明白苏御话里的意思。 才吹了这么一会儿风,哪里就要喝姜汤了?大可不必……再说,她也不爱喝姜汤,那味道太冲。 顾夏抿了抿唇,故作淡定道:“我就不用了,才吹了那么一会子风,不打紧的,我身体好。” 苏御却不依她:“身体好也不能任性,你乖一些。” 顾夏看着苏御,半晌,实话实说道:“妾身不喜欢姜汤,这次就不喝了好不好,下回妾身一定注意。” 这还带讨价还价的? 苏御失笑:“态度不错,但该喝的还是得喝。” 顾夏顿时苦下脸。 苏御看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不觉更深了,悠悠再道:“越是不喜才越该要你喝,只有遭了罪了,日后才会长记性。” 说着,他接过喜儿重新端来的姜汤,舀了半勺,喂到顾夏唇边:“我今儿带了篓螃蟹回来,正月的螃蟹虽比不得秋季时的肥美,但口感最鲜,肉汁也最是充足,我让小厨房蒸了几只,待会儿你尝尝。” 螃蟹? 顾夏是极喜欢吃河鲜海鲜这一类东西的,不由欣喜道:“上京这个季节也会有螃蟹吗?” “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苏州捎来的,母妃那边也分了一些。”苏御又舀了一勺喂过去。 顾夏忙侧头避开,抬手接过碗,说:“妾身自己来就好。” 这样难喝的东西,还一勺一勺地慢慢喝,那就真得是遭罪了,等晾凉一点,在像他刚刚那样一口喝了。顾夏在心里盘算着。 苏御看着自己突然空了的手,顺势放下,说:“那你自己来。” 顾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听他这语气怎么好像有点可惜?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啊……顾夏感到莫名。 “你以前都不怎么喝姜汤吗?”苏御问她。 顾夏点了点头,搅着碗里的姜汤,慢慢道:“妾身打小就身子好,连风寒都少得。” 其实也不是顾夏不喝,是没那个条件,姜汤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厨房并不常备,需要打发人吩咐了才有,她不受宠,能打点的银子也不多,通常是说了也没人给煮,次数多了,顾夏也就不说了,左右她也不爱喝。 见她光就搅动却不入口,苏御提醒道:“再不喝要凉了。”顿了顿,苏御笑着再道,“可要我帮你?” 顾夏连连摇头,世子一看就没伺候过人,刚刚喂的那一口,连半勺子都没装满,要是真让他使调羹来喂,还不知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小叶,再倒杯水来。”顾夏转头吩咐道。 小叶是知道顾夏的打算的,她以前也经常这么做,当即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 顾夏用嘴唇试了试热,感觉温度差不多了,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把姜汤都灌了下去。一放下碗,又拿起温水,依样画葫芦地再次仰头灌下。 看得一旁的苏御都呆住了。 他真没见哪个女子是这样吃姜汤的,如此的……豪迈。亏他还想了好些哄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见苏御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顾夏觉得很不好意思,脸红红地低下头去,说:“您刚才也是这样喝的。” 其实顾夏不是没有想过先将苏御打发去别的地方,等喝完了再让他回来,可她又觉得没有这样的必要。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一点儿也不像闺秀,可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掩藏最真实的自己。 他待她这样好,她又怎么能用虚假的一面来对他呢? 苏御一想,还真是,但他的一口和她的一口,完全不是一回事。 “你还同我比上了?” 顾夏摇了摇头,小声解释:“这样喝快些,尝到的味道也不多,能少遭些罪。” 苏御都让她给逗乐了:“你的聪明劲儿全用到这上头了吧?也不怕呛着自己。” “这又有什么办法,是您非要妾身喝的。”顾夏的声音不似平常宁静,透着些小情绪。 苏御听着,觉得她可爱极了,不由抬手将她拉到怀里搂着。 喜儿不愧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王府暗卫,非常的有眼色,也非常地迅速,几乎是瞬间,就拽着目瞪口呆的小叶,无声地退出了里间。 小叶无比震惊地被拉走。 她还在养伤的时候就有听后罩房里的丫鬟说世子爷如何如何宠爱夏姨娘。 小叶一直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那些丫鬟没见识。 昨夜虽也透过窗子,见过世子和顾夏的黏糊劲,可那毕竟不在眼前。 如今这般亲眼所见,所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那世子妃呢? 世子对世子妃又是怎样的态度? 肯定更加宠爱,对,一定是的!世子妃可是正妻,又那样端庄温婉。 自己选择为世子妃办事总不会有错! 一个妾室,哪里能比得过主母! 屋里的两人静静拥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窗外雨声潺潺,窗里一片静谧。 时间缓慢地走着,下了半日的淅沥小雨,在夜幕降临后忽然开始大了起来,雨声淹没一切喧嚣,显得屋里更静了。 第一声雷鸣响起的时候,顾夏下意识抖了抖。 “怕?”苏御顺势将她搂的更紧了。 顾夏摇了摇,随后又点了点头,说:“妾身小时候很怕打雷,但长大了就不怕了,方才只是被惊了一下。” “小时候怕打雷,那打雷了你怎么办?” “娘……姨娘会陪着我,小时候的每次雷雨天,我都会躲到姨娘的被窝里去。”顾夏说着,脸上透着怀念。香莲死去的那一晚,就是她长大的时候,她的幼年有些短,但姨娘已给了她足够多的关爱。 “以后的雷雨天,我都陪着你。”苏御轻声说道,他的语气很平淡。 顾夏眼眸微阖:“好。” 雨声越来越大,雷声隆隆,电光乍现。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雷雨天。”苏御看着掩映在窗纸上的电光,说道。 顾夏抬头看他。 苏御拂开她耳侧的发丝,慢慢道:“我幼年那会儿,要去宫里上学堂,早早的就得起来进宫,皇祖父请的师傅都很严厉,可不能迟到,所以每天都睡不够,也只有雷雨天的时候能偷个懒。” “您也会睡不够?”顾夏觉得稀奇。 “我那时还小呢,跟现在可不一样。记得有一回贪玩,误了进宫的时辰,又不想受罚,就在宫里寻了个小池塘跳下去,谎称自己是不慎落水才迟到的。” 顾夏险些没笑出声来,赶紧低下头憋着,就是这样也还是没有忍住。 “你想笑就笑吧,也确实挺好笑的。”苏御无奈道。 顾夏将头埋进他怀里,好半晌才重新抬起,眼睛亮亮的,她问:“那后来呢,您瞒过去了吗?” “没有,师傅们都精着呢,说从宫门到学堂根本不用经过那个小池塘,定是我去那边淘气了才会这般,最后我不仅被罚了站,还挨了皇祖父好一顿训斥。” “您以前可真活泼啊。”顾夏想像着那个年纪的苏御,真想看一看啊。 “也是因为这样,父王才会早早将我丢进军营里历练。” 听他提及瑞王,顾夏不由想到了瑞王的死,一时无言。 正好这时,外间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声,朱嬷嬷随即进来,停在屏风外面小声地告知说晚膳好了,请问主子是否现在传膳。 苏御沉声说了传。 膳食很快就摆了桌,婆子端了蒸熟的螃蟹上来。 顾夏闻到蟹的味道就觉得食欲大振,她伸出筷子想去夹蟹。 苏御的筷子却稳稳地夹住了她的筷子。 顾夏一愣,抬头看他,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特地带回来给她尝鲜的吗?怎么还不让吃? 看她表情疑惑,苏御笑着解释道:“我替你剥。”说罢放下筷子,细细地给顾夏剥起了螃蟹。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掌有些粗,那是常年练武留下的茧子。 一只螃蟹很快就被剥了出来,苏御将蟹肉递到顾夏面前:“你尝尝。” 顾夏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蟹味鲜美,很好吃。 “您蟹剥得真好。” “是跟父王学的。”苏御的目光有些怀念,“母妃最喜食蟹,父王常常给她剥,我少时经常看,看多了也就会了。” 见她目露诧异,苏御笑道:“父王可怕母妃了,母妃皱一皱眉他就腿软。” 顾夏没想到传闻中战无不胜,如天神一般的瑞王爷在家中居然是这样的,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 苏御看着她,又说:“但我可不会怕你,妻以夫为纲,你要听我的。” 话说的十分硬气,与手上拆螃蟹的动作一样利落。 什么夫啊妻啊的,顾夏听了忍不住脸红:“您也吃,别光顾着给我剥了。” 一旁跟木头一般站着的朱嬷嬷这时也开口说:“螃蟹性寒,主子不能多吃的。” 苏御一愣:“倒是把这个给忘了。” 见他住了手,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再吃了,顾夏有些着急,忙道:“才这么几只,蟹的个头也小,哪有这样夸张。” 苏御:“注意一些,总不会错。” 顾夏瘪了瘪嘴。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1节 苏御看着就心软,妥协道:“那就再一只,再吃一只,不能多吃了。” 顾夏连忙答应下来,能再吃一只也是好的。 苏御看她这副模样,忍着笑低头继续拆起螃蟹。 第36章 闲谈 用过了晚膳,两人分别漱了口,又净了手。 屋外的雨还在下,又紧又密,但雷鸣已止。 苏御随手拿起顾夏之前看过的书本翻了起来。 顾夏见状忙道:“爷,您拿错了,这是妾身的……话本子。” “不能给我看?”苏御挑眉问她。 顾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您也会看话本子?” 像他这样的人,看的不该是兵书,或者《史记》、《论语》之类的书吗? 苏御将本子放下,招招手让顾夏到他身边:“这样的书对于读书人来说是禁书,但对我来说不是。” 顾夏依言坐了过去,好奇地看着苏御。 苏御将她抱在怀里,含笑继续道:“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说,书本存在的意义便是颜如玉和黄金屋,他们靠读书来挣前程,可书本的存在并不单单是为了某个人的前程,书就是书,更没有所谓的禁书。” 苏御这样的说法可谓深得顾夏的心,她从不觉得话本子上不得台面。 犹豫了一下,顾夏也开口道:“妾身也是这样想的,圣人之书用以立身骨,野史游记看了长见识,医药卜筮之书是学本领,至于话本子则教人情爱世故,各有各的用处,书都是好的。” 苏御定定看着顾夏,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很享受夏夏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 犹记他第一次来梧桐院时,她拘束的很,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丝毫怠慢。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显得放松多了,也敢在自己面前说心里话了。 “我见你有很多话本子,都是怎么来的?尚书府里应该没有这类型的书才是。” 顾夏颔首解释说:“最开始是姨娘寻来的,后来是我自己买的。” “你姨娘怎么会想着给你寻话本子?”苏御好奇道。 顾夏想了想,道:“那时因为一些缘由,姨娘不能同我亲近,我的状态也不好,怎么都打不起精神,姨娘就寻了些书给我看。也不全是话本子,游记、杂谈,甚至还有舆图和连环画,虽然都是杂书,但内容很是风趣,细细想来也颇有哲理。”顾夏说着,又笑了起来,“我那会儿认的字不全,为了看明白书上的内容,还厚着脸皮偷偷请教了长兄好几回。” “顾嘉琪,他对你好吗?” “也说不上好不好吧,长兄平常都住在前院,我很少能跟他碰上。”顿了顿,顾夏补充了一句,“长兄是个很体面的人。” 苏御又问了顾夏一些别的问题。 比如以前在尚书府都做些什么,每日几时用膳,几时向长辈请安,每月又能见几回顾尚书,等等,都是些琐事。 那些她三缄其口,试图含糊过去的话题,诸如为何她不能与自己的姨娘亲近,顾嘉琪是体面人又是何意。 苏御反而没有问。 她三缄其口,显然是不想多说。 她既不愿告知,那他便也不问,他可以自己去查。 况且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琐事里,也蕴藏了很多信息。 几时用膳,几时请安,每月见顾云之几回,都关乎她在尚书府里的地位。听她所言,她在尚书府里的处境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差一些。 长安之前查探到的关于她的事情,果然是经过有心人特意变造的。 她在尚书府里过得远不如一般的庶出小姐。 苏御闭了闭眼,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眼神,怕吓着她。 关于她的一切,他再不会大意分毫。 原先因为顾盼主动示好,再加上阎王断之事,他将调查的重点都放在了李清姿及其子女和顾云之身上,因而忽略了顾夏,甚至错放了齐星礼。这次若非有张幼娘,只怕他已错过这最重要的信息,也无从知晓顾夏这些年所受的冷遇。 姑母肯定了齐星礼的身份。 周叔也查实了顾盼的身体,她健康得很,一点毛病也没有。 种种迹象显示,他的夏夏,或许才是导致如今局面的关键人物。 李清姿的计划因夏夏而受阻,甚至到了不得不牺牲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女儿的地步。 李清姿,她究竟在盘算什么? 定远侯府的势力又伸到了哪里? 林允南到底是谁? 这些,都是他目前必须要查明白的事。 长安已领命调查数日,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 烛火昏黄,轻轻摇曳。 苏御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今日可还觉着腰酸?” 顾夏本来还在疑惑他为何要突然问自己以前在尚书府里的事? 虽然都是些琐事,可他问得这样细致,顾夏难免多想。 然一听他再次提起腰酸,顾夏当即就顾不得其他了,面上泛起红霞,小声地说道:“不……不那么酸了。” 意思就是还有些酸。 苏御失笑,故作不解:“你脸红什么?我只是关心问问而已。” “……”顾夏气愤地拿眼瞪他。 苏御见状更开怀了,声音里都勾着笑:“这是听懂了?很有进步啊。” 一句话,更是说得顾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那方面的经验都是从他身上来的,她能懂这些,怪谁? 沉默了片刻,顾夏默默转过身不理他了。 这是生气了?还是不好意思了? 苏御把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好啦,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逗你。” 是好言好语的语气,顾夏一听就心软了,开口想说话,可张了半天嘴,愣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苏御觉得她可爱极了,大笑着将她抱进怀里。 “听朱嬷嬷说今日容华院赐了好些东西给你,你去谢恩了?” 顾夏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世子妃赏赐了好些补品给妾身。” 苏御淡淡嗯了一声,又说:“下次无论她送什么过来,你都不必去谢恩,她给的东西让朱嬷嬷收着便好,你不要碰。” 顾夏又是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爷,您跟她……” 苏御专注地看着顾夏,见她小心翼翼的,便抬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轻声道:“我跟她……夏夏,我不想骗你,可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适合倾诉,顾夏最是明白这一点,至少她不会像其他人透露慈恩寺那一旬的际遇,包括苏御,不。 或许——特别是苏御。 顾夏看着苏御,乖巧地点了点头,那双眼沉静通透,仿如一泓秋水。 “妾身晓得了。”她说。 “除了这事儿,今日可还做了其他什么?”苏御温柔地握住顾夏的手,轻声询问道。 “妾身今日还写了三张字帖,每一张妾身都很满意。”顾夏说着,抬手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可是困了?”苏御本想让她拿字来给自己看看,见她如此,便道:“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顾夏其实并不困,她昨晚休息的好,白天睡得也足,她都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打起哈欠的,真是太丢人了! “那妾身伺候您洗漱吧。”顾夏顺势接道,说完,也不等苏御反应,便逃也似的到外间吩咐丫鬟们备水。 苏御哪里看不出她是在害羞?却也不戳穿她。 他喜欢看她这般不受拘谨的模样。 欲望太多的人就像路边的水池,泥沙俱下五毒俱全。而她的夏夏,是清风,是朗月,随性明澈,拂人心脾。 苏御起身准备去净房的时候,看到了顾夏放在窗边桌上的针线笸箩,纯白色的内衫就搁在里面。 衣衫还只是大概的轮廓,苏御上前把衣衫拿在手上。 他想像着顾夏靠在窗边一针一线缝衣裳的模样,青葱一样的手指在洁白的布料上翻来又覆去…… 定然十分好看。 其实像瑞王府这样的皇家,又岂会缺少内衫?只要吩咐下去,明日就能收取一整个包袱的内衫。 可顾夏亲手做的,意义不同。 母妃以前也常给父王缝制贴身穿的衣服。 父王说,母亲做的衣衫,他穿着特别踏实。 苏御也想试试那种饱含妻子心意的踏实感觉,于是他开口问顾夏要了。 这件衣衫虽然不是顾夏自发为他做的,可苏御已经很满足了。 第一件是他提的,将来的第二件,第三件……都将会是她自愿为他而缝。 他有信心。 苏御正欲将没做好的衣衫放回去,又看到了下边放着的香囊。 是靛青的料子,这样的颜色应该不是她自己用的…… 她竟连香囊也做了。 苏御仔细再看,发现上边绣的是灯笼。他笑了起来,将东西都重新摆好,转身去了净房。 夜渐深沉,两人都洗漱好躺下,吹熄了床头的灯盏。 苏御很守信,说了这几日不做便当真没有碰她。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2节 他只是抱着她,两人相拥着入眠。 顾夏起初不大习惯这样,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睡得十分香甜。 这次睡下没有多久,她又醒了,还是被痛醒的。 小腹一抽一抽地疼,下身也濡湿了一块。 不会是…… 顾夏忍着痛算了一下时间,她的小日子还真是这个时候。她以往来月事都不会腹痛,今日怎地痛得这般厉害,难道是因食了螃蟹的缘故? 帐子里一片漆黑,苏御睡得正沉,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 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惊动他了。 顾夏犹豫了一会儿,小心地挪开苏御的手,悄悄坐了起来,再从床脚爬下去。 苏御睡得不沉,顾夏刚一动,他就醒了,见她不想吵醒自己,便也没有出声。 他当她只是想解手。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顾夏从桌子上找到火折子,去了净房。 点亮净房里的灯,顾夏检查了一下裤子,果然是来了月事。她又提着灯回到房间,打开一扇衣柜的门,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声音。 “怎么了?”苏御坐了起来,走到顾夏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灯。 “您怎么起来了?”顾夏被吓了一跳。 “你在做什么?”苏御又问了一遍。 “妾身月事来了,起来换条裤子。”顾夏低着头,说得很小声。 原来…… “可是吃了螃蟹的缘故?” 顾夏忙摇头否认:“妾身的小日子正好就是这两天,跟螃蟹无关的。” 苏御依旧皱着眉,螃蟹性凉,女子本就不宜多食,她又正好这时候来月事:“我给你提灯吧。” 顾夏很不好意思,虽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看过了,可那种时候是一回事,要她当着他的面换亵裤……那怎么行! “您既然醒了,妾身把灯点上就好,不用提的。”顾夏委婉地拒绝。 “那好吧。”苏御心下叹息,面上仍旧柔和道:“灯我来点,你先去换衣衫,夜里凉。” “嗯,点好灯,您就先回去睡吧,不用等我。”他明日还要早起,顾夏不想闹他。 “好,你快些去。”苏御淡声,她的面色有些白,乌发凌乱,眉头也轻微地皱着,仿佛正在承受什么不适。 他不想她这时候还顾着他。 听他应下,顾夏拿着亵裤去了净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顾夏才整理干净,换了新的亵裤出来。 喜儿不知何时也到了屋里,见她出来,忙将手里的一碗红糖水给她喝下。 顾夏喝了红糖水,觉得舒服了很多。 喜儿又伺候她漱了口,才将人扶上床。 苏御在床上躺着,顾夏上床后,他就将人抱进怀里,滚烫的大手温柔地替她揉着小腹。 一阵一阵地抽疼竟真有所缓解。 “爷,妾身好多了。” 苏御嗯了一声,说:“下次疼,记得跟我说。” 他是怎么发现她疼的?顾夏身子一僵,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抬起手轻轻覆到苏御的手上,轻声说:“好。” 苏御手一顿,半晌再看她,却发现她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待眼睛慢慢习惯帐子里的幽暗,苏御看到了顾夏微微弯起的唇角。 是做什么美梦了吗? 如今你的梦里可会有我? 第37章 转变 小日子到了,顾夏就不大爱动弹,再加上外边天气不好,她索性也不出房门了,简单地用过了早膳,就坐到了罗汉床上,一针一针地缝起了昨日已做了一半的内衫。 顾夏的绣工极好,衣衫的边角被她缝得整整齐齐,一点线头都没有留下,摸起来也没有任何刺痒的触感。 朱嬷嬷端着一碗羹汤走进的时候,顾夏正专心致志地翻着绣样的册子。 瞧着她比平常苍白不少的面色,朱嬷嬷心疼道:“主子,您歇息歇息,喝碗红糖银耳羹润润喉,奴婢稍待让人多送两个炭盆过来,就放窗边,再将窗子打开,能透气些,您也能看得更清楚些。” 这样的安排极妥。 “还是嬷嬷你想得周到。”顾夏笑着放下册子,抬手接过银耳羹,“你有心了。” 朱嬷嬷闻言也笑了:“缝衣衫可是个细致活儿,做多了难免伤眼,若非这是您对世子的一片心意,奴婢还真想自个儿帮您做了。” “我做的不多,不打紧的。”顾夏说道,她舀着碗里的汤羹,琢磨了会儿,开口寻问朱嬷嬷道,“衣衫已经缝合好了,我打算在衣襟上边绣点花样子,你觉得绣个什么花样好?” “内衫上的花样无需绣得太繁杂,奴婢觉着云纹就很不错。”朱嬷嬷建议道。 顾夏本也打算绣云纹的,但又想着是否过于简单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听朱嬷嬷这样说,当即便下定了决心。 ——就绣云纹了。 见她已有成算,朱嬷嬷也不多言,只静静站在一旁,等着顾夏喝完汤羹。 银耳羹被熬煮得稠稠的,里头红糖搁得很足,喝下去感觉又热乎又柔和,把肠胃都熨软了。 一碗热热的红糖银耳羹下肚,顾夏精神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朱嬷嬷接过空碗,犹豫再三,还是劝道:“虽说女子每月都有这么一遭,可主子您也不能大意,万不能累着自己,这衣衫不着急的。” 顾夏笑着嗯了一声,说:“你放心吧,我晓得的。” 朱嬷嬷是个懂分寸的,话说到了,也就退下了。 不多时炭盆就送了过来,东边的窗子也随之被推了开。 窗前不远的地方就是后院的那片红梅林。 屋外还有些毛毛雨,细雨如丝,淅淅沥沥,林子里的梅花被雨水浸出别样的鲜红,远远瞧着,就像是烧在冬雨里的一场艳火。 惊心动魄。 顾夏在喜儿地伺候下加了件斗篷,又让小叶将针线的位置挪到窗前不远的一张桌案上,这地方算是个小拐角,吹不着风,光线也更亮一点。 喜儿看着眼前五颜六色的各种线,只觉得头昏,她对女红可谓一窍不通。 小叶昨日就看出喜儿的生疏了,主子做衣裳的时候,她根本派不上用场,以至小叶来来回回忙了一上午。 本就心中有气,眼下再看喜儿这般,小叶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鄙夷,一脸嫌弃地瞪了过去,一个丫鬟居然不懂女红,真是丢人。 喜儿只当自己没有看到,关切地寻问顾夏道:“主子可要再休息一会儿?您方才一直低着头,可要奴婢给 您按按,松快松快?” 顾夏看着手中已经缝好的衣衫,摇了摇头,她这会儿劲头足,手也顺,若是停了再弄,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手感了。 打定主意,顾夏让小叶将崩子拿过来,把衣襟那块崩起来,一针一针地往上面绣花样。 朱嬷嬷说得很对,内衫无需做得太花哨,所以顾夏只在衣襟处绣上最简单的云水纹,她选得还是与布料同色的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瞧着一点儿也不打眼。 绣好一朵云纹,顾夏将绷子解开,展开衣衫看了看,效果很是喜人,她非常满意。 活儿做到一半,外头又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传,说是绾宁郡主过来了。 顾夏十分惊讶,外边还下着雨,郡主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短暂的思索后,顾夏心里也有了底,郡主应该是过来道谢的。 如此身份还这般懂礼,不怪今上那般纵容她。 又沉吟了会儿,顾夏搁下针线,吩咐小叶收好,又让喜儿去前院把郡主请到后院来。 若是以前,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顾夏会规规矩矩地去前院见人。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同世子过一辈子,那她当然不能同他的妹子生分。况且郡主性子飒爽,与人和善,顾夏也是真心喜欢她。 所以她想试试看,看能不能同她交上朋友。 这时候,苏绾宁已经在前面的厅堂里坐下了。 朱嬷嬷给她奉了热茶,站在一旁,含笑同她说着话。 “这么说来,嫂嫂是接受哥哥了?”苏绾宁放下茶盏,很是惊奇道。 “奴婢瞧着确实如此。”朱嬷嬷笑着说,见郡主依旧满脸不敢相信,朱嬷嬷含笑再道,“依奴婢之见,这一回主子应该会主动请您去后院相见。” 苏绾宁还是怀疑。 这也太快了吧?明明她上次过来,嫂子还是一副中规中矩的模样。 可朱嬷嬷一向妥帖,不会无的放矢,她既这样说了,那必然是有道理的。 苏绾宁眨了眨眼,一时也不知是该感慨自家兄长的情路太过平顺的好,还是感叹自家嫂子太过好哄的好。 “他们上元出去都做什么了?”苏绾宁试图探听。 朱嬷嬷闻言简直哭笑不得:“这……奴婢也不知情啊。” “你就没打听打听?” “主子的事情,我一个做奴婢的怎好过问。”朱嬷嬷很是无奈。 苏绾宁叹了一声,内心颇有些忿忿不平,哥哥实在太好运了!怎么就被他寻着嫂嫂这么心软又好看的姑娘了。 她没有看错,嫂嫂果然很对她的胃口。 苏绾宁是极干脆利落的性子,最是见不得旁人在感情一事上拖泥带水。 当断不断,这不是耽误人嘛。 嫂嫂就很干脆,喜欢就是喜欢,接受就是接受,大大方方,毫不扭捏。这点跟她很像,她们都是下定了决心就会勇往直前的性子。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3节 想到自家兄长在感情上瞻前顾后的样子,苏绾宁忽然有点嫌弃起苏御来。 怎么办?突然就觉得哥哥配不上嫂嫂了。 嫂嫂应该还不知晓自己是因为哥哥的算计才成为他的妾的吧? 不然,我告诉她?给哥哥的情路添点阻碍? 嗯……还是算了,毕竟是亲哥,还是盼着他点好,否则自个儿的日子也不好过。 但这一事实始终存在,也总会有戳破的一天,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只盼当嫂嫂知道哥哥的行径时,已对哥哥有了足够的感情。 这般想来,哥哥的情路也不算平顺了,都是他自己作的,活该! 苏绾宁正感慨着,喜儿走了过来,微笑着请她去后院一叙。 苏绾宁怔了一下,下意识转头去看朱嬷嬷,竟真被她猜准了。 雨丝淅沥依旧,雨雾迷濛如轻纱。 苏绾宁打着伞,跟着喜儿一路走到后院的东侧间外,才看到了顾夏。 顾夏站在门前相迎,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整个人看着腼腆又柔静。 顾夏刚刚弯了膝,就被苏绾宁扶起:“你下回再这样多礼,我可就不敢来了。” “成,这是最后一次。”顾夏也爽快地说道,“我保证。” 微微弯起的一双眼,晶亮纯粹得如同明媚春光下,一眼就能见到底的浅溪,苏绾宁直直对上顾夏的目光,也深刻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哥哥可真有本事,居然能叫嫂嫂笑得这样好看。 “先进屋吧,外面冷。”顾夏侧身请了人进屋。 苏绾宁对屋里的布置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转了两圈,才到位置上坐下:“你这屋子,无论看几回,我都觉着舒心。” 顾夏含笑请她用茶点:“这杏仁酪不错,甜而不腻,十分滑润,你尝尝。” 至于屋子的布置……顾夏住进来时就是这般的,她至多只是往上边添了些小玩意儿,实在不好居功,只说:“我也觉着这屋子布置得好,整个梧桐院的布局都很唯美,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这就得去问匠作监了,整个瑞王府都是他们负责督造的。”苏绾宁随口接了一句,见顾夏好奇地看着自己,念头一转,笑道,“无论是谁造的,这其中都有哥哥的功劳,这屋子是哥哥亲自给你挑的,也是他特地找人修葺的,很多摆件都是从他私库里取的。” 这是明晃晃的打趣了。 话毕,苏绾宁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夏,本以为会看到小娘子脸红害羞的模样,不想对方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毫不避讳地回视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温柔:“原来……他竟这样用心,在那么早之前。” 她的声音里,有坦然,有悸动,也有对自家兄长的一种熟稔,这让苏绾宁不由得再一次羡慕起苏御的好运来。 作为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这样好运,她这个做妹妹的运道应当也不会太差吧? 再一想母妃最近一直张罗着要给她相看…… 等下回去定要同母妃好好说说,她的夫婿她要自己挑! 吃过了甜点,顾夏又让小叶上了两杯解腻的热茶。 屋外雨势依旧,瞧着是会下一整日的样子。 “你怎么会雨天过来?”顾夏语气熟稔地同苏绾宁闲聊,“可是有什么事?” 苏绾宁摇了摇头:“雨天不好出门,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就过来找你聊聊天,顺道谢谢你之前给我捎的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只是些小玩意儿,都是我随意挑的。” “所以才说夏夏你眼光好呀,随意挑选的东西都这么符合我的心意。”苏绾宁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汤,再对顾夏道,“对了,我还给你带了谢礼过来。” 顾夏一怔,笑说:“你让我不要跟你见外,你自己却还同我这样客气。” 苏绾宁瞥着她唇角那抹温雅的笑,也跟着一笑,说:“以后我再不会跟你客气了,不过这次的谢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就接受吧。” 她都这样说了,顾夏只得应下,并好奇地打量起绾宁来。 “所以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回礼给我?不会没带吧?” 苏绾宁神秘地冲顾夏眨了眨眼,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张请柬递给顾夏。 顾夏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惊了:“这……” “三月春猎,到时你与我一同去。”苏绾宁豪爽地说道。 “可是,以我的身份,过去并不妥。你莫急,我没有贬低自己的意思,也没有旁的想法,就只是就事论事。” 苏绾宁定定看着她,见她果真没有旁的想法,才放下心来。 “你到时只需同我一起就成,别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我的朋友,没人敢过问我朋友的底细。”顿了顿,苏绾宁又说,“你要实在担心,咱们也可以避开人群自己玩,我本来也不喜欢和那些贵女待一起。” 顾夏想了想,三月春猎是大应最大型的活动之一,很是热闹,她也确实想去看看,便道:“我晚间同世子商量看看。” “行,哥哥一定会同意的。” 顾夏忍不住看她,苏绾宁却是笑笑不语。 三月春猎可有小半个月呢,哥哥作为上京的都军指挥使,全权负责春猎的防务,必须提早半月过去安排,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要同嫂嫂分开一个多月,能有机会不同嫂嫂分开这么久,他哪有可能不答应。 苏绾宁在梧桐院用完午膳,又同顾夏说了一晌午的话才起身离开。 她走的那会儿,雨刚好停了。 顾夏瞧着天色还是不大放心,怎么都要绾宁带上伞才放她走。 绾宁拗不过她,只得带上雨伞。 果然不出一刻钟,天上的灰云再次压顶,顷刻就飘起了雨。雨势刚开始还很平缓,渐渐的,越下越大,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冰渣子,被北风席卷着,刮在脸上生疼。 顾夏看着外头的大雨,万分庆幸自己方才硬是要求绾宁带上伞,不然她非得淋成落汤鸡不可。 苏绾宁走后不久,顾夏又重新拿起了针线,没绣上两针,她就把衣衫放回了笸箩里,吩咐喜儿去取些石菖蒲、藿香叶和薄荷脑来,将所有的草药都填到香袋里。 等世子晚上回来就把香袋送他。 再过一阵他就要出门公办了,天也会慢慢转热,这时候给他正合适。 第38章 再探 都督府。 演武场上。 有两队人正在打马球。 演武场的四周,围满了观看的兵士,各个都显得很激动。 场上的两队人,一队着红衣,一队着白衣,双方各有五人。 十个人都骑着马,追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马球跑。 场上你来我往,场下亦是此起彼伏。 鼓声连连,马蹄阵阵,叫好声连绵不绝,显得非常热闹,便是身处远离演武场的指挥使歇息间里,也能隐隐听到那边传来的喧哗声。 “……按照您的吩咐,属下一直暗中盯着秀山书院,他们很谨慎,但还是被属下查到了端倪。”长安低声说着,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呈给苏御,继续道,“给秀山书院送菜的菜贩子和给定远侯府送菜的菜贩子是同一个人,属下亲自跟了这人几天,虽未被他发现,却也无法近其身,这人是个高手,最后还是多亏了齐公子帮忙,属下才能顺利拿到这封信。” 苏御接过信,一目十行地读完。 信里把齐星礼这一阵做过的事,读过的书,见过的人,钜细无遗都写了下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当然信里对齐星礼的称呼是少主。 苏御沉吟了瞬,问:“你们将信拿走,对方可有察觉?” 长安摇头道:“那人见掉出的信件被齐公子捡了起来,十分心虚,齐公子便乘机将信件掉了包,并故作不小心地将那份假的信件扔进了泥水潭里,那人见信毁了,反而大松了口气,没有怀疑。” 苏御嗯了一声,又问:“信上的内容,齐星礼是否看过?” 长安点了点头,颇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苏御:“信当时就在他手上,属下没来得及阻止。” 苏御把信纸放在书案上,指尖顺势轻扣书案,片刻,他起身走到窗边外看。 今日的阳光极好,时值正午,屋檐上的垂脊兽匐在热烈的阳光里,红墙青瓦皆被太阳晒出浅浅一层虚影。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苏御沉沉地盯着天上的一片云彩出神,他原是打算从顾盼身上下手的,可事涉顾盼,难免牵连顾夏。 这是苏御所不愿见的,所以他一直在犹豫。 而眼下,他有了更好的突破口。 但…… 苏御转过身,将视线重新落回桌案的那封信件上。 一个连长安也无法近身的高手,却被安排来传送这样可有可无的信件,虞清对齐星礼,远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加看重。 果真是母子亲情,天理人伦吗? 那……齐星礼呢?他又是否同样看中这份亲情? 这个念头刚起,苏御立马想到自己之前看过的齐星礼的那些卷子,以笔为刃,以墨为锋,齐星礼无疑是个有抱负的人,心怀黎民苍生。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想来是有人进了个极漂亮的球。 又沉思了片刻,苏御开口吩咐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齐星礼。” 长安躬身应喏。 “继续盯着那个菜贩子,别让他发现了。” “属下明白。” 正事交代完毕,苏御的脸色反而变得更严肃了,他重新回到位置上坐下,淡淡地问:“夫人的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属下都查清楚了。”长安闻言忙道,“尚书府看似是顾老夫人做主,实则一直是李清姿在当家,李清姿御下极严,府中下人不得说主人家的半句不是,若被发现一律鞭打发卖,所以很难从尚书府探听到不好的消息,属下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顾老夫人屋里的几个嬷嬷口中将事情给打听清楚的。” 长安说着面露犹豫之色。 苏御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出言催促。 满室静寂,一时间,只能听到演武场那边传来的喧哗声。 长安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出口的声音也更加低了。 “正是因为夫人原先在尚书府里过得艰难,所以才不好打听……”长安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抖,“夫人是庶女,在府里本也不算好过,但也算不得不好过。直到夫人六岁那年,府中的二小姐投湖自尽,夫人因惊吓生了一场病,她的姨娘裴氏前去探望,却不慎失手砸死了夫人当时的贴身丫鬟,裴姨娘因此被顾尚书重罚,导致她迁怒夫人,断了与夫人的来往。遭逢大变,又缺了亲娘的关爱,夫人那阵变得异常沉默。后来李清姿又将夫人许给了齐公子,齐公子家境贫寒,无兄无父,府中下人都当夫人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便愈发地轻慢她,克扣木炭,缺衣少食都是常态……人人都知李清姿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刚开始那些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都是悄悄伸手,夫人若是问起,也会补回,直到夫人因故被顾老夫人责罚。顾老夫人是个蠢的,她并不知事情原委,是在李清姿的暗示下做的一切。夫人虽被责罚,可事情也因此曝光,下人们不敢再胡来,夫人很是轻松了一阵,直到李清姿房里的管事嬷嬷再次对夫人的月例伸手,几次之后,旁人也知晓李清姿不在意夫人的死活,在当家人的有意放任下,尚书府里的下人越发不将夫人放在眼里,久而久之一些体面的丫鬟被主子责罚之后都敢去找夫人的不痛快,拿夫人撒气。”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4节 长安低着头,一口气将查到的信息都说了出来,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苏御脸上的表情,甚至无法想像。 世子难得这样喜欢一个姑娘,可对方却被那般苛待。 长安不由想起自己之前挨的那八十罚棍,还真是……罚得轻了。 苏御沉默着,良久,才又开口问长安道:“夫人当时的情况齐星礼是否知情?” 长安摇头:“齐公子并不知情,李清姿的表面功夫做的极好,那老嬷嬷还说……夫人当时的贴身丫鬟死后,很是惊惧了一阵,每日都跑到后花园里待着,还是齐公子特地求了个平安符给夫人,夫人带了之后情况才慢慢有了好转,李清姿对夫人的苛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长安咬了咬牙,抬起头看向苏御。 苏御坐得笔直,神色却淡漠得犹如供奉在庙宇里的神像,没有愤怒,亦不见惊讶。 长安见状,不由更惶恐了。 “属下也查了齐公子那边的情况,两者相结合,属下发现,每回齐公子送东西给夫人,夫人就会被李清姿房里的人苛待,李清姿似乎见不得齐公子对夫人上心。” “果然如此……吗。” 苏御一动不动地坐着,嘴里发出一声似喟似叹的感叹。 长安诧异看去,却见他倏地从位置上站起身,面容冷厉。 苏御死死抓着桌角,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般,目光森然。 他猜得不错,这所谓的婚约果然只是李清 姿用来与定远侯府联系的障眼法,通过齐氏和秀山书院,不着痕迹地为两边传递消息。李清姿也从没想过真地让夏夏嫁给齐星礼,她只是从尚书府所有的庶女中选了最不起眼的一人牺牲。 是的,牺牲。 他的夏夏,从一开始便被李清姿当做一枚弃子,若非自己突然介入,等待夏夏的,只有死亡,在李清姿与定远侯府再也不用私下联络之后。 苏御闭了闭眼,过了很久,才松开手上的力道,轻声交代长安:“你去约见齐星礼的时候,将这些消息都透露给他,再领他去祭拜张幼娘。” 这话,苏御说得很慢,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话毕,他就抬步走出了歇息室。 外头晴空万里,阳光熠熠,是个好日。 天可真是无情啊,不论人间是何种光景,人是何种心情,它都遵循着自己的意愿一日一日地前进着。 想见她了。 苏御从没有哪一刻如眼下这般迫不及待地想见一个人。 从都督府道瑞王府,往常苏御需要走上一炷香,但这一回他只用了一刻钟。 梧桐院里,顾夏正被苏绾宁拉着一起跳百索。 自从顾夏变得不再拘谨,苏绾宁便时常过来寻她说话。 两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 苏绾宁为自己能有一个性情相投的嫂嫂而高兴。 这一日,也不知绾宁是从哪里找来的绳子,领着贴身丫鬟兴冲冲就来了梧桐院。 跳百索这事儿,顾夏幼时也玩过,但那已经是六岁之前的事了。 她看着荡起的绳索 ,很是有些意动,再加上绾宁的极力劝说,便也去换了衣裳。 两个力大的婆子各牵着绳子的一头,喜儿、千叶等丫鬟也纷纷被绾宁要求一起下场。 用她的话说是,人多了热闹,好玩。 一群人顺着荡起的绳子不停地跑过来跳过去,绾宁的贴身丫鬟千喜被绊倒的次数最多,摔得滑稽了,还会引起周围一片笑声。 归来的苏御还没有进院,就听见这一阵阵的欢笑声。 月洞门下,苏御目不转睛地看着欢快跳动的顾夏。 她身姿轻盈,跳得还挺高。 因着运动的缘故,她的脸红扑扑的,仿佛一颗浑圆饱满又散着香气的水蜜桃,看得人很想扑上去咬两口。 比起刚入府时,她丰盈了不少,虽瞧着依旧是小蛮腰,但该长肉的地方是一点肉也没有少。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瘦,仪态婀娜,完全是照着苏御的喜好长得。 喜儿很快就发现了苏御,正想开口上前,就被苏御抬手打断。 苏御冲她摇了摇头。 喜儿看了看世子,又看了看心情飞扬的主子,非常识趣地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拍着手笑着继续鼓舞两位主子。 苏御静静站着,感受着胸腔里的迫切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只是这么看着她,他便觉着心安,就仿佛整个都浸到了温水里,无一处不舒坦。 庭园欢闹,有落梅被风吹着过了月洞门。 苏御又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去了前院,他没去打扰她们。 夏夏笑的那样开心,他怎能因自己去影响她呢? 她合该一直这么快乐。 第39章 香囊 将需要的草药尽数晒透,碾碎成渣,再全部装进香袋里,一个驱蚊香囊便算完工了。 顾夏还往香囊里掺了些香附子的粉末,如此不仅可以驱虫,还能温通醒神。 顾夏本来还担心突然给对方香囊会尴尬,可等东西做好,很自然就送了出去。 “妾身针线一般,您看看,可还能入眼?” 苏御接过香囊,上头还沾着她的体温,一股淡淡的草药苦香萦鼻。 “这上面绣的是月魂灯?”苏御拿着香囊问她。 顾夏点头:“这是妾身在慈恩寺回来的马车上做的。”顾夏说完又觉得这样太没有诚意了,忙再补充道,“是姑母给的料子,就一小块儿,您之前说想要个香袋的,妾身顺势就给做了。” 苏御倒是没想什么诚意不诚意的,能收到礼物他很高兴:“在马车上都能缝得这样好,你的绣工哪里一般了?来,给我系上。” 顾夏拿回香囊,半跪在苏御身前,将他原来佩戴的那个解下来,再把自己绣的这个系上。 原来的香囊看着还很新,上面的绣工极好,其实还是可以继续戴的。 顾夏抿了抿唇,将香囊好生放到旁边,打算一会儿收起来。 “很不错。”苏御低头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说道。 手艺能被人满意,顾夏自是高兴:“您喜欢就好。” “这络子也有些旧了。”苏御指着自己另一边挂着的玉佩上的络子说。 顾夏转眼看去,那明明还是崭新的络子……顾夏抬眸看他。 苏御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就是想你再给我打根络子。” 顿了顿,苏御问道:“可会太累?” “这倒不会。”顾夏摇头,“打络子很简单的,一点儿也不麻烦。” “那你再给我打根络子好不好?”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拢在自己掌中握了握。 顾夏笑着点头。 一声吩咐下去,打络子用到的线绳很快就送了过来。 需要搭配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 顾夏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玉佩,最后选了蓝色的锦线来编织,也不是普通蓝色,而是一种渐变的蓝,从浅浅的淡蓝一点点过度,到天蓝,再到湖蓝,最后到靛蓝,蓝的一点也不单调。 苏御看着顾夏手指翻飞,玉葱似的手指衬着蓝色的绳线,显得格外好看。 “我来试试?”苏御突然说道。 顾夏侧头看他,见他神情认真,便微笑着往旁边挪了挪,将打了一半的络子递到他的手上。 “接下来是往右边了,不是这里,要从上边穿过去……对,就是这样。”顾夏指点道。 打络子确实简单,苏御看她打了一会儿,又听她点拨了两句,便明白了之后的走势,很快就上了手,非常利落地将剩下的半截打完。 当然,结尾是顾夏收的,这个苏御还不会。 络子是打好了,可两人用的力道不同,导致这络子上松下紧,很明显就能看出络子上有两个人的痕迹,瞧着也称不上美观。 苏御却是满意极了,当即就将玉佩也带到了身上,还摆了摆正。 “怎么样?”苏御问道。 顾夏一直看着他笑,闻言吹捧道:“特别衬您,显得您风流倜傥,好看极了。” 苏御能感觉顾夏最近活泼了不少,都知道打趣他了。 但他乐见。 苏御往前走了两步,抬手轻轻托起顾夏的下巴。 顾夏的目光温软清澈,仿佛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似是被这突然的动作给惊到了般,顾夏睁着眼,愣愣看着苏御。 苏御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不由展臂将她揽到怀里,轻声再问道:“这样好看,那你喜欢吗?” “我当然喜欢啊,这上边可还有我一半的功劳呢。”顾夏一本正经地故意曲解苏御的意思。 苏御听罢失笑:“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顾夏低下头,藉着清嗓子的小动作掩饰了偷笑的表情,一会儿,才抬起头,推了推他,示意他放开自己。 苏御却不肯放开她,牢牢抱着她的腰身。 顾夏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在他怀里挣扎道:“爷,您先放开我,妾身还有事……” “什么事?” “我今儿的字还没有练呢。” “不急。”苏御低头,嘴唇轻轻触碰她的脸,两人紧密地贴着,灼热的呼吸交缠,她身上那股子花香显得更加浓郁了,挣扎之间撩动他的身体。 “一日不写,也不打紧的……”苏御低头含住她的耳垂,轻轻舔、弄,手也随之摸上她的腰带。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5节 察觉到他的意图,顾夏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爷,不行的,咱们还没有用膳……” “等会再用。”苏御说罢,一把将顾夏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屋里的丫鬟们早就被喜儿打发了出去,她自己便在门口守着,可不能让人闯进去。 如意茶馆。 仍是二楼角落的那一处厢房。 厢房里,气氛压抑,阒然无声。 苏御已经换了朝服,着一身圆领斓衫,脸上神情平淡,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齐星礼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御,良久,他问:“世子特意寻我,是想要我怎么做?” “我要虞清的命。”苏御自顾倒了杯茶,淡淡说道。 齐星礼没料他竟这般直白,唇微微颤动了下。 苏御端起茶杯喝茶。 齐星礼缓缓攥紧了手,问道:“她可能是我的生母?” 苏御喝了口茶:“十有八九。” 齐星礼:“你要我帮你,要我生母的命?” 苏御放下茶杯,说:“是。”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始终都是淡淡的。 桌上的水开了。 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咕噜”“咕噜”冒着白汽。 齐星礼的一双眼隐在雾气里,神色难辨。 良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攥成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我以为你至少会委婉地说服我,或者承诺将来饶她一命。” “虞清必须死,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苏御站起身,双目深炯,掷地有声,“国有国法,若为达成目的,而放作恶者逍遥,那这个国家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一语落下,齐星礼心头一颤,他定定望着苏御,神情怔忪。 几乎是下意识的,齐星礼想起了从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提笔时的情景,母亲就在身边看着他,看他一笔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想起了自己在书院的阵阵松涛中熬灯苦读的那些名言名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也想起了童试中榜时的心潮澎湃,两次乡试落榜时的怅然若失。 还有至今未入土的张幼娘,那个女子,为了洗清已故丈夫的冤屈,生生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是啊,国有国法,犯了何罪,就该以何罪治之。 从他第一次拿起笔,他就盼着有朝一日能以手中之笔造福百姓。 而非徇私枉法。 静谧的屋子里,齐星礼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 “你需要我做什么?” “决定好了?”苏御始终审视着齐星礼的神态,也知晓他是真地下定了决心,却还是这般问道。 齐星礼惨然一笑:“母亲养我一场,又因我而丧命,我总要查明她的死因,为她讨回公道,还有……林帅和林少将军,他们为国征战,是大应的英雄,不该这般死得不明不白,你说的很对,若国法不存,家国何存?” “我没有看错你。”苏御淡淡说了一句,深邃的眉眼里锋芒暗敛,“既下定决心,便想法子参加三月初五的明楼曲水流觞宴吧,务必要夺下魁首。” “明楼的曲水流觞宴?”齐星礼诧异。 苏御点头:“这次的曲水流觞宴,五弟……端王府的三公子也会参加,魁首能获得他赠送的一张春猎邀请函。” 春猎…… 定远候府定然也会参加,若自己现身人前…… 齐星礼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迟疑了片刻,他又道,“我知世子你未完全信我,也知晓此事背后的隐情不是我一介百姓可以承受,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问一问。” 苏御挑眉示意他继续。 齐星礼深吸了口气,问:“那个顶替我身份的人,是谁?” 苏御摇头:“我亦不知,但用不了多久了,很快我就能查出来。” 齐星礼又迟疑了瞬,再问:“届时能否告知我?” 苏御眸光微动,侧首望着齐星礼,良久,他扯起嘴角,一字一句地说:“到时我可带你一同揭晓。” 话毕,苏御也不管齐星礼脸上的错愕,抬步便往外走去,可他刚迈出两步,又被齐星礼给叫了住。 “瑞世子!”齐星礼上前一步,语气颇有些迫切地喊住他。 苏御顿步看他。 齐星礼在苏御的注视中垂下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苏御腰间系着的香袋之上,心跳不觉一滞,眼中的急切慢慢缓下,半晌,才道:“今日之前我仍在恨你,恨你分开了我们……” 说着,齐星礼对着苏御郑重地拜了一礼,再出口的声音滞涩:“我得谢你,谢你没让我害了她。” 苏御唇线抿直,微微眯了眯眼,他不喜欢齐星礼说起顾夏,但他到底没说什么,迳直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去。 第40章 完工 日子太平无事地过着,时间一晃便到了二月末。 期间,天气反常地转冷了一阵,细细密密地下过几场雪后,上京头顶那片阴沉沉的天幕才终于见了晴。 给苏御的两件内衫,顾夏也做好了。 由于第二件内衫做的比较复杂,所以用的时间也久了点,单单选线就花了顾夏两天的功夫。 纯白的料子,经过各种试验,最后挑定了天青色的线收边。 衣襟上的花样则是选的山茶花,乳白色的丝线比衣衫的颜色稍深一些,茶花绣得栩栩如生,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没有一点儿马虎。 衣衫做好了,苏御的差事也派下来了,他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西山行宫做春猎前的布防工作。 当天晚上,当顾夏将做好的两套内衫交给苏御的时候,苏御非常高兴,十分捧场的立即就试了起来。 看他脱去衣裳露出赤、裸精壮的上身,顾夏下意识侧过身子不看他。 苏御见状,笑着打趣道:“你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以前不敢看就罢了,怎么现在还不敢看?” 说罢,苏御拿起其中一套内衫递给顾夏,俯身在她耳旁低声道:“你来帮我穿。” 顾夏深吸一口气,抬手接过衣衫,笑说:“我没有不敢看,只是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御挑了挑眉,张开双手,往前凑了凑:“真的?” 顾夏很是淡定地点了点头:“真的。” 一问一答间,顾夏已将衣衫抖开,往苏御的身上套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伺候苏御穿衣,但她平常伺候的都是外层的衣裳,那时的苏御是有穿中衣的。 烛光昏暗,可靠得近了,顾夏还是能清晰地看到盘横在苏御胸膛上的那几条淡淡抓痕。 这些似乎都是她激动之下抓出来的……顾夏不由赧然,低垂下眼,再不敢往苏御身上看一眼,目光不住地往下瞟。 烛火跳动,室内一时沉寂,稀稀疏疏的穿衣声在两人之间游荡,莫名色气。 过了好一会儿,苏御突然道:“夏夏,系带系错了。” 顾夏抬头一看,衣衫歪歪斜斜的,还真系错了。 都这么大人了,居然连衣衫都穿不好……顾夏脸都红了,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 “我……妾身不是故意的。” 苏御含着笑,慢慢地靠近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他说:“我倒希望你是故意的。” 苏御这话说的柔情款款,顾夏听了却是满脸疑问。 希望我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意思? 但顾夏没有机会细想,因为紧接着她就被苏御按了住,压进怀里,狠狠地堵住了嘴唇,辗转厮磨。 一吻毕后,顾夏脱力般地抵在苏御的肩膀上喘气。 她也终于明白苏御那话的意思,当然,不是她自己想明白的,而是苏御凑在她耳边说给她听的。 “故意系错,便是想再多看看,说明你馋我身子呀。” 顾夏闻言心中暗恨,悄悄伸手去拧苏御的手臂,却怎么拧都拧不动,太硬了。 “……” 苏御为此大笑。 得了餍足的男人双眼格外晶亮,暖黄的烛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起来,清晰到足够苏御看清顾夏脸上的每一分变化。 背对着烛光的她,仿佛被镶上一层金边,耳朵上缘细细的茸毛都好似被抹了一层金粉。 她的耳朵红通通的,耳垂仿佛一朵半透明的桃花花瓣。 苏御忍不住抬手捏了捏。 软玉温香,苏御的脑海突然蹦出这个词来。 软玉,再贴切不过了,而温香,也是名符其实。 “我走之后你要记得练字,不可荒废。”苏御就着拥抱的姿势,低声同顾夏说着话。 “妾身会的。”顾夏应道。 “我回来可是要检查的,若无进步,我会罚你。” 说到惩罚,顾夏不由得想起曾经有几晚的经历,那样的姿势……她觉得这人简直衣冠禽兽!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6节 “爷,您先放开我,我看看衣衫合不合适。”顾夏挣扎着动了动。 她都这么说了,苏御也只得放开她。 顾夏抬手将系带重新系好,围着苏御转了一圈,将他上身仔仔细细看了遍,时不时还会伸手拉拉衣角,良久,她问他: “穿着还成吗?” 苏御动了动肩膀,说:“不错,很舒服。” 顾夏笑了起来:“舒服就好,妾身原本还担心您穿上以后不合身呢。” “你的手艺极好。”苏御含着笑,又把衣衫好生夸了一番,顿了顿,才说:“但也有一点不好。” 顾夏闻言,立马紧张起来,问:“是哪里不妥吗?” “太少了,才两身,都不好替换,贴身的内衫每天都得换洗,最少也得有个五身,才方便我替换。” 五身?还最少? 顾夏简直说不出话来:“你……您不能这样欺负我!” “这怎么能是欺负你呢?你是我的夫人,妻子给丈夫做衣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顾夏被他这一声夫人喊得哑然,内心汩汩冒起了酸泡泡,鼻子也不住得跟着发酸。 她对他,是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敛了敛心神,顾夏抬起手,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给苏御看:“您瞧。” “嗯?”苏御疑惑地握着顾夏的手仔细打量,“怎么啦?” 她的手小小的,纤长莹白,柔软滑腻,指尖微微透着一点粉,仿佛洁白的雪地里缀了一片浅粉色的花瓣,好看极了。 “针线活很难做的,为了这两身内衫,妾身的手指头都被针给磨疼了。” 顾夏这话说得倒是不假,这两身衣衫她做的很赶,长时间没有拿针拈线的手指头突然就承受了这样繁重的细致活儿,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她这么一说,苏御顿时心疼起来,捧着她的手又是摸又是看:“疼得很厉害吗?” 当然是……疼得一点都不厉害啊。 顾夏只是随便一说,见他这般反应,连忙摇头道:“也没有那么疼……” 顾夏试图抽回手,可苏御施了巧劲,紧紧地握着,不让她抽走。 “别说假话了,十指连心,怎么会不疼呢?”苏御轻轻地给顾夏揉着手指,还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吹气,“我小时候练枪,手指和手腕也都会肿起来,连筷子都拿不住,这种疼我是知道的。”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针线怎么能跟枪比呢?”顾夏简直哭笑不得,还得反过来安慰他,“妾身真得没有您想得那样疼,好吧,我承认,是我懒怠,所以故意夸大其词。” 苏御却是不信:“我想起来绾宁小的时候也是练过女红的,才练了一个时辰,就练得一直哭,想来一定很疼,以后我们再也不做针线了,都是我不好。” 顾夏都快被他说得没脾气了:“绾宁那会儿还小,小孩子的皮肤本就娇气,一个时辰下来自然手疼,我都这么大了,哪能跟孩子比。” “你的皮肤也娇气的很,我都没怎么用力,就红了。” 话题似乎有些跑偏,顾夏微微红了脸。 “您方才说您小时候练枪练到连筷子都拿不住,您那时候多大了?” “应该有七岁了吧,”苏御想了想,继续道:“父王对我的要求高,说男孩子就得多摔打,所以早早就开始磨练我,我五岁的时候就得天天早起练基本功了。” 顾夏的注意力完全被苏御说的话吸引,不觉好奇地继续追问道:“基本功都是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扎马步,绕着演武场跑圈这些,枯燥得很。” “难怪您现在的武艺这般好,原来小时候吃了这么多苦。” “那会儿是挺苦的,但现在回想也没觉得有什么。”顿了顿,苏御笑说:“等将来咱们的儿子出生了,也要这样练他,至于女儿,就如珠如宝地宠着,女红这种伤手的事情,不做也罢。” 怎么又绕回来了?顾夏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哪有您这样厚此薄彼的。”顾夏嗔了一声,就立马转移话题说,“时候不早了,您明日还要赶去西山行宫,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话毕,顾夏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往拔步床走去。 可才走出两步,就被苏御拦腰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顾夏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 苏御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一路吻着走向床榻。 待顾夏回过神来,她已经躺在了床上,衣襟大敞,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小衣。 “您别……你明日还……” 苏御又是一吻,堵住顾夏即要出口的拒绝。 手指经过的地方俱是火热,引得顾夏轻轻颤抖。 将她的唇吻得晶亮,苏御稍稍退开了点。 “明日我就走了,这一走便是大半个月,你舍得拒绝?”苏御凑到顾夏耳边轻声说着,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细细听来还有那么一丝可怜的味道。 顾夏听着他低低的声音,心软的不行,便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最后将她拉入失控的漩涡中去。 这一晚,顾夏着实被狠狠折腾了一把,等苏御让人送水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累地连小手指头都动不了,只剩下干喘气的份。 又洗了一回身子,床上的褥单也换了套新的。 喜儿伺候着顾夏饮了半盏温水,她才重新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间顾夏听到苏御悄声问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夏想了想,说:“我都喜欢,您呢?” “我也是,男孩女孩都好,终归我们不会只有一个孩子。”苏御轻轻拍着顾夏的背,沉沉说道。 顾夏一怔,睡意淡了一些。 他一直都带着肠衣,他们又怎么会有孩子? 顾夏原以为在苏御这样无尽的宠溺中,她已经忽视他们之间的许多问题。 可一提及相关的事情,他们间的那些问题又会重新冒出来,根本逃避不开。 他是想同她有孩子的,可他现在又还不能同她有孩子。 为什么呢? 会是因为顾盼吗? “我明日一早就会离开,你乖乖在家等我,圣驾出发去往行宫前,我会回来一趟,到时我给你带匹马儿回来。” “真的?”顾夏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可妾身不会骑马。” “我教你。” 顾夏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您那时一定很忙,妾身这点子事还是不麻 烦您了,让绾宁教我就好。” “夏夏。”苏御突然唤了顾夏一声。 顾夏抬起眼,就对上了苏御黑沉沉的目光,他说:“你的任何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苏御的语气很郑重。 顾夏眨了眨眼,良久,她小声地回说:“那妾身等您回来,亲自教我骑马。” 苏御侧过头,嘴唇轻轻地贴了贴顾夏的鬓边:“真乖。” 温热的呼吸轻拂在鬓边,微微有些痒,顾夏往下缩了缩脑袋,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露出的两只眼,亮晶晶的。 “您快点睡吧。” 苏御唔了一声,将她往怀里又揽紧了些,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传出平稳的呼吸声来。 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定是累了。 顾夏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在想去年三月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她那时似乎是带着小叶在尚书府的偏园里赏花。尚书府的东北角落有一小片桃树,桃月花开,桃花灼灼,她还折了好些桃花和柳枝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 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苦,却也简单,没有现在这么多烦恼。 可若有选择,顾夏觉得她还是会选择现在。 她虽然怀念过去的自在,但她更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不想同身边这个人分开了。 温柔也可以铸就一个牢笼,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进去,明明大门敞开没有落锁,却再也无法逃脱。 第41章 送行 第二日,天才微微有点透亮,苏御就醒了。 顾夏还睡着,睡得很沉,昏暗的帐子里,年轻紧致的肌肤散发着珍珠似的光泽,白皙中透着红晕。 苏御撑着头,认真地看了顾夏好一会儿才从床上起来。他舍不得吵醒她,便没叫人掌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亲自到门边吩咐下人送水进来,连洗漱的声音都放得很小。 可他不知道,他刚去了净房,喜儿就从外边走进来,将顾夏给推醒了。 “世子正在净房里洗漱。”喜儿小声地说。 顾夏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扶自己起来。漱了口,洗了脸,简单地抹了面脂,又在喜儿的服侍下套了件藕荷色的外裳,松松地挽了头发,就算打点好了。 等苏御从净房里出来,便看到原本该熟睡的人已经站着等他了。 顾夏笑盈盈地冲苏御福了福身,说:“妾身总算没有错过您出门。” 苏御眨了眨眼,难得的有些愣神:“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这是咱们……一起后,您头一回出远门,妾身想亲自送一送您。”顾夏微垂着眼,低低地说道。他对她实在太好,事无钜细都替她安排妥当,她也总得有所表示。 这时,安顺捧了苏御今日要穿的衣裳走进来。 顾夏见状,抬手拦下安顺,笑着说:“让妾身伺候您穿衣吧。”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7节 苏御觉得她今日笑得格外动人,定定看了她很久,才温声说:“那便有劳夫人了。” 顾夏下意识去看左右,屋里的丫鬟都很有眼色地低着头,安顺更是淡定,就连捧着衣裳的双手都没有抖一下。 穿好了衣裳,两人又一同用了早膳。 时至卯正,苏御也该出门了。顾夏往身上套了件斗篷,一路将苏御送到梧桐院的院门口才停下来。 “爷,您一路小心。” “嗯。”苏御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顾夏疑惑,问道:“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苏御看着她,反问:“你不是要送我出门?” 这不是已经送到门口了? “大门可不是这儿。”苏御看穿她的想法,笑着说道。末了,更是直接伸手牵起顾夏的手,拉着她一路往前走去。 顾夏迟钝地眨了下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忙道:“爷,这怕是不妥。” “无妨的。”苏御说,他的步子很大,走得却很慢,显然是在迁就顾夏的速度。 怎么会这样? 顾夏突然茫然起来。 她只是想对他好些,而不是给他惹麻烦。在梧桐院里无论他们怎么相处都好,出了梧桐院,可不能这般,会给他添麻烦的。 苏御侧过头,看着身旁女子惶恐不安的神情,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说:“你不要担心,这里是瑞王府,是我们的家,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御的话,说得缓慢,但是坚定。 顾夏看着他,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是啊,这里是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又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见她慢慢放松,苏御又同她说起王府各处的布置,各个宅院要怎么走,绾宁住在哪里,母妃住在哪里,哪儿的风景最好,等等。 这些其实顾夏都知道,朱嬷嬷早跟她讲过,可她还是认真地又听了一遍。 她喜欢听他这样同她说话。 “……母妃出生江南,在临安生活了将近十年才被外祖父接回上京,所以府邸建造之初,父王就命匠作监参考了江南园林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宅子,布局自由,结构不定,亭榭廊槛,宛转其间,一反普通大宅的对称格式,若是没有熟悉的人领路可不能随便乱走,会迷路的。” 苏御说着宅子的事情,顾夏不时问些问题。两人一个细细地说,一个认真地听,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王府的正门口。 周管家翘首以盼的在门边等候苏御,见顾夏同他一起过来,当即收回了正准备迎上前的右脚,眼观眼地低着头,一动不动。 门外停着三匹马,有两个长随在马前伺候,其中一个是定安,另一个顾夏没有见过。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外头冷。”大门前,苏御恋恋不舍地放开顾夏的手,说。 本没想送这么远的,可送了一路,顾夏无端得竟生出几分不舍来,下意识就道:“您先走,我再在这里站会儿。” 此情此景,她这么一说,倒有几分新婚燕尔舍不得丈夫远行的小媳妇的模样。 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周管家听了,止不住地一直咧着嘴笑。 苏御很享受顾夏对她的依赖,若非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将她抱进怀里,好好亲一亲。 苏御闭了闭眼,又捏了捏顾夏的手,才转身离开。 日渐升起。 马儿即将走出巷道的时候,苏御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几丈的距离,他心尖尖上的爱人就站在朱红的大门前,遥遥地望过来,明亮的晨光将她笼罩其中。 这是苏御第一次这般舍不得出门。 看着苏御的背影消失在巷尾,顾夏莫名有种恍然之感。 他真的走了,之后的十来天,自己都见不到他了。 顾夏静静地看着,直到喜儿上前轻声同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咱们回去吧。” 顾夏收起思绪,冲周管家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们回了梧桐院。 “天儿还早,主子可要再睡一会儿?”梧桐院里,朱嬷嬷关切地询问顾夏道。 “还是算了吧。”顾夏摇了摇头。 她有点不大适应自己现在的状态,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走神,心浮气躁的。 “我去看看花圃里的花。”顾夏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爷昨日带了几株宝珠茉莉回来,可安排人种下了?” “已经种下了,就种在茶花旁边。”朱嬷嬷笑着说,“那个位置好,您只需将明间的窗子推开便能看到那儿,茉莉的花期在五月,等茶花开败了,茉莉正好开花。” “你的安排总是这般妥帖。”顾夏也笑道,“我去瞧瞧,嬷嬷你自去忙吧,不必跟着。” “喏。”朱嬷嬷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后院的花圃里,除了茶花和新种下的茉莉花,期间也陆陆续续栽了一些别的花。 花圃边缘的杏花落下一地洁白,院中的紫荆开得正盛。 蔷薇、牡丹等依旧一片绿油油。 花圃里的花都有专门的花匠看顾,倒也无需顾夏再做什么。但看着这满园春色,顾夏的心情松快了不少。 喜儿拿了把剪子过来,笑嘻嘻道:“主子,您看这花,开的这样好,不如剪几朵来做簪花吧。” 顾夏笑着摇摇头,顿了顿,说:“倒是可以剪一些放在案桌上,茶花清雅,闻着也舒心。” “那奴婢去提个篮子来。”说罢,喜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今日的天气极好,朝阳暖暖地打在顾夏的脸上,愈发衬得她肤白如雪。 春光明媚,香风袭人,众花丛中的顾夏,明艳端丽得完全不输百花,漂亮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小叶见了,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来。 她彻彻底底地向世子妃投了诚,家中的父母兄弟也都收过世子妃的好处,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所以她必须帮着世子妃将顾夏拉下马,不然世子妃是不会放过她的。 想到顾盼的手段,小叶顿感阵阵凉意从脚心冒起。 起先的世子妃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似乎是母亲收了张嬷嬷的好处之后。 她们确信自己不能再反抗了,所以便露出了真实面目。 难道自己真的选错路了? 不,不是的!她没有选错!顾夏不过是个妾,她选择投诚嫡妻是不会错的! 世子妃再残暴又如何?自己又不是她的贴身婢女,她们只是合作关系。 等世子妃达成目的,等她拿到足够的赏钱,未来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她! 喜儿很快就提着篮子回来。 顾夏剪了半篮子的茶花,又拾了些杏花,将花篮带到室内,不一会儿,果然散开满室幽香。 朱嬷嬷再次进来的时候,顾夏正在修剪茶花。 “主子,芳姑姑来了。”朱嬷嬷福了福身,笑着道,“说是给您送新衣裳来。” 顾夏诧异了一下,这都月末了,怎么会有新衣裳送来? 看出顾夏的疑惑,朱嬷嬷满脸堆笑地解释道:“芳姑姑说,这是世子吩咐给您做的。” 世子吩咐的?这难道就是他前几日说的要送给自己的礼物? 顾夏放下了剪子,吩咐在前一进的厅堂里见客。 顾夏上一回见芳姑姑,也是在一进的厅堂里,那时芳姑姑带着两个绣娘过来给她量尺寸。 这一回,芳姑姑也还是带着两个绣娘一起过来,她和上次一样,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可顾夏还是能从她如常的态度中感受到微妙的不同。 她这次的话明显多了,她向顾夏解释料子的来历,还说了这次的衣裳是她亲自领着一班绣娘赶工赶出来的。 顾夏也客客气气地同她周旋,又命喜儿拿了装有银锞子的荷包来赠与芳姑姑。 芳姑姑笑着收了。 她带来的两个绣娘将新做的衣裳用木架子撑起来,展示给顾夏看。 那是一套石榴红的骑装,采用了胡服的样式,对襟窄袖衫,素绫小口裤,还配了一双乌皮六合靴。 衣裳红的很正,衣裳上的团花绣得栩栩如生,领襟和袖口的镶边处钉有珍珠与宝石,在屋里瞧着都觉着绚烂得耀眼,若是穿到阳光之下定然更加夺目。 一时间,屋内的人都看着这身衣裳,就连顾夏都有那么一会儿怔忡。 这样的红色瞧着就不是普通的染料能染出来的,应该是用了番邦进贡的一种花料染的,顾夏曾在某本游记里看过相关方面的记载,那花很是难得。这样一匹红布,只怕是万金,也无处能得,普天之下说不准就只有这么一匹。 芳姑姑很满意众人的反应,指着那套骑装笑着说:“这会儿天气还有些冷,等再过一阵就能穿上身了。” 顾夏看着衣裳,道:“我还没穿过这样的衣裳,也不知穿了好不好看。” “一定好看,姨娘您身形窈窕,肤色白皙,最适合穿这种样式的衣裳。”芳姑姑夸道,“您可要上身试试?若有不妥的地方,也可以再改改。” 顾夏点了点头,倒不是担心衣裳会有哪里不妥,只是她实在对这骑装感到新奇。 等顾夏换好衣裳走出来,周围人看她的眼睛都直了。 顾夏生得白净,极适合穿鲜亮的衣裳,红色就很适合她,衬得她唇红齿白,很是明艳。红衣乌发,身形颀长,玲珑有致,好一幅美人图。 还是芳姑姑最先回过神来,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说:“这可真是……这衣裳果然很适合姨娘您,世子爷的眼光就是好,对您也是真心看重。” 顾夏闻言一怔,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衣摆,心下怅然。 世子待她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可旁人却只能通过这些赏赐来推断他们之间的情谊。 世子赏她这件衣裳,在其他人看来是世子对她的极大看重。 顾夏不由想起在慈恩寺的时候,在西园的时候,在他们相拥的每一个夜晚…… 世子对她的重视,远不是这身漂亮的衣裳所能承载的。 这样一想,顾夏便不再为这身精美衣裳而惊叹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8节 “穿着挺合身的,就不用改了。”顾夏微笑着说道。 芳姑姑也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笑道:“类似的骑装司珍房总共做了三套,都是差不多的样式,除了这一身,还有两身份别是天青与荷绿色的,我原想着也许会有地方需要改动,便没将那两套也一起送来,我这会儿回去立马就遣人送过来。” “有劳姑姑了。”顾夏颔首。 “如此,那我们就先告退。” “姑姑请。”顾夏说。 朱嬷嬷很有眼色地上前相送。 第42章 恳求 午膳之后,顾夏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消食。 歇了午觉起来,又练了会儿字,还将之前没有看完的游记也给看完了。 一切瞧着都与往常一般无异。 只有顾夏自己知道,这一整天她都在出神。 散步的时候,写字的时候,看书的时候,用膳的时候…… 每做一件事情,她都会控制不住地想,世子到哪了?他在做什么?进膳了吗?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的思想禁锢住,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但所幸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只一夜过去,顾夏就收拾好了心情。她一贯如此,事不过夜。 这是顾夏在经历了顾蕊和香莲之死后,从看过的一本本书中领悟出来的道理。 一辈子那样的漫长,回忆又是那般的沉重,总要适时忘掉一些,抛却一些,才好继续走下去。一味地沉湎过去,往往不能自拔。 她不想那样折磨自己,所以每一天她都是用平和并期待的心情去迎接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平淡。 进入了三月,天气一日日地暖起来。 这日苏绾宁过来的时候,朱嬷嬷正指挥丫鬟们将绸布帘换成竹帘,顾夏则在挑选罗帐的款式。 她屋里现在挂的是纹绫罗帐,纹绫绵密轻软也透气,就是厚,瞧着就热。 “夏天用绡帐最好。”知晓顾夏在做什么后,苏绾宁直接建议道,“我记得母妃那儿有顶叫‘晓梦’的轻纱帐,轻盈透明,睡在帐中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外头的景色,十分适合天热的时候用,我改日让人给你送来。” 顾夏听了,连忙摆手:“王妃的东西,怎么好拿来给我用。” “这有什么,母妃早就不用那顶帐子了,我也有自己喜欢的罗帐,那帐子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给你用。”顿了顿,苏绾宁凑过来小声地同顾夏耳语说,“给你用不就等于是给哥哥用?” “……”被人这样调侃,这人还是名义上的小姑子,顾夏一时无语,红着脸低下头去,幸好喜儿她们都各自忙活去了,没在跟前伺候。 这时,朱嬷嬷捧着盏茶进来,笑着请郡主吃茶。 苏绾宁客气地接过。 “这两个花瓶你瞧着哪个更好?”以防绾宁又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顾夏指着桌上的两个花瓶问她。 两只都是梅瓶,样式也差不多,只是花色有差,一只是红底缠枝牡丹纹梅瓶,另一只则是白底蓝缠枝莲梅瓶。 苏绾宁放下茶杯,仔细地打量了两个花瓶,最后选了缠枝牡丹纹的:“这个看着不错。” 顾夏很是纳闷,这个梅瓶颜色鲜艳,应该不是绾宁的喜好,她怎么会选这个? 苏绾宁没有理会顾夏的疑惑,直接吩咐人将花瓶摆到多宝阁上。 顾夏认真地看了那个花瓶半晌,还是觉着奇怪。 苏绾宁是故意的。 瑞王世子日常歇息的地方却摆着这样一个大红的牡丹纹花瓶,想想都觉着有趣。 苏绾宁愉快地喝着茶,余光落到旁边的顾夏身上,顿时又觉着此举也没什么意思了。 哥哥房里连貌美的嫂嫂都有了,再多个艳丽的花瓶根本不算什么。况且这花瓶和嫂嫂一样,都鲜艳明丽的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这么一想,苏绾宁又觉得这梅瓶与房间十分相称了,搁在那儿,很有种画龙点睛的感觉。 我的眼光可真好啊! 趁苏绾宁喝茶的间隙,朱嬷嬷小声地同顾夏商量其他一些地方的布置。 顾夏认认真真地听着,适时给出一些建议,诸如屏风的样式,罗汉床上垫靠的颜色等等,但大体还是按着朱嬷嬷的意思来。 大户人家自有一套自己的屋舍布置标准,交给朱嬷嬷做主最是合适。 请示完毕,朱嬷嬷便躬身退了下去。 又说了好些话,顾夏也有点渴了,用了半盏子茶,才开口问苏绾宁道:“今儿外头天气好,你怎么没出去走走,反而到我这来?” “我昨日晚间去了趟明楼,母妃知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苏绾宁放下杯子,叹道,“这一阵我还是乖乖在府里待着吧,不然母妃可能连春猎都不放我出去。” 这般严重? 顾夏诧异极了,问:“是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苏绾宁有些心虚,可还是回答道,“昨日明楼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我偷溜进去瞧了瞧。” “什么?曲水流觞宴!”顾夏惊呼出声,“你也太放肆了!这要是出了差池,可怎么了得!” 曲水流觞,顾名思义,此宴以酒为主,故而与会者皆为男子,受邀的文人墨客们坐在水渠的两旁,由侍者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 咏诗论文,饮酒赏景,每一回的曲水流觞宴后,上京城里都会流传起新的词曲来,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曲水流觞宴名义上是雅宴,可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聚在一处,席上又喝多了酒…… 那着实不是女子可以进入的去处。 “母妃也是如你这般说的。”苏绾宁抿了抿唇,“我就是去看看,能出什么差池。” 顾夏极不赞同地皱起了眉:“要真出了差池可就晚了,我知你不拘小节,也有武艺伴身,可有的地方还是不该去的。不说那曲水流觞宴上都是男子,就说那席间,处处都是酒,你又能喝得了几杯?” 苏绾宁正想开口说自己酒量还不错,却被顾夏打断:“就算你酒量好,可别人呢?那宴上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开始他们或许还能顾着凡俗礼节,可一旦喝酒喝到耳热,哪里还会有什么体面风仪,昔时阮籍醉酒,尚且不能自控,行为无状冒犯了邻家妇人,宴上那么多人,又有几人能与阮籍比肩?若不慎被人发现你是女子,后果不堪设想。” 苏绾宁还是第一次被顾夏说教,竟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就算你没有被人发现身份,若有人喝多了发起酒疯,宽衣解带,袒胸露乳,你看是不看?” 想到这个可能,顾夏顿时紧张起来。 苏绾宁见状忙道:“我才进去没多久就被五哥哥看到了,他将我叫去雅室,发了好一通火,又将我赶出来,那会儿所有人都还是清醒的。” 顾夏听罢松了口气:“那便好,以后万不可这般任性。” 苏绾宁连连点头,她这时也回过味了,颇有些后怕,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嫂嫂说得不错,酒能壮胆,喝多了难免会做出一些有失分寸的事来,即使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他们毕竟人多,若真在他们喝多之后,被发现自己是女子…… 难怪五哥当时看自己的眼神恨不能吃了自己。 苏绾宁莽是真得莽,想明白过来后,怕也是真得怕。 顾夏见她如此,又有些于心不忍了。绾宁实在被保护得太好,完全不知人性的险恶。 所以顾夏才会将后果细细掰开了说于她听。她是听进去了,但也被吓到了。 日渐西移,窗外霞光漫天,漂浮半空的朵朵白云仿佛将天际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瑰丽无边波澜壮阔的晚霞,另一半则是层层云朵铺就的宛如‘鱼鳞’形状的云海。 静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下心情,苏绾宁缓缓开口说道:“我其实就是想见识一下那所谓的曲水流觞宴才会扮了男装混进去,我也没有出头,就挤在人群里,席上我也没有喝酒。” 说着,苏绾宁下意识蜷了下手指,她想到了那个为她挡酒的男子。 席上的酒盏顺着水流停在她面前好几次,她虽然大胆,但在那样的地方,也着实不敢真地碰酒,坐她旁边的青年应是看出她的迟疑,竟都为她挡了下来。 想到这名男子,苏绾宁突然又没那么怕了。 嫂嫂说得不对,起码不全对,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会藉着酒劲胡来,起码那个为他挡酒的男人不会。 她相信他,毫无来由地相信。 顾夏打量着苏绾宁。 苏绾宁正在回想帮她那人的相貌,一抬头就对上了顾夏的目光,顿时觉得面庞有些发热,心里也莫名发紧。她总觉得顾夏看她的这一眼,有什么意蕴更深的东西在里头。 见她闪躲的模样,顾夏倒没有多想,笑说:“还知晓不去碰酒,倒也有些防范意识。”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我可是很惜命的。”一会儿的功夫,苏绾宁又恢复了常态。 她自来是风里来火里去的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随即她想起了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忙道:“夏夏,你这次可一定要帮我。” 话题转得太快,顾夏一时莫名,不解地问:“怎么了?” “哥哥就要回来了,要是被他知晓我偷溜去那种地方,他会把我关起来的!母妃那边,我已经哄好了,可不能让哥哥拖了后腿。” 顾夏没忍住笑了:“老实说吧,这才是你今日来寻我的真实原因吧?” “对啊。”苏绾宁也不否认,“本来也是你招来的哥哥,当然要寻你帮忙。” “这还能怪我?”顾夏简直哭笑不得。 苏绾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春猎布防每年都是哥哥在负责,但他以前从来不会再折回府里,都是在御驾出巡的前一天回来,当夜就直接宿在都督府,次日一早点齐兵马护卫御驾一同过去,这次却一反常态地提早两日归来,定是为了你。他若不回,就不会知晓我的事。” 听了这话,顾夏嘴角的笑容倏地一顿。 她想到那夜苏御对他说的话,他说,“你的任何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小事”。 那时她虽感动,却也并未将这话当真,此时再听绾宁之言,顷刻间便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原来,他不仅只是说说而已…… “夏夏,你会帮我的,对吗?”见顾夏突然走神,苏绾宁抬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委屈巴巴道。 顾夏听着她那声千回百转我见犹怜的“夏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帮不了。 已经到了嘴边的四个字也顺势被吞了回去,转而换了种比较委婉的说法道:“这样的大事,我哪里说得上话啊。” “你怎么会说不上话呢?哥哥最听你的了,你是不晓得……” 话说一半,她蓦地又消了音。 顾夏疑惑道:“我不晓得什么?” 苏绾宁却不肯再说了,又拉着顾夏央求她一定要为她求情。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49节 顾夏被她磨了好半晌的功夫,只能被迫答应。 之后两人又说了会话,苏绾宁不知不觉在梧桐院坐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欣然离开,欢欢喜喜地回去陪王妃用晚膳。 拿下了嫂嫂,就等同间接拿下了哥哥。 苏绾宁合计的很好,奈何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顾夏甚至还没有见着苏御的人影,她就已经被苏御拘回屋里抄书了。 从行宫回来,苏御先进了宫,回府后又去了瑞王妃的院子请安,自然也从王妃处知晓了绾宁这一回的荒唐行径。 瑞王妃这次也是真得恼了女儿,不仅将事情始末尽数告知苏御,知晓儿子要罚女儿,也不拦着。 母妃的倒戈让苏绾宁的盘算落空。 誊抄二十遍金刚经,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门。 为了赶上参加春猎,苏绾宁甚至都没有时间抗议。 苏御掐得很准,两天的时间,二十遍的金刚经,以绾宁的速度,赶一赶,正好可以赶上。 由于王妃信佛,所以瑞王府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抄经期间,抄经者需食素以显虔诚。 府里谁都知道郡主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平时最不喜的就是写字。 世子这一手,可谓直接打中了郡主的七寸。 第43章 归来 梧桐院。 顾夏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她已经很久没踢过毽子,所以控制得不太好,毽子被踢得到处飞,她的身影也跟着毽子东南西北地四处转。 但她显然是有些天赋在的,没过多久,就熟练了起来,还能两只脚换着踢,姿态轻盈,游刃有余。 苏御双手抱胸站在月洞门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顾夏踢毽子,一开始他还看那上上下下飞来飞去的毽子,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到了顾夏逐渐红润起来的脸上,再往下移…… 许是身侧投来的视线太过烫人,顾夏下意识转过脸去,飞起来的毽子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落去。 苏御就这么看着顾夏,看她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茫然,最后转为惊喜。 “世子爷?” 苏御抬手接住飞来的毽子,看着顾夏快步朝自己走来。 倩影翩跹,好似雪燕翻飞。 喜儿很有眼色地带着两侧的丫鬟退了下去。 世子和主子在一起的时候,旁边哪怕站一个人都显得很多余。 顾夏走到苏御身前,仰着脸看他,他清减了不少,眉目间透着些许倦色。 “您怎么今日就回来了?绾宁说您要明日方归。”顾夏柔声问他。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苏御抬手拉过顾夏,低头在她鬓边轻轻一触。 顾夏就侧身躲了开去,说:“妾身方才踢了好半晌毽子,这会儿身上都是汗,您别……” 苏御可一点也没闻出她身上有汗味,只有一股子淡淡的茶花香,他掂了掂手上的毽子,笑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踢毽子了?” 这个问题,让顾夏有些难以启齿。 天气一日日转暖,厚实的衣裳也被一件件脱去。 今早朱嬷嬷拿了套她刚进府时芳姑姑按照她当时的身量裁剪缝制的春装出来,顾夏穿上之后,就觉得很有束缚感。 自从入了王府,她吃得好,睡得好,日子过得分外舒坦。 俗话也说心宽体胖。 站在卧房那扇半人高的西洋镜前,看着被衣襟绷裹得几欲要跳脱出来的胸脯,顾夏终于意识到,她胖了。 还胖了不少! 幸好她原来太瘦,虽长了些肉,瞧着倒也不明显,但顾夏看着自己脸上多出来的肉,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可不能再这样下去,顾夏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多动动,少食荤腥,将多出的肉给减回去。 这不,当天下午她就踢起了毽子,不想竟被苏御撞了个正着。 “也没有突然,就是闲着无聊。”顾夏含糊地说道,真实的理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苏御,就是不知他有没有瞧出来…… “您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可要先去沐浴?”顾夏不着痕迹地转移着话题。 苏御看着她,说:“也好,你刚刚不说自己出了一身汗吗?正好也去洗洗。” 说罢,苏御牵着顾夏一起进了屋。 朱嬷嬷已经领着人备好了热水。 净房里,水雾蒸腾,顾夏和苏御站在浴桶前。 苏御张开双手,注视着顾夏。 顾夏迟钝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赶紧上前,替他宽衣。 革带、罗裳、罗衣、最后是中衣,顾夏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并不笨拙。 苏御也是个好伺候的,顾夏的动作是轻了重了快了慢了都无妨,他一点也不嫌弃。 其间,顾夏一直垂着眼,长长的,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仿如蝶翼一般的阴影。 苏御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抬起手,手指轻轻触碰她长长的睫毛。 感受到刺痒,顾夏抬起头,露出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眸。 四目相对,净房里的气氛顿时旖旎了起来。 顾夏轻颤了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再度低下头去。 苏御却不依她,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下巴,凑上去亲吻她的嘴唇,两人呼出的气息顺势纠缠到一起。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揽住他的脖子。 苏御吮着顾夏的嘴唇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这一吻漫长到了极致,就在顾夏以为它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苏御放开了她,在她唇上啄了啄,笑着道:“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会换气?” “您的技术倒是娴熟。”顾夏怼了一句。 这话听着酸溜溜的,才一出口,顾夏就呆住了。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相比顾夏的惊惶,苏御听了这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放肆,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顾夏泛红的耳垂,顺着往下,摩挲她颈间那细腻柔白的肌肤,之后轻轻佻开她的衣襟。 顾夏忙按住他的手,道:“您赶了一天的路,不累吗?” “累。”苏御望着顾夏,一字一句道,“可我更加想你。” 这样直接的心声吐露,叫顾夏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 衣裳被一件一件褪去,吻一个接一个落下,顾夏觉得很烫,全身都烫,而且很酥麻,气息也逐渐紊乱起来,就在她几近意乱情迷的时候,听到苏御在耳畔低声问她:“你很介意?” 顾夏的心跳得更快了,身子却渐渐软成一滩春水。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游刃有余,每一个动作都叫她浑身战栗,俨然就是个高手…… 顾夏告诉自己,对方是龙子皇孙,身份高贵,不能苛求太多。可在意一个人与不在意一个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她什么都知道,可心里那点淡淡的不适感依旧没有消失。 她想开口说自己并不在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御哪里还能不知她的心意。 “许是我天赋异禀吧,只看了几本避火图就能轻车熟路。”苏御说着,手已经摸到顾夏的后背,轻轻一拉系带,“夏夏,我只有你,也只要你。我离开了这么久,你可曾想我?” 顾夏的脑海轰鸣阵阵,几近停摆。 他说,他只有她,也只要她。 “嗯?可曾想我?”见她走神,苏御又问了一次。 “想的。”顾夏说道。 大抵是真得心中思念,在他的温存之下,顾夏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鼓起了勇气问他:“那世子爷可曾想我?” “可以让夫人知道一下我有多想你。”苏御低笑了声,随后一个翻身,将人按到旁边的桌子上,俯身吻了下去。 想来他是真地想极了她,像是要顾夏也切身体会一下那种思念,一整个午后,他将她弄哭了好几回。 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御才终于抱着顾夏停止了动作。 顾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下是真的一身汗了。顾夏不由地想。 苏御长长地喷出一口气,说:“我出去差人再抬桶热水进来。” 顾夏“嗯”了一声,任由苏御将她抱到屏风后头,她这会儿酸软得厉害,完全不想动。 三月的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苏御不大放心,囫囵地给顾夏裹上两件衣裳,又取了件斗篷给她穿上,这才披上外袍出去吩咐朱嬷嬷备水。 来去也不过刹那间的功夫。 顾夏穿着斗篷,好笑地看着他出去又进来。 “爷,有点热。”顾夏说着,抬手去扯身上的斗篷。 苏御见状,立即制止了她,说:“你刚出了一身汗,见了风会着凉的,乖,先穿着,等沐完浴就好了。” “哪有这样夸张,妾身的身子骨一向很好,没有这样娇气。” “身子好也不能肆无忌惮。”苏御郑重地看着她,顿了一会儿,目光突然变得很柔和,“听话。” 顾夏只得妥协。 小厨房里一直备着热水,苏御才吩咐下去不久,就有婆子抬水进来,并将那桶没用过的水给抬了出去。 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已经是晚膳时间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0节 晚膳很丰盛。 油焖春笋、糖醋里脊、清蒸鱼、清炒时蔬、素鲜什锦汤,还有一盘烧得红亮亮的红烧肘子,满满摆了一桌。 肘子烧得酥烂软糯,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是我特地从行宫带回来的野猪肉,你尝尝。”苏御拿起筷子,几乎没怎么用力就从肘子中间夹了一块下来,“这儿最嫩,来。” 说着,就把肉放到了顾夏碗里。 顾夏看着碗里油光发亮的肘子,完全不敢下筷子,倒不是她不想吃,实在是不敢吃。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动筷子,苏御问道。 顾夏不知道怎么说,这肉是他特地从行宫带回来的,那么远的路,还将最好的一块夹给了自己……顾夏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妾身最近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素菜。”顾夏捡起筷子,夹了块油焖笋放到了嘴里,慢慢地嚼着,连看都不敢看那肘子一眼,好似心虚一般。 苏御觉得她可爱极了,笑说:“你又不胖。” 顾夏闻言呆了一呆,差点拿不住手上的筷子,他果然看出来了!自己果真是胖了! 苏御当然不是自己看出来的,他也完全没觉得顾夏胖了,他很喜欢她现在的身子。喜儿向他汇报说顾夏在减重的时候,他还诧异了好一阵。 难怪她突然踢起了毽子。 多多运动,也是好事,苏御本不打算说破,可她居然挑食,那他就不能依她了。 苏御不会知道,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而让顾夏更加坚定了减重的想法,她决不要再胖下去。 丰腴可以说是一种美,可胖就不一样了。 之后无论苏御怎么哄,顾夏都没有去碰那两盘肉,鱼倒是吃了两口。 饭后她还拖着软绵的身子在院子里转了半个时辰。 让苏御十分无奈。 当然这是后话。 同一时间,位于东城的定远侯府,也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日影渐渐西斜,只留下一地零落的残影。 黄嬷嬷端着一盅参芪鹿茸汤,苦口婆心地劝侯夫人虞清道:“奴婢知道您不喜欢这味儿,可过几日就要出发去春猎了,您就喝上几天,到时瞧着脸色也会好些。” 虞清捂着鼻子,别开脸:“嬷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子喝再多补药也无用,还不如到时多用点儿胭脂。” 黄嬷嬷看着她愈发灰败的脸色,眸光不觉一涩。 三公主这一辈子,着实过得太苦。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命途多舛。 当年,为了顺利取信虞娴苒,公主故意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从而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又劳神焦思,以至彻底熬坏了身子。 黄嬷嬷压低声音哄道:“这参芪鹿茸汤春后喝了养阳,您就吃上几天,春猎可有好几天呢。等春猎结束了,咱们会跟着御驾一起走宣武门,奴婢都安排好了,到时书院那边会着小少爷到附近办事,让您瞧一瞧他,您气色好些,也能给小少爷留个好印象不是?” 虞清敛着眼:“到时那么多人,还有皇帝在,他哪里能看得到我。” “兴许就看到了呢?为了小少爷,您也要保住身体。”黄嬷嬷说着,舀了一勺喂到虞清嘴边。 虞清被她说服了,就着黄嬷嬷地伺候,将那盅鹿茸参汤一点一点喝下去。 黄嬷嬷一面喂她,一面挑着她喜欢听的话说。 “小少爷是个聪明的,这点是随了公主您的,不说那些文采斐然的文章,就说这一次,只是被同窗撺掇着参加了次曲水流觞宴,就拔得了头筹,这在整个上京也是独一份儿的。” 虞清闻言露出了笑容,这话她爱听,可随即又叹了一声。 “终归还是太出风头了,听说那日苏逞也在,事后还召见了礼儿。” “苏逞就是个浪荡子,成日只知斗鸡走马,他瞧不出什么的。”黄嬷嬷一脸不屑,“小少爷跟他可不是一路人,他们不会有深交的,您就放心吧,书院那边也会注意着的。” “这次撺掇礼儿去参加曲水流觞宴的那个学子,解决了没有?” 齐星礼是典型的西河林氏子弟的长相,与林瑾一、林云麟十分相像,这也是虞清会一直压着他不让他中举的最主要原因。 “尚未,但已经知会书院那边找时机了。”黄嬷嬷道,“那人与小少爷关系不错,学院怕处置的急了,反而引起小少爷的怀疑。” 虞清点了点头。 一盅参汤见了底,黄嬷嬷又取了颗蜜饯喂给虞清,说:“小少爷那边没什么大事,倒是少主……自从您跟他说了春猎的安排,他已经几日不曾回府了。” 虞清闻言笑了笑,将蜜饯吞下后,方才慢条斯理道:“阿南是我亲自教养大的,他是什么样的脾性我最是清楚,这门婚事他不会反对的。” 黄嬷嬷听她这般说,心神稍稍一定:“那想来少主这阵是真的忙碌。” “杨元敬不是个爱揽功的,因此,我才会将阿南塞进大理寺,有这样一个顶头上司,他只需专心办案便可,阿南聪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是这样。”黄嬷嬷彻底放下心来,她多年陪伴公主,又是看着少主长大,总是不希望他们两人生出嫌隙来。 第44章 出发 眼看就要到春猎出发的日子,朱嬷嬷领着一众丫鬟们一起为顾夏收拾需要带去行宫的行李。 不收拾还好,这一收拾,顾夏都惊了,她是何时攒得这么多的家当? 先不管衣橱里的,顾夏看着面前整整齐齐摆着的三个箱笼,问朱嬷嬷道:“这……是不是太多了?” “才三个箱笼,不多的,奴婢知晓您想低调,已经去掉了很多,还有好些衣裳都没给带上。” 顾夏闻言,简直哭笑不得:“也才过去几天,哪里就穿得了这么多。” 朱嬷嬷笑着说道:“您现在看着是觉得用不着,可万一到了那边才发现缺了什么,岂非麻烦?有备无患着总不会有错。” 这么听着倒也在理。顾夏被说服了,便没有再管,随朱嬷嬷去安排。 容华院里。 小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盼,吞吞吐吐道:“世子妃……您……是说……要我……让……让我在春猎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污蔑顾夏?” 顾盼笑了起来:“怎么会是污蔑?不是你亲口说的,说她曾在慈恩寺里与外男私会。” “可……可是……”小叶急得双眼通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是事实没错,可怎么能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做不到的。 似是看出小叶心中所想,顾盼冷声再道:“做不到,就死。” 小叶闻言,被吓得“噗通”一声 ,跪倒在地,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啊!我不想死!” 顾盼见状,又笑了起来:“你当然可以不用死,只要你做到了,不就可以不用死了?” 话毕,顾盼起身上前,亲自将小叶扶了起来:“不要害怕,你并没有冤枉她,说得也都是事实,我已经找慈恩寺里的僧人核实过了,那一阵子,她确实与外男独处了好几天。” 小叶虽被扶起,却觉得自己怎么站都站不稳,头也一阵阵地晕。 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春猎那种地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事说出来,是可以毁了顾夏,但她自己也会跟着一同被毁,她会死的! 小叶害怕得浑身都在抖。 “想想你的家人,你就能做到了。”顾盼用最温柔的话语说着最残忍的话。 随话落下,屋子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小叶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容华院,走在回去梧桐院的路上,她的手一直在抖。 清丽的阳光,从头顶浇下,照亮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地方,却再也照不出她的前路。 因为她已无前路。 小叶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一开始只是想多得些赏钱。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小叶姑娘。”后花园的假山下,匆匆追上来的清莹叫住了小叶。 小叶转身,一看是容华院里的人就害怕,身子下意识瑟缩了起来。 清莹见状笑道:“小叶姑娘你别害怕,我来是告诉你,你通过考验了。” 小叶呆住,她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什么考验?” 清莹笑着安慰她道:“世子妃方才那般,只是对你的考验,并不是真地要你在春猎上做什么。” 小叶眨了眨眼,好半晌才终于明白过来,喜出望外道:“你说得真的?” “当然。”清莹说得笃定,“在春猎那样的皇家盛会上将五姑娘的事情暴露,被毁掉的可不止五姑娘一个人,尚书府里还有那么多待嫁的小姐,尤其还有六姑娘这个嫡亲妹妹在,大姑娘岂会不管自家姐妹?” “对,对!姑姑您说的一点也不错,是我想岔了。”小叶喜极而泣。 是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原来只是考验,那她可算通过了考验?小叶看向清莹。 清莹笑着给予了她肯定。 小叶很是不知所措。 清莹又宽慰了她几句,随后从钱袋里拿出五张银票递给她,说道:“这是你通过考验后的奖赏,好好收着,以后可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方。” 小叶接过银票,看了一眼,差点没有呆住,居然有五百两之多,忙谢恩道:“多谢姑姑,多谢世子妃,奴婢定好好办差,不负世子妃的期望。” “如此甚好。”清莹笑了笑,又道,“这次春猎你想个法子称病,不必跟着一起过去。” 小叶听了,彻底放下了心:“奴婢明白了。” 交代完毕,清莹也不多留,道:“那我便先回了。” “姑姑您慢走。”小叶目送清莹离去。 离开的清莹却并没有回去容华院,而是出了王府,一路往户部尚书府而去。 大姑娘此番作为,完全超出了预想,必须马上汇报给公主。 三月十七,是钦天监测出的吉日,诸事皆宜。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1节 这日的天气极好,天空湛蓝无云,御驾旌旗摇摇,帝携百官自午门,过正阳门大街,一路出城,向着西山行宫而去。 春天是繁衍的季节,万物复苏,本不宜杀生,所以春猎与秋猎不同,是以祭仪为主的。 皇族春猎,实际上是一种猎祭,以策马跑动的方式祭天敬神,以祈福求寿,避灾迎祥。 所以每年春猎的地点都会选在西山行宫。 这座行宫离上京不远,坐马车也就半日的路程。 行宫里有密林,有草场,亦有蜿蜒流淌的河流。这里曾是昭帝的狩猎之所,里头的禽兽皆由皇家圈养,用以春猎最适合不过。 只是被圈养起来的猎物没有真正的野兽灵敏,也不惧怕人类。 男子们对这样的猎物无甚兴趣,反倒是女眷们,摩拳擦掌,对春猎充满了期待。 苏绾宁本与顾夏同坐一车,可马车才出了上京,她就嚷嚷着要出去骑马。 顾夏也不好拦着,但还是让人去通禀了王妃一声。 苏绾宁今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劲装,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手持马鞭,裙裾迎风,头上的同色发带随风猎猎飘动,瞧着很是英姿飒爽。 她骑马的姿势也很漂亮,从顾夏这个方向看去,她的身体呈一条直线,是非常标准的骑姿。 “夏夏,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苏绾宁策马走在顾夏的马车旁,再次跟她确认道。 方才还在马车上时,苏绾宁就出言邀请顾夏一同出去跑马,被顾夏以骑术不佳拒绝了。 原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不想竟是真心邀请自己……顾夏感慨。 内心深处,顾夏很是佩服绾宁,她始终表里如一,不虚与委蛇。 顾夏也想做她那样的人。 可她们毕竟身份不同,绾宁是郡主,是武德帝最宠爱的孙女,她生来就拥有一切。 而顾夏呢,不说她只是个妾,就算她是正经的瑞王世子妃,那也只是王府娶进门的媳妇,儿媳要守的规矩可比未出阁的受宠女儿要多得多。 现在的绾宁显然还不知晓这点,顾夏却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知晓。 顾夏仰着脸望着苏绾宁,一会儿,笑着说:“你瞧我这身衣裳,哪里是能跑马的?” 苏绾宁看了一眼顾夏那身繁复的裙装,顿时泄了气:“好吧,也怪我出门前忘了提醒你……那我就自己去了。” “嗯,你小心点儿。”顾夏叮嘱。 苏绾宁粲然一笑,随即一扬马鞭。 顾夏坐在马车内,掀开一角车帘,看着绾宁策马跑远,想了想,还是出声吩咐一直跟在马车左右的定安说:“你去跟着郡主,免得出什么意外。” “四周都是禁军,郡主的亲兵也会随行护卫,您放心。”定安笑着说道。世子让他一路跟着保护夏主子,他可不敢半路走开,再说了,以郡主的脾性,她不去找别人意外就不错了,谁还能让她出意外。 话虽如此,可顾夏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觉又撩开了车帘,仔细地打量起四周。 目之所及,已全线封路,各处插满了旌旗,由数千禁卫军把守,绾宁本身的骑术不差,如此看来应当是无碍的。 正巧这时,顾夏派去禀告瑞王妃的人也回来了,那人带回了瑞王妃的一句随她去吧,以及一碟子金灿灿的枇杷。 王妃都如此说了,顾夏也不再多说什么,朝王妃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谢了赏,便垂手放下车帘。 定安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马车长龙的其中一辆车里,李清姿将手里的一封信丢进香炉里点了。 周嬷嬷瞥了眼被火舌吞噬的纸张,压低声音道:“清莹虽做主拦下了小叶,可大小姐若打定主意要出手对付顾夏……奴婢担心她还有后手。” 李清姿沉默。 她的女儿她知道,能忍到现在,已经是盼儿的极限。 春猎是大事,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皇族贵胄都到了场,她决不能让盼儿在春猎上惹出事来,她们已经将宝押在了苏御身上,苏御的名声容不得丁点的瑕疵,他必须是将来的皇帝! 李清姿紧紧攥住手,光滑的指甲几乎刺入掌心。 若非顾夏,她们何至于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 周嬷嬷虽是李清姿的心腹,可她毕竟只是个下人,有些事也不便多说,可她终究是不想李清姿将事做绝,彻底寒了大小姐的心,便劝道:“大小姐不是个蠢的,只是您一直让清莹劝阻她,又不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她是慌了才会如此。二姑娘就快及笄,眼下距离您原本预设的时间也差不离了,您总是要出手对付顾夏那个丫头的,提早一些又何妨呢?也算安了大姑娘的心……” 李清姿闭了闭眼,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容我再想想。” 周嬷嬷本想再说什么,但见她面露倦色,终是闭了嘴。 第45章 抵达 钦天监测算的出发吉时是午时,所以当马车一路颠簸辗转,抵达西山行宫时,太阳眼看就要下山了。 行宫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青草葱葱连着绵延的山脉,金乌西沉,凉风习习,远天一道红光烧得天边的云彩瑰丽异常。 苏御因为管着行宫的一应事宜,中途便脱离了队伍,策马先到行宫,提前调度好人手。待御驾至,他亲自迎着武德帝去了行宫正中的乾坤殿,余下的官员女眷则由侍卫和内侍领着去到各处的宫殿歇息。 瑞王府地位尊崇,所分到的殿宇,位置极好。 苏绾宁作为王府最受宠的小郡主,被王妃指了一处带汤池的小院。 顾夏随她一起住。 抵达行宫的头一晚是没有安排活动的。 用过了晚膳,苏绾宁便拉着顾夏去泡汤池了,她今日跑了半天的马,正好泡一泡汤池,放松放松。 对于泡汤池,顾夏还是有些拘谨的,泡在池子里,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她与苏御在慈恩寺山脚别院那夜的荒唐来。 幸好绾宁心大,没有瞧出她的不自在。 请示过了王妃,顾盼便吩咐下人掌灯,丫头、婆子数十人,前后簇拥着往户部尚书所在的侧殿走去。一路上,不时能看到一些随行的熟悉面孔,顾盼一一同这些人见礼。 侧殿里,李清姿还未歇下,半日的马车颠簸,她的头疾又犯了,周嬷嬷正在给她用自制的药油揉头。 周嬷嬷极懂药理,李清姿用的汤药一应都是经她的手打理。 见顾盼进屋,李清姿拨开周嬷嬷的手坐起身,笑着问道:“可去见过你父亲了?” 顾盼走到李清姿身边坐下,道:“已经同父亲请过安了,父亲说您身子不适,让女儿快些来看看您。” “只是老毛病又犯了,没什么大碍的。”李清姿轻轻拍了拍顾盼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说话间,李清姿状似无意地同周嬷嬷对视一眼。 周嬷嬷停下泡茶的手,对顾盼说:“大小姐您可别听夫人的,夫人近来劳心劳神,身子已经不适好一阵了。” “母亲?”顾盼皱眉看向李清姿。 李清姿面色不善地瞪了周嬷嬷一眼,随即笑着对顾盼说:“也没什么,就是在忧心你妹妹的事。” 顾盼恍然:“听清莹姑姑说,您最近在琢磨妹妹的婚事。” “是啊,盺儿今岁也要及笄了,她不比你聪慧,也不及你貌美,这婚事着实令我头疼。”李清姿嘴角含着笑,注视着顾盼,循循善诱地说,“你妹妹的婚事,你这个做长姐的可有什么想法?” “女儿也同您一样记挂妹妹的婚事,近来也帮她参详了一番,定远侯府的林世子、工部尚书家的李公子,还有二公主家的赵寻,都是极不错的人选。”顿了顿,顾盼又说,“这其中又以林世子最为出挑。” 这些,都是李清姿示意清莹不着痕迹的在顾盼耳边灌输的。 李清姿缓缓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定远侯府满门忠烈,林世子年少有为,侯夫人又是出了名的宽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顾盼想了想,道:“后日的马球赛,让妹妹也报名吧,届时女儿会安排他们打同一场。” 李清姿唔了一声:“也好,有你看着,母亲放心。” 春猎第二日下午的马球比赛是男女混合赛。 大应尚武,不少女子也善骑射,对于马球的喜爱,丝毫不下于男子。 大应第一场男女混合的马球赛就发生在春猎上,由绾宁郡主一手促成。 三年前,绾宁郡主在女子马球赛上大杀四方,便将目光放到了男子马球赛上。最后还真被她组到了两支男女混合的队伍,每队十人,男女各有五人。 那场比赛很精彩,武德帝看后,大赞场上的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各个都赐了赏。 不仅如此,那场比赛还促成了两对有情人。 往后两年,混合马球赛也成了春猎的保留项目。 烛火摇曳。 李清姿静静望着顾盼,烛光映着她的脸,衬得她的五官愈发艳丽。 “明知苏御心里没有你,却还让你去毛遂自荐,还是以那样自毁形象的理由,你可会怨我?”李清姿轻声问顾盼道。 “母亲怎会这样想?您是用心良苦,女儿明白的。”顾盼淡淡地笑着,语气里没有丝毫怨气,“况且您当时只是给女儿提了建议,并没有强迫于我,最后做决定的是我自己。” 李清姿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盼儿这般想,说明她是打心底里信任自己的,可自己却这般算计她。 她将控制人心的手段用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就像当初母后对表姐做的那样。 表姐恨惨了母后,那盼儿呢? 等得知了真相,她可会也同何静一般,恨惨了自己? 见李清姿脸色不对,周嬷嬷赶紧上前将泡好的茶水奉给顾盼,打着圆场道:“夫人一到行宫就想到了大小姐您,还让老奴将您最喜欢的菩提茶给备着。” 顾盼接过茶盏,刚沏的茶水散发着袅袅热气:“女儿多谢母亲。” 再怎么不愿也是要做的,没有什么能比复国更重要! 李清姿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底的痛意,缓缓道:“你想出手对付顾夏,却被母亲叫清莹给挡了回来,就连周嬷嬷也怪我不心疼你,她是榆木脑袋想不明白,但是盼儿,你得明白,你必须要受委屈,还要叫瑞王妃看到你的委屈,如此这些委屈才不算白受。世子明知顾夏已经定了亲却还坚持要纳她,这般执着,我们手上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叫他对顾夏死心,所以只能从瑞王妃身上下功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王妃定然不喜,而一直陪着她的你,贤良淑德,进退有度,王妃对你只会越来越满意,由她撮合,你跟世子才有进一步的可能。” 顿了顿,李清姿又说:“男人啊,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他们能惦念一辈子,可一旦得到了,就不新鲜了,届时你再对世子剖白心迹,何愁他不对你上心?也只有这样,你不能生养的谎言才能被揭过去,世子妃这个位置才可以坐稳。” 李清姿说的这些顾盼当然懂,她最开始就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可世子对顾夏实在太好,好到她嫉妒,疯狂地嫉妒。 没有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子极尽宠爱而无动于衷。 尤其这个女人还是顾盼,出身高贵,又占有欲极强的顾盼。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列首,可见时机的紧要,盼儿你要稳住,一切听母亲的安排。”李清姿谆谆说道。 烛花“辟啪”响了一声,衬得屋里愈发安静。 李清姿这话彻底点燃了顾盼的怒火,她脸上维持了许久的平和面具终于碎了,胸膛剧烈起伏,俨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还不够吗?成亲这么久,我所受的屈辱还不够吗?” 她竟已这样不满!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2节 李清姿心下震动,同时深知自己是拦不住她了。 想到盼儿原本在春猎上的计划,难道……即便小叶未至,她也仍要一意孤行? 不!不行!绝不能叫她坏了她们的大事! 李清姿痛苦地闭了闭眼。 难道真的只能舍弃盼儿了吗? 李清姿也是母亲,最是知晓子女在母亲心中的份量,以盼儿现在的作为,完全不足以让瑞王妃因为心疼她而勉强自己的儿子。 现在出手,不仅收效甚微,反而会断送盼儿在王府的最后一丝希望。可她没有选择了,盼儿这般已彻底脱离她的掌控。 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于她们的计划完全无益,必须清除! 李清姿艰难地压下心中涌起的煎熬,温声道:“母亲自然知晓你受的委屈。”说话间,她温柔地抬手拍了拍顾盼的手,“母亲已经安排清莹着手了,这次不让小叶跟着过来,就是为了在王府里布局,等春猎归后你便可寻机会动手。” “真的?”本以为对方又要劝服自己,不想却得了肯定的回答,顾盼惊喜极了。 李清姿笑着点头:“我本打算过了夏月在谈此事,可见你如此委屈,母亲又怎么忍心。” 顾盼闻言眼眶一红,母亲这样记挂她,刚刚说的每一句也都是为她着想,可她却那样同母亲置气。 “方才是女儿失态了……” “傻孩子,你同母亲又何必说这些?”李清姿注视着顾盼,目光柔和,“但是盼儿,春猎期间不要去寻顾夏的麻烦,也不要想着戳穿她的身份,若有人问起还要帮着周全,世子的名声不能受损,眼下是考察太子人选的最关键时刻,你不能给他带去一点儿麻烦,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私下进行,明白吗?” 李清姿说话的速度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却意外的不容回绝。 顾盼点头:“女儿知道分寸的,您请放心。” 李清姿牵了牵嘴角,烛火轻轻摇曳,在她眉眼碎了一捧光:“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今日奔波了许久,早点休息。” 顾盼顺势站起,福了福身:“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李清姿面上露出一点笑意,道:“去吧。” 顾盼告辞离开,李清姿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唇角笑意顿敛。 第46章 骑射 清晨。 用过了早膳,苏绾宁便带着顾夏去给瑞王妃请安。 王妃住的是主院,要宽敞一些,但不如郡主的小院精致,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低调简约的气息。 顾盼也早早地过来了,与顾夏两人碰了个正着。 给王妃见完礼后,顾夏又规规矩矩地给顾盼行了礼。 顾盼笑着让她免礼,还温和地关怀了她几句。 顾夏一一应着,并没有多说奉承的话,瞧着不卑不亢,也不矫揉造作。 瑞王妃始终保持着微笑。 “前面的开猎祭典应该快结束了,咱们在这坐一会儿,等骑射比赛快开始了再过去。”瑞王妃边说,边吩咐婢女们上果子茶和糕点。 这是顾夏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瑞王妃,她的目光在王妃的眉眼间凝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常年礼佛的缘故,王妃的周身充盈着一股不能言表的平和之气,让顾夏的心也跟着静逸了下来。 “夏夏,来这坐。”苏绾宁在王妃的下首落座,见顾夏还站着,忙招呼她道。 顾夏有些迟疑。 瑞王妃见状,也说:“去坐下吧,这儿不是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放自在些。” 话毕,瑞王妃状似无意地扫了顾盼一眼。 顾盼正瞧着顾夏,眉眼柔和,眸中的笑意如春水潺流,不见一丝不悦。 也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只是可惜了。瑞王妃心下叹息。 “……多谢王妃。”顾夏本想自称婢妾,可想到苏御的话,又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母妃一向温和,妹妹你不必如此拘谨。”顾盼也笑着劝慰,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疏忽,平常该带妹妹一起到母妃跟前走动的。” “世子妃宽厚,是妾身之幸,但妾身不能不守规矩。”顾夏轻声说道,她略低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感激。 瑞王妃闻言颔首:“正是这个理儿,你是个懂事的。” 瑞王妃很清楚,顾盼并非自己真正的儿媳,可她毕竟占着这个名头,那就该给她这个体面,这也是瑞王妃一直没有召顾夏一见的原因。 眼下听顾夏这么说,就知她是懂分寸的,心中不由越发满意起来。 这其实也是瑞王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顾夏,她定定地看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得不说,顾夏的应对,瑞王妃是满意的,她喜欢识大体的姑娘。 要说对方有哪里不好……大抵就是御儿对她实在太看重了。 作为一个母亲,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的孩子吃亏,即使瑞王妃身份尊贵,也不能免俗。 她的儿子她是知道的,在顾夏之前连女人都没有碰过一个,不像其他的男子,早早便有了好些通房侍妾。 所以瑞王妃总是担心苏御对顾夏的感情过于投入,却得不到同等的回报。 几人说话的时候,苏绾宁已经吃完一盏果子茶,她拿着空了的茶盏对王妃说:“还是母妃这儿的果子茶最好喝,再给我来一杯。” 瑞王妃闻言,收拢心绪,笑说:“你慢些喝,没人跟你抢。” “那可不一定,万一两位嫂嫂也喜欢呢,我怕母妃您没有带够食材啊,还不得先多喝几杯。”苏绾宁笑嘻嘻地说,“夏夏你也尝尝啊,这果子茶酸酸甜甜的,味道可好了。” 顾夏震惊于绾宁的那一声嫂嫂,见周围其他人都没觉得不妥,才稍稍放下心来,顺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酸甜适口、清香四溢,确实好喝。” “是吧。”见她同自己口味一样,苏绾宁很是欣喜。兄长就不喜欢这个味儿,以前没少嫌弃她的口味,现在嫂嫂也喜欢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她! “盼儿可要再来一盏。”瑞王妃无意冷落顾盼,笑着问她。 “绾宁妹妹都这般说了……”顾盼歪了歪头,说,“那便再来一盏吧。”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苏绾宁嚷嚷着,让丫鬟快些先给自己斟上,她一脸故作的焦急,可到底还是没有绷住,露出了笑来。 几人见状,也都笑了。 气氛顿时轻快不少。 瑞王府人丁单薄,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叙话的时间不觉拖长了些。 当然,多半时候都是绾宁在说,顾盼和顾夏偶尔搭上两句,瑞王妃则笑眯眯地听着。 苏绾宁足足吃了三盏茶,直到有内侍来请,方止了话匣子。 瑞王妃率先站起,道:“那我们便过去吧。” 昨日还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原,经过一夜,已被分成了三个区域,正中前面的是皇帝与随行妃嫔之位,左右两边则分别是男宾区和女宾区。 通体金黄的皇帐气派恢弘,十分醒目。 皇帐两侧,整齐地列着两排锦棚,欢快的笑声杂杂嚷嚷。 众人见瑞王妃到来,纷纷退避行礼。 骑射比赛眼看就要开始了,瑞王妃便也没和众人寒暄,同顾盼几人交代了两句,就径直去了专属的位置上坐下。 瑞王妃的座位被安排在康王妃和二公主的中间,康王妃的另一边是端王妃,三公主则紧挨着二公主坐。 三妯娌和两位公主坐在正中头排,视野最好的位置,她们身后是几位阁老和重臣家的夫人,李清姿和虞清就在其中,两人中间隔了一排,虞清坐在第二排,李清姿则在第四排。 顾夏跟着顾盼和苏绾宁一起,坐在一群官家少夫人和官家小姐的中间,同排的还有端王世子妃和端王府的清宁、溪宁两位郡主。 双方相互见了礼,便各自落座了。 几人才坐下不久,场中的骑射比赛就开始了。 大应尚武,京中的官宦子弟无论文武,皆好骑射,因而场上的参赛人数不少,比赛也被分成了两轮,一轮是官宦子弟之间的较量,还有一轮是皇家侍卫与禁卫军间的抗衡。 侍卫和禁卫军的比赛被安排在前头。 男子们都非常期待这场比试,纷纷翘首以盼,就连武德帝也紧紧盯着。 参赛者们也不负他们的期待,各个都是好手,比赛很是胶着。 绾宁郡主是好武之人,女眷这边就属她看得最入神,一会儿给这个扔彩头,一会儿又看好那个,瞧见自己看好的侍卫落了马,气得直跳脚。 溪宁郡主也跟着她一块瞎起哄。 一个时辰后,一名姓李的皇家侍卫拔得了头筹。 “李飞身手不错,但远不及你。”皇帐里,武德帝笑着赐了赏,随后对苏御说。 “李侍卫毕竟没有上过战场。”苏御淡淡地回。 说到战场,武德帝舒展的眉目微凝:“入了三月,天候渐暖,平城那边,烽火又起了。” 平城北面与鞑子接壤,每年开春,鞑子的军队就会南下抢掠,战事频发。 苏御闻言也拧起眉来,中原与鞑子的战争已持续了上千年,几乎每朝都是如此,来来回回,循环反覆。 如此战事,劳民伤财,可又不能不打,总不能叫鞑子肆无忌惮地犯境吧? 苏御一直在思考一劳永逸的法子。 若能率军攻入鞑子的王庭伊列,一举重创鞑子,或许可以换来长久的太平,只是伊列位于草原深处,又有沙漠天险,实非易事…… 就在两人沉思之际,第二场比赛开始了。 官宦子弟间的较量不比武将们焦灼,却更具观赏性,因而也更受女眷们青睐。 芝兰玉树的少年们,骑着高头大马,浑身散发着蓬勃的力量,一举一动疏狂肆意。 为显矜持,女眷们不会一直盯着下方瞧,不时就会侧过头同身边的人说上一句话。 康王妃笑着问端王妃道:“大嫂,听说这次骑射五郎也差人去报名了?” 端王妃点了点头,出口的语气颇有些无奈:“那孩子啊,无论做点什么,总要弄的人尽皆知,不过这次他不是给自己报的名,而是给旁人。” “旁人?”三公主是个活络的,闻言很是好奇。 瑞王妃也顺势看向端王妃。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3节 端王妃叹道:“我也不知是谁,据说是他近来新交的朋友,诗画骑射都很是了得。” 坐在后排默默听着几人交谈的虞清微微拧起眉,不知为何,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日头渐烈,耀眼的阳光被棚盖遮挡,微风送了凉意过来,清爽怡人。 身侧的夫人和小姐们有的奉承三位郡主,有的则同两位世子妃攀谈,只顾夏身边一片冷清,不时还能收获一些探究的目光。 顾夏也不在意,安静地看着比赛,怡然自得。她并不想成为什么焦点,可有些目光她不得不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当做没有看见了。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反而更加引人侧目。 顾夏今日的打扮并不出挑,穿的是那身荷绿色的骑装,耳饰是白珍珠,头上也只简单地别了个玉蝴蝶的发簪,很清爽的装扮,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她这一身衣裳是用极名贵的妆花缎裁剪而成的,妆花缎素以轻柔著称,春日的风多轻啊,吹拂过来,竟能吹得她的衣裙如花朵般飘动,翩翩欲仙,愈发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苏绾宁不耐烦听奉承的话,无论旁人同她说什么都嗯嗯啊啊地应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日渐高升,参与比试的男子们一个接一个上场。 突然,苏绾宁倏地从位置上起来,跳出锦棚站到外面的一块高台之上,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下方正在射箭的男子。 身侧的夫人小姐见状,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顾盼也担心地道:“妹妹快些下来,仔细摔着!” “我在这看得更清楚。”苏绾宁摆摆手,叫她不用多管。 顾夏没有注意绾宁,她的目光也落到了场中那人的身上,一瞬不瞬,他怎么会在这? 猎场中间,齐星礼御马,举弓,放箭,箭矢正中靶心,高高扬起的马蹄紧接着向下一个箭靶飞驰而去,随后又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 同一时间,另一边的定远侯夫人也同苏绾宁一样,突兀地站了起来,双目死死地盯着下方。 “侯夫人这是怎么了?”旁边的国公夫人见虞清突地站起,面色煞白,不由问道。 锦棚外,旌旗摇摇,阳光透过摇曳的旗帜落到虞清惨白的脸上。 光影交织间,面容苍白的女子目露赤色,神色狰狞,直看得国公夫人心头一跳,不自觉往外挪了挪身子。 前头的几位皇亲也转过脸来,见其面色纷纷一怔。 李清姿率先反应过来,她飞速地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意会,快步上前扶住虞清,一根细细的银针随着黄嬷嬷地搀扶没入虞清的身体,虞清立时瘫软在黄嬷嬷怀里。 黄嬷嬷半揽着虞清,连连告罪道:“我家夫人身子不好,昨天奔波了半日,今日又起的太早,这会儿有点受不住了,惊扰诸位贵人了。” 端王妃见状,忙说:“你赶紧带侯夫人下去休息,请太医好好瞧瞧,可莫要出什么岔子。” 黄嬷嬷又好生谢恩了一番,才半搂半抱着虞清离开锦棚。 小小一个插曲,很快就揭了过去。 瑞王妃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清姿一眼,才转回头,她应该没有看错,刚才李夫人在冲定远侯夫人的嬷嬷使眼色。 她们是什么关系? 猎场上,齐星礼射出最后一箭,抵达了终点,他用时不长,每一箭的准头也很不错。 “那是林府的哪位公子?”顾夏突然听到身边有人这样问道。 瞬间,周围的女眷都窃窃私语起来。 “我亦不知,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回头让我兄长去打听打听。” 顾夏怔住了。 为何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齐星礼是林府的公子?哪个林府? 顾夏下意识转眼去看顾盼。 顾盼仍旧一脸恬淡,嘴角的笑容并没有因为齐星礼的出现而有所变化。 顾夏垂下眼帘,是了,顾盼并没有见过齐星礼,即便见过,她应当也不会在意。 一阵风吹过,带起顾夏额前的发丝扫过眼前。 顾夏本能地别开头,却见前边高架上的绾宁还紧紧盯着齐星礼的背影,素来豪爽爱笑的姑娘,此刻眼中唯有一片倾慕。 第47章 纵马 齐星礼的出现,不仅惹得年轻的少女少妇们好奇,另一侧的夫人们也小声地打听起他的身份来。 这样的场合,可是为家中适龄女郎相看夫婿的大好时候。 二公主性子开朗,平素最喜牵线保媒,当下就派了身边的姑姑出去打听。 周嬷嬷见状,在李清姿地默许下悄悄追了出去。 “秦姑姑,留步。” 秦姑姑闻声回头。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周嬷嬷故作为难了半晌,才叹息一声,说:“那位公子的来历,我知道。” …… 没一会儿,秦姑姑就回来了,她凑到二公主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二公主面上闪过一抹错愕,眼神不由地飘向李清姿。 李清姿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二公主又看了眼毫不知情的瑞王妃,笑着对众人道:“原来那位公子就是五爷引荐来参加春猎的朋友,据说是秀山书院的学子,身上已经有秀才的功名了。” 二公主这话说得委婉,可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当下就听出她话中的深意。 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书院的学生,身上又只有秀才功名,与她们的女儿完全不是一路人,不必浪费时间了解。 李清姿感激地冲二公主笑了笑,衣摆下的双手却狠狠地攥了起来。李清姿可以想像,刚刚周嬷嬷是用了怎样不堪的言语诋毁礼儿,才换得现在这样人人不屑的结果。 该死的苏逞! “那孩子居然不是定远侯府的血脉,瞧着很有西河林氏的风骨啊。”身后有一夫人悄声说道。 李清姿闻言,忙稳下心神,转头往后看去,说话的是大理寺卿杨元敬的夫人。 杨元敬是林允南的顶头上司。 顷刻之间,李清姿就有了计较,她笑着对杨夫人说:“人有相似,倒不稀奇,哪能瞧着像谁就是谁家的血脉,这世间生得不像父母的孩子也大有人在。” 杨夫人一想,也是,她家长女就生得不像她,也不像她夫君:“顾夫人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李清姿:“不过一些浅见,杨夫人言重了。” 场内的比赛还在继续。 最后夺得头名的是归远将军家的次子,李青。 也是李飞的嫡亲弟弟。 春猎头两场比赛的魁首,都被李家兄弟给夺了去。 一门双冠,武德帝大大赞扬了李将军一番,赐下重赏。 李夫人非常自豪,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地夸奖。 另一边的李小姐也是同样,两个哥哥都拔得了头筹,令李姝倍感有面子。 方才绾宁郡主咋咋呼呼地给这个扔彩头,给那个扔彩头,就是不选她大哥,委实让她气了好一阵。可人家是郡主,身份高贵,她也不好以下犯上,就只能憋着,这下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李姝挑衅似地看向苏绾宁,不想她竟已不在高台之上,位置上也没看见她。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怎么就离开了? 她是故意的吧? 她肯定是故意的! 李姝又被气到了。 午后有场女子的狩猎比赛,比赛过后是篝火晚宴,所以中午各家都是回行宫自行解决的。 康王府与瑞王府的居所同在东面,两位王妃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二郎近来身子可有好些?”瑞王妃问道。 康王妃笑说:“入了春就好多了,咱们出发来了行宫这边,他也收拾收拾去了慈恩寺,说是要陪大姐姐待上一阵。” 瑞王妃也笑道:“他们姑侄一向感情好。” “可不是嘛,都快赶上我这个母亲了。”康王妃很无奈。 “二郎这孩子,不说大姐姐,便是我和大嫂也很喜欢,他从小就是个贴心的,稍稍逗一逗他就咯咯笑得欢乐,不像我家三郎,整就一皮猴到处闯祸,也不似大郎那般老成,自然要讨人喜欢些。” “二嫂这话可就埋汰四郎了,说到讨人喜欢,还是得看四郎。” 说着说着,两人就聊起了当年的旧事。 顾盼和顾夏缓步跟在后头,听见两位王妃说起世子们年幼时的趣事,两人都很识趣地放慢了脚步,与前边隔出一小段距离来。 “也不知绾宁去了哪儿?妹妹你知道吗?”顾盼放低了声音,明知故问道。 苏绾宁是比赛中途走的,走得悄无声息,并没有特地告知顾夏,这点一直和顾夏待在一处的顾盼自是清楚。可她还是这样问了,其中地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郡主带你来了春猎又如何?还不是想抛下你就抛下你。 顾夏却仿佛没有听出顾盼的话中之意般,笑说:“妾身也不知晓。” 顾盼歪头看着顾夏,半晌,她忽然长叹了声,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怪姐姐我多嘴,世子让郡主带着你,可郡主却这般中途弃你于不顾,实在不像话。” 顾夏心平气和地说:“郡主突然离开定然是有要事,况且还有世子妃您和王妃在,怎能算弃妾身于不顾呢?不打紧的。” 顾盼慢慢敛去脸上的笑意,冷冷望着顾夏。 她瞧着很从容,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一点儿也没有曾经还在尚书府时的唯唯诺诺。 直到现在,顾盼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原本不被她放在眼里的五妹妹,是真得变了,变得再难让人忽视。 “妹妹还真是想得开啊,反倒衬得姐姐我过于计较了。”顾盼再度扯起笑脸,悠悠道,“也是我的疏忽,妹妹毕竟与我不同……又怎好过问郡主的行踪,若是让人知晓,可是要挨板子的,还是想开点儿好,能活得久点。”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4节 明晃晃地炫耀加讽刺,可顾夏还是一副没有听明白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迳自前行。 不远处就是康王府所分到的宫殿,几人顿足相送。 又行了一小段路,便到了东配殿,瑞王妃吩咐顾氏姐妹直接回去休息,之后也不必再来请安,午膳会直接送去她们的院子。 “是绾宁特意求着你来的,又中途将你丢下,那孩子着实是被我给宠坏了,你跟她同住,可要担待着她点。”交代完毕,瑞王妃温声对顾夏说。 “王妃您言重了。”顾夏毕恭毕敬地回道。 瑞王妃有心同顾夏多说几句,可顾盼还在一旁站着,便歇下了这份心思,说:“你们都退下吧。” 姐妹两人双双行礼告退,她们所住的院子不在同一个方向,出了门就左右分开了。 顾盼住在明远堂。 从主殿回明远堂的这一路,顾盼一句话没说,脸上也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可等进了屋,门房刚被关上,她就彻底变了脸。 她都这般悉心侍奉了,母妃为何还要同顾夏说话! 郡主会丢下她说明郡主一点也不在意她!不过是个妓生女,居然也敢对着自己蹬鼻子上脸! 张嬷嬷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顾盼,见她拿起一只杯子,忙道:“世子妃您消消气,夫人已经为您筹谋,那贱蹄子得意不了多久的。” 行宫可不比王府,这里的桌椅杯盏都是登记在册的,少了一只都要被细细盘问。 顾盼也知晓其中的厉害,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火气。 顾夏这边就平和多了。 她回来没多久,午膳就送了过来。 绾宁依旧不见踪影,顾夏便自个儿安安静静地用了饭。她昨晚没怎么睡好,又看了一上午的比试,还真有些累了,便闭起眼睛靠在榻上假寐。 她看似已经睡着,实则还在琢磨绾宁的事。 方才苏绾宁看齐星礼的眼神,让顾夏感到不安,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看意中人的眼神。 可绾宁怎么会? 她跟齐星礼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齐星礼长得虽好,但也不至于……绾宁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子。 还有就是齐星礼。 能有资格参加春猎的都是官宦人家,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出现在的骑射场上?锦棚里的夫人小姐们为何都觉得他是定远侯府的公子? 顾夏试图理清这一切,不想却越理越乱。 迷迷糊糊间,顾夏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 “主子。”喜儿走到顾夏身边,悄声唤道,“世子请您过去一趟马场。” 顾夏还沉浸在瞌睡的余韵里,缓慢地睁开双眼,眼里氤氲着水汽,疑惑的“嗯”了一声。 见人没有回神,喜儿又重复了遍:“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马场,他在那边等您。” “世子爷请我过去马场?”顾夏总算反应过来,她一边撑着坐起来,一边问,“现在?” 喜儿点点头:“您的骑术是刚学的,世子不放心您一个人进去森林里。” 想到骑马,顾夏莫名脸一红。 “知道了。” 顾夏在喜儿的服侍下重新梳了发髻,衣服倒是没有换,她这一身骑装穿着过去马场正合适。 苏御见了也是这么说的。 顾夏走近他时,苏御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好一刻,才道:“这身绿的你穿着也好看。” 也…… 顾夏不动声色地远离了苏御几步,她可没有忘记他教她骑马那天发生的事,那件芳姑姑口中非常珍贵的红色骑装,顾夏是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连马都不想骑了。 苏御牵着一匹栗色的马驹对顾夏说:“还知道怎么上马吗?” 顾夏戒备地看着苏御。 苏御见状,挑了挑眉,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眼里浮现笑意。 顾夏没有错过苏御那个短暂的笑容,脑海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些画面……顾夏气急且羞,怒瞪苏御一眼,转开脸不看他。 苏御也不在意,牵着马走上前,态度自然地将马缰绳递到顾夏手里。 顾夏接过马绳,还是不看他,倒不是生气,单纯就是不想理他。 苏御就这么看着顾夏耍脾气,觉得有意思极了。 原先的顾夏,便是不高兴了,也还是会强忍着,摆出一副恭顺的模样,现在就不一样了,还敢不理他,真是越发的小性子了。但他喜欢。 苏御忍不住捏了捏顾夏的耳朵,说:“再练练骑马,待会儿和我一起进林,我再教你射箭。” 闹归闹,顾夏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抬步走到马儿身边,亲昵地摸了摸马脖子,随后小心翼翼地翻身上马,揪着马绳“哒哒”地走了几步。 这些都是苏御教她的,要想骑好马,首先得和马儿处好关系。 苏御手上拿着一条木枝,道:“你的骑姿还是不对。” 说着,他用木枝在顾夏的腰臀上,还有大腿处轻轻敲了两下。 “太翘,太弯,还有这儿——”木枝缓缓上移,落在顾夏的胸前,“锁得太紧,放松一点。” 接连挨了三下,还都落在不可描述的地方,让顾夏很难不去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可就这么稍稍走神了片刻,苏御手里的木枝又落到了她的后背:“莫要走神了,骑射的时候务必要集中精神,否则会受伤的。” 顾夏闻言忙收敛心神,认认真真地按照苏御教得去做,已经有了基础,又花上小半个时辰巩固,顾夏的骑姿总算得了苏御的认可。 从马上下来时,顾夏还有些意犹未尽。 苏御扶了她一把,将水囊拧开递给他:“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顾夏接过水囊,一连喝了几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进林?” 苏御认真地打量着顾夏的脸色,见她除了脸颊微红,发丝微乱,便没有其他不适,才道:“我先带你在外面跑一跑,没问题了我们再进去。” 话落,苏御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高大的马儿立即“哒哒”着跑过来。 那马儿通体乌黑,只有四只蹄子是白色的,顾夏刚来时就注意到了这马,它实在是美丽,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毛皮油光水滑,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 苏御看她一瞬不错地盯着马看,笑道:“这是踏雪,是我十二岁生辰那年,皇祖父赐下的,已经跟了我多年,你喜欢?” 顾夏点点头,赞叹道:“它好漂亮。” “那你摸摸它。” “我可以吗?”顾夏欣喜道,这马虽然漂亮,但浑身都透着一股高贵冷傲、生人勿近的气质。 “踏雪确实气性大,寻常也不让人碰,但是你不一样。”苏御鼓励地看着顾夏。 顾夏试探着伸出手,落在踏雪的脸上,踏雪打着响鼻,乌溜溜的眸子望着顾夏,旋即将头乖乖垂下,由着她抚摸,当真是乖顺极了,一点也没有方才的高贵冷艳。 “你看,它也喜欢我。”顾夏兴奋地转头对苏御道。 苏御走到顾夏身边,低声说:“马儿的嗅觉最是灵敏,你身上都是我的气味,它当然喜欢你。” “……我去跑马了。” 顾夏转身想走,却被苏御一把抱住,一个翻身,连带着一起骑上了踏雪。 “你——”顾夏话未说完,苏御就抖开缰绳让踏雪撒开腿跑了起来。 迎面的风很大,顾夏一时慌了,下意识往后,向苏御怀里缩去。 “别慌,要坐稳,心稳了,身自然也就稳了。”顿了顿,苏御又说,“我在。” 两个字,仿佛给了顾夏无尽的力量,她慢慢坐直身子。 踏雪越跑越快,顾夏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朵云,正逆风而行。 马缰绳不知何时被交到了顾夏手里。 苏御的大手揽在顾夏腰间,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顾夏看着单薄娇小,却很有骑马的天赋。 在苏御的认知里,上一个这么快学会骑马的人还是他自己。 顾夏骑着踏雪畅快地跑了两圈,下马的时候踏雪还恋恋不舍地蹭过来,显然已经非常喜欢顾夏了。 “好玩吗?”苏御问她。 顾夏莫名看一眼苏御,她这么认真地练习骑马怎么能是玩呢,他问她这话怎么像问孩子一样……可顾夏也不能否认,因为确实挺好玩的,顾夏勉强点了点头。 苏御觉得她可爱得很,取了帕子替她拭汗。 虽然跑马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马场四周还是有不少伺候的人的,四下里这么多眼睛看着,顾夏很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说:“妾身自己来就行。” 正好这时,号角吹响,可以进林了。 第48章 狩猎 由于狩猎比试的主角是女眷们,所以礼部给安排的狩猎时间并不长。 未时吹角进林,酉初鸣金盘点,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时辰。 之后再由皇帝陛下钦点头名,赐下赏,狩猎比赛就算结束了。 晚间的篝火宴以烤肉为主,所炙烤的便是下午所猎得的猎物。 为了避免出现女子们所猎的猎物不够众人享用的状况,部分男子也会骑马进入森林,一来可以多打一些猎物,二来也可以护着点自家女眷。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藉机作弊的,但男子们所给予的都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猎物,以全了部分不善骑射的贵女们的脸面。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也不说穿。 比试的头几名凭借得都是真功夫,其中就以绾宁郡主和李将军家的李姝最为优秀,这两人之间的竞争也尤为激烈。 去年赢的是苏绾宁,前年获胜的则是李姝。 其实苏绾宁贵为郡主,是有优先选择狩猎路线的特权的,她若有意,行宫的侍卫也很愿意悄悄告知她哪边的猎物最多。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5节 可绾宁不屑作弊,每每都让李姝先选,而后再自己选。 输了不打紧,但是赢,她要堂堂正正的赢! 号角吹响。 苏绾宁第一个向着森林奔去。 李姝紧随其后。 苏绾宁策马跑在最前面,一身火红的骑装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弧线,热烈、奔放,美得惊心动魄。 “绾宁妹妹果然一马当先。”苏逞望着那个方向,以一种果然不出所料地口气道。 齐星礼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立马就收回了目光。 非礼勿视。 苏逞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齐星礼,见状,暗暗在心里点头,他对齐星礼的自觉很满意。 哎,谁让绾宁是个拎不清的呢?作为兄长,他只能多担待着点。 上午的骑射比赛结束后,苏绾宁特意派人来请齐星礼过去一叙,说是要向他道谢。 齐星礼虽感不解,但还是赴了约。 苏逞自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齐星礼也是见了苏绾宁后,才知晓那个在曲水流觞宴上中途离席的邻座居然是个女子。 还是郡主,苏御的嫡亲妹妹。 她谢他为她挡的那几杯酒。 不说齐星礼感到诧异。 就是苏逞听了绾宁的话后也很是恼火,他很想剖开这丫头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居然跑到齐星礼面前自爆身份,让本已揭过的曲水流觞宴事件又多了个知情者! 好在,齐星礼是个知趣的,当场承诺自己绝不到处乱说,如此才算保住这傻丫头的名节。 入口处马蹄嘶鸣,热闹非凡,苏御则带着顾夏从马场这边进入了森林。 顾夏是第一次射箭,且一上来就是难度极高的骑射。 虽有苏御领着,又手把手地教导,可顾夏还是没能有所收获。 整整一个下午,她放了数不清的空箭,连一根山鸡的羽毛都没有碰到。 顾夏也不气馁,看着被自己射歪的那一箭箭,她还挺知足的,毕竟这些箭都有好好地射出去。 不说准不准吧,总之射箭,她是学会了。 趁着顾夏下马歇息的空档,苏御拿过她的弓箭,左手握弓右手拉弦,“嗖”的一声,一只路过的野兔就这么被他钉在了地上。 “您可真厉害。”顾夏见状由衷地夸赞道。 苏御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突然策马向前,再次举起弓。 一箭、两箭…… 他仿佛同时射出了四箭,最后一支箭还在地上微微晃动,他就已勒马停下,踏雪扬起两只雪白的前蹄,异常的漂亮。 顾夏还是第一次见苏御显露身手,不觉专心致志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专注了,忙转开视线,顺着箭矢的方向看去,一只野鸡被四支交错的箭牢牢地定在地上,挣脱不得。 苏御翻身下马,将弓箭递给顾夏:“你试试?” 顾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弓箭,想着苏御说过的要诀,慢慢静下心来,瞄准,拉弓,放箭。 箭矢射穿野鸡。 “我射中了。”顾夏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对苏御说。 “嗯,你射中。”苏御上前拾起野鸡,同方才猎到的野兔放到一起,问她,“你要怎么奖励我?” 顾夏一时不解,反问他:“什么奖励?” “我教你骑马,又教你射箭,总不能白教吧。”苏御耐心地跟她解释,“你总得给我一些报酬。” 这还带要报酬的? “是您自己主动要教我的。”顾夏轻声说道,言下之意,我可没有求你。 忽地一阵风吹来,吹落顾夏一缕鬓发,乌黑的发丝贴在她那张奶白水嫩的小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头顶日头正盛,风里蓦地夹杂了几丝燥热。 报酬之言,苏御本是随口一说,她方才看他的眼神太专注了,令他忍不住想逗一逗她,可眼下,他是真心想讨些报酬了。 “我都主动教你了,你怎地还不知主动给报酬?” 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赖皮吗?堂堂世子爷,也好意思…… 顾夏看他一眼,无奈道:“好吧,您想要什么报酬?” 苏御想了一会儿,说:“暂时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同你讨。”顿了顿,他又说,“放心,我要的,你都给的起。” 苏御说这话时的声音,低沉柔哑,不急不缓。 顾夏闻之猛地又想起他头回教她骑马那天的事了,脸颊倏地爆红。 轻纱帐里,气氛旖旎。 他非得让她在上面。 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过,顾夏羞得完全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在哪里。 她练了一日的马,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可他却那样过分,不仅不体谅她,还一本正经地同她说骑马的注意事项,最后逼得她连连求饶,才肯放过她。 想到那回,顾夏就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爽快,亏了,她咬咬牙,说:“爷,咱们先说好了,您现在只能有一个报酬。” 苏御挑了挑眉:“好,都听你的。” 顾夏顿时松了口气。 可她刚放下心,就听见苏御说:“一码归一码,我的夏夏可真是聪明,算得这样清楚,那这仅剩的一个报酬,我定也要好好跟你算,绝不中途心软,半途而废。” 顾夏愣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苏御的意思。她恼怒地别开视线不看他,这人怎么这样,青天白日的说这些……看着衣冠楚楚,却这样混账! 苏御见状,笑了,将人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是生气了吗?” 顾夏硬邦邦道:“妾身岂敢。” “看都不看我了,还说自己不敢?” 顾夏低着头,心跳鼓动。面对苏御,她好像越来越情绪化了,过往的经历告诉她,这样很危险,情绪化容易让她犯错。可苏御真得太纵着她了,纵的她明知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如此。 见顾夏依旧耍脾气不讲话,苏御唇边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一点,他努力将唇角往下压一压,低声哄道:“好啦,夫君错了,你别生气。你难得有机会来一趟行宫,要玩得尽兴才好,剩下的时间不多,我知道前边有一片桃林,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顾夏犹豫了一会,问:“会不会遇到人?” “不用担心。”苏御解释,“这儿较偏,其他人都忙着狩猎,不会有人过来的。” “那就去瞧瞧吧,正值桃月,想来桃花都开了。” 苏御笑着扶她上马。 “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中多树,绿意盎然,两匹马并排走在其间。 春日阳光温暖,鸟雀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追逐鸣叫。 林间的风,时停时歇,两人一路赏景前行,直至连绵的绿色中开始零零星星地出现了粉。 桃林快到了。 顾夏看着满地落红,忽地起了兴致,一甩缰绳,向前冲了出去。 她想快些看到桃林。 可她毕竟是初学者,所以跑得并不快,苏御始终保持着两个马身的距离紧跟在顾夏的身后,时刻注意着她的跑势。 前方有个弯,顾夏纵马拐过,眼前豁然开朗。 悠悠山涧泉,灼灼碧桃花。 落日余晖下的桃林,美得不似凡尘。 顾夏勒紧马绳,试图将马停下,可她没有控制好,身量也跟着晃了一下。 苏御的动作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御马到顾夏身旁,抬手稳了她一把:“小心一点。” 顾夏应了一声,一颗心显然已经扑到眼前的美景之上,她下马走向桃林,赞叹道:“这里可真美啊,才三月中,桃花居然已经开的这样好了。” 苏御将马停好,道:“行宫附近有一片汤池,所以这里的花儿都要开的比别处早些。” 原来如此,难怪地上都是落花,粉粉地铺了密密一层,亦有花朵随风飘入水中。 一袭烟波,满庭暗香,可谓步步是景,美不胜收。 顾夏往前,向桃林深处走去。 一片桃粉中间,她着一身荷绿,十分地显眼。 苏御缓步走在顾夏身后,看她穿梭在桃树之间,姣好的面容在木枝花影间若隐若现,竟比那粉嫩嫩的桃花还要艳丽三分。 苏御忽然心有所动,抬起手,折下一支桃花。 “夏夏。” 顾夏闻言转身:“爷?” 苏御将花枝递出。 顾夏低下头,看到碧绿的叶子簇拥着几个花苞,一朵小小的桃花,粉瓣黄蕊,颤巍巍地绽放枝头。 苏御笑了一下,将花枝别在她的发间。 顾夏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问他:“好看吗?” 苏御没有回答,又用实际行动作了回答。他的手向后,按在顾夏的后脑勺上,低头吻了下去。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6节 这个吻柔软却也强硬,缠绵至极,又凶悍得像是在攻城略地。 顾夏差点招架不住。 一吻毕,苏御低着头,看着顾夏那被他吻到潮红的脸庞和水亮的唇瓣,又有些受不住得再次压了下去,一下一下地轻吮着。 “待会儿我送你回行宫。”苏御这话说得含含糊糊的。 “那您的差事……”顾夏这才想起来,整个行宫的防卫都是苏御负责的,可他却陪自己消磨了一下午。 “狩猎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一应防护也都做了章程,又有平安在外盯着,不打紧的,若出了什么连他也解决不了的意外,他会放出信号让定安马上知会我。”苏御安抚地摸了摸顾夏的头。 顾夏想了想,又问:“陛下那边,您不去伴驾不打紧吗?” 苏御笑了笑,道:“皇祖父若是知道我也进了林,只会高兴。” 顾夏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回去吧,妾身想回去休息一会儿,晚间还有宴会。” “嗯。”苏御应了一声,抬手拢了拢顾夏鬓边的发丝,她的脸上还残留了两分媚态。但也不必担心,这一路回去少说也要小半个时辰,已足够晚风吹散她脸上的媚。 清风吹拂,花香阵阵,气氛正好时,苏御突然开口问顾夏道:“你看到他了吗?” “谁?”顾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上苏御的目光,好半晌,才明白他说的谁。 顾夏沉默了,他刚开始不问,她还以为他不会问了…… 齐星礼身份特殊,顾夏不确定苏御介不介意他的存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反问他:“我看到了,您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顾夏问完,抬起头,就看到苏御正盯着她,他的面容无比的温和,眼神却十分的锐利,好像刀子一般。 似乎无论什么掩饰在他面前都是徒劳,这个认知,令顾夏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手心蓦地发凉。 苏御见她这般,不觉叹了口气,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瞧你,怕什么?我只是随意问问。” 顾夏被他的手一碰,心里更是发紧。 “五弟平素最是喜欢结交好友,今岁的曲水流觞宴他也去了,齐星礼夺了魁首,五弟便赠了他一张春猎邀请函。”苏御回答了顾夏刚刚的问题,算是一个台阶。 顾夏紧了紧双手,犹豫了好半晌,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而今的齐星礼对她来说,只是个该避嫌的外男。 苏御很满意顾夏的态度,也看出她的担忧,便说:“你放心,他是五弟带来的人,五弟自会护着,没人能让他吃亏,他在曲水流觞宴上夺魁的那首词,皇祖父也很喜欢。” 顾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陛下也知道他?” 苏御点头:“皇祖父还召见了他。” 顾夏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爷,我跟他,从头到尾,都是父母之命。” 开始和结束都取决于父母之命,不是他们两人本来的意愿,顾夏不想苏御误会。她刚刚表现的太好奇了,她怕他想到别的上面去。 “我知道,有你这个解释,足矣。”苏御笑着说道,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再道,“不过我也却是不喜欢你提他,以后我们都不提他了好吗?” 顾夏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了话,就各自上马离开了桃林。 第49章 篝火 夜幕降临。 草原的天空似乎离地面更近一些,圆圆的月亮从天边升起,半悬在空中,瞧着触手可及。 篝火晚宴就设在湖边的草地上,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堆了两架篝火,男女眷分别围着不同的火堆而坐。 以天为幕,地为席。 这样的晚宴较为随意,除了皇帝,其他人都没有固定的位置,众人只需自己选择位置落座即可。 顾夏是跟着苏绾宁一起来的。 选席位的时候,苏绾宁特意挑了面朝男眷那边的座位,顾夏同她一道,只好挨着她一起坐下。 苏绾宁心情很好,下午的狩猎比赛她力压李姝得了头名,此时,她正同顾夏说着自己今日的收获,目光却频频往男眷那边看,好似在寻什么人。 顾夏低低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影响,被人看到了不好。 苏绾宁意会后,脸一红,一边收回目光,一边掩饰地道:“我在找哥哥呢,方才他向母妃请了安就走了,也不知等一等我。” 苏御就坐在武德帝的旁边,十分显眼,哪里需要这样寻找? 绾宁找得显然另有他人。 顾夏看破,却没有说破,只道:“世子许是还有差事要忙。” 苏绾宁闻言,轻轻推了顾夏一把,揶揄道:“你还替他找上理由了?” 顾夏笑了笑,故作害羞地低下头,内心却是一片不安。 苏绾宁今夜罕见地穿了一身粉底牡丹纹的褙子,衬得她就像衣衫上的花儿一般,还是一朵会笑的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瑞王妃刚瞧见的时候,也很稀奇,还以为是顾夏帮她搭配的衣裳,不仅夸赞顾夏眼光好,还感叹她们二人投缘,绾宁居然这样听她的话。 可这哪里是顾夏的功劳? 苏绾宁这样完全不似以往的娇俏打扮,简直看的顾夏心惊肉跳。 顾夏也是个姑娘,又岂会不懂绾宁突然这般意味着什么。 想到骑射场上,苏绾宁看齐星礼的那个眼神…… 不说齐星礼的出身来历,光他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这一点,就难以让苏御松口成全绾宁的心意。 顾夏越是忐忑,面上就越显冷静。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苏绾宁的目光突然定了下来,清澈的眼底一片恋慕。 顾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光的尽头,正是齐星礼。他着一身青色长袍,头戴布巾,火光跳跃,衬得他面如冠玉,很是抢眼。 果然是他,心中的猜测被证实,顾夏反而没有那么忐忑了,但随即又陷入到另一种挣扎之中。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规劝绾宁,不劝,绾宁可能越陷越深,可若劝了,堂堂郡主,又是否会恼羞成怒? 还有世子那边,她该将这一发现告知他吗? “夏夏,哥哥好像在看你。”顾夏正犹豫着,苏绾宁忽然靠过来,低声对她说道。 顾夏视线一转,就见苏御果然面朝这边,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自己刚刚似乎一直盯着齐星礼看…… 顾夏心下一跳,再不敢往齐星礼那个方向看一眼,她不想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更不愿齐星礼无端受她牵连。 形同陌路,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正巧这时,猎物送了上来。 篝火晚宴正式开始。 除了小些的山鸡野兔,还有肥壮的山羊,由两个厨人一起抬着放到篝火上。 猎物都是提前处理过的,尤其是羊肉,被涂了满满一层糖色,火舌炙烤着已经洒过调料的羊肉,羊肉滋滋冒着油光,肉香味当即就飘了出来。 “看,那就是我猎到的羊!”苏绾宁指着烤羊自豪地说。 “这么大!”顾夏也很惊讶。 刚刚绾宁说自己猎到了一只羊,顾夏还以为是只小羊羔,不想竟这样大。 “我就是靠这只羊夺下的魁首。” 苏绾宁话音才落,男客那边突然传来武德帝豪放的笑声,引得女眷们都看了过去,只见那边篝火的一圈男人们都举起了酒碗。 但凡宴席,男人们总要喝上一通酒,吵吵闹闹,不醉不归。 一碗酒下肚,苏御又往顾夏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歪着头,面带微笑地听着绾宁说话。她们的面前摆着一张茶几,几上的白瓷茶碗被火光映红,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看得入神,却不知自己此时的面容比那跳跃的火焰还要更加动人心魄。 苏御的目光没有多做停留,就收了回来。 只要她不再盯着齐星礼瞧就好。 顾夏对齐星礼没有男女之情,这点苏御早就看出来了,也从齐星礼口中得到了证实。她刚刚之所以会盯着齐星礼发呆,想来还是对齐星礼会出现在这里感到好奇。 思及此处,苏御暗暗拿余光去看林允南。 林允南低着眼,一颗一颗,捡着面前小碗里的松子吃,他吃得慢悠悠的,瞧不出半点儿焦急。邻座的赵寻似乎在跟他说话,可没一会儿赵寻就转开了头,跟另一边的人热聊了起来。 哈,还是慌了啊。 苏御收回余光。 二公主家的赵寻是出了名的话篓子,他讲话的时候,旁人只需随便给他一个字的回应,他就能自说自话地同那人讲上一整晚,连赵寻都聊不下去了,可见林允南有多么心不在焉。 虞清更是当众失态,至今也没有再现人前。 齐星礼这一步棋,走的冒险,但收获颇丰。 长安那边想来也开始行动了。 苏御抬起眼,与齐星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又错开。 但愿他不仅仅只是与他的父兄长得相像。 月色如鎏银,众人的说笑声与辟啪的燃柴声重叠在一起。 空气中的肉香味更浓郁了。 个头小些的,诸如鸡啊、兔啊之类的肉已经烤好。 厨子们拿刀割了一些烤肉下来,丫鬟们分别端着一盘放到每个主子面前。 羊肉还在炙烤当中,芳香浓郁。 武德帝尝了一口烤鸡,就放下了,对苏御说:“这鸡烤的,还没有你烤的香。” 苏御给武德帝面前的每块烤肉上面都加了一片菜叶子,说:“您是想吃烤羊肉了吧。” “绾宁特意给朕猎的羊,朕当然想吃。”顿了顿,武德帝突然问苏御道,“下午的时候,空中飞过一排大雁,你在林子里可有瞧见?” 苏御摇头:“许是被树叶挡住了。” “不是被美人迷了眼?” “祖父,您现在是皇帝。”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7节 “皇帝怎么了?皇帝就不能想抱曾孙了?” “当然可以,大伯府里有三个,等回了京,孙儿就带他们进宫去看您。” “浑小子,朕是让你自己生一个。”武德帝怒瞪着苏御。 苏御:“我是男人,不会生。” 说完,也不等武德帝发作,就站了起来,向篝火那边走去:“我去给您烤好吃的烤鸡。” 定安见状,立马上前,将一只处理好的野鸡递给苏御。 苏御抬手接过,板板正正地坐好,一言不发地开始烤肉。 看的武德帝都想当众给他一脚,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以前是催他成亲,好不容易成了亲,又要催他生子,这么些个孙子,就只有大郎最省心! “四弟才成亲不久,子嗣不急的。”武德帝眼中最省心的孙子苏衡就坐在他的另一边,见状劝道。 武德帝闻言,不满得也瞪了他一眼:“你身为长兄,平时就是这么督促弟弟妹妹们的?难怪除了你自己和老三,他们一个也没有添丁!老五甚至都还没有娶媳妇!成天就知道到处玩。” 苏衡:“……” 他们不成亲不生子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他们的大哥,不是他们的爹啊!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不但如此,他还得出言安慰:“您别生气,孙儿改明儿就好好说说他们。” 苏彻就坐在苏衡的另一边,本来见苏御被皇祖父找茬还有些幸灾乐祸,眼下却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武德帝哼了一声,转回头就喝起了闷酒。 “祖父您少喝些。”苏衡身为长孙,可不能像苏彻那样,便是被骂也得出言劝诫。 “你连他们娶妻生子都管不了,还敢管朕喝不喝酒?” 苏衡:“不是孙儿想要管您,是二弟,二弟出京前嘱咐您少喝点儿酒,您答应他了。” “你还敢向他告状不成!” “孙儿是不敢。”说着,苏衡看向苏御,武德帝也顺势看了过去。 苏御不知何时往这边看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武德帝手里的酒碗。 “但四弟应该是敢的,他估摸着还敢向贵妃娘娘告状。”苏衡四平八稳地又补了一刀。 气的武德帝差点摔了碗,他错了,他的这么些个孙子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离得远些的苏逞看武德帝那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挑刺了,当下非常庆幸自己因为齐星礼的原因选择了偏一些的位置。离得这样远,皇祖父的“无理取闹”可找不上他。 大哥、三哥、四哥你们就自求多福吧,二哥不在可没人救得了你们。 “齐兄,我敬你一杯!”苏逞一拍齐星礼的肩膀,感激道。 齐星礼莫名看他,见他满脸殷切,好似自己真地帮了他个大忙…… 顶着一脸疑惑,齐星礼拿起杯子:“五爷请。” 苏逞也不解释,一口灌下,随后就自顾自的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吃肉,红光满面的,显得心情很好。 自己的快乐就是应该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 放下杯子的齐星礼,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往顾夏那边飘了。 她还在和郡主说话,她的精神瞧着比他们最后见面那回要好上许多。 瑞世子将她照顾的很好。 这时,一个婢女端了盘烤肉给她。 她面露惊讶地往一个方向看去,随即露出了笑容。 很灿烂的一个笑。 齐星礼知道那个方向的人是谁。 郡主似乎说了什么话,她羞涩地抿了抿唇,拿筷子夹起一块烤肉喂到嘴里。吹弹可破的面颊被火光映红,那似羞非羞却秾丽至极的颜色,连她身侧的绾宁郡主都看怔了一瞬。 齐星礼艰难地移开目光,却意外地对上了林允南的视线。 那个取代他身份的人。 林允南往顾夏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又转回目光,勾着嘴角不着痕迹地冲齐星礼举了举杯。 齐星礼暗暗握紧了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她现在过得很好,而自己给她带去的只会是麻烦。 晚宴渐入佳境,歌舞姬们依次上场,为众人献上她们精心排练的歌舞。 草原上的歌舞自然要以欢快为主,又有女眷在场,舞姬们的穿着一点儿也不清凉,舞动的幅度也不大,舞姿大方明媚,赏心悦目。 有肉有酒,有乐有舞,不少人欣赏的同时也无意识地跟着节拍晃动了起来。 苏绾宁拿帕子擦了擦手,而后站起,笑着加入了那些舞姬。 瑞王妃看到了,喊了她一声,见女儿不听,无奈地摇了摇头,便随她去了。 男客那边的武德帝和苏御也看到了,但都没有管,继续喝酒吃肉。 其他姑娘见状,也纷纷站起加入,清脆的笑声响彻整片草原。 苏绾宁有意邀请顾夏一起,却被顾夏拒绝。 她已经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了,还是低调些好。 第50章 马球 晚宴结束,已是人定时分。 众人散场后,苏御又安排侍卫四下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人醉倒在外边才转身回了行宫。 负责善后的侍卫们都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行宫走去,路上偶遇了几波正巡防的禁卫军,见到苏御也没有停下行礼,只颔首示意,便走了开去。 这是苏御的规定,夜间戒备,以巡防为主,无需拘礼。 为了方便指挥春猎期间的一应事宜,苏御这几日都宿在乾坤殿旁的偏殿里。 行宫依山而建,内中殿宇林立,俨然就是一座规格略小的皇宫。长廊蜿蜒,宫灯缠绕,远远瞧着,仿佛天上倾泻的银河。檐月西斜,笼下薄薄一层轻纱,将坐立山中的巍峨殿宇衬得宛如蓬莱仙宫一般。 玩乐了一整日,除了需要守夜的婆子和侍卫,其他人都已歇下。四周一片悄寂,显得苏御等人的脚步声尤为清晰。 正殿前,苏御将今晚的巡夜人员做了最后的确认,便也回了自己的住所。 明日就是马球比赛,他早早就得起来坐镇乾坤殿,调度好赛前事宜。 夜如泼墨,风声飒飒。 等苏御回到偏殿,亥时已过。 定安手脚麻利地将屋里的灯点上。 偏殿的面积不大,一架屏风,一张梨花木书案,一个摆满了的博古架子以及一张罗汉床便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然细细再看,又会发现这屋子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布置得也很精巧,无论是书案上的五彩茶器,还是博古架上得古董物件,样样都价值不菲,其他的器具摆件也都是挑得最上等的。 定安为苏御脱去外裳,又打了热水过来。 苏御洗浴过后,平安方才进来汇报情况。 “……马棚?”听了平安的汇报,便是苏御也难得地露出了惊讶,“李清姿让那老嬷嬷去马棚做什么?” 平安也是一脸怪异,摇了摇头,说:“不知,可属下瞧得仔细,其间她没有碰过任何其他人家的马儿,就只去了自家的马棚,给马儿喂了些马草便回去了,事后属下也去查过,她喂得都是寻常的马草,马儿也没有问题。” 苏御陷入了沉思,眉头轻轻蹙起。 定安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许是那老虔婆自己去的?她是个爱马之人?” 平安:“她不会骑马。” 定安不以为意:“不会骑马就不能爱马了?” 平安侧头,面无表情地瞥了定安一眼。 定安立马闭嘴收声,比起主子,他更怕平安这个黑面鬼。想当初还在一起训练的时候,自己就没少被他阴,明明自己的功夫比他要厉害很多,却总是输给他。 李清姿心思深沉,不是个会做无用之事的人。 她此举定有所图。 可……会是为了什么呢? 苏御抿唇沉思,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 ,少倾,他站起身对定安说:“你去通知喜安,让她明日务必陪着夫人,一步不离。” “是。”定安领命下去。 苏御又沉吟了阵,问:“虞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平安:“目前并无,她谢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只有随驾的赵太医去号过一次脉,林允南那边也没有任何反常。” 苏御点点头,他尚不知对方的最终目的,眼下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且再等等。 无论李清姿想做什么,明日总能知晓。 “派人继续盯着。” 平安躬身应是,正准备告退,又听见苏御说。 “将查到的事都告诉齐星礼,让他明日不要骑马。” 世子这是要保护情敌?平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属下这就过去。” 次日,艳阳高照,熠熠金光绚烂地铺洒在马球场上,其上跑动的人们各个英姿飒爽。 上午的马球比赛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男子组还是女子组都打得格外精彩。 就连武德帝都上马打了一场。 武德帝年近六旬,可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非常硬朗,他身形修长挺拔,不见任何佝偻的迹象,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若非头发灰白,从后面看着,哪里瞧得出是位老者。 他钦点了几个禁卫军与苏御、苏逞还有另几个世家公子所组成的队伍比赛。 最后获胜的当然是武德帝。 可武德帝总觉得苏御没有出全力,但他没有证据,毕竟是团体比赛,是输是赢都不能归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头上去。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8节 苏御也没有理会自家爷爷的存心找茬,他事多,忙得很。 意外发生在下午的男女混合赛上。 顾盺的马在比赛中途突然发起了狂。 那马嘶吼着,高高扬起前蹄。 场中有一半是女子,被这场景吓得纷纷尖叫出声,再受刺激,那马发狂得更厉害了。 顾盺骑术不错,可饶是如此也还是被发狂的马儿甩飞了出去。幸好当时林允南就在她旁边不远,见状飞身,将她救了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众目睽睽之下,顾盺被林允南结结实实地抱进了怀里。 现场很快就被苏御控制了住。 发狂的马儿在将顾盺摔下马后也渐渐平复下来,苏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马儿给制服了,行宫的驯马师连忙跑上前,检查马的情况。 苏御利落地从马上下来,将马绳扔给驯马师,转头看向林允南那边,目光黑沉。 “顾姑娘你没事吧?”顾盺惊魂未定,便听一道好听的声音问她。 顾盺缓缓抬起头,救下她的男子背对着光,好看的眉眼在骄阳的晕染下,格外的温柔多情。 “你还好吗?”见人迟迟不语,林允南柔声再问。 顾盺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还紧紧搂着对方的脖颈不放……当下涨红了脸,“嗖”地收回手,从对方怀中退开,两人之间拉出一个过道的距离,盈盈拜谢。 “多……多谢公子相救。” “无妨,只是……”林允南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眼前惊慌失措的女子,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 顾嘉琪急急冲过来,紧张地打量着顾盺:“小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盺诺诺道,脸依旧红红的,“多亏了林世子……” 顾盺这会儿也明白了林允南的未尽之言。大庭广众之下,他们那样搂搂抱抱…… “林世子大恩,顾某感激不尽。”顾嘉琪深深鞠了一躬,“改日定携重礼登门拜谢。” “顾公子客气了。”林允南微微侧身,只受了半礼,“不过举手之劳。” 这时,顾盼扶着李清姿也来到了马场上。 李清姿快步走来,一脸焦急:“盺儿,可有受伤?” “母亲,女儿没事。”顾盺上前一步,搀着李清姿,又喊了顾盼一声,“大姐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清姿拉着顾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颇有些后怕道。 “林世子,多谢你出手相救舍妹。”顾盼放开扶着李清姿的手,对林允南说。 顾盼是皇家孙媳,便是言谢,也无需像顾嘉琪那般弯腰。 “世子妃客气了,这于允南不过举手之劳。” 几人交谈之际,苏御走了过来,一驯马师就跟在他身后。 看到有驯马师跟着苏御一同过来,李清姿眸色一沉,苏御果然谨慎。 “没事吧?”苏御问的是顾盼。 “世子爷。”顾盼笑着朝他走了两步,说,“多亏了林世子出手相救,妹妹并无大碍。” 苏御侧头看了林允南一眼,没有多言,指了指身后的驯马师让他上前检查。 驯马师躬身上前,仔细地检查了马儿,又问了顾盺几个问题。 顾盺都如实回答了。 驯马师听罢皱着眉,望着顾盺,若有所思起来。 顾盺见状,不喜地皱了皱眉。 驯马师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低下头去,就是这个瞬间,他看到了顾盺腰间挂着的香袋。 “顾小姐,您这香囊是否可借小人一观?”驯马师指着那个香袋,询问顾盺道。 “当然可以。”顾盺莫名,但还是解下香袋递给顾嘉琪。 顾嘉琪接过来再递给驯马师。 “这是?”驯马师问。 顾盺:“这是特制的驱蚊香囊。” 驯马师:“味道闻着与普通的驱蚊香囊不大一样。” “我自小就招蚊子,这香囊是府里一个嬷嬷特别为我调制的,我带了两天,驱蚊效果极好。” 驯马师拿着香囊闻了再闻,又打开仔细做了检查,过了会儿,他松了口气,说:“是了是了,就是这个。” “到底怎么回事?”苏御问他。 “这驱蚊香袋里除了装有菖蒲、藿香、艾草等普通的驱蚊草药外,还有附子、细辛、麻黄等草药,这些草药对人体无碍,却是吃了紫花苜蓿的马儿闻不得的。” “那其他的马怎么都没有事。”苏御一语切中要害。 李清姿下意识蜷了下指尖。 驯马师一怔,是啊,自从马儿进入行宫,吃得都是同样的马草,紫花苜蓿不算上等马草,又容易与外物相冲,怕出意外,所以最近喂养的马草里并没有紫花苜蓿,这匹马是怎么吃下的紫花苜蓿? “有没有可能是以前吃下的?”林允南突然开口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他也不慌,笑道,“我只是推测,毕竟安防是瑞世子您负责的,您的能力我很放心。” 这夸奖说得自然又高明,若非苏御对他心存芥蒂,听了只怕也高兴。 顾嘉琪似是想到了什么,也道:“应是如此,我家中喂马的马草里就有紫花苜蓿,盺儿自小就招蚊子,昨日也没有进林狩猎,今儿是她第一次骑马,想来是马肚里还残留着紫花苜蓿。” 驯马师紧锁着眉头沉思,这马进了行宫已有两日,就算没被骑过,也不该还残留着两日前吃过的马草……可这马又确实没有其他问题。 这时,皇帐那边派了人来询问情况,场上的其他参赛者不知何时也都围了上来,就等他的结论。 驯马师迟疑了片刻,还是对苏御说:“卑职刚刚仔细检查过,马儿没有其他问题,它会发狂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苏御黑沉的眸子静静扫过身边几人,神色平静道:“将马带下去吧。” “是。”驯马师将香袋系好,递还给顾嘉琪,这才躬身退下。 “四哥比赛还继续吗?”见事情解决了,苏溪宁迫不及待地问道,她刚刚进了一个球还没来得及享受欢呼,就出了变故,这让她很不开心。但比赛她不想停,她们这一队领先了对方队伍三个球,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马球场上压着绾宁打,可不能就这么散了。 苏绾宁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家哥哥,她刚刚也想问还能不能继续比赛,可出意外的人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嫂嫂的妹妹,虽然对方瞧着一点事儿没有 ,但这点眼力见苏绾宁还是有的。 李清姿轻轻地在顾盺手上拍了拍。 顾盺会意,上前一步,说:“都是我的疏忽,影响了大家,姐夫我没事的,可以继续比赛。” 苏御:“你还要上场?” 顾盺点了点头,白皙的脸颊悄然染上红晕,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林允南身上飘:“方才林世子救得及时,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就是要劳烦姐夫给我换匹马来。” 苏溪宁闻言,瞬间就将顾盺抢她风头的事情抛到脑后,欢快地跃下马,亲亲热热地挽着顾盺的胳膊:“那可太好了。” 这个顾盺看着柔柔弱弱,实际却是个马球好手,骑术好,准头也好,是他们这队能压着绾宁打的一大主将,她愿意上场在好不过,省得她还要再找别人。 苏御始终都不着痕迹地审视着顾盺,将她神色里的羞怯与倾慕看得分明。 原来这就是李清姿的目的。 以此为由,名正言顺地撮合顾盺和林允南。 那顾盺在她的局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她如此大费周章,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与定远侯府建立明面上的联系,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苏御扫了眼被顾盼扶着离开的李清姿。 当初为免计划暴露,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自己的大女儿,而今又算计起自己的二女儿。 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第51章 夏湖 马球场上,沙尘飞扬。 十六个人,你追我赶地围着一只拳头大小的马球跑。 此时,这只马球正控制在苏绾宁的球杆之下。 苏绾宁是红队的,着一身红装,纵横驰骋,她的身旁紧紧追着几个绿色的身影,都对那只拳头大小的马球虎视眈眈。 眼看就要被人包抄了,但苏绾宁丝毫没有慌乱。 这是最后一球,也是决胜负的一球,她必须稳住! 苏绾宁操纵着马球偏过头看了赵寻一眼。 四目相对,赵寻意会,当即策马往前奔去,苏绾宁球杆一转,精准地将马球从乱踏的马蹄当中拨了出去,朝着赵寻的那个方向。 “快抢!”紧盯着苏绾宁的苏溪宁见状,高声喊道,伸着球杆就朝马球探了过去。 苏绾宁又岂会让她如愿,只见她利落地翻了个身,用一只脚尖勾住马镫,身子轻巧如燕般飞出,球杆挡住了苏溪宁挥到半途的球杆,顺势化解了她的攻势,又快速翻身回到马上。 苏绾宁的这个动作极其危险,以致围在她身旁的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动作也随之顿了一拍。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变化只发生在眨眼之间。 可对赵寻,已然足够,他的前面空无一人,抬手轻轻一拨,马球便滚进了球门。 顿时欢呼声起,呐喊震天。 “太棒了!” “我们居然赢了!” “绾宁郡主,好样的!” 红队的队友们骑着马围过来,相互祝贺,最后免不了都要夸一通苏绾宁。 这也是苏绾宁应得的,整一场比赛,她表现出彩,尤其是最后那球,可谓惊艳四座。 落后了三球,还能沉住气,奋起直追,赢下比赛,苏绾宁自己也是心潮澎湃,她抬手与迎面而来的赵寻击掌庆贺,目光下意识转去看台,却只看到一个清俊的背影。 已是最后一场比赛,齐星礼无官无职,故而早些退场,免得冲撞了贵人。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59节 他应该有看到自己刚刚的比赛吧…… 想到这,苏绾宁的心情就像被春风吹着,一下扬了起来。 “最后那球,传得不错。”赵寻低沉的声音响起,瞬时拉回苏绾宁的注意力。 “那是当然。”苏绾宁骄傲地仰起脸,毫不谦虚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赵寻没有说话,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苏绾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旁边退了退,问:“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怎么回事,她怎么觉得赵寻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都赢下比赛了,他怎么还不高兴? 真是莫名其妙。 苏绾宁骑着马,默默又远离了赵寻一些。 赵寻见状,简直都要被她气笑了,纵着马跟过去,说:“你不礼尚往来也夸夸我最后那球进的好?” “那球我都传你马蹄子跟前了。”苏绾宁睨了赵寻一眼,“这样的球你要是还打不进,马蹄子回头都该踢你了。” 苏溪宁忿忿不平地盯着苏绾宁,一脸的不服。 绾宁实在是狡诈,刚才若不是她故意做那样危险的动作,他们这队的其他人怎么可能被吓得不敢动。郡主坠马,非同小可,有几人甚至都放弃去追马球,特意留在原地,只为了在关键时刻护住她。 苏溪宁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气急败坏地骑马过来,说:“绾宁你赖皮!” 苏绾宁闻言连表情都没有变:“赛场如战场,我赢了就是赢了,兵不厌诈。” 话虽如此,但苏绾宁刚才那下还真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情急之下的冲动之举,那动作做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给惊住了,她居然这样厉害!可这话肯定不能说给溪宁听,说了她估计也不信,反而越描越黑,还不如干脆点认了,让她无话可说。 “你!”苏溪宁果然被堵得哑口无言,重重哼了一声,骑着马就走了。 “哈。”赵寻嘲讽地笑出了声。 苏绾宁:“你笑什么?” “我笑你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这小脑瓜子,还兵不厌诈呢。”赵寻说着,用马鞭戳了戳苏绾宁的脑袋。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聪明的很!”苏绾宁并不服气。 “行,你聪明。”赵寻也不跟她争辩,努了努嘴示意前方,“跟你母妃解释你的聪明劲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绾宁顺着赵寻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瑞王妃站在前方,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完了!要挨骂了! 苏绾宁下意识想找顾夏救命,却没有找到人。 嫂嫂这是去哪了? 顾夏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她这是要去哪儿? 马球比赛还没有结束,她就被喜儿叫离了球场,随即上了一辆马车,过了没多久,苏御也坐了上来。 待他坐稳,马车就启动了,一路奔驰着离开了行宫。 齐星礼站在拐角的柳树下,静静看着马车驶离。 马车里,顾夏好奇地看着苏御。 苏御却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在看他,等着自己给她解惑,可他这会儿不敢睁开眼,怕吓着她。 将齐星礼安排进春猎时,苏御就有想过他们两人有可能会单独遇上,可他怎么也料不到齐星礼居然这样大胆,敢追着她出来。 他们曾是未婚夫妻,若是被人看到他们私下会面,只会给夏夏带去麻烦! 齐星礼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她过得好不好。 苏御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可她过得好不好,又与他何干? 苏御无法容忍齐星礼的多管闲事,他的涵养,也远没有他自己想像的那样好。 他也是男人,最是知道男人的想法,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惦念一辈子。 但他苏御的人,容不得任何人惦记,所以他警告了齐星礼。 ——该断则断,不管你想不想断,都必须要断了。 眼看马车越跑越远,透过起伏的车帘,能看到车窗外边,连绵的绿色山丘近在咫尺,顾夏忍不住问道:“世子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苏御这时也已经稳下了心神,看着她,笑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顾夏更好奇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已经变得依赖他了,有些信任一旦形成了习惯,那就很难除去。 马车又跑了半个时辰,直到天色昏暗,才停了下来。 苏御率先下了马车,又抬手去扶顾夏。 顾夏就着苏御的搀扶也下了马车,一脸惊诧地看着四周景象。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旷野,左边是 一座雄伟连绵的山峦,右边则是一片倒映着山川林木的粼粼湖水。 “这山就是西山,这湖叫夏湖。” “夏湖?”顾夏惊讶于这湖泊的名字。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这湖的名字跟你的一样,我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苏御说着,手抬了一下,喜儿立马将斗篷递了过来,苏御先替顾夏披上一件,之后才给自己披上。 等两人都穿好斗篷,苏御又伸过手来,握住顾夏的手,牵着她往湖边走去。 “当心脚下。” “嗯。” 已是日落时分。 虽入了三月,可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的,好在他们都穿了斗篷,即使被风吹着,也不觉着冷。 苏御牵着顾夏走到一块能当椅子的大石头上坐下,面朝着夏湖的方向。 晚风微拂,天边夕阳将落。 红霞漫卷,如火烧一般布满半个天际,也映红了粼粼的湖面,瑰丽的晚霞随着水波荡漾而来,一直蔓延到湖边的草地上,草尖纷纷低头,如一波接一波的绿色海浪,壮观至极,时不时还有一两只小动物从中跑过。 这画面实在太美,将顾夏的心神全部占据,她看的入神,连苏御将她抱起放到自己的腿上,从身后拥着她都没有察觉。 苏御将下巴搁在了顾夏的肩膀上,低声问她:“好看吗?”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顾夏微微转头,就碰到了苏御温暖的唇瓣。 “……”顾夏忍不住红了脸,跟做贼似得快速转回头,小声地说,“好看的。” 苏御轻笑了声,似乎很愉悦:“又不是没有亲过,你害羞什么?” 顾夏:“……” “怎么不说话了?”苏御故意逗她。 顾夏更不想答了,低着头装起了鸵鸟。 苏御却强硬地转过她的脸,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肌肤白嫩光滑,宛如上好的绸缎,摸着摸着,苏御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 顾夏觉得这个吻十分滚烫,先落到她的脸上,又落到唇上,怀抱也逐渐变得滚烫起来,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手搂得更紧了。 顾夏能明显地感觉出苏御的身体变化。但他很克制,只亲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她,还替她整理了衣襟。 这是在外边,他们不能…… 顾夏也被亲的有些意动,她想快点揭过这一茬,就转移话题跟苏御说:“妾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知王妃,我以为马上就能回去的……” “无妨的,母妃知道是我带的你出门,咱们今晚就不回行宫了。” 不回了?那他们睡哪? 顾夏眼中充满了疑惑,苏御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说:“别怕,有夫君在,不会让你露宿山头的。”顿了顿,苏御问她,“饿了吗?” 顾夏摇了摇头。 “还是要吃些东西的。”苏御起身,顺势将顾夏也抱起来,放到地上。 青天白日的,还好他没想抱着自己走路。顾夏松了口气。 苏御却说:“想我抱你过去?” “没有!”顾夏果断否认,并朝后走去。 马车旁不远的地方,不知何时铺了块白布,车上的茶几也被搬了下来,茶几上还放着一个食盒,两个厚厚的垫子就搁在茶几的左右。 苏御牵着顾夏入座。 晚膳并不丰盛,都是些方便携带的吃食,还有一碗饭后用的芙蓉酥山,和一碟子黄澄澄的枇杷。 苏御给顾夏撕了一条鸡腿放到她的碗里。 顾夏不饿,再加上昨晚吃的就是烤肉,所以她对鸡腿的兴趣不大,便没有去碰,只慢慢吃着面前的一道炒青菜。 “别光顾着吃菜,也吃点肉垫垫肚子,不然夜里会饿的。” 苏御又将鸡腿重新拿过来,撕下一条,喂到她嘴边。 顾夏忙抬手去接,说:“我自己来。” “别动,就这样吃。”苏御躲了开,又喂到她嘴边,“都是油,你别碰了。” 顾夏垂眸咬了。 之后的吃食顾夏再没自己动过手,都是苏御一口一口喂到她的嘴边。 顾夏很不好意思,羞赧得完全不敢反抗,因而被逼着吃了小半只鸡和半碗芙蓉酥山,吃得肚子都微鼓起来了。 用完了晚膳,喜儿非常及时地捧着盥洗的水盆过来,苏御让顾夏先洗,之后再自己洗。 待两人都净了手,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0节 皎洁的明月自天边升起,给周围的景色笼上一层银纱。 有绿莹莹的幽光在草丛里飞舞,顾夏定睛一看,不觉惊喜地问:“那是……萤火虫?” 苏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顾夏快步走过去,欢快地去追逐那些会飞的小灯笼,看着绿莹莹的幽光从指尖掠过,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觉得这一瞬间不真实得仿佛置身梦境。 苏御一直走在顾夏的身边,含笑看着她,目光温柔。 因为是庶女的缘故,顾夏从小就沉稳,即便被苏御接进王府娇养着,也没有在他面前像现在这样欢快地笑过。 此行没有白费。苏御心想。 顾夏并不知道苏御的心思,她的动作惊动了草丛,乍然间,漫天绿莹莹的流光飞起,将她围在中间。 苏御突然靠近顾夏,拉住她的手,向远处上空一指:“看那。” 顾夏抬眼,月光皎洁如银盘,然星子依旧灿烂,繁星闪烁,如同一条银河横贯天地。夜风吹拂,长草起伏,于月色下连绵翻涌,流荧飞舞。 这方天地,在这一瞬间,美得如梦如幻。 第52章 夜游 夏湖的一处岸边,长着几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树木掩映之下,一艘游船静静地停在那儿。 夜渐深了,苏御牵着顾夏走向游船。 定安闻声从船里探出头,见是自家世子,忙去里面提了一盏灯笼出来,跳下船,迎接两位主子进去。 苏御扶顾夏上了船,就抬手屏退了定安,他将顾夏引进船舱。 “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把船划到湖心。” “您还会划船?”顾夏很是惊讶。 苏御笑了笑,转身走出船舱,不一会儿,船身微震,缓缓朝前驶去。 顾夏看了眼离得越来越远的岸边,收回目光,好奇着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船舱里有床有桌,桌案上还摆着一套茶具,对应的椅子也有两张。 床上铺着缎面的褥子,看着应该是新的,这里大概就是他们今晚要过夜的地方。 该有的东西都有,几盏铜灯闪耀,灯光相互辉映,竟也显出几分温馨来。 顾夏走到洗漱架前,架子上摆着一个装了半盆水的铜盆和一些洗漱用品,旁边还放着一只暖壶。 顾夏往盆子里掺了点热水,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便走出船舱。 船尾挂着一盏灯,照出一方亮堂,苏御站在船边,不急不缓地撑着竹篙。 四周一片幽静,唯有细碎的流水声响。 顾夏坐在一块提前铺好的毛毡上,撑着头。 湖中的景色也很不错,就是没有草地上看到的壮观。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水,顾夏心不在焉地四处瞧着。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到了撑船的苏御身上。 苏御生得极好,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他的身形修长,格外的英武挺拔,宽肩窄腰,瞧着就很有力。 实际上也很有力…… 思绪歪了一瞬,顾夏心虚地看向别处。过了半晌,又悄悄地转回来,她还从没有在苏御睁眼的情况下,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他的五官很立体,眉骨和鼻骨高高隆起,眼窝很深,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那双眸子更是如同夜里的深海一般,带着点生人勿近的疏离。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 船上的两个人,一个专心划船,一个专注看人。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等船来到湖心,苏御抛下船锚,转头朝顾夏看来,他黑眸沉沉,眼底好似燃着熊熊热火。 视线相对,顾夏竟莫名地产生了一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往后缩了缩身子。 苏御歪着头,冲她笑了一下。 顾夏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回船舱,还将舱门给关了上,挡住苏御投来的灼人视线,同时捂住自己陡然发烫的脸。 她居然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那么久,还被抓了个正着……真是太丢人了! 苏御是何等的敏锐,又岂会没有发现顾夏的目光? 从顾夏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就窜上了一把火,血气方刚的身体当即就有了反应。 可他并不着急。 正如眼下,他仔细地检查了四周,确认不会有任何危险,才不疾不徐地走到舱门前,礼貌地抬手敲了敲。 顾夏就站在门后,又羞又躁地盯着那扇门。 门并没有锁,他完全可以自己推进来,可他却非要她去给开门。 顾夏进退两难。 苏御极有耐性,也不催她,只一下一下地敲着门。 最终还是顾夏拗不过他,上前将门打开,但顾夏看都没有看他,门一打开就忙不迭地跑到船头这边的舱门前,躲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上。 苏御见状笑了,说:“你躲什么?” 顾夏:“我没躲,我……就是想再看看风景。” “好看吗?” “好看!” 顾夏话音才落,就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下意识朝后看去,透过开着的舱门,看到苏御正在脱衣裳,他的身边还放着一盆水和一条巾子,想来是准备擦拭身子。 怎么都不关门呢,顾夏瞪他一眼,故作镇定地转回头继续看湖景。 苏御打湿了巾子,水声稀里哗啦地响着,他一边擦拭一边与顾夏说话:“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看风景,反而一直盯着我看?”苏御语调平平地在顾夏的耳中落下惊涛骇海,“是觉得我比风景更好看?” “我没有看你,你看错了!”顾夏大声否认。 苏御又笑了一声,说:“外边凉,你还是进来吧。”顿了顿,他又说,“不然我就出去抓你了,你看的话本子里应该有不少恶霸强占小船娘的戏码?难不成你想跟我现场演一出?” 顾夏慌张地捂住耳朵,这说的都是什么荤话! 不知是不是捂住耳朵的缘故,稀里哗啦的水声消失了,顾夏警惕地想回头观察,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带着直接撞进身后人的怀里。 太近了,近得顾夏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顾夏有些气恼:“爷,您走路怎么没有声啊……” 苏御没有接话,无声地将人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有些事,是会食髓知味的,无论男女。所以苏御才贴上来,顾夏就软了身子,抬起头看他。 苏御蓦地呼吸一重。 此时他怀里的顾夏,乌发凌乱,一双眼眸盈盈似水,欲语还休。 所有的耐心和克制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苏御狠狠地欺了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粗鲁地堵住她的唇。 顾夏犹豫了一下,却挣脱了手,苏御正要去捉她,她却搂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回应。 这一下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苏御的动作更加无所顾忌了。 等顾夏在床上躺下的时候,衣襟凌乱,肚兜的系带被解开,雪白的娇躯露出大半。 苏御完全覆了下来。 两人的衣衫凌乱地散了一地。 即便是这种时候苏御也没有忘记带上肠衣,他一边亲着顾夏,一边拉着她的手,半是强迫半是鼓励地让她给自己穿上肠衣。 顾夏很疑惑他是怎么带上这个东西的。 可疑惑才起,就被狠狠碾碎。 窗台半开着,月光从外面照过来,将两人的身影投落在船板上。 顾夏是躺着的,影子瞧着并不明显,倒是苏御,活脱脱就是一头疾奔不停的狼。 因为他的动作,连游船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顾夏羞得闭上了眼睛。 好在除了头回迫切一些,之后的苏御又恢复了平常游刃有余的模样。 狭小的船舱,船身随波摇晃,耳边环绕着流淌的水声,都为这事增添了新鲜。 顾夏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艘小船,在她的专属船夫地带领下,不疾不徐地朝着前方荡去。 行宫里。 李清姿靠坐在贵妃榻上,望着眼前闪烁的烛光,静默不语。 屋外一名丫鬟步履匆匆地穿过殿门,在周嬷嬷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周嬷嬷听罢,脸色大变,当即掀帘入内。可一走进屋里,她又迟疑了,犹豫了半晌,还是柔声对李清姿说:“夫人,查清楚了,表少爷会跟在顾夏身后离场,是大姑娘的手笔。”周嬷嬷说着,悄悄抬头打量了李清姿一眼,继续道,“大姑娘先是差人向表少爷透露,说顾夏在瑞王府过得并不好,所以表少爷才会私下去寻她,只待两人会面,就会有人经过撞破,事后再将他们曾经的关系透露给瑞王妃……” 辟啪一声,烛火跳动,李清姿凝视着烛光的双眼眨了眨。 “我就知道是她,也只会是她。”良久,李清姿长长叹息了声,说,“礼儿是顾夏的未婚夫,她将礼儿拉下水,对顾夏的名声是致命的打击,顾夏作为王府的妾室,却和前未婚夫私下相见,这事若被王妃知晓,之后再爆出她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的事情,能让盼儿的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 周嬷嬷听了李清姿的分析,心下一动:“既能打击那个小贱人,那咱们何不助大姑娘一臂之力?有您的筹谋,完全可以将此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表少爷是男子,到时只需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顾夏那个小贱人身上便可,影响不到表少爷。” 李清姿摇了摇头:“不要太小瞧了苏御,此人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不能叫盼儿冒这个险。”顿了顿,李清姿又说,“况且礼儿对顾夏仍有情分,他若知晓是自己的介入害了顾夏,也不会袖手旁观,倒时只怕得不偿失。三妹妹为了复国倾尽了所有,礼儿是她唯一的血脉了,不能叫他出事。” 周嬷嬷一想,也确实如此。 大姑娘很聪明,这计谋也很好,只是她到底被瞒了太多的事情。 可惜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1节 “那大姑娘那边?” “盼儿已经彻底脱离了我们的控制,这样的变数,于大计无益。”话毕,李清姿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眉眼间的疲惫便是昏暗的烛火都遮挡不住。 周嬷嬷按捺住心中所有的惊疑不定,稳住心神,缓声道:“大姑娘只是为情所困,您再劝劝就好。” “但愿吧。”李清姿揉了揉眉心,说,“她到底是我的女儿,这最后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帮她的。” 毕竟她的肚子,能更方便自己利用。这句话,李清姿没有说出口。 周嬷嬷闻言,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小步上前为李清姿揉按太阳穴:“您吩咐老奴送去的东西三公主那边都收下了。” 听了这话,李清姿终于露出笑来,这次春猎的最重要目的总算是达成了,之后只等时机一到,就能顺理成章地为允南和盺儿定下婚事。 至于其他的,三妹妹眼下这般,已无法出面笼络,她尚书夫人的身份并不足以震慑其他官夫人,只能之后再想法子了,不急在这一时。 “顾夏……他们还没有回来?” “想来今晚是在外边过夜了。”周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狐媚子!跟她那个瘦马娘就是一路货色,当初您就不该松口让那个瘦马入府。” 苏御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在意顾夏,那盼儿成功的机率…… 李清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周嬷嬷并没有注意到李清姿的神色变化,继续骂骂咧咧道:“不过是长得与那个女人有五六分相像,老爷竟连身份也不顾了,还真是下得去嘴。” 李清姿回过神,听罢这话笑了笑,谁又能想得到呢,后院通房小妾一大堆的顾大人竟还是个痴情种。 真是虚伪啊。 当年,李清姿以女富商的身份重回上京。 彼时的顾家因为顾老太爷之死,家财散尽,负债累累,急需一大笔银钱来渡过难关。 顾老太爷因此一病不起,顾云之是嫡长子,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李清姿需要一个有潜力的夫婿做靠山,顾云之则需要借助李清姿的财力渡过难关,两人一拍即合。 可当时的顾云之是有家室的,那个女人名汪雪,是顾云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发妻。 为了顾家,为了前程,顾云之决定贬妻为妾。 汪雪失望至极,留下一份和离书后离开。 男人总是这样,这个决定明明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可当那个女人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时,他又像受了情伤般心如刀剜了许多年,甚至在功成名就之后找起了替身。 李清姿觉得可笑至极,她为汪雪感到不值。 “夫人可是困了?”见李清姿迟迟没有说话,周嬷嬷关切地问。 李清姿顺势点了点头。 周嬷嬷忙将人扶起,伺候她上床歇息。 第53章 暗室 暗道里没有风,墙壁上悬着的壁灯热烈地烧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苏御缓步走在暗道里。 长安在前面领路。 齐星礼安静地跟在苏御身后,听着长安向他汇报上京这几日的情况。 “齐公子从书院消失的第二天,他就急了,属下趁机传信误导他,无声无息地将人引出来抓了,之后就一直关在这里,这人是个硬骨头,属下给他上了刑,可他什么也没招,只一味地喊冤……” “书院那边如何了?”苏御问。 长安闻言,犹豫地看了齐星礼一眼。 苏御沉声:“不必顾虑,直接说。” 长安心下一惊,还是道:“肖叔已经顺利替换进去,那山长瞧着和蔼,实则并不常与人交流,同定远侯府的联系也都是通过书信,肖叔擅易容,又一贯谨慎,没人能看出破绽。”说着,长安下意识看了齐星礼一眼,似乎也明白了世子让他当场说的用意,“与他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齐公子,如果有人能看出破绽,那应该也只有齐公子。” 齐星礼停下了脚步。 通过长安的汇报,齐星礼也猜出他们所说的人是谁了。 他们利用他的行踪,悄无声息地抓了山长,并将自己的人安插了进去。 齐星礼闭了闭眼。 难怪苏御当初要求他不声不响地前往春猎,不让任何人知晓。 起先他还以为对方是担心他透露了行迹,让定远侯府的人提前知晓了去,率先做出防备,而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原来如此啊……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既打乱了定远侯府原本的计划,又悄无声息地拿下了山长,将自己的人马渗透进去。 “如此瞒我,你就不怕我反水?”齐星礼望着苏御,问道。 苏御:“用人不疑。” 齐星礼笑了一下,说:“今日之前,我或许还会信你。” 苏御黑沉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齐星礼,良久,才神色淡淡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信我,毕竟你是林伯伯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这是威胁? 苏御似是看穿齐星礼藏在心底的念头,慢慢地一字一句道:“你可以认为这是威胁,但我更愿意将之视为一种告诫。” 话毕,苏御也不停留,直接抬步往前。 齐星礼愣怔了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几人继续朝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密室门口。 “你不必随我进去,去隔壁的耳房听着便好。”苏御掀眸看向齐星礼,说,“你想知道的一切,今日都会分晓。” 齐星礼的手指不觉蜷缩了下,忽然就觉得脚底似有千斤重,内心也没由来地涌上一阵慌乱。 这样的慌乱,齐星礼从不曾有过,但所幸他是个沉得住气的。 内心慌乱的齐星礼面上不显半分,几乎是毫不犹疑便应下了,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隔壁的耳室。 耳室与密室相连,中间那堵木墙是空心的,很容易就能听到暗牢那边的对话。 长安为苏御推开密室的门,又从旁边的墙上将挂灯拿下来照明。 苏御踩着羸弱的烛光走进密室。 密室不大,里头很暗,不时发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 烛火照亮密室,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在墙上。 那人四肢铐着铁链,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听到声音,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却在瞧清来人的面容时,露出惊恐之色。 “你认得我?那很好。”长安搬了张擦净的椅子过来,苏御顺势坐下,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悠悠说道。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眼,将自己缩成一团,小声地说:“不……我不认识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苏御抬手示意长安,“给张金忠山长扎几针,让他醒醒神。” 长安闻言上前,从怀中摸出几根银针,飞快地扎进张金忠的指甲盖里。 “啊!” 惨叫声顿时在幽深的密室里响起。 隔壁的齐星礼闻声站起,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紧紧闭上双眼。 “我这个人耐性不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苏御起身走到张金忠面前,开门见山地问他,“齐氏,是不是你杀的?” 长安听着很疑惑,那么多紧要的问题,世子怎么问这个? 一墙之隔的耳室里,齐星礼却是轻轻屏住了呼吸。 张金忠摇着头否认:“你们抓错人了,不是我,我不认识什么齐氏,我没有杀人。” 苏御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开口再问:“林允南跟虞清是什么关系?” 张金忠闻言脸色一白,惊恐地抬起头,一对上苏御的视线,又快速地低下:“你……你在说什么?” 苏御微微一笑,说:“我一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而不喜欢回答。我再问你一次,虞清跟林允南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都知道什么了?张金忠心跳如雷鼓,这些隐秘,瑞王世子是怎么知道的?公主身边难道出了叛徒?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不认识他们,你找错人了。” 苏御丢了一块玉佩到张金忠身上,一块他从齐星礼那里要来的玉佩。 张金忠一看玉佩,顿时身抖如筛糠。 “认得便好。”苏御说道,“齐星礼眼下就在我手里,你将虞清的亲生儿子给弄丢了,你以为她还容得下你?” 公子果然落在他们手中了…… “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我耐心不多,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听着这些诛心的话语,张金忠绷紧了脸,两颊因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心防却被一点一点瓦解,再出口的声音隐隐发着颤:“你……你都知道什么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回答问题。”苏御转过身不再和他说话,对长安道,“本世子刚讲过的话,他转头就忘了,想来是脑子还不够清醒,给他的另一只手也扎上几针,再醒醒神。” “是。”长安拿着针上前。 这回才下去一针,张金忠就吐口了。 “……侄子,林允南是虞清的侄子!当……当年虞清与她的弟媳同时产子,她弟媳难产身亡,虞夫人便将那个孩子养在了自己身边……” 张金忠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抬眸看向苏御。 苏御又坐回到椅子上,闻言眼皮也没有抬:“不要侥幸了,我既能知道你和定远侯府的事,能知道齐星礼和林允南的身份,就能知道别的事,你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清楚,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张金忠不想就这样背叛公主,他全家人的命都是公主救下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张金忠闭了闭眼,脑子飞快地转着。良久,他仿佛妥协了般,睁开眼,长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齐星礼是夫人的亲生儿子,至于夫人为何将自己的外甥和亲生儿子调换,草民是真的不知,想来是定远侯府内部的问题,您知道,大户人家总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张金忠试图将事情归为定远侯府的内部争斗。 “你为什么要杀齐氏?”苏御没有理会他所谓的“推测”,陡然转移了话题。 张金忠不知他此问何意,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指间立时传来一阵刺痛,权衡再三,张金忠道:“是……是夫人的意思,齐氏带坏了公子,还不知悔改,所以夫人才吩咐我动手。” 苏御闻言也没有追问,淡淡再道:“那你知道虞清是前朝公主的事吗?”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2节 一语落,让在场与隔壁的两人都惊住了。 张金忠满脸不可置信,瑞王世子居然连这都知道了!怎么可能! 苏御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这样看来,你是知道了。” 张金忠想要摇头否认。 苏御歪头看着他,脸上突然浮起一个笑来,明明是很好看的一个微笑,却无端地让人心头发寒,张金忠见状,生生止住了摇头的欲望。 他没有活路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张金忠的额上滚落,滴在他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晕成黑黑的一团。张金忠被这个认知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往前倾去,靠两只手撑着才能勉强坐着。 禁锢着他的镣铐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撞击声,而后归于沉默。 足足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张金忠突然瘫软了下去。 长安见状,上前查看。 “爷,他咬破了齿缝里藏着的毒药,自尽了。” “倒也还算聪明。”苏御面上一派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没有套出有用的信息而感到惋惜,“将尸体处理干净,不要给肖老留下麻烦。” 苏御说罢,直接起身。 长安立马上前为他推开密室的门。 张金忠的死完全在苏御的算计之中,他本也没有打算从张金忠的口中套话。张金忠只是个边缘人物,所知有限,苏御查到的信息都比他知道得更多,他嘴里的毒药也是苏御示意长安特地留下的。 这个人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苏御今日之所以亲自走这一趟,也不过是为了做戏给齐星礼看,有些事,由他们直接告知结果,远没有自己亲耳听到的震撼。 张金忠目前所透露出的信息已足够齐星礼震惊,逼之过多,反无益处。 苏御走出密室不久,耳室的门也被推了开,齐星礼从里边走出,走得非常之慢。 “你是故意让我听这些的。”齐星礼缓缓来到苏御面前,说道。 苏御也不否认:“都是实情,你该知道的。” 齐星礼闭了闭眼,他一早就知道母亲是被定远侯府害死的,也知道山长可能是侯府的人,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动手杀害母亲的人居然就是山长。 前朝公主…… 侄子…… 林允南是末帝之后! 那他们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齐星礼的心在这无边的晦暗中沉沉下坠。 “你就不怕我知道后阳奉阴违,背叛你?”这是齐星礼今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苏御不答反问:“你会吗?” 齐星礼怔了怔,随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能!” 是的,不能。 齐星礼是读书人,最是知晓历史。 前朝的最后几任君主都是无能之辈,他们在位期间,只图自己享乐,致使国库空虚,整个中原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末帝更是荒唐到对童男童女下杀手。 前朝的灭亡是天意,更是民意。 武德帝改朝登基后,花了数十年的时间方将大局稳定,百姓们也渐渐过上了好日子,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国本? 不能。 绝对不能! 密室的过道狭长又逼仄,两人从里走出,大门推开的瞬间,薄薄的夕光如水般涌入。 门里门外,俨然是天上地下两个人间。 苏御闭着眼睛适应着光亮,一会儿,他回身望着齐星礼,郑重道:“还望齐公子莫要忘了,读书人的手是做什么的。” 齐星礼心神一震。 读书人的手,是用来执笔的。 而这支笔,是为了替百姓伸冤造福方才存在的。 第54章 曝光 黄昏时分,苏御刚回到王府,等在门口的周管家就立马迎了出来。 “世子爷,王妃请您过去一趟主院。” 苏御见他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 周管家张了张嘴,很艰难地开口道:“不是王妃,是夏……夫人……”周管家是知道苏御对顾夏地看重的,说着,他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些,“她与外男私相授受,被王妃抓了个正着。” 苏御闻言脸色一沉,大跨步往王府里走去。 周管家小跑着跟在苏御身后,小声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是夫人的那个贴身丫鬟,她今日为夫人往外送信的时候,王妃正领着世子妃和郡主游园,那丫头许是心虚,见了王妃就躲。王妃瞧着怪异,便将人叫上来盘问,谁知竟从她身上搜出一封夫人的亲笔信来,那信是……” 苏御突然停下脚步,问:“为何要搜那丫头的身?” 周管家差点没刹住脚,瞧着苏御的神色,只觉得后背发凉,回话的声音更低了:“那丫头鬼鬼祟祟的,王妃问话也答得吞吞吐吐,还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的怀里,王妃起先还当她是偷了府里的东西,不想竟是……那信我也瞧过了,确实是……夫人的笔迹。” 话毕,周管家都不敢抬头去看苏御了,他完全无法想像世子此时的心情。 想他家世子,年少英才,在战场上翻云覆雨,又于官场中纵横捭阖,家中却出了这样的污糟事,简直荒谬! 因为苏御的缘故,周管家对顾夏的印象极好,所以刚听到时,他是不信的,可对比完信上的笔迹,他不得不信。 之后他们又从梧桐院的书房里翻到了顾夏与他人互述衷肠的情信,那贴身丫鬟苦苦挣扎,见事情败露也狼狈招供,桩桩件件,令他不得不信。 区区一个庶女,居然敢这样作践他们世子的心意!周管家非常愤怒! “信在哪?”苏御问。 周管家没想到苏御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就答:“在王妃手里。”顿了顿,周管家又说,“那信……也没什么好看的。”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酸言酸语,亏他曾经还以为那是个得体的好姑娘! 苏御没有再问,抬步就往主院走去。 主院里。 顾夏和小叶双双跪在下首,瑞王妃面色铁青地坐在上首,身边坐着顾盼和苏绾宁,两人一左一右温声劝着瑞王妃。 苏绾宁不时转头,将担忧的目光落到顾夏身上。 顾夏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发至今,她除了刚开始时询问自己所犯何错,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仿佛默认了般。 瑞王妃有心让她解释,可见她如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姑娘的心里是真地藏着一个人,那个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她的前未婚夫。 顾夏入王府为妾,自家儿子是用了手段的,这点苏御一开始就告知了瑞王妃。 瑞王妃是个厚道人,见人好好的姑娘平白无故成了低人一等的妾,虽然只是暂时的,可她还是对顾夏感到愧疚,所以一直对梧桐院诸多照顾,梧桐院的一应起居饮食也都是给的最好的。 瑞王妃可以接受顾夏心里的人是她的前未婚夫,可眼下又冒出了个不知名的男人。她还与那男人朝夕相处、同吃同住了十来天,据那丫鬟所言,她本还打算与那男人私奔,是因贪恋王府的富贵才留了下来,瑞王妃无法接受这两点,脸色不觉越发难看起来。 底下的几个丫鬟婆子们见状,大气不敢一出。 顾盼柔声劝慰着瑞王妃,十分体贴,看都没有看顾夏一眼,也没说她一句坏话。 苏御一跨进院门,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母妃在 顾盼地劝慰下,脸色好了很多,她看向顾盼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 苏御微微眯起眼,别人或许不知情,但苏御是知道的,小叶早就投靠了顾盼,顾夏并不信任她,根本不可能将这样的事情交给她做。 再结合眼下这情形,是谁在搞鬼,已经很明显了。 对方的目标……是他的母妃。 苏御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她们的目的。 能想到从母妃身上下手,真是好心机,但到底还是小瞧了他,也小瞧了他母妃。 “哥,你回来啦。”苏绾宁第一个瞧见苏御进门,连忙起身迎了上来,低声说:“嫂嫂她……” 苏御微不可察地冲绾宁摇了摇头,转而规规矩矩地向瑞王妃行礼:“母妃。” 瑞王妃摆了摆手。 苏御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上前将顾夏扶起:“怎么跪着?地上凉。” 没料到世子会当着众人的面来扶自己,顾夏满脸愕然,眼睫轻眨,飞快地看了一眼苏御。 苏御安抚地对她笑笑。 顾盼将这一幕看进眼里,目光微凝,半晌,垂下了眼,纤长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睑落下一片阴翳。 瑞王妃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喜欢这姑娘的,所以刚刚即使在愤怒,她也没有命下人动手责打顾夏。 可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瑞王妃也着实喜欢不起来。 “你瞧瞧这信。”瑞王妃叹息了声,示意一旁的管事嬷嬷将一张信纸递给苏御。 苏御抬手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室内很安静。 没一会儿,苏御就看完了信。 见他看完了也没有动静,瑞王妃又对小叶道:“刚刚交代的,你对着世子爷再说一遍。” “是。”小叶道,“主子心里一直藏着一个人,她和那人是在慈恩寺里认识的,当时府里的老夫人身子不好,主子便请命去了慈恩寺,为老夫人祈福……”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3节 小叶说着,偷偷抬眸看了苏御一眼,顿时被惊地噤了声。 世子爷正盯着她,明明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的锐利,好像刀子一般,隐隐还透着一股热切,似乎对自己讲的话非常感兴趣。 不要慌。 小叶深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继续道:“那是一个雨夜,那人似乎受了伤,姑娘将那人安置在自己的禅房里,细心照顾了十来天,每日同吃同住……这些事情姑娘都是瞒着奴婢自己做的,奴婢只是个丫鬟,姑娘既然不愿说,奴婢便当自己不知情了……” 小叶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其中一部分关键,比如顾夏与那男子并不认识,一开始她只是在救人。 “他们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姑娘时常借买书的机会出府与那个男人私下相见,他们……他们原本是打算私奔的……不想竟突然得了机会可以入王府,一番合计,姑娘便没有走。奴婢本以为姑娘是收心了,要好好过日子了,不曾想……奴婢是帮姑娘送过好几次信,可奴婢不识字,不知道信上的内容居然是……是……世子爷请饶奴婢一命,奴婢是真的不知情啊。” 小叶边说边磕头,瞧着可怜极了。 “你确定与她相见的,是寺庙里的那个男子。”苏御低声问她。 小叶肯定地点头:“奴婢不会看错的!绝对就是他!姑娘可喜欢他了,从慈恩寺回来那阵,她每天都心不在焉的,直到与那个男子重新联系上了才不那般失魂落魄。” 苏御闻言,却是笑了起来,他将目光转到顾夏身上,双眼一错不错,紧紧地盯着顾夏。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得飞快,苏御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胸膛,随后他听见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她说的可是真的?” 顾夏抿着唇低下头,一股深深的惶恐和无力主宰着她。 顾夏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知该不该解释。 她不曾与人私相授受,可小叶所说,也并不全是假话,她确实对那个男人动过心。 况且眼下证据确凿,她根本无从争辩。 信上的字迹是她的,小叶每次出府也都是听了她的吩咐,有了这两个事实,旁的事都不重要了。 若她执意不认,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她在慈恩寺里住过,在尚书府时也经常打着买书的借口出门,这些都是事实,稍稍一查就能知晓,至于她有没有与人私会,有了这些行踪和那封信,她便是没有也成了有。 顾夏的防心很重,从不轻易信人,不想最后还是被小叶摆了一道。 除了百口莫辩,还有一个原因,让顾夏不想开口为自己辩解。 苏御对她实在太好,好到她开始变得依赖他,信任他。 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等反应过来时,顾夏就发现自己对苏御已经不再有防备了,如果他要伤害她,她完全抵挡不了。 这样的认知让顾夏感到惶恐,尤其是在自己对他有所隐瞒的情况下。 她同旁的男子朝夕相处过……若将来的某一天,这件事还是被他知道了怎么办? 顾夏一直很害怕。 没有什么秘密是可以藏一辈子的。 如今这事果真还是被捅破了,顾夏失落、难过、害怕,又有些庆幸。 现在被知道,总比以后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时被知道得好…… 顾夏是这样想的,可为何心,会这样冷飕飕呢? 空气无端变得厚重,沉沉压了下来。 “回答我。”顾夏许久没有回话,苏御开口再道,他的嗓音仿佛染了清霜,又冷又淡。 顾夏隐在袖下的手指轻轻颤动着,此时的她就仿佛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无所谓了,无论什么结果她都承受得起。 顾夏闭了闭眼,说:“是真的,我在慈恩寺救过一个人,与他同吃同住了十来日,我对他……动过心。” 顾夏想说她对他只是有些好感,他们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她甚至没有看过他的相貌,之后也再没见过,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就都说不出口了。 一直置身事外的顾盼闻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本以为顾夏会否认,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殿内寂静的可怕。 顾夏垂着头,眼眶渐渐漫上一层湿意。 “还有呢?”苏御再问道。 还有?还能有什么?顾夏诧异,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一下就撞进了苏御的眼眸之中。 她没打算再解释了。 苏御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顾夏的打算,杂乱无章的心脏仍在胸腔里乱跳,目光却倏得锐利了起来。 她不信他会信她。 一时间,苏御脸色铁青,简直比瑞王妃的还要难看。 顾夏在他的逼视下,脸色一寸寸地白下去。 苏御深呼了口气,举起手里的信,问:“这信是你写的?” 顾夏木然地转头,看着那封信:“不,不是我写的。” 总算还知道否认,苏御的脸色好了些许:“我想也是,毕竟我从没收过你给我写的信,更没与你私下见过。” 什么? 不止顾夏,便是周围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茫然了。 苏御没有理会众人的诧异,转头对瑞王妃说:“母妃,这丫头诬陷主子,居心叵测,如此胆大包天,背后恐有人指使,还是让人带下去好好审审。” 小叶被吓的脸一白,浑身都在抖,连滚带爬地往前挪了几步:“世子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没有撒谎,世子爷饶命啊。”小叶说着,抬手指向顾夏,眼泪刷刷地流,“她刚刚也承认了自己在寺庙和一个野男人鬼混,奴婢没有诬陷她啊!” 瑞王妃也明白了苏御的意思,但她以为苏御是要包庇顾夏,极不赞同地出言阻止:“御儿,不可。” 小叶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跪爬着靠近王妃,连连磕头:“奴婢忠心耿耿,奴婢没有撒谎,王妃饶命!王妃开恩啊!” “母妃,孩儿没有糊涂。”面对瑞王妃,苏御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说,“夏夏是去岁七月去的慈恩寺小住。” “去岁七月?”瑞王妃不解地重复了遍,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 从椅子上站起来。 苏御点点头,语气颇有些无奈:“您不会真当孩儿是见色起意才这般待她的吧。”略顿了顿,苏御看向顾夏,郑重说道,“我叫苏御,父王给我取字修止,希望我能平静专注。” 顾夏眨了眨眼,她有些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她就不理解了呢? 修止……谁是修止? 苏御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安抚顾夏。 他显然是被顾夏刚刚那不做辩解的态度给气狠了。 气她对自己没有半点信任! 余怒未消,苏御将这怒气都发泄到了小叶身上,他转过脸盯着小叶,一字一字地说:“很不巧,本世子就是你口中那个寺庙里的野男人。” “怎……怎么会……”小叶被这突然的反转给惊地失了声,下意识转头去看顾盼。 顾盼仍然保持着微笑,没人知道她心跳得有多快,既怒且怕。 居然是世子,她一直以为是把柄的那个男人居然就是世子!怎会如此? 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顾盼不甘。 不,她没输,她还没有输!只要能留在王府,她就还有机会! 顾盼快速调整心绪,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小叶咬出自己。 顾盼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杂念,站起身,走到顾夏身前,握住她的手,说:“妹妹受委屈了,这事说来还是母亲的疏忽,居然放了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丫头到你身边。”轻叹了一声,顾盼又道,“她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府中当差,想来母亲也料不到她会如此,还请妹妹不要怨怪母亲。” 顾夏的手被顾盼拽得生疼,她看着顾夏的眼神也阴狠得好似淬了毒。 “妹妹怎会怪罪母亲。”顾夏垂下眼,低低地说,阿娘还在尚书府里,她还不能同他们撕破脸皮。 顾盼欣慰:“那就好。” 小叶本想向顾盼求助,甚至想过必要之时供出幕后主使。 顾盼的话就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的亲人都在尚书府,如果她敢…… 小叶顿时心如死灰,她不能害了自己的家人。 “这样谋害主子的丫鬟,是该好好审审。”瑞王妃也道,并朝一旁管事的王嬷嬷看了一眼。 王嬷嬷意会,立时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走进来,半扶半托着把小叶弄出去。 苏御没有出口阻拦,他当然知道顾盼刚才是在用家人的性命威胁小叶,但苏御还不打算管,在还没弄清李清姿的真正目的前,苏御还不打算动顾盼。 不仅苏御,瑞王妃也看出了端倪。 今日她本没想过游园,是顾盼极力劝说,绾宁也是她建议请来的,最后却闹了这样一出。 若非顾夏当初救下的男人就是自家儿子,自己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满意顾夏,即便御儿再喜欢,她也会反对,反而还会对处处得体大方的顾盼表示青睐。 顾盼又已经是世子妃了,自己很可能还会希望他们假戏真做。 瑞王妃一时不敢往下想,这若是算计好的…… 苏御给了瑞王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母子两心领神会地没有再提此事。 第55章 一人 事情告一段落,众人纷纷行礼退下。 苏御却被瑞王妃留下,叫去了内室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瑞王妃神色严肃,“今日这事儿是不是和顾盼有关?” 虽是问句,但瑞王妃语气笃定,显然是有了自己的判断。 终究还是瞒不住了吗? 苏御心下叹息,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那丫鬟还未入王府之前就已经被顾盼收买,她一直在为顾盼做事。” 瑞王妃听罢,倒抽了一口凉气:“顾盼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她……”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4节 “她想成为真正的瑞世子妃。”苏御肯定了瑞王妃的猜想,顿了顿,又道,“我事先也不知她的意图,还是之后经夏夏提醒才发现的,这是我的疏忽,前期没有查证清楚。”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想到自己差点就被人算计,瑞王妃心下十分不痛快。 瑞王妃是个极好相处的长辈,只要不做出什么违背她底线的事情,她都不觉得有什么,顾盼今日所为已然触犯了她的底线。 苏御垂了垂眼,避开瑞王妃的视线:“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也笃定自己不会被她影响,不想她竟将目标放在了您的身上,是儿子大意了。” 苏御此言,当然只是借口。 没有将顾盼的目的告知母妃,是经过苏御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顾盼的身上,涉及了父王之死这一秘密,母妃这么些年看似活得潇洒,实则一直记挂着父王死亡的真相,在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苏御不想让她忧心。 正如眼下,若瑞王妃没有自己发现端倪,苏御也还是想先瞒着她。 “那,那个丫鬟呢?你为何不早点处置了?” “夏夏也是知道那丫鬟的事的,她很聪明,就是对王府还没有归属感,那丫鬟算是她唯一带入王府的东西。”苏御垂着眼,面色淡淡,“儿子留着人,是想等她彻底适应了王府之后,在自己处置。” 明知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却一句话也不为自己申辩,这其中的心结可见一斑,瑞王妃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转移话题再问道:“那顾盼呢?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还是应该早些打发出去,留在家里,保不准还会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想到自己今日对顾夏的误解,瑞王妃十分后悔。 苏御劝她:“没事的,夏夏不会怪您的。至于顾盼,儿子心里有数,您不必担心。” 瑞王妃沉默了一会儿,道:“御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母妃?” 苏御紧抿着唇,下颚弧度硬朗。 能让御儿这般避着自己……瑞王妃仿佛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流出一丝难得的迫切。 苏御见状,闭了闭眼,良久,深吸了口气,说道:“父王的死与顾盼的母亲有关。” 瑞王妃隐隐就有这方面的猜测,可真听苏御说了,还是脱力般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御连忙上前,扶着瑞王妃坐下。 “儿子现在还没有证据,但已经可以确定父王的死,与李清姿,还有定远侯府脱不了干系。” “定远侯府?”瑞王妃皱眉,怎么会扯上定远侯府? 苏御点头:“李清姿和虞清,都是前朝的长公主。” 瑞王妃搭在苏御手腕上的手蓦地一紧,一截指甲生生掐进他的手腕里。 苏御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轻拍着瑞王妃的手背安抚,压低声音继续道:“这两人极为严谨,除了她们自己和心腹,没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就连她们的丈夫和子女也都被瞒在鼓里,顾盼也是不知情的。” “那你娶顾盼是为了……”瑞王妃的声音都有些抖了。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苏御说,“当初顾盼找上我交易,是一个契机,无论最后齐星礼的选择如何,我都会迎顾盼入王府。” 至于顾夏,苏御也真的有想过放手。未曾拥有的时候,放手总会显得轻易一些,但如今的他,是再也放不开手了。 瑞王妃死死地抓着苏御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苏御正对着瑞王妃,将她眼底的痛苦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 “母妃……” 苏御刚刚开口,就被瑞王妃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将目光挪到墙上挂着的大弓之上,深深地凝望着。半晌,她站起身,走到那张长弓跟前,指腹轻轻抚过弓身。 那是父王用过的弓,苏御静静地陪着母亲,没有开口,也不去打扰。他瞧着很真切,母妃的眼角红了。 每回只要忆起父王,母妃总是落泪。 这是心病,无药可医,旁人也劝解不开。 屋里一片安静。 瑞王妃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人,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伤感过后,瑞王妃也琢磨起了正事:“你当初在慈恩寺受伤的事情,我们一直瞒着,没有对外界宣扬,今日这番,岂非 打草惊蛇了?” 想到这里,瑞王妃后悔极了。 苏御上前,笑着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本也打算放个消息引蛇出洞的,如此这般反而省事了,还留着顾盼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李清姿她们不会想到我早就盯上了她们本人,只会以为是那批被我发觉的人出了问题,若能因此引发他们内部的猜疑,于我们有利无害。” 瑞王妃细细琢磨了会儿,发现确实是这个理,便没继续说了,御儿做事,她还是放心的。 想了想,瑞王妃又问起了顾夏的事:“夏夏那边,你打算如何?” 提及顾夏,苏御的神色立马就变了,眼里仿有风暴正在酝酿。 不怒是不可能的。 她总将事情往坏里想,对自己也毫无信任可言。 苏御隐约能猜到顾夏为何这般,大抵是因为妾室的身份令她感到不安,所以才会生出破罐破摔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做的孽。 可即便心里明白,苏御也还是恼她。 她就没想过为自己正名吗?名声于女子而言是何等的紧要,说几句解释的话就那么难? 遇了挫折,说放弃就放弃,可见是真没把他放在心上。 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眼见自家儿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瑞王妃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别怪她,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本也无从辩驳。” 苏御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你可别跟她置气。”瑞王妃见状,不由地嘱咐道,“说到底也是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苏御抿了抿唇:“不会的,我会同她好好说清楚的。” “早就该这样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交心,你们若早些说清楚,哪里还有今日的误会。”瑞王妃看着自己高大的儿子,抬手给他理了理额发,温和地说,“母亲一直觉得你对她太好了,她以前又是有未婚夫的,所以总是担心她对你不够用心,如今好了,知道她也是喜欢你的,兜兜转转,还是你们二人,这是缘分,没有什么能比两情相悦更重要,你们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再给母亲添几个好孙子,母亲就满足了。” 苏御轻轻点头,又多待了一会儿,说了好些宽慰的话,才起身离开主院。 苏御计划得很好,等回去了梧桐院,就马上跟顾夏摊牌。 无论是慈恩寺里的事,还是自己算计纳她为妾的真相,不能再叫她这样惶恐不安了。 可没等苏御走过后花园,定安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苏御听罢脸色一变,当即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对随后赶来的管家交代了几句,就大步离开了瑞王府。 周管家目送苏御离开,站在原地琢磨了许久,决定无视世子让他去梧桐院告知今夜不归的消息。 世子就是考虑得太周到,把什么都给安排妥了,总得让夫人也急一急才好看清自己的心意。 日将落,夜渐深,王府里的灯火都点起来了。 顾夏回到梧桐院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是王嬷嬷亲自送顾夏回的梧桐院,一开始也是王嬷嬷亲自来梧桐院接的她。 事涉王府清誉,瑞王妃并没有让太多人知情,但朱嬷嬷是个有脑子的,见周管家亲自来梧桐院搜查,还拿走主子的一些练字手稿,就猜到事情不对了。 可任她如何着急,也打听不出一点儿消息。 王府规矩严苛,这里的管事嘴巴极严。 喜儿见事情不对,当即就想出府去寻苏御,却也被人以王妃口谕拦了下来。 事情没有解决之前梧桐院里的任何人都不得外出。 两人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顾夏就是在这时回的梧桐院。 “主子!您没事吧?”喜儿一看到顾夏,就快步迎了上来,抬手欲扶。 顾夏摆了摆手,淡声阻止:“我没事。” 许是因主子被带走,众人没了主心骨的缘故,梧桐院廊芜下的灯笼一直没有点起来,天际暗淡的余色在顾夏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飘渺如梦。 顾夏站在正屋门前,望着屋里的摆设,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顾夏有种被人重重拎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一时手足无措。 “今日委屈您了。”王嬷嬷见状,忙上前安慰,“您好好休息,这事儿王妃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王嬷嬷也是心虚的,她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么个结果,她们这么多人,包括王妃都被一个丫鬟给耍得团团转! 早前她来梧桐院带人时的态度可说不上好,也不知夏姨娘会不会介意。 以世子对她的宠爱,若是介意…… 王嬷嬷不敢往下想。 顾夏闻声回神,闭上眼,稳了稳心绪,方转过头对王嬷嬷说:“有劳您了。” 这般客气,那应当是不介意的吧,王嬷嬷当即放下心来。 顾夏抬步走进屋里。 喜儿紧跟了上去。 朱嬷嬷还留在原地,她得问清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朱嬷嬷拉着王嬷嬷不让她走:“老姐姐,到底是出了何事?我们主子怎会……这等世子回来,你让我如何跟他交代。” 王嬷嬷和朱嬷嬷是王府里的老人,以前都是在王妃跟前伺候的,两人关系极好。顾夏入府前夕,朱嬷嬷才被瑞王妃调来了梧桐院。 “世子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了。”王嬷嬷口气讪讪,跟着朱嬷嬷到院子里,小声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朱嬷嬷听了十分心疼,她同顾夏相处的时间虽然不久,却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 “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主子的那个贴身丫鬟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我跟喜儿都知道,院里的其他下人也看的分明。” 王嬷嬷斜了她一眼:“王妃明令禁止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我哪里敢到处说?王妃当时那般禁止,也是对你主子的一种保全。” 朱嬷嬷想了想,也明白这个道理,长叹了口气。 王嬷嬷:“没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回禀了。” 朱嬷嬷点头:“我也得进去伺候,就不送你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5节 王嬷嬷拍了拍她,转身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顾夏枯坐了半晌,才缓过了神。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什么时辰了?”顾夏问。 “快戌时了。”喜儿回答,“主子可要传膳?” 顾夏想了想,摇头轻轻地说:“让小厨房先备着,等世子爷回来了再上。” 世子被王妃叫了去,也不知王妃会不会留他用膳,顾夏想等一等他。 方才在主院,世子因为她没有辩解的行为而生气,顾夏想好好跟他解释。她不是不在乎他,她只是……不知该不该信他,毫无保留的,全身心地信他…… 都说命运弄人,顾夏原是不信的,可现在看来,命运还真是弄人。 她因为修止的存在而不敢依赖世子,到头来,世子居然就是修止。 她现在所深深依赖的,就是她曾经心动过的那个人…… 这是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印象中的两个人,突然就合二为一了。 原来修止长这样。 原来世子并非单纯因为她的脸而中意她。 原来他们那么早之前就有了羁绊。 想到这些,顾夏忍不住鼻子一酸,嗓子也有些发涩,她突然好想见他,想用力地拥抱他,还想同他细说自己这阵子的害怕。 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有,但顾夏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等他回来,她就好好跟他解释,让他知道她的心意。她是喜欢他的,即使还不知他就是修止,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这一晚,苏御并没有回来。 顾夏等了很久。 中间喜儿端着盘蒸好的红枣糕过来,让顾夏先垫垫肚子。 顾夏没有动,她没有胃口,吃不下任何东西。 夜渐深沉,烛台里的残烛眼看就要灭了,可苏御仍旧没有回来。 顾夏宛如被搁浅的浮萍,茫然地坐在罗汉床上。 朱嬷嬷看她这副模样,温声劝道:“世子应是有事耽搁了,夜里天凉,您还是先去睡吧,世子要是回来了,奴婢会叫您起来的。” 顾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去了床上。 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第56章 坦白 整一个夜晚,顾夏都在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堪堪睡去。 她第二天起来时的脸色很不好,眼下凝着两团乌青,面色更是白得令人心惊。 她好似在过去的那一夜里,生了一场大病。 朱嬷嬷瞧着十分心疼,却也没有多问,一大早便出去打听消息了。 喜儿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伺候。 清凌凌的温水上面漂浮着几朵红艳艳的山茶花,里头还兑了昨晚刚养好的茶花水,满盆都是山茶的幽香。 顾夏望着盆里飘浮的茶花,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过去洗漱。 她这会儿精神不好,脑仁儿突突地跳着,头部隐隐作痛,要搁往常,她大抵会在榻上歪个半日,补补眠。 眼下却没了这个心情。 洗漱完毕,又草草用过了早膳,去外院打探消息的朱嬷嬷才终于回了来。 “世子昨晚就出去了?”顾夏有些诧异,“一直没有回来?” 朱嬷嬷点头应是:“世子昨晚刚从王妃的院里出来,就立即骑马出了府,随行的还有定安护卫。” 怎么那么晚还出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顾夏微微拧眉。 “爷定是被要事耽搁了才没有回来的。”朱嬷嬷笑着劝慰顾夏,“主子您可以宽心了。” 顾夏却没这么乐观,世子往常不回来都会派人来说一声的,这次却这样不声不响…… 他定还是恼的。 但顾夏没有表现出来,她好似松了口气般,又恢复了惯常的平和。 练字、看书、做做绣活,偶尔到院子里浇浇水赏赏花,顾夏做着与平常一般无异的事情,神情态度也没有半点异样。 朱嬷嬷和喜儿见了,彻底放下心来,不再草木皆兵。 午膳的主菜是瓦罐鱼,顾夏还点了一道蒸芋艿,又让小厨房看着做了两道素菜。 瓦罐鱼的做法较为复杂,需先将鱼切成段,腌制之后入油炸,炸过后再放到瓦罐里炖煮,顾夏还挺喜欢这道菜的,浓稠的汤汁浇在白花花地米饭上面,吃着特别香。 蒸芋艿也很不错,芋艿被炖得烂烂的,软糯香甜,根本不用嚼。 另外两道青菜也很新鲜。 都是顾夏喜欢的菜式,但她吃的不多。 晌午的时候,苏绾宁来了一趟梧桐院。 那会儿顾夏刚踢完毽子,出了一身汗,就吩咐厨房做了一道果子露来。 一碗凉凉的果子露下肚,刚出了汗的身子顿时舒坦了不少。 苏绾宁见顾夏心情颇佳,瞧着一点也没有被昨日的糟心事影响,也就放心了。 顾夏还得沐浴更衣,绾宁便没有久留。 这一天过的很平淡。 却也特别得漫长,于顾夏而言。 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挨过去的,脸上挂着笑,浑浑噩噩地做着同样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平常苏御回府的时间,却迟迟没有见人过来通禀。 随着时间地推移,顾夏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坦然。 要是他一直不来了怎么办?她还没有跟他解释,她是一定要跟他解释清楚的! 更漏就在窗子的外边,顾夏一直盯着更漏,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如此煎熬。 她盼着快些天黑,却也惧怕天黑。 又等了半晌,顾夏突然站起身,带着喜儿就出了梧桐院。 她不想再等了,她得亲自去找他,不能让这个误会一直横亘在他们中间。 这本也是她的问题,她得解释清楚。 顾夏一贯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而活的女子。 是的,就是看不起。 她虽是庶女,在尚书府里不受待见,就连下人都能给她脸色,可她依旧有自己的骄傲。 顾夏自认是个自私的人,只求自己和阿娘能活得好就够了。 即便将来嫁了人,她也绝不会以别人的喜好来左右自己。 可等她真得全心全意地依赖一个人时,才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 大抵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吧。 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顾夏打算去青松院里等人,却被喜儿带去了外院书房。 喜儿曾是苏御身边的暗卫,对他的行踪很了解。 都这时候了,喜儿哪里还看不出主子白日里的泰然自若都是装的,主子也真是厉害,不仅瞒过了自己,就连朱嬷嬷那么老练的人都被她瞒了过去。 不愧是世子爷看上的人,跟爷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 外院书房。 安顺让顾夏进去里面坐着等,顾夏摇头拒绝。 苏御要是不想见她,听到她在里面恐怕就要避开了。 书房又是重地,没有世子的首肯,她也不好就这么进去。 安顺没法,便去里面搬了张凳子出来。 顾夏颔首表谢。 安顺张着嘴还想再劝一二。 还是喜儿见顾夏心意已决,上前一步,直接将人给挡了进去。 顾夏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夜间温度降了许多,她出门前忘了加衣,待久了或许会冷,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拦住他,把话说清楚。 顾夏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夜风沁凉,因为坐得太久,顾夏的手脚渐渐没了知觉,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走动着暖身。 外院的灯火都点起来了,安顺忧心忡忡地站在不远处张望。 世子爷对这位的态度安顺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天发生的事情王府里并没多少人知情,安顺就不知道,所以他并不清楚顾夏非要等在这里的原因。 晚上这样冷,夏姨娘要是被冻病了可怎么好?世子爷知道了会不会削了他啊。 安顺很忧心,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再劝,苏御正好就回了来。 看到远处有人走过来,顾夏忙伸长脖子看过去,走来的人果然就是苏御,身后还跟着定安等三人。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6节 苏御也看到顾夏了,皱了皱眉,脚下步伐加快,几步就走到顾夏面前。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神情颇为冷峻地看着顾夏。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御语气很严厉,一问出口,也没等顾夏回答,就又说道,“别待在这儿,快些回去。” 说完就要往书房里去。 顾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我有话想和您说!” 一语出口,尾音都在发颤。 即使顾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跟着苏御一起过来的几人见状,都很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苏御看着顾夏,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浅蓝的袖子因她的动作往下滑了一些,露出一截骨细丰盈的手腕,苏御的目光就钉在那截皓白的手腕上,看着那纤纤素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 顾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御一把抓住了腕子,那一片白皙被挡在修长的五指之下。 苏御拉着顾夏快步往书房里去。 苏御走得极快,顾夏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走得跌跌撞撞的。 没一会儿两人就进了书房,“碰”的一声,门被苏御关上。 “爷……” “你想跟我说什么?”苏御高大的身影骤然罩了过来,顾夏失声,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又被苏御给逮了回来,“嗯?怎么不说了?我让你回去你偏不听,是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顾夏被他这发狠的气势给吓的双腿发软,下意识就想躲。 苏御又哪里让呢? “这时候知道躲了?晚了!” 苏御轻轻松松就逮住了顾夏,将人往后一 带。 顾夏整个跌落到书房那张用以休憩的床榻上,她挣扎着想起,却被苏御死死压住。 苏御的双手就撑在顾夏的脸颊两侧,将她整个圈在胸膛与床榻之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您……您先起来,我有话要同你说。”靠得太近了,顾夏又羞又躁地抬手去推他。 苏御一把抓过她的手压到头顶,俯下身去吻她:“你就这样说。” 顾夏被亲的脸热。 “苏修止!我是要跟你说正事,你先起来!”顾夏早不是小姑娘了,那种事情的意趣她懂得很,眼下被苏御亲的情动,深知再这样下去,今日就什么也说不成,不由得大声吼他。 “叫得不错。”被人吼了,苏御不仅不生气,反而像是得趣了般,“再叫一声。” 苏修止,从她嘴里说出的名字,听着格外诱人。 “你……”顾夏简直想骂他不要脸,却被堵住了嘴。 苏御一下一下地亲着她,从脸颊到脖子,最后堵住嘴唇,直亲的顾夏快不能呼吸了才放过她。 顾夏眨着雾濛濛的眼眸控诉苏御。 苏御笑着又亲了亲她,随后从她身上起来。 顾夏以为他们终于能好好谈了,刚想起身,却又被苏御按了回去。 苏御一手压着顾夏不让她起,同时腾出另一只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既然你不想走就不走吧,我现在也不太想让你走了。” 苏御的动作瞧着慢条斯理的,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脱的只剩下中衣,他拉过顾夏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瞧你这手凉的,在外面等多久了?” “也没……等多久……你先让我起来。”触及他滚烫的肌肤,顾夏就想抽回手。 苏御当然不让,还强硬地拉着她的手往下摸去。 简直就是混不吝!顾夏没法,只能软着声音哄他:“爷,我是来跟您说正事的,您先别闹。” “又不是第一次碰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苏御顺势也躺到了床上,一边吻着顾夏,一边喃声说,“你想说什么便说,我都听着。” 顾夏被他整个抱住,一股灼热融烧她的大腿,很烫,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滚烫,血脉贲张。 “你先放开我!” “别动,再动我就不听了。”苏御说着,不轻不重地在顾夏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顾夏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办法,只能压着心底的躁动,将事情解释一遍。 “修止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不敢解释……” “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你就是修止,我一直担心我们在庙里的事情会被你知道,你对我那样好……在王府的这阵子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好的生活,您是皇孙,是大应的战神,而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人总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得到了就不会珍惜了,况且我还只是您的一个妾……我很怕,我怕您会知道那段过往,即便我问心无愧,也确确实实同一个男子朝夕相处了十来日……” 顾夏断断续续地说着,没有逻辑,也不通顺,可苏御就是听明白了。 “你不信我。”苏御低低地说,她不信他,不信他对她的感情。苏御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但他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若非他当初以那样的方式逼她入王府做妾,她也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 苏御心里恼怒的不止零星半点,但他并不后悔,不那样做的话,她就不会是他的了。 她甚至于……会死。 跟齐星礼有所牵扯,李清姿是不会放过她的。 顾夏摇着头否认:“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母亲总说,为人妾者,最忌交出真心。”顿了顿,顾夏抬起脸望着苏御浓烈如墨的眸,轻轻地说,“可谁又能真地控制得住感情呢?” “我可能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更加喜欢你。” “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顾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紧接着男人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法克制地急切。 顾夏的嘴唇被他狠狠含了住。 衣襟也被挑了开。 顾夏始终睁着眼睛望着他,看他乌黑的、沾染着欲、色的眼。 …… 屋外夜风簌簌,屋里烛火摇曳,两道沉重的呼吸紧紧地交缠着。 直至风停雨歇。 又过了许久,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我去打水来给你擦擦?” 顾夏浑身酸软,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两人相拥着,肌肤相亲,顾夏舍不得放开他。 她难得这样亲近自己,苏御也舍不得松开,便又陪她多躺了会儿。 凝视着怀中女子甜美的面庞,苏御低声说道:“夏夏,你永远不必因为我对你的好而感到愧疚,这本就是我欠你的。若非我太过自私,你也不会成为妾室。” 顾夏也不知听清了没有,闭着眼睛,更深地往苏御怀中蹭去。 第57章 解除 书房里没有净室,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吩咐人送水,苏御便只吩咐喜儿打了桶温水进来。 这时的顾夏已经很有些昏昏欲睡了,可她还是坚持着起了身,荒唐了小半个晚上,连肠衣也不知糟蹋了多少个,两人身上都出了汗,身子这样黏腻,不收拾一番难受得紧。 苏御是想帮顾夏的,但顾夏不让。 不让就不让吧,苏御也不勉强,顺势站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看她自己忙活,其间还非常贴心地帮她挤了几次巾子。 怪慇勤的,顾夏被他伺候得极不自在,红着脸背过身去。 苏御见状笑了:“又不是没有看过。” 顾夏:“……我自己可以,不用你。” 苏御挑了挑眉,笑着凑上前问她:“为什么不用我?是我伺候你,伺候得不舒服吗?”苏御这话几乎是贴着顾夏的耳廓说的,低低的,充满了诱惑,让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话,莫名变得不正经起来。 顾夏完全没法接他这话。 苏御徐徐叹息了声,说:“哎,明明都这么卖力地干活了,却还要被嫌弃,我找谁说理去。” 越说越离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顾夏回身狠狠瞪他一眼:“不就是挤了下巾子吗?什么卖力不卖力的。” 话落,顾夏想到了什么,脑子跟被雷轰了似的,生生住了嘴,白皙的小脸躁得通红。 苏御含笑看着她。 顾夏恨不能抠出一块地缝给钻进去,深吸一口气,迎着他调笑的目光背过身,仔仔细细地继续刚才的活儿,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懂。 擦拭完身子,清清爽爽的,顾夏感觉舒服了很多,飞速地套上里衣爬上床,抓起被子盖过脑顶。 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苏御再度笑出声,就着她用过的水,也草草为自己收拾了一番。 水声消失了好半晌也没感觉有人上床,顾夏从被子里冒头看过去,就看到苏御正在穿衣裳。 “这么晚,您还要去哪儿?” 顾夏忙坐起身,问他。 苏御将衣裳穿好,走到床边,无奈地看着她,说:“你总不会以为我大晚上地带人回来是要玩的吧?” 顾夏迟钝地眨了眨眼,看到他的系带没有弄好,下意识伸手替他重新整理了系带,才仰起脸,看着他。 顾夏很少在苏御睁眼的状态下这样看他,仿佛想要看到他的眼睛里去。 “您这两天很忙吗?”顾夏问。 苏御总算察觉到不对,自己明明让周叔去梧桐院告知情况了的,可夏夏看着似乎毫不知情。 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缘由,这周叔也真是…… 苏御坐到床边,抬手抚了抚顾夏的鬓发,解释说:“我昨夜出门,是因为五城兵马司那边出了紧急之事,我本想今日将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说清楚的,没想你竟先一步找了过来。” “夏夏,我很高兴。”苏御边说边拉起顾夏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身子也顺势往前靠了靠,额头抵着顾夏的左肩,这样瞧着就仿佛是顾夏主动将他揽进怀里一般。 从来都是手长脚长的苏御把顾夏抱在怀里好好护着的,这般与往常完全不同的亲昵,微妙地在顾夏的心脏处落下一击。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7节 就好像……在他们的关系之中,他并不是一味的掌控者,他也是弱势的,也需要她的关怀。 他们是相互需要的! 这样的认知,迳直戳中了顾夏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顾夏忍不住鼻子一酸,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说:“那您早些回来,我在这儿等您。” 这一声声的您,听的苏御十分不适,他们是平等的关系,她无需对他使用敬称。 但苏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他的夏夏,好似一只正被投食的麻雀,小心翼翼的,好不容易才往他这边跨了一步,他当然不能在这时候提更多的要求。 倒是可以再加些筹码。 苏御靠在顾夏怀里,细细盘算了会儿,才低声缓道:“昨晚我有想过让安顺去通知你的,可一想到你那般不信任我,我就生气。” 顾夏想说点什么,然没等她张口,苏御闷闷再道:“但那也是我活该,谁叫我当初欺负你呢。我那样强迫你,不顾你的意愿,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顾夏闻言,眼睫颤抖了下,那埋藏在内心深处,又积蓄了许久的委屈,终于溢了出来。 苏御抬起头,定定看着顾夏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道:“夏夏,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真心,有的时候,我或许不太能控制自己,特别是关于你的事……但我既然要了你,就会爱护你信任你,你不用怕我,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小心翼翼。” 顾夏眼波盈盈地看着苏御,他的一双眼眸,幽深极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顾夏垂下眼,低声道:“那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不声不响地不理我。” 话才出口,顾夏就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给吓了到,她忙推开苏御躺下,往被褥里缩进去。 苏御任由她躲进去,被褥鼓起一团,小小的,仿佛藏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苏御勾着唇角笑了笑,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襟,道:“好,我再也不这样了。你先睡着,我还有点事,处理好了就回来。” 话毕,苏御又等了等,才转身走了出去。 顾夏缩在被子里,心跳久久也没有平息。 定安几人被安顺带到了偏房里等候。 喜儿也跟着一起去了,他们是同一批被选进王府的暗卫,关系还算不错。 长安从去年被苏御调出王府后,就一直在外打探消息,顾夏的事迹他了如指掌,真人却是第一次见,觉得很惊奇:“那就是世子夫人?” 定安点头应了。 “怎么瞧着跟我查到的不大像啊?居然敢这样去拦世子,真是胆大!” 喜儿嘲笑:“你在夫人身上犯的错误还少吗?” 定安也补上一刀:“八十罚棍。” 长安:“……”莫名感觉屁股有些痛。 喜儿趁机表功:“我可是给你求情了的。” 长安闻言,嗤之以鼻:“你?求情?” “你不信?” “我当然不信,就你这胆子,只怕世子多看你一眼,你就要倒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长安你混账!” 喜儿作势就要打人,长安躲地飞快。 平安不耐烦跟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便起身去泡热茶了。 定安见状,寻安顺要了点瓜子花生来。 他们四人好久没聚一块了,说来还得感谢夫人,半道将世子弄走。 几人嗑着瓜子喝着茶,说些曾经的趣事,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约莫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苏御才从书房那边过来,几人纷纷起身行礼。 苏御坐下喝了口热茶,先让喜儿去书房外边守着顾夏,之后才叫长安上前回话:“兵马司那边如何了?” 长安:“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那些老兵昨日就找过指挥使讨要说法,今日得知您被御史状告的事后,又去找了指挥使,这一次程胤没有出面。” 苏御:“没有出面?” 长安点了点头。 “真是蠢货。”苏御淡淡评价。 “确实挺蠢的。”平安点头赞同。 苏御转首,漆黑的眼直直地望过去,这个让长安头皮发麻的眼神,平安却是一点不怕,还耸了耸肩,道:“这时还躲着不出面,在旁人看来不就等于是默认?五城兵马司里的兵将大多都是原来跟着咱们王爷和林帅东征的精锐,因着受了重伤,上不了战场,才被安置在兵马司里,当年若非世子您忙着对付西羌,无暇顾及这些退伍的伤将,如何能让他们被定远侯府给笼络了去,如今也算拨乱反正。” 昨天夜里,都司处的一名参将趁着休沐到甜水巷里赌钱。 甜水巷坐落在东城,里面有很多临时搭建的赌场,这些赌场一律由东城兵马司负责看管,东城兵马司的兵士时常藉着扫除赌场的机会,贪墨银两,若是不给就砸场子。 这本是小事,赌博嘛,银子来的容易,赢的人也不介意给点儿孝敬,可好巧不巧,那名去赌钱的参将是林玮一的妹婿——赵庆。 赵庆当晚手气不佳,输了不少,正要开始转运赢钱,兵马司的人就来要钱了,他心有不忿,便将事情闹大,最后这事被捅到了苏御的耳中。 苏御不仅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还身兼佥事一职,佥事总管军纪,皇城所有的兵将都很怵他。 苏御本也不必去管这事,既犯了错,该罚的罚,也就过去了,可知晓了矛盾双方是赵庆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后,苏御当即就赶了过去。 赵庆是林玮一的妹婿,属定远侯府。 而五城兵马司也属定远侯一脉。 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程胤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实际在幕后操纵的人是定远侯府的虞清。 当年林帅战死,瑞王遇刺身亡,苏御以少年之姿接手军队,他虽是皇孙,却也难以服众。苏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众人都臣服于他,之后与西羌的一战更是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五城兵马司就是那个时候组建的。 最早提出成立兵马司的人是瑞王和林帅,初衷是为了安置从前线战场退伍的精锐们。 大应是以武夺得的天下,在他们南征北战的那几年,丧命的兵将不知凡几,受伤者更是多如牦牛,很多兵士因伤退伍回乡,又因得不到良好的照顾而落下终生病根,早早就去了。 以命护国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令人唏嘘,故而两大将领联名上奏,欲促成此事。 这些精锐在战场上叱吒风云,即便受了伤,到了后方也是以一敌数的好手,用以维护京中治安,最合适不过。 武德帝有心允准,可大应初建,国库空虚,这事只能暂且搁置。 等国库终于能拨出银钱了,两位提出者却都不在人世。 定远侯夫人得知朝廷有意成立兵马司时,便以林帅遗孀的身份,请命参与其中。 帝允。 虞清的能力不用多说,兵马司里有不少林帅的部下,纷纷以她马首是瞻。 兵马司正式建立后,虞清明面上没再插过手,可她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 这些都是苏御对虞清起了怀疑后,寻着蛛丝马迹查到的。 这个女人比李清姿更难对付。 虞清将五城兵马司治得跟铁桶似的,苏御有意将这个铁桶撕开一道口子,便没有惩罚那些兵士,不仅为事情轻轻揭过,还替他们出了受罚的银子。 “你们都是当年从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精锐,身子骨或多或少都落下了病疾,家里又有老小要养,我能明白你们的苦楚。”苏御说话的嗓音如珠玉坠地,带着沉越之音,“不过是一点赌场的银子,不算大事,这些银子本世子替你们上缴了,已经收了的你们自个儿留着用,但,下不为例!” 苏御一语定音。 被状告的兵士们听了热泪滚滚,纷纷表示自己不会再犯。 可事发的第二日,苏御包庇的罪名便被御史抖了出来。 而这恰恰就是苏御想要的。 果然只稍稍放出自己因包庇被弹劾的消息,五城兵马司内部就乱了起来,那些老兵年轻时都是精锐,虽因伤退伍,可他们在军中的人脉尚在,部分战友如今已成一方大将,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程胤管不了这事,他倒要看看虞清会怎么处理,她还稳不稳得住。 “五城兵马司那边就交给你。”苏御对平安道,“都知道你是瑞王府出去的人,做事谨慎些,不要让人瞧出我们私底下的动作。” “您放心。”平安保证,“属下知道怎么做。” 苏御点头,没有过多嘱咐,平安是他三个长随中脑子最好使的一个,若不然,他也不会将他安排进都督府。 长安暗暗打量了平安,满眼佩服。 长安自认自己也是个脑子灵活的聪明人,但跟阴招百出的平安相比,他还是自愧不如的。 谁让他是个良善人呢! 正腹诽着呢,就听到世子对他说:“仔细盯着虞清,李清姿那边也不要疏忽了,我不希望再有错误的信息传回。” “是!”长安闻言,大声应道。 苏御闲闲看过去,平安也看着他,好似他心底的那点儿腹诽都被这两人看出来了般。 好在长安脸皮够厚,苏御也没空跟他计较。 ……一直到了深夜,谈话才堪堪结束。 等苏御回到书房,顾夏早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顾夏感觉有人从后面抱住她,熟悉的檀香味萦绕鼻端,顾夏翻过身,手脚自然地缠上去,在对方怀里寻了舒服的位置,睡得更香了。 苏御笑了笑,在顾夏的额头落下一吻,也闭上眼睛睡去。 一夜好眠。 第58章 画眉 苏御骨节分明的手里握着一枚螺黛,另一只手轻轻托着顾夏的脸,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眉上描了一下。 螺黛落下,顾夏不自禁往后缩了缩。 “疼?”苏御见状,紧张地收住了手,问。 “不是……”顾夏看他一眼,小声地说,“有点儿痒。” 苏御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快些,你别动了,会画歪的。”苏御说完,又聚精会神地给顾夏画起了眉。 瞧他这样认真,顾夏不觉绷紧身子,一动不敢动。 今儿是休沐日,苏御醒得要比平日迟些,他起的时候,顾夏也难得地跟着一起起了。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8节 两人虽是一同起的,但女子收拾起来总是要比男子麻烦一点。 这厢喜儿还在服侍顾夏梳妆,那边的苏御就已经拾掇好了,还取了本书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边看书边等她。 他们昨夜就宿在书房这边,书房的后面是谦和池,池里遍植荷花,四月里荷花未开,然荷叶茂盛如云雾,微风送来荷叶的清香,闻着很是心旷神怡。 顾夏心情颇好地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最后选了一枚粉色水玉镶嵌的五瓣桃花珠花和一对明珠耳坠出来。 书房是王府重地,是世子办公的地方,这里的摆设布置,无一不透着庄严肃穆。 可眼下呢,那漆黑古朴的桌案上,摆着一面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梳妆镜,镜里倒映着一张轮廓精致的芙蓉脸。 妆奁大开,里面摆满了瓶罐和首饰,都是女子梳妆用的。随着顾夏和喜儿的动作,各种瓶罐、首饰一一被放到桌面之上。 笔墨与胭脂同案,书墨香并着脂粉香,颇有种违和的美感。 应顾夏的要求,喜儿只简单地给她梳了个鱼尾髻,再戴上珠花和耳坠就算好了。 顾夏的五官生得明艳,这样清爽的打扮,更显她脖颈细长,肌肤胜雪。 苏御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妆奁里的眉黛,想起自己之前曾说过要给她画眉的事。 “我给你画眉吧。”苏御伸手拿起妆奁里的螺黛,说道。 顾夏迟疑地看着他。 “我之前说过帮要你画的。”苏御笑了笑,温醇细语地跟她说,“今日正好得闲。” 顾夏也记得有这么回事儿,他当时还说要将她画得丑些,虽然后面又解释了只是玩笑…… “您会吗?”顾夏还是有些迟疑。 “这东西瞧着跟笔也没什么区别,只要是笔,就没有我不会的。”苏御说得肯定。 见他这么兴致勃勃,顾夏也不好扫他的兴,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画眉这事瞧着简单,实际做来却是一点儿也不简单。 再加上顾夏的眉毛本就生得好,根本不用怎么细描。 苏御是用毛笔的高手,自认小小一只螺黛也难不住他。 他用的也确实不错,一笔一笔落下,让那本就乌黑的眉毛显得更黑了。 描完眉,苏御细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的要长一些,便在左边的眉毛上添了几笔。如此再看,又觉得左边的比右边的粗了一点,便又往右边的加了两笔…… 画到最后苏御实在不知道怎么添减了,才悻悻地将眉黛放下。 顾夏揽镜自照,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这么瞧着竟觉得画得还蛮好,也就比平时显得浓了点黑了点,并不十分难看。 “第一次就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顾夏放下镜子对苏御说。 苏御自嘲地笑了笑:“日后我多练练。” “好。”顾夏笑着应了,也没有再洗脸重画,只稍稍晕染了几笔,将浓黑的地方晕开,就陪着苏御一起去用早膳。 早膳就设在书房靠窗的茶几上,这儿风景极好,一抬头就能看到外边的谦和池。 碧浪如涛,清凉的风徐徐吹进屋里,风里捎着淡淡的荷香。 苏御看着被顾夏修饰过后的眉毛,夸赞道:“你的手真巧。” “要是妾身写字的时候,您也能这样夸我就好了。”顾夏有些惋惜。 “写字就是入门难,写着写着自然就会好的。”苏御说着,笑着靠近顾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也夸过你的字啊,夫君说过的,你的字写得不错,你忘了?” 顾夏一怔,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红着脸别过头,小声嘟囔:“你那哪是夸奖……” 什么如果我是夫子就要罚你,但我是你夫君,所以你写得不错。 “那你想要怎样的夸奖?”苏御问她。 没等顾夏回答,苏御又说:“你放心,就算你一辈子都写不好字,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苏御这话说的温柔缱绻,可是顾夏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但她也着实没有余暇去想旁的事了,因为接下来她就被苏御按着狠狠亲了一回。 早膳呈上来的时候,顾夏的两瓣嘴唇红得娇艳欲滴。 膳食摆上桌,喜儿非常有眼色地退了下去,还把没有眼色的安顺也一起拖了下去。 正想伺候主子用膳的安顺:…… 苏御给顾夏舀了一碗小米粥:“小米粥补气养胃,你多吃一些。” 顾夏接过来,吃了一口:“怎么放糖了?” “你爱吃甜的,糖早点儿放,口感会更好些。”见人看着自己,苏御问,“怎么了?今日不想吃甜的?” 顾夏摇头,说:“可您不爱吃甜的。” “我无妨,你喜欢就好。”苏御笑着道,瞧着十分高兴,他给自己也舀了碗小米粥,“甜甜的,偶尔喝一次也不错。” 顾夏看着他含笑的眉眼,内心不觉酸涩起来,他对她从来都是这样好的,凡事以她为先,她怎么还能那般怀疑他的心意呢? 顾夏放下碗,拿起一张薄饼,在里头卷了一些咸菜丝,递给苏御:“您尝尝这个。” 苏御接过饼子。 饼是混着蛋液摊的,里头还搁了切碎的青瓜粒和火腿丁,吃着鲜香又不油腻,卷在中间的咸菜用油和辣酱炒过,咬着脆生生的,微有些辣。 咬一口饼再喝一口香稠的小米 粥,不光是肠胃,感觉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米粥只有两碗的量,薄饼的份量也不多,没一会儿就吃完了。 除了这两样,桌上还有一碟子小馒头,一口一个的大小,炸成金黄色,外皮焦脆,里头填的馅料也各有不一。 顾夏吃了一个,苏御也吃了一个。 “我这个是枣泥馅儿的。”苏御一口一个小馒头。 “妾身这个是芋泥馅儿。”顾夏咬了半个。 “我尝尝你的。”苏御说罢,就低头咬走顾夏手里剩下的那半个,“芋泥的吃着也不错。” 之后两人又分着吃了豆沙,玫瑰、山楂等不一样的馅料。 一盘子炸小馒头被吃的一个不剩,起身时,顾夏才发现自己吃得有些撑。 苏御见状,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消消食,今儿这天气瞧着不错。” 今日的天气确实挺好,艳阳当空,天蓝得像是用水洗过了一遍,连一片云也没有。 谦和池上,水廊回转,亭台如画,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蛙鸣,顾夏走在其间,看金乌沉在清冽的池水里,随风拂动,泛起鱼鳞般的粼粼水光。 苏御看她盯着荷花池,道:“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相府的荷花池里。” 顾夏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他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慈恩寺吗?怎么又成荷花池了?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慈恩寺。”看出顾夏的疑惑,苏御解释说,“是在尚书府的后花园,那时你正踩着木桶摘荷花,还不小心掉到了荷花池里。” 顾夏怔怔了好半晌,也想起那天的事来,但她想到的是后面的事。 那会儿是大暑,天气特别热,她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时,凉意沁体,舒服的她浑身通畅,她想着反正衣裳都已经湿了,左右四周也没有旁人,不如多泡会儿,就欢欢乐乐地在湖里游起了泳,她后来似乎还摸了条鱼回去,又给了五十个铜板,让厨房的孙厨娘偷偷给弄了道烤鱼…… 那样不成体统的模样,居然都被他看去了。 顾夏完全不知说什么好了。 “那日瞧你玩得开心,我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后就在这谦和池里种了满池的荷花。”苏御温柔地注视着顾夏。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里,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上,眼眸中,鼻梁上,像是披上一层柔和的纱。 苏御又想起自己初次见她时的情景了,那些金色的水珠落在她身上,溅开四散的光芒,她在光芒中弯眉朗笑。 只远远瞧上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 “我当时还想下水救你来着。”苏御笑着继续道,“你怎会游水的?” 不怪苏御会问这个,游水不是什么容易学的技艺,寻常的闺阁女子没事也不会去学它,一来是用处不大,二来也不方便。 既不方便学,更不方便用。 顾夏之所以会学游水,是为了以防万一,亲眼看着顾蕊被顾盼推进湖里淹死,顾夏不想自己有一天也落得同样的下场,就偷偷学了这门技艺,就在那个偏僻的荷花池里。 那个地方还是阿娘悄悄告诉她的,据说那里曾经闹过鬼,丫鬟婆子们都不敢靠近,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反到成了顾夏的秘密基地。尤其是天热的时候,顾夏常往那儿去,她份例里的冰块都被管事嬷嬷给昧走了,屋里根本没法待。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同苏御细说其中因由,只道:“是我姨娘教我的,她是江南人士,水性极好。” 苏御含笑看着她,说道:“巧了,我的也是母亲教的。” “王妃也会游水?”顾夏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 苏御颔首:“母妃少时曾随外祖母在江南呆过一阵,她同父王的初遇也是在江南。” 顾夏了然:“难怪王府的布置处处都透着江南的韵味。” “王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父王亲自设计的。” 苏御牵着顾夏的手,他的步子很大,却走得很慢,两人漫无目的地逛着,苏御边走边跟她讲一些王府的旧事。 “……我小时候特别淘气,也不服输,记得有一回跟兄弟们一起玩捉迷藏,为了不被人找着就躲到了谦和池里。”苏御指着池子的一个角落对顾夏说,“就是那儿,我躲在水里,又寻了根细细的竹枝换气,整整过去半个时辰也没有被人发现,后来还闹到了长辈们面前,可急坏了母妃。” “那之后呢?” “还能怎么样,被人发现了啊,起初他们还以为我是落水了,急得不行,打捞上来才发现我只是在水里面玩捉迷藏……”苏御抿了抿唇,“再就被父王狠狠教训了一顿,挨了板子不说,还发了高烧,可惨了。” “您也太大胆了。”顾夏觉得好笑,又有些后怕,要是真出事了,可怎么好? “那会儿还小,也不懂什么危险。”苏御笑着捏了捏顾夏的手,示意她宽心,她的手指根根纤细,嫩如莹玉,苏御盯着看了两眼,没忍住亲了亲她秀气的淡粉色指尖,说,“你别怕,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顾夏感到手指头一烫,忙收回手道:“在外面呢,你别闹。” “好,我们回去再亲。” 四月清晨的阳光还算不得热烈,暖暖地洒下来,令人倍感舒适。 顾夏看着苏御柔和的眉眼,只觉一股暖流涓涓涌上心头。 第59章 闲话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69节 苏御不知何时又牵起了顾夏的手,两人并排走在回廊上。 清风徐徐,荷香阵阵,好不惬意。 苏御仍旧轻声地同顾夏说着话,从宅子的布局讲到王府的趣事。 哪一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他又在哪个地方做过些什么。 顾夏听得十分仔细,好似对他说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感兴趣。 尤其是当苏御说到有关于自己的事情时,顾夏看过去的一双眼眸,亮晶晶的,里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好似在说,她想要了解他。 更多更多地了解他。 走过回廊,穿过一扇月洞门,两人缓步踏离谦和池,走向了通往梧桐院的小径。 梧桐院地处偏僻,平日来往的下人不多,所以这边的景色要更具野趣一些,院墙上的瓦脊间还生着几株细细的野草,正迎着风,向着日,勃勃生长。 苏御见顾夏频繁地盯着那些野草,就解释道:“那是狗尾巴草。” “妾身认识的。”顾夏收回目光,说道,“以前在路边见过,只是没想到会在王府里看到这样的野草。” “那是王府初建之时,父王特别种下的。”说起这个,苏御就很无奈,“父王觉得这草长得跟狗尾巴似的,很讨喜,就在院子里种了一片,不想这草竟这么会长,草籽随风一落,来年府里到处都是,连母妃的花圃都长满了这草,都这样了父王还想再种,最后还是母妃发话,他无法,只能安排人将草给处理了,为此还和母妃闹了一阵脾气。”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好险没笑出声来。 传闻中的战神,居然也有这么童趣的一面。 “不打紧,你想笑就笑吧,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好笑。”苏御挑眉道。 顾夏可不敢真的笑,低着头,含糊地应着。 “也跟我讲讲你原来在尚书府里的趣事吧。” 又走了一会儿,苏御侧头看着顾夏。 顾夏闻言,愣了一下。 苏御:“一直都是我在讲,我也想听听有关于你的事。” 我也想要了解你,这是苏御的话中之意。 顾夏听出来了,眨了眨眼,低头沉吟了半晌:“我只是个庶女,也不受宠……” 她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有值得分享的趣事呢?她在尚书府生活了近十六年,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记得是怎么过来的了,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复。 “那么长的时间,总还是有发生些值得记住的事情的。”苏御凝视着顾夏,温和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着急的。” 顾夏在尚书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苏御一清二楚,挨了顿罚棍后,长安又查了一遍顾夏,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都查了个底朝天。 但这仅限于长安能查到的,还有更多事情是他查不到的。 顾夏真得不知要怎么说,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开口。 “我记得有一年冬至,府里分饺子的时候将我和姨娘的份给忘记了……那天我一早就起来等饺子了,等到了天黑都没有等到,可伤心了。阿娘见我难过,便使了银子亲自到厨房给我做了份汤圆,她本是想做饺子的,可厨房不给供肉,阿娘便做了汤圆。南边冬至都是吃汤圆的,拳头大小的汤圆,上面洒了好些白芝麻,用油炸的金灿灿的,里面裹得是芝麻馅儿,我还是第一次吃油炸的汤圆,感觉很新鲜,甜蜜蜜的也好吃。可吃完之后,我还是觉得难受,大家都吃了饺子,只有我没有。” 苏御听得很认真,问:“那后来呢?你吃到了吗?” “吃到了!”顾夏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出口的语气透着自豪,“还是赶在子时前吃到的!” 苏御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继续说。 “吃完了汤圆天已经很晚了,见我还是闷闷不乐,阿娘便偷偷带我摸去了厨房,趁着没人发现,亲手和面包了饺子,我还给她打下手了!”顾夏想着那时的事,不觉笑出了声,“说是帮手,倒不如说是添乱,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整个人还被面粉糊得脏兮兮的,阿娘看我那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顾夏停了一会儿,才忍着笑继续道:“后来她给了我一块面团让我自己到一边玩去,我用那块面团捏了一条小蛇。” “你那时多大了?”苏御突然问了一句。 “四岁还是五岁吧?”顾夏想了想,说,“记不大清了。” “那么小……怎么会捏蛇呢?”那玩意哪是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我是属蛇的呀。”顾夏笑着解释,“说是捏了蛇,其实也就是一根圆圆的、长长的面条而已,那面条最后也被娘亲放进蒸笼里蒸熟了,我都没舍得吃,可第二天睡醒就不见了。” “那你哭了吗?” “哭了啊,哭得可伤心了。” 苏御看着她,脑海里蓦地浮现一个雪玉似的小小人儿,眨巴着雾濛濛的眼睛,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 要是他那时就遇见她就好了,他一定不会让她哭,还会给她吃最好的饺子。 “还有一年元宵,我是跟着阿娘一起在庙里过的,不是慈恩寺,就是一座普通的尼姑庵。那年初二,阿娘带着我出门礼佛,因为下大雪的原因,我们母女被困在庵里不能回城,庵里生活清苦,平时总吃杂粮和大白菜,元宵那天居然也有饺子,是素馅儿的,里面除了白菜,还有豆腐和香菇,虽然没有肉,可我吃着也觉得香,阿娘见我吃得多就笑话我,说我小小年纪就这么好吃,整就一只小馋猫。” “是挺馋的,尽说些关于吃的事情。” 顾夏闻言一想,好像还真是。 “民以食为天嘛。” 苏御就看着她笑,觉得她特别可爱。 顾夏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晃动着被苏御牵着的手,她本来还觉得在尚书府里过的都是些重复的日子,没什么好说的。 可这么细细一想,就仿佛打翻了装满回忆的匣子,过去的一段段时光就像璨灿的珠宝,滚落一地。 “妾身小时候还爬过树呢。” “你还会爬树?”苏御十分好奇,“说说看,你是怎么爬的?” 见他这样兴致勃勃,顾夏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女孩子哪里兴爬树的……她低着头,轻声说:“也……没爬过几次,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现在知道害羞了?”苏御笑道,“晚了,不许避重就轻,仔细说说。” “就是爬的祠堂附近的那棵大樟树,我记得那会儿是秋天,应该快入冬了吧,我从那附近经过,祖母刚好从祠堂里出来。”顾夏抿了抿唇,继续道,“祖母最不喜欢我了,我也最是怕她,见她过来被吓得不行,眼看就要被撞见了,就躲到了树上,当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等祖母带着人走远之后才发现自己下不来了,还是长兄发现的我,将我从树上救了下来。” “是顾嘉琪?” 顾夏点头,长兄是整个尚书府里除了阿娘外最照顾她的人,当然这照顾也很有限,他们虽是兄妹,可一个住内院,一个住外院,经常十天半月见不着一次。 “他是怎么发现的你?” “太晚了,我怕,就喊人了……长兄的院子就在那附近。”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梧桐院。 顾夏一回到卧房就吩咐朱嬷嬷备水,她昨夜没有沐浴,虽然有擦拭过身子,可总觉着不舒爽。 苏御见状,也进了另一边的耳房洗浴。 美美地泡了个花瓣澡,顾夏换了身浅紫色的罗裙,又重新梳了妆,才起身去到书房。 苏御已经在里头坐着了,他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着。 顾夏见状,吩咐朱嬷嬷去沏了壶茶来,还特别交代要用晨间收集的花露来泡。 苏御听了她的交代,问:“是你去收集的?” 她倒是想去,又哪里起得来?顾夏嗔怪地瞪了苏御一眼:“不是妾身,是喜儿早早起来收的,那晨露妾身也瞧过,闻着有股淡淡的花香,等泡好了您尝尝看。” “你尝过吗?觉得如何?” 顾夏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妾身尝过一回,那晨露闻着清香,可煮过后喝着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区别,书上总说这样喝茶最是风雅……妾身就是个大俗人,实在尝不出这水的妙处来。” 苏御看着她,笑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苏御也算是看明白了,她对吃食很上心,可对于品茶就没那么在行了。什么龙井、云雾之流,不管品质如何上乘,她都喝不出来,平时最常饮的就是花茶和香片,来这儿的次数多了,就连苏御自己都快被她给带偏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顾夏就走到桌边研墨去了。 苏御也看向手里的书,可他的心神并没有放在书上,从顾夏进门起,他就分了一半注意力到她身上。 顾夏研好磨,提起笔写字,她每天都会练上半个时辰的字,今天已经写得晚了。 书房里很安静,苏御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 她写字的样子很专注,日光映着她的面庞,她的肌肤在阳光的照映下,细腻得仿佛明珠一般。 顾夏放下笔,拿着自己写好的字给苏御看:“您觉得怎么样?” 她现在的字已经很有些样子了,苏御毫不吝啬地夸赞:“写得不错,瞧着跟我的字有那么几分相似,看来是有好好练习我给你写的字帖。” 顾夏点头:“多亏有您。” “那你要怎么奖励我?”苏御翻着手里的纸,问她。 顾夏不解:“什么奖励?” “我教你练字,总不能白教吧。”苏御耐心地跟她解释,“你得付些报酬给我。” 这还兴要报酬的?以他们的关系,他教她不该是天经地义的吗? “那您想要什么报酬?”顾夏小心翼翼地问。 苏御想了一会儿说:“等晚上再告诉你。” 顾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想要追问,正巧这时,朱嬷嬷捧着壶茶进来,她只能将话咽回。 苏御含笑看她,又仔细地品尝了茶,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还赐了赏。 到了中午,两人一同用了午膳。 午膳之后,苏御又陪着顾夏歇了个午觉。 苏御醒的时候,顾夏还睡着,粉嫩的脸睡得红扑扑的,苏御便也不扰她,交代了朱嬷嬷几句就离开了,他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 顾夏起来的时候,发现苏御不在,还失落了好一阵。 没过多久,苏绾宁就来了。 “那个丫头都招了。”苏绾宁也不拐弯抹角,一坐下来就直入主题。 顾夏“嗯”了一声,给绾宁倒了杯茶推过去。 苏绾宁见顾夏如此好整以暇,不由好奇道:“你就不想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吗?” 顾夏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无非是些都是我先对不起她的,所以她才那样对我的话。” 小叶的家人都在尚书府当差,她不可能供出顾盼,那便只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私人恩怨上去。 事情也确如顾夏所料,小叶声称她自从入了王府就被顾夏冷遇,在梧桐院里处处都被什么也不懂的喜儿压一头,故而心生不满,所以才会做出那等事来。 瑞王妃已经从苏御口中得知了真相,为不打草惊蛇,也以此为由草草结了案。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0节 苏绾宁简单地说了小叶的供词后,安慰顾夏道:“这样心思不纯的丫鬟,死不足惜,嫂嫂你别伤心。” 顾夏被她的称呼喊得脸热,颇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你这几日总是来去匆匆的,是出什么事了?” 话一出口,顾夏就看到绾宁白皙秀美的脸庞,慢慢生出红晕。 “也没什么。”苏绾宁低下头,摸挲着手里的杯子,半晌又抬起,看着顾夏,问她,“嫂嫂,哥哥说你绣活做得极好,可以教教我吗?” “你想学刺绣?” 苏绾宁点头:“母妃的生辰就快到了,我想给她绣个荷包做贺礼。” 真得只是要给王妃做荷包吗……?莫名的,顾夏想到了齐星礼。 顾夏迟迟未语,苏绾宁被看的心虚:“不行吗?” “当然可以。” 苏绾宁跳了起来,高兴道:“谢谢嫂嫂!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顾夏笑着应道,转头吩咐喜儿去取她的针线笸箩来。 顾夏不想深究这事儿,不说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就是真的,她也没有立场去管。 第60章 琐事 时间很快进入到五月。 白日的天气越来越热,梧桐院里早早地用上了冰,就放在窗前不远的高几上,清风拂过,捎来丝丝缕缕的凉意。罗汉床上铺的垫子也被换成了嵌白玉的竹席,坐着十分凉爽。 顾夏此时就坐在凉爽的罗汉床上翻账本。 是三希书肆的账本,定安今早特地赶去书肆取来的。 自从书房那夜说开后,顾夏便没想再瞒着苏御这件事。 昨天夜里她将自己有间书肆的事情告知了苏御,还托他去取书肆的账本回来。她入王府已经半年多了,一次也没有查过账,是得好好看看了。 顾夏认真地翻着账本,看到有疑惑的地方,就标记出来,好让书肆那边再次进行核对。 账目可不能马虎。 顾夏这一看就看了大半个时辰,账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的,看久了很是费眼。 见她目露倦色,朱嬷嬷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时,又端了碟切好的西瓜回来:“主子您歇会儿再看吧,仔细伤眼。” “也好。”顾夏看着那红艳艳的西瓜,点了点头,她有好久没吃过西瓜了,这会儿见着,嘴馋得紧。 这个时月的西瓜难得,就是不怎么甜。 喜儿闻言,非常迅速地收起账本,再给顾夏递上一块瓜。 西瓜被切成小小的三角块,很方便入口。 顾夏接过尝了一口,惊喜道:“好甜啊。” 朱嬷嬷见她喜欢,笑道:“这瓜是端王府送来的,是今年最早的一批瓜,这时候的西瓜还不那么甜,所以奴婢特意用冰镇的蔗汁给泡了一遍,这样吃起来才会凉快又香甜。” “这主意不错。”顾夏吃着瓜,心情颇好,闻言,由衷地赞叹道,“嬷嬷你懂得可真多啊。” “也不是奴婢自己想的,是跟大厨房掌勺的李公公学的。”朱嬷嬷也不居功,见顾夏觉得有趣,又说了几样李公公的看家本领,全当是给主子解乏,“……他熬的绿豆汤又快又软糯,据说就是因为这个诀窍。” “只是在锅盖上压了块石头,就算诀窍了?”喜儿听了十分不解,顾夏脸上也是同款的疑惑。 “也不仅仅只是压了块石头,他还用湿布把锅边的缝都给堵上了。”朱嬷嬷看了一眼喜儿,笑着对顾夏解释,“您想啊,汤在锅里煮,一滚开了不就冒热气了?热气上来,若没堵住口子,气就会跑,气跑了,汤自然也就熟得慢了。李公公的法子不仅压紧了锅盖,还把跑气的缝都堵了,这么一来,热气就都被留在了锅里,那汤肯定能快些烧好,绿豆一直闷在高温里面,自然也就更加软糯了。” 顾夏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法子听着不错,能用到很多菜色上边。” “是啊,也算是李公公的不传之秘了,若非咱们小厨房的厨娘就是李公公的侄媳妇,这些法子奴婢还无从知晓呢,也是沾了主子您的福气。” 这也能将功劳算到她的头上?朱嬷嬷也太会夸人了,顾夏失笑。 几人又说了些别的话。 外头突然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容华院的清莹姑姑来了。 清莹?她来做什么?顾夏诧异。 清莹带着两个丫头走进来,先问了顾夏安,随后递上一封信,缓缓解释道:“是尚书府那边来的信,送信的小厮说下月二十八是盺姑娘的及笄日,府里特别邀请世子妃和姨娘您回去观礼。明日大夫人会带着请帖过来正式邀请您二人,世子妃让我来知会您一声,请您明日早些过去容华院,与世子妃一起到垂花门迎接大夫人。” “有劳清莹姑姑了。”顾夏笑着从喜儿手中接过信,快速地看完,道,“我也许久没见过母亲了,明天一早就过去。” 清莹很有分寸,将话带到就告退下去了。 她刚走到门外,便遇上一个打算进屋的小丫鬟。 那丫鬟的手里端着只琉璃碗,里头盛着好几朵浅黄的牡丹花,厚厚的花瓣状如珊瑚,层层叠叠,淡淡的鹅黄似娇还羞,鲜艳欲滴,打眼一瞧,就是难得一见的品种。 这样珍贵的姚黄牡丹居然就这么剪了…… 再想到自己刚刚在屋里看见的西瓜和冰块,就连放西瓜的那个碟子都是描金的。 屋里的一样样摆设,都足见五小姐在瑞世子心中的份量。 大姑娘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清莹心下叹息,还是得通知夫人,早些做下打算,免得误了大事。 “顾盺是我嫡妹,在尚书府中行七,今年也要及笄了。”清莹走后,顾夏笑着对朱嬷嬷道。 朱嬷嬷:“奴婢记得您是行五?” 顾夏点头:“除了世子妃,我上头还有三位堂姐,下头也还有一位堂妹,七妹是府里最小的妹妹。” “五是个吉利数字,主子您是有福的。”朱嬷嬷这话说得诚恳。 顾夏听罢笑笑,顿了顿,她又吩咐道:“明日嫡母要过来王府,虽然也不一定会到咱们院子里,但你还是下去准备着,至于给七妹的及笄礼……等世子妃那边先定下随礼,我们再决定送什么贺礼,免得僭越了。” “还是主子您想得周到。”朱嬷嬷笑着应下,随即就退下去打点了。 小丫鬟将牡丹花送进来,顾夏看着喜庆,就挑了一朵插在发髻的一侧。 那如云的发髻上,本只戴了一支步摇,瞧着略显清淡,此刻再簪一朵黄灿灿的牡丹,越发衬得顾夏人比花娇。 送花的小丫鬟只看了一眼,就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这样的姝色,也只有他们世子爷可以消受。 顾夏对镜自照了会儿,转过头,就看到喜儿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不由问道:“怎么了?” “奴婢担心明日的见面。”喜儿实话实说,她曾是苏御的暗卫,知道得虽然不全,却也比朱嬷嬷要多得多,尚书府的那个大夫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顾夏倒是不怎么担心,这里是瑞王府,嫡母再不喜她,也不能将她如何。 但经喜儿这么一提醒,顾夏不由得想起苏御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让她不必理会顾盼,无论顾盼做什么都不用在意,就当王府里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小叶诬陷她的事,世子当是知晓幕后推手的,可他什么也没提。 如今的顾夏已不再怀疑苏御对自己的心意,却也正是因此,才让她越加笃定起这背后藏有隐情。 世子爷在做一件事,这件事与顾盼相关,与整个尚书府相关。 顾夏不在乎顾盼如何,也不在意尚书府的存亡,可她娘亲还在尚书府里,还有长兄……长兄是嫡长子,若尚书府出了事…… 顾夏有心想要了解个中内情,可她每一次的问询都被苏御轻描淡写地揭过。 “明日见面的地方就在咱们王府里头,你不用担心。”顾夏草草宽慰喜儿一句。 喜儿却好似没有听见般,依旧拧着眉,忧心忡忡。 顾夏心底正琢磨着事,也便没有管她。 明日或许能向嫡母探一探口风。 下午的时候苏御回来了,他今儿难得的早归,外边的日头尚且热烈,他就已经回到了梧桐院。 听见丫鬟的通禀声,顾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看向门口。 苏御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了顾夏,以及她鬓边上的黄牡丹,浅黄的花瓣艳丽又娇嫩,一如她的脸。 “您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顾夏起身相迎。 喜儿见状,领着屋子里的丫鬟次第退了下去。 顾夏走出两步,又折回去给他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过来:“今儿天热,您先喝盏酸梅汤解解暑吧,这是妾身午膳后让预备下的,还是冰的。” 苏御接过喝了一口,酸梅汤凉凉的,喝着又是酸又是甜,苏御并不喜欢这种味道,但他什么也没说,不动声色地一口饮下,把玉盏递还给她。 顾夏收了碗,又问起他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事情忙完,自然就回来了。”苏御看着顾夏回答。 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头上,顾夏眨了眨眼,微仰起脸,问他:“好看吗?” “好看。” 顾夏很满意他的回答,抿唇笑了起来。 苏御跨步靠近,说:“花里可能藏有虫子,检查过了吗?” “我没有看,不晓得采花的丫鬟有没有仔细看过,您再帮我检查检查吧,免得虫子钻到我的领子里去。”顾夏低着头,往苏御跟前凑了凑。 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袭来,苏御垂下眼,目光落到了那朵姚黄牡丹上,花瓣层层叠叠的,开得刚刚好。他仔细地检查了花朵,采花的丫鬟很细心,花蕊里干干净净的,莫说虫子,便是一粒灰尘也没有。 “有看见虫子吗?”顾夏问她,语气里含着笑。 苏御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花瓣,视线却缓缓下移,落到顾夏那雪白的颈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苏御说话,顾夏抬起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苏御扶住顾夏的肩膀,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拔步床里去:“花里没有,可你戴了这么久,虫子兴许已经爬到你身上了,我都给你检查检查。” “什……”顾夏才一开口,就被苏御堵住了嘴。 顾夏试图保持冷静,可苏御喷出的呼吸实在太过灼热,热得几乎将她融成一滩春水。她柔若无骨地倚在他的怀里,头上的大朵牡丹花早随着苏御地摆弄跌落床头。 红罗帐暖,一室欢愉。 快到黄昏的时候,苏御才终于抱着顾夏不再动了。 顾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鬓发湿漉漉的,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御亲亲她的脸,视线扫过一旁的牡丹,又重新将花拿起,戴到她的鬓边:“好看。”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1节 顾夏水光潋滟的眼眸轻飘飘地扫了过来,问他:“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苏御:“你比花好看。” 顾夏笑了,唇角甫才勾起,就发觉苏御看自己的眼神又变了。 顾夏忙推了推他:“你别再来了……我饿了。” 苏御俯下身,一下一下地亲着她的脸,压着声音哄道:“我去叫水,你先收拾一下再用膳,好不好?” 顾夏抬手拦着苏御的唇:“你别亲了。” 苏御笑了笑,随即起身叫人备水来。 第61章 探询 坐下用膳的时候,顾夏将明日嫡母要过府送帖的事情告诉了苏御。 苏御“嗯”了一声,抬手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放到顾夏的碗里,问:“你想去吗?” 顾夏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她想不想回去参加顾盺的及笄宴。 “妾身想的。”顾夏笑着说道,“我已经有好久没见过阿娘了,想回去看看她。” 苏御颔首:“好,那到时我陪你一起回去。” 顾夏闻言心下一动,这或许会是个契机…… 那些她一直想知道,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秘密,或许可以藉着这个机会都问出来。 顾夏抬眸看了苏御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权衡再三,顾夏轻轻开口道:“您到时就是陪,也该是陪世子妃一起回去。” 苏御夹菜的手一顿,转头看向顾夏。 顾夏低着头,一根一根吃着碗里的土豆丝,看着委屈极了。 苏御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即便他们心里清楚自己是陪着她去的,可在外人看来,他就是陪的顾盼,那才是他名义上的世子妃。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就冷了下来,微寒的夜色从开启的窗外悄然潜入。 看着苏御突然变得愧疚的神情,顾夏心里也很不好受,可她必须这样做,她得趁此机会弄清这背后的隐情。 经过这一阵的相处,顾夏也算是了解了苏御的性情。 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只要是他觉得不适合她插手的事情,他就不会让她插手,甚至还会瞒着她,直接不让她知情。 他觉得这是一种保护,可顾夏却不这样认为。 知己知彼,方能规避危险,认识危险。 “是我委屈了你。”苏御沉默了很久,放下筷子,轻轻握住顾夏空着的左手,郑重说道,“但是夏夏,你要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了,我很快就能给你一个名分。” “那长姐呢?”顾夏问他,“长姐怎么办?” 苏御皱了皱眉:“她都那样算计你了,你还为她着想做甚?” 屋里静了片刻。 良久,顾夏淡笑了声,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如喟如叹。 苏御听罢,也不否认:“嗯,我都知道,包括你以前还在尚书府里的事。” “那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顾夏歪头,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话语落下,屋里又是一阵沉默。 苏御同顾夏一起的时候,不喜欢旁边还站着别人,所以每次他一回来,喜儿便会麻溜地领着小丫鬟们都退下去。 这时的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屋外月色皎洁,月光透过梧桐枝桠落下满地斑驳的光影。 交谈至此,苏御哪里还能不明白顾夏的真正意图,她这是在套他的话呢,还真是…… 苏御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她,缓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顾夏盯着面前的饭碗,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隐约猜到了一些……”顾夏说着,也抬起了眼,迎着苏御的视线,一字一字反问他,“世子爷,您是要对付尚书府吗?” 苏御挑眉。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夏夏会问些有关于顾盼的事。 可细细再想,又没那么意外了,他的夏夏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姑娘,当初也是因为有她的引导,才让他们知晓了情报的错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重新彻查顾府,从而寻到蛛丝马迹。 他们能这么迅速地从这团乱麻中找出破局的线索,顾夏功不可没。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苏御内心感慨非常,出口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因为您喜欢我呀,我感受到了,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也毫不怀疑。” 女子轻轻牵起嘴角,她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沙哑,她望着他,目光似水一般徐徐淌过他的眉眼。 “你八抬大轿迎娶了顾盼,却从不去她的院子,顾盼那么骄傲的人,对此竟也没有异议……我早就知晓你们的婚姻不同寻常了。” “嗯,继续说。”苏御伸手给她打了一碗豆腐汤,放到她的手边。 “小叶那件事,你明知是顾盼陷害的我,却还是任由她将事情圆了过去……无论是你娶她,还是保她,都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与顾盼相关的更重要的事,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尚书府了。” 苏御弯了下嘴角:“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一旦没有了疑虑,好多事情就都瞒不住你了。” 他终于打算告诉她了吗?顾夏下意识蜷了蜷手指。 苏御握起她的手,一根根将她的手指舒展开来:“你猜得不错,但我要对付的并不是尚书府,而是李清姿。” 李清姿? 顾夏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李清姿是谁。 “嫡母?” 苏御点头:“她与我父王的死有关。” “什么?”顾夏心口一跳,下意识看向门口。 苏御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温声安慰道:“无妨的,喜安就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人靠近的。” 顾夏的心依旧悬着:“那尚书府呢?父亲他是不是也……?” “顾尚书并不知情。” 听了这话,顾夏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新的问题,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嫡母怎么会?她一介后宅妇人,怎么会同瑞王的死扯上关系?” 顾夏想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她可不是普通的后宅妇人。”苏御道,“她的身份我日后再与你细说,这事儿太危险,也太敏感,你不知道会好些,我本不打算这会儿就告诉你这些事的,不想你竟先起了疑。” “我……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顾夏小声地问。 苏御摇头:“倒也不算,我本也是要告诉你的,只是不是现在,虽提前了一点,却也无碍。”顿了顿,苏御自动解释起顾盼的事来,“你猜的不错,我跟顾盼的婚姻只是各取所需下的交易,只消两年,她便会以无所出为由,自请下堂。” 顾夏很是费解:“您是为了探查李清姿的虚实才同她做的交易,可她又是为何……?” “她给我的理由是身体有恙,终身不孕,又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府中姐妹的婚嫁。” 顾夏:“……真的?” “假的。” 顾夏的脑子卡顿了一下,喏喏了好半晌才道:“她可真喜欢你。” “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我能给她带去的权利。”说话间,苏御已揽上顾夏细软的腰,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她跟你是不一样的,而我之所以会同意她的提议,也不全是为了探查李清姿的秘密。” 顾夏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与苏御深邃的目光撞到一起,不知怎地,她心里忽地被触得小小一激颤。 “我是为了你。”苏御说。 顾夏怔怔地看着他。 “我试过的,夏夏,我想过放手的,可最终我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你嫁给别人,所以我接受了顾盼的提议,只要她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前提下让你退婚,我就娶她,帮她渡过这一关。” 顾夏的眼睫颤了颤,慢慢地,滚下了晶莹的泪珠。 “你早就猜到了,是吗?”苏御捧着顾夏的脸,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 顾夏点了点头。 “怪我吗?”苏御又问。 “我不知道。”顾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刚刚退婚的时候,我虽迷茫,却也释然,齐公子对我很好,我不能明知自己心里有人还嫁给他,那样对他不公平。可刚退婚没多久,祖母就要我随顾盼一起入瑞王府,做你的妾……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当时害怕极了。” “我跟顾盼一起长大,太知道她是怎样睚眦必报的人了,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帮自己的夫君纳妾,还是媵妾。” “那一阵,我惶惶不安,时常从梦中惊醒,直到入了王府,才发现事情跟我想的并不一样,你对我那么好,王妃又那样地看中我,慢慢的,我也就明白过来了。” “可越是明白,我越不知怎么面对你,所以我装聋作哑,假装它不存在……我时常会问自己,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哪天你厌倦我了,像父亲抛弃母亲那样地抛弃我,我该怎么办……” “我心里有人的,我对旁人动过心,那一旬的朝夕相对也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我特别害怕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 苏御静静听着她说,听她一一道出自己曾经的惶恐。末了,他抬起她的脸,微凉的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双手像是捧着珍宝般地捧着她的脸:“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顾夏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两眼红通通的,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恨恨地捶打了他好几下:“确实都是你的错!” 苏御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好脾气地哄她:“别生气了,犯不着为了我的过错而惩罚自己,多不值得啊。” 顾夏瞪他:“但我不高兴。” “那我用余生给你做牛做马,来补偿你。” “……倒也不至于。” “至于的,来,我先喂你吃饭。”苏御说着,喂了口汤到顾夏的嘴边。 顾夏惊讶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挣扎着想下去,却被苏御的大掌牢牢按住。 “张嘴,饭菜要凉了。” 顾夏:“我自己能吃!”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2节 苏御:“我知道你能吃,但我要赔罪,你得给我这个机会。” 顾夏瞪了他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乖乖张开了嘴。 “明日李清姿就要过府来叙,你还能如常般对待她吗?”苏御一边喂她,一边问。 “我可以的。”顾夏笃定地说,将事情都说开了,她又放松了很多。 “这么自信?李清姿可不是常人,不要掉以轻心。”苏御轻声嘱咐道。 顾夏抿了抿唇,还是说道:“你知道的,我原来过得并不好……像我这样的身份,要想在尚书府那种地方好好活着,免不了要勾心斗角,我会算计人的,也很会骗人。” “是吗?”苏御好似非常惊奇,“我的小兔子居然也会骗人?” 顾夏被他的言语惊道:“我当然会!”微顿了顿,顾夏问他,“你不怕我骗你吗?” “没用的男人才会害怕被自己的女人欺骗,而我不是。”苏御说的轻蔑。 顾夏嘴巴张了张,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哪个敢说瑞王世子是没用的男人? 苏御笑着又给她喂了一口饭,道:“若她问起你我当初在慈恩寺里的事,你不要隐瞒,将知道的都告诉她。” 顾夏:“好。” 这一顿饭,两人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等碗筷都撤下去的时候,残月已升至半空。 夜色渐深,天候不早了,肚子里积着食也不好入睡,苏御便拉着顾夏一同在院子里闲逛消食。 期间,苏御又细细地问了顾夏这一日在家都做了什么,看了些什么书。 顾夏一五一十地将今日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这样的交谈,每天都会发生。 一开始,顾夏还觉得挺无聊的,她每日都待在府中,每天能做的也就那么几件事,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可苏御每次都会问,即便她今天讲得事情与昨天的一致,到了明天他也还是会问。 顾夏不想敷衍他,所以无论白天在做什么,都会格外上心一些。日子一长,其中的韵味也就变了。 便是普通的踢毽子,顾夏也会特意记得自己今天踢了多少个,踢了多久,都踢了什么花样。 不知是何时开始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期待。 这是苏御温水煮青蛙的计策,显然非常成功。 顾夏正认真地同他讲今天做过的事情。 早起赖了会儿床,起来之后又发了会儿呆,早膳想吃鸡蛋面,吩咐小厨房做了。可是等厨房赶着做了送来,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面一起送来的土豆泥很合她的心意,她足足吃了一碗。 用过了早膳,又去花园里看了会儿花,见姚黄牡丹开得好,便叫人剪了几朵,最后…… 还有,就是看账本的事情,密密麻麻的数字看的她眼睛疼,可她发现了好几处账目错误! ……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 顾夏也问了苏御的一些事,苏御也捡了些差事外的琐事说与她听。 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两人才回到房间洗漱。 顾夏洗漱的时间要久一些,苏御便趁着这个空档,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她近几日写的字。 他将有进步的字都圈出来,又教顾夏写了几遍一直没有进步的字,之后两人方才躺下歇息。 第二天,顾夏醒的时候,苏御已经离开了。 顾夏很无奈,她总是起的比他晚。 苏御是不习惯丫鬟伺候的,可又不愿意太监们进来卧室里,所以每回晨起,身边也没个人伺候,一切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顾夏跟他说了很多次,让他起来时叫自己一声,他每回都应得很好,可一次也没有叫醒过她。 就是这种被人捧在手心珍视的感觉,让顾夏一步步地沦陷。 第62章 套问 进了早膳,又小看了会儿书,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顾夏才带着喜儿,动身去往容华院。 时值槐月,清风张扬,王府里的梅花已尽数开败,桃花却渐渐起了荼蘼之艳色。 玉兰也开的极好,闻着芳香馥郁。 顾夏一路赏花一路前行,不多时就到了容华院外。 她将时间掐得很准,到的不早也不晚。 李清姿在信里说巳时登门,顾夏则是辰时末到的容华院。 从容华院至垂花门还需再走上一刻多钟,这多出的时间刚刚好够她给顾盼行礼问安。 “见过世子妃。”正殿中央处,顾夏对着上位的顾盼屈膝行礼道。 顾盼轻轻应了一声,一双美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夏。 顾夏今日穿的很简单,白底红边的衫子,下面是条白色掺金丝璎珞纹的马面裙,红白交错的腰带下,挂着一块绿莹莹的翡翠。她头上的首饰也不多,只有一对珠簪,珠簪上边镶嵌着少见的绿宝石,粒粒大小均匀,耳朵上带的碧玺石也是绿色的,有指甲盖那么大,色泽通透无瑕,一看就非凡品。 她的这一身行头,瞧着简单,实则样样价值不菲,想来都是世子私库里的东西。 顾盼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顾夏,也不叫她起身。 看着看着,顾盼不由又想起那日的事来。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母亲的计划顺利进行,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怎么就失败了呢? 慈恩寺里的那个男人怎么会是世子爷呢? 他们竟早早就有了交集,难怪世子非她不可。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顾盼恨极! 那日之后,王妃虽未有责难,可顾盼还是能感觉到王妃对她的疏离,还有王妃院子里的嬷嬷们,对她也不复以往热情。 小叶是将所有的事情都认下了,但旁人也不是傻子,多少能猜到一点。 想到这里,顾盼恨得几乎指甲都要掐进了肉里。 她是不会放弃的!绝不! 只要是她顾盼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一直如是! 即便是瑞王世子,也一样! 从小母亲就告诉她,她是天生的凤命,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人。 她自小就是学的最全、最标准的礼仪,诗书礼乐无一不通,贤良淑德、温柔小意刻进了骨子里,京城第一美女的殊荣是她精心保养,放弃诸多美食才得来的,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更是她从一场场文会上夺下的。 这样高贵优秀的她,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一个庶女踩在脚下? 顾夏已半蹲了好一会儿,小腿微微颤抖,可顾盼始终没有叫她起身,她也不好自作主张。 清莹在一旁看得十分着急。 日前,清莹秘密回了一趟尚书府,将王府里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公主。 公主得知后非常震惊,尤其是对世子受伤藏身慈恩寺的事情。公主今日会特地过来王府,也是为了找五姑娘探一探此事的虚实。 眼下正是拉拢五姑娘的重要时候,可不能让大姑娘这般得罪她,但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主…… 就在清莹绞尽脑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顾盼终于开口让人起身了。 “妹妹怎地还蹲着?”顾盼的声音悦耳,透着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亲自上前,将人扶起,“瞧我,都出神了,快些起来,你我姐妹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多谢世子妃。”顾夏就着顾盼地搀扶起身,规规矩矩谢恩。 顾盼看着顾夏的脸色,笑了,笑得明艳又娇美,仿如一朵盛放的海棠花:“都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这话真是不假,几日不见,妹妹瞧着,越发得光彩夺目了。” 顾盼这样的笑容,顾夏并不陌生。 当初她接近大堂姐时,用的也是这样一副面孔。 大堂姐受她迷惑,与她交好,最后却被她溺毙在池中。 顾盼这是想故技重施呢。 顾夏心里透亮,抬眸看着笑得好看的顾盼。 不就是装模作样吗? 你会,我也会。 顾夏眨了眨眼睛,几分欢喜几分羞涩:“姐姐也觉得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这个“也”字就用得很微妙了。 眼下时间还早,另一个夸赞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顾盼嘴角的笑容未减半分,却也透出了几分阴沉:“嗯,好看极了,日后得了空还要叨扰妹妹,指教一二。” 果然啊。 顾夏心下叹息,她并无意招惹顾盼,今日也只是想会一会李清姿,可她太清楚顾盼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气了,此刻她若是顺了顾盼的心意,那之后定然还会有其他后续等着她。 顾夏不想以后还要同顾盼虚与委蛇,微微扬起下颚,笑着迎上她的目光,道:“指教不敢当,说起来,妹妹能有今日,还得谢过姐姐宽厚。” 话毕,顾夏不着痕迹地挣脱了顾盼,屈身又是一礼,但这一次,她没等顾盼吩咐,就直接起了身。 谢她宽厚? 可她顾夏的今日,又与她顾盼何干? 顾盼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只是名义上的世子妃,在这瑞王府里,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人。 顾夏的言语仿佛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顾盼的脸上。 在尚书府讨生活这么多年,顾夏很清楚顾盼是怎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她有意交好,自己却这样驳她的面子,她定然无法忍受,之后也不会在假意地同自己交好,只会使用其他更阴狠的手段。 这样挺好。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3节 顾夏不想同顾盼虚与委蛇,但她并不害怕顾盼的针对,况且在瑞王府里,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顾盼的视线凝在了顾夏的脸上,森黑的瞳孔冷得如同冰窖一般,良久,她轻轻地说:“妹妹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顾盼隐在衣摆间的双手,再次紧紧握起。 顾夏却仿佛感受不到那冰冷的视线一般,轻咬下唇,故作羞赧地垂下眸子,没再应声。 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清莹见状,忙凑到顾盼耳边,小声地同她说了时间。 “母亲就快到了,你随我一同出去迎接。”说罢,顾盼直接向外走去。 顾夏应了声“是”,随即也跟了上。 顾夏跟在顾盼身后,一路往垂花门走去。 容华院紧挨着世子的青松院,是整个后宅最靠近外院的院落之一,可即便如此,从容华院一路步行至垂花门也还是要花费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等顾氏姐妹走到垂花门时,巳时已至。 过了没一会儿,就看到户部尚书府的马车“得得得”地跑来。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婆子放了轿凳,扶着李清姿下了马车。 李清姿面容祥和,看着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母亲。”顾盼笑着上前见礼,顾夏也跟着一同行礼。 李清姿先是与顾盼寒暄了几句,随后才将目光转到顾夏身上,笑说:“许久不见,五丫头瞧着更出挑了。” 顾夏也笑了笑,道:“母亲您一路辛苦。” “说不上辛苦,两府离着不远,也没费多少精力。”李清姿说道。 三人交谈间,李清姿带来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将马车上准备的随礼都整理好拿上,一个个极有规矩地站成两排,跟在周嬷嬷身后,目不斜视。 “母亲,女儿先带您去向王妃问安。”顾盼说。 李清姿点头:“五丫头也跟着一起过去吧。” 顾盼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顾夏只是庶女,又是个姨娘,她这样的身份,向母亲请过安后就可以离开了,根本无需再跟着一起过去王妃那边。 母亲这般,何意?顾盼不解。 “走吧。”李清姿没有解释,只淡淡扫她一眼。 顾盼只得照做。 王府的后院很大,顾盼带着李清姿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路往里走,很快就走到了太湖石堆叠的假山道上,沿着道路再往前去,有一座汉白玉拱桥,桥下是一湾清池,池子里养着好些睡莲。 眼下还不是睡莲开花的时节,可这池子里的睡莲却已经开了。 鹅黄色的睡莲开了满满一池,十分漂亮。 “还是初夏,王府里的睡莲居然已经开得这样好了。”李清姿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睡莲,称赞道。 顾盼解释道:“这池子下头有一个不算大的泉眼,所以这里地莲花要开得早些。” 李清姿:“原来如此。” 顾夏也在看莲,她早就听绾宁说过这里的睡莲了,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时间过来一观。 顾盼同李清姿说着话,眼角余光瞥见顾夏专注地神情,内心突然起了一个主意。 李清姿也在看人,藉着赏花,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顾夏。 她变了很多。 李清姿印象中的顾夏是低着头的,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长得虽好,却没什么气质,眼下她依旧安静,可身上那股小家子气已全然不见,模样也长开了很多,肤色莹白,气色极好。 可见在王府过的都是好日子。 这些本该属于她的盼儿,偏偏造化弄人。 “你受委屈的事情,你姐姐都告诉我了。”李清姿突然开口对顾夏说。 顾夏愣了一下,侧目看向李清姿,良久才道:“都过去了。” “好孩子。”李清姿慈爱地看着顾夏,“你放心,母亲定好好惩罚那一家子,不让你再受委屈。” “多谢母亲。”顾夏福身。 李清姿抬手放在汉白玉拱桥的栏杆上,手腕上的玉镯轻触栏杆,发出叮一声响:“听盼儿捎来的家信说,你跟世子一早就认识了?” 顾夏不安地朝顾盼那边看了一眼,低下头,喏声道:“是在慈恩寺里认识的,他世子那时受了重伤,刚好被我撞见,便救了他,我当时并不知晓他是世子……” 这一番回话,顾夏练习了很久,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将其中的犹豫、忐忑,又隐隐带着庆幸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 顾盼听了这话,眼中泛起一片冰冷。 张嬷嬷见自家世子妃面色阴沉,咬了咬牙,终是忍不住心中的不忿,不顾礼节地上前一步:“不说世子爷皇亲的身份,单凭他那一身本领,又有谁伤得了他?夏姨娘,大夫人跟前,你说话还是慎重些好。” “放肆。”李清姿斥道,“没规没矩,退下。” 张嬷嬷悻悻然退下,口中还是喃喃道:“老奴只是为世子妃感到不值。”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场几人都听得分明。 清莹缓舒了口气,总算是完成公主的交代,将话题引了出来,也不枉她这几日放下身段,在张嬷嬷耳边讲闲话。 这人也是个没脑子的,这事儿连世子自己都承认了,还能有假不成? “张嬷嬷虽没规矩了些,但说的也不无道理。”见主子们面色不虞,周嬷嬷忙打圆场道,“五姑娘不妨仔细说说,也免得后头再有人乱嚼舌根,您这事儿也传回了府里,裴姨娘知道后,还发了好一通脾气。” 呵,顾夏心中冷笑。竟又是找人当枪使,还真是百试不爽地手段啊。 顾夏眼帘低垂,睫毛轻颤,任谁也没瞧见她眼底的嘲讽:“我说的都是实情。” 软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倔强几分委屈。 李清姿叹了一声,问:“世子怎会受伤?” 顾夏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瞧着像是被人追杀了。” 见几人都不信她,顾夏犹豫了一下,说道:“世子似乎是撞破了什么,所以才会被人追杀地……”想了想,顾夏又说,“他当时一直戴着面具,追杀他的那些人应当不知他的身份……” 顾夏点到便止,像李清姿这么聪明的人,只消给她一点线索,她就能套出无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的多了,反而惹她猜忌。 李清姿沉吟了一会儿:“我记得,你是去岁七月去的慈恩寺礼佛?” 顾夏点头:“母亲记得不错,就是去年七月,我是中元过后的第三天捡到的世子。” 那个逃脱后遍寻不得的人,果然是苏御。 李清姿闭了闭眼,良久,又叹了声:“可见你们是有缘的。” 这声叹息里有欣慰,但更多的是遗憾,将一个嫡母对庶女的关爱,和对自己亲生女儿的担忧展现的淋漓尽致。 “母亲……” “走吧,不要耽误了向王妃请安。”话毕,李清姿率先走下拱桥,目光陡然一冷。 那一批人,不能再用了。 第63章 放弃 瑞王妃是在花厅见的李清姿。 她接过请帖,只粗粗看了两眼,就递给旁边的王嬷嬷收起来,又礼节性地问了些顾盺及笄宴上的安排。 李清姿笑着一一作答。 “……你考虑得极妥帖,难怪上京的夫人们提起你都赞不绝口。”瑞王妃捧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热茶,水汽模糊了她的眸色。 “您过奖了,我也只是按着章程办事。”李清姿笑着说。 瑞王妃也笑了笑,态度并不如何热络。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瑞王妃便以不打扰她们母女叙旧为由,将人都屏退了下去。 如此虽也算不上失礼,但也着实不像是在对待亲家。 李清姿起身告退,全程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顾夏亦然。 反倒是顾盼,强颜欢笑,一出了花厅,脸上的神色陡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这几日王妃都不曾见她,如今又这样对待她的母亲!自己从前那般地讨好她,眼下不过稍稍不合她的心意,她就这样下自己的脸! 顾盼心底,涌起了浓浓怨恨。 李清姿将顾盼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好歹还知道低着头遮掩,也不算太蠢。 三人一路往回走,顾盼领着李清姿进了容 华院,顾夏也识趣地寻了个由头离开,走时还携了两盒茶叶和一些糕点。 进了院子,着心腹丫鬟守好门窗,李清姿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清莹见状,忙倒了盏温茶递过去。 李清姿慢条斯理地挑开茶水上的茶沫,饮了一口。 “你在王府这么些日子,都是如今日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李清姿放下茶盏,轻柔的目光从顾盼身上徐徐扫过,“我们当初定下计划的时候,就设想过失败了如何应对,你为何还这样沉不住气?” 只是一句问话,李清姿问得平淡,听着也完全没有要怪顾盼的意思,却仿佛一根细针,无声地扎进顾盼的心里。 顾盼低垂眼睑,她也知晓自己最近的情绪不对。 “盼儿,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顾盼咬了咬下唇,没有马上回答,良久才道:“母亲,我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说着,顾盼缓缓抬起头,一脸痛苦地看着李清姿。 李清姿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淡,更多的是关心和劝诫,她抬起手,温柔地抚着顾盼的面庞。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李清姿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却是格外的笃定,“你还年轻,受挫反而是好事,失败乃成功之母。盼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清姿又重复了一遍。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4节 清莹闻言怔怔看向李清姿。 公主这是……下定决心,要彻底放弃大姑娘了…… “盼儿,不要忘了母亲说过的话。”李清姿轻轻摩挲着顾盼细腻的脸庞,仿佛许诺般,一字一字郑重道,“我说你会是人上人,那你一定就会是,过程如何并不重要,终有一日,你会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 一定会的,因为她们的计划会成功,事成之后,她会为盼儿寻回所有的荣耀。 顾盼抬起眼,定定望着李清姿,神情有一时间恍惚。 脑中也不由地想起了从前。 她想起那段被课业填满的童年。 想起同龄贵女投向她的羡慕眼神。 更想起第一次入宫时,看到皇贵妃接受众人朝拜时的澎湃心潮。 她顾盼,生来就是要做人上人的! 顾盼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起,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漂亮的眸子望着李清姿,重重点头道:“母亲,女儿知道了,您说的对,计划既已失败,就不必再心心念念,这次没有成事,也不意味着出局,我们还有机会。” “你这么想就对了。”李清姿欣慰地笑了,目光却变得深远起来。 不错,还有机会。 谋夺江山,她们所选的这一条路,从一开始就不好走,此刻不过是多翻些山,多越些岭罢了,没什么打紧的,她也还有后招。 李清姿转首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意会,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趁着众人不备,悄悄退了出去。 回了梧桐院,顾夏一进屋就赶紧坐下,踢掉脚上的绣鞋:“这鞋也太紧了。” 喜儿见状,忙上前将鞋子捡起,放到一边,又去取了顾夏平日常穿的绣鞋过来:“这鞋是您刚入府时,绣房那边新给做的,一直也没有穿过,今儿是头回穿,紧了吗?” 顾夏点头:“紧了,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新鞋都是按着尺寸做的,怎么会紧呢?”喜儿不解。 顾夏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她最近长高了些,想来是脚也长了。 进屋的朱嬷嬷却刚好听到喜儿这个问题,便道:“新鞋子总是要紧一些的,多穿穿就好了,怎么了?你的新鞋不合脚?” 喜儿见朱嬷嬷看着自己脚下,忙指着被自己搁在旁边的那双绣鞋道:“不是我,是主子的。” “主子的?”朱嬷嬷诧异,“不应该啊?主子的鞋送来前都是用楦头撑过的,应当正好合脚才是。” 朱嬷嬷拿起绣鞋看了看,指着鞋子前头紧绷的面道:“你瞧,这绣鞋是用楦头撑过的。” “那怎么还不合脚?”喜儿一点也不怀疑朱嬷嬷的判断。 朱嬷嬷看了看鞋子,又看了看顾夏,旋即笑道:“奴婢瞧着主子的衣衫也不怎么合身了,主子是又长大了,也该重新置办些衣衫鞋袜了。” 喜儿顺着朱嬷嬷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顾夏鼓鼓囊囊的前胸…… 主子也确实该裁些新衣了。 顾夏正琢磨着中午吃什么,见两人都看向自己:“……怎么了?” 二人齐刷刷摇头。 顾夏莫名,但也没有多问,想了想,说:“午膳让小厨房做一道虾滑蒸蛋吧,天气越来越热了,温度在高一些,就不好再吃这个菜了。” 虾滑蒸蛋是梧桐院小厨房掌厨嬷嬷的拿手菜,需得趁热吃,才没有海味的腥气,凉了就没有那个风味了。 “成,奴婢这就下去吩咐。”朱嬷嬷笑着道,可没等她出门,就有人进了院子。 顾夏听到外头丫鬟的通传很是惊讶,周嬷嬷怎么会到她这儿来? 周嬷嬷掀帘走进屋里。 “姨娘。”周嬷嬷欠身一礼。 顾夏不动声色地请了她坐,客客气气地问:“周嬷嬷怎会突然到梧桐院来?可是母亲有什么吩咐?” 周嬷嬷笑了笑,道:“夫人用罢午膳就要回府了,所以特地遣我过来问问,看看您可有什么东西要帮着带回去给裴姨娘的。” 顾夏懵了一下,好似经她这么提醒才想起这么件事儿,可嘴上却道:“自然是有的。” 周嬷嬷含笑等着她继续说。 “库房里有一支五十年的人参,朱嬷嬷你去找出来包好,再寻一些天麻、虫草之类的补药,一并交给周嬷嬷带回去。”顾夏说得很慢,一点也不像早就有准备的样子,“世子爷前儿个拿了几盒酥油鲍螺回来,也都装起来,一盒子给姨娘,其余的用来孝敬祖母和母亲,再装一些糕点给府中的兄弟姐妹们分一分。” 朱嬷嬷躬身应是:“奴婢这就遣人下去取来。”略顿了顿,朱嬷嬷又说,“只是我昨日安排着清理了库房,备好的那些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需得仔细找一找,可能要费些时间,不若嬷嬷你先回去?待我收拾妥当了,再让人将东西和礼单一起送到容华院给你。” 朱嬷嬷这一番话说得极漂亮,字里行间,俱是顾夏对尚书府众人的记挂。 可周嬷嬷又哪里会信?她看得出来,顾夏根本就没有准备礼品,若非自己上门,只怕她也不会给。 公主来时就是这样猜测的。 说顾夏对裴姨娘这个生母感情不深,断不会挂念她。 周嬷嬷很满意顾夏这种在她们意料之中的反应,说明她尚在公主的掌握之中,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这对她们的大计十分有利。 顾夏好似也觉出了不妥,顺着朱嬷嬷的话道:“如此也好,母亲那里也少不得人伺候,周嬷嬷不若先回去照顾母亲。” “姨娘有心了,”周嬷嬷笑着起身,“那我便先回去夫人那边,届时姨娘只需差人将东西送来便可。” 顾夏颔首,转头吩咐朱嬷嬷送她一送。 周嬷嬷见状忙道:“您的掌事嬷嬷还有事儿要忙,就不劳烦她了,我自个儿出去便成。” 朱嬷嬷却不赞同:“你是代表尚书夫人来的,怎么能让你孤身出去。”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周嬷嬷讪讪道,随后一指喜儿,“不若让这丫头送我出去,这样既不耽误你的事,也不会让人说姨娘的闲话。” 想到后头还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朱嬷嬷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喜儿你去送送。” 喜儿应声上前相送。 顾夏看着周嬷嬷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 朱嬷嬷躬身说:“主子刚刚奴婢自作主张了,奴婢是见您……” 顾夏抬手打断朱嬷嬷接下来的话:“无妨的,你下去忙吧。” “喏。”朱嬷嬷笑着离开。 喜儿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一路将人送到院子外,才恋恋不舍地止住脚。她的一 只手里,紧紧地抓着一锭银子,笑眯眯地对周嬷嬷说:“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慢走。” “我们五姑娘是个腼腆的,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她。”周嬷嬷拉过喜儿的另一只手,又给递了一锭银子,“出了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到尚书府来找我。” 喜儿接下银子,笑嘻嘻地说:“您就放心吧,我刚刚跟您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世子对姨娘那可是捧到了心尖尖上,姨娘在王府是不会受委屈的。” “这就好,这就好啊。”周嬷嬷十分欣慰,可不过一会儿,她又叹道,“可她毕竟只是个姨娘,若能早日诞下一儿半女就更好了,如此裴姨娘在府中也不必总是挂心她。” “姨娘这样受宠,子嗣肯定不是问题。”喜儿说道,瞧着一点儿也不为此担心。 周嬷嬷眼神微闪:“小姑娘真会说话,不若这样,姨娘要是有喜了,你第一时间通知我,到时我和裴姨娘都会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喜儿听了一喜,两眼亮晶晶的:“没有问题!” 周嬷嬷满意地笑了。 喜儿的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再加上顾夏方才故意露出的破绽,和随便朱嬷嬷为自己做主的软弱模样,都在无形之中削减了周嬷嬷的心防,令她反被套路而不自知。 一个高明的猎手,不仅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还会是一个会成长的猎物。 目送周嬷嬷远去,喜儿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 屋里,顾夏正在看书。 喜儿将得到的两锭银子放到桌上,又把周嬷嬷问她的那些话和自己的回答转述给顾夏听。 顾夏听完,沉思了片刻,道:“你做的很好,这些银子你收着。” 顾夏没有交代更多,喜儿是世子的人,这事儿她肯定还会汇报给世子,之后如何做,要不要喜儿顺势搭上周嬷嬷这条线,想来世子自有章程。 喜儿收下银子。 顾夏则继续看书,她才不管李清姿特意打听这些有什么用意呢,无论她们想利用自己做什么,只要她不咬勾,她们就奈何不了她。 苏御透露给她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她无法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断李清姿的目的,那就只能不去掺和,免得坏了世子的计划。 第64章 请君 最近的朝堂,十分热闹。 起因是瑞王世子被御史台弹劾一事。 苏御因轻放五城兵马司的兵士被御史台的齐御史当朝弹劾,武德帝训斥了苏御两句,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不想这事竟被有心人捅到了五城兵马司去。 五城兵马司里的兵士大都是从前线退下的精锐,这些人有气性,也讲义气,又曾在瑞王手底下当过兵。当他们得知瑞世子竟因帮助他们而被陛下责罚时,各个都很气愤! 说到底他们始终也不认为自己收点孝敬有什么不对,他们庇护赌场不出乱子,赌桌上赢钱的人则给他们付银子作报酬,互利互惠,这本就是条不成文的规定。 这规定因赵庆而毁,少了条收钱的路子,他们已然十分不悦,如今瑞世子又因这事被陛下当朝训斥。 事情发生在夜里,知情者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怎么就闹到了御史台? 他们不曾向御史告密,瑞世子这个受害者更加不会,那告密之人是谁,可想而知了。 赵庆是林玮一的妹婿,是铁板钉钉上的定远侯府一脉。这些年他们这些退伍老兵为了报答林帅的恩情,以自身人脉影响,为定远侯府开了多少方便之门? 狼心狗肺! 简直欺人太甚! 越想越觉得憋屈的士兵们再次找上指挥使讨要说法。 可程胤却躲着不见他们。 此举无疑更加刺激了本就气愤的士兵们,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最后竟将赵府围堵了起来,誓要讨个说法。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5节 程胤无法,只能出面规劝,但士兵们并不领情,最后还是苏御出马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闹剧虽止,御史台却藉机再次弹劾苏御,这一次是弹劾他拥兵自重。 此折一出,满朝哗然,朝堂上顿时分成了两派。一派人认为御史台的顾虑不假,瑞世子在军中威望过盛,陛下需防范未然;另一派则觉得此为无稽之谈,瑞世子乃大应战神,全军统帅,威望不高,如何打仗? 两拨人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事情进入白热化的时候,端王世子苏衡站了出来,站到了御史台那一方。 苏衡、苏御是最有可能继任皇位的两位皇孙。 很多朝臣都认为这是夺嫡的前奏,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从龙之功开始下场站队,一时间朝上的气氛更紧张了。 武德帝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支持其中任何一方,由着众人闹腾。 苏御下了衙,却没有直接回去王府,而是转道去了一处院子。 这座院子从明面上看是坐落在长郅胡同,实则就在康王府内。 康王府的面积极大,是三个王府中占地面积最广的一座。康王府的前院在宽敞明亮的裕安街,后墙却延伸到了僻静清冷的长郅胡同,整个宅子呈葫芦状,四面又有树林环绕,旁人根本无法想像能从长郅胡同这么个地方进去康王府。 苏徖喜静,就在王府的后墙处单独置了一个院子,又另开了一座大门,抬了匾,瞧着就像一座新的宅子,与康王府并不相干。 苏御平日不常登这个门,只有需要掩人耳目时才会从此门进入。 院子里草木葱郁,风景极佳。 苏御跨入大门,缓步穿过长廊,甫一走进厅堂,就看见苏衡和苏徖二人席地而坐。苏徖的身下垫着毛茸茸的软垫,后方还搁着一个炭盆,他体虚,越是这种春夏交接之际,越是不能贪凉。 苏御褪去鞋子走上台樨,在二人身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用红纸包裹的喜糖递给苏徖:“来的路上看到有人迎亲,就去要了颗喜糖来,味道还行,二哥你尝尝。” 吃喜糖沾喜气,每每只要路遇有人成亲,大哥和四弟他们都会上前为他讨要一颗喜糖,希望他能沾些喜气,绵长福寿。 苏徖笑着接了,打趣道:“前几天五郎也给我送了些来,我定好好尝尝,比比看你们两得的喜糖,谁的味道更好。” “五郎惯来没有分寸,他给的喜糖,你吃上一颗尝尝味就行了,别都吃了。”苏衡闻言叮嘱,二弟的身子,便是糖也不能多吃。 “知道了知道了。”苏徖摆摆手,举着另一只手里的杯子问苏御,“来一杯?” “……来一杯吧。”苏御看他一眼,回答得颇有些艰难。 苏徖高兴地为苏御倒上一杯:“快尝尝,这次的生姜是大伯亲自种的,味极重。” 苏御端起茶盏一口喝了,一股子冲鼻的辣意直冲鼻腔,姜味太浓了,苏御忍不住咳嗽起来。 苏徖见状,哈哈大笑。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衡体贴地给苏御递上一杯漱口水:“漱漱口。” 苏御接了水漱口,好半晌才压下嘴里的辛辣劲。 “这姜茶可是好东西,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罪。” 苏徖这话说的矛盾,可旁听的两人却都没觉得有错。 顿了顿,苏徖指着一侧的酒壶,道:“这酒是给你们备的。” 苏御和苏衡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失笑。 “还是先说正事吧。”苏衡道,随即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给苏御,“这些都是我调查过后,觉得可疑的人选。” 苏御接过宣纸展开,一目十行扫过,眉锋微微拧起。 苏衡也皱起了眉:“若非你事先发现端倪,还真不知我大应江山竟被前朝旧部渗透的这样严重。” 苏御认真地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语气淡淡:“这些人也不一定全是前朝旧臣,应当很有一部分人并不知其中内情,他们或因恩情、或为权利,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苏御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说,“比如这个人。” “管越川……”苏衡看着那个名字念道,“是鸿胪寺卿。” 苏御颔首:“不错,管大人清正廉洁,屡平冤假错案,尚在地方任职时就频频打击当地豪强,疏浚河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名单之中?”一直旁听的苏徖不由出声道,“若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他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场所谓的‘夺嫡’风波之中。” “管大人的命是林夫人救的,他此番入局想来是为了偿还当年的一饭之恩。”苏御将宣纸折好收起,漆黑的眼中一点点蓄起寒意,“林帅和林夫人皆是侠肝义胆之辈,他们早年游历时,救下过不少人,管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苏衡闻言,面露忧色:“如此,便是有了这名册,我们也还是不知哪些才是真正的前朝余孽。” “本也没有这么容易。”苏御眸光沉浮不定,“虞清此人心机深沉难测,她将部下像沙子一样散在各处,此番我们虽设局瓮中捉鳖,却也没有把握已将她的人全部摸清……” 苏衡:“你怀疑,她还有后手?” 苏御点头,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样,有了这名册,就有了方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总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就且让她们再逍遥些时日。” 苏衡想了想,目前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叹道:“就怕夜长梦多。” 苏御闻言却是笑了:“大哥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她们只会比我们更急。” 朝堂上的兄弟争锋只是一出戏,一出先发制人的戏。 经过春猎,苏御已然猜到了李清姿的最终目的。 苏御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李清姿为何要以牺牲顾盼的方式来转移自己的视线,要想挪开自己放在齐星礼身上的目光,分明还有其他很多方法,可她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 直到苏御看到李清姿对顾盺的安排,才真正明白她的意图。 以世子妃的身份进入王府才是顾盼的真正价值,转移注意力,不过顺势而为。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而夏夏,是她们安排的后手,她毕竟也是顾家女。 李清姿的两个女儿,一个被送入皇家,另一个则被安排到前朝皇嗣的身边。 再联想齐星礼和林允南身份被调一事,她们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这一猜想,苏御甚至命人再次上奏弹劾自己。 两次的弹劾,都是苏御自己安排的。 第一次弹劾,是为了挑起五城兵马司的兵将们对定远侯府的不满,借此机会将铁桶一般的兵马司撕开一道口子。 程胤的不作为令情势失控,苏御便顺势安排了第二次弹劾。 拥兵自重。 果然,他深陷其中后,朝堂上突然多了很多为他求情的大人。 当然,为他求情的这些大人也不全是虞清的人。 为了查明这些人的底细,也为了彻底弄清虞清在朝上究竟还隐藏了多少势力,苏御找上了苏衡,二人一起演了这一出“夺嫡”的戏码。 作为夺嫡的竞争对手,苏衡出手调查苏御的拥护者,名正言顺。 见两人商量的差不多了,苏徖拿起酒壶,一人给倒了一杯酒:“那这出戏你们还打算演多久?” 苏御同苏衡碰了一杯,说:“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尾了,于大局也无益处。” 苏衡点头赞同:“朝局不稳易动摇民心,如今的大应还经不起折腾,是该停止了。” 苏徖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着,指尖转动杯盏:“可就这么突然结束,你们就不怕她们起疑?” “是有这个顾虑,但这不是还有你吗?”苏衡笑着看他,“由你出面劝和,我们哪里敢不给你面子?” 苏徖闻言,目光施施然飘向苏御,凉凉道:“我还一直奇怪呢……这次的局完全没我什么事,你怎么就非要带上我,原来是要我为你们善后啊。” 苏御唇角弯弯,举杯敬他:“劳烦二哥了。” 苏衡也举起酒盏,与苏徖装着姜茶的杯盏碰了一碰,笑说:“嗯,劳烦二弟了。” 三人笑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但这终归也不是解决之法,起码在外人看来,夺嫡之势已成,长此以往党争不可避免。”苏徖说到此便微微一顿,他将手中空了的茶杯随意地搁在一边的小几上,说,“由祖父出面才是真正的停下。” 苏衡闻言看向了苏御。 苏御若有所思。 苏衡也道:“方才你不是怀疑她们另有后手?若就此将名分定下,她们得偿所愿之余,自会露出破绽。” 去年元宵的时候武德帝就已在口头上定好了苏御为太子人选,几位王爷和世子也都知晓此事,只等钦天监选出吉日就下旨昭告天下,可正好那时,大公主发现了阎王断。 前朝势力不除,新朝何以安稳? 武德帝将这事交给苏御查明,立储一事自然也就延后了。 苏御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急在这一时,眼下紧要的还是先弄清名册上官员的立场,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前朝余孽,也不能冤枉了为国尽忠的好官。” 苏衡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没再多言。 之后又聊了小半个时辰,苏衡和苏御方起身告辞。 送两人走时,苏徖拉过苏御问了一句:“你不愿此时定下名分,是不是为了她?” 苏御也不隐瞒:“我已经委屈过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我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当苏御踩着日暮余晖回到梧桐院,却发现顾夏并没有在屋里,书房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一问守门的婢女才知夏夏是被母妃召去了主院。 母妃怎会突然召见夏夏?苏御拧眉,随即想到今日是李清姿过府拜访的日子。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当下也顾不得换衣裳了,苏御转身就往王妃所在的清辉堂走去。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树木的缝隙间坠落。 苏御长腿阔步,不一会儿就到了清辉堂外,还没有进门便听见屋里传出的一阵阵笑声。 是绾宁在笑。 苏御诧异,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丫鬟不必通传。 “夏夏你可太厉害了!”苏御掀帘进屋,就看到苏绾宁拉着顾夏的手,一脸崇拜地说道。 瑞王妃则满脸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苏御挑了挑眉,大步往里走去。 瑞王妃第一个发现了他,笑道:“御儿来了。” 顾夏也顺势看了过来。 她眼眸清亮,眼底似有繁星闪动,瞧着高兴极了。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苏御走到顾夏身边,制止了她欲起身行礼的动作,很自然地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6节 他似乎一点也不好奇顾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像她就应该在这里,她们平常就是这样相处得一般。 “我今儿才发现绾宁正跟着小夏学刺绣,便召她们过来问问情况。”瑞王妃边示意丫鬟奉茶,边道,“小夏也真是厉害,连绾宁这样的朽木都能教导。” 顾夏闻言,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整一个下午,王妃都夸她好几回了。 “母妃您怎么能这样说我!”苏绾宁不满地控诉道。 “母妃哪里说错了?从小到大被你气走的针线嬷嬷还少吗?”苏御喝了口茶,告诫道,“这次是你自己提的要求,好好学,莫再半途而废了。” “我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苏绾宁嘟囔了声,又对顾夏说,“我打算先绣个香囊,夏夏你快跟我说说,绣香囊都要注意些什么?” 顾夏点点头,她说的非常尽心,从选料一直讲到囊口的花纹和系带的绳结,绾宁认真地听着,频频点头,便是瑞王妃也听得津津有味。 苏御静静地坐在旁边喝茶,屋里的气氛温和又宁静。 眼见顾夏交代得差不多了,王嬷嬷适时进来询问晚膳摆在哪里,瑞王妃便说在花厅进膳。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留下一起用膳。”这话,瑞王妃是对苏御和顾夏说的。 苏御颔首,转头对顾夏道:“母妃这儿的膳食,味道很不错,你尝尝。” 顾夏抬眸,对上苏御温柔的眼,点了点头。 第65章 山药 用过晚膳,几人又陪着瑞王妃小坐了会儿。 许是苏御在旁的缘故,顾夏瞧着放松了很多,瑞王妃见状,顺势问了她不少闺中之事。 顾夏一一都答了。 晨昏定省、人际交往、课业女红等等,顾夏回答得得体又大方,说得也都是趣事,瑞王妃听了很是开怀。 顾夏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在闺中时候所受到的怠慢,却也没有故意夸大其词,故意说娘家人的不好,在她的言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娘家人的喜恶偏向。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顾夏只是个庶女,若说娘家人一直对她体贴入微,显然过于虚伪。可若一味抱怨娘家人对她的不公,也会惹人反感。 这个度并不好掌握,但顾夏掌握得非常好。 瑞王妃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如此聪慧,堪为宗妇。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梧桐院又在王府的最偏僻处,瑞王妃便催着苏御和顾夏早些回去。 苏绾宁也顺道跟着他们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三人都打发走了,瑞王妃这才同王嬷嬷说:“是个聪明的,也懂分寸,难怪御儿这样喜欢,便是我瞧着都觉得可心。” 王嬷嬷取了美人捶,替瑞王妃敲捶小腿:“倒是难得听您夸人懂分寸,看来您是打心底里接纳她了。” 瑞王妃笑了笑,也不否认:“容华院那边的,今日可有什么动向?” “将人送走后,就没再出过门了。” 瑞王妃微眯起眼,沉吟了半晌,意味深长道:“你最近多往梧桐院走走,多给那边送些东西过去。” 王嬷嬷点头应是,她跟在瑞王妃身边多年,自然知晓王妃此举的用意。 容华院里那个,竟敢算计到王妃的头上,也该让她受点下马威了。 苏御和顾夏一前一后出了清辉堂。 半圆不圆的月亮,悬挂在屋檐的一角,落下一地银白。 苏御摆手让跟从的人都停下,自己伸手接过灯笼,很自然地牵起顾夏的手,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走了。 灯笼的光昏黄不定,只能照亮他们身畔的一小片地方。 “当心脚下。”走至一个小拐角,面前横着几节阶梯,苏御小声地对顾夏说。 顾夏跟着他,一步一步上了阶梯,走过拐角。 两人沿着碎石小径,一路往前,很快就到了清晖堂外的小竹林里。竹声萧萧,灯影昏黄,白天看来茂盛的竹林在夜间就像延绵起伏的山脉一般,苍茫,静谧。 顾夏看着道路两侧的林子,问:“这竹林里会有竹笋吗?” “竹林里当然会有竹笋,只是眼下已经不是竹笋的季节了。”苏御侧头望向顾夏,“想要挖笋?” 顾夏抿了抿唇,说:“是有些好奇,我以前在书上看过别人写的挖笋故事,瞧着挺有趣的。” 苏御笑道:“那等冬天的时候,咱们一起来挖。” “冬天?我看书上说,冬笋都是藏在泥土下面的,很难被找到,只有专业的挖笋人才知晓其中的诀窍,您连这个也会?” “这有何难?” 苏御当然不会,但这种时候,就是不会也得说自己会,大不了他之后去学就是。 顾夏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御。 苏御被她看的脸热,不觉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方才用膳的时候,我见你都没有动那道山药,是不喜欢吗?” 顾夏没想他竟连这点都注意到了,很是感动,当下也不打算隐瞒,低低嗯了一声,道:“我是不大喜欢山药。” 苏御诧异,他本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夹,毕竟山药滑溜,未免在桌上失仪,不去碰它也说得过去,不想竟被他说准了。 苏御眼中的顾夏从不挑食,吃什么都香,难得见她有一样不喜欢吃的东西,不由好奇了起来,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顾夏小声地说:“山药是白色的,表面滑溜溜的,瞧着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裹了一层鼻涕…… 这话顾夏当然说不出口,她都看见了,刚才在饭桌上世子可用了不少山药。 自己这会儿说他刚刚吃的东西像沾了一层鼻涕不是恶心人吗! 可苏御偏好奇的一再追问:“到底像什么啊?” 顾夏无法,扯了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出答案。 苏御听完一愣,好半晌,大笑了起来,随后一把箍住顾夏的腰,狠狠地吻了下去。 非常深入的一个吻,顾夏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要被他给吃了。 “好了,咱们也算相互分享了。”良久,苏御放开顾夏,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这里可是外面!简直无赖!顾夏根本不敢去看四周,就怕被人看到他们…… 心中暗恨,顾夏悄悄下手去拧苏御的胳膊,却怎么拧都拧不动。 苏御为此再次大笑了起来。 这么笑闹了一阵,两人才重新又往前走去,林间有风穿过,竹林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可会觉着冷?”苏御侧首问她。 “还好。”顾夏回答,想了想,又说,“是有些凉,但并不冷。” 苏御捏了捏掌中柔软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那咱们快些回去。” “嗯。”顾夏点头,人也非常自然地往苏御身边靠,他很暖,热意一点点从两人贴着的地方传到自己的身上,非常舒服。 苏御顺势把她揽住,唇在她额际轻轻擦过:“你刚刚跟母妃说的捡佛米的事情,以前经常发生吗?” 顾夏摇头:“哪能啊,佛米可不多见。”微顿了顿,顾夏又道,“妾身以前可喜欢捡佛米了,每次捡完佛米,祖母就不会在给我脸色看,也会对姨娘好,还会让人给我送好吃的来。” 苏御听得很认真:“为什么呢?” 顾夏倚在苏御怀中,望着脚下朦胧的微光,缓缓地说道:“小孩子都是跪不住的,每次捡佛米,其他人总会寻各种借口偷跑,只有我能安安静静地从头捡到尾,祖母见了自然会对我改观,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多,等再大一些,姐妹们也都能静下心了,便也没了我表现的机会。” “你那时还那样小,会觉得累吗?” “不累,捡佛米可比做女红轻松多了。”顾夏笑着解释,“夫人她不想我读书识字,又不想落个苛待庶女的名声,就寻了各种借口拘着我不停地学女红。” 苏御看着她,一时间百般滋味上心头。 刚刚母妃问她课业的事情时,她便是以学习女红为由,将话头轻轻揭过。 明明是被人慢待,可她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一般,她不懂吗? 不,她懂的,她比谁都懂,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的人无论对她做了多少过分的事情,她都不会觉得难受,她就是这样性子的一个人。 苏御突然想到她刚入王府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待两人走回梧桐院,天已经很晚了。 二人洗漱过后,便直接躺了下。 青纱帐里,顾夏半靠在苏御怀里,声音轻柔地同他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事。 当听到顾夏说自己已顺利瞒过李清姿,并将慈恩寺里的事情都透露给了对方时,苏御轻轻叹息了声,将人又往怀里拢了拢:“都是我不好,将你也搅和进这些事情里来。” 顾夏摇头:“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但我却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政治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东西。”苏御握住顾夏的手,缓缓地说,“我原来不告诉你这些事情,就是觉得你不应该听这些腌臜事。不想你的脑瓜子竟这样好,逼得我不得不告诉你。” 苏御说后半句话时的口气轻快,半哄半夸地安抚着顾夏。 顾夏听了,却是挣开苏御的怀抱坐起身,一片黑暗之中,她低低地开口道:“原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我从来没有那样茫然过。”顾夏轻咬着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继续道,“你说过我们是夫妻的……夫妻一体,你该都告诉我的,将所有的一切……我想跟你一起承担。” 苏御的夜视力极好,他能清楚的看到顾夏清凌凌的眼眸。她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她很聪慧,也很敏感,想到她曾经因为没有安全感而过得战战兢兢,苏御心下一痛,他将她留在身边是为了爱护她,照顾她,而不是要让她担心受怕,更不是为了让她做一只金丝雀。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御朝顾夏伸出手,搭在她的腰上,说:“来,躺到我身边来,听我慢慢跟你说。” 见他终于松口,顾夏心底划过一股温暖,人也顺势躺了下来。 “知道阎王断吗?”苏御轻声问她。 顾夏点头,传闻中能令人尸骨无存的前朝禁药,顾夏当然知道。 “去年二月的时候,大姑姑无意间发现阎王断重现上京,而那下毒之人,正是李清姿身边的陈周氏。” 陈周氏? 顾夏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陈周氏就是周嬷嬷。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7节 周嬷嬷,阎王断? 顾夏震惊至极,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苏御继续道:“大姑姑顺势查探了一番,虽没有查出端倪,却被她发现李清姿的长相与前朝的小何后如出一辙,兹事体大,她便将这件事交给了我。” 顾夏闻言,简直都要喘不上气了。 “她……嫡母她……是前朝公主?”顾夏说话的声音干干的,有些抖,但她自己完全没有发觉。 “嗯。”苏御应道。 得了肯定的回答,顾夏不觉身子一僵,脑中随之传来一阵阵晕眩。 苏御揽着她,一边安抚,一边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得都说给她听。 他为何会频繁地造访尚书府,又为何会重伤倒在慈恩寺,同意迎娶顾盼的其中一个理由,如何阴差阳错与齐星礼搭上线,还有张幼娘之事,虞清的身份,以及虞清与齐星礼、林允南之间复杂的母子关系,等等。 顾夏越听越震惊,她能感觉到自己被苏御握住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顾盺在春猎上的那一场意外也是李清姿精心设计的,她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当成棋子,安排她们嫁去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想等她们的孩子出生之后,再来一出李代桃僵,就如同当初的齐星礼和林允南那样。” “她们想通过这种兵不刃血的手段,达成谋朝篡位的最终目的。” “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两个必须的条件,一是我必须登上皇位,二是我与林允南必须同时,在同地产子。” “前者,皇爷爷早有此打算,想来他们也是在知晓了皇爷爷的心意后,才费尽心思地将顾盼嫁与我。” “至于后者……传闻何后手中有一剂天机老人留下的神药,服下药剂的当日同房,必可得男。” “她们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不想我的一颗心竟都扑在了你的身上。” 顾夏声音发颤:“所以她才会算计我,算计不成又来讨好我……” 苏御看着顾夏水润润的眼眸,俯下身,一下下地亲吻她的脸,说:“别怕,我会在咱们有孩子之前解决掉她们的。” 伴随着亲吻,两人呼出的气息混杂在一起,顾夏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慢慢定下心神:“父亲他……会受牵连吗?” “不会。”苏御笃定地说,“顾尚书并不知晓李清姿的身份,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能力也强,若非有他在无形中牵制,只怕李清姿已经对大伯动手了。” 顾夏不敢置信:“端王爷一直在上京城中,她竟也敢?” “六年前她就设过一个针对大伯的局,因为是对作物的种子下手,需要经过尚书府的一家种子店铺,就是这么一经手,被顾尚书发现了不对劲,为了不引起顾尚书的怀疑,李清姿不得不夭折了那个计划,可以说是你父亲救了我大伯一命。李清姿之后没有再下手,想来也与顾尚书的防备脱不了干系。” 顾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父亲不受牵连,那阿娘便不会有事:“我记得阿娘说过,祖父和曾祖父都是死在末帝手里的。” “嗯,这应当也是李清姿会选他做夫婿的理由,顾尚书与末帝不共戴天,谁又能想到他最后竟娶了自己仇人的女儿。” 顾夏听了也是一阵唏嘘。 夜更深了,三更天的更声远远传来。 苏御将顾夏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轻声说:“不早了,快些睡吧,不要怕,有夫君在,夫君会为你撑起一片天的。” 顾夏望着他,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66章 噩梦 这天夜里,顾夏做了一场梦。 噩梦! 梦中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 她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 她细心地教育他,栽培他,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可等孩子大了,却恩将仇报地囚禁她。他说他不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刚一出生就被溺死了。他还将世子也绑了起来,要当着她的面杀死他…… 顾夏潜意识里清楚这些都是假的,只是梦,她叫嚣着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能任由自己沦陷在梦里,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去。 当梦里的苏御永远闭上眼的那一瞬间,制造梦境的顾夏猛地睁开了眼。 她两眼发直地望着轻纱帐顶,急促地喘着气,放在腹部的两只手也紧紧地绞在一起,全身都是黏腻的冷汗。 苏御也醒了,正半支着身子,满脸担忧地看着顾夏:“怎么了?” 顾夏缓缓平复下内心的波动,笑笑道:“我没事。” 苏御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汗,不觉皱起眉来。 顾夏拉过他的手,轻声解释说:“我真的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果然还是吓到她了。 苏御突然有些后悔。 他不该那么一股脑地将事情都告诉她的,她才多大啊,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不满二十的小姑娘…… “爷,我真的没有事,这么出了一身汗,反而舒爽了不少。”见对方依旧满脸担心,顾夏再次保证道,她说着,就想坐起身来。 苏御见状,忙抬手去扶她。 顾夏就着苏御的力道坐起身:“是我吵醒你了吗?” “无妨。”苏御掀开纱帐,将床头那盏巴掌大的银嵌玉座灯点上。 一豆灯火摇曳。 顾夏靠坐在床头,微仰着脸,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御,似乎只有这么看着他,她才能感到安心。 满室昏黄,衬得顾夏的眼眸分外明亮。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苏御摸了摸她的头发,觉得她这模样可怜可爱极了。 “都怪妾身太扛不住事儿,让您看笑话了。” “你才多大啊,能有这样细致的观察力已经很了不起了,老成世故这些东西都是随着年龄增长一点点学起来的。”苏御握着顾夏的手,轻声安慰,“是我太心急了,应该慢慢告诉你的。” 顾夏摇头:“您本来就打算慢慢跟我说的,是我自己,非要逼迫您。” “就你哭哭唧唧的那两句,怎么就成逼迫了? 傻话。”察觉到顾夏的情绪很不稳定,苏御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轻声问,“都梦到什么了?” 夏夏机敏聪慧,博闻广识,胆子也大,照理不该因为一个梦而怕成这样才是。 顾夏没有注意到苏御的疑惑,她低垂着头,声音发颤:“我梦到你死了……被那个掉包的孩子杀死,你怀疑过他的,但我不听,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苏御的耳朵里。 她在哭。 她这样反常的惊惶害怕是因为他。 她这泪也是为他而流的。 苏御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拭过顾夏的脸颊,毫不意外地又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你别害怕。”苏御心疼地扶着顾夏的肩,俯下身,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那为他而流下的泪水,“梦都是假的,我在这呢,我不会死的。” 顾夏在苏御的安抚中慢慢回过神来,抬手想去摸帕子,才发觉自己身上并没有帕子,就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下脸,低声说道:“是妾身失态了。” 苏御好笑地看着她这孩子气的动作:“又说傻话。” 顾夏能感觉到苏御突然的好心情,她看着他,眼睫颤动间,清澈的眸里多了一丝慎重的意味,心底的那个疑问,要问他吗? 苏御见状问道:“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说?” 顾夏抿了抿唇,避开苏御的视线,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世子爷,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苏御一怔 ,他隐约也能猜到夏夏想问什么,想了想,叹道:“当然可以,但你得先收拾一下,免得着凉了,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儿再说。” 顾夏:“好。”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这么穿着也确实很不舒服,先换了也好。 苏御将人扶到床边坐好,这才抬手去拉摇铃。 在外间的守夜丫鬟早就听见里屋的动静了,再听到铃声,飞快地开门进屋。 顾夏见进来的人是这几日才到跟前伺候的丫鬟千叶,便没有多吩咐什么,只道:“我要换身衣衫。” 千叶闻言,迅速从衣柜里取了一套新的里衣出来,伺候顾夏换下身上那件汗湿的,又沥了条温热的巾子给她擦脸。 顾夏拿巾子细细地擦了脸和脖子,再抹上香膏,才算收拾妥当。 苏御亲手递了盏温水给她。 顾夏只喝了半盏就不要了,苏御便将剩下的半盏饮尽。 喝完了水,顾夏对千叶说:“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了。” 千叶也没有多言,接过世子递来的空杯,便眼观鼻鼻观口地退了下去。 她一边往外间走着,一边在内心感叹,感叹顾夏的厉害。 千叶是家生子,她在王府伺候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世子爷这样体贴一个姑娘。 每日同吃同住不说,半夜被吵醒了也不生气,还喝对方喝剩下的水,这哪里是纳了个姨娘啊,容华院里的那位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她以后得对主子更加恭敬一些才行。 房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两人也重新回到了帐子里。 床头的夜灯还没有熄,顾夏披散着头发,穿着新换的雪绸中衣,就着这微弱的烛光专注地看着苏御。 苏御抬手,轻轻替她整理鬓边的头发。 “世子爷,您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清算她们,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我?” 女子柔软的话音落下,帐子里顿时陷入到长久的静默中去,苏御侧身躺着,双目沉沉地回看顾夏。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 “我猜的。”顾夏说。 “那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猜测?”苏御循循善诱地继续问她。 顾夏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很勉强的一个微笑:“您明明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却迟迟不动她们,这太反常了……都说养虎为患,您又一向果断,不该这样的……”顾夏张了张唇,好半晌才又出声道,“您是知道李清姿对我的态度的,您是不是……想借她的手,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您的正妻,所以才……” “你是因为这个才做噩梦的吗?”苏御直接开口打断了她。 顾夏没想到他会先关心这个,愣愣地看着他,出口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梦呓一般:“我……我不知道……” 苏御听罢,道:“我不否认我确实有你说的这个打算。”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8节 顾夏猛地瞪大眼。 苏御看出她眼里的惊惶,温声安慰说:“你听我说完。” 他目色宁定,眼底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苏御。 顾夏抿了抿唇,等着他的后话。 苏御拥着顾夏重新躺下,昏黄的烛光穿过薄薄的轻纱照到他们的身上。 “当断不断,养虎为患,你的顾虑并没有错,但这样断然的处理方式并不适合如今的大应。” “时至今日,大应建朝也不过短短十四载,皇祖父雄才大略,虽以雷霆手段镇住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可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再如何修补,也改不了大应江山仍处于风雨飘摇中的事实。” “我手里确实有了足够拿下李清姿和定远侯府的罪证,但这中间的水太深了,其中牵连到的很多人也并不全是她们的部下,他们或为私欲,或为恩情,甚至为了更好的大应,而选择加入这个阵营,他们并不知晓虞清欲偷梁换柱的目的。” “结党营私,每朝每代,屡禁不止,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这个时候将事情摊开,虽能拿下罪魁祸首,却也可能引得这一部分人为了自保而铤而走险。” “定远侯府以军功立足朝堂,虞清借林帅余威所笼络到的也大都是武将,若逼得这些武将起乱,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我要的是一举清除所有的前朝势力,而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给将来留下隐患。” “将他们都纳入监视范围,一个个剔除可能,再将反叛者连根拔起,这才是我最后的目的。” …… 苏御从容地说着,将道理一点点掰碎了说给顾夏听。 顾夏被他的从容蛊惑,一时也忘了内心的不安,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 苏御见她这模样,很有耐心地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大局的人?” “当然不是。”顾夏下意识反驳。 苏御:“那你还担心什么?” 顾夏还是有些犹豫:“真的不会误了大事吗?” “不会,你放心,有我在,定会看好她们,不会出岔子的。”苏御低下头,将额头抵着顾夏的额头,“夏夏,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做的噩梦吗?” 问题出口,然不待顾夏回答,就被苏御堵住了唇,苏御一边亲她,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夏夏,我很高兴,我喜欢你紧张我的样子,还有刚才为我哭泣的样子。” “……”顾夏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将头埋进苏御的怀里,好半晌才说,“我困了。” “嗯,我们睡吧。”苏御搂着顾夏,将自己的一只手和她的手紧握在一起。 听着耳边传来的另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顾夏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人一放松,睡意就像大山一样朝她压来,她快速地睡了过去。 许是惊醒过一回的缘故,她后半夜倒睡得很安稳。 半宿好眠。 当顾夏第二天醒来时,苏御已经不在身侧了。 外头天色大亮,顾夏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总是起的比他晚? 可还没等顾夏如何自我检讨,帐外就传来几声极细微的响动。她撩起帘子往外看,就看到了晨练回来的苏御。 “醒了?”听到动静,苏御抬步朝顾夏走了过来,顺手将幔帐挂好,“可还觉着哪儿不舒服?” 随着 苏御的靠近,顾夏能闻到清晨阳光中的微微汗味:“妾身觉得挺好。” 苏御打量了她一会儿,看她睡一觉起来就恢复得差不多的精神,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那你先起着,我去沐浴。” 目送苏御去了净房,顾夏才摇铃叫了丫鬟进来伺候。 端水进来的人是喜儿。 顾夏下床走到窗前,才发现外面的日头已经老高了,不由皱眉道:“都这么迟了……你怎么没早些叫我起来?” 瞧着这天色肯定已经过巳时了。 喜儿觉得自己非常无辜,她就是想来叫,也要看世子愿不愿意啊! “奴婢本来是准备等爷去晨练了就叫您起来的,但爷将奴婢打发去小厨房盯着给您炖的燕窝了。” 世子这样吩咐显然是有意不让丫鬟搅扰她。顾夏揉了揉眉心,也是她自己昨晚闹得,平日就算没人叫她,她自己也会在辰时醒来。 也幸好她的身份还没有上去,不用去向王妃请安。 等顾夏梳洗完毕,小厨房燕窝送上来。 顾夏接过燕窝盅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时苏御也沐浴好了,换了身藏青的常服出来,看到顾夏在吃燕窝,就问她:“好不好吃?我特意让喜安在里面多加了蜂蜜。” 顾夏应了一声,注意到他的打扮,有些诧异:“您是要出门?” 苏御点头:“嗯,要去一趟衙门。” 顾夏放下碗起身:“今儿不是十五休沐吗,怎么还有事要忙?” “都是小事,我很快就会回来。”苏御伸手摸了摸顾夏的脸,“你在家好好的,别多想。” 听他这样说,顾夏不由想起昨天夜里的自己,脸颊一阵发热,她垂眸避开他的目光,替他整了一下领襟,又理了理腰带,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那您早些回来。” “好。”苏御笑了,没忍住亲亲她的脸,这才大步离开。 第67章 记账 苏御走后好半晌,顾夏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注视他离开的目光,重新回到桌子旁,拿起勺子继续用刚才的燕窝。 屋外,阳光渐渐热烈起来。 灿烂的日光透过花格窗子落在榻上、案上,仿佛昨夜所有的忐忑、阴霾都随着这光亮一起消融了般。 顾夏小口小口地用着燕窝,吃着吃着,她突然拈着勺子笑了起来。 喜儿见了,不解地笑问道:“主子这是笑什么呢?” 顾夏就把勺子举高了给她看,说:“你看这勺子,勺头也太小了,难怪我吃了这么久,这盅燕窝还没有见底。” 喜儿闻言,看向顾夏的目光更不解了,脸上满满都是疑惑,似乎在说:这勺子从呈上来就是这个个头的啊,您都用这么半天了,怎么这会儿才觉得它小? 顾夏也知道自己刚刚走神走得太厉害,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一想到修止心就砰砰跳个不停,完全注意不到别的事情…… “给我换个大些的勺子来。”顾夏止住思绪,也没有理会喜儿眼里那明晃晃的疑惑,将小勺放到一旁,吩咐道。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听了,立马给递了个大点儿的勺子过来。 顾夏接下,几口就把剩下的燕窝吃完。 她今天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每日常做的那些暂且不提,三希书肆今早会送新的账本过来,是根据她之前划出的疑问重新更改过的账本,她得好好再看看。 不仅书肆那边的,昨日王妃也说了,今日会将梧桐院这半年多的账本拿来给她过目,还说以后她院子里的事情都要由她自己来管。 顾夏知道,王妃这是想要培养她,让她慢慢学着管家。 肩上突然多了管家的事情,虽然才只有一个院子,可对于完全没有实际接触过这些的顾夏来说,还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她必须要静下心来,可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顾夏这厢才想着账本的事情,那边王嬷嬷就带着账册过来了。 顾夏是在东侧的厢房里见的王嬷嬷。 东厢房靠近花圃,一开窗子就能看到花园里盛放的西府海棠,粉白的一片,十分惹眼。 王嬷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不是王嬷嬷第一次过来梧桐院,以往夏姨娘都是在前厅见的她,今日却选在了后院的东厢房…… 如此看来,这夏姨娘也不是个没有心机的,这样很好,毕竟是将来要成为世子爷正头夫人的人,光有美貌可是不够的。 王嬷嬷非常满意顾夏所选的见面地点,这不仅彰显了她的聪慧,还说明了她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 “这里是梧桐院这半年来的全部账目,姨娘您先看看,有哪儿看不明白的,可以随时差人来找奴婢。”王嬷嬷边说,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账本奉上。 “有劳嬷嬷特意走一趟了。”顾夏颔首道,“有看不明白的地方我定会寻嬷嬷你请教。” 顾夏的话才落下,喜儿就非常有眼色地上前给王嬷嬷塞了个份量不轻的荷包。 王嬷嬷也没有推拒,顺势就收了下来。 有些关系就是这样,收了好处,才能更近一些,以后也才好打交道。要是不收,反而不妥。 当然,也不能只一味的提供和收受好处。 这中间的分寸,顾夏懂,王嬷嬷也懂,她们都是聪明人。 顾夏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账本,随意地翻了两页,就不解地问道:“这账是谁做的?怎么写得这样仔细?” 真得太细致了,好多东西根本没必要往上写,顾夏虽没管过家,但对于账本,还是比较了解的。以前为了管书肆的账,她可是特地寻了好多相关的书籍来看,掌握了不少记账方面的精髓。 只一眼,竟就看出了账册的不妥,王嬷嬷很是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解释道:“您拿的这是最新的一本账本,上边的账目是新上任的采买管事做的。” “新上任的?”顾夏有些好奇。 “原来的管事在这个位置上呆得久了,手脚也变得不干净了,王妃便将他给打发了,重新提拔了现在这个,这是个老实的,目前做的也还不错。”王嬷嬷也有意提点顾夏,便接着说道,“无论是哪个府邸,采买都是肥差,所以这样的事情,每隔几年总要闹上一回,再忠诚老实的下人去了那儿也禁不住要变,所以采买的账本是重中之重,要细看。” 顾夏合上账本放回,问:“那为何不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又何来这种法子。”王嬷嬷叹息了声,“第一次查出这事的时候,王妃当即就采取了最严厉的惩罚,杀鸡儆猴,可没过两年,接任的下一个也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贪墨了一大笔银钱。为了避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王妃甚至将管事和采买分成了两人,让其中一人去牵制另一个人,还特意选了两个互有嫌隙的人来管这事,不想这时日久了他们竟勾结到一块儿去了。” 第一个被发落的贪墨管事,下场极其凄惨,可即便如此,这事也还是屡禁不止,足可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咱们王府还算好些的了,其他府里的采买管事,基本每隔两年就要一换,有些甚至每年都要变动,即便王妃将相互督导的法子透露出去,也还是禁不住这风气。” 顾夏了然,这也是可以想像的,毕竟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顾夏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王嬷嬷闻言一愣,笑道:“是什么法子?” 顾夏道:“还是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一个人负责,在根据以往的采买记录,每月给他支取定额的银两,只要他将府里需要的东西都保质保量的买齐了,剩余的银子咱也不收回来,全当是给他的赏钱。” 见王嬷嬷听地认真,顾夏再道:“水至清则无鱼,与其让他们挖空心思地找地方贪墨,不如咱们直接给他们这个机会,这样一来,为了能得到更多的赏钱,还怕采买的人不尽心尽力吗?”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79节 王嬷嬷细细琢磨,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之前都是买多少东西,就支多少银子,大笔银钱过手却一分也流不进自个儿的腰包,长此以往,这些人自然会挖空心思地做怪,再老实厚道的人也受不住这经年累月的诱惑。如今有了正当的法子,只要自己多尽心一点,货比三家,总能得到赏钱,还不用承担风险,何愁采买的人不尽心尽力? 王嬷嬷越琢磨越觉得此法可行,喜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待奴婢回了清辉堂,立马就汇报给王妃。”老实说王嬷嬷也有些被顾夏这主意给惊到了。 顾夏谦虚道:“能有用就好。” 王嬷嬷好奇地问:“姨娘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奴婢之前听都没有听过。” 顾夏受了夸赞也不见喜色,而是平静道:“我在书上看过差不多的法子,就联想到了。您太夸奖了,我还有得学。” 见她如此不骄不躁,王嬷嬷心下不由更满意了几分。 交代完账册的事情,顾夏又问了王嬷嬷一些别的方面,王嬷嬷都恭敬地一一作答,她对王府很了解,包括外面生意上的一些事。 王府除了固定的俸禄收入,还有自己的一些生意,目前这些生意都是王妃在管。 “嬷嬷你在王妃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不知可有什么能指教我的?”见王嬷嬷态度随和,顾夏也有心想要了解一下王妃的喜好,便这样问道。 经过这么一番交谈,王嬷嬷是真得很满意顾夏,便也给她说了王妃的一些喜好和禁忌。 顾夏认真地听着,暗暗都记了下来。她很清楚,以后她跟王妃,会有很多相处时间。 “咱们王妃啊,那是最菩萨心肠不过的一个人,您只要不做出什么违背她底线的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她和全天下的婆婆是一样的,就希望自己的儿媳妇能温婉懂事,照顾好夫君,管理好内宅,为王府开枝散叶。” 顾夏笑着点点头,正想开口回应一二,外面却突然传来小丫头的禀报声,说书肆那边的账本送过来了。 王嬷嬷见状,便也没在多留,起身告辞。 顾夏吩咐喜儿送客。 离开王府的苏御,先去了一趟都督府。 马上就要进入到夏季,时令转换,昼长夜短,上京城内的城防还需重新部署一遍,当然,具体如何布防早就已经安排下去,苏御这次过来,只是做最后的叮嘱。 将事情都交代好后,他便离开都督府,转道去了飘香楼。 飘香楼是上京最出名的酒楼,这里不仅酒好菜好,曲也好,所以很多名门豪绅需要宴请客人时都会选择这里。 飘香楼在铜锣街附近,距离都督府有大半个城的距离。 等苏御骑着马,来到飘香楼时,苏衡和苏徖已经都在三楼的厢房里等着他了。 三楼天字号厢房里,苏衡和苏徖正在讲话。 见小二领着苏御进门,苏衡含笑的眉眼立时冷了下来。 苏徖却是笑得更开怀了,说:“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很久了。” 苏御上前落座,淡淡道:“去了一趟衙门。” 苏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示意小二上菜。 精美的佳肴被一道道呈上,最后的才是上等的女儿红,同时有美妙的乐声从半开的雕花窗扇外传进,宛转悠扬,清耳悦心。 苏徖拿起酒壶亲自给苏御和苏衡两人倒上满杯,说道:“听说这里的酒很不错,我一直想试一试,可你们也知道我不能喝酒,所以……来,都替我尝尝味儿。” 在大应,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体弱的二皇孙的面子不能不给,这是整个大应皆知的共识。 而这个共识,正是苏衡和苏御两人给惯出来的。 ……二人拿起酒杯,将酒饮尽。 苏徖:“如何?” 苏御:“不错。” 苏衡:“很好。” 苏徖满意拊掌:“那今日你们两不醉不归,可好?” 苏御同苏衡对视一眼,两人分别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但也只能点点头。 苏徖很满意这个答案,摆手将旁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在屋里大气不敢一喘的店小二们,一下到大堂,纷纷松了口气。 很快,康王世子苏徖在飘香酒楼宴请端王世子苏衡和瑞王世子苏御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但凡有些人脉的人,谁人不知这两位近来在朝上互斗的苗头? 所以这消息一出,上京城顿时就像一锅煮开的水,水在锅中,虽盖着盖子什么也看不见,可是盖子之下却是水花沸腾,眼看就快要爆开了。 飘香楼里外,或明或暗,聚集了不少来探听的人。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三人却在厢房里吃好喝好。 苏徖几乎半个身子都依在了窗扇上,从朱漆雕花的窗扇往下看,是一个高约三尺的台子,上面坐着两位长相柔美清秀的女子,一个抱着琵琶弹,一个放开嗓子唱。 琵琶声脆,曲音婉转。 这两位姑娘样貌相似,是双生子,也是飘香楼日日客满的最主要原因。但苏衡和苏御显然对她们不感兴趣,二人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步也没有挪。 “唱得真是不错,弹得也好。”苏徖由衷夸赞道。 苏衡招手让他回来:“不就是不让你喝酒?用得着跑到窗边待着一直不回来?” 苏徖煞有其事地点头:“你正喝着,当然体会不到我只能看着的无奈。” 十足的歪理,却也架不住有人愿意顺着他。 苏御直接倒扣了杯子,说:“我陪你。” “好呀。”苏徖当即走了回来,捡起面前碟子里的炒花生吃,咬得嘎崩脆,“反正你酒量好,喝不醉,到时只要大哥醉醺醺的被咱们扶下楼,事儿就算成了。” 苏衡:“……”他并不想真醉。 但显然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于是他拿走了苏徖面前的炒花生:“少吃些,不消化。” 苏徖:“……” 第68章 纠葛 时间一晃便到了六月。 过完了端午,苏御几乎日日早出晚归,瞧着十分忙碌。 反倒是顾夏,过的轻松又充实。 她每日除了习字,还多了个看账查账的事儿,偶尔也会赏赏花作作画,她的画技是苏御闲时手把手亲自教的。除此之外,她对下厨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平日得了空就会到小厨房捣鼓吃食。 别说,她还挺有这方面的天赋,做出来的吃食味道都很不错。 苏御就特别喜欢吃她做的小酥肉,香酥、嫩滑,无论是火候还是味道都把握的极好。 瑞王妃也偶然尝过一次顾夏煮的甜羹,甜而不腻,王妃很喜欢。那次之后,顾夏隔三差五地便会煮上一碗送去清辉堂。 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热,顾夏下厨的兴致便没那么高了。 苏御也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更舍不得顾夏受累,因而进入到六月后,顾夏就没怎么再进小厨房了,给王妃的甜羹都是厨娘们按照她提供的比例煮了送去的。 这日晌午,苏绾宁突然过来梧桐院邀请顾夏去逛花园。 顾夏看了外边逐渐高升的日头,又看了明显有心事的苏绾宁,建议道:“咱们不若去竹林那边走走?我记得那附近有个八卦亭,最适合这个时节去坐坐。” 苏绾宁点了点头,她并不介意去哪里,她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呆着说说话。 见对方没有意见,顾夏也不多言,知会了朱嬷嬷一声,又换了身衣衫,便随同绾宁一起离开了梧桐院。 八卦亭就建在竹林旁边的小坡上,绕过层层拱卫的青竹林,一条碎石小径蜿蜒通往亭内。 苏绾宁在亭前顿步,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斜斜上挑而出的一角飞檐。 刹那风起,清风荡荡,竹吟阵阵,少女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可她那明澈美丽的眼睛里,却盛满了落寞。 顾夏望着这样的苏绾宁,一时都不知该不该问了,不问,她们就只能这么僵着,可若是问了,她会不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就在顾夏迟疑之际,苏绾宁突然朝她看了过来,苦笑着说:“嫂嫂,我有心上人了。”略顿了顿,她又说,“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顾夏难掩吃惊,她没想到绾宁居然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苏绾宁缓步走进亭子里坐下。 虽已入夏,但这亭子处在竹林之中,颇有些阴湿,因而座椅之上还是被丫鬟们铺设了一层坐褥,中间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糕点和一壶热茶。 这些都是朱嬷嬷事先叫人过来安排好的。 伺候的丫鬟们则远远地守在亭子外。 “我有喜欢的人了,可他并不喜欢我。” 苏绾宁再开口时,风小了很多,微风不足以带动竹林,然八卦亭的四角檐下都悬有风铃,风拂铃动,汇为繁响。绾宁的声音夹在清脆的铃声里,听着很是飘渺空灵。 “昨日他同我说自己已有心上人,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去找他。”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三月初的曲水流畅宴上,当时四周都是男子,令我很不自在,他看出了我的拘谨,便为我挡了酒。” “我之后找过他的,想亲口向他道谢,却没有找着他,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可是春猎场上,我又看到了他,他在策马射箭,一举一动,清贵利落。” “我也是打听了之后才知道的,他非富非贵,只是五哥带去的朋友。”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遇见他了,可我们偏偏就又遇上了,我以为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可他却说自己已有心悦之人……”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滑落下来,苏绾宁无助地看向顾夏,她是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得了这样的结果。 顾夏看着绾宁脸上的泪,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通过绾宁的描述,顾夏几乎可以确定她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齐星礼。 若绾宁说的是别人,顾夏或许还能给她提些建议。 但那个人是齐星礼啊,她曾经的未婚夫……这就不是顾夏可以多言的了,她若介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顾夏抿了抿唇,递了一方帕子过去。 苏绾宁没有接顾夏的帕子,只随便地拿袖子抹了抹脸:“我这样自作多情……嫂嫂,你可会笑话我?” 顾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忙摇头道:“我当然不会笑话你,也没有人会笑话你,你是个好姑娘,敢爱敢恨,错过你是他的损失。”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0节 苏绾宁轻轻咬了下唇,喃喃道:“他一定不是这么想的,他只会高兴自己终于摆脱了我。” 顾夏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你之后打算如何?” 苏绾宁低下头:“我不知道……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那我就不该再缠着他。” 顾夏闻言松了口气。 这样是最好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绾宁都不适合再同齐星礼有牵扯。 世子是不会放过虞清的,齐星礼眼下虽已同世子联手,可不管怎样,虞清都是他的生母。 顾夏显然没有注意到苏绾宁说的是不该,而不是不会,她脑子转得飞快,细细地将当下情势都考虑了一遍,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苏绾宁再道:“但我不想放弃,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与他喜不喜欢我无关。” “你这又是何必呢?”顾夏眸子倏然一紧,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没事的嫂子,我心意已决,反正除了他,我不会嫁给其他任何人。”见顾夏一直皱着眉,苏绾宁反而劝她道,“当初你跟哥哥不也是这样吗?你心里藏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就是哥哥,但你不知道啊,你在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是接受了哥哥。哥哥可以,那我也一定可以!” 清风拂过,将亭子里的浊气扫荡的一干二净,阳光透过林叶投下一地斑驳,光阴之中,苏绾宁的眉目灿烂而又朦胧。 “我有仔细观察过的,除了我,他身边并没有旁的女子,五哥也说过他没有未婚妻,他应该同我一样只是单方面的喜欢。”像是自己开解了自己般,苏绾宁重新笑了起来,“我总是要为自己争取一次的,如果到了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我就放弃,嫂嫂你放心,我不会去伤害他的心上人的。” 顾夏很想告诉她,不一样的,她们是不一样的,可看着这样的绾宁,很多话就像被堵在喉口一般,怎么也说不出来。 解开了心中的郁结,苏绾宁又恢复了平常的明媚模样,她开开心心地喝着茶吃着点心,同顾夏说些上京城里发生的趣事。 顾夏心不在焉地应着。 不知说到了什么,苏绾宁突然站了起来,满脸气忿。 “说起赵寻,我昨日回来的时候遇到他了,当时我正难过,都没有隐藏脸上的失落,完了完了,一定被他看出来了,他这会儿指不定就在背后嘲笑我,不行,我要去找他,得让他知道本郡主现在过的有多好!”苏绾宁说着就丢下糕点,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嫂嫂,我先走了,明日再去寻你!” 顾夏注视着绾宁离开的背影,她一身红衣似火,张扬耀眼。 虽一早就猜到绾宁可能对齐星礼动了心,可顾夏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如此痴情。 这一瞬间,顾夏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如果她能一开始就将自己与齐星礼之间的纠葛告知绾宁,是不是就能阻止她陷进去了? 顾夏犹豫着是否该将绾宁的事情告知苏御。 这晚苏御回来的比前几日要早些。 他一进屋,就看到顾夏拿着本书坐在窗边的书桌前,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 苏御轻轻走到她身边,俯身去看书上的内容。 竟是《博物志》。 “怎么在看这个?”苏御问。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出神的顾夏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回头,脑袋就这样直直地撞上了苏御的下巴。 苏御发出一声闷哼,捂着下巴退后了两步。 顾夏忙放下书起身,抬手拉开他的手,紧张地问:“怎么样了?疼不疼啊?” 见他半边下巴都红了,顾夏心疼的不得了,又伸手去揉他泛红的地方,动作轻轻的,“您走路怎么没声啊……” 顾夏想怪他,可他才是受伤的那个人,也亏得自己今天没带什么珠钗,否则这样一撞,定是要划伤肌肤的。 顾夏很庆幸,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一只大手给抓了住,头顶上也落下一只大掌,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 “我没事。”苏御笑着跟她说,“就是想看看你在看什么书,没想到会这样,你撞的疼不疼?” 顾夏摇头。 “那便好。”苏御完全没将自己下巴上的那点痛楚放在眼里,他常年练武,磕到碰到是常有的事,这么撞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怎么突然看起《博物志》了?还看得这样入神,连我进来都没有发现。”苏御握着顾夏的手,轻声问她。 顾夏的手生得很好,指若柔夷,掌心带着一点嫩红色,指甲也没有像旁人那样留的特别长,握在手里软软的,书上说的“肤若凝脂”大抵就是如此了。 顾夏听他这样问,心里一震,她推拒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苏御稳稳地抓着。 苏御稍稍低下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两人靠得很近,顾夏能清晰地闻到从苏御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他说,只能回避话题:“没什么,您还没用膳吧,可要先叫人传膳?” “不急。”苏御说着,抬起顾夏的脸,不容她回避地说道,“夏夏,看着我。” 顾夏下意识抬眸,一张俊美的脸庞倏然在眼前放大,清晰的顾夏能数清他的睫毛,她想后退,却被苏御牢牢揽住后腰。 “是发生什么事了?”苏御低声再问。 顾夏抿了抿唇,终是叹息一声,道:“今日晌午,绾宁来找我了,她说她有心上人了……” 苏御拉着顾夏一同在位置上坐下。 顾夏语调轻缓地将晌午绾宁说的那些,还有她一直以来的猜测都说给苏御听。 苏御听得直皱眉头。 “我没想到才短短两个月,绾宁就对齐星礼用情那么深了。”顾夏叹息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将我们的关系告诉她……” “这不是你的错。”苏御打断道。 顾夏看向他。 苏御抬手为她整理了头发:“你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那也该是我。” 顾夏疑惑。 “无论是曲水流觞宴,还是春猎,齐星礼的到场,都是我一手安排的。” 顾夏诧异,可仔细想想也不难明白世子这样安排的用意。春猎宴上,定远侯夫人突然发病,之后再没出过行宫。 苏御安抚地亲了亲顾夏的脸,说:“你不要担心,没事的,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心田间,带起暖暖涟漪,顾夏注视着他,点头说好。 第69章 汤面 顾夏不知苏御是怎么处理苏绾宁这事的。 只知那日之后,苏绾宁就没怎么再出过门,每日不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练习投壶,就是去演武场跑马,便是梧桐院都没怎么再过来。 也是经过了一番打听,顾夏才知晓绾宁突然这般是因为与二公主家的赵寻杠上了。 为此,他们两人还立下了一月后一决胜负的赌约,输的那人必须无条件答应胜的那人三件事。 赌约才立不久,便迅速地在上京城中传开,为了赢下赵寻,绾宁自然没有闲余的时间再出府去找齐星礼。 顾夏仰着脸,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苏御。 没错,顾夏就是向苏御打听的这事儿,且她怀疑,绾宁现今的局面就是眼前这个做哥哥亲手算计出来的。 “确实是我安排的。”苏御看出了顾夏的怀疑,也开口证实了她的怀疑。 顾夏眨了眨眼:“您是怎么做的?” 苏御:“倒也不用我特意去做什么,他俩本就不服对方,我只需安排人稍稍一激,便能促成他们的赌约,再顺势将事情闹大,你知道的,绾宁是个爱面子的。” 苏御说的淡定,顾夏听完,不由地同情起绾宁来。 看世子做的这样顺手,想来他这么些年也没少坑过绾宁…… 顾夏嗔怪地瞪了眼苏御。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察觉到顾夏的目光,苏御侧头问她。 顾夏垂眸欲笑,然唇角才扬,就被她压了下来:“妾身就是在想,自己有没有哪儿得罪过您的,可别到时被您卖了还帮着您数钱。” 苏御闻言挑了挑眉:“那你想到自己哪儿得罪过我了吗?” 晚霞透过雕花窗子照进屋内,落在了苏御的肩上、脸上,在他身上装点出最朴素,但又最尊贵的光环。 顾夏用目光细细描绘着他脸部的轮廓,直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还有那微微弯起的嘴角。他是真得很好看,完全不同于任何人的那种好看,长在了顾夏的心尖尖上。 “没有想到,但不重要的,妾身相信您是个大度的人,就算妾身真有哪儿得罪了您,您也不会怪罪我。”顾夏说的一本正经。 苏御觉得她这模样可爱极了,没忍住将她拥进怀里,嘴上却道:“那我要是不大度了,非要怪罪你呢?” “那不行的,您不能!”顾夏故作委屈地红了眼,“我这么相信您,您怎么能这样……” 说着说着,顾夏说不下去了,她没忍住笑了起来,微红的眼角染上明媚的笑意。 这模样看的苏御眼热,他受不住地低下了头,张嘴含住顾夏的樱唇,温柔允着。 这缠绵的吻持续了好半晌才分开,但两人的身体依旧紧紧地挨在一起,顾夏能清晰的感受到苏御身体上的变化。 “你先放开我,热。”顾夏红着脸推了推苏御,示意她放开自己。 苏御不仅不放,还握住了她没什么力气的手,看着她,说:“你热,可我却是饿了。” 顾夏装作不懂,脸偏向外侧,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那就传膳吧,时候也不早了。” 苏御轻笑了声,旋即将她抱起,放上桌子:“这种饥饿,吃再多五谷杂粮也不顶用,必须吃了你才行。” 话落,顾夏就感觉到自己的鞋袜正被人褪去,生嫩的脚很快便被对方的大掌裹住,他还坏心眼地捏了捏。 “还是白天!你别……” “那你闭上眼睛,闭上了眼,天就黑了。”苏御弓起腰背,将额头抵在顾夏的额头上,施施然说道。 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顾夏简直想骂他。 其实顾夏也不太明白,为何世子会对这种事情这么热衷,但困惑归困惑,她也着实招架不住这样的世子爷,都不用亲的,只要他用这种不加掩饰的眼神看着她,她就开始手脚发软,什么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苏御的手挑起了她的裙摆。 顾夏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便红着脸踢他:“别……别在这儿。” 苏御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把她抱了起来,往内室走去。 “我还没有洗漱呢,身上都是汗。”顾夏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用细弱蚊讷的声音说道。 苏御咬着她的耳朵:“不要紧,等下还会出更多的汗,到时我帮你洗。” …… 顾夏是被饿醒的。 她醒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屋里点着灯,却不见苏御的身影,身上倒是干爽的,也换了里衣,想来是世子依言帮她清洗过身子了…… 顾夏起身下床,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件外裳披上,正准备抬手去摇铃,门却先一步开了,苏御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个食盒。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1节 “醒了?”苏御见她站着,问道。 顾夏“嗯”了一声,目光却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食盒。 “饿了吧?”苏御笑着上前,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桌上,“我去厨房煮了碗面,你来尝尝。” 顾夏愣住,似乎没懂他的话,好半晌,才走上前,看着那碗码着肉片的面:“……你煮的?” 苏御颔首,牵着顾夏坐下,又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说:“是我煮的,但细究起来也不算我的手艺,厨娘就在旁边看着,火是她烧的,食材也是她备的,我只是听她的指示把食材放进锅里,就连什么时候起锅,装到哪个碗里,都是她告诉我的。”顿了顿,苏御又说,“虽然如此,我也是下了功夫的,你尝尝看。” 苏御的话宛如焰火一般,迅速地在顾夏心间炸开,炸得她晕头转向:“好端端的,厨房里又不是没人,你去下厨做什么啊……” “你之前不也给我做过吃食?我这是投桃报李。”苏御笑着说道,过了一会儿,又道,“好了,快吃吧,面搁久了不好吃。” “嗯。”顾夏应了一声,就开始吃面。 这是碗细面,细细的面条根根筋道,吃起来香而不腻,顾夏只尝了一口就知这全是厨娘的手艺,可见苏御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也只能违心地找点夸他:“面煮得很好,唔……咸淡也控制得特别好,爷您真厉害。” 苏御得了夸奖,很是高兴,但面上还是很矜持地说:“都是厨娘看着我弄的。” 顾夏无语,那你就说说自己都干了什么吧。 这话顾夏当然没有说出来,不仅没说,她还对他笑了一下。 顾夏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扬起,有一种介于天真与妩媚之间的娇态,直看得苏御眸色一深。 这么长久的相处,顾夏再是了解他不过,见他这眼神,忙往旁边挪了挪,急急地说:“我还没有吃完!” 苏御一愣,他其实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见她如此,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笑笑道:“那我等你吃完。” 顾夏:……她吃不下去了。 “好啦,我逗你的,快些吃吧。”苏御的心软极了,他伸出手,为顾夏拨开额前的发丝,“我已经吃饱了,现在是你的用膳时间。” 顿了顿,苏御又说:“当然了,你要是想继续喂我,我也还是吃得下的。” 顾夏沉默了片刻,默默地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她决定了,她今晚都不要再跟他讲话了! 无论如何,这碗面,顾夏是吃得尽兴的,不仅面条筋道入味,用母鸡和火腿吊的汤也很是鲜美。 顾夏吃了面,又喝了汤,胃里暖暖的,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一时都忘了自己方才决定的今晚不再跟苏御讲话的事。 “小时候,我最高兴的就是祖母过生辰,因为大厨房会给每个院子都分一碗面。”顾夏拿帕子抹了嘴角沾到的汤汁,“那面是装在一只砂锅里端上来的,里头放了好些料,闻着特香,吃着也香。” “你生辰的时候没有面吗?”苏御问她。 “自然是有的,但是没有祖母生辰时的面好吃。”这样温馨的时刻,顾夏并不想提那些败兴的往事,便转移话题问苏御道,“您往年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苏御:“小时候是同父王母妃一起过,母妃会亲自下厨给我煮寿面,但她厨艺不好,很不好,可我还是得将她煮的面吃完,要是不吃,父王就会黑脸,我幼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父王变脸,只能含泪将面吃完。”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不觉笑出了声。 “等年纪再大一些,生辰时就要设宴邀请兄弟们一起过了,但母妃的寿面还是不会少,直到后来我去了军营,才不用再吃母妃煮的面,可吃不上了,反而开始想念了。” 苏御的话就停在了这里,顾夏静静地看着他,悄悄伸手去握他的手,明净的眸中含着几分抚慰几分期许:“你今岁生辰,我们一起过好不好?到时我来教王妃煮面。” “好。”苏御笑着应下,他自是懂她的心意的,“要出去走走消消食吗?” “不了,我腰疼。”顾夏说着,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我给你揉揉。”苏御一把抱起顾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扶着她,一手给她揉腰,大掌的力道很有分寸,按得顾夏舒服极了。 “修止,我很高兴。”顾夏突然凑到苏御耳边小声地说,“特别高兴,谢谢你的面。” “嗯。”苏御侧头亲亲她的脸,“夏夏,我也很高兴。”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六月一十八这天。 顾盺的及笄日。 这日清晨,苏御便携顾盼、顾夏一同前往户部尚书府。 他们到达顾府时,时间尚早,还未过辰时。 顾云之领着李清姿和两个嫡子在正门处等候他们,看到苏御下来,忙迎上前行礼。 “下官见过世子。” 除了回门那日,之后每次苏御至尚书府,顾云之都是这般,亲自出府迎接的。 苏御神色淡淡地扶起顾云之,让他不必多礼。 之后是顾盼和顾夏两姐妹向父母和兄长行礼。 待相互见完了礼,几人方才移步去往厅堂,分主次落座。 苏御和顾盼坐的是主位。 顾云之与李清姿坐在左下首,身后站着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 顾夏也得了个右下首的位置,是李清姿开口让她坐的,顾云之听了微微皱眉,见苏御没说什么,便也没有出言制止。 训练有素的丫鬟们端上茶水,又恭敬退下。 顾云之同苏御寒暄其间,李清姿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顾夏的穿着来。 不同于顾盼宛如宣誓地位般地穿了身正红的凤尾裙,顾夏只着一身天青的纱裙,装扮的中规中矩,可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这一身行头处处都和世子的穿着相呼应。 同样颜色的腰带,同样款式地荷包,就连他们衣服上的金色滚边都是用的相同的手艺。 谁更受宠,一目了然。 李清姿心下叹息,一抬眼,就对上了顾盼那双沉沉湛湛的眸子,霎时一惊。 顾盼弯唇一笑,问:“妹妹是在房里吗?” 李清姿压下心中的惊诧点头:“她在房里等待仪式开始。” 顾盼站起身,冲苏御屈膝福礼:“世子爷,妾身想先去向祖母请安,再去看看妹妹。” 苏御颔首。 顾盼转头看向顾夏:“妹妹随我一起去吧。” “是。”顾夏顺势站了起来。 苏御朝她看了一眼,顾夏状似不经意地点了下头。 两人的这一番互动被一直注意他们的李清姿看进了眼里,略一思忖,李清姿也站了起来,道:“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随你们一道过去。” 顾盼闻言,缓缓垂下眼睫,嘴角却是勾起了个嘲讽的弧度。 第70章 谋算 顾府在上京也算是大户,占地不小,几人出了厅堂,还需再走上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至后院。 及笄是姑娘家的大日子,顾盺又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她的及笄礼自是办的隆重。 所以尚书府上下都做了一番修整,就连廊芜下的灯笼都换上了崭新的,庭院的布置也是焕然一新,张灯结彩的,四处都透着喜气。 夏蝉轻鸣。 顾夏落后半步地跟在李清姿和顾盼之后,三人缓缓朝着顾老夫人所在的承安堂走去,她们身后不远,有序地跟着各自的丫鬟婆子们。 晨光从众人身后倾洒过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 因为所处位置的关系,顾夏被这些影子困在了最中间,她看着那些影子,再抬眸去看远处湛蓝的天空,天幕是那样澄净那样高远,一如她再也不受困于脚下这一片阴影的心。 几人顺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又往前走了一段,曲径通幽处是假山叠翠、回廊环绕的后花园,空气里渐渐弥漫起海棠花香。 顾盼突然驻足,面朝着一个方向,感叹:“都这个时节了,这两株海棠居然还开的这样好。” 李清姿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目的是两株并排而立的海棠树。 粉白的花瓣如云雪般堆积枝头,海棠花开正盛,浓香袭人。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初夏的后花园,草木繁茂,鲜花似锦,可纵百花齐放,也难掩海棠之艳色。 顾盼静静地望着那两株海棠树,好一会儿方转回头,她笑着将目光投向李清姿:“这两株海棠,还是我和妹妹出生时,母亲您央着父亲亲手为我们姐妹种下的呢。” 海棠花有富贵吉祥之意。 孩子出生之时,由其父亲亲手栽种一株寓意美好的植物,这是顾氏历来的传统,寄寓了长辈对下一辈的期望。 但这样的待遇一般只有家中男丁才有,顾盼和顾盺是唯二有此待遇的女眷。 这番殊荣,还是李清姿在她们出生之时,花了大笔代价为她们争取而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很多地方,李清姿也都给她们姐妹挑最好的。但凡兄弟们有的,她们都会有,兄弟们没有的,她们也会有。 顾盼至今仍记得她十岁那年,母亲为了让她成为国画大师杨先生的关门弟子,不顾对方的冷脸,日日上门打点,最终感动了杨先生,使她松口,将自己收为弟子。 顾盼一直以为母亲对自己的爱是无私的,是不含任何杂质的。 可数天前张嬷嬷却告诉她,一切并非如此。 顾盼自是不信,还狠狠训斥了张嬷嬷一顿,可心里的怀疑一旦种下,就没有那么容易消失…… 这一次见面,顾盼不由自主地就观察起母亲对顾夏的态度来。 果然与从前不同。 阳光淡淡地撒在顾盼的脸上,投下两道浓重的阴影,她微微侧过头,鬓边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点点柔和的光晕。 李清姿闻言,心下微动,脑中不由地浮起顾盼刚刚在正厅看她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李清姿总觉得顾盼这次回府,有哪儿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也不好当着顾夏的面去深究。 武德帝一日比一日老迈,五月初的时候还传出了他在金銮殿昏倒的流言来。可他第二天照常临朝,身子骨瞧着也依旧硬朗,便没有人将这流言放在心上。 但武德帝是真的昏倒了,这事不管是内廷后宫,还是朝堂民间,知情者寥寥。 李清姿便是那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武德帝的身子愈渐衰败,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扭转裴姨娘与顾夏之间的母女关系。 只要顾夏的心里还有裴姨娘这个生母,那她就有把握她们的下一步能顺利进行。 可这所有一切的前提,是苏御还未登基。 一旦苏御成了新帝,顾夏就要随他一道入住后宫,那她们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到皇宫之中,将两个刚出生的婴儿调换。 这事只能在宫外完成!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2节 盺儿的亲事,需得提上日程了。李清姿心下沉吟。至于盼儿…… 从她设计顾夏失败开始,就注定了她的出局,为了大祁的百年基业,她必须得给顾夏让位。 只有顾夏成了苏御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将来的儿子才会是大应不容置喙的嫡子,这个孩子的地位是她们李代桃僵的最大筹码,她决不容许这孩子身上有一星半点儿的非议! 因而,她必须得放弃顾盼这个倾注了她大半心血才培养出的未来国母。 李清姿垂了垂眼,任由愧疚和愤恨在胸□□织翻滚,这极致的拉扯令她无法思考更多,从而忽略了顾盼的感受,使得本就怀疑她的顾盼心中的猜忌更甚。 人就是这样,只要心里有了怀疑,就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朝阳绚烂,一大片娇艳的灿光从头顶浇撒而下,暖融融的阳光倾泻在顾盼周身,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气。 难道母亲真的要为了权势放弃自己这个女儿? 不同于顾盼和李清姿间的暗潮涌动,顾夏闻着空气中的海棠花香,颇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顾盼的疑心,还是顾夏亲手挑起的。 她利用周嬷嬷特地到梧桐院的那一趟,散布了些似是而非的谣言给张嬷嬷听,之后又有意无意地寻清莹见了几次面。 张嬷嬷一直都是顾盼跟前最有脸面的嬷嬷,可自从入了王府就处处被清莹压一头。她不满清莹久已,奈何对方是李清姿的人,她得罪不起,眼下得了这么个把柄,她自然会拿到顾盼面前表忠心。 而顾盼也不出她所料地起了疑。 顾夏不是没想过再推一把,以加剧她们母女间的分歧,但想到世子昨日让她什么也不用管的交代,还是歇了这个心思。 她乐得清闲。 几人只在后花园停留了小一会儿,就再次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条栽了香樟的甬道,朝阳慵懒地挂在树梢,金黄的光芒被枝叶割成细碎的光斑铺在地上,仿如一条斑驳绚烂的锦毯。 “不知妹妹及笄礼的正宾母亲选了哪一位?”前行间,顾盼再次挑起了话头。 李清姿这时也恢复了常态,纵心下百转千回,她面上依旧平静:“是陈吴氏,就是当初给你做正宾的那位全福夫人。” “竟也是承恩伯家的夫人,女儿记得她很不好邀请,母亲有心了。”顾盼感叹,顿了顿,她转头看向顾夏,问,“妹妹及笄时请的正宾是哪位来着,姐姐有些记不清了。” 顾盼语气和缓,意味深长。 李清姿眸色一凝,视线状似无意地扫向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们。 几个眼生的面孔赫然在列,那几个眼生的面孔无疑都是从瑞王府来的人。 顾夏的及笄礼…… 盼儿为何突然这么没有分寸地提起这个?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她不可能知道。这念头刚一浮起,就被李清姿压下。关于复国,所有的情报都由她亲自监管,绝无泄露的可能。 李清姿觉得自己这是平时勾心斗角算计得多了,竟连自己的女儿都开始怀疑起来。 盼儿方才的那个眼神和这番作为,明显是不满自己刚刚对顾夏的抬举,所以故意提起曾经,以下顾夏的脸面,毕竟及笄对于顾夏可谓耻辱。 李清姿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那点淡淡的不适感却没有因此消失。 顾夏笑了笑,说:“姐姐你忘了吗?我及笄那阵祖母病的厉害,未免冲撞,府里便没有为我操办及笄宴。” 顾盼好似才想起一般:“瞧我,竟连这也忘了,妹妹那会儿刚被人退了亲,祖母也是气极了才会病倒,所以母亲才没有为你操持及笄宴。”顿了顿,顾盼叹道,“及笄是女儿家的大日子,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看七妹妹办的这样隆重,五妹妹你却……你不要介意才好。” “怎么会呢?”顾夏不卑不亢地说,“母亲是为了祖母的身体,妹妹虽然不才,却也知晓其中利害。” 顾盼嘴角噙着一抹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妹妹果真善解人意,难怪如此招人怜爱,可要一直保持才好啊。” 毕竟没有了宠爱,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顾盼的言外之意,顾夏听懂了,李清姿当然也听懂了,她心底残留的那点不适也因为顾盼的言语而彻底消散。 盼儿果然是在不忿。 还真是个傻孩子…… 她既知晓自己曾经对顾夏做过的事情,那就该明白自己同顾夏的关系并无转圜的余地。 又何苦来哉? 李清姿从没想过要弥补和顾夏关系,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不慎反而还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如此还不如将裴姨娘这枚棋子牢牢抓在手里,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李清姿冷眼旁观着这一幕,待到顾盼的面色好些了才道:“好啦,你们姐妹同在一个王府,有什么话都以后再说,老夫人还在承安堂里等着你们,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不能再耽搁了,她们必须去一趟承安堂,即将在承安堂里上演的那一出才是今日的重头戏,她费了那么多精力才搞定老太太那头,可不能因为赶不上时间而出了差错。 顾盼“嗯”了声,她很满意母亲刚才的冷眼旁观,之后便没再多言。 三人走进承安堂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顾老太太喜笑颜开地坐在上首,身边陪着两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是顾老夫人外嫁女儿所生的闺女,两个外孙女一个温雅可人,一个天真烂漫,正彩衣娱亲地说着逗趣的话儿,直把老夫人哄得捧腹。 被邀来观礼的女眷们依次坐在下首,众人含笑看着她们,不时说些吉祥话,场面很是和谐。 三人的到来,让屋里的说笑声停了一息,随后是更为热烈的寒暄声。 顾盼刚给老夫人行完礼,就被一众夫人小姐们众星捧月的簇拥在中间。 在场的官夫人们有的奉承顾盼,有的奉承李清姿,只顾夏独自站在一旁。 顾夏也不在意就是,安安静静地站着。 顾老夫人同顾盼交谈了几句,才将视线转向顾夏,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满意点头:“入了王府倒是比以前更稳重了,不错。” 顾老夫人的话一落下,堂内的欢笑顿时一静,众人纷纷看向顾夏。 对于顾夏,在场的夫人们可都不陌生,毕竟她曾是上京城里的一大谈资。 堂堂尚书府的小姐,却被一穷苦书生给退了亲……连穷苦书生都看不上的人,能是什么好姑娘?若非其嫡姐心善,允她以滕妾的身份一起入瑞王府,只怕她都要寻个庵堂了此一生了。 顾老夫人见众人都在打量顾夏,便笑着说:“这是我们五丫头,是个孝顺的,从小就有耐心,每次陪我老婆子捡佛米的都是她。” 听老夫人这样说了,立马就有人附和着夸赞顾夏,虽然心底很不以为意。 顾老夫人叹息一声,说:“五丫头也是个可怜的,是我们尚书府对不起她……” “母亲,及笄礼就要开始了,咱们得移步了。”李清姿含笑打断了顾老夫人的话。 顾老夫人:“吉时要到了吗?那咱们赶紧移步吧。” 说着,顾老夫人就站起身,领着众人往宴厅的方向走去。 但她刚才的话语已引起了不小的猜疑,难道顾夏被退亲一事另有隐情?刚刚李清姿那样罕见地,没有分寸地打断顾老夫人……这事莫不是跟她有关? 有心思活络,又与李清姿不对付的几个夫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宴礼后怎么打听这事儿了。 李清姿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问吧,都好好去问,我会让你们知道我想让你们知道的所有。 李清姿非常自信,她是布局者,当初她能布局毁了顾夏的名声,如今她就能设局再重塑顾夏的名声。只要这样,一点一点地,不着痕迹地洗清她身上的污点,塑造她孝顺贤惠的形象。在提高裴氏的身份,到时就不会有人质疑她苏御继室的身份。 至于盼儿,李清姿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安置她。 她当然知道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可那到底是她的女儿,她细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儿,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那样做。 第71章 落水 李清姿很快就没有时间再考虑顾盼的事情了。 因为顾盺的及笄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虽然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安排,可作为当家主母,李清姿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所幸及笄礼进行得很顺利,无论是顾盺,还是有司和赞者两位姑娘,都得了众人的一致夸赞。 礼成后,还有筵席。 席面置办得很不错,各式菜品如流水般一桌桌地呈上来,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的,色泽好、味道也好,众人都用的很满意。 筵席散后,来观礼的男眷和一些关系并不亲密的女眷率先告辞离开。 苏御就在离开的行列里,他还有事要办,能过来这一趟,就算是给足了顾府面子。 顾云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由越发地看重起苏御来,亲自将人送到大门之外才收住了脚。 顾盼和顾夏作为顾盺的姐姐还需留到晚宴之后才能离开。 后院这边,李清姿请了留下的众人去后花园里听戏。 她几日前就吩咐下人们搭了戏台子,邀了上京最好的戏班子入府为众人唱戏。 顾老夫人是个爱听戏的,对这安排非常满意。 戏台子就搭在后花园西面的听风水榭里。 听风水榭是顾府的避暑之地,建得特别宽敞,四面都是敞窗。两侧窗外,绿意葱葱,层峦叠翠的树木将午后热浪腾腾的阳光尽数挡在水榭之外。从靠水的那一面往下看就是湖水,水面上是碧绿延绵的荷叶。 时近七月,荷花开的正好。 因为林木和临水的缘故,这儿要比别处凉爽很多。 戏台上唱的是《紫钗记》,顾夏听过几回,也看过原书,此时再听便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她本想离开水榭去外面走走的,可见众人都看的入神,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并不想让自己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特别意味着引人瞩目。 耀眼的阳光被林木遮挡,微风送了荷香和水汽过来,清爽怡人。 顾夏摇着团扇四顾,忽见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窗外飞过。 她转眸去追那只蝴蝶,却见一眼生的丫鬟正蹑手蹑脚地站在窗下,看她的动作,似乎是在放置什么东西。 顾夏的位置在中间靠后的地方,从她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那丫鬟放到地上的东西。 不一会儿,那丫鬟就低着头走了。 顾夏不觉皱起眉来。 李清姿御下极严,尚书府里的下人,就没有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事的,除非……那是她示意的。 顾夏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藉着看戏的空档,将视线投向前排的李清姿。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3节 李清姿正认真地听戏,不时还同身旁的夫人品评两句,神态举止,不见半点异样。 人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这么想着,顾夏舒展了眉眼,也听起戏来。 扮演霍小玉的唱戏人声音清澈如玉,婉转绕梁。 顾夏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这一场戏,一直唱到近申时才散场。 顾老夫人率先起身,笑着请众人去承安堂的花厅小坐。 变故就发生在出水榭的时候。 顾老夫人正率众往外走,经过窗边时,脚下突得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 因着听戏的人多,水榭四周的敞窗都是开着的,顾老夫人就这样摔出了窗子,掉进湖里。 “老夫人落水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落下,四周顿时变得乱哄哄的,尖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哪个会水的快下去救人啊!” 一句喊话,立时拉回顾夏的思绪,她左右四顾,却不见一人下水。 怎么回事?顾夏疑惑。 她没有记错的话,水榭附近是有会水的婆子伺候的,这样大的动静,她们不可能听不到…… 那为何迟迟不来? 是被人调走了吗? 想到这里,顾夏下意识抬眸去看李清姿。 众目睽睽之下,李清姿显得十分焦急,可若有心观察就会发现她行动有序,除了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慌乱。 她到底想干什么?顾夏拧眉。 就在顾夏犹豫着要不要下水救人的时候。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有人下水了。 下水的那人,以极快地速度游到老夫人身边,将人拖起,口鼻向上,再费力地朝岸边游回。 惊呼声叠起,有眼色的婆子们已淌入水中随时准备着抬手接人。 待那人从水里出来,顾夏才发现下水救人的居然是自己的姨娘。 阿娘怎么会在这? 顾夏惊诧不已,不由得再次看向李清姿,这一次她没有错过李清姿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容。 她想对阿娘做什么! 顾夏几乎就要按捺不住那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她有心想要留下来看一看现场,祖母的落水定与刚刚那丫头在地上投放的东西脱不了干系,她必须得把那东西清理掉,不能让人将这事安到阿娘身上。 可她到底只是个女子,众人都在往水榭外走,她挤在人群里,也只能被推搡着往外走去。 顾夏急得不行,偏巧这时,她还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幸好喜儿及时来到她身边,扶住了她,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主子放心,世子都安排好了的,您别着急。” 顾夏闻言,不觉就安下心来,她现在对苏御是完全的信任。 顾老夫人一被救上岸,李清姿就立马指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人送至最近的听风阁安置,连带着浑身湿透的裴姨娘也被一起送了过去。 剩下的其他下人则被分成了四波,一波去太医院请太医,一波去水房提热水,一波去厨房熬姜汤,最后一波则去前院通知顾云之。 李清姿忙而不乱,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待她吩咐完毕,几位赴宴的夫人方才上前请辞,李清姿也没有多留,只稍稍致歉几句就让人送她们出府。 依照时下礼节,宾客们是要留下来参加晚宴的,可经了这么一出,众人也都可以理解,纷纷告辞离开。 等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嬷嬷面色凝重地将一支金镶宝石的簪子递给李清姿。 李清姿接过簪子,面露不解。 周嬷嬷张了张嘴,犹豫半晌,还是说道:“这是顾夏的……是方才有人趁乱从她的头上取下的,之后又将东西放到了老夫人落水的地方……”顿了顿,周嬷嬷又说,“奴婢瞧得仔细,做这事的是大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但您放心,除了奴婢没人看到。” 李清姿沉默。 周嬷嬷见她如此,叹息了声,大姑娘对顾夏的敌意,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公主要扶顾夏上位,只怕大姑娘不会答应……周嬷嬷是看着顾盼长大的,也了解李清姿的性子,她终究是不想公主将事做绝,而彻底伤了母女情分,便劝道:“大姑娘想来只是一时冲动,您好好跟她说说,她会明白的。” 李清姿恍若未闻,道:“走吧,先去听风阁,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其他的日后再说。” 周嬷嬷颔首应喏。 听风阁里,顾老夫人已经换了干爽的衣裳,也喝了姜汤。 李太医正在给她号脉。 号脉不需要多长时间,一会儿的功夫,李太医就收回手,起身对顾云之说:“老夫人的脉象从容和缓,只略显虚浮,依老夫看是没有大碍的,就是受了些惊,只消好好休息个一两日便能恢复如常,是药三分毒,大人若信得过老夫,就别让老夫人服药了,用些驱寒的膳食便可。” “李大人的医术,顾某自是信服的。”顾云之说道,又询问了一些注意事项,才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 屋里都是女眷,顾三爷也不便多留,便跟着一同出去送人。 一时间,阁里就只剩下女眷和小辈们。 “祖母,您可吓死盼儿了。”李太医走后,顾盼一脸后怕地上前,紧紧地握住顾老夫人的手道。 顾盼是长房的嫡长女,算是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祖孙两人的感情贯来要好,见她如此慌张,顾老夫人忙开口安慰她:“祖母没事儿,李太医方才不也说了没有大碍吗,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哪里是盼儿自己吓自己,要不是裴姨娘到得及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您也太不小心了,好好地走着路怎么就摔了呢?”顾盼的眼睛红红的,嘴上虽说着抱怨的话,言语之间却是满含关切。 顾夏闻言,不觉心一沉,她总觉得顾盼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顾老夫人倒是没有多想,听顾盼这么说,也想起刚刚是裴姨娘救的自己,当下就在人群里找起人来。 “裴姨娘呢?” 裴姨娘听到声音,忙从人后走出:“老夫人。”她也换过了衣衫。 顾老夫人冲裴姨娘招招手,让她到近前来。 裴姨娘还从没在老夫人跟前得过什么好脸,眼下这般,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又往前走了几步,但也没敢靠得太近。 顾老夫人见她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喜,可碍于对方刚从水里救了自己,也只能放下身段道:“方才多亏你了。” “是婢妾应该做的。”裴姨娘诺诺地说。 顾老夫人看着裴姨娘,内心五味杂陈,她一面不喜裴姨娘的唯诺,一面又很满意她的识趣。希望她的女儿也跟她一样识趣,这么想着,顾老夫人不由抬眸将目光投向顾夏。 少女站在人群里,一身天青的裙衫衬得她肤色白皙,她容色极好,是一眼就能抓人眼球的长相。顾老夫人不喜这样的艳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颜色对男子的吸引力。 难怪她能勾得瑞王世子那样的人也对她青睐有加。 只是可怜了我的盼儿啊,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不易受孕了呢? 日前,李清姿将这个消息告诉顾老夫人的时候,顾老夫人心痛简直就要晕倒过去。 她痛心至极,但也只是痛心而已。 清姿说的不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笼络住瑞王世子。不管怎么说,五丫头也是他们顾府的血脉,由她来生下瑞王府的长子,总好过别人来做这事。 盼儿若始终无法生育,便将五丫头的孩子过继到她名下,都是顾府的血脉,于尚书府而言,是一样的。 顾老夫人在小事上常拎不清轻重,但在大事上,却是听劝的,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儿孙,比尚书府的未来更加重要。 况且顾盼可是李清姿的亲生女儿,李清姿那样的女人,还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谋算不成?实在无需她一个老婆子再操什么心! 说起来,清姿那会儿还向她谈及了要提一提裴姨娘的身份的事,她尚在考虑,就出了这档子事,这莫不是天意? 天意要她应下此事? 顾老夫人是个迷信的老婆子,此时已经有些心慌了,想到自己从前对裴姨娘母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场景,就很后悔。 可谁又能想到盼儿会不能生,而白白地便宜了五丫头呢。 看来自己以后可得对五丫头好些才行,她姨娘的身份也是时候给提一提了。 第72章 问赏 听风阁里,一片静寂,窗外不时传进风吹树叶的细碎声响,窸窸窣窣,叩人心弦。 见顾老夫人突然盯着顾夏打量,顾盼眸光微闪,当下便有了计较,她浅浅地笑着,温和地对裴姨娘道:“姨娘你不必紧张,你今日救了祖母,便是我们全家的大功臣,我们都得感谢你。” 正不知所措的裴姨娘显然没有料到顾盼会开口帮她说话,很是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 顾夏也顺势朝顾盼看去。 “婢妾是识水的,见有人落水,理当下水救助,更不用说是救老夫人了……哪里有大小姐您说的这样夸张,都是婢妾该做的。”裴姨娘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姿态也放得极低。 顾盼闻言又是一阵莞尔,她转向顾老夫人,笑言:“祖母您瞧,姨娘她多会讲话啊。” 顾老夫人听罢,十分不满。 这么会讲话,怎么刚才对着自己就没有这些解释?难不成还想自己一个长辈哄着她讲不成?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东西! 顾老夫人强忍着心中的不喜,淡淡道:“倒也还算有心。” “虽然姨娘这样说了,可这毕竟是救命的恩情,祖母您还是得好好奖励才行。”顾盼知晓祖母不喜裴氏,故意这样说道。 不想却正合了顾老夫人的心意。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女子,顾老夫人正愁要怎么抬高她的身份才能不落人话柄,就听到了顾盼的话。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 顾老夫人欢喜地拉过顾盼的手,连连称赞她懂事体贴:“还是我的盼儿想得最周全。” 顾盼见状,瞳孔微微一颤。 怎会如此?祖母一贯瞧不起裴氏,照她平日对裴姨娘母女的态度,自己此言她该气恼才是?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4节 顾盼诧异于顾老夫人的反应,尽管面上丝毫不显。 好好地夸了一通顾盼,顾老夫人才看向裴姨娘,语气淡淡道:“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裴姨娘激动极了,当下就想提出要求,却在触及顾老夫人严厉的目光时,将即要出口的话语都给吞了回去。裴姨娘轻咳了声,说:“老夫人平安无恙便是对婢妾最大的奖赏,婢妾别无所求。” 话毕,裴姨娘满脸委屈地咬了咬唇,显然是在为自己错失了赏赐而肉痛。 真是蠢货!顾老夫人被眼皮子浅的裴姨娘气的一整颗心都在颤抖,暗暗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忍住当场训人的冲动。 罢了罢了,清姿说的不错,这女人蠢是蠢了些,但胜在好拿捏,也不算一无是处。 顾盼刚刚的注意力一直在裴姨娘身上,因而并没有注意到顾老夫人给裴姨娘使得眼色。 她居然没有顺势提出要求?这也完全不似她的性子。 顾盼的睫毛动了动,一颗心不觉提起,事情似乎正在脱离她的掌控。可她不能停下,祖母落水,又刚好被裴姨娘救起,这样千载难逢的巧合,以后不会再有,她必须抓住机会,将这巧合打成阴谋,扣到顾夏的头上。 这时的顾盼不会知道,最后坏她计划的人,是她最敬爱的母亲。 “姨娘还真是孝顺啊。”顾盼深深看了裴姨娘一眼,又对顾老夫人说,“这样的孝心,祖母您更要好好奖赏才行。” 顾盼这话听着是关切,实际却是试探。 顾老夫人却点了点头:“盼儿言之有理,稍后我会同你父亲商量出个章程来。” 顾盼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人的选择会暴露她的内心,祖母这是铁了心要抬举裴姨娘。 为何? 三人说话期间,顾夏一直在观察顾盼。 她背光而坐,暮色朦胧了她的眉眼,隐约可见其嘴角笑意清浅。 顾盼突然转头朝顾夏这边看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夏顿觉身上汗毛倒竖,遍体恶寒。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顾盼淡笑着收回目光,状似感慨般地说道:“想来也是缘分,今日府中宴客,水榭四周仆婢成群,却还是让姨娘先一步救到了祖母您。” 顾夏心下一紧,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语,细思之下,几近诛心。 果然,顾老夫人听了这话便不由自主地跟着顾盼的思路起了疑。 在场那么多仆婢,水榭附近还有不少会水的婆子伺候,怎么就轮到她一个不该出现在那儿的姨娘来救自己了?难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会落水,所以才故意等在那里? 自己当时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才会落进水里的。 想到某种可能,顾老夫人面色一寒。她冷冷地看着裴姨娘,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水榭附近?” 顾夏因着眼神惊了一惊,下意识转头去看裴姨娘。 裴姨娘置于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纤长莹白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抓了抓自己宽大的衣袖。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瞬间就安抚了顾夏。 顾夏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掩去眸底泛起的急色,心神稍稍一定。 “……婢妾是听丫鬟们说那边在唱《紫钗记》,才会偷偷到那附近听戏的,我……我有躲着客人们的,要不是见您落水,我也不会出来,我没想要给府里丢脸的,我……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偷偷听戏了!”裴姨娘急急地解释,近乎语无伦次。 听她话中的意思,显然是没有深思顾盼那话的含义,只当老夫人的问话是单纯地生气她为何会出现在水榭附近。 本有些被顾盼牵着鼻子走的众人:…… 一向看不起妾室之流的三房大夫人连氏甚至鄙夷地笑出了声。 都说裴姨娘是个空有美貌的蠢女人,不想竟愚蠢至此,且还蠢而不自知,简直白瞎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 顾老夫人听了裴姨娘的话也不觉打消了些许怀疑。 或许真是凑巧,不说裴姨娘有没有那个脑子,她一个妾室,压根就没有那个能力做局让自己落水。 见顾老夫人神色松动,裴姨娘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李清姿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能过来,可不能让老夫人在这时候发难。 幸好,她的笨蛋美人形象足够深入人心。 这形象是裴姨娘在尚书府生活这么多年却没有被李清姿针对的最主要原因,同样也是她不得不踏进这个局中的理由之一。 从昨日她跟前的二等丫鬟故作不经意地告知她今日水榭那边会有戏台时起,裴姨娘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二等丫鬟是李清姿安插在她身边的人。 李清姿此举,显然是有意要她出现在听风水榭附近。 可为什么呢? 裴姨娘百思不解,却又不得不去。 听戏是她最大的爱好,她平常就是以听戏为由外出的,按照她以往所表现出来的性子,她必会无脑地过去水榭附近偷听,为了不引起李清姿对自己的猜疑,裴姨娘顺势入了局。 李清姿不会害她,至少现在不会,这一点裴姨娘始终坚信。 顾夏就是她的底气。 自从顾夏入了王府,裴姨娘在尚书府的日子就变得好过了起来。尤其是最近这阵,裴姨娘能明显感觉到李清姿对她的用心,不仅给她安排了单独的院子,还时常召她去主院一同用膳。 这一番举动,再结合夏夏通过书肆传出的消息……李清姿想要通过自己这个生母抓牢夏夏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饶是裴姨娘聪慧过人,也料想不到瑞王世子和顾盼的婚姻居然是为了纳夏夏入府的一场交易。 还是一场连老爷也不知情的交易。 几乎是顾老夫人落水的瞬间,裴姨娘就明白了李清姿的意图,她大抵就是要自己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救人的戏码,再藉着这恩情提高自己在尚书府中的地位。 毕竟未来瑞王世子妃的生母不能是个贱妾。 只有自己这个做亲娘的地位提高了,夏夏在王府的地位才能一直稳固,尚书府能从中获得的利益才可最大化。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裴姨娘提了一整夜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 不论其他人在这个局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只要李清姿还不想伤害她们母女,那她们两就不会有事。 “五妹妹,你头上的珠钗怎地少了一支?”就在众人心下嘲笑裴姨娘的时候,顾盼突然指着顾夏的发髻道。 顾夏一怔,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右边发髻上的簪子果然不见了:“许是方才在水榭里落下了。” 顾盼赞同:“方才人多拥挤,确实有这个可能。”略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顾盼笑着再道,“还是得遣人去寻回来,我记得你今日带的是金镶宝石的簪子,那簪子圆滚滚的,若有人不慎踩着了,可是会滑跤的。” “圆滚滚的簪子?”顾老夫人闻言心口一跳,刚刚才打消些的怀疑,再度席卷而来。 顾盼笑着点头:“五妹妹平常甚少戴那样式的簪子,我今日瞧见,便多看了两眼。”顾盼盯着顾夏,缓缓地说,“那簪子特别衬你。” 平常不怎么带,今日却带上了,还偏偏丢在了水榭,顾老夫人立时冷下脸来,如果说她刚刚还在怀疑自己滑倒的原因,那么眼下,她不再怀疑,她肯定是踩到了什么才会滑倒的。 难怪裴姨娘出现的那样及时! 顾老夫人面色铁青地喘着气。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陷入到一片诡异之中,在场的没有傻子,顾盼想要表达的意思众人都很清楚,也都感觉到老太太此时的不悦,各个噤若寒蝉。 顾老夫人冷冷地盯着裴姨娘和顾夏两母女,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顾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裴姨娘急急地撇清与她的关系:“不是我!我没有见过她的簪子,她丢了簪子也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弄丢的!刚刚水榭里那么多人又那么乱,肯定是被别人挤掉的!也可能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趁乱摸了去,总之跟我没关系!她那么克我,我才不敢要她的东西!” 裴姨娘一阵胡搅蛮缠,却也清晰地摊出了一点,顾夏的簪子极有可能是在方才混乱中掉的。而混乱,发生在顾老夫人落水之后。 顾老夫人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喝声骂道:“你给我闭嘴!瞎说什么,今日来的都是得体人家,哪里会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丫鬟!” 这要是传出去尚书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顾老夫人气急,指着裴姨娘正要继续怒斥,李清姿就带着周嬷嬷走了进来。 “母亲,您这是在做什么,裴妹妹是又哪儿惹您生气了?”一进屋就见这场面,李清姿忙上前安抚顾老夫人。 “你可知她们母女今日都做了什么!”见是李清姿过来,顾老夫人脸色微缓,但语气依旧不好。 看到是李清姿,顾夏也松了口气,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衣袖下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垂首不语。 “她们做了什么?”李清姿疑惑的目光在顾夏和裴姨娘身上打转,半晌笑了,“你们……这是解开心结了?” 问题出口,也不等两人回答,李清姿就欣慰地继续道:“如此便好,母女哪有隔夜仇的,裴妹妹你是做母亲的,哪能一直同自己的女儿置气。还有小五你也是,你姨娘十月怀胎生了你,算起来便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也没有她的功劳大, 你不可在这般同她置气了。” 顾夏:“母亲说的是。” 李清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拿出一只簪子递给顾夏,道:“这是你中午在宴席上落下的,我一直不得空给你。” 顾夏诧异地看了眼李清姿,抬手接过:“有劳母亲。” “好好收着,别再掉了。”李清姿拍了拍顾夏的手,又道,“今日既回了府,就去你姨娘的院子坐坐,好好同她叙叙旧。” 顾夏轻声应是。 李清姿笑了笑,随即又转头安抚顾老夫人道:“母亲,裴妹妹一贯口无遮拦,却没有坏心,这样的赤子之心在后宅实属难得,您一贯菩萨心肠,便容忍她些吧。” 顾老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顾夏手中的那支簪子,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她误会了。 顾盼冷冷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不觉浮起一阵拨云见日般的豁然之感,很多她原来想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就想通了。 祖母莫名落水,裴姨娘突然出现救人,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巧合,而是母亲的设计。 她这么做是为了……顾盼缓缓将视线转向裴姨娘,最后定格在顾夏的脸上。 难道真如张嬷嬷猜得那样,母亲她……想要放弃我了? 第73章 母女 秀颜堂。 裴姨娘让贴身丫鬟采福端了盏冷泡茶上来。 冷水浸出的茶水清冽微苦,顾夏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之后再没去碰。 裴姨娘也不理她,自顾吃着茶,佐以大厨房送来的样式精巧的面果子,吃得不亦乐乎。 微热的晚风吹动着庭院里的花草轻轻摇曳,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枝间翩飞,顾夏透过窗子看着这美丽的景象,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母女俩一个看景,一个品茗,很是惬意,就是苦了在旁边候着的丫鬟们。 喜儿频频地将视线投向采福,以眼神询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5节 采福简直苦不堪言,内心暗骂裴姨娘不会看人脸色,她难道不知自己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得益于五姑娘吗?摆什么谱! 时间缓慢地流逝,直至一小碟子面果子见了底,裴姨娘才抬起眼眸,正视顾夏。 见她面前的茶水未动,裴姨娘皱眉:“怎么?是瞧不上我这里的茶水?” “姨娘多虑,我昨日葵水刚去,今儿不宜饮用冷茶。”顾夏的回答十分简短,显然并不多热衷于与生母交流。 “既如此,那我方才吩咐上茶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裴姨娘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绝对算不上亲切。 顾夏仿佛想到了什么,扯了扯嘴角,似嘲似讽:“夏季的冷泡茶是您的最爱,为人子女怎好阻挠。” 裴姨娘被噎了一下,恼道:“你这是在怨我。” 采福的脸色也极不好看,显然这其中还有段不愉快的往事。 顾夏不咸不淡道:“不敢。” 裴姨娘怒极,却又不能拿顾夏如何,便将这满腔火气都发到了采福身上,斥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人说喝不了这茶吗,还不快去重新沏壶热茶来。” 说完,裴姨娘尤不解气,抬手扯下腰间的荷包,一股脑地丢给旁边的另一个二等丫鬟,道:“还有你,马上去大厨房,让她们做些补血养气的羹汤来,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免得说我一个做姨娘的不成体统,苛待了贵客!” 二等丫鬟采荷捧着手里的荷包不知所措,大夫人让她在这里监视,她可不能离开,但这…… “还不快去。”见人迟迟不动,裴姨娘一拍桌子,喝道。 “是。”采荷连忙应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采福见状,也低头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裴姨娘、顾夏和喜儿三人。 “还有你……” 裴姨娘指着喜儿正想发作,却被顾夏拉住手拦下:“娘,她是我的人,不要紧。” 顾夏说的小声,语毕,又转目看向喜儿。 喜儿会意,当下就绕着屋子里走了起来,她走得很慢,尤其是在经过两侧窗子的时候,还特意多停了一息。直至走完整一个房间,确认了屋子四周都没有潜伏的耳目,才回到原位,对顾夏点了点头。 顾夏了然,温声对裴姨娘解释说:“喜儿原先是世子身边的暗卫,是个练家子,让她检查一番会更稳妥些。” 裴姨娘看向喜儿,眉头深深皱起,面上的表情亦深沉严肃,哪里还有半点方才那副胡搅蛮缠的模样。 视线相接,喜儿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主子这姨娘……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 难道她之前那样,都是装的? 没有理会喜儿的惊诧,裴姨娘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将视线重新落回到顾夏身上,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她一番,才笑着道:“你在王府过得很好。” 虽是个疑问,裴姨娘却是以肯定的语气讲出的。 顾夏也笑着证实:“世子待我极好,您不用担心。” 裴姨娘听罢,咬着唇沉吟了会儿,问:“你信上提到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顾夏点头:“我也没想到修止竟会是世子。” 裴姨娘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眸中已经没有了笑容,更多的是关心和劝诫:“你可都想好了?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将自己仅有的交出,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嗯,我都想好了。”顾夏答得毫不迟疑,她认真地看着裴姨娘,眉眼温柔而坚定,“修止是真心待我的,我能感觉的到,也愿意相信他。” 裴姨娘怔了怔,良久,她又笑了,笑得怅然又欣慰:“你比娘亲勇敢,将来也会比娘亲圆满。”她轻轻地拍着顾夏的手,不住地感慨,“我的夏夏啊,终究是长大了。” “娘……您跟父亲,你们究竟……”裴姨娘语气中的怅惘实在是明显,顾夏忍不住问道。 “我跟你父亲的那点子纠葛早就过去了。”裴姨娘打断了顾夏,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却是格外的笃定,“我们如今这样处着,也没什么不好,过去的那些不必再提。” 娘亲果然还是不愿意说啊。 顾夏心下叹息,她不知父母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依稀记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亲是很宠爱娘亲的,可突然有一天一切就变了,父亲变得不再亲近娘亲,只将她当普通的妾室对待。娘亲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慢慢变了性子,也不在人前与自己亲近。 见顾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裴姨娘松了口气,她握住顾夏的手,循循叮嘱:“你既做下了决定,就好好地走下去,别人如何我不知晓,但娘亲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顾夏反握住裴姨娘的手,浅浅地笑了,她本还以为娘亲不会理解她的决定,不想竟这般支持她:“娘,谢谢您。” “傻孩子,我是你娘,自然是向着你的。”说着,裴姨娘满是笑意的眸子倏然一暗,“只可惜我力微言轻,帮不了你太多,反而还会拖你后腿。” 顾夏闻言,深深地皱起眉头:“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裴姨娘抚了抚顾夏鬓角的碎发,道:“娘亲这是自知,今日之事,若非她有心护我,你难免要受我连累。” 顾夏却不赞同:“说到底,也是因为我,您才会被扯进这风波里,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的您。” 这是句实话。 “咱们母女之间,不说这些。”裴姨娘无可辩驳,便揭过了这个话题,“瞧顾盼今日的举动,想是已经对李清姿起了猜疑,可是你做了什么?” 顾夏点头,她将自己算计张嬷嬷的事情说了,想了想,又挑了些其他事情,都一一说与裴姨娘听。 关于李清姿的身份,还有她与瑞王之死的关联,顾夏并没有透露。 这不是可以往外说的事。 可即便不说这些,也足够裴姨娘品出李清姿的不同寻常来,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她脑中串联,却怎么也寻不着源头。 顾夏清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裴姨娘,道:“她所求的,并非是尚书府的利益。” 裴姨娘听了这话,不仅不惊讶,反而若有所思起来,良久,她问:“你可是要我帮着做些什么?” 喜儿万分震惊地望着裴姨娘。 她这是……就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怎么可能?主子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 她有这么聪明? 喜儿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现在她脑子里都还是裴姨娘早前那咋咋乎乎的模样。 相较于喜儿的震惊,顾夏就淡定多了。 裴姨娘洞彻人心的本事顾夏是知道的,她本人就是裴姨娘一手教出来的。 以前还在尚书府的时候,姨娘就教导她要多看、多听、多思考。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命如草芥,身如浮萍,到了至极危难的时候,歌舞绣花是救不了命的,唯有揣摩人心和审时度势才是保命的法宝。 顾夏也不否认:“我希望您能寻个机会,将长姐的处境透露给父亲。”略顿了顿,顾夏又补充道,“父亲贯来多疑,又多智,所以您无需透露得太多,只消给他一点线索就成。” “我晓得的。”裴姨娘笑说,“你不用担心我,只要你在王府里好好的,我这儿便会安全无虞。” 顾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不觉抿了抿唇:“都是我连累了您。” 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当初若非为了保她,娘亲也不会对香莲痛下杀手,而受尽良心谴责。 “说得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们母女之间哪来的连不连累,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是女儿失言了。”顾夏知道裴姨娘不喜欢听这些,便转移话题关心起她的日常生活来,“祖母现在可还有再为难您?” 裴姨娘:“有她处处护着,便是老夫人也寻不着我的错处。” 顾夏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说道:“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方便说给您听,但是娘,您一定要防着她,还要帮着父亲防她,她的事情,一旦泄露,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裴姨娘瞳孔微微一颤,郑重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母女俩又说了些其他的事儿,约莫过去了一盏半茶的时间,喜儿突然出声提醒:“主子,有人正在往这边靠近,脚步轻而杂,来人不少,但都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顾夏同裴姨娘对视一眼,而后双双别开脸去。 “再如何我也是你的生母,你就用这态度对我?还有没有教养!”裴姨娘率先发难。 喜儿在旁边都看傻了,妈呀,这反应也太迅速了吧! “我一直是这样的态度,您若看着不惯,我告辞便是。”顾夏说罢就要起身。 “走就走,谁稀罕你,要不是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我招待你,你以为我想见你?扫把星!” 顾夏冷着脸站起,一转身就看到了进屋的李清姿,她愣了一下,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屈身行礼,淡声唤道:“母亲。” 李清姿走上前,亲手将顾夏扶起,温和地笑道:“我方才听大厨房说裴妹妹特意吩咐让给你炖了道补品,就过来看看,可是觉着身子哪儿不舒服?” “我很好,劳母亲记挂了。”顾夏微仰着脸,提唇笑了笑,就是笑得有些勉强。 李清姿看看她,又看看裴姨娘,叹道:“你姨娘性子拧,嘴儿也笨,你若是受委屈了,便来同母亲说,母亲替你训她。” 顾夏抿唇不语,眼尾却委屈地泛起了红晕。 反倒是裴姨娘听了李清姿的话,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顾夏听着那一声嗤笑,眼神暗了暗,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失落。 李清姿将这一抹失落看进了眼里,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只要顾夏还对裴姨娘抱有幻想,与她而言就是优势。 李清姿故作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数落裴姨娘道:“你这性子也真是……”轻叹了一声,李清姿又道,“罢了,不说你了,晚宴就要开始了,白日出了那档子事,府中也没有别的客人,就咱们自家人聚聚,便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随我们一同过去吧。” 裴姨娘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李清姿:“我是看的小五的面子,你以后要对她好些。” 裴姨娘满不在乎地瘪了瘪嘴,但也没反驳就是。 李清姿满意点头:“走吧。” 第74章 晚宴 晚宴还是摆在东云阁里。 东云阁是尚书府专门设来摆宴席的地方。 往常摆宴,会分男宾区和女宾区,但今晚情况特殊,因着都是自家人,便去了那些讲究,只在大堂处摆了一张大桌,上头光冷盘和面果子就摆了足有十数盘。 顾夏等三人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瞧见裴姨娘过来,众人无不侧目,俨然是对她的出现感到诧异,可随即又想到她才救了老夫人的事情……纷纷了然地移开目光。 当然也有例外的,一贯瞧不起妾室之流的三夫人连氏就是其中之一,只见她当场就冷下脸来,却也没有办法,裴姨娘如今可是老夫人的救命恩人,大夫人要抬举她,根本不容她一个三房的置喙。 李清姿只走了个过场就离开了宴厅,她还得去一趟承安堂,作为当家主母,她得接上顾老夫人,与顾云之一道落座。 离开前,她将顾夏和裴姨娘安排坐到了一块儿。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6节 顾夏两人落座后的脸色都很不好,她们显然都不想挨着对方坐。 三夫人见了,眸光一闪,意有所指道:“瞧这娘俩长得,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连面色都是一样一样的,还真是默契啊。” 裴姨娘听了这话,当下就更不高兴了,她不满地瞪了顾夏一眼。 三夫人很满意裴姨娘的反应,火上浇油继续道:“裴氏,你是个有福的,生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这以后啊,就等着沾光过好日子吧。” 谁都知道裴姨娘不喜闺女,觉得女儿克她,令她失宠。三夫人话里言间的讽刺,是个人都听的出来。 顾夏听了,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大大方方地冲三夫人笑了笑,不见丝毫窘迫。 反倒是裴姨娘,被三夫人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今儿难得一聚,五丫头不妨跟我们说说你在王府里的生活,好让我们这些人也了解了解皇家妾室过的都是什么好日子。”三夫人显然不打算放过顾夏,她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很浓,“听盼儿说的,瑞世子可是个会体贴人的,你作为他房里的人,想来日子定也过的不差?”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满堂哄笑。 三夫人此言本欲嘲讽顾夏,却在满堂哄笑声中,化成了落到顾盼脸上的无形巴掌印。顾盼低垂着眼睑,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深的月牙印,几乎就要浸出血丝,可她浑然不觉,不甘、屈辱、愤怒,尽数缠绕在她心头。 顾夏依旧淡然,她浅笑着扫过众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顾盼身上,柔声道:“世子爷确实是极体贴的一个人。” “啪”的一声,顾盼仿佛听到自己脑中的某一根弦,断了,不可遏制的怒气猛地涌上心头。 只是,再怎么不可遏制,她也必须遏制。她不能恼羞成怒,她绝不会让旁人知晓她在王府里过的日子,她顾盼生来就是天之骄女,如今也必须得是,光鲜亮丽的瑞王世子妃,是她唯一的对外身份。 也只会是! 忍耐让顾盼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了起来,可她还是扯起嘴角,一字一字道:“五妹妹这样懂事贴心,不说世子爷,便是姐姐我瞧了也忍不住多多照拂。” 三夫人闻言,极不赞同地摇头:“大姑娘就是好心,但妾这种东西,还是别给太多脸面的好,免得蹬鼻子上脸。” 三夫人是吃过妾室的亏的,所以很不喜欢妾室。 “三婶有心了,但您的经验之谈,盼儿可不敢学,只能敬谢不敏了。”顾盼说完,也不理会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慢悠悠地品起了面前的茶。 三夫人断没想到顾盼会这般下她的脸,一时急火攻心,直闹了个红头赤脸。 四周顿时陷入到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但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多时,顾云之和李清姿就携顾老夫人到场了,顾盺也乖巧地跟在他们身后。 家主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开了席,上菜的婆子们先给众人端上汤羹。一人一盅,都是用的白瓷炖盅,只顾老夫人和顾盺面前用的是青花瓷炖盅,里头装的汤羹也与旁人的不同。 顾老夫人看了裴姨娘一眼,招来身后的一个婆子,道:“给裴氏也上一盅沙姜燕窝。” 一语落下,席上又是一片寂静,一双双眼眸俱都朝着裴姨娘看去。 裴姨娘正打算享用面前的汤羹,她的手已经拿起了边上的碧瓷调羹,纤长的手指被那浓烈的碧色映衬得仿佛白玉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裴姨娘下意识松手,放开手中的调羹,调羹落进瓷碗里,发出“叮”一声响。 这让本就无措的裴姨娘更加无措起来。 李清姿见状,笑着解围道:“我倒是忘了,裴妹妹今日也是下了水的,需得驱驱寒气,还是母亲您想的周到。” 怎么每一次抬举她,她都能闹出点笑话来?顾老夫人面色极差,她冷淡的“嗯”了一声,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理会裴姨娘。 顾云之漆黑深沉的目光也在裴姨娘身上停了一息。 李清姿吩咐那婆子去上燕窝,顿了顿,她又吩咐道:“给五丫头也上一盅。裴妹妹吩咐厨房给你炖的补品因为忙碌没来得及炖上,这盅沙姜燕窝就当是你姨娘对你的心意。”这后半句话,李清姿是对顾夏说的。 顾夏一怔,下意识看向顾老夫人。 给顾老夫人用的燕窝都是特供的白燕,这类燕窝品质最佳,且数量稀少,属于顶级燕窝,整个尚书府,也只有顾老夫人能偶尔用上几回,以顾夏和裴姨娘的身份,是如何也不可能吃上的。 顾老夫人眉宇微蹙,瞧着颇有些不满李清姿的自作主张,可到底还是没有下她的脸面,默许了下来。 见老夫人默认,顾夏受宠若惊地起身福了一福。 顾老夫人见了,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倒还算是个懂事的,不枉自己这般抬举她。 三夫人被气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红着眼看着被婆子们端到裴姨娘母女面前的燕窝。 这般抬举妾室,李清姿她们母女莫不是都疯了? 顾盼也确实快要疯了。 她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的这样。 母亲总跟她说时机未到,一再地让她忍耐,她忍了又忍,却忍来了母亲对顾夏的抬举! 怎会如此? 母亲为什么要抬举顾夏? 她明知自己所受的那些屈辱都是因为顾夏,她为什么还要抬举她?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自己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顾盼痛心万分,目光狠狠地盯着面前桌上的白瓷炖盅。 顾夏的座位就在顾盼座位的斜对面,只需稍稍偏头就能看到顾盼脸上的神情,察觉她的目光变了,顾夏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鱼儿上钩了呢。 汤羹过后,便是主菜了。 丫鬟婆子们安静地上着菜,一个个都是低眉垂目的,瞧着比鹌鹑还要老实,席上众人也都默默地用着膳,不时顺着李清姿的话语接几句热场的话。 这一顿晚宴,有人吃得如鲠在喉,亦有人吃得开怀舒畅。 晚宴结束,众人又转去了花厅叙话,期间,顾盼随李清姿离开了一小会儿。 顾夏一直在暗中观察顾盼,也不知李清姿都同她说了什么,顾夏能明显感觉到顾盼的情绪变化,她被安抚住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顾夏下意识转眸去看李清姿,顾盼心思偏执,却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她的这个嫡母,真得是手段了得,难怪世子这样防备着她。 约莫坐了有小半个时辰,顾老夫人才称自己乏了,等她宣布散场,已是戌时,顾盼和顾夏也该回去王府了。 李清姿亲自将她们送到大门外。 “天已经黑透了,你们回去路上要小心些,马车别赶得太快。”李清姿叮嘱顾盼道。 顾盼点头:“您别担心,王府离得不远,又有护卫跟着,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顾夏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接话。 李清姿拉过顾盼的手,又细细嘱咐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周嬷嬷在旁边看了,笑道:“大姑娘您可别嫌夫人啰嗦,您出阁这么些日子,夫人可是想念的紧,每每看到您以前用过的物件,都要同我说一说您,今儿这样都算话少的了。” 周嬷嬷这一番话说得极漂亮,字里行间,都是李清姿对顾盼的惦念。 顾夏听了只觉得好笑,李清姿根本就不是周嬷嬷所讲的那种性子,那样的话,也亏她说得出口。 可顾盼却是信了,她看向李清姿的眼中含着愧疚,显然是在对自己早前的不信任而感到懊悔。 顾盼从小就被李清姿带在身边教养,将近二十年的爱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摧毁的。 沉吟了片刻,顾夏心里又起了个主意。 待两人说完,顾夏上前冲李清姿福了福身,轻声道:“母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顾盼,李清姿知晓自己这个时候绝不能再同顾夏亲近,可看了顾夏的神情,李清姿还是点了点头。 顾盼看着李清姿同顾夏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下。 两人一直走到墙根处才停下来。 顾夏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李清姿也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月色从屋檐淌下,小姑娘的脸浸在柔和的清辉里,别有一番纤弱的美感。 犹豫再三,顾夏还是将今日发生在东云阁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婶惯来不喜姨娘……”轻叹了声,顾夏又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姨娘,还劳母亲对她照顾一二。” 话毕,顾夏又郑重地行了个礼。 李清姿抬手扶起顾夏,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你放心,咱们大房的人,没道理被三房的人给欺负了去,你姨娘那边我会盯着的。” “多谢母亲。”顾夏闻言朝李清姿浅浅地笑了笑。 李清姿垂下眼帘,握住顾夏的手拍了拍:“你是个好孩子,你姨娘虽不着调,但她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她总会迈过心里的那道坎的,你要多多关心她,多与她相处,母女之间是没有隔夜仇的。” 顾夏抿了抿唇:“我明白的,夜快深了,母亲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清姿点了点头,两人这才重新走回马车旁。 “母亲这是同妹妹说什么呢?这样神秘。”见两人回来,顾盼笑吟吟问道。 顾夏羞赧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不是什么大事,天晚了,你们快些回吧。”李清姿轻轻将话题揭过。事关大计,即便知晓这样说会让盼儿对自己再生嫌隙,李清姿也还是不想多提。 顾盼闻言,果然脸色一僵,随即笑道:“那母亲,我们便回去了。” 顾盼说完屈膝一礼,顾夏也跟着盈盈一福。 妻妾有别,顾夏需先将顾盼送上马车,才能去到自己的马车前。 喜儿轻轻捏了顾夏的手,瞥眼示意车厢,嘴里无声地说了“世子”两个字。 顾夏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喜儿的意思,她惊讶地瞪大了眼。 “小五这是怎么了?”见人迟迟没有上马,李清姿上前关切。 “无事。”顾夏连忙摇头,眼中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欢喜,“母亲,小五就先告辞了。” 青色的车帘扬起又落下。 内中的景色虽被顾夏的身子遮了大半,可李清姿还是看到了车厢里的一道身影。 一闪而逝的半张脸,轮廓深邃,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俊美。 是苏御。 李清姿心头一震,他竟亲自来接她! 马蹄得得一阵响,很快就离开了李清姿的视线范围。 第75章 夜归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7节 顾夏一上马车,就看到了苏御。 “您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透着惊喜。 苏御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太晚了,夜路不安全,我来接你。” 顾夏听罢冁然一笑,弯成月牙似的眼眸仿如夜间盛满星光的湖泊,一闪一闪的,笑容满溢。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感受到她此时的心情,苏御不觉也弯起了嘴角。 “爷,您待我可真好。”顾夏说着,伸手环住苏御的腰。 苏御笑了一下,呼出的气息从顾夏的发梢吹拂而过,但他很快又敛住笑意,郑重地说:“我会一直待你这么好的。” 情话腻人,却是有情人间最爱听的话。 顾夏只觉心口跟裹了蜜似的,她将脸贴在苏御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苏御低下头,静静地看着顾夏。 她半垂着眼,玲珑有致的身体紧紧地靠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如暖玉一般白皙…… 想到这肌肤摸上去的滑腻触感,苏御不觉口干舌燥起来。 他将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低声问道:“今日在席上,可还有人怠慢你?” 顾夏摇头:“不仅没有,还有不少人夸我孝顺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呢。”说到这里,顾夏不由也有些敬佩起李清姿的果断了,“她将退婚的因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无声地向外界传达了我是因为她才会被退婚的‘真相’。” 早前在承安堂,李清姿刻意打断了顾老夫人的话。 这引发了众人的好奇。 顾盺的及笄宴后,部分同李清姿有龃龉的夫人们有意无意地向府中下人问询起当初顾夏被退亲一事。 府中一贯嘴严的下人们也一反常态地透露了不少信息。 齐氏贪得无厌,不仅藉着救命之恩订下了其子与尚书府的婚约,之后更是屡次三番地上门打秋风,因着恩情,尚书府对她一再忍让。 可尚书府的忍让,并没有换来齐氏的理解,反而让她变得越发得寸进尺。她最后一次上门,竟直言瞧不上顾夏的庶女身份,想退了与顾夏的婚约,改让其子与顾盺订婚。 他们尚书府的姑娘又不是大白菜,岂容他人这样挑选? 简直欺人太甚! 李清姿不愿再忍,即便是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也要与齐氏划清界限!她命家丁将齐氏赶了出去,又以五千两银子买断了其子与顾夏的婚约。 这事对于顾夏实属无妄之灾,可她为了嫡母的名声,也为了尚书府的声誉,生生忍下了这件事,即便被人嘲笑、挤兑也没有透露半分。 午宴后,顾夏听着喜儿打探回来的这些消息,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好了。 这……也将她的形象塑造得太无私了。 顾夏将这些事情一一说与苏御听,另外还讲了顾老夫人落水和裴姨娘救人的事。 “想来用不了多久,姨娘的身份也能提一提了。” 苏御听了并不惊讶,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一直隐而不发,除了想将虞清的势力彻底摸透,好一网打尽。另一个目的就是借李清姿的手,名正言顺地将顾夏推到他正妻的位置上。 世人讲究父母之命。 让现今世子妃的生母亲自出面促成此事,远比苏御亲自动手做的,对顾夏更有利。他的心尖人,他要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是非地站在他身边。 可以说,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在苏御的意料之中。 顾夏沉吟了片刻,道:“我提醒了母亲,让她寻个机会将顾盼在王府的处境透露给父亲。”顾夏是算过时机的,眼下已是父亲可以入局的时候,可她还是有些忐忑,她不知自己这样会不会坏了世子的计划……顾夏小心翼翼地看着苏御,解释说,“总是要让父亲对李清姿生疑,才好牵制她的一些行动。” 苏御闻言怔愣一瞬,随即笑道:“我本也计划让顾尚书此时入局的,你这样做,反而省了我的事。” 顾夏有注意到苏御那片刻的停顿,怀疑道:“真的?” 苏御:“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 顾夏想了想,摇头,他确实没有骗过她,只是有事瞒着他。 见人还是有些迟疑,苏御叹了一声,抬手抚了抚顾夏的背脊,说道:“这会儿确实是顾尚书入局的最佳时机,你的判断很正确,我方才的停顿是对你的政治嗅觉感到惊讶,你很敏锐,时机也抓的巧妙。” 原来如此,听了苏御的解释,顾夏稍稍放下心来,抿了抿唇,略显羞赧道:“我是从您跟我说的那些事情里得出的推论,本该先问过您的,可当时发生了落水的事,李清姿又在府里动作频频……我怕她危害到尚书府,就透露了些给娘亲,让她提醒父亲。” “真不愧是我的夏夏,小脑瓜子就是好使。”苏御捧着顾夏的脸,亲了她一口。 顾夏嗔了他一眼,但也彻底被他安抚。 夜色里,马车徐徐驶出东城。 彻底放下心后,顾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等退婚的事情扩散出去,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齐大哥。” 苏御挑眉:“你担心他?” 顾夏点头:“他是个好人。” 好人……也不知齐星礼听到这个评价会怎么想。 “不用担心,齐星礼已经做好准备了。” “你们早就猜到了?”顾夏诧异,可很快就明白过来,退婚的事情总要有人为之负责,既不再是她,那便只能是他了。 顾夏垂了垂眼,这整一件事里,齐星礼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苏御扭了扭顾夏手,道:“这事若利用得当,能在一定程度上离间李清姿和虞清之间的关系,给他们造成分歧。” 顾夏细细一想,就明了了:“一定要这样做吗?这样做……对齐大哥也太残忍了些。” 苏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顾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御打断:“他的事情我会打点,我不喜欢从你嘴里听到他的名字,我们不提他了,好不好?” 这是打翻醋坛子了? 顾夏好笑地看着他:“好好好,我不提了。” 苏御心满意足地又亲了亲顾夏。 马车缓缓前行,应是到了主街,有喧嚣声间歇传入。 顾夏动了动身子,想从苏御身上下来。 “别动。”苏御收紧了揽在顾夏腰上的手,沉声警告。 顾夏也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顿时就不敢动了。 真是乖啊……苏御低低笑了一声,微低下头,轻轻咬在了顾夏颈侧,出口的声音模糊不清:“别怕,有帘子呢,没人会看见的。” 快到宵禁时间了,外头的行人不多,但偶尔也还是会有说话声音传来,脖颈处痒酥酥的,顾夏紧张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她刚偏头避到一边,苏御就立马追了上来。 “苏修止,你别闹!”这可是外面,他们也还在车里,怎么能这样荒唐……顾夏的手抵在胸前,推拒着苏御。 苏御却不容拒绝地制住她的双手,唇舌沿着下巴往上吻去。 顾夏被吻得浑身酥麻,渐渐丧失了推拒的力气。 “夏夏,抬头。”苏御突然道。 顾夏闻声,下意识抬起头,就撞上了苏御的目光。 待看清其中涌动的缱绻情意,顾夏便彻底失了反抗的力气,她配合地闭上眼睛,被吻、吮过的唇瓣,红艳艳的,仿佛刚被雨水冲洗过的海棠花瓣,也好似还挂着水珠的新鲜樱桃,娇媚动人。 苏御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再度吻了上去。 马车依旧行驶在平整的石路上,低垂的窗帘隔绝 了外面的视线,顾夏柔若无骨地倚在苏御的怀里,齐整的发髻随着苏御的摆弄散乱。 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应该车轮碾过不平整的路面所致。 顾夏一个不稳,又被苏御适时揽住,身下紧随传来一阵不适,她忙拉住苏御的手:“爷,不行了。” “怎么又不行了?”苏御低声问她,一字一句几乎是从吻里头漏出来的,带着股黏糊的水声。 顾夏却一反方才,强硬地推开他,还用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近自己。 苏御气息急促,疑惑地抬眸看了过来。 顾夏偏过头,拿手背贴着发烫的脸,试图给自己降温:“您知道的,我……还没彻底好呢。” 苏御疑惑,一会儿,明白了过来,原是那事。 苏御拉下她的手,重新靠了过来,温热的呼吸喷在顾夏的脸上:“我知道的,我就摸摸,我们不来。” “不行!” 顾夏尴尬极了,明明小日子就要过去了,往常这最后两天都是无碍的,今日怎么就…… “那再亲亲,再亲亲好不好?”顾夏一直在躲,苏御只能妥协,好声好气地哄她。 “那也不行。”顾夏还是拒绝,可看他一副不得偿所愿就不罢休的样子,只能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五个字。 “还会这样?”苏御简直不敢相信。 顾夏恼怒地推了他一把,语含嗔怪:“您自己多大的本事,自己还不知道吗?” 苏御闻言,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些活色生香的画面,一幕一幕,全是他和她。 苏御闭了闭眼,揽着顾夏,拉过她的手,同自己地交握到一个地方。 顾夏不解地看着苏御,一双眼眸如春水盈盈,手心却感受到了一阵跳动。 …… 顾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苏御又凑了过来,含着她的耳垂,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话。 “你……你……”顾夏吞吞吐吐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太荒唐了! …… 马车外头也变了样。 赶车的车夫早在苏御抱起顾夏之时,就被喜儿以买糕点为由给打发走了。 之后的一路,是喜儿亲自赶的马车。她驾着车,不近不远地跟在顾盼的马车后面。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8节 马车不算小,里头的声音也不大,车门一关能阻挡很多声音,可喜儿毕竟是个练家子,依稀还是能听到些声音。 推拒、哄诱、妥协,最后尽数化为粗重的喘息。 喜儿面无表情地驾着车,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可若细细看她,就会发现她的耳廓红得几乎就要滴出血水了。 待车队回到王府地界,喜儿便驾着马车脱离了队伍,转从西侧门进入府中。 马车一路驶到梧桐院门口方才停下。 守门的婆子见状,忙上前放了轿凳,却迟迟没有见人下车。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询,就见世子抱着主子从马车里出来。 这一幕,让站一旁迎接的朱嬷嬷等人均惊讶了一下,但每个人都很有眼色地低下头去。 那婆子也迅速地退了开。 苏御就这么抱着顾夏,直接走回了正院。 第76章 谋定 时近午时,日光正盛。 金銮殿檐上的垂脊兽伏在中午毒辣辣的阳光里,仿佛就要张开大口醒来一般。 一个身着老叶子绿的内侍急匆匆从偏殿里出来,快步向着大殿走去。 此人正是御前伺候的秉笔太监之一——常顺公公。 常顺公公刚一踏入大殿,就看到殿里乌泱泱跪着的满朝文武。 从他奉陛下之命前往太医院请人,到如今归来,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可这些大臣们依旧跪着…… 可见陛下此番是真的恼了啊! 常顺公公半点不敢耽搁,只见他快步走进大殿,也不管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子,伏地便道:“启禀陛下,经过太医院的救治,陈大人的伤势已经稳住了。”略顿了顿,常顺公公又道,“只他那一身伤委实是太重了些,需得躺个十天半月的才能起身,院使大人还在为他包扎身上的其他伤口,未免陛下您忧心,特遣奴才过来告知您一声。” 只进门前的仓促一眼,常顺公公就看出了武德帝的心思,知晓他在关心陈大人,却又拉不下脸询问,常顺公公便藉着太医院院使的交代,将陈大人的伤情说了出来。 要不怎么说御前的都是人精呢? 常顺公公在武德帝跟前伺候了一辈子,说到揣摩圣意,还真没几人能越过他去。 果然,常顺公公话音才落,龙椅上的武德帝便缓下了脸色,淡淡道:“你去偏殿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喏。”常顺公公再次伏地一拜,便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常顺公公口中的陈大人乃黔州辖内的一名县令,名陈之涣。 陈之涣是大应十一年的一甲榜眼,时任都察院都事。 他曾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直肠子”和“没脑子”,是门阀世家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陈之涣出身寒门,却不依附任何党派,他的出现,就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刀,直直地插入大应的权贵中心。 他不畏强权,无惧事故,坚持自己操守的同时,也严格地要求别人。他极度憎恶贪官污吏,胆子大到连武德帝也曾被他递折子骂了满满十几页。 百姓们都很喜欢这样敢于直言又凛然正气的好官,他们赞美他,拥戴他。 可百姓们有多拥戴陈之涣,官场上的人就有多排挤他。因为陈之涣的眼里,容不下为官者的任何一点儿瑕疵。 生而为人,又岂会没有瑕疵? 陈之涣委实太过极端了些。 武德十二年秋,承恩伯家的二公子在与人出行时,大肆踩踏麦田,此事刚好被路过的陈之涣撞了个正着。 面对伯爵公子的有恃无恐,和粮食被毁百姓的涕泪横流,陈之涣被气得不轻,当场便以自己的官身对二公子进行了惩罚。不料动刑的小吏下手过重,导致承恩伯家的二公子被打断了脊背,下身瘫痪,终身也无法站起! 承恩伯得知后,当即上奏弹劾陈之涣。 量刑过重乃为官之大忌。 再加上当日求着陈之涣做主的百姓临时反口,称承恩伯二公子已对毁坏的麦田进行了赔偿,他们银货两讫,并无冤屈。 陈之涣辩无可辩,武德帝遂将其下放到偏远的黔州做知县。 武德帝此举看似惩罚了陈之涣,实则却是起了惜才之心。 彼时的陈之涣委实是太偏激了。 武德帝将其遣去偏远地区历练,就是为了让他看看黎庶百姓,看看世道艰辛,藉机打磨其心性,以便将来更好地为民效力。 陈之涣也不负武德帝的期望,将近三年的时间,他长进了很多,也变得不再莽撞,他所管辖的县城是黔州辖内发展最好的一块地方。 照理地方官员没有调令,是不能离开其所任职的县城的,除非该地出现了重大案情,上陈无路,当地官员才会历经万难,入京面圣。 此举所要表达的不信上峰之意,不言而喻。 故而古往今来,这样做的知县几乎没有。 而今陈之涣就带着这样一个天大的案情入了金銮殿,且在他将事情上禀之后,当场就吐血晕厥了过去。 他是一路被人追杀着回到上京的,伤得极重。 金銮殿里,阒然无声,武德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他不说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良久,武德帝从龙椅上站起。 他应是大病初愈,面色瞧着极为苍白。 武德帝身量很高,却很清瘦,那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较之春猎之时,已经很有些空荡了。 “大应建朝至今已有十四载。”武德帝缓缓开口道,“十四年过去,国土之内竟还留有实力不小的前朝余孽,这是朕的失职,更是尔等的失职!” 武德帝虽身体有恙,可他依旧威仪,说话的声音也仍旧有力,洽如天语纶音。 众臣闻言大气不敢一出。 “朕知道,你们有些人还在怀疑这事的真伪,即便陈卿已呈递了足够多的证据。”武德帝淡淡地说,“不仅你们,便是朕,也有怀疑。” 武德帝拿起一本奏折,视线徐徐扫过下首百官:“陈卿在此奏中言明,他曾多次上书禀明此事,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朕也对此毫不知情,如此惊天秘闻,不论真假,竟不能上达天听,究竟是有人从中作梗,还是在位者尸位素餐?“武德帝的唇角渐渐压平,再出口的声音蕴着无上帝威,“你们有疑,朕也有疑,那便给彼此一个明辨真伪的机会。” “陈卿所奏一事,朕现令瑞王世子主审,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不论是黔州一脉还是在朝官员,凡行迹可疑者,皆可停职查办,这期间若有谁敢欺上罔下,行包庇之事,那他头上的乌纱帽也不必留了!” 苏御、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四人纷纷得令领旨。 林允南规规矩矩地跪在人群里,听了武德帝之言,脸色顿时大变,右手随之紧紧一握,指甲刺破掌心,尖锐的疼痛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武德帝此举是要重塑官场,那他们这些年安插在朝中的暗桩,是否会被挖出? 林允南并不知晓黔州的情况。 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皇室之人活着,并潜逃到了黔州,还带走了其中一支暗卫? 想到这个可能,林允南心中的怒火不觉再次腾起。 这些人,这么些年都没有为他所用,而今竟还敢坏他的事! 林玮一也是面色一沉。 “陛下。”就在这时,苏衡突然挺背作揖道,“陈大人方才还提到了军队,为防万一,臣建议可往黔州一带派遣驻军,若证实了陈大人所言,也可直接将那支反叛队伍拿下。” 武德帝闻言颔首,可随即又陷入到另一个难题之中。 前往的驻军可以就近调遣,但事情未查明之前,黔州城内的将领并不可用,那这主事之人……又该派谁前往呢? 大应叫的上号的武将基本都在四方镇守国土,留在上京的开国名将不是年迈就是伤病。 苏御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刚刚才被安排了任务。 林允南垂了垂眼,心中起了个念头。 武德帝双目深炯,缓缓扫过下首跪地的众人,良久,他朝众人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先起来吧。”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闻言,忙谢恩起身。 因跪得太久,几位年迈的大人起身时还趔趄了一下,亏得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闹出笑话来。 武德帝缓缓坐回龙椅,问:“众卿以为,此次朝廷该派何人前往黔州?” 调兵遣将乃兵部的职责范围,兵部尚书田晋率先出列道:“禁军统领汤大人曾在青海做过参将,青海战乱时,也曾立过功,臣以为黔州之事可派汤大人前往。” 都察御史唐子非闻言,立马出列反驳道:“禁军统领要护卫的是上京,是皇城,他所要保护的,是陛下的安危,岂能随意调遣出京!” 陛下身在皇城,没有了禁军统领,也还有副统领和一众禁卫军守护,能有什么危险? 可这明摆着的事实田尚书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遂只能怒瞪着唐御史,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臣以为李飞可往。”另一大臣出列道。 然其话音才落,便被人驳了:“李飞身上无军功,只怕去了也压不住场。” “齐将军目前尚在京中……” 这位话没说完,就又被唐御史打断:“齐将军是因受了重伤才被陛下从肃州调回,目前伤还未愈,你就要他出去奔波,是安的什么心?” 提议的大臣被怼得哑口无言。 此时又有人提议道:“不若就由田尚书亲自前往?” 田晋闻言一抖,他贵为兵部尚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他年近六旬,实在不想长途奔波…… 众人也觉得由田尚书前往最是合适,纷纷表示赞同。 苏衡朝苏彻使了个眼色。 苏彻出列道:“田大人年迈,只怕不宜长途奔波。” 田晋感激地看了眼苏彻。 苏彻顿了顿,再道:“京中之事,由三司会审,已经足够,臣以为陛下可遣瑞世子前往黔州主持大局。” 苏衡也点头表示赞同:“修止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决不能让苏御去到黔州! 林允南垂下眼眸,隐晦地朝他身后的一人使了一个眼色。 接收到林允南传递的讯息,翰林院学士邹鹏出列作揖道:“让瑞世子前往,臣以为不妥。” 待众人都将目光集中过来后,邹鹏接着说道:“杀鸡焉用牛刀?瑞世子乃我大应战神,对方不过是支潜藏在深山里的前朝余党,实在无需瑞世子亲往。” 众所周知,邹鹏是纯臣,是陛下的人,他虽官职不高,说的话却很有份量,见他突然这样表示,众臣都很诧异,这完全不似他平日的做派。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89节 苏衡侧目看向邹鹏,问:“那依邹学士之见,该派谁去?” 邹鹏不卑不亢道:“剿灭叛军是军队的事,陛下既已决定从黔州附近派遣驻军过去,便无需再从京中遣将,由文官前往也是一样的。” 大臣们听了,有的赞同,有的反对。 赞成者同邹鹏的想法一样,认为对方既选择隐入偏远深山躲避,便不足为惧。 反对者则认为,不论情况如何,事涉前朝余孽,兹事体大。 就在双方争论不休之际,苏御淡声开口道:“黔州依山而建,三面临水,素有雾都之称,其腹地内的地貌又以丘陵和山地为主,这样的地方最是易守难攻,邹院士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邹鹏闻言一噎,却也无言反驳。 苏御扫他一眼,又道:“但邹院士所言也没有错,朝廷确实不必再遣将过去。” 邹鹏听得一愣。 何意? 苏御没有理会邹鹏的不解,转首对武德帝道:“黔州与施州比邻,陛下可召施州守将白朗率军前往黔州驻守,白朗曾是林帅麾下的副将,林帅是山地战的好手,白朗当年一直跟随在林帅左右,能力不差,有他坐镇,足可应对黔州境内的一切变故,至于京城这边,如邹院士所言,只需派遣个文官前往协助即可。” 众臣听了纷纷觉得有理,大赞苏御考虑的周到。 武德帝显然也很赞同苏御的建议,他满意地看着苏御,一会儿,温和地问邹鹏道:“邹爱卿觉得朕该派何人前往黔州?” 邹鹏叹了一声,道:“臣实在惭愧,所思所想远不及瑞世子周全,但陛下既问了臣的意见,臣便斗胆一言。”略顿了顿,邹鹏再道,“能得瑞世子推荐,白将军的能力定然不差,既有把握黔州不会出大乱子,那何不给年轻的官员一个机会?臣以为大理寺正林允南可当此重任。” 苏御闻言,不着痕迹地同苏衡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衡也赞同道:“白将军曾是林帅的麾下,由小林大人前往协助,对白将军而言,是激励。” “修止,你怎么看?”武德帝看向苏御,问。 “小林大人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想了想,苏御又说,“李飞有勇有谋,是个将才,此番也可同往历练。” 事情怎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林允南垂着眼眸,掩住眼底的异色。 苏御不仅赞同了邹鹏的提议,竟还将白朗举荐了过去…… 白朗是三姑母的人,由他坐镇黔州,再好不过。 可不知为何,林允南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但这种不踏实感,在听到苏御同时举荐了李飞之后,又稍稍消散了一些。 方才的异样……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好。”武德帝干瘦但修长的手指徐徐握起,出口的话音,深沉而有力,“着,即刻八百里加急传信至施州,命守将白朗前往黔州, 剿灭前朝余党。” “林允南、李飞。” “臣在!” “朕现奉你二人为钦差大臣,明日便出发前往黔州,协助白将军平乱黔州。” “臣领旨。”林允南、李飞双双跪地领旨。 殿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两侧的旌旗摇晃不止。 第77章 试探 夏日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过了午时,天幕突然暗了下来,阳光被阴云遮住。 虽没了日头,可天气却没有因此变得凉爽,反而愈加闷热起来。 苏御随着人潮,慢慢走出大殿。 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极低。苏御顿步远望,金笼雀替,琉璃飞檐,越发衬得周围天色灰暗。 “世子爷。”就在苏御准备走下汉白玉阶梯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苏御回身,就看到林允南正迈步朝自己走来。 “林世子。” 林允南生得极俊,身姿挺拔,那一身六品的青色官袍穿在他身上,愈发衬得他芝兰玉树、气度翩然,就连补子里的那只鹭鸶都好似要比旁人的精神一些。 林允南缓步走上前来,笑着对苏御拱了拱手:“瞧这天色,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苏御等在阶梯前,待林允南跟上,才同他一起迈下台阶,两人并排朝着宫门方向走去:“会是场好雨,只希望我们能赶得及回去。” 林允南挑了挑眉,笑道:“不妨事儿,我是坐马车来的,可以载你一程。” 苏御听罢笑笑:“你明日就要动身离京,我这点儿小事,还是不麻烦你了。” “世子爷哪里的话。”林允南说,“以后都是亲戚,互帮互助,应该的。” 苏御微微眯眼,声音里没有一丝惊讶:“日子已经定下了?” 林允南点头,模样难得有些局促:“已经合过八字了,大吉,小定就放在乞巧那天。” “七月七啊,是个好日子。”苏御的声音不轻不重,说到后面还带了点揶揄,俨然是打趣的意味,“我平日总听夫人说起六妹的乖巧懂事,你是个有福的,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林允南注意到苏御说的是夫人,而不是世子妃。 天色愈发灰暗,层云翻涌,大片大片的乌云在皇城上空集结,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要彻底变天了。”苏御望着不远处的天幕,喟叹道。 林允南闻言,看了苏御一眼,只见他面色淡淡,看不出端倪。 这似乎只是一句感慨天气的话…… 还没等林允南琢磨明白,就听苏御又道:“但上京的天气就是这样,这儿不似平城,地势要偏低洼些,一到了夏天就溽热难耐,这样的天气要一直持续到入秋之后,你这次出行,恐要过了中秋方可归来,令堂身子弱,可要我禀明陛下,遣太医去府上常驻?” 苏御说罢,转头看向林允南。 林允南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已经起了波澜。 “世子爷有心了,但不必麻烦,我母亲身边的贴身嬷嬷是懂药理的,母亲吃的汤药都是由她一手打理,我很放心。” “如此便好。”苏御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好似方才的问话,就只是提及天气后,随口一问的关心。 林允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御,但凡别有所图者,言行举止间,总有地方会露出端倪。 可从苏御身上,林允南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难道他当真只是顺势关心母亲一句? 林允南脸上露出微笑:“世子爷惦记家母,是我们定远侯府的荣幸。” 苏御浅浅一笑:“林帅于我而言,是半师,该然。” 林允南心思机敏,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应对的法子,他蓦地停下脚步,郑重地朝苏御作了个长揖,道:“此次黔州之行,不知世子爷可有什么建议?能否提点明昭一二?” 苏御见状停步,抬手扶了他一把:“说什么提点,你我都是此案的负责人,本该互通有无。” 说罢,苏御示意林允南继续往前走。 “黔州境内潜有一股势力,这点毋庸置疑。先且不论这股势力究竟是不是前朝余党,一个地界内,藏着一股不属于官府的力量,这事黔州当地的官员不可能全不知情,不管他们知不知晓这股势力的来历,又是因何故没有上报,陈大人的入京,已彻底打破了黔州的宁静,当然也还有上京城里的。”说到这里,苏御笑了笑,又道,“官员们的立场,我与三法司会查证,你们所要做的,是稳住黔州的局势,莫让这事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 “如今的黔州乱象四生,几股复杂的势力盘根错节,暗涌不断,你虽为钦差,却也不宜与整个黔州官场对抗,要试着融入他们,再分化他们,而后各个击破。” “切记谁都不能轻信,除了白朗,他与你们同样是被调遣过去的官员,你们目的一致,可以信任。” 林允南认真地听着苏御的话,不时点头,瞧着似乎非常赞同苏御的观点。 两人一路来到宫门口。 定安见苏御出来,立即牵着马上前。 苏御扫了定安一眼,停下脚步,对林允南道:“以后咱们就是连襟了,你也不必总是称呼我世子爷,现在叫姐夫还早了些,就同寻哥儿他们一样,喊我四哥吧。” 林允南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唤了一声:“四哥。” 苏御拍了拍他:“回吧,此次路途遥远,好好同令堂说说话,也替我问候她。” 林允南点头,又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真的不用我捎你一段?” “不必,我骑马回会更快些。”苏御说罢,翻身上马,冲林允南摆了摆手,便催马离去。 林允南目送苏御离开,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才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里头摆了一个铜炉子,铜炉里搁着冰块儿。 林允南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又放下。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得得”地往前行去。 车厢里,林允南皱着精致的眉眼,陷入了沉思。 他自认自个儿是观察别人神态的高手,可在刚刚同苏御的交谈里,他没有看出对方任何一丝不妥。 苏御的一行一动,从容不迫,一如平常。 他刚刚给自己的那些建议,也可谓倾囊相授。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苏御会举荐白朗只是单纯因为合适?他并没有对白朗起疑? 可不知为何,从苏御提到白朗开始,林允南就本能的感到不适。 他试图通过交谈来找出苏御的不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林允南始终敛着眉头,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也从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感觉。他是天生的阴谋家,凡事力求最好,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玩阴谋这种事,就没有人能玩得过他,因为别人总有顾忌,但他没有。 一道闪电突然亮起,紧接着是一阵闷雷轰隆隆滚过。 林允南透过窗扇往外看,雨还没有落下,但天色显得更黑了。 四周的檐下站满了准备避雨的行人和摊贩。 檐下躲雨的人里有户一家三口,年幼的男孩儿坐在父亲肩头,手上拿着母亲刚刚从摊贩处买来的糖葫芦,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这笑声感染了周围的躲雨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自觉地带起了笑意,和气致祥,端地是一派繁荣昌盛之景。 这就是武德帝所统治下的大应皇朝。 林允南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随着车子的前行,这一幕很快就被他落在了身后。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0节 天光晦明。 林允南回到定远侯府时,雨已经开始下了,磅礴大雨,飘泼而下,雷鸣电闪不断。 虞清裹了件轻薄的斗篷,倚在靠窗的位置上翻书。 一旁的鎏金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香雾不断飘出。 “姑母。”林允南一回侯府,就立马来了虞清所在的栖梧院。 黄嬷嬷一眼就看到林允南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忙拿出帕子上前:“少主怎么不先回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无妨。”林允南摆了摆手,他是打了伞的,但雨太大了,便是换了衣服再来,路上也还是会被打湿。 虞清侧眸打量了林允南一眼,看出他有话要同自己讲,便出言让黄嬷嬷出去煎茶。 黄嬷嬷踌躇了下,还是退了出去。 “出了何事?”虞清翻着手里的书,淡淡问道。 林允南走到虞清的对面坐下:“朝廷在黔州境内发现了前朝余党。” “你说什么?”虞清猛地放下手中的书本抬头。 林允南也抬起眼,将今日发生在早朝上的事情一一说与她听。 惊雷轰隆,闪电狰狞。 这雷电震得虞清眼皮直跳,她脸上的淡漠终于散去,神色冷凝:“你如何看待此事?” 林允南略一沉吟,道:“这若非一个局,便是我们转移扩大势力的最好时机。” 虞清:“你认为这不是一个局?” 林允南:“我试探过苏御,他的表现没有破绽。” 苏御有可能是装的,也有可能设局的人并非苏御。林允南的话,尚且说服不了虞清。 想了想,林允南又道:“武德帝已下令苏御和三法司彻查官场,凡形迹可疑者,皆需严查,这样的力度之下,我们早前安插的人要想从这场清算中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不慎,反而还会牵连到我们自己。既如此,不若断臂求生,以保全暗处的势力,而黔州正是转机。” 虞清端起桌上的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这茶是林允南还没回来前,黄嬷嬷给她沏的,彼时温度适中正好入口,这会儿却是凉透了。 冷涩的茶水入口,虞清也不嫌弃,一连啜了几口,方才放下。 “姑母,当断则断。” 虞清闭了闭眼,半晌,道:“上京这边我会善后,至于暗处的势力,我留下一队,其余的先撤出上京,前往南面蛰伏。” 南方经济发达,来往行商者众,人员混杂,又多山峦,最适合避影匿形。 林允南心中亦是如此打算,当即便颔首应是。 “你此去黔州,务必小心,莫暴露了身份,暗一会在暗处助你。” 林允南:“侄儿明白。” 两人又仔细讨论了好些细节,方才将事情谈妥。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雨就停了。 太阳随之又冒了出来,大片大片的阳光从庑廊的檐下洒进,院子里种了几株栀子花,芬芳氤氲,差点就要盖过屋里散出的熏香。 “我明日就要离京,二姑母那边,就要由姑母您去告知了。”林允南试探着说。 虞清听了这话,手指微一蜷缩,却也没有犹豫:“我会的。” 黄嬷嬷掀开帘子进来,听见这话,内心顿时松了口气,她笑着上前给林允南奉茶:“这是上好的庐山云雾,少主您尝尝。” 当日,顾夏被退亲的“真正”原因传开后,齐星礼在清流里的名声彻底被毁,为了不影响书院的声誉,他孤身离开了秀山书院,至今下落不明。 虞清从山长处得知齐星礼失踪后,大发雷霆,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去尚书府找二公主理论。 黄嬷嬷拦阻不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喂她吃下昏睡药。好在她第二日醒来后,又恢复了理智,就是一直冷冷淡淡的,瞧着了无生机。 少爷那事,是二公主和少主一同做下的决定。 黄嬷嬷原先还担心主子会因此与少主生了嫌隙,现下看来倒是她白担忧一场了。 “少主是个孝顺的,一回府,连湿衣衫都不换就过来寻主子您了,可见有心。”黄嬷嬷说着给虞清也奉上一杯温茶。 虞清听了黄嬷嬷的话,低头笑了笑,慢悠悠地抿起茶。 林允南等到虞清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方才起身道:“那侄儿便先下去准备了。” 虞清颔首:“去吧,万事小心。” “侄儿明白。” 第78章 雨后 狂风阵阵,大雨如注。 顾夏坐在堂屋里,望着外头的雨势,心里止不住地泛起担忧。 她近日养了几盆昙花,虽已让人挪到长廊下避雨,可风这样大,也不知廊下安不安全。 顾夏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让人将花挪进屋子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声,说是世子爷回来了。 世子爷怎会这个时候回来? 屋外雨声哗啦,顾夏正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就见苏御迈着大步走进来。 顾夏连忙起身迎上去,才一走近,就看到苏御的衣衫被雨水打湿了一块,忙又抬手去解他的外衣:“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外头那样大的雨,感冒了可怎生是好?” 屋里的丫鬟们见状,纷纷低下了头,并在喜儿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妨事的,只是外裳打湿了些。”苏御顺势张开双臂,由着顾夏脱去身上的外袍,“雨是我回府后才下的,过来的路上也打了伞,就是雨太大了,难免还是被溅到了些。” 顾夏闻言,仔仔细细地摸了遍苏御的里衣,确认都是干的,才放下心来。 苏御一动没动,就这么含笑看着顾夏,由着她折腾。 她这样关心他,他很受用。 “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瞧见变天了要先躲雨,这是常识,您不能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顾夏一边嘱咐,一边把脱下来的衣裳挂上屏风。 苏御突然从背后拥住顾夏,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 “打雷了,我得赶回来陪你。”苏御说。 顾夏一怔,随即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以后的每一个雷雨天,我都会陪着你。 顾夏初听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内心猛得一颤。 原来他是为了陪她,才巴巴地赶回来的…… “那您也不能让自己淋雨啊。”顾夏低低地说,“外边还一直在打雷闪电,多危险。” 顾夏说着,动了动肩膀,她想要转过身,却被苏御紧紧地拥住:“不要动,让再我多抱会儿。”他的声音透着点儿倦怠。 他最近总是忙碌,一定很累吧。 顾夏侧了侧头,苏御柔顺的乌发从她的颈侧擦过,发丝柔柔地挠在她的肌肤上,很有一种微妙的撒娇感。 顾夏面前的苏御从来都是强势的。 他是大应的战神,是她的夫郎,他精力旺盛,无所不能。可眼下的他,一反常态地露出了他的柔软疲惫,他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摊在了她的面前。 顾夏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她再一次尝试着想要转过身。 她想看看他的脸。 苏御稍稍松开了禁锢在她腰上的手,让她顺利地转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因着内心柔软,顾夏的一双眼,水汪汪的,眼尾嫣红,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 苏御一瞬不错地盯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顾夏迎着他灼人的目光抬起手,慢慢地摸上他的脸,是那种缓慢、细致地抚摸,仿佛盲人一般,需要依靠摸索来完全感知他人。 “修止。”她唤她。 “嗯?” “修止。”她又唤了一声。 “我在。” “修止。” 苏御笑了起来。 顾夏也笑了,轻轻抚着他的脸,道:“我喜欢你依赖我的样子。” 话语落下,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给抓了住。 “就只喜欢我这个样子吗?”苏御亲了亲她嫩如莹玉的指尖,问。 ……哪有这样问的,青天白日的,这让她怎么回答?顾夏羞恼地瞪了苏御一眼。 苏御又笑了,笑得尽情又畅快。 这一声笑,将他之前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 真好啊,苏御想,他的夏夏就是他的安神香,无论他心底藏了多少不痛快,只需见一见她,就能快速地从那些烦闷中解脱出来。 他静静地拥着她,两人的身影交融在一处,亲密无间,情意绵绵。 外头轰隆隆的雷声,一声盖过一声,狂风撞得窗扇“叩叩”作响。 顾夏却丝毫没有感到害怕,她觉得温馨极了。 雨声渐止。 一场急雨过后,空气里多了几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您这个点回来,可还要再过去衙门?”顾夏问道。 她从柜子里取了件玄色的衣裳出来,递给苏御。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1节 “今日就不过去了。”苏御握着顾夏的手,示意她帮自己穿。 ……方才也是自己帮他脱的衣裳,这会儿再帮他穿上……顾夏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这样的先后顺序让她想起了每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帮她脱衣穿衣的…… 好歹他现在身上还留有底衫,跟晚上是不一样的,顾夏这样说服自己。 她平日就常伺候苏御穿衣,所以做起来并不生疏。 外裳很快就穿好了,顾夏又帮着理了理衣摆。 苏御却在这时发出一声闷哼,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浓浓的情、欲,撩人至极。 顾夏正欲收回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连往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脸也瞬间红了个彻底。 她……是怎么碰到那儿去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将衣裳的下摆扯扯平,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扯到那儿……”顾夏结结巴巴地解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御却是微笑地看着她,脸泛薄红,语透惋惜:“原来不是故意的啊,我还以为你想……” “你别说了!”顾夏忙抬手去捂他的嘴,后面的话她不想听。 苏御顺势啄了啄她的手心:“食色性也,圣人尚且如是,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还这么害羞?” 她看书是为了这个吗! “……”顾夏别过头,拒绝跟他交流。 苏御看着她,觉得她越发可爱了。 “怎么啦?是生气了吗?”他俯身问她,说话的气息都喷到了她的脖颈上。 顾夏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故作淡然道:“妾身不敢。” “看来是真生气了。”苏御叹了一声,“都是为夫不好,夫人莫气了,气大伤身。” 顾夏还是不理他。 苏御探出小指去勾她的手指:“这可怎么办呢?夫人要怎样才肯理我?饿夫君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呢!”越讲越没谱了,顾夏转回头斥道。 “是夫君惹夫人不高兴了,当然得受惩罚。” “那也不能不吃饭!”顾夏训他,“你就是仗着自己身子骨好胡来。” 苏御微笑着看着顾夏,一双幽深的眼眸,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夫人可是舍不得罚我?” 顾夏本就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再听这话,当即也顾不上其他了,恼羞成怒道:“谁说的!你既然这么想被罚,那就罚你今晚睡书房!” “这可不行。”苏御立马反驳。 顾夏嗤了一声。 苏御也不恼,抓过她的手,好声好气地解释:“睡书房而已,有床有被的,哪里算得上惩罚?你这分明是让我偷懒。你还在生气,我却躲开了,任你一个人呆着继续生闷气,这怎么想都不合适,我就该站在你面前,任你打任你骂,再不济也该罚我好好哄你,对不对?” 不愧是得大儒们盛赞的瑞王世子,如此地会讲道理,顾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觉得有道理极了。 苏御又说:“你就是像民间的夫妻那般罚我跪搓衣板,也好过罚我去睡书房。” “……”顾夏瞪他,“你明明知道我不会那样。” 苏御弯了下唇:“那还是饿我一顿?” 顾夏又不说话了。 苏御故意道:“夏夏是心疼我吗?所以才不愿真地罚我,反而让我去书房躲懒?” 顾夏忍不了了,抬手锤了他一下:“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御朗声一笑,笑得极为畅快,手也顺势牵住了顾夏的手,道:“我午膳还没用呢,既然夫人舍不得饿为夫一顿,便陪我一起用些吧。” “怎么这个点了还没有用膳?”顾夏诧异,忙高声唤来喜儿,让她端些膳食上来。 苏御拉着顾夏一起到罗汉床上坐下:“朝上出了些事,所以耽搁了。”想了想,苏御又道,“我接下来会很忙,你晚上就别等我了,早些休息。” 顾夏一怔,沉吟了片刻,问:“是要开始了吗?” 苏御颔首:“你放心,顾府不会有事,许诺你的我也会达成。” 顾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想这些,她现在只担心他的安危:“您要小心些。” 想到自己与他的初遇,顾夏突然惴惴不安起来,她抓着苏御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嘱咐:“您查探归查探,切莫以身犯险,平常身边也不要离了护卫,我知道您不喜人跟着,可眼下是特殊时期,得以安全为上……” 顾夏也知道自己啰嗦,但她忍不住。 苏御认真地看着她,良久,他又笑了,笑着摸了摸她的发:“我知道的,你安心,我现在可舍不得死。”说着,苏御亲了亲她的脸,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顾夏把头倚在苏御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直到外头传来朱嬷嬷要进屋的通传声。 顾夏忙从苏御身上下来,坐到罗汉床的另一边。 但还是被最先进门的朱嬷嬷给看了个正着,朱嬷嬷低下头,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她先给两人行了礼,之后才示意跟着的丫鬟们将膳食端上来。 朱嬷嬷准备的是汤面。 已经是申时了,用些汤面好消化,如此也不会耽误了晚膳。 虽只是汤面,用料却一点儿也不马虎,光是闻着香味儿就能判断出里头搁的好几种食材。 虾仁、口蘑、火腿、竹笋…… 香味十分浓郁。 顾夏是用过午膳的,这会儿闻着面香,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苏御给她捞了小半碗面,又舀了一大勺子面汤浇在上面递给她:“你胃口小,少吃些尝尝味儿就好,省的正经饭点了吃不下。” 顾夏十分赞同地接过了面条。 这面闻着香,吃着也香,顾夏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很怕烫,吃面的时候会把面条挑得老高,一直吹吹吹,直吹到面条没有热气了才会入口。 苏御看着她吃觉得有意思极了,当然他自己也在吃。他吃的大口,却没发出多大的声音,是极好的吃相。 眼里看着,嘴里吃着,偶尔再配两口酸爽可口的小菜,眨眼间满当当的一碗面就下去了一半儿。 两人的额头和鼻尖都出了汗。顾夏拿帕子给自己擦了汗,见苏御看着自己,又抬手给他也擦了擦。 是用的一条帕子。 等顾夏把她那一小半碗面吃完,苏御也把自己眼前的清空了,连汤带面一点儿没剩,末了还道:“这面煮得不错,赏。” 朱嬷嬷替厨娘谢了恩,又伺候两人漱了口,净了手,才收拾了桌子离开。 用完了面,苏御便拉着顾夏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雨后的阳光并不热烈,晚风拂来花木的清香,芬芳馥郁。 顾夏先带苏御去看了昙花。 花匠们选的避雨位置极好,六株昙花都没有被雨打到,顾夏吩咐花匠们将花重新搬回去,又嘱咐了好生照看,才同苏御离开。 “还好这雨下的不久。”顾夏说。 “夏天的雨就是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似春日那般,连绵数日不停。” “我看书上说,春季极易发生洪涝,就是因为雨水多的缘故。” “不全是这个原因,除了雨水增多,冰雪融化和土壤解冻也是关键。”苏御道,“我曾见过一次江河涨水时的情形,只需一个浪头就能将 房子冲垮,若事先没有修坝拦阻,人力很难抵挡。” “您是在哪里见过的?”顾夏好奇地看向他。 苏御的目光露出些怀念:“是随父王母妃下江南的时候见到的,那时我还小,我们被大水困在了临安城里,父王去救灾了,母妃则忙着照顾绾宁,我闲着无聊还偷溜出去踩水玩过,被父王知道后好一顿训。” 顾夏听了忍俊不禁:“您小时候可真调皮啊。” 苏御瞧她一眼,顾夏立刻低下了头,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 苏御捏了捏她的手心:“你想笑就直接笑吧,憋着不好。” 顾夏忙给自己找补:“怎么会呢……妾身是羡慕您小小年纪就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呢。”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春猎时的行宫了。 苏御心疼了:“以后我陪你去。” 顾夏眼睛一亮,她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兴致勃勃地问起苏御曾经到过的其他地方,一路上都有什么见闻。 苏御见她感兴趣,就把自己印象比较深的一些事拿出来说。 都是些行军路上的琐事,顾夏却听的津津有味。 第79章 纳吉 七月七,宜祈福,宜感恩,宜纳吉。 今日是乞巧节,亦是林允南和顾盺的小定日。 两家人已于日前交换了庚帖,定远侯夫人会在这日清晨携三牲酒水正式过府送上聘书。 周嬷嬷一大早便被李清姿派去了大门处等候,以便人到了第一时间通知她。周嬷嬷知晓李清姿对这次会面的看重,早早地就派人去了府外的巷子里守着。 因而虞清的马车还未至顾府门口,就已经有小厮匆匆去往花厅传话。 没一会儿,李清姿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往垂花门而来。 虞清刚走下马车,就看到李清姿立在影壁前迎接。 四目相接,一个高深莫测如深井,一个不动声色似寒潭,一触即离。 两人在丫鬟们地拥簇下见完礼,李清姿便携了虞清去往东跨院的花厅处。 花厅的四周开着成片成片的合欢花,粉白的绒花如云雪堆积,一眼望去,很是悦目。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都在花厅里站着,她们先后给虞清请了安。 虞清温柔地让她们起身,瞧着一点儿架子也没有。 除了林世子特意命人从黔州送回的大雁,定远侯府还送上了戒指、镯子、耳环,项圈等其他随礼,所有的首饰俱都由纯金打造,可见用心。 三夫人是个眼尖的,只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首饰的不凡来:“这做功,打眼看着就不同寻常,不知您是在何处打的?”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2节 虞清笑着道:“这些首饰都是内务府打造的,是贵妃娘娘前些日子赐下来的。” 三夫人闻言,不由又多看了那些首饰几眼,心中一片滚烫。 虞清又让人捧了大八件的点心上来。 点心装在红漆描金的捧盒里,无需打开,只看那捧盒的模样,便能晓得这大抵也是宫中赐下的物件。 也是,连首饰都赏了,还能少了 这么些点心? 三夫人睨了李清姿一眼,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丈夫出息,儿子懂事,女儿也嫁得好,怎么她李清姿的命就能这么好? 二夫人倒是没什么表情,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神色平淡。 纳吉的流程并不复杂,两位当家人也不是拖沓的性子,双方很快就签好了聘书,定下了迎亲的日子。 十月二十八,大吉,宜嫁娶。 定好了日子,几人又闲谈了几句,李清姿便带着虞清去往承安堂见顾老夫人。 定远侯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顾老太太虽是长辈,却也不敢受她的礼,见人进来,忙起身迎对方坐下,半点见礼的机会也没给她留。 虞清顺势也就坐下了,以她的身份除了面对皇亲,无论到哪儿说话都是可以挺直腰板的。 顾老夫人吩咐婆子们再上些福橘和糕点来,说是要同亲家好好说说话。 顾盺是尚书府里最小的姐儿,此时正在承安堂里伺候。 见母亲将未来婆婆领了来,顾盺羞赧地上前行礼。 虞清表现地同全天下所有的未来婆婆一样,好生地打量了顾盺一番。 顾盺略低着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虽是羞涩,却也不卑不亢,举止有度,虞清看着很是满意。 打量着虞清的表情,顾老夫人也很满意。 虞清笑着问顾盺可有读过什么书。 顾盺回答:“盺儿愚钝,太过高深的书看了总不解其意,平常便只看些佛经和诗歌。” 因为寄予了不同的厚望,李清姿对顾盺和顾盼所采取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 她教给顾盼的是野心,是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传授给顾盺的却是平和,是随遇而安。 因为李清姿的刻意引导,顾盼和顾盺两姐妹从小就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她们虽不热络,却也连枝同气,姐妹俩和平相处,从未有过龃龉。 虞清又问了顾盺其他一些问题。 顾盺也都一一作答。 虞清连连点头:“样子乖巧,又懂事守礼,我瞧着就觉着喜欢……”说罢,便让黄嬷嬷给顾盺递了一个红漆雕镂牡丹花的盒子过去。顾盺捧着盒子屈身谢过,没有多说一句奉承的话。 顾老夫人见了,不满地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这时候开口训斥,只得低头喝茶。 虞清却是更加满意了,明昭的枕边人,就得是这样沉稳性子的文静姑娘。 这人啊,可以多看,可以多听,但一定要少说话。因为话一多,不仅显得愚蠢,心事也会被别人给瞧了去。 虞清生平最不喜的就是多话之人。 恰巧顾老夫人就是个话多的急性子。 气氛安静了一瞬。 容不得冷场的顾老夫人当即便开口对虞清说:“我们盺姐儿是个懂事的,也孝顺,就是性子文静了些,到时过了府,还得亲家你多多指点她。” 虞清目光闪了闪,一丝几不可见的不快从她的眸子里快速地划过:“老太太您谦虚了,整个上京谁不知您家的姑娘最是出挑,我们明昭能娶到盺姐儿,是他的福气。” 虞清说话的声音平稳,语速不疾不徐,面色亦是含笑,不见一丝不耐。 谁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上了岁数的人,顾老夫人被虞清这话说得心花怒放,连连也夸了林允南好些话。 什么年少英才、相貌端正,直把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话都是好话,可顾老夫人毕竟是长辈,一个长辈在晚辈面前这番作态,委实不是一个诰命夫人该有的涵养。顾老夫人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反倒是旁边陪着的媳妇姑娘们,纷纷变了脸色。 李清姿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着痕迹地打断了顾老夫人的侃侃而谈:“明昭这样优秀,可见亲家教养的好。” 虞清看了李清姿一眼,笑笑道:“顾夫人谬赞了,盺姐儿也被你教养得极好。” 微顿了顿,虞清冲顾盺招了招手,示意她再上前些来。 顾盺见状走了过去。 虞清笑着问她:“方才我在你母亲给的回礼里看到了些绣品,可都是你亲手绣的?” 顾盺颔首。 虞清拉了顾盺的手,连连点头道:“我瞧着每一件绣品的花样都极精巧,绣工也好,尤其是其中一方帕子上的青竹,很有几分意蕴在里头。” 顾老夫人闻言,正想顺势夸赞顾盺,却被李清姿先行开了口:“我这个小女儿啊,平素不喜出门,就爱呆在屋子里琢磨些花样子,让您见笑了。” 虞清和蔼地笑了笑:“我年轻时也喜爱琢磨这些,如今年岁大了,眼睛不行了,不知盺姐儿可还有别的花样子,能否给我瞧瞧?” 顾盺看向李清姿。 李清姿则转向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原本还因为李清姿截了她的话茬而气恼,此时听了这话,再见李清姿让自己拿主意的态度,当即也就不恼了,道:“这有什么好不可以的,盺姐儿你带亲家去你院子里瞧瞧。” 李清姿想了想,也站了起来,道:“母亲,媳妇也随着一道过去。” 让盺姐儿自个儿招待未来的婆婆……顾老夫人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之言的不妥,忙道:“你自然要随着一起过去,这还用得着我说?” 李清姿:“母亲说的是。” 虞清站了起来:“那便有劳了。”她说这话的语气携着微妙的变化。 四宜院。 正厅的屋子里摆着冰盆,冰盆里放了好些玉兰花花瓣,玉兰的清香随着冰块的凉气一起飘散在屋内,沁人心脾。 虞清望着冰盆里的玉兰花,赞叹道:“这主意好,又凉快又好闻,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清静,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最后这句,虞清是问的顾盺。 顾盺闻言,迟疑了一瞬,她抿唇斟酌了会儿,还是实话实说道:“这是我从裴姨娘那儿听到的法子,觉得极好,便也这样用了。” 裴姨娘这个称呼,一听便知对方的身份,虞清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是个聪明的。” 李清姿也只是笑笑,随即便吩咐顾盺去取些花样子来。 顾盺屈身告退。 顾盺刚走出没多久,周嬷嬷便指着旁边伺候的丫鬟们说:“你们几个,都陪着七姑娘一起去,要好生整理了再送来,知道吗?” 丫鬟们只当周嬷嬷是让她们帮着姑娘一起掌眼,不疑有他,纷纷应声跟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就只剩下李清姿、虞清主仆四人。 周嬷嬷和黄嬷嬷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退了下去,黄嬷嬷在中屋里站着听吩咐,周嬷嬷则候在门口,注意四周来往的仆从。 屋内,李清姿拿起茶壶,随着她的动作,上好的龙井茶汤被缓缓注入杯中。 雾气缭绕,茶香浮动。 虞清安静地看着。 李清姿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虞清接过,浅尝。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只泡茶的丫鬟手艺稍逊了些。虞清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那老婆子一直都是这样对你的?”虞清问道,声音很淡。 李清姿抿了口茶:“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妇,即便如今披了身富贵的皮囊,也改不了她骨子里的无知浅薄,我并不放在心上。” 虞清冷嘲:“你倒是心大。” 李清姿放下手里的茶杯,定定地望着虞清:“若事事挂心,人是没法子往前走的,既已做了选择,该放下的,当及时放下。” 虞清闻言只觉脑子轰的一声,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黄嬷嬷担忧地看着上座的两人,生怕她们会争吵起来,自从少爷失了踪迹,三公主的状态就变得越发不对了…… “说起我来倒是振振有词,你若真能放下,那眼下坊间也该有你大女儿身子有恙的传闻了。”虞清淡淡说道,她一贯都是如此,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冷静,“明昭的婚期就定在十月,如今已是七月,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李清姿的眸底闪过一抹血色。 是啊,时间不多了…… 这段时间,本是她留给盼儿,用以盼儿与苏御培养感情的,如今却要用来扶持顾夏。 这一切,都是因为慈恩寺的那一场相遇。 她当初怎么就把顾夏遣去了慈恩寺? 李清姿难得的,生出了名为悔恨的情绪来。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一颗心在这无边悔恨中沉沉下坠,可四肢百骸却似有野火燎原。 时间不多,同时也意味着她们离成功越来越近! “盼儿的事我已在安排,你大可放心,孩子的身份绝不会有一丁点的瑕疵。”微顿了顿,李清姿一字一字再道,“谁也不能改变这一点,无论是你,还是我。” ——无论是你,还是我。 轻如羽尘的两句话,却在虞清的心口落下重重一击。 这话,是劝诫,更是警告。 想要孩子的身份无可指摘,那孩子的母亲便不能有污点。言下之意,退婚的过错方必须得是齐星礼。 虞清被李清姿堵得说不出话来。 顾夏! 就是因为这个庶女,她不仅勾走了她儿子的一颗真心,还打乱了她们所有的布局,她们却还得为她筹谋,为她牺牲自己的子女! 屈辱、不甘、愤怒,种种情绪缠绕心头,令虞清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七月初的上京,暑气逼人,大片大片的蝉鸣在树丛里此起彼伏、竞相高歌。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3节 李清姿只给了虞清半盏茶的时间缓和。 半盏茶一过,她便直接说起了正题:“昨日得来的最新消息,三法司已经查到了李彦邦。” 提及正事,虞清也快速地调整了情绪,原先浮在脸上的怒意散去,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从程兆、梁永忠之流,到昨日的李彦邦,我们的人已被苏御控制了大半……” 早在明昭告知武德帝令三法司彻查官场之时,虞清便料到了有些人她是保不住了。 她手里的一些人虽与黔州一脉无关,然其身不正,总会被查到蛛丝马迹。 一旦查出其中一人,抽丝剥茧,与其相关者皆难逃清算。 虞清早做好了断臂求生的打算,为防万一,她还将核心势力调离了上京城。 可事态的发展依旧超出她的预期。 程兆、梁永忠等虽也是她这一脉的人,但他们知晓的并不多,他们甚至连自己究竟是为谁卖命的也不知情。 可李彦邦不同。 李彦邦为官清廉,名声极好。他是她们姐妹一手投资培养的,算是她们安插在朝堂的核心。 且李彦邦藏得极深,也与程兆等人并无关联,却还是被苏御给挖了出来,这样的力度,若再不加以干涉,难保不会查到她们身上来。 那个人,留不得了。 虞清同李清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决断。 虞清叹了一声,似感慨又似怅然:“这事儿我会办好。” 李清姿没有多言,朝廷里的事,一直都是虞清负责的,她从不插手,这次也不会过问。 第80章 枝节 梧桐院。 日头西斜,风里逐渐夹杂了几丝凉意。 趁着太阳尚未落山,顾夏吩咐喜儿备了温水来,她要洗一洗头。 铜盆里兑了少量的山茶露,当乌黑的长发被温水打湿,清雅的花香瞬时在屋里散开。 顾夏躺在洗发专用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任由喜儿轻柔地替她按摩头皮。 喜儿的按摩手法很专业,小半个时辰下来,舒服得顾夏都要快睡着了。 洗净头上的皂角,将头发绞得不再滴水,顾夏就挪到了廊庑下待着。 下人们在廊下摆了张躺椅,顾夏安静地靠在上面看书,略湿的头发随着晚风轻轻吹拂。她的右边还支了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新鲜的水果和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 夕阳的余晖仍在,顾夏的头发很快就干了,刚洗过的乌发柔软又蓬松,还带着股淡淡的山茶清香。 喜儿拿了梳子,又抓了把杌子过来,一下一下地给顾夏通着发。 通发是极舒服的一件事,顾夏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那副慵懒的模样像极了被顺毛的猫儿。 苏绾宁就是这时候来的梧桐院。 听到丫鬟们的请安声,顾夏睁眼坐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乌黑的发丝如流水般从梳齿间淌过。 “妹妹怎么来了?”顾夏问道,她的脸,红润润的, 眸光潋滟,仿似盛了一弯秋水,灿如春华。 苏绾宁被她这模样给看愣了一瞬,好半晌才晃过神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站着的丫鬟们,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一问嫂嫂你。” 顾夏敏锐地察觉到绾宁情绪里的不对劲,当即心下也有了计较,她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都先退下。 苏绾宁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见人都退下了,便直接开口问顾夏道:“齐星礼不见了,嫂嫂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顾夏一时愣怔。 其实顾夏已经猜到了绾宁这次来寻她是为了齐星礼的事。 因为李清姿的缘故,她被前未婚夫退婚一事,再度传得沸沸扬扬,绾宁又时常外出交际,总会知晓自己心心念念儿郎的身份。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顾夏便设想了很多,她甚至想过绾宁这次是来寻她兴师问罪的。 不想对方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顾夏摇头,“我与齐公子……其实并不熟悉。” “这样啊。”苏绾宁毫不怀疑顾夏的话,她失望地坐到了旁边的杌子上,低低说道,“他从秀山书院退学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他,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还以为嫂嫂你会知道一些。” 顾夏不知如何作答。 反倒是苏绾宁自己想明白了过来:“也是,嫂嫂你都多久没出过府了,哪里会知晓他去了哪儿。” 顾夏其实是知道线索的,齐星礼应该是被世子藏起来了,但她不能告诉绾宁。 犹豫了半晌,顾夏还是出言问道:“绾宁,你跟齐公子……你们……” 没等顾夏问完,苏绾宁就回答道:“我喜欢他,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心上人。” 顾夏震惊极了,她没料到绾宁会这么干脆地承认。 苏绾宁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喜欢就是喜欢,从曲水流觞宴上他为我挡酒开始,我就觉得他与众不同了,之后猎场再遇,一颗心便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晚风吹拂,少女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明澈美丽的眼里一片坦然。 她将自己与齐星礼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给了顾夏听。 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相遇,由绾宁道来,偏就充满了宿命的意味。这是喜欢一个人时的心情,顾夏懂,苏绾宁自己也懂。 “起先我并不知他与嫂嫂你的关系,若非坊间再次谈起你们的婚约,我大抵仍不知情。”略顿了顿,苏绾宁涩然再道,“难怪他从一开始便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自己不愿与瑞王府扯上关系,我当时还当他是嫌我的门第太高了。” 顾夏抿了抿唇:“那他如今对你……?” “他从未喜欢过我。”苏绾宁耸了耸肩,她的性子就是这样,只要喜欢上了便会热烈地将自己的心剖开,明明白白地告诉那人她对他的喜欢,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同等的回馈。 苏绾宁端起小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酸梅汤,才继续道:“他还放不下嫂嫂你。” 廊庑外种了颗芭蕉,青翠的芭蕉树在昏黄的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得清雅秀丽。 从顾夏这个角度看去,那颗芭蕉正正好立在苏绾宁的身后,苏绾宁今日穿了一身金线绣凤穿牡丹的绯红蜀锦褙子,与她身后那株翠绿的芭蕉对比鲜明,浓烈的色彩之下,越发衬得她那张脸细腻白皙,俏丽可人。 这样美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所爱非人了呢? “我很抱歉。”顾夏移开目光,小声地说道。 苏绾宁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大咧咧地笑了:“嫂嫂你这是道得哪门子歉?又不关你的事。”想了想,苏绾宁又说,“也不关他的事,说起来还是我们王府对不起的他,你明明是他的未婚妻,却被兄长给抢了去。” 即便没有世子,她与齐星礼也成不了夫妻,她甚至还会死。 当然,这些话顾夏并没有说出口。 “嫂嫂你不用担心我。”苏绾宁放下茶盏,站起身,“我爱的起,也放的下!既然嫂嫂你不知他的行踪,我便再去问问别人,婚约之事,并非他的过错,便不该由他来承担这个后果。” 顾夏还想再劝,可看着绾宁眉眼间的坚定,她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顾夏也算是了解绾宁的性子了。这姑娘就是这般,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会勇往直前地去做,她是劝不住的。 就是不知会不会坏了世子的计划。 顾夏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色,一抹残霞尚未燃尽,遥遥挂在枝头。 夜里苏御回来,顾夏便将这事告知了他。 苏御闻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事我会处理。” 见他这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顾夏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嘱咐道:“绾宁性子倔,您好好劝她。” 苏御沉默片刻,才又颔首道:“等时机一到,我就找她好好谈谈。” 时机?什么时机?难道不是马上就跟绾宁谈谈吗? 顾夏诧异,旋即又想到了齐星礼为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顿时明了。 李清姿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坏了她的计划的,当她知晓绾宁也在寻找齐星礼的行踪时,定会加快手上的动作,好让自己这颗“棋子”能顺顺利利地取代顾盼,成为苏御的继任世子妃。 绾宁的身份太特殊了,她的介入不仅不会坏了计划,反而能加快计划的顺利进行。 顾夏一时五味杂陈。 都是因为她,才会多生出这么些事来。虽然世子爷说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可顾夏清楚,若非为了让她清清白白,不招任何事非的上位,世子爷完全可以采取其他更干脆的手段来解决李清姿一党。 她是既得利益者。 见人突然沉默,苏御揽过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顾夏努力克制住心中涌起的酸意:“绾宁可会有危险?” 苏御闻言,笑着揉了揉顾夏的脑袋,说:“这你无需担心,绾宁身边不仅有御赐的亲兵百名,暗处也有暗卫跟着,况且眼下局势紧张,她们也不敢对绾宁动手。”似是想到了什么,苏御叹息了声,“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我,等这事儿告一段落,还不知她会怎么折腾我。” “该,本也是您先算计的她。”顾夏可不站他这边。 苏御无奈:“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也料不到绾宁居然会和齐星礼扯上关系,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夏想了想,也明白这事确实不能怪他,这样大的一个计划,定是早早就绸缪好了的,各方皆准备就绪,即便世子是主事之人,也不好再做更改。 “好啦,你就别担心了,我还能害了绾宁不成?真论起来,她可比你要安全。”苏御说着侧过头,嘴唇轻轻地贴了贴顾夏的鬓边。 顾夏闭起眼,细细地感受苏御的呼吸轻拂在鬓边额角,热热的,微微有些痒,像是有小虫子在爬。 “我让小厨房给您炖了盅蹄花汤,一直在灶上温着,您最近也累了,先用些再休息吧。”顾夏轻声对苏御说。 苏御“唔”了一声,将她又往怀里揽了些:“你以后莫再等我了,我这些天忙,回来的晚。” 苏御好几次回来,都看到顾夏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到睡着,还是他将她抱回的床上。 “这会子天气热,我就是在罗汉床上睡一晚也不会着凉的。”顾夏笑着说。 她是特意在罗汉床上等他的。 若是等到了,两人便能如今日这般说说话。等不到也无妨,起码她能知道他是否回来过。 顾夏在通过这种方式感知他。 苏御这一阵真得太忙了,每日早出晚归,顾夏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了。若非知晓每日都是他将自己抱上的床,她都不知他是否回来过。 “胡闹。”苏御低声轻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4节 顾夏也不怵他,扯着他的袖子对他笑了一下。 “……”苏御顿时就没脾气了,罢了,他便劳累一些,每日都回来抱她上床好了。 两人又静静地依偎了好一会儿,才分了开。 顾夏唤来喜儿,吩咐她去厨房将蹄花汤端来,转回头,就看到苏御坐在罗汉床上翻书。他今夜穿了件苍青色的袍子,广袖宽衫,衬得他眉目如画,俊逸非凡。 顾夏明眸轻眨,一时挪不开眼,好半晌才回神到他身边坐下,拿起桌几上的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这橘子是从南边来的贡品,个头很大,金灿灿的橘皮仿佛打过蜡一般,油亮亮的。顾夏剥的小心,却还是被橘皮溅了满手的汁水,那味儿闻着格外清爽。 剥出来的橘瓣儿再掰开,顾夏先喂了一瓣给苏御。 苏御正翻著书页,没有伸手,只是转过脸来。 顾夏见状,笑着将橘瓣儿喂进他的嘴里。 喂他一瓣,自己也吃一瓣,一个橘子就这样被两人给分食了。 顾夏起身净了手,蹄花汤还是没有送上来。 无事可做的顾夏干脆就靠在那儿,认真地打量起苏御来。 昏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五官愈发得俊逸,尤其他还穿了身青色的广袖袍子,那袍子松垮地搭在他的身上,虽然该遮的都遮了,却没了平日那股子肃整的威仪,颇有些放浪形骸之状,很是赏心悦目。 顾夏正瞧得起劲,苏御突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顾夏下意识移开目光。 苏御轻笑了声,施施然放下手中的书册,朝她伸出了手:“过来。” 顾夏红着脸支吾:“时间不早了,我去看看蹄花汤怎么还没送来。”她说完就要出门查看,却在经过苏御身边时,被拉住了手腕,一个趔趄,整个人就这么栽进了苏御怀里。 顾夏惊呼出声,下意识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为何放开?”苏御懒洋洋问道,“你不是想看我吗?这样靠近了,不是更方便你看?” “我哪有想看?”顾夏气短。 “真的不想?”苏御慢悠悠道,“那刚刚盯着我都要流口水的人是谁?” 她哪有流口水! “我没有!你先让我起来……”顾夏脸色通红,挣扎了两次试图爬起来,都被他轻轻一扯,跌了回去。 “你别再动了。”苏御低声告诫。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顾夏顿时不敢再动。 “真乖。”苏御笑了一声,嘴唇寻到她的耳垂,轻轻地舔、弄。 酥麻之感通便全身,顾夏一时僵住。 愣怔之际,她的衣带被他解了开,手也随之摸了进去。 顾夏这才反应过来,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臂阻止:“爷,不行的,您还没喝汤呢,喜儿很快就会送来……” “不着急喝汤,我先吃肉。”苏御说着,便翻身将顾夏压在了身下,整个人笼罩住她,喷出的呼吸尤为炽热,“在罗汉床上……也不会感冒的。” 中间的那个字,几乎是被苏御喂进顾夏的耳朵里的。 顾夏又气又恼,想到喜儿很快就会回来,整个人更是紧张得不行。 苏御却是毫无自觉,他一手扣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娴熟地解开她身上的衣衫,轻柔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下。 顾夏的气息也被这一连串的亲吻给搅得紊乱起来,意乱情迷间,她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安抚:“不要紧张,没人会进来的,你放松些。” …… 从小厨房回来的喜儿就这么端着个托盘站在了门口,这汤到底还要不要喝了? 想着世子爷以往的战绩,喜儿转身将蹄花汤送回了厨房。 待她忙好一切回转,又看到定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世子爷睡了吗?出事了。” 定安一向稳重,也从不踏进梧桐院,能让他这样失态的事……喜儿当即也顾不上许多,硬着头皮就上前通传。 “世子爷,出事了。”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是大事!”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苏御冷冷的声音:“让他去院外等着。” 第81章 坠楼 梧桐院外,定安满脸焦灼地踱着步,一瞧见苏御的身影,便疾步迎了上去。 “爷,林玮一死了。”没有二话,定安直接说出了重点。 苏御闻言,足下一顿,问:“长安呢?” 定安:“他在书房等您。” 话音才落,苏御便跨着大步往书房方向走去。 定安提着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书房里,长安已等候多时,见苏御进来,忙躬身行礼。 苏御摆了摆手,出口的声线低沉,让人听不出情绪:“人是怎么死的?” 长安:“是酒后失足坠楼。” 苏御一怔:“哪座楼?” “飘香楼。”长安抬目觑了苏御一眼,见他依旧淡淡的,便继续说道,“林玮一今日下值后没有回去定远侯府,而是约了赵庆到飘香楼小聚,他们在包间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有余,其间分三次,陆陆续续叫了三坛子酒,时至亥中,林玮一才醉醺醺的从包房里出来,飘香楼的伙计见他喝得烂醉,欲上前搀扶,却被其呵斥。他是下楼时不慎踩空,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脑袋刚好砸到了楼梯拐角处的铜瓶上,当场就溅血身亡了。” “可有寻大夫看过,是怎么说的?” “就近寻了厚朴堂的大夫看过,说是饮酒过量,导致血气逆乱上涌,再一撞脑袋,而引发的颅脑损伤。” “那赵庆呢?” “赵庆醉倒在厢房里,被叫醒后得知林玮一坠楼身亡,当场就吓地中了风。” “被吓得中风了?”一旁的定安听了,满脸不可置信,“那这赵庆也太不中用了吧!” 苏御和长安齐齐转头看向他。 定安见状,吞了吞口水,尬笑道:“你们继续,继续。” 苏御收回目光,挪步至书房的漏窗前,背着手,望着月色下的谦和池。 水廊回转,荷花满塘,美轮美奂。 身后的长安还在继续禀报:“属下查实过了,林玮一和赵庆极少单独聚会,他们上一次单独约见还是三年前,而这一次是林玮一约见的赵庆。” “那间包房可有什么异样?” 包房?飘香楼是五爷的产业,能有什么异样?长安狐疑,但还是细细思索了起来。 苏御静静等着,也不出言催促,定安捧了杯峨眉雪芽给他。 斜月将沉,寂静里,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今夜的风,很是有些大。 定安猛地抬起头,道:“香炉的位置不对!” 苏御:“香炉?” 定安点头:“那香炉被摆在了靠窗的高案上,里头燃的……是线香。”定安越回忆越感觉不对,“那香炉是正对着窗子的,风一吹,香灰便吹得到处都是。” 正常人哪里会在用膳的时候将香案设在窗边?这不得吃下一嘴灰? 苏御闭目想了想,再问:“林玮一当时的样子,可还算清醒?” “据那伙计的说辞是神志不清,而且十分激动,碰都不让碰一下。” 苏御沉默着,半晌,笑了起来:“我还是小瞧了她们,倒是比我想的还要更加心狠些。林玮一汲汲营营半生,为了权势谋害兄长,背叛家国,却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长安:“爷,您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苏御转向长安,“你再去一趟飘香楼,仔细看一看林玮一的靴底。” 长安闻言,当即也明白了苏御的意思:“可需要属下想法子寻些香灰回来?” 苏御摇头:“今夜风大,那么一炷香灰只怕已散在屋子的各个角落,你不必浪费时间。” 长安想了想,应道:“属下明白。” 长安走后,苏御又让定安唤来了周管家。 周管家详细地向苏御汇报了府里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宜。 王府的一应事体都是王妃在管,但世子爷作为家主,有些事情难免还是要知情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管家都会亲自过来向苏御汇报。 苏御认真地听完,才问:“我之前交代你注意的事情可有进展?” 提及此事,周管家正色道:“世子爷您料的一点儿不差,顾府及笄宴后不久,就有人来打探世子妃的消息了,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将世子妃在王府的实际情况一点点透露了出去。” 苏御“嗯”了一声,道:“做的严谨些,莫让对方发现我们是有意透露的消息。” “这个您放心,消息放的很自然,每一步都有迹可寻,他们不会发觉的。”周管家说的笃定,顿了顿,他笑着再道,“传消息的那丫头半推半就地拖了半月,才陆陆续续将消息放出去,这期间,她可收了不少好东西。” 苏御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其他一些细节,才示意周管家下去休息。 书房再次归于沉寂,苏御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定安见状,轻声问道:“爷,可要回去梧桐院?” 苏御没有回答,而是交代道:“你去一趟长郅胡同,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定安一听就懂了:“明白,那属下这就过去。” “将绾宁在找他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他。”苏御说罢,又沉思了半晌,才摆了摆手。 定安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梧桐院里,顾夏也还没有歇下,她正在和朱嬷嬷说话。 两人说的是中元祭祀的事情,都是朱嬷嬷在说,顾夏听得很认真。 “……中元太庙祭祖是由礼部主持的,要祭整整一日,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需得等慈恩寺的高僧们诵够四十九遍经文方算完事。” 瞧见苏御进来,朱嬷嬷笑着福了福身:“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这就去将蹄花汤端来,主子可一直记挂着呢。”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5节 顾夏也走上前来,关切问道:“今晚还出去吗?” 苏御摇头:“方才是在说中元节的事?” “嗯。”顾夏笑着点头,“马上就要到中元了,不知以往府里都是怎么过的,便问了问朱嬷嬷。” 苏御闻言,拉过顾夏的手,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只这一次,夏夏,就只这一次,以后每年中元我都带你一同过去太庙。” “好。”顾夏知晓他在内疚,也不多言。 大应风气开明,没有妇人不准入祠堂这一规矩,但也只有正妻才有此殊荣,顾夏眼下还不是。 见他依旧沉着张脸,顾夏有意哄他,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问:“中元节夜里是可以放河灯的,妾身想去看看,等您从太庙回来,陪我一起去放灯好不好?” 顾夏说这话的时候,唇畔轻抿,露出一抹淡笑。 苏御看着她唇角轻浅的笑容,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图?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点头道好。 作为大应的八大年节之一,中元节的热闹可半点也不比旁的节日少。 顾夏幼年时,顾云之曾带着她和裴姨娘一起去护城河边游玩过。 放河灯、游夜船、唱祭词,护城河边人流如织,那场景简直就是场祭祀往生者的生者之乐,很是热闹。 因此每到中元这日,朝廷都要派出大量的士兵来维护治安,免得出现踩踏事件。 不一会儿,朱嬷嬷就领着三个手捧托盘的丫鬟回了来。 除了盛有蹄花汤的暖盅,另外还多了两个暖盅。 顾夏看向朱嬷嬷,朱嬷嬷示意其中一个丫鬟上前。顾夏拿抹布垫着,将那丫鬟手上捧着的盅盖揭开,里面是嫩生生的三鲜蒸蛋,上面还洒了切碎的虾仁和葱花。 这是苏御离开后,顾夏特意吩咐厨房备下的。 蒸蛋的份量不多,苏御几口就吃完了。接着送上来的是一碗蒸空心菜叶儿,份量也不多,小小一捧菜叶装在盅碗里,上头浇着蘸汁,吃起来清爽香嫩。 最后呈上的才是蹄花汤。 苏御拿着碗笑道:“可算不是小碗了,我方才还以为你是在喂猫儿呢。” 顾夏静静坐在旁边看着他吃,闻言也笑道:“妾身怕您饿了,又担心晚上用多了不好克化,才特意让少盛些的,您可觉着饱了?” “再加上这碗蹄花汤便够了。”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说,“你有心了。” 顾夏抿了抿唇,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忙提醒道:“您快些用吧,夜深了,咱们好休息了。” “好。”苏御很喜欢听顾夏说咱们这个词儿。 蹄花软糯,入口即化,芸豆的味儿已完全渗透进汤汁里,瞧着奶白,喝着鲜美,苏御吃得很享受。 一碗蹄花汤下肚,苏御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汗。 顾夏拿过汗巾,温柔地替他擦了汗。 朱嬷嬷并三个丫鬟见状,均默默地低下头,轻手轻脚地收拾起碗筷。 残羹很快就撤了下去。 顾夏服侍着苏御脱下外裳,他便进了净室洗漱。 顾夏则坐到灯下的书案前写字。 她写的很认真,以至于苏御洗漱好出来都没有发现。 她这是在写什么?不似抄经,也不像是临帖。 苏御走过去一看,发现她竟在写自己今天做过的事情。 “怎么想到写这个了?”苏御问。 顾夏被他的声音吓得惊了一惊,好在是知晓他在屋里的,并没有失态。 顾夏将正在写的这个字写完,便搁下了笔,笑说:“妾身练字呢,以往总是抄录,时间久了也无甚意趣,便想着自己写点什么,刚好您最近晚归,都没有问妾身今日做了什么,我便写下来了。” “你写了几篇了?” 顾夏想了想:“应有十来日篇了。” 苏御把纸拿过来,从头看到了尾:“写的不错,用词幽默,虽则都是琐事,却很能吸引人读下去。” “真的?”得了夸赞,顾夏的眼睛亮亮的。 苏御微笑着点头。 顾夏高兴地拿起笔继续写,她还差一些才写完这篇。 顾夏写得认真,苏御亦看得认真,倒不是在看字,而是在看人。 烛光映着顾夏的面容,让那本就细腻的肌肤更显现出明珠一般的温润光泽,长睫葳蕤卷翘,眼眸清澈而潋滟,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 约莫又写了有一刻钟。 顾夏正要放下笔,身后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苏御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行文不错,但有几个字的走势不对,我握着你的手再写一遍,你仔细看着。” 两人贴得极近,苏御的每一次呼吸,都扫在了顾夏的耳垂上,温温热热的,每扫一下,顾夏的心脏便漏跳一拍,手里的狼毫差点没有握住。 好在苏御及时托住她的手,并带着她缓缓地在空白的纸上书写。 少倾,他又带着她的手放下笔,问:“会了吗?” 顾夏轻“嗯”一声,像只鹌鹑似地低着头,脸颊绯红,努力让自己忽略腰臀处的怪异感。 苏御又往前贴了贴,柔声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顾夏:“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御低笑了声,一下就将她抱了起来,往内室里走去:“夫人说的极是,你今天累一天了,是该早些歇息了。” 顾夏被他稳稳地抱着,脑子里不由浮起两人云雨时的画面……顿时脸烧得比屋里的烛火还要红些,她忙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您今天也累了,也该早些休息……” 苏御失笑,都那么多回了,她怎么还这么害羞? 苏御没忍住逗她:“你脸红什么,还这么着急,莫不是不想休息?”说着,苏御揭开薄被把人放了上去,自己也躺上了床。 两人依旧是相拥的姿势。 顾夏知晓他在逗她,心中暗恨,悄悄伸手去拧他的手臂,却没拧动……太结实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苏御朗声笑了出来。 顾夏沉默了片刻,把头缩进被子里,低声道:“我困了,要睡了。” “睡吧。”苏御亲了亲她的头发。 ……那样烫人的东西一直抵着她,顾夏下意识动了动身子,苏御立刻搂住她的腰说:“不要乱动,就这样睡。” 顾夏小声地说:“现在天还热,这样睡不舒服。” 苏御侧头在她耳边说:“还有精力想舒不舒服?” “我马上就睡!”顾夏说完,就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苏御哑然。 第82章 不孕 日子一日一日往前挪,一眨眼便到了七月十四。 罗山。 已过立秋,秋风飒飒,山间的林木被路过的秋风吹得簌簌作响。 山里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凉,尤其是对于体弱的苏徖而言,所幸午后的阳光还算猛烈。 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影铺洒在身上,暖洋洋一片,苏徖靠坐在垫了裘皮的藤椅上,一手拿着本游记,一手抓着根串了肉片的竹枝在小火炉上翻来翻去,微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袖发梢,端的是慵懒闲适,浮生偷欢。 这个时节,山中的许多花卉都已经谢了,苏徖坐着的位置身后正好是一棵槐花树,风一吹来,满树槐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素色的衣袍之上,青白相间,郎君俊秀,分外惹眼。 苏御推开院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身素衣的苏徖,倚花而坐,衣袂随风而起,姿态从容随意,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流意味。 苏徖闻声转过脸来,见是苏御,朗声笑道:“你终于来了,快来帮我烤肉,这是父王知晓你和大哥要来,特意着人备了送来的。” 苏徖说的随意,人也没有站起相迎。 苏御也不在意,迈步上前,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旁苏徖烤好的肉片,将其中的一半都给吃了。 “肉烤得太久,老了。” 苏御评价的时候,苏徖的长随随风端来盥洗的水盆,苏御仔仔细细地净了手,擦了汗,才开始为苏徖烤肉。 片肉的厨子刀工很好,每一片肉都片得极薄。 薄薄的肉片串在细细的竹枝上,只消炭火稍稍一烤便能熟透。 苏御很快便烤好一串,撒上厨子早早调好的调料,递给苏徖。 苏徖趁热吃进嘴里。 肉质鲜美,肥而不腻,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鲜香,五脏六腑就像是被暖暖的泉水细细熨贴过一般。 “三叔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在你十二岁那年将你丢进军营,不然你也练不成这样好的烤肉手艺。”苏徖边吃边感叹道。 苏御瞥他一眼,道:“我在军营里学会的烤肉手艺可没有现下这么精湛。”苏御如今这烤肉的手艺可以说是专门为了苏徖的脾胃而练出来的。 苏徖闻言,笑着给苏御倒了杯山楂茶。 苏御拿起喝了一口,里面应是加了冰糖和蜂蜜,喝着酸酸甜甜的,很清爽的口感,可惜不是苏御的口味:“给我倒杯水就好。” “你可真不会享受。”苏徖说道,但还是依言给他倒了杯温水。 “你让随云传来的消息,可查实过了?”苏御一边烤肉一边问出了这次过来的目的,“她终于动了,就在这慈恩寺里?” 苏徖颔首:“想来不出半日,瑞王世子妃身子有恙,不能生育的传闻就会传遍整个上京。”苏徖说着,看向随风,抬手指了指苏御的额头。 随风会意,立马拿了汗巾递给苏御。 苏御接了抹去额头沁出的汗,真是热啊。 苏徖是昨天夜里到的慈恩寺。 中元将至,他又一贯体弱,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随同康王一起到慈恩寺住上一晚,再供奉上一盏长明灯。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6节 不仅是他们父子,许多官宦人家的家主和宗妇也都是如此,百姓亦是。众人都想趁着慈恩寺举行盂兰盆节祭奠前来拜一拜,以求子孙安康,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慈恩寺里的住客会比往常时候多出很多。 苏徖今日去灯楼点灯的路上,听到了一则有趣的传言。 传闻瑞王世子妃顾盼——不能生育,且这消息还是她的母亲李氏亲口说的。 苏徖好奇,便派人打听了原委。 原是瑞王世子妃因身体原因,近期需好好调养,无法受孕,其母李氏为其身子烧香许愿,希望佛祖能保佑她早日康复,早些受孕生子,怎料明明已抛上许愿树最顶端的红布条竟在李氏离开后无端地掉落,而被其他祈福的妇人看了去,流言就此传开。 红布条上树后又掉落……这是连佛祖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瑞王世子妃这是注定终生无子啊! 众说纷纭间,瑞王世子妃也从身子有恙,近期内无法受孕,变成了身子有恙,终生无法受孕。甚至还传出了顾盼已经去求子庙求过子,却始终也没能得偿所愿的传闻,要知道求子庙可是极灵验的寺庙,前去求子的妇人回来后,十有八九都能怀上。 一时间唏嘘者有,嘲笑者亦有。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下得去手算计。”苏徖不紧不慢地感叹了句。 苏御不置可否,反倒夸赞起李清姿的手段来:“她所选的时间、地点都非常巧妙,如今就是所有人都知晓此事是因她才曝光的,也没有人会怨她。” 一个母亲为了外嫁女儿的身子求神拜佛,却因天意导致秘密外泄,谁能怪她?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这样的破局方法,着实不凡。”苏御由衷地赞叹。 “据我所知,那个顾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苏徖说着,一怔,电光火石间便想明白了一切,“你是故意的,这便是你突然放任阿寻陪着绾宁四处打听齐星礼行踪的目的。” 苏绾宁一直在打听齐星礼的行踪,这个苏徖是知晓的。 绾宁虽然张扬,却不是没有成算的人,她有分寸,找人也找的隐秘。 直到数日前,赵寻突然也跟着绾宁一同找起人来。有了赵寻的加入,绾宁便无需再顾及男女大防,他们二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四处查探,就差没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也正是这一变故逼得李清姿不得不想法子尽快定下顾夏的名分。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阿寻是你怂恿的?”苏徖问。 苏御微微一笑:“需要吗?” 苏徖想了想,还真不需要,阿寻那个话篓子最是喜欢捉弄绾宁,一旦绾宁有什么动作,哪里能逃过他的眼去。 苏御淡淡说道:“我只是稍稍透露了些消息,让阿寻能快些知晓绾宁在做什么。”略停顿了会儿,苏御开口再道,“依照李清姿的严谨作风,即便她已经放弃了顾盼,也不会这么快就将人给弄出局去,留下后手,是李清姿的一贯作法。若我猜的不错,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怕是在着手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顾盼毕竟是她的爱女,她是不会让自己在明面上参与进任何对顾盼不利的事情里去的,如此会让顾盼彻底脱离她的掌控。事到如今竟还想着两全,既如此,我便推她一推,好让她无暇顾及,不得不以身入局,提前计划。” 苏徖:“那你方才还夸她时间选的巧妙。” 苏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这样的判断,她确实不凡。” 苏徖挑了挑眉:“定远侯府因林玮一之死而闭门谢客,李清姿又被你算计的自顾不暇,远在黔州的林允南和白朗岂非瓮中之鳖?”微顿了顿,苏徖悠哉哉又道,“弟妹是以媵妾的身份入的瑞王府,正妻不孕,媵妾上位,名正言顺,你将满朝文武都算计进去的姻缘终于要成了,恭喜恭喜啊。” “还得多谢二哥周全。”苏御说着,将烤好的几串肉片,都递到了苏徖面前的盘子里。 苏徖也不客气,拿起就吃,这些都是他该得的!要不是有他在中间周旋,大哥早看出这小子意图不轨,因私废公了。 肉片滋滋冒着油,再配上一小片青瓜和紫苏叶子,清爽解腻。 苏徖吃得正香,苏衡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见状,不赞同地皱起眉来。 “大哥你终于来了。”苏徖见他这模样,忙起身相迎,“我刚还想着你多久才会到呢。” “你脾胃弱,需得多注意饮食,少吃些烤肉。”说罢,苏衡看向苏御,“你不要总惯着他,这里到底是慈恩寺附近。” 苏御可不想背这锅,道:“牛肉是二伯准备的。” 苏徖也说:“父王说适量食用一些牛肉对我的身子有好处,四郎烤肉的手艺大哥你是知晓的,他烤的,我能吃。” 苏衡听说肉是二叔备下的,便不多言了,长辈赐不可辞。 苏徖将刚刚苏御吃剩下的半盘烤肉递给他,道:“这些是我烤的,四郎已经用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大哥你的。” 苏衡看了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再看看苏徖现在正在吃的。 一个鲜嫩多汁,一个瞧着就干涩无味…… “二郎,食材珍贵,你以后还是别动手了。”苏衡真心建议。 苏徖:“……” 话虽如此,可苏衡还是将苏徖烤的肉全部都给吃了,又喝了杯解腻的山楂茶。 “林玮一死了,所有的线索也都断了,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苏衡放下杯子,问苏御道。 昨日,李彦邦终于在三法司会审中松口,供出刑部侍郎林玮一,并提供了一系列证据,可林玮一却已于三日前坠楼身死。 虽然他们兄弟几人都知晓虞清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这么多年来,虞清一直都藏在林玮一的身后,明面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林玮一做的,眼下情形,他们依旧动不了虞清。 苏御:“无妨,我本也没打算现在动她。” 苏衡拧眉,他总觉得四郎将事情弄的复杂化了,明明可以有更简单的处置方法:“为何?” 苏徖幸灾乐祸地看向苏御。 苏御抿了抿唇:“时机未到。” 说着,苏御往苏衡面前的盘子里也放了几根烤肉。 看着苏御额头被热出的汗,苏衡叹息了声。 苏衡又不是傻子,哪里能看不出苏御的私心?罢了,只要不影响大局,就随他去吧。 想了想,苏衡又问:“撤去江南的那队人如何了?你也还不准备拿下?” 苏御点头:“那群人是她们最后的底牌,知晓她们所有的计划和势力,我想看看她们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势力。” 苏衡心念一动,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许多杂乱无章的线团里摸到了线头,豁然开朗:“若是有,当上京与黔州两处局势皆不可控时,他们便会联系那股势力,若是没有,再一举将其拿下,左右他们也已处在监视之中。” “不错。” “甚妙!”苏衡大赞,并为自己刚刚对苏御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就算四郎真有私心又如何?能在成大事之时,兼顾私心,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一旁的苏徖听得目瞪口呆,大哥怎的还自己给四郎找上理由了? 可细细再想,苏徖也觉得苏御此举甚妙,釜底抽薪,根本不给对方一丝一毫死灰复燃的机会。 虽因私心拖延了计划进程,可同时又兼顾了善后,如此心机手腕,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苏徖突然很庆幸这是自己的四弟。 同一时间,慈恩寺大门口。 李清姿正笑着同一位僧人告辞:“今日劳烦了邈大师了。” 名唤了邈的大师闻言,双手合十,道:“只盼贫僧能为施主解惑。” 李清姿笑了笑:“佛经能使人心情宁静,大师为信女诵经一篇,便足以为信女解惑。” 了邈大师闻言默然,胸间垂落的佛珠被大门投下的阴影映上一层黯淡的光,良久,他叹息了声,说道:“佛法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聪慧,定解其意。” 说罢,了邈大师定定地望着李清姿,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始终灼灼,清正而不浑浊。 李清姿悠然一笑:“佛法亦云‘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既佛祖近在眼前,信女岂能半途而废?’” 了邈大师目光微凝,又是一叹,行了合十礼便转身离了开去。 李清姿也合手回礼。 山间的日头并不毒辣,拂面而过的风里,微微带着草木的清香。就在这时,暮钟敲响,钟声荡涤在幽静的山林里。 李清姿极目远眺。 天际高旷,远处的皇城显得很低,低得仿佛臣服在她脚下一般。 李清姿极喜登高远眺,万里江山,千万臣民,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如蝼蚁一样卑微。 李清姿闭了闭眼,缓缓压下心中涌起的澎湃:“回府。” 今日此番,她与盼儿怕是不能善了,但她不悔。 权力就似一杯毒酒,明知有毒,仍愈饮愈醉,至死方休。 第83章 夜游 中元祭祀。 钦天监算出的吉时在卯时六刻。 因为昨夜没有同其他人一起留宿在宫中,苏御寅时就得起身进宫。 他起的时候,顾夏还没有醒。 苏御舍不得吵醒顾夏,便转身去了外间洗漱,还特意嘱咐送水的丫鬟们小心些,别发出声音。 待苏御收拾妥当,顾夏犹自酣睡。 苏御重新回到内室,掀开帐子认真地看了顾夏好一会儿,才放下帐子离开。 这依依不舍的模样,即便落在早习惯了他们亲密的喜儿眼里,也是匪夷所思的。 世子今日似乎特别眷恋主子。 顾夏起的时候,天才微微有些亮,可床上却只有她一个人了,身侧的位置也没有了余温。 顾夏呆愣片刻,才坐起身,唤来喜儿:“什么时辰了,世子爷呢?” “已经卯正了,世子爷早早就进宫去了。”喜儿边说,边给顾夏递了一杯温水。 这是顾夏每日晨起时的习惯。 顾夏接过水杯,慢慢将水喝完。 一杯温水下肚,顾夏这才清醒了些,她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问:“世子爷是什么时候走的?” 喜儿:“世子爷寅时就起了,天不亮就去了皇宫,那会儿应该还不到卯时。” 顾夏抿了抿唇,瞧着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我昨晚不是吩咐过你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喜儿拿着空杯,巴巴地瞅着顾夏:“奴婢想的,可爷他不让我进来里间,奴婢被他看了一眼,就不敢了……” 顾夏揉了揉眉心,也是怪她自己,明明昨晚还记得今日要早些起来伺候世子的,怎么就睡忘记了呢?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7节 “罢了,不怪你。”顾夏摆了摆手,从床上站起身来,“伺候洗漱吧。” “诶。”喜儿应声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洗漱的温水回来,就只是清凌凌的一盆水,里头没有香露,也没有花瓣。 夏季容易出汗,不适多用香露。 洗漱完毕,喜儿又在顾夏的示意下,服侍她穿了件豆青色的褙子,乌发也只简单地梳了个圆髻,簪了一只简洁大方的赤金簪子和玉珠坠儿。 待一切收拾停当,已是辰时三刻,朱嬷嬷送了早膳进来。 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只一盘清炒的豌豆苗,一碟子咸菜和一碗小米粥。 顾夏用膳的时候,下意识便问道:“世子爷出门前可用过早膳了?” 自然是没有的。 但朱嬷嬷是个很懂说话艺术的人,所以她没有直接告知顾夏实情,而是说:“宫里的贵妃娘娘是备了早膳的,世子也许久没有进宫陪娘娘一块儿用膳了,今日有此机会自然得去陪着。” 顾夏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应该的。 “世子今儿离开前特意吩咐奴婢,说主子您若是想早些出去走走,便让喜儿给您安排,但是要等到午膳过后。”朱嬷嬷仔细打量着顾夏,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护城河边的集会要等晌午后才会开始,等世子从宫里出来会直接去那边寻您。” 顾夏听了一怔,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吗? 回想他说起不能带自己去太庙时的歉疚神情…… 多半就是这个原因了。顾夏只觉得好笑,都说了不怪他了,怎么还这般啊,自己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朱嬷嬷见她沉默不语,便又道:“世子爷还说了,您若是不想早些去也无妨,总归他也是要陪您一块儿去的。” 顾夏“嗯”了一声,道了句“我等他一起”便低头继续用膳了。 用过了早膳,顾夏便去了书房。 在已经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每日的上午,顾夏都会跟着王嬷嬷学习如何管理中馈,如今顾夏手里所接触的已不单单只有梧桐院的账了,王府的其中一部分账册都被王妃做主送了过来。 这是一个重任,所以即便今儿王嬷嬷不在,她也得好好看看账本才行。 顾夏是管过账的,从她十二岁起,裴姨娘就将三希书肆的账本交给了她,可小小一个书肆的账与眼下正看着的账本……完全不同! 顾夏看着账册上面昨日新添上的数字,一时感慨非常。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真是如此啊。以前每回过节,顾夏都会为领着例赏而高兴,如今看着这账本,就只觉得这节可真不好过。才一个中元而已,一样样例赏发下去,账本上就多了这么个惊人的数字,也亏得王府的底子厚,又有庄子铺子等的收入,否则还真养不起这么多人。 顾夏认真地翻着账本,远处倏地传来三道悠扬的撞钟声。 她放下账本,透过窗子,往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张嬷嬷见状解释道:“这是从太庙那边传来的钟声,三声钟毕,陛下方能携皇亲入庙祭拜。” 顾夏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看起手中的账目。 王府的账目多而杂,每个管事又都有自己的记账倾向,顾夏正琢磨着能不能弄个统一的记账方式,又兼顾所有管事的记事重点。 朱嬷嬷认真地观察了顾夏一会儿,确认她并没有因为太庙的钟声而坏了兴致,才彻底放下心来。 要说眼前这姑娘还真是她见过性子最好的姑娘,世子爷这样宠她,也没见她恃宠生骄,实属难得。 等苏御晚间从太庙回来,顾夏就跟他说了账本的事情。 “每个账本的记账方式都不一样,这大大增加了对账的难度。”顾夏一边服侍苏御换下身上的祭服,一边说道,“妾身想着不如制定一个统一的记账模板,要简洁些的,只需记上采买东西的名字、数量、价格,还有总共花费几何便可,这样记账的人能省事些,看账的人也能方便些。” 说罢,顾夏抬起头问苏御:“您觉得如何?” 苏御颔首:“这想法极好,可要我帮你一起?” 得了首肯,顾夏非常高兴,闻言摇了摇头:“妾身先自己琢磨琢磨,等有了成果再拿给您过目。” “成。”苏御也不勉强。 顾夏给苏御取来一件宝蓝色的常服换上。 苏御的身量很高,顾夏站在他身前,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给他整理后领口的地方。 顾夏整理期间,苏御非常自然地抬手扶住她的腰。 待苏御穿戴整齐,顾夏往后退了一步,歪着头,认真地打量苏御,眸中难掩惊艳。 苏御平素惯着深色或素色的衣裳,似宝蓝这样艳丽的色彩,顾夏还从未见他穿过。 但不得不说,这样浓丽的颜色衬极了他。 旁人穿上这样颜色的衣衫或许会显得庸俗,但苏御不会。 他虽生得俊美,然其眉眼深邃而锋利,身量高大,再配上这衣裳,不仅不显庸俗,反而很好地中和了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冷隽贵气,令他无端得多了点烟火气儿。 顾夏一时移不开眼。 苏御见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也不出言唤她,就这么静静站着,由着她看。 他喜欢她这般,眼里只有他的模样。 待顾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人看呆了…… 顾夏微微红了脸,别开头,说:“爷,您出去等吧,妾身换身衣裳便来。” 顾夏说着便要扬声唤喜儿进屋,可她话未出口,人便被苏御一把拉了过去。 “何须唤他人来?我亦可替你更衣。”苏御半揽着顾夏,说话间,手已滑至其腰间。 顾夏忙按住他解她腰带的手:“您别……咱们还要出门呢!” “咱们自然是要出门的。”苏御失笑,“我真得只是想帮你换衣裳,你想什么了?” ……顾夏沉默了片刻,抬手推了推他:“你出去,我不要你帮。” “夏夏这是怕我做不来吗?”苏御顺势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淡粉色的指尖,语调含笑,“哪次完事后不是我给你穿的衣裳?不要担心。” “我才没有……”顾夏想说自己才没有担心,话一出口,又觉得多余,便收了声,转而道,“您是家主,怎么能在过节的时候做服侍人的事儿?” 这本是顾夏情急下随便找的理由,可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忙又道:“您刚才从太庙祭祖回来,我可不想父王夜里到梦中来寻我说教。” 苏御闻言便笑了,不以为然道:“我自小便看着父王服侍母妃,端茶倒水,揉肩捶腿,样样不缺,子承父教,父王岂会怪罪。” 真的?顾夏怀疑地看着他。 然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腰间的束带便被他挑了开。 顾夏不及拦阻,便随他去了。 这一身衣裳足足换了半个时辰有余,等走出房门的时候,顾夏的嘴唇都是麻的。 反倒是苏御,一副餍足的模样。 七月半的满月皎洁。 顾夏戴着帷帽与苏御并肩走在护城河边的街道上。 街上很热闹,护城河上更是壮观。 一艘艘挂着白幡的画舫,伴着数量不少的小木船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璀璨河灯,浩浩荡荡地飘荡在护城河里。 场面极为壮观。 顾夏少有机会来这样人山人海的地方,她觉得有趣极了,两只眼睛不住地到处乱看。 “咱们先去放灯吧。”苏御捏了捏顾夏的手,试图将她黏在杂耍上的目光给吸引回来。 “好。”顾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冲苏御甜甜一笑。 轻飘飘的薄纱,若隐若现地透出她的笑靥。自两人上街后,顾夏弯起的唇角就没有下去过,弯弯的眉眼仿佛淌了蜜一般。 苏御垂眸看着她,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来自两侧行人的冲撞。 寻了个人少的位置,顾夏将定安买来的荷花灯和白纸船一个一个放入水里,河灯顺着水流缓缓而下,分明并不刺目耀眼的光芒,却在汇入灯流之后,变得夺目了起来。 放完了河灯,两人又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河边的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好些百姓顺势围着灯树猜起了灯谜。 眼看着观灯的人越来越多,苏御拉着顾夏进了河边的一座茶楼。 茶楼分上下两层,一楼的大厅很高,里头人头济济,靠东墙的台子上有位四五十岁的说书人正在说书。他讲得是一段老书,内容虽老,但老者讲的十分精彩,还会随着出场人物的不同变幻不同的声音,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说的很是引人入胜。 顾夏被苏御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隔开的一间间雅间,雅间外边挂的各种相同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包厢的名字,有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等,苏御熟门熟路地领着顾夏进了一间天字号雅间。 雅间内布置雅致,推开临街的窗户,便是灯火阑珊的景致。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伙计笑呵呵地走进来,放下四小碟果品,笑问道:“贵客喝些什么茶?” “来一壶碧螺春,再来一盏桂花圆子酿,其余茶点你看着上些。” “好咧。”伙计笑着退了出去。 苏御抬手为顾夏解下帷帽,说:“这儿的桂花圆子酿不错,甜丝丝的,你待会儿尝尝。” 顾夏好奇地看着苏御:“您常来这吗?” “嗯。”苏御牵着顾夏来到窗边,推开窗扇,“这儿视角不错。” 顾夏顺势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温暖灯色。 “真漂亮啊。”顾夏的眼底映着灯光,笑容满溢。 苏御看着她的侧脸,不觉也笑了起来。 她看灯,他看她,一时两人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到伙计的敲门声传来。 片刻的功夫,桌上就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茶点,干果蜜饯糕饼等样样俱全。 顾夏咬了一口绿豆饼,美味极了。 苏御见她吃的满意,又给介绍了其他几样点心。 顾夏一一尝过,不住地点头,每样点心都很可口,但最好吃的还是绿豆饼,饼皮层层酥脆,绿豆馅细腻绵软,一口下去满嘴清甜。 顾夏喂了一口给苏御:“这绿豆饼吃着绵软清香,没那么甜腻,您尝尝看?” 苏御就着她的手尝了:“清甜绵软,确实不错。” “那您再吃几块。”顾夏又喂了他一块。 苏御笑着吃了,末了也拿起红豆糕喂她。 两人便不说话了,你喂我,我喂你,闹得不亦乐乎。 定安和喜儿一起候在雅间外。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8节 许是今日实在太忙,伙计上完糕点后,没有将厢房的房门合严实。 定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上前关门时,透过门缝窥到了里头苏御和顾夏相互喂食的身影,不由目瞪口呆。 他转过头,小声问喜儿道:“爷和夫人平日里也这样?” “怎样?”喜儿正津津有味地听著书,闻言,随口一问。 定安挤眉弄眼:“互相喂着吃。” 喜儿一怔,忙回头去看,发现门已经关紧,才松了口气,随即没好气道:“这还算好的了。” 什么?这还算好了?那平时得有多腻歪?定安震惊。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世子爷! 第84章 费解 早秋的天一片湛蓝,清风习习,拂动着凉亭四周悬挂着的白色薄纱。 顾盼轻轻摇着团扇,看着白纱外边司珍局的芳姑姑领着一众绣娘们,捧着最新赶制的衣裳浩浩荡荡地去往梧桐院。 张嬷嬷见状,目含担忧地看向顾盼,心中连连呼着晦气,也是怪她自己,好好的非劝着世子妃出来走走,偏巧就遇上了这样一幕。 “世子妃……”张嬷嬷欲言又止。 顾盼冷眼看着那群绣娘消失在拐角,倏地站起身:“越来越晒了,回吧。” 说罢,也不等张嬷嬷回应,撩开纱帘便走了出去。 见她没朝自己撒气,张嬷嬷顿时松了口气。 其实这会儿时间还早,阳光尚能被层层叠起的亭台高楼遮去光华。 回到容华院,顾盼径直去了卧房,将屋内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孤身一人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她看见了,刚刚绣娘们手里捧着的是一身粉色料子的衣裳。 很鲜嫩的颜色,那是顾盼从不被允许触碰的颜色,母亲从小就告诉她,粉色轻浮,她是嫡女,粉不配她。 可世子爷大抵是喜欢这样鲜嫩颜色的,就如同他喜欢娇嫩的顾夏一样。 “嬷嬷,我要净面。”顾盼突然张口对张嬷嬷道。 张嬷嬷一怔,却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亲自去打了水来。 顾盼仔仔细细地净了面,然后再重新匀粉描眉。 她对着镜子慢慢地涂抹胭脂,描画眉毛。 张嬷嬷在一旁看的心里奇怪,这会儿不早不晚的,世子妃是哪里来的兴头?但她什么也不敢多问,世子妃近来脾气不好,就是她这个奶嬷嬷也遭了好几回训斥。 顾盼选的胭脂不是她常用的那种颜色,用的眉黛也不是她平时惯用的那一枝。 她平时喜欢把眉毛描的浓一些,长一些,这样显得人更精神,看上去也更有威严,这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顾盼曾一度为自己有这种做派而自豪,但今日,她想试一试另一种装扮。 抹好了粉,描好了眉,顾盼又选了蔷薇花汁做的口脂来涂抹嘴唇,而后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觉得镜里映出来的人很陌生,许是看惯了自己平常浓妆明艳的模样,顾盼觉得眼下镜子里的那个人她根本就不认得。 这种出奇的陌生让她没由来的心里发慌,顾盼一把推倒了镜子,也不顾盆里的水是否用过,直接就着这水洗去脸上的胭脂。 张嬷嬷默默看着,大气不敢一出。 好在顾盼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她是不会认命的! 没有人能逼迫她认命,便是母亲也不行! 顾盼面色发狠,神情狰狞,直看得张嬷嬷心头一跳。 “世子妃……” “春桃还没有回来吗?”没等张嬷嬷把话说完,顾盼就出声打断了她。 张嬷嬷摇头,忙又道:“应该快了,春桃出去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等她回来,立马让她过来见我。”顾盼冷声道。 张嬷嬷低声应是:“您放心,春桃是个有眼力见的,定能办好您吩咐的事。” 顾盼点头,眼角余光瞟到盆子里的水,皱眉:“重新去打盆水来……不,让小厨房送水,我要沐浴。” 张嬷嬷连连道:“奴婢马上就去安排。” 不同于容华院里的战战兢兢,梧桐院的气氛就悠闲多了。 主子刚刚受了赏,丫鬟婆子们也跟着高兴,就连洒扫的小丫鬟都觉得倍有体面。 刚刚她可是听司珍局的绣娘们说了,那衣裳是世子爷特意赏了料子,让司珍局给主子做的。 世子爷可是做大事的人,一天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忙,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想着给主子裁衣打扮,足见主子在世子爷心中的地位。 她们必须得好好伺候才行。 顾夏今日做的事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就是中午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饭就饱了。 午后的天气依旧很热,顾夏歇了午觉起来,出了一身的汗,温水沐浴之后才觉得清爽了些。 大热的天,她也懒得动了,干脆就靠在罗汉床上看起了账本。 账本是书肆今晨送过来的,顾夏一页一页地翻着,翻到其中一页时,一张信纸突然掉了出来。 顾夏将信展开,上边果然是娘亲的字迹。 喜儿端了盘切好的冰镇西瓜上来。 顾夏只吃了两片就没再动了,算算日子,她的小日子也快到了,不宜多食寒凉之物。 顾夏仔细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信应是匆忙间写的,折起的时候,上面的墨水还没有干透,眼下展开,一些地方的墨迹都晕染开了,幸好还能看清上面的字。 顾夏本是靠在大迎枕上的,看着信上的内容立刻就坐了起来。 信中写了顾府在中元祭祖时发生的事情。 顾氏祖宗的牌位在顾云之念完祭文后,突地翻倒,带落一片灵牌。 灵牌落地,虽未断裂,可祭祖之时出了这样的变故,是大大的凶兆。 顾老太太当场就气晕了过去,昏迷之中,噩梦连连,醒来后便一个劲嚷嚷着是顾盼欺君罔上,以残缺之身嫁入皇家,冒犯了天威,才导致地下的祖宗也跟着被龙气影响,不得安宁。 祖宗不宁,子孙后代何以安康? 也顾不得其他,顾老太太当即便要求顾云之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顾老太太昏迷期间,顾云之审问过负责祠堂洒扫的小厮,也查实了是其中一个小厮洒扫时没有将牌位放好才会出这样的事故。 小厮认罪,当日负责监督的顾三爷也承认了自己当时没有仔细检查牌位便离开了祠堂。 事实摆在眼前,可顾老夫人还是不信,她非常强硬地要求顾云之尽快将顾盼从瑞王府中接回。 决不能让一个不能生育的孙女,毁了她乖乖孙儿们的前途! 顾老太太显然是信了这段时间的坊间传闻。 顾云之有心想劝,可顾老太太无论如何也听不进他的话。 为此,顾云之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了李清姿一顿,若非她祈福出事,母亲也不至于如此偏激。 在信的末尾,阿娘还特别嘱咐她,这阵子定要小心为上,远离与顾府相关的一切纷争,尤其不能与顾盼靠得太近,免得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阿娘此言大有深意。 父亲他……莫不是打算依照祖母的意思接回顾盼了? 可不应该啊。 顾夏拿起信纸,仔细又看了一遍。 阿娘没有在信中提及父亲有别的什么举动,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出这一切都是李清姿所布下的局。这很反常,明明世子已经透露了很多关于顾盼的消息给他,知晓了顾盼的处境,父亲必会起疑,如此李清姿在背后的种种行为便不可能逃过父亲的眼去。 那父亲为何还要顺了李清姿的意? ……父亲他莫不是也发现李清姿的身份了?所以才故意如此? 是了,以父亲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即便他还没有发现李清姿 的身份,定也觉察了不同寻常之处。 父亲是故意的,故意装不知情,照着李清姿的布局入套。 以父亲的精明,应该也看出世子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了,所以他在有意地配合世子,以表明自己的立场。 毕竟她顾夏,也是他顾云之的女儿。 顾夏沉思了半晌,将信递给喜儿,让她拿去烧了,并问道:“容华院那边,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喜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动静,她一直称病未出。” 说罢,喜儿接过信纸,也不避讳,一目十行地看完,才到窗边将信纸点燃。 顾夏一怔,外头关于顾盼不能生育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她怎么还如此淡然?似是想到了什么,顾夏震惊地看向喜儿:“你们可是切断了她与外面的联系?” “主子聪慧。”喜儿笑着夸道,“但她对外的联系可不是我们切断的,我们只是没有特意过去告诉她而已。” 迎着顾夏越来越不可思议的目光,喜儿继续说道:“称病是李清姿给顾盼的建议,顾盼接受了,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全然信任李清姿,而是应允的同时又派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出去查探,只是她的那些心腹……背地里都是李清姿的人。”话说到这里,喜儿都不由有些心疼起顾盼了,这是摊上了怎样的母亲啊,“顾盼目前还不知自己在外面的名声。” 顾夏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起身去了书房练字。 练字能使人静心。 她如今的字已算得上不错,虽说不上饱含风骨,但至少是能令人赏心悦目的字了。 金乌西沉,即将落下的天光将天边的云层烧出一层瑰丽的红,波澜壮阔。 苏御回来的时候,顾夏依旧在书房里练字。 苏御见状,也不扰她,随手拿了本游记坐到一旁看了起来。 反倒是顾夏,从苏御进门时起,就频频地将视线投向他。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99节 过了一会儿,苏御放下了书,起身走到顾夏面前,笑着看着她:“怎么一直偷看我?我就这么好看?” 顾夏闻言脸一红,自知理亏,也不反驳了,喏喏道:“您是挺好看的……” 苏御挑了挑眉,这可不似她平日羞赧的做派:“突然这样直白,那你定又在心里琢磨事了。”苏御说罢,抽走顾夏手中的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瓜,“想知道什么就跟我说,别为难自己这小脑瓜子了。”又顿了顿,苏御问她,“是不是管家上遇到什么难事了?” 顾夏摇头,犹豫半晌才道:“今日娘亲给我递了封信,说了些尚书府里的事,您都知道了,对吗?” “如果你说的是顾府中元祠堂发生的那件事的话,我确实知晓。”苏御也不隐瞒,笑着道,“瞧你这样一本正经的,就是在想这个?” 顾夏抿了抿唇,抬手拉着苏御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顾盼她……是不是会死?” 苏御“唔”了一声,摇头说道:“顾盼的生死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而是要看虞清会怎么想。” “虞清?”顾夏不解。 苏御叹息了声,拉下顾夏的手,握在自己掌中:“虞清此生就只有齐星礼这么一个子嗣,为了她们所谓的复国大业,齐星礼刚一出生就被她送走,而今更是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她又怎能忍下这口气。” 顾夏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苏御的话意道:“如今这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为顾盼没有按照她们的要求坐稳您正妻的位置……将顾盼的生死交予别人,李清姿这是将自己的女儿当成了让虞清出气的工具。” 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你不忍心了?” 顾夏摇头:“就是有些唏嘘,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顾盼,她长得好,出身好,人也聪慧,母亲和祖母对她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不想有一日她竟会被这两人弃之如敝履,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母亲这样千方百计地去算计自己的孩子?” “因为她从未将自己当成是一个母亲,李清姿这一生育有两子两女,生完第二个女儿后便没在怀孕,她对女儿的上心程度远超两个儿子。”苏御认真地看着顾夏的眼睛,缓缓道,“从头至尾,她想要的,都只是两个名为女儿的复国工具。” 顾夏又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那长兄他们……” “这对他们来说,并非坏事。”苏御说着,将顾夏搂进怀里,“我们都该庆幸她的冷血。” 顾夏任他抱着,心里也明白世子这话的意思。 “好了,不说这些了。”苏御又摸了摸顾夏的长发:“这些事情夫君都会处理好的,你不要操心,进屋前我听朱嬷嬷说你午膳没怎么用,怎么了?就因为这些事儿胃口不好?” 顾夏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不饿,早上起的晚了,早膳用的也好……”觉得自己这话太孩子气了,顾夏忙岔开话道,“等会儿晚膳我陪您多用些。” 苏御笑着看着她,觉得她可爱极了:“好,那我看着你吃,若我觉得你用的不够,就喂你吃。” “成。”顾夏笑着应了,很干脆,反正最后妥协的人会是他,他总是拿自己没辙的。 嗯……除了床上那点子事外。 第85章 雨天 进入到八月的这天夜里,上京城下了一场雨。 雨不大,却也不小,延绵秋雨,从子时就开始下起,洋洋洒洒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停下。 初一是休沐日,外头又下着雨,苏御破天荒地陪顾夏多躺了一会儿。 “是下雨了吗?”半梦半醒间,顾夏听到外头传来的沙沙声响,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睡意。 苏御“嗯”了一声,仔细地为她掖了掖被角:“昨天夜里就开始下了,今早估摸着也不会停。” “那您今儿别出去晨练了,休息一日吧。”顾夏说着,往苏御怀里拱了拱,手臂也自然地揽上他的腰身。 “好。”苏御顺势将人抱了满怀。 他的怀抱温暖又坚固,好似所有的风雨,都被他阻隔在外了一般,顾夏舒服地又睡了过去。 苏御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他只稍稍眯了一刻钟的样子,便起身下床了。 顾夏也跟着他一块儿起了。 早膳是用的煎饼和红豆莲子粥。 巴掌大的煎饼被煎出好看的金黄色泽,咬着焦香酥脆,单吃着好吃,卷着萝卜丝和青瓜条一起吃也好吃。 粥里没有放糖,但里头加了足足的红豆和莲子,吃着格外的清甜甘香,最是适合秋季败火。 “这粥会不会太甜了?”顾夏喝了口粥,便抬头问苏御道。 世子不喜甜食,也不知这粥合不合他的口味。 苏御尝了一口粥,笑道:“清甜不腻,还不错。” 顾夏闻言,这才放心下来,安安稳稳地吃起了自己面前的膳食。 “昨日司珍局送来的新衣你试过了没有?可还合身?”苏御一边用着早膳一边问顾夏道。 “挺合身的。”顾夏笑着回答,“一眨眼的功夫夏天就要过完了,司珍局这次送来的都是秋天的衣裳,料子较为厚实,我最喜欢那件桃色绣海棠花的,就是裙摆拖得有些长了,平时穿着怕是不太方便。” “让丫鬟替你提着。”苏御不甚在意道。 顾夏听了哭笑不得:“那也太麻烦了,就日常穿穿哪里需要那样的排场。” “这有什么。”苏御可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衣裳就是要将就人的,哪有人去将就衣裳的? “你要是不喜欢别人提着,就直接拖到地上,脏了便洗,不打紧的。” 顾夏笑了笑,也不跟他解释衣裳洗多了会褪色之类的事情,只柔声说:“那等天气凉快一些,妾身就穿给您瞧瞧。” 苏御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夏。 顾夏被他看的脸有点红。 她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世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苏御看着看着突然握住顾夏的手,凑近前,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那到时我给你提裙摆,好不好?” “……胡说什么呢!”顾夏狠狠白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 苏御笑着给她卷了个煎饼。 用罢了早膳,两人又一道去了小书房。 外头阴雨连天,檐角的风铃在风雨里叮、叮、叮地响着。 书房靠窗的檀木桌上,放着一只景泰蓝缠枝莲梅瓶,里面插着几只绽开的乳黄秋海棠。 苏御和顾夏两人各自占了书房的一角,各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倒也算和谐惬意。 等顾夏看完手中的账本抬起头,就看到苏御认真作画的模样。 他的手,骨节分明,握着毛笔的姿势十分好看。 顾夏来到书桌旁,看到苏御画的是荷池,三五支尚且青涩的花苞,隐在一片层层叠叠的青碧之中。无论是花还是叶,都画的极简单,只除了其中一朵,画得尤为特殊,花苞微微绽开,露出内里鲜嫩的粉。 这朵将开未开的花苞,凝聚了这幅画像所有的精髓,乃此图点睛之所在。 顾夏的脑中顿时冒出“一枝独秀”四个字来。 就在顾夏细细欣赏之时,苏御突然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朵是你。” 午后的荷花池里,一片连绵的碧绿之中,一身着粉衣的少女欢快的游动其间…… 这是他们的初遇。 顾夏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苏御的意思,热意爬上她的耳垂,她地脸逐渐与画上的荷花同色。 “您画的真好。”顾夏稳了稳心神,由衷地夸赞道。 世人都知瑞王世子擅武,立下过许多战功,士人学子们也知他写的一手好字,却甚少有人知晓他亦擅丹青。 顾夏也是在看到外院书房里所挂着的画上的落款时,才知晓世子擅长画画的。 苏御闻言笑了一下,他认真地看着顾夏,忽然说道:“要不我给你画一幅画像吧?” 顾夏有些意外,本能地眨了眨眼,抬手指着自己:“画我?” 苏御点头:“我还从来没有画过人像,你来做第一个,愿意吗?” 顾夏自然没有不愿的,只是觉着有些别扭:“现在就画吗?” 苏御:“自然。”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这样一种冲动,他想把她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那妾身先去换件衣裳吧,再重新梳个妆。” 因着外头下雨,顾夏打扮的很随意,头上只简单地绾了一根碧透的玉簪,发髻松垂,脸上也未施脂粉,若就这副模样入画,委实太不成体统了些。 顾夏说罢,就想离去更衣,却被苏御拉了回来,因为身高的差距,顾夏的脸只能正对着他散发着阵阵热意的胸膛。 苏御道: “不用梳妆,你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顾夏微仰着脸,笑着看他,半晌,点头:“好,那就这样画。” 顾夏就着苏御的指引坐到了窗前的躺椅上,背靠着窗外连绵的落雨和檐角垂落的风铃。 秋风萧瑟,带动落英旋旋下坠,晃悠悠地跌入檐角的那口荷花缸里,荷花早枯,独留一些枯败的枝干强撑着最后一丝倔强。 雨淅淅沥沥地洒下,水缸里的两尾锦鲤四处游动,不时冒出水面吞食水上的落花。 “像平常那样靠坐着就成,不用拘束,越自在越好。”苏御边说,边将画纸铺展开来。 顾夏点了点头,可内心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的那种紧张。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画到画上过。 世子画出来的她会是怎样的呢?会像以前看过的仕女图那样美丽吗?可仕女图上的人都打扮的很齐整,哪有像她这样随意的…… “不要紧张。”见人一直僵着身子,苏御笑着安慰道,他的声音温温的,充满了笑意,看过来的目光也异常的柔和。 察觉到苏御眼里的鼓励,顾夏慢慢静下心来。 见她终于放松,苏御这才落笔在纸上细细描绘起来。 窗外秋雨潺潺,窗里一片静谧。 一片嫩黄的花瓣缓缓从梅瓶上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檀木桌案上。 苏御专注作画的样子看得顾夏几乎入了神,她平时可没有这样大饱眼福的机会,趁着现下时机大好,她索性也不遮掩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御,指望能一次看个够本。 可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画像已经画好。 檐外雨滴如帘,水雾缭绕,这一场雨竟还未彻底停下。 苏御笑着朝顾夏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0节 “妾身也不知怎么地,竟又睡着了……”顾夏不好意思地走到书案前面,低下头去看。 画上的女子斜倚在软榻上,美目微敛,巧笑倩兮,一头乌发柔软蓬松,衬得窗外的雨幕轻盈如斯。 顾夏一瞬不瞬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一种奇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 “这……是我?” “嗯,是你。” “妾身哪有这样好看。”顾夏定定看着画中的自己喃喃。 画中的女子是那样的美丽,秀雅恬淡,气质出尘。 原来世子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 顾夏蓦地不安了起来。 他实在将她画的太好,若将来的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这么好时,会不会失望? 忐忑之余,顾夏内心又涌起一股隐秘的欢喜来。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眼下的她在世子眼里就是这般美好的一个人。 “喜欢吗?”苏御从身后拥住顾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喜欢。”顾夏轻轻摩挲着画纸边缘,“您将我画的太好了。” 苏御笑了一下:“画中的你,不及我眼中你的万分之一。” 顾夏:“妾身哪有这样好。”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突然传来喜儿的禀报声:“主子,世子爷,顾府来信了。” 苏御同顾夏对视了一眼,而后将人放开。 顾夏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碎发,道:“拿进来吧。” 喜儿推门进来,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将一封信递给顾夏,又麻溜地退了出去。 顾夏接过信仔细地看了,信是李清姿写的。 …… 顾夏看完,便将信纸递给苏御,说:“顾府打算提我姨娘为贵妾,邀我七日后回府观礼。” 苏御拿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一点惊讶的神情也无。 “您已经知道了?”顾夏见状问道。 苏御摇头:“但能想像的到。”顿了顿,苏御又说,“想来不出一月,李清姿便会寻由头将顾盼给接回去。” 该舍的东西就该舍,这一点,李清姿一贯做得好。 顾夏闻言,呼吸微微一顿:“可要妾身帮着做些什么?” 苏御又笑了一下,说:“你只要顾好自己就好,其他的有我。” 顾夏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苏御话里的意思。 世子前一阵子很忙,日日早出晚归,但最近这阵,他明显没那么忙碌了,陪她的时间也多了很多。 想来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一切就绪,就等着李清姿她们那边的动作了。 他本无需这样麻烦的,都是为了她才会如此…… 顾夏的目光凝在苏御的脸上,眼里慢慢涌现一眶酸意。 世子这是毫无保留地在为她筹谋。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回馈他,作为皇孙,他什么也不缺。 可转念一想,顾夏又释然了,面对这样一份赤城的心意,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辜负他。于是顾夏笑着应了下来,温声细语地说:“好,那我等您,等您牵着我一起参加今岁的除夕宴。” 容华院。 清莹过来的时候,顾盼正倚在容华池边喂鱼。 鱼食伴着秋雨一起落进池里,池中的鲤鱼瞬间便翻腾着一拥而上,肥硕的鱼儿们围堵成堆,拚命争抢着水上漂浮的鱼食,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清亮的池水就变得浑浊不堪起来。 “世子妃,祖家传信来了。”清莹福了福身,轻声说道。 顾盼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仍旧定定地望着眼底下的鱼群。 各色鳞纹交缠堆叠,一张张鱼口大开,丝毫没有平日悠闲游动时的观赏性。 眼见着池中的鱼食就要被吃完,鱼儿们渐渐散开之际,顾盼又抓了一把扔下去,水里的鱼儿顿时抢得更加凶猛。顾盼笑了一声,将鱼食罐子扔到桌上,张嬷嬷见状,立即示意旁边端着水的小丫鬟上前,伺候顾盼净手。 顾盼洗了手,又细致地抹了香膏,这才施施然将视线投向清莹,问:“母亲这次又有何吩咐?” 清莹闻言,目光晦涩地闪了闪,随后肃声禀道:“祖家传信,说老夫人发话要提裴姨娘为老爷的平妻,已选好了日子,就定在八月初七,夫人请您那日回府观礼……” “你说什么?”顾盼猛地从石凳上站起,神色冰冷地盯着清莹,“平妻?” 清莹颔首:“当日老夫人落水,为裴姨娘所救,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顾盼阴沉着脸,语气淡漠:“母亲没有反对?” “您知道的,夫人贯来不会违背老夫人的意愿。”清莹说罢,偷偷抬眸看了顾盼一眼,“老爷也没有反对。” 母亲自然不会反对祖母的意愿,毕竟祖母所为……皆是母亲的心意,她又有什么好反对的? 顾盼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水榭。 张嬷嬷见状忙撑开伞追了出去。 过了晌午,雨依旧没有停,苍穹乌沉沉的,天际突地撕开一道亮光,瞬息之间,一道响雷砸下来,如同砸在顾盼的脑门上。 “奴婢回府仔细打听了一遭,因落水被救的缘故,老夫人一直有意要提一提裴姨娘的身份,本是要提贵妾的,但夫人近来屡屡出错,惹得老夫人气恼,便提出了立平妻一事,老爷不知为何,竟也没有反对。”春桃小心翼翼地说道。 顾盼这一瞬间的神情淡漠到了极致,那压抑在肺腑里的寒气忍不住地往外冒。 张嬷嬷听了亦是十分气恼,努力压制住火气道:“世子妃,咱们得想个法子阻止,否则今后您回了娘家,还得叫裴姨娘一声母亲……她一个瘦马,怎么配?老奴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透了。” 顾盼按着发胀的头颅,冷冷一笑:“你说得不错,她怎么配!” 第86章 忠心 晚膳的时候,苏御吩咐小厨房多备了一道丸子汤。 他笑着跟顾夏说:“我以前出征在外,每到雨天,军中的伙头兵就好做这一道汤,丸子是用新鲜的牛肉现打的,咬着特别劲道,往汤里多搁些醋和胡椒,喝起来暖烘烘的,既能除湿又可驱寒,最是适合雨雪天气食用。” “听您这样一说,妾身都觉着馋了,等会儿定要好好喝上一碗。”顾夏也笑着说道。 “那汤味儿重,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苏御说,“但我吩咐厨娘另备了道莲子羹。” 顾夏揶揄地看了苏御一眼:“妾身可不挑食。” 这是在说他挑食?苏御挑了挑眉,觉得她近来越发胆大了,都敢这样调侃他了。 但他很喜欢她这样。 他喜欢她依赖他,对他不设防的样子,就好像养了许久的小动物终于肯亲近自己了一般。 顾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御挑起了下巴。顾夏措不及防,仰着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对方。 苏御靠得她极近,整个人牢牢地将她笼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都敢调侃起我来了,你是何时变得这般胆大的,嗯?”苏御低头凑到顾夏的耳边低低地说着话,呼出的气息扑得她痒痒的,“但我喜欢你这样……” 后面的话语随着苏御的动作堵在了两人的唇齿之间。 顾夏被他亲的浑身发软,伸手想去推他,却被他反手压住,灼热的唇一下一下地吻着她。 就在两人亲的难舍难分之际,面前的茶壶突地发出“咕嘟嘟”的声音来。 是水开了。 雾气缭绕间,茶香浮动。 顾夏不由再次挣扎了起来。 茶是苏御要求煮得,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苏御苦笑着放开顾夏,却见她衣襟凌乱,肚兜的系带都被自己扯出来解开了,能看到雪白的峰峦露出大半…… 苏御尴尬地低咳了一声。 顾夏红着脸,飞快地抬手系好衣带。 苏御看她穿好衣服,这才提起茶壶,如蜻蜓点水地倾了倾,茶水顺势落入杯中。 杯上霎时浮起一团白雾,袅袅娜娜,扶摇而上,至杯顶结成一团云雾,而后散开,更加浓郁的幽香随之四溢开来,满是如春。 顾夏两手捧杯,将茶杯端到苏御面前。她的脸庞红扑扑的,洁白无瑕的指尖被瓷白的茶杯衬托得如玉般晶莹。 苏御接过杯子慢慢品着茶。 顾夏也尝了一杯。 茶是用晨间取的花露煮的,顾夏认真地品尝,却还是没能从中品出一丝别的味道来。 苏御就看着她笑。 “您笑什么呀?”顾夏被他笑得羞恼,抬手轻捶了他一下。 苏御顺势捉住她的手。 恰此时,一阵风吹来,茶水氤氲的雾气隐隐淡淡地在苏御棱角分明的脸上漫开。薄雾之中,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竟生生透出了三分风流。 顾夏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抽回手,可她的力气于苏御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 接下来她又被他按着狠狠亲了一回。 一旁案上的书册被风吹得哗哗地响。 “再过十来天就是中秋了,往年中秋,宫中总要设宴热闹一场,但今年皇祖父称身子不适,便免了宫宴,届时我们就在王府里陪着母妃一起过。” 苏御这样安排,顾夏自然没有意见,就点头应是了。 中秋啊,竟就快到了…… 顾夏垂下眼,纤长的睫羽在白皙的眼睑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1节 见她神色不对,苏御问:“怎么了?” 顾夏想了想,说:“没事,就是有些感慨,今年还是我第一回 没有陪姨娘一起过中秋。” 苏御好奇:“你们以往都是一起过的?” 顾夏点头:“那是我难得地,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姨娘呆在一起的节日,顾府的规矩,中秋家宴之后,子女们都要在生母的院子里过夜。所以每回家宴结束,姨娘都会带我回她的院子,还会单独给我做一次月饼,她是姑苏人士,南边的口味和上京这儿不同,他们的月饼是咸味月饼,里头不仅有肉,还有火腿。”顾夏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她问苏御,“您有尝过咸口的月饼吗?” 苏御自然是尝过的,但破天荒的,他摇了摇头。 顾夏眨了眨眼:“那今年中秋,我做给您尝尝。” “好。”苏御看着她,问,“今年中秋不能同你姨娘一道过了,你可会遗憾?” 顾夏笑着否认:“能跟您一起过,妾身已经很开心了。”微顿了顿,她轻声再道,“哪能让我一人占了两头好处。” 苏御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膳里果然有一道丸子汤。 汤是奶白色的,熬得稠稠的,瞧着浓郁,闻着鲜香。 苏御亲手给顾夏盛了一碗。 顾夏喝了一口,酸酸烫烫的,里头加了不少的胡椒,喝进胃里暖暖的,很舒服,牛肉丸子也很劲道。 这一口汤,顾夏用的非常满足。 两人刚吃过晚饭,外头就有丫鬟过来通传,说是定安有事请见世子爷。 苏御起身对顾夏说:“我去一趟前院,你要是累了就先洗漱休息。” 顾夏点点头,也站起了身,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已经入夜了,雨不知何时停的,夜风凛冽,廊庑与长廊下点满了宫灯,苏御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红艳艳的灯色里。 定安就在梧桐院外侯着,苏御一出来,立马迎了上去,说:“容华院那个叫春桃的丫鬟今日果然去了一趟顾府,回来时带了好些信件,并私下偷偷交给了清莹。” 苏御“唔”了声,面无波澜道:“顾云之怎么说的?” 定安:“顾大人说一切都照您的意思来办,只希望您能对顾府网开一面,他的那两个儿子,他都会看好,不会让他们知晓实情,今生也不会让他们进入官场。” 苏御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倒是识相,你告诉他,他对大应的忠心,我知,皇祖父亦知,让他宽心。” 定安颔首应是,两人迈着大步回到了前院书房。 雨后的蟋蟀“唧唧”叫个不停。 定安小心的将书房里的烛火点上,而后才把怀里的一封信递给苏御:“这是肖叔潜入书院后所查获的名单,虞清手上可以动用的民间人脉,大部分都在上面了。” “大部分?”苏御皱眉。 定安抬眸看了苏御一眼,道:“这是虞清手里最后的人脉,这些人身份不高,就像沙子一样散在大应各处,十分杂乱,肖叔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都捡干净了。” 苏御的脸上慢慢挂起了冰霜之色,他把信纸放在书案上:“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让他继续查,务必都捡干净了,一个也不能错漏。” “属下明白。”定安躬身,想起一事,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放到桌子上,“这药,顾大人派人送来了,属下用萤粉核实过了,确认无误。” “嗯。”苏御看着那个木盒,半晌,闭上了眼,一会儿又睁开,淡淡地道,“派人送去慈恩寺吧。” 只愿这次过后,姑母真6能放下。 定安又重新收起盒子,想了想,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容华院那位真的会选择下毒?属下查过顾盼的生平,她虽手段狠辣,那些得罪过她的人无一不死于非命,可没有一人是被毒死的,她不常用毒。” 苏御却很笃定道:“这一次她一定会用毒。”说罢,苏御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那树孤零零的,树叶早就掉的差不多了,可枝丫却始终向上升展着,瞧着竟像有一股不屈服的力量。 “裴氏分明只是被提为贵妾,李清姿却故意让人误导她,不正是在推着顾盼行动?顾盼的手段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清姿。”苏御捻动着衣角,慢慢道,“她安排了那么多人手到顾盼身边,就是为了掌控她,下毒是李清姿惯用的手段,她一定会让人引导顾盼这样做的。” “眼下最受顾盼信赖的莫过于她身边的奶嬷嬷……”定安转动着眼珠疑惑了半晌,蓦地瞪大了眼,“不会吧?竟连那张嬷嬷也是李清姿的人?” “这很奇怪?”苏御淡淡瞟了定安一眼,“顾盼身边的人,又有哪个不是李清姿安排的?那张氏即便不是李清姿的人,也定有把柄落在李清姿的手上,以便其关键时刻受她驱使,不然李清姿也不会将人安排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去。” 确实……定安心下悚然,这女人的掌控欲也太可怕了! 顾盼,可以说是被她给一手毁了。 正巧这时,屋外有人影晃动,苏御转首示意定安。 定安立即过去开门。 周管家疾步进来禀告:“世子爷,张嬷嬷果然出府了,看其方向,应是回家。” 苏御闻言挑了挑眉,对定安道:“跟上她,若我猜的不错,她此行定是取药,你设法将她手里的药换成我们日前得来的假死药。” “属下明白。” 等定安退下了,苏御才问周管家道:“绾宁近来还是频频外出吗?” 周管家颔首:“老奴一直注意着,郡主每回出门都是同寻公子一起的,暗卫们也一直跟着,您请放心。” 苏御沉吟了会儿,道:“传信通知长安,让他将城北的幼儿剖尸案透露给绾宁。” 周管家闻言眉心一跳,世子这是……又给郡主找事做? “爷,那幼儿死后尸体被剖,死状凄惨,可见凶手之凶残,让郡主去处理,是否太过危险了?” 苏御:“我看过京兆尹递呈的案牍,那幼儿尸体上的刀痕错杂,深浅不一,凶手应是初次作案,力气也不大,极有可能是个女子,或着孩童,这案子交给绾宁正合适,又有阿寻在旁看着,无妨的。” 世子既有计较,周管家便不多言了。 苏御挥手让他退下,自己也随后出了书房,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回梧桐院。 此时的容华院,灯火通明。 灯火中心的顾盼却仿佛中邪了一般,她死死地盯着从清莹房中搜出的书信,面孔扭曲,出口的声音亦带着股难以抑制的凄厉。 “你们竟敢这样算计我!” 被仆妇压在下首的清莹面色平淡,望着顾盼近乎癫狂的模样,平静道:“大小姐慎言,夫人是您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 “为了我好?”顾盼眼眶泛红,握着信纸的手轻轻发抖,“四处败坏我的名声是为了我好?” “夫人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红布条会从树上掉落,夫人她……” “她根本就不是会求神的人!我的身体也没有问题!”顾盼恶狠狠地打断了清莹,“她是故意的!她早就放弃我了。”话毕,一颗泪珠子从顾盼的眼中坠落。 清莹见状,心猛地一跳,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意,这毕竟是大姑娘啊,是公主从小宠到大的大姑娘啊,计划怎么就失败了呢? 清莹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继续将这出戏给演下去,她不能坏了公主的计划。 “大姑娘,夫人是您的生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你当我不识字吗?”顾盼死死地攥着手中的信纸,“我不过是她的一颗棋子,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做皇后的女儿,一个可以为她儿子谋取前程的工具!她不是嘱咐你好好照顾顾夏了吗?” 顾盼说着,举了举手中的信纸。 清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慢地垂下了脸。 这近乎默认的举动,灼烧了顾盼的神经,对于张嬷嬷的建议,她本还有些犹豫,但是现在,不必了! “我不会让她如意的,你们等着瞧吧,我一定会成功的,后位只会是我的,即使不是我,也不可能是她顾夏,你们注定失败。”说罢,顾盼将手里连并桌上的信纸,全部撕碎,“来人!将她押去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第87章 讥讽 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挪,转眼便到了八月初八。 今天是裴姨娘的好日子,身为女儿,顾夏特意换上了司珍房最新赶制的新衣,上身是一套烟紫色如意缎绣五彩缂丝衫,下搭深墨色的百褶凤尾裙,腰封是玄色的,上边绣着云纹。 这身衣裳艳而不俗,质料光泽柔和,衬得顾夏的肌肤就好似新剥壳的荔枝一般,雪白晶莹。 “您的气色可真好,肤若凝脂,便是不抹胭脂也比旁人娇艳。”喜儿一边给顾夏上妆,一边由衷地夸赞道。 说是上妆,其实也就是帮着抹些滋润的香膏。 “你倒是会说好听的。”顾夏扫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眉黛,指着正开着的妆奁里的一支五彩珠玉攒的珠花道:“带这个吧。” 喜儿笑着应诺,随即将珠花给顾夏簪上。 顾夏的脸上只薄薄地用了一点儿胭脂,头上绾着瑶花髻,发髻上斜插着她方才指定的那支五彩珠花。 珠花的花瓣是红的,叶子是绿的,还有纤细精致的金线所圈出的花蕊,衬着顾夏那一头乌黢黢的头发,别提有多好看了。 喜儿就一直盯着想多看几眼,半晌,感叹道:“这珠花还是宫里的贵妃娘娘特意赏的,在整个上京都是独一份儿的,有钱也买不着,可见世子爷对您的用心。” 顾夏笑了笑,对着镜子轻轻抚了抚鬓边,从容地站起身,喜儿连忙替她将披帛搭在肩膀上,一旁伺候的丫鬟见状,也立马上前替她整理好裙脚。 朱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夏一番,确认挑不出一丝毛病了方道:“主子您这样装扮极好。方才世子爷让安顺过来传话,说他会直接从书房过去垂花门,让您不必等他。” 顾夏微微颔首:“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纳贵妾不比娶妻,照贯例,只需在戌时前将人从侧门抬进府,再向主母敬茶便算完成仪式。 裴姨娘本就是顾云之的妾室,如今只是提位,更是省了一道麻烦,只用摆案向主母敬茶即可。 眼下已是申时末,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从梧桐院到垂花门的距离不算远,但由于顾夏这身衣裳的裙摆有些长,朱嬷嬷便差人备了轿撵,一路将顾夏抬至垂花门处。 顾夏到的时候,顾盼已经等在垂花门前了,她被一众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身穿绛红色宝相花纹长身褙子,水红色的湘群,头上戴着赤金宝结和嵌黄色碧玺石的雕花簪子。鸽子蛋大的碧玺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夏下了轿撵,缓步聘婷地朝顾盼走去,微微屈膝行礼:“见过世子妃,是妾身来迟了。” 金乌西沉,黄灿灿的夕光将天边的云层烧出一抹瑰丽的红,沐在暮色中的顾夏就好似花丛里正欲盛开的一蓬鸢尾花。 “无妨,我也是刚到。”顾盼嘴角含笑,只那笑意未及面上,眼中更是一点情绪也无,“妹妹真是好颜色。” 顾夏仿佛听不出顾盼话语中的嘲弄一般,弯起水盈盈的眸子,也跟着莞尔一笑。 “姐姐谬赞了。” 顾盼印象中的顾夏并不常笑,还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的小家子气,然眼前人却笑得十分欢愉,虽只是浅浅一莞尔,却也足以让人窥到其中的怡悦。可见她在王府过得很好,没有一点不顺心的事儿…… 顾盼盯着顾夏的目光愈发森然,好半晌,才压下神情中的狰狞,淡声道:“既来了,便出发吧。” 顾夏看了顾盼一眼,道:“父亲也给世子爷下了帖子,昨夜世子爷说自个儿今日正好得空,可以随咱们一道过去。。” 顾盼沉默,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来:“如此……极好。” 两人又等了小一会儿,才看到苏御从另一边的长廊信步而来。 跨出长廊,日光穿过层云从他的头顶兜头浇下,明晃晃的光芒笼罩在他周身,如同洒金,衬得他异常俊美。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2节 要搁往常,顾夏定要上前美美地夸他几句,可此时顾盼也在,顾夏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只乖乖地跟着顾盼一起行礼。 苏御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免礼。 顾夏起身,抬眸偷偷瞧了苏御一眼,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苏御眼中顿时染上一层浅笑。 顾夏忙低下头去。 苏御见状,不由失笑,这身衣裳很衬夏夏,她没怎么用脂粉,只淡描了眉,唇上点了一抹石榴红色,让人看着就想咬她一口。 察觉自个儿的思绪变换,苏御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出发吧。” 马车就停在垂花门前。 顾夏朝后一辆马车走去,正想踩着马凳上车,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 这只手,手掌的纹理十分清晰,从掌腹到指尖泛着浓淡的血色,摊开的五指修长有力,充斥着值得让人依靠的力量。 是苏御的手。 顾夏诧异地转头看去,只一眼,便叫他晃了心神。 “爷……” “我扶你上马车。” 大庭广众之下,世子妃还在一旁看着,顾夏知晓自己此时应该收敛,可她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就着苏御的力道上了马车。 苏御握住顾夏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顾夏嗔了他一眼,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 两人这判若无人的举动,生生刺激了顾盼。 诚然在场所有的丫鬟都知晓她这个世子妃只是摆设,可他们也不该这样明目张胆地下她的脸! 还有世子爷那身玄色圆领绣祥云纹的衣袍,分明与顾夏的腰带出自同一匹布料! 他们怎么敢的?怎么敢这样出去见人? 顾盼此时的脸色非常难看,是压也压不住的难看。 将顾夏扶上车后,苏御转过头来,见顾盼还在马车前站着未动,便道:“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顾盼原以为苏御不会理会自己,却见他往这边看来,心中一紧,紧接着又重重一跳,她张了张唇,与男人对视的目光甚至带了点儿期盼。 苏御却面无波澜地收回了目光,转身阔步上马。 顾盼望着苏御上马的身影,面色缓缓沉下。 “世子妃……”张嬷嬷担忧地唤道。 顾盼垂了垂眼,敛去眼底的阴沉,面色也恢复平静,出口的声音很轻,但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走吧,今日可是有一出大戏呢。” 见她彻底下定决心,张嬷嬷心下一喜,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反而叹了一声,劝慰道:“您放心,老奴寻的那药不会伤了夫人的,就是要遭些罪,夫人她会理解您的。” 顾盼恍若未闻,迳直上了马车。 车辕辚辚向前驶去。 路过长庆街的时候,定安骑着马跟了上来,并小声地向苏御禀告了从张嬷嬷手中换出的药丸的功效。 那并非什么致命毒药,却会毁人身体,服用之人注定短寿,且终其一生都要与药石为伴。 苏御听了并不觉得意外,李清姿要将那药喂给裴姨娘,裴姨娘于她还有大用,她自然不会下杀手。 “届时你盯紧点。”苏御缓缓摩挲着手里的马缰,顿了顿,又道,“让顾云之也看紧一些。” “是。”定安应声,而后纵马离开。 小半盏茶后,马车来到了顾府门前。 依旧是顾云之和李清姿亲自出府迎的人。 顾云之罕见的穿了一身红衣,这鲜红的颜色刺得顾盼的双目也跟着变得赤红了起来。 张嬷嬷见状,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顾盼顿时回神,沉默着敛下眼去。 李清姿倒是一如既往,大方、周到、得体,并没有因为丈夫对别的女人上心而生出不满。 几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便往里走了,三人先去了顾老夫人的院子请安,而后才到前院见客。 因只是提妾,顾云之并未邀请外人,只叫了本家的亲戚和外嫁的女儿。 时辰未止,只有男眷们在前厅里坐着,女眷们都还候在偏厅。 同一众长辈们见完了礼,李清姿便领着顾盼和顾夏去往偏厅。 快要走出前厅时,顾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苏御被众人拥簇在正中间。 许是觉察到顾夏的目光,苏御微侧头看过来,四目相对,瞧出心上人眼底隐隐约约的彷徨,苏御微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嘴里无声地说了四个字。 别怕。 信我。 顾夏缓缓转回头,跟着李清姿一道转去偏厅。 这无声的四个字,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容地拨开了顾夏头顶聚集的云雾,她心口那点子因担心姨娘而起的惶然,登时就少了许多。 一切都会顺利的! 苏御收回目光,便撞进了顾云之的眼里,二人对视一眼,又默默移开了目光。 虽未邀请外人,但今日来观礼的自家人也有不少,面积不算小的偏厅里满满地坐了好些的人。 李清姿将顾盼两人迎进门,又招呼了众人一会儿,便离开忙碌去了。周嬷嬷日前起夜时摔了一跤,不慎扭伤了腿,正在屋子里修养,没了这得力助手,很多事情李清姿都要自己忙活。 这回顾夏身边也热闹了不少,好些长袖善舞的长辈都特意上前跟她讲话。 三三两两打过招呼后,众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往顾盼身上飘。近来上京城甚嚣尘上的都是有关于她的传闻,着实令人好奇。 顾盼对此浑不在意,仿佛察觉不到众人的视线一般,只安静地喝着茶,娴静得如同一幅美人画。 但她毕竟是瑞王世子妃,身份摆在这儿,众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尤其是在得知瑞王世子这次也陪着一起过来之后。 三房的嫡女顾茵自小就爱与大房的嫡出姑娘别苗头,想当初顾盼高嫁给瑞王世子,是何等的风光,而今不过半年多,就跌落尘埃了,着实是解气。 见顾盼始终八风不动地坐着,顾茵便忍不住想酸她两句。 “三姐姐,听说你有孕了?”顾茵这话是对顾窈说的。 话语落下,厅内顿时一静。 众人或明或暗的眼神无不扫向顾盼。 三姑娘顾窈更是尴尬得不行,一时间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她是真的有了身孕,才两个多月,并未对外透露,也不知顾茵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窈是顾云之的庶女,生母是柳姨娘,今年年初在李清姿的安排下,嫁给了户部员外郎薛瑾。 这门婚事虽说不上顶好,但绝不算差,尤其是与顾夏相比,柳姨娘对此非常满意,也越发敬重起李清姿来。 顾云之共有一妻四妾,除了正妻李清姿育有二子二女,便只有后来纳的柳姨娘和裴姨娘各生了一个女儿,他早期所纳的两位姨娘都未曾孕有子嗣。 顾夏不动声色地去瞧顾盼,却见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的茶盏,没有半点儿反应。 众人见顾盼这纹丝不动的模样,心底不由也泛起了嘀咕,难道传言非真?她并非不孕? 最后还是三夫人连氏打圆场训了顾茵两句,直言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儿,才将话题给揭了过去。 顾茵当众被训,顾盼这才放下杯子,嘴角压出一丝淡笑,道:“三妹妹有孕是好事,都说女子生育如同走了一趟鬼门关,我那儿还有根母妃赏赐的百年人参,改明儿差人给你送去,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片心意。” 顾窈听了,忙起身谢恩:“谢过大姐姐。” 顾盼淡淡道:“都是自家姐妹。” 同是一家姐妹,一个挨了训,一个得了赏,可见其中差距。 这让刚刚训斥完女儿的连氏觉得面上挂不住,仿佛突然被人拧到了半空,不上不下,她期待顾盼能再说两句,好给她一个台阶下。 偏生顾盼置若罔闻。 连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堪极了。 众人见顾盼不仅生得花容月貌,手段也是漂亮,不觉打心底里钦佩起她来。真不愧是上京公认的第一才女,要是她们的女儿能有她一半能耐,她们也就知足了。 正好这时,外边传来守门婆子的通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请诸位主子移步正厅观礼。 第88章 中毒 天色还未彻底暗下,正厅里便点起了灯。 裴姨娘在众人的见证下规规矩矩地给李清姿敬了茶。 李清姿喝了茶,回赏了裴氏一杯清茶,又给她递了个红漆盒子装的见面礼,便算礼成了。 至此裴氏终于从最低等的侍妾,一跃成了贵妾,身份水涨船高。 从李清姿喝下茶水的那一刻起,顾盼便紧张地一直盯着她,可等全部人都至宴息处分席落座,也没见李清姿有任何反应。 顾盼十分不解,又不能即刻叫来张嬷嬷追问,只能在原地干着急,维持了一整日的镇定,也随之出现了破绽,但还没有到乱了方寸的地步。 因着都是自家人,宴席便摆在了一处,男女眷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女眷这边,顾老夫人坐在上首,两侧环坐着还未出阁的六姑娘顾茵与七姑娘顾盺。 丝竹声起,奏的是《宴乐》的第三篇章,此曲华丽,音色悠扬,将喜庆的氛围烘托的淋漓尽致。 女眷席上,衣香鬓影,来往的丫鬟如穿花蝴蝶一样走动,一道道精美的佳肴被一一端上,摆放整齐。 一首乐曲之后,丝竹声暂歇。 李清姿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会意,立马端起酒壶,上前为桌上之人倒酒,先是顾老夫人面前的酒盏,再依次轮转。 今日席上所用的酒壶都很精巧,小小一只,腹圆嘴尖的,极其精美,就是容量少了些,那丫鬟依次倒酒,才倒满裴姨娘面前那杯,酒便尽了,她不慌不忙地换了一个酒壶再继续倒酒。 这没人在意的一幕,清清楚楚地落进了顾夏的眼里。她清晰地看到那丫鬟在给阿娘倒酒的那一刻,按动了手把上方的一个小小按钮,动作极其细微,倘若不是顾夏刻意留意,绝对不会察觉。 李清姿笑吟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对着裴姨娘和众人说道:“今儿是裴妹妹的好日子,这第一杯酒我们大家敬你。”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举杯,投向裴姨娘的目光,充满了艳羡。一个妾室,便是贵妾也当不起众人的敬酒,可大夫人却这样给她脸面。这裴氏怕是要熬出头了,众人心想,有些心思敏锐的,已经开始琢磨起日后怎么同裴氏交好了,毕竟她的女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3节 顾盼死死地抓着手里的杯子,看向李清姿的目光阴沉沉的。 “母亲抬举你,是你的荣幸,望你日后勤勉,好好伺候母亲和老爷。”李清姿仿若未觉,笑着又说了一句。 “妾记下了。”裴姨娘恭敬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谢老夫人、夫人提携,妾定安分守己,好好伺候。” 说罢,裴姨娘对着上首方向福了一礼。 顾老夫人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让人重新落座,也没叫裴姨娘上前伺候,更没让她敬茶。 裴姨娘的瘦马出身,一直为顾老夫人所不喜,眼下她之所以抬举裴姨娘,也不过是为情势所迫,内心根深蒂固的偏见并没有因此消失。 李清姿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的促成此事。 此举既能卖裴姨娘一个好,让她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又能不着痕迹地刺激盼儿,以加快计划的进程,可谓一举两得。 这么想着,李清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顾盼,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所有的牺牲都只是暂时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礼儿只是失踪,并非丧命,她会找到他,然后尽己所能地说服三妹,以保全盼儿的性命。待来日功成,她将以最尊贵的身份迎回她的嫡长女,她说她的盼儿是人上人,那就一定会是! 所以盼儿,不要怨母亲心狠。 李清姿垂了垂眸,说到底还是盼儿自己不争气,没有趁着时机抓住苏御的心。 一杯饮尽,李清姿放下杯盏,低垂的视线落在了裴姨娘面前的杯子上,看到里面干干净净,不觉露出满意的笑来。 从丫鬟斟酒时起,顾夏的神经就一直绷着,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待裴姨娘端起酒杯,她便再也无法掩饰,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裴姨娘,不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顾夏和李清姿的神情也再次发生了转变。 顾夏是松了口气。 而始终没等到想看到结果的李清姿,却是心下一凛。 对于酒中所下之药,李清姿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尤其是混在酒里喝下去,要不了几息的功夫就会七窍流血,虽不致死,但模样渗人,极具威慑。 那药是她亲自交代下在酒里的,经手的都是她的心腹,裴氏也当着她的面全部喝了,怎么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一定有哪儿不对!这个认知令李清姿不安,她的目光不觉又落到了酒杯上,在慢慢移到裴姨娘的脸上。 裴姨娘蓦地转过眼。 视线相对,裴姨娘冲李清姿微微一笑,那双圆润的杏眼没有任何攻击性,天然地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钝感,很是亲和。 可李清姿却被这亲和一笑给笑得悚然一惊,然没等她深想,肚子里突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瞳孔微缩,整个人就这么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瞬间便失去意识。 顿时惊呼声起,屏风那头的男眷们闻声,也顾不得 其他,纷纷走了过来。 苏御也跟着一起过了来,他的两道目光扫了眼堂中之人,迅速地找到了顾夏,微微定了一定,而后转开。 直到看到苏御,顾夏才彻底定下心来,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好在计划成了。 “怎么回事?”顾云之沉声问道。 “是夫人,夫人晕倒了。”一个仆妇颤声回道。 顾云之听了皱起眉头,正想上前查看,耳边突地传来一阵惊恐地叫喊。 发出惨叫的人是三夫人连氏。 连氏的座位就在李清姿的左边,李清姿晕倒后,她第一时间便迎上去查看,眼下她正大惊失色地往后退,连滚带爬,嘴唇颤抖着道:“大……大嫂,她……她……没气了。” 没气了? 此言一出,整个宴息处顷刻就安静了下来,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清姿,惊疑不定。 顾云之迅速上前查看。 正欲靠近李清姿的顾盺听了,满脸不敢置信。 顾盼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没气了? 怎么会没气了? 那分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怎么会死人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盼不解,她迫切的想要马上找到张嬷嬷,问清楚这一切。 顾盼昨日才从春桃口中得知裴姨娘只是被提为贵妾,而非平妻,是春桃早前探错了消息,也是因此,让顾盼对给李清姿下毒一事产生了迟疑。 可所有的安排都已妥当,机会难得,张嬷嬷便劝她不要放弃。顾盼始终踌躇,直到看到苏御和顾夏旁若无人的亲密,才让她有了决断,回府后所经受的一幕幕又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必须采取行动,否则这上京城里怕是再没她的容身之地。 顾盼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或者说这个念头也曾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她根本没去细想。 与之相反的,是她想了许多计划成功之后的事情,妾室毒害主母,裴氏会完蛋,她的女儿也会授人话柄。时间久了,世子爷会对顾夏失望。 顾盼想了很多,很细致,就连以后怎么狠狠地折磨顾夏,让她如何生不如死的手段都想好了。 事情发生在顾府,母亲总会为她善后,即便计划失败,于她也无大碍,顾盼始终这样相信。 可母亲怎么会死呢? 那明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啊,药性和药效她都在清莹身上试验过了…… “父亲?”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满脸焦急地站在顾云之身后询问。 顾云之缓缓收回按在李清姿脖颈上的手,摇了摇头。 “怎会?母亲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会突然……”顾嘉琪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苍茫失语。 顾嘉珲也是一脸惊惶。 “顾大人。”苏御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面,他打量了李清姿半晌,对顾云之道,“顾夫人的症状可能是中毒了。” 顾云之一怔,随即大声喝道:“快传府医!快!” 话音才落,立马就有小厮往外跑去。 转折发生的太快,快到顾盼脸上的不解都没来得及褪去。“中毒”二字一出,顾盼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心中明白,事态已完全脱出了她的掌控。 在场众人也渐渐从方才的惊骇里回神,心知今晚这事是无法善了了,内心纷纷后悔自己今儿为何要来这一趟。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许动!”顾云之已然冷静下来,“抱歉了诸位,事有蹊跷,恕顾某冒犯了。将今日所有有可能接触到膳食的下人都控制起来,不许交谈,不许串供,一一审问。”最后这话,顾云之是对贴身护卫长顾一说的。 顾盼听罢,神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顾一领命离去。 末了,顾云之冲苏御抱拳一礼:“世子爷,事情未查明之前……还请您体谅。” 苏御摆了摆手:“无妨。” 连瑞王世子都被强行留下了,其他人又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表示应该的,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 府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一通检查过后,道:“夫人确实是中毒了。” 顾云之追问:“可还有解?” 府医摇了摇头:“此毒毒性之霸道,小人前所未见,且毒已入夫人肺腑,药石无救,还请大人节哀。” 顾盺闻言啜泣出声,她跌跌撞撞地上前,扑倒在李清姿身上痛哭。 顾盼木讷地坐着,面上一片死寂。 自从知晓李清姿打算放弃自己后,顾盼便恨上了她。有好几次她都想要让她死,尤其是见她方才不顾自己嫡妻的身份,那样低三下四的给裴姨娘做脸面的时候,可眼下听她真的死了,顾盼又莫名地惶恐了起来。 顾盼永远也不会知道,李清姿方才之所以那样对待裴姨娘,全是为了她,为了等计划开始之后,自己能有立场替她求情。 “是谁?是谁下毒害我母亲。”顾嘉珲怒声喝道,如刀一般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连氏离他极近,被这目光一扫,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柳姨娘一直关注着连氏,见状,当即抬手指认道:“是她!她害怕了,她心虚了,一定是她害的夫人!” 连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给砸懵了一瞬,随即大惊失色,慌忙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跟大嫂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害她?你少血口喷人!” “你一贯与夫人不对付,你嫉妒夫人,嫉妒她能掌家,嫉妒她比你过得好,刚刚在偏厅,大小姐还当众训斥了你的女儿,所以你怀恨在心。”柳姨娘说的头头是道,“若否你刚刚为何心虚?” “你胡说!”连氏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你当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成,就这么点事儿,我何至于下毒!” “夫人一向与人为善,只同你生过龃龉,除了你还能有谁?”柳姨娘咄咄相逼。 连氏一贯看不起妾室,柳姨娘虽是大房的妾,却也没少受连氏磋磨,眼下逮着机会,如何能轻易放过? 李清姿的确人缘极好,只除了与自己有些摩擦……连氏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贝齿差点儿咬碎:“照你这么说,近来与大嫂矛盾最多的人是母亲,岂非是母亲下的毒!” 坐在上方的老太太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胸闷气短地喝了一声:“胡说八道!” 这猛得一站,差点没有站稳。 “母亲!” 三老爷顾云泛见状,慌忙上前扶住顾老夫人。 二夫人也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顾老夫人的另一边,道:“大嫂是当家主母,筵席由她一手安排,便是有人有心下毒害她,也需人手布置,我们与其在此相互攻讦,不若先等下人那边的审问结果。” 为免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其他人都顺着二夫人的口风纷纷称是。 顾嘉珲闭了闭眼:“二婶婶说的是。” 顾云之也点了点头,他弯下身将顾盺扶开,拦腰抱起李清姿,将人抱到旁边屏风隔出的休息间里。 第89章 事成 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顾一回来了。 “大人,有结果了。” 顾云之抬眸看他。 顾一同他对视一眼,没有马上回答。 顾云之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顾一,等着他的后话。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4节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地等着顾一的回话,一时间,宴息厅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头呼呼而过的风声。 “是大姑娘。”良久,顾一说道。 顾一的回答令屋中所有人都惊诧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顾盼身上。 顾盼并未回应顾一,只冷冷盯着他,面色冷凝,心里却惊疑不定地琢磨着顾一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谁招供了?又是否真的招认了一切? 张嬷嬷一向忠心,便是死也不会背叛自己,且她极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头为自己顶罪。 春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招供…… 顾盼安慰自己,顾一不过是在诈她。便不是在诈她,她也不必惊慌,她还有张嬷嬷。 她还有退路。 思及此,顾盼稳了稳心神,正要开口否认,顾嘉琪却先她一步,“噌”一下起身,呵斥顾一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诬陷主子,你不要命了!” 顾嘉珲倒没有开口,而是转头去看顾云之。 顾云之定定望着顾盼,他的脸,一半被灯光映亮,一半隐在阴影之中,让人完全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良久,顾云之移开目光,对顾一道:“将你查到的都说出来。” 顾一拱了拱手:“经属下查证,在酒中下毒的人是负责厨房采买的小管事曾牛,曾牛是大姑娘贴身婢女春桃的义兄,春桃已经招供,说曾牛是受她指使才下的毒。” 顾盼闻言,心下猛地一颤,她完全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春桃竟就招供了?她可是她的心腹! “大姑娘的奶嬷嬷。”顾一瞟了眼顾盼,“也招供了,说毒药是她按大姑娘的要求特意寻来的。” “不可能!”顾盼险些往前栽倒,“这不可能!” 顾一将手里的一包药粉递予顾云之,继续道:“这便是那毒药,是从张嬷嬷身上搜出的,据她口述,她们将毒下在了裴姨娘给夫人敬茶的茶水里,以此将夫人中毒一事嫁祸给裴姨娘……” “简直荒谬!”没等顾一把话说完,顾嘉琪便出声打断了他,“从裴姨娘敬茶到母亲中毒,中间隔了有半个时辰,若大妹妹真如他们所说要陷害裴姨娘,何必使用这种毒药?这是诬陷!” 顾嘉珲也上前道:“父亲,大妹妹没有理由这样做,那是母亲,我们的亲生母亲。” 这时,连氏幽幽接了一句:“那也未必。” 三老爷暗暗拉了她一把,低喝:“你少说两句!” 连氏愤愤闭嘴。 顾一看了眼连氏,眸色冷峭:“三夫人说的不错,大姑娘确实有这样做的理由。”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顾一没有理会众人的吃惊,转身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时,手里拖着一个人。 “你来说。” 张嬷嬷畏畏缩缩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人群,像是在搜寻什么。对上顾盼的视线时,张嬷嬷下意识避开。 触及对方躲避目光的刹那,顾盼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镇定自若都在这一刻寸寸皲裂。 怎会是张嬷嬷? 她竟真地背叛了自己? 张嬷嬷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顾盼,她跪地垂首,喏声道:“大姑娘是为了稳固自己在瑞王府的地位,才这样做的……” 顾老夫人看了看张嬷嬷,又看了看神色颓然的顾盼,颤声道:“你……说清楚……” 张嬷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以头点地,一字一句道:“因着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能生养一事,大姑娘在瑞王府处境艰难,为了尚书府的利益,夫人也有了放弃大姑娘,转而器重五姑娘的意向,这事被大姑娘知了去,所以她才设了这样一个局。裴姨娘是五姑娘的生母,妾室谋害主母,裴姨娘定被清算,五姑娘身为其女,也会受到牵连失宠……”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可在场诸人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内宅之争。 顾盺失手砸了一只瓷杯,顾嘉琪和顾嘉珲相视一眼,均是惊惧交加。 “盼儿,她说的可是真的?”一直没有说话的顾云之突然开口问顾盼道。 “不是这样的。”顾盼摇着头,心头空落落的,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息之间,她依靠的母亲死了,她信任的奶嬷嬷背叛了她,即便她再如何不甘于失败,也只能认命。 瞧着顾盼这心灰意冷的模样,张嬷嬷心疼得都要碎了。 究竟出了何事?夫人怎么还不来为大姑娘解围,难道裴姨娘被药毒死了? 可不应该啊。 还不知晓实情的张嬷嬷焦急异常,眼见顾云之就要问罪顾盼,当即也顾不得其他。大姑娘是她奶大的,她定是要保她的,即便是放弃夫人手中的兄长儿子,她的嫡亲侄子。 “大姑娘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张嬷嬷膝行几步,冲顾云之砰砰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规劝住大姑娘,那药也是老奴寻来的,还请老爷宽恕大姑娘。” “宽恕?她有什么资格求宽恕!”一贯文静的顾盺突然大吼出声,“你又有什么资格替她求宽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杀人? 张嬷嬷本能地感到不对,不及细思,下意识就出言反驳道:“怎么就杀人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只是看着严重些,裴姨娘便是喝了也不会伤到性命,七姑娘,大姑娘可是您的嫡亲姐姐,您怎么能为了个外人要她偿命。” “什么不会伤及性命,什么裴姨娘喝了,你们下毒害的是我母亲,干裴姨娘何事?”顾盺听了这无耻的言论,气地就要扑过去抓她,却被身边的婆子死死抱住,挣脱不得,顾盺目赤欲裂,心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转而对着顾盼又哭又叫,“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她待你那么好,事事以你为先,你怎么下得去手毒杀她!” “谁?谁被毒杀了?”张嬷嬷大惊失色。 顾一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千方百计的在夫人的茶水里下毒,被毒杀的自然是夫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夫人!”张嬷嬷不敢置信,“夫人怎么会喝,那明明是给……”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说出口,她被顾云之一脚踹飞了出去。 张嬷嬷抬起头,对上顾云之如刀般锋利的眼神,差点就要昏厥,她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匍匐地跪了回去:“老爷明鉴啊!老奴寻来的并非什么会致人死的毒药,夫人怎会身亡?” 顾盼闻言,看向了顾云之,这也是她所在意的,她刚刚怀疑是张嬷嬷私下里偷偷换了毒药,可眼下看来,她并没有。 顾云之没有回答,而是朝不远处的府医看去。 众人纷纷侧目。 顾一搜来的药粉,顾云之第一时间便给了府医查验。 府医接了药粉,便到一旁认真地检查了起来,他细细地看,小心地闻,这会儿也终于有了结论。 “是了,是了,就是此药,这药名断息,毒性不强,也不致命,寻常沾一点也无大碍,只有下足了份量,才会毒发,毒发后咯血不止,瞧着严重,但并不会死人,可这毒一旦沾了杏花便成致命剧毒。” 众人闻言无不唏嘘,今儿席上所供的不正是杏花酿? “夫人早前没有毒发,怕是下毒之人心里畏惧,没有放足份量。”府医推测道。 “一派胡言!那毒根本不是什么断息,也没有份量足不足一说。”张嬷嬷大声吼道。 张嬷嬷完全无法接受李清姿的死亡。 她们明明都计划好了的! 按照夫人的计划,中毒的人应该是裴姨娘才对! 曾牛在茶水里下毒,但那壶茶中途会被换掉。她们所需的,只是曾牛下毒这一将大姑娘拉下局的举动。裴姨娘敬茶时,夫人会回赏一杯不同壶里的清茶为幌子,而真正下毒的行为是在后来的酒席上,裴姨娘的座位,一壶酒能满多少个酒杯,钜细无遗,她们都算的好好的,怎么结果却是夫人死了? 张嬷嬷想不明白。 “夫人怎么可能会死,明明中毒的应该是裴姨娘,我们都算好了的!夫人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算错!” 今日的转折可谓一出接着一出,然听到这话,众人还是免不了一惊。 顾嘉珲猛地冲上前,一拳一拳地打在张嬷嬷身上,双目赤红:“你个刁 奴毒害了母亲不说,竟还敢污我母亲的声誉,我要杀了你!” 张嬷嬷奋力挣扎,尖叫不停,其中一张桌子因此而被波及,桌上的盘碟纷纷落地,汤汁飞溅,夫人小姐们惊叫声四起,张嬷嬷挣扎之间,脚上一只绣鞋都飞了出去,场面十分混乱。 “拦住他。”顾云之脸色铁青地怒喝道,旁边的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忙冲上去阻拦二少爷。 “放开我,我要杀了她!”顾嘉珲显然是气急了。 顾云之没有理他,而是指着张嬷嬷斥道:“一个谋害主母的贱婢竟还这般污蔑主母的身后名声,你以为将罪过都推到逝世者身上就能保住自己的命了?来人!把这泼妇拉下去,杖毙!” “老爷冤枉啊,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奉命唔。”张嬷嬷被堵了嘴拉了下去。 顾盼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幕,她是用过那毒的,府医所说的症状与她所用的结果完全不同,那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毒。 再结合张嬷嬷刚才的话,她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她这是被利用了! 母亲藉着张嬷嬷利用她,却被后来者反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盼心头空空的,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讷讷地转头去看顾云之。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知不觉地破坏母亲的计划? 顾盼的双眼越睁越大,目光逐渐迷乱,最后竟发出呵呵呵的狂笑声来。 旁边人也察觉到她的不对,顾嘉琪快步上前想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因着没有防备,顾嘉琪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是你,竟然是你……”顾盼低喃道,而后又猛地转身冲到苏御面前,“也有你对不对?是你们一起算计的我,你就这么厌恶我?你为了她娶我,为了她不肯碰我,即便你我婚姻的开始只是场交易,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那样的为你,嘘寒问暖,孝敬王妃,你却视而不见,她一个瘦马生得贱种,到底哪点比我好?” 听闻此言,满堂皆惊,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又纷纷看向顾夏。 顾夏心跳得飞快。 偌大的宴息处,鸦雀无声,只剩下顾盼呵呵呵的冷笑声。 “不知所谓!” 出乎意料的,这一声怒喝不是出自顾云之,而是来自主座上的顾老夫人。 “自己做错了事竟还怨怪他人?你简直愧为我顾氏儿孙,将这个不孝孙女给我拿下!”顾老夫人颤着手指着顾盼。 顾嘉珲和顾嘉琪互看一眼,上前,两人一人一边拽起顾盼,迅速地将她拖了出去。 顾老夫人双足颤颤,喘气不匀,但还是强撑着走到苏御面前,跪了下去。 其他人见状,也都跟着跪下。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苏御和顾夏还站着。 顾夏反应过来,也想跟着一起跪下,却被苏御拉了住。 顾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道:“是我顾府家教不严,今日就由老身替顾盼这不孝孙女做主,自请下堂。”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5节 “如此,便有劳老夫人了。”苏御弯腰扶起顾老夫人,又对顾云之道:“顾大人,今日之事,我看在夏夏的面子上,让你在顾家门槛内把事情办妥当,望你妥善处理,免得累及全家。” “多谢世子。” 众人能明显听出顾云之口气中的如释重负,心下也纷纷松了口气,无论真相如何,这事是决计不能外传的。 府里的下人,尤其是今日在场的这些下人,都需好好整顿了。 这时,顾云之抬起头,在所有人都注意不到的地方,快速地同苏御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90章 裴蓁 尚书府内院,一处宽敞明亮的后罩房里,满地狼籍。 此地刚刚经过一场打斗,一具脖颈插着暗器的女尸赫然躺在其间,那女子穿着婢女的服饰,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正是刚刚在宴席厅里负责倒酒的婢女之一。 周嬷嬷目眦欲裂,满脸怨毒地瞪着裴姨娘:“贱婢!” 对比狰狞、愤怒的周嬷嬷,裴姨娘显得十分平静,她不疾不徐地从袖口里取出一颗遍体乌黑的药丸。 周嬷嬷瞥见那枚药丸,登时变了脸色:“这是谁给你的!” “你知道谁的。”裴姨娘说,“在这偌大的尚书府,除了你和你的主子,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取药?” “不可能。”周嬷嬷握紧了身下木轮椅上的扶手,冷着声喝道,“不可能的,你少诈我。” 裴姨娘平静地看着她,说:“李清姿是真的死了。” 周嬷嬷尖声叫道:“你闭嘴!” 裴姨娘当然不会闭嘴:“你们隐在府中的暗卫也被尽数拔除,这些都是实情,你不认也得认。你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若非已然知晓你们的身份,顾云之又怎会这般果断地对你家公主下手?还是死手。” 张嬷嬷沉默,道理她都懂,可她想不明白,她们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 裴姨娘没再理她,转身取过旁边桌案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将里面多余的茶水倒掉,再把那颗药丸丢入壶里,摇了摇,接着又从桌案上翻起一只茶杯,慢慢斟满,刚好一杯的量。 “这么些年,你们害了那么多人,也该遭报应了。” 周嬷嬷死死地盯着那杯茶,一股难言的恐惧涌上心头:“你要对我使用阎王断?” “难道不该吗?”裴姨娘淡淡反问道,烛灯的光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那张脸可真是阴郁啊,面色苍白如雪,眉如泼墨山河,在这昏暗的室内,一视之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尖锐糜丽,“当年你们故意害我流产,致使我那可怜的孩儿胎死腹中……不仅是我,还有西北偏院的两位姐姐,这偌大的顾府,多少未出世的婴孩死于你手?你不该死吗?” “你都知道……你竟都知道了!”巨大的恐慌过后,是视死如归的决然,周嬷嬷知晓自己此番是逃不过了,索性也不装了,她像疯子一样,疯狂得大喊大笑起来。 “这么些年你一定很难受吧,明明知晓杀子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还要像条狗一样匍匐在杀子仇人的脚下,你一定很不甘心吧?其实你也不必如此,那不过是个没有出生的胚胎,哪里能算是人?” “你们这些贱婢,能有机会同我们高贵的公主共侍一夫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还妄想诞下男婴,简直做梦,要怪就怪你们的肚子太不争气了,乖乖怀个女儿不就能生下了?” “不!女儿才不能生!最该死的就是顾夏!都是她!一切都因为她!我当初就该一碗药了结了她!” 周嬷嬷吼得声嘶力竭,整张脸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狰狞,在一片暗淡的烛火之中,像极了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顾云之放你来杀我,显然他也知晓当初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弄死的,这么些年他都没有想过为你和那个孩子报仇,而今为了他自己……哈哈哈哈,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周嬷嬷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说完了?”裴姨娘依旧淡淡的,完全没有因为周嬷嬷的话而产生情绪起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嬷嬷恨恨地看着她:“果然会咬人的狗不会叫,我呸,你别得意,我们即便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看来是说完了。”裴姨娘道。 话毕,她端起茶杯,慢慢靠近周嬷嬷, “你……你想干什么!”周嬷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裴姨娘不再回话,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生生将杯子里的水给灌了进去。 茶水饮尽,茶杯“匡当”一声掉落在地。 裴姨娘看也不看,转身就走了出去,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等在门外。 屋子里的呕吐声没一会儿便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凄厉的痛呼声。 中了“阎王断”的人,会疼到连自我了结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漫长的痛苦里一点一点感知自己生命的消逝。 裴姨娘面无表情地听着,直至无声,良久,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 孩子,娘亲终于为你报仇了。 你安息吧。 顾云之过来的时候,后罩房里的痕迹已被清除。 周嬷嬷得知夫人身亡服毒殉主的消息也传遍了顾府上下。 紫香堂是李清姿所住的院子,打眼望去,除了较大一些,与其他主子的院子并无不同,也看不见什么十分名贵的物件。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同寻常,名花异草,松墙假石……皆非凡品,便是池塘里游荡的龙凤锦鲤都是价值千金的存在。 院子中间种有一棵金桂树,眼下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桂花虽小,花瓣却婀娜明艳。 桂树旁边还立有一架秋千,此刻裴姨娘就坐在秋千上,慢悠悠地晃着,有夜风阵阵,桂香萦鼻。 今日是裴姨娘的好日子,她难得地穿了件水红色绣菱花纹的灯笼袖长裙,容颜似水,姿态出尘,比之往常少了几分素净,多了些侬丽之态,宛如盛放的花朵。 顾云之没有出声,只静静立在其身后。 “都解决了?”裴姨娘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问道。 顾云之“嗯”了一声,少顷又道:“夏儿也随世子离开了,今日人多眼杂,她不便与你私下会面,免得节外生枝。” 裴姨娘:“我明白。” 随着裴姨娘这一声落下,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 良久,顾云之叹道:“阿蓁……你不要怨我。” 裴姨娘闻言,扯了扯嘴角:“妾身岂敢,当年若非大人出手相助,我早沦落青楼,何来今日。” 说罢,她微仰起脸看向远方的天空。 视线里,明月与花叶交映,风拂过,花枝弄影。 可真美啊,裴姨娘在心里感叹。 她对顾云之是真的没有怨气,也不是不怨,而是没有那个资本。 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又被人贩子卖入欢场的孤女,能得对方相助赎身已是大幸,又有什么资格去求其他? 况且对方在纳她之时就告知了实情,他之所以救她,只因她与他的一个故人生有六七分像。 他是自己的恩人,自己亦非他所爱之人,而李清姿是他的助力,在助力和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身之间,他选择了助力,无可厚非。 利益的算盘,他总是拨弄得清楚。 莫名的,裴姨娘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一个她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您后悔过吗?”裴姨娘从秋千上站起,转身,定定地望进顾云之的眼睛里,问道。 顾云之诧异。 “放弃她,你后悔过吗?”裴姨娘又问了一次。 顾云之看着她那双与记忆深处一模一样的眼睛,摇头:“我不后悔。” 他或曾伤怀,但从不曾悔。 “为什么?” 顾云之敛眸,用一种近乎喟叹,又充满沉重的语气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抛下一切,就只为了一颗真心。” “这样啊。”裴姨娘说,“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顾云之不解,“何意?” 裴姨娘笑了笑,说:“您大概忘了,我曾见过您怀念她的样子。” 那是一个夜晚,烛火摇曳,喝多了酒的顾云之罕见的对裴姨娘说了很多他年少时与青梅之间的往事。那时的他,寥寂、颓然,完全没了素日应付外人时的从容自若,为了大局,为了顾氏一脉的重新崛起,他放弃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在悲伤。 那样悲伤的顾云之就那样震撼地留在了裴蓁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却。 可原来,他早就把那个女子给忘了,他所记住的,不过是年少时光的一个怀念而已,反而是自己这个外人,被那虚无缥缈的感情给绊住了脚。 何其讽刺。 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顾云之半晌无言。 他沉默地站着,几乎有些无地自容。 顾云之也想起了那天。 那日他喝多了酒,看着裴姨娘与记忆中相似的面庞,无端得,便忆起了往昔。其实当时他是真的怀念她,可过了这么多年,随着他逐渐握稳权势,对当年的事早已不再介怀,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悲伤也成了浮光掠影,偶尔匆匆一瞥,也只会诧异自己曾有过那样至情至性的时刻。 只是不想,他曾经那么不经意的情感流露竟深深地印在另一个女子的心上。 “天色不早了,妾身便先回自己的院子了。”裴姨娘冲顾云之福了福身,也没等他出言,便转身离了开去。 望着裴姨娘离去的背影,顾云之的眼皮沉重地阖上。 曾经的那个人,也是这般,在他做出了选择后,干脆利落地走出他的生命。 但她与她终归不同,她是他的女人,虽不是他的爱人,可他们共同孕有一女,他们之间,存有相同的利益。 余生相伴,有此利益为固,足矣。 另一边,回程的马车上,苏御将一盒点心推到顾夏跟前:“你晚上没怎么进食,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顾夏早被饿得没知觉了,先前是担忧的吃不下去,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辘滚滚的声音,心里渐渐踏实下来,再听苏御这样说,一下就感到饿了,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事。 “您会怎么处置她?” 顾夏是问的顾盼。 苏御抿了抿唇,说:“京兆尹前一阵端了一座求子庙。” “求子庙?”顾夏不解,这同他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那是座庵堂,位于北山之上,临近处还有一座道观,他们利用妇人的求子之心,背地里相互勾结,做起了皮肉生意,去庵堂求子的夫人们实则是被下了迷药。”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苏御再说了。 “你们是想……” 苏御颔首:“求子庙一案所涉人员极广,其中不乏名门贵胄,早前为了做实顾盼不能生育,李清姿就放出风声说她曾去过求子庙。”顿了顿,苏御又说,“李清姿的身份不能曝光,我也允诺了你父亲,不将今日发生在顾府的事情泄露出去,所以藉着求子庙的东风顺势让顾盼离开王府去往顾氏家庙祈福,是眼下最顺其自然的法子。”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6节 顾夏沉默,良久,又问:“那长兄他们?” “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但他们此生及往后三代均不得入朝为官,至于要怎么说服他们,便是你父亲的事了。” 谋逆之罪,如此结果,已是万幸。 顾夏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也随之慢慢卸下。她长长吁了口气,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梅花饼咬在嘴里慢慢嚼着,见苏御一直看着自己,问:“您要吃吗?” 苏御点头,末了,凑头过来,一口咬在了顾夏手中还剩下的半个梅花饼上。 顾夏嗔他一眼,指着桌上的食盒:“这还有呢。” 苏御笑道:“你手里的要更香些。” 顾夏看他,也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水润润的杏眼儿就像蕴满了星辰,看得人心尖都软了。 苏御俯首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眉睫眼角,再顺着脸颊往下,最后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之上。 “修止……别。”顾夏瑟缩了下。 苏御闻言低低笑了起来:“我还没有来真的呢,你就怕成这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亲吻她细嫩的后颈。 她的皮肤娇嫩雪白,他总是抑制不住想轻咬她一口。 顾夏瑟缩得更厉害了,浑身都是不可抑制的酥麻。 第91章 停灵 李清姿身亡的讣告是第三天夜里正式传到瑞王府的。 此时距离李清姿中毒暴毙已足足过了两天两夜。 也是这日清晨,城北求子庙一案彻底尘埃落定。 顾府搭了灵堂。 瑞王妃按规格备了白 事礼,顾夏作为外嫁女需得早些过府,上香悼念。 尚书夫人大丧,来上香拜祭的人极多。 其中不仅有姻亲和平时相熟走动多的人家,关系泛泛者也来了不少。 李清姿的身子骨一直不差,眼下却突然身亡,顾府对外的说法是死于劳疾发作,可谁又真的信了呢? 求子庙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此前又曾爆出顾盼去过求子庙的传闻,李清姿又刚好这时候暴毙…… 这些前来拜祭的人里,不乏有来打探消息的,可顾府表现的坦坦荡荡,李清姿的尸身就停在灵堂的正中央,以供拜祭者哀悼。 一切都以当家主母的规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只除了瑞王世子妃,从未到场拜祭。 停灵三天,来往者众,却始终没有看到顾盼的身影,直到李清姿的尸身就要下葬了,也没见她出现,有好事者便忍不住了,对着当前管事的二夫人秦氏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地一直没见瑞王世子妃?”问话的是景国公夫人崔氏。 崔氏有一女,与顾盼同岁,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才女。未出阁前,她与顾盼一起并称京城双姝,二人都曾是瑞王世子妃的热门人选,最后由顾盼胜出。 因着这个缘故,崔氏在贵妇圈中始终低了李清姿一头,她的女儿亦然。 “大嫂去的突然,世子妃是个孝顺的,得知后当场就吐了血,至今也起不来身。”秦氏说着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脸上的钦佩动容之情,溢于言表。 秦氏长得端正,举手投足极有大家风范,眼下见她这般模样,明里暗里想要打探消息的众人也不好再问什么,面做关切,顺着秦氏的口风纷纷出言安慰,说世子妃是个有孝心的,尚书夫人在天之灵见了,也会想要她保重身子云云。 但崔氏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她又身份摆在那儿,说起话来便没其他人那么多顾忌:“那也不该连面都不露一回,好歹也要过来烧个香,不然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也跟着一同去了。” 秦氏闻言,抹泪的手一顿。秦氏可不是个软柿子,当即就冷下脸来:“国公夫人,慎言。” 崔氏轻轻哼了一声:“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秦氏看了眼崔氏,又转头看了眼摆放着李清姿尸身的棺椁,蓦地笑了起来,道:“夫人说的极是,您是长辈,教训晚辈理所应当,那您不妨搁这儿多说几句,届时我定将您的教诲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瑞世子妃听。” 秦氏话音落下,一阵风突地从屋外吹进,带着股难言的阴冷。 崔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万分惊恐地看向棺椁方向,可她不愿就这般落于下乘,正想怒怼回去,却被同来的诚恩伯夫人拉了住:“这是什么场合,你少说两句。” “我难道还说错了?”崔氏低声悻悻道。 “你可不就是说错了。”另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妇人模样秀美,身形窈窕,即便是一身素服也难掩其风华。 正是定远侯夫人。 虞清轻蔑地看着崔氏,淡淡道:“撇开这是人家的家事不谈,瑞王世子妃再如何也是皇亲,还轮不到国公夫人您来说教。” 一顶蔑视皇亲的帽子扣下来,崔氏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虞清“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承恩伯夫人见状,忙抓住崔氏的胳膊,又讪讪笑着冲众人告了礼,方才匆忙拉着崔氏离开。 旁边不远不近围着看戏的人见状,也纷纷撤了开去。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福了福身:“有劳您仗义执言了。” 虞清抿了抿唇,面色和缓了一些:“分所该然,顾二夫人不必言谢。”说罢,她接过旁边嬷嬷递上的燃香,冲着棺椁方向揖拜了三下,毕后,再由那嬷嬷搀着上前,将三根燃香并排插入棺椁前的香炉里。 “上回见面,清姿姐姐的身子骨还很硬朗,怎么突然就去了呢……”虞清喟叹道。 她这语气,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感慨,可秦氏却不能不答,毕竟对方刚刚才帮了自己。 “大嫂是积劳成疾的。”看着棺椁里静静躺着的,了无生息的李清姿,秦氏轻轻叹息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这些做家人的疏忽,竟一直没发现大嫂的身子状况,若能早些知晓,替她分担些庶务,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世事难料,谁又想这事发生呢?你也无需太过自责。”虞清淡笑了笑,出口的语调平稳无波,只那长长的双睫垂下,遮住幽深的眸色。她本想再探一探口风,问些有关顾盼的情况,但眼下观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这顾二夫人,非泛泛之辈。 秦氏感激地冲虞清笑了笑,未再多言。 虽已入秋,天气却始终闷热,为了维持尸身不败,棺椁旁边静置了好些冰块,在附近站得久了,难免觉得阴冷。 见虞清始终没有挪位的意思,秦氏道:“大嫂在天之灵知晓您这般挂念她,定也欣慰。” “你客气了。”虞清说。 这时,黄嬷嬷伸手扶住虞清。 虞清垂了垂眼,道:“时辰不早,我便先回了。” 见她终于要走,秦氏暗暗松了口气:“您请。”说罢,亲自送对方出了灵堂。 青云翻涌,一点点将残阳吞噬。黄昏已至,落日熔金,暮色苍茫,衬得虞清离开的背影,尤为寂寥。 秦氏定定目送,心绪却有些不宁,她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定远侯夫人与大嫂关系匪浅,且这关系十分危险。 这种直觉曾帮秦氏渡过许多次难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秦氏选择了不去深究。 她是个聪明人,深知什么该知,什么不该知。 走出顾府的路上,虞清神色平静,直到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 黄嬷嬷见她面沉如水,心里“咯登”一跳,忙上前倒了杯温茶给她。 虞清接过茶盏,垂眸望着茶水里倒映着的眼瞳,轻声问道:“如何?” 黄嬷嬷拉过一张小锦杌,坐在虞清的身边,压低声音道:“棺椁里躺着的是二公主本人无误,也确实没有气了,瞧着也不像是被刻意杀害的,至于是不是中毒……从面部上看,不像。至于其他……奴婢看不出来,若是周嬷嬷在,兴许还能分辨二公主的真正死因。” 周嬷嬷年轻时曾在何皇后跟前服侍过,对药理的认知远非黄嬷嬷可比。 虞清狠狠地闭了闭眼,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来了。她总觉着上京的局势下,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怎么也寻不到源头,这令她烦躁不已。 “顾府的暗卫还没有联系上吗?” 黄嬷嬷点头:“二公主突然身亡,顾云之大发雷霆,顾府的下人被他以渎职为由亲手处置了大半,咱们安排潜进顾府的暗卫都是隐在下人里的,此番动荡……只怕凶多吉少。” 虞清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神色凝重,半晌,方道:“将我们的人都撤回来,近来先不要有动作。”忖了忖,又道,“马上传书给阿南,让他也不要再动作,不管黔州是否有前朝余党,都不要与之接触。” “为何,这样大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可就没了。”黄嬷嬷十分着急。虽不知缘由,可眼下二公主身亡已成事实,李代桃僵的计划也不知还能不能顺利进行,照理她们更该抓住这股势力才对。 片刻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黄嬷嬷迟疑道:“您怀疑……这是陷阱?” 虞清“嗯”了一声,她现在非常后悔。她不该因为礼儿的失踪乱了心智,而没有仔细分析那段时间所发生事情的利弊,一切明明有迹可循。 太顺利了,所有的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她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巧合多了,还会是巧合吗? 黄嬷嬷还是觉得这样放弃太可惜,却也知晓公主的决定无法更改,便只能应下。 虞清闭上眼睛,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但愿一切只是她多想了。 夜深露寒。 一只苍鹰伴随鹰唳飞过寂静的山岭。 黑暗中,蓦地传出铮然一声响,锋利的箭头划破长空,深深扎入苍鹰的脖颈。苍鹰中箭坠落,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直到撞上一棵树干,才停了下来。 一个黑色身影灵巧地落在旁边,伸手解去鹰爪上的竹筒,藉着朦胧的月光粗粗往竹筒里一掠,微微点头,将里头的信纸连同竹筒一起往身上一揣,便飞身消失在黑夜里。 不多时,这竹筒就出现在苏御的书房里。 书房里点了烛火,长安把手里的信纸放在书案上:“……不出您的预料,定远侯府果然给黔州那边传信了。” 苏御拿起信看完。 虞清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李清姿的骤然身亡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这点苏御早有预料,但对方这么果断就选择撤手,仍旧令苏御感到吃惊。 他把信放到书案上,跟长安说:“务必将上京通往黔州的通信堵死。”苏御的指尖扣在书案上片刻,又道,“黔州那边,让他们加紧了,七日内我要看到结果。” 长安拱手应诺。 长安退下后,苏御便沿着抄手游廊回了梧桐院。 中秋将至,硕大的月轮悬挂在树梢,被茂盛的枝叶遮了一角,便成了一盘缺月。 主卧里,幔帐轻垂,半开的隔窗外凉风习习,顾夏已靠着迎枕在罗汉床上等他等地睡着了。 守着顾夏的喜儿见苏御进来,极有眼色地躬身退了下去。 等喜儿出了屋子,苏御俯身抱起顾夏,却发现她身体微凉,不觉皱了皱眉。 顾夏睡得迷迷糊糊就一阵腾空,感觉到对方身上暖烘烘的热意,下意识就往对方怀中挤去。 苏御静静抱着她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榻上,而后轻手轻脚地去了净房洗漱。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7节 顾夏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罕见地看到苏御还躺在身边。 “醒了?”苏御出口的声音低哑。 顾夏迟钝地眨了眨眼,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罗汉床上等他回来的一幕。 “是您抱我上床的?”顾夏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 “嗯。”苏御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夜里天凉,下次不要等我了。” 顾夏笑了笑:“妾身有分寸的。” 两人又躺了一刻钟便起身了,今夜是李清姿封棺下葬的日子,他们还得再过去顾府一趟。 第92章 身死 凌晨。 萧竹别院。 烛泪坠案,堆成了小山,细弱的火光熹微将灭。 “这是哪里?”低哑暗沉的声音,出自李清姿,一个本该于昨日黄昏就入土下葬的人。 只见她面色惨白,一双眸子遍布血丝,两只眼睛微微凸出,一看便知她已多日不曾安眠。 可她明明刚刚才睁开眼。 “慈恩寺。”苏御淡答。 李清姿艰难地坐起身,目光扫过四周,这是一个单间,面积不大,布置得极为简陋,只一张老黄木书案,两张椅子,和她身下这张窄长的罗汉床。 “事到如今……还留着我,你想做什么?”李清姿眼珠微微一转,视线落到了苏御身上。 苏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忽闻烛花“辟啪”响了一声,苏御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剪子不慌不忙地剪掉一截灯芯。 暖黄的烛光映着他的脸,衬得他的五官愈发俊美。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清姿强忍着胸口翻腾的怒气,又问了一句。 她不该这样沉不住气的,可她忍不住! 在当日的纳妾礼上,她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不知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在顾云之的监视之下。顾云之不仅毁了她的计划,还特意将瑞王府送来的假死药下在了她所有计划的伊始。 ——裴姨娘给她敬茶的那壶茶水里。 她“死”后所发生的一切,钜细无遗,她都知晓,且还是通过自己的耳朵,一字一句听来的。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顾云之所下之药名唤“瞒天过海”,是苏御从西羌带回的秘药,说是秘药,其实就是羌人养的药蛊,蛊虫遇水则化,入体后,人的脉息便会快速弱下,随之成为一个假死人。 此药服下后,有半个时辰的发作时间。 药效发作,能叫人假死五日而生机不绝,服药之人也不会因为昏迷而失去意识。 所以这么些天,李清姿对周遭所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她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失败,却无能为力。 在过去的那五天五夜里,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无论她怎么挣扎、尖叫,始终无法醒来。 “你说我想做什么?”苏御不答反问。 李清姿死死盯着苏御,闻言,唇边不觉浮起一丝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对方留着她确有所图:“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取任何消息。” 苏御:“你所说的消息,莫不是指……虞清?” 乍听此言,李清姿眸光猛地一颤,黄豆般大小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隐入发丝,面上却没现出半点异样:“猜的不错,除了她,我还有别的帮手,你不妨都猜一猜。”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哦?”苏御挑了挑眉,脸上蓦地浮起一丝笑容,明明是在好看不过的一个微笑,却无端得让人心头发寒,“倒也不急,你不妨先听一听我的第一个‘猜测’。” 李清姿心头一震,她努力抑制住胸口的起伏,强笑着道:“随意。” “齐星礼才是虞清的亲生儿子,你的大外甥。” 苏御的话如同巨石,砸得李清姿一阵怔愣。 可她依旧扯着嘴角,状似不在意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呢?”苏御施施然说,“你可是从他出生起,就开始资助他了啊,为了更方便与他来往,还特意演了一出救命之恩的戏码,一个外甥便费了你这么些心思,定远侯府里的那个同宗同源的侄子,想来只会让你更加上心。” 李清姿唇角强撑的笑意渐渐散去。 “顾盼入王府,顾盺嫁定远侯府,只待她们姐妹二人同时有孕,就是你狸猫换太子之时。”顿了顿,苏御叹道,“非常完美的计划,只是可惜,你们早就暴露了身份。” 李清姿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心头,激烈地在心脏里滚动,可她的手脚又冷又麻,她好像被丢进了冰窖里,又好像被火焰炙烤着,等反应过来时,已面色灰败,心中一阵阵绝望。 此时的苏御于她,就好似一只正在戏耍老鼠的猫儿,不过轻轻拨弄一下爪子,便让她无招架之力。 天近拂晓,月落乌啼。 李清姿缓缓抬起眼睫,一瞬不错地盯着苏御,良久,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 苏御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门口方向。正巧这时,屋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一道纤细的身影。 来人一身道袍,云髻峨峨,正是大公主苏北柔。 苏北柔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在木板床上的李清姿。 李清姿眨了眨眼,眼里有恍然,也有茫然。 “你同幼年时比,变了很多。”苏北柔说。 李清姿眼里的迷惘更甚了。 “若非你的贴身嬷嬷私自用阎王断杀人,被我撞破,只怕这一辈子,也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 李清姿闻言,当即就想到那枚不翼而飞的阎王断。 周嬷嬷说,许是她转移的时候不慎掉了一颗。 她信了,可原来…… “哈哈哈哈……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啊,哈哈哈哈!” 李清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肩膀随之剧烈地颤抖着,笑到最后甚至开始痛苦地咳嗽起来。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一局,是她输了!输得彻彻 底底! 她耗费了二十多年的光阴,殚精竭虑,就为了复国,可她所有的周密计划,竟都毁在了她最亲近信任人的手中。 何其讽刺! 李清姿愈咳愈笑,撕心裂肺。 大公主冷眼看着她发疯。 苏御不知何时,已退到烛火照映不到的阴影里。 一阵摧枯拉朽的咳嗽声后,李清姿收起了笑容,面上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所有的疯狂与愤怒一瞬间便沉寂了下去。 她歪头打量着大公主,良久,说道:“所以……那个要留我的人,是你。” 顿了顿,她又和声细语地说:“你丈夫是被我母后毒死的,死前痛苦万分……让我来猜一猜你留着我是想做什么。”李清姿拖长了话音,慢条斯理地说着,“莫不是想通过折磨我来报复母后,好为你的丈夫报仇?” 大公主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暗沉的眸底霎时浮起怒火,只这怒火很快散去。她知道自己越是愤怒,对方便越是得意,所以她不能失态。 李清姿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大公主脸上的表情变化。 “看来是猜对了。只是可惜啊,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酷刑能比得过阎王断所带来的痛苦。”李清姿唇角轻勾,扯出一丝怪异的微笑,口中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而我是不会服用阎王断的,你报不了仇。” 经过刚才的疯狂,李清姿脸上残留的气色已荡然无存,此时的她,面容枯瘦,一双眼睛仿佛嵌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也格外的渗人。 苏北柔盯着她:“你想自尽?” “难道我还有别的路可选?”这话,李清姿是对苏御说的。 作为对手,她足够了解苏御,也深知自己这一次是逃不了了。 她是公主,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成王败寇,不外如是。”李清姿挺直了脊背,又对苏北柔说,“我虽输了,却输得无憾,不像你,便是赢了,也只能抱着遗憾悔恨终生。” 大公主并未被这话激怒,她从袖中取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你若自尽,我便将这药喂给你的那四个孩子。” 轻飘飘一句话,却叫李清姿有恃无恐的面容瞬时扭曲:“你敢!” “我为何不敢?”大公主高声反问,“就只准你们用它害人,我就不行了?” 话音落下,室内静了一瞬。 一会儿,苏北柔再道:“这是世间最后一颗阎王断,你若吃了,你的儿女便可活,你若不吃,我便将它分成四份,一个一个给他们灌下去!”微顿了顿,苏北柔又说,“就是不知这毒被分成四份后,还有没有那折磨人的毒性。” 言罢,苏北柔便将药丸抛给李清姿。 李清姿看着面前的药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全身剧烈颤抖着,双目几欲喷火,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艰难地闭上眼睛,似在脑中激烈地思考。 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颗阎王断我吃了。”李清姿捡起药丸,她没再理会大公主,而是望向黑暗中的苏御,一字一句道,“我的四个孩子,尤其是盼儿,希望你能饶他们一命。” 苏御未置可否。 “替我带句话给顾云之,这一局我是输了,但他,也没有赢!” 说罢,李清姿抓起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凡中阎王断者,必七孔泣血、肠穿肚烂,那仿若百蚁噬心的痛楚,至今也无一人可以承受。 一会儿的功夫,李清姿便倒了下去,满地打滚,哀嚎不止。 大公主面无表情地听着、看着,一行清泪缓缓从她的眼眶滑下。 这非人的折磨,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血脉之上。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8节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阿铮你可以安息了。 大公主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像一把刀子,似乎想要将闻者的心肺也跟着一同割裂。 苏御没有继续待在屋里,而是悄悄退了出去。 此刻的萧竹别院就仿佛一片死寂的坟场,只闻悲泣,并无人语。 天边有光亮濛濛透出,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今日是中秋,瑞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廊芜下皆换了崭新的灯笼。 梧桐院里的灯笼自然也跟着换了新的,无数盏小琉璃灯挂在枝头,摇摇颤颤,只待夜晚到来。 顾夏晨起时,瞧见院子里的喜庆布置,眼前倏得一亮,这样的过节气氛,她很喜欢。 中秋时节,早晚凉意渐重。 天气稍凉一些,顾夏就喜欢吃点儿热热的流食。 今日早膳她特意点了一份儿粥。 也不是什么加了鲍参翅肚的滋补粥,就是用小黄米慢火熬煮出来的小米粥。 这粥一大早就煮下了,端上来的时候能看到里面的小米都熬开了花,稠稠的,很烫热,吃下去后胃里暖暖的,很舒服。 顾夏今儿胃口不错,喝完了碗里的仍觉着不足,又吩咐喜儿再添了半碗。 新粥呈上,还没来得及动口,苏御就回来了。 他进屋这会儿,顾夏拿着勺子正想往嘴里送粥,见人进来,还没来得及放下勺子起身,苏御就已经走到她身旁坐下,连手带勺,一起握了住。 “吃什么好吃的呢?” “是小米粥。”顾夏轻轻挣开苏御的手,将粥喂到他的嘴边,“您用过了吗?可要给您也盛一碗?” 苏御将粥吃下,摇头:“不用,你这碗不是还没喝完吗?” 说罢,他端起顾夏面前这碗粥,几口就喝干了,一点儿也不挑。 顾夏好笑地看着他,转头吩咐喜儿再盛两碗来。 除了粥,小厨房还另送了一碟子卷饼。 卷饼是用青瓜丝和火腿卷的,里头还抹了一层酱,闻着很香,吃这种卷饼配热粥最为相宜。 顾夏拿了一张卷饼,递给苏御,问:“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回来换身儿衣裳,待会儿就过去衙门。”苏御说罢,笑吟吟地看着顾夏。 换衣裳不过是个借口,苏御以前时常宿在衙门,那边留了他不少的换洗衣物。 ……他是特意回来看她的。 对上苏御笑吟吟的目光,顾夏哪里还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就红了脸,她低头吃了口粥,做若无其事状地转开话题。 “姑母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苏御“嗯”了一声:“姑母今晨随我一同回京了,今年中秋,她会进宫陪皇祖父一起过。” 顾夏眨了眨眼,笑开:“那可太好了,月娘佳节本就该同亲人相聚。”想到早前陛下所下的免了宫中家宴的口谕,顾夏甚觉可惜,姑母好不容易归京一回。 “无妨的。”苏御看出她的想法,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着解释道,“大公主府已经在修缮了,往后姑母会常住皇城。今岁除夕,咱们一家子可以一起为皇祖父守岁。” 第93章 中秋 用罢了早膳,又同顾夏叙了会儿话,眼看上衙的时间就快到了,苏御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您今儿午膳想用什么?妾身备好了让人给您送去。”顾夏有些恋恋不舍地抬手替苏御理了理衣襟。 她这是在对自己撒娇呢……这个认知让苏御觉得心里暖暖的。 “前儿个吃的那道姜仔鸭就很不错。”苏御笑着道。 顾夏点头:“还有吗?” “其他的你看着准备就成。” “好,眼下是鲜藕应市的时节,再来一道炸藕盒吧……”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直至走到梧桐院门口方停下脚步。 “今日是中秋,您晚上早些回来。”顾夏笑着嘱咐苏御。 苏御觉得她今天的笑容特别明亮,定定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颔首道好。 “那我走了。”苏御说着,又往前凑近了些,唇在顾夏鬓边轻轻一触,“晚上等我。” “嗯。” 顾夏目送苏御的背影离开,直到他走出老远,才想起他是特意回来换衣裳的,却连内室都没有进去…… 自己怎么就忘记提醒他了呢?顾夏抿了抿唇,面色有些泛红。 喜儿在旁边看得稀奇。 不就是送人上个衙门?用得着这样恋恋不舍? 主子这得有多眷着世子啊! 说来世子对主子的牵挂也不少,不过才分开一个晚上,就巴巴地跑回来一同用早膳。 一个人怎么就能这么地想另一个人呢?还真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份儿缱绻缠绵,看得喜儿很是费解。 喜儿从没喜欢过什么人,自然不会懂牵肠挂肚地想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尤其是在见证了大公主那样铭心刻骨的感情之后。 当然喜儿也不向往这样的爱情,要她像主子这样黏黏糊糊地牵挂一个人,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什么时辰了?”顾夏问。 喜儿:“快辰中了,眼下时间尚早,您可要再歇会儿?” 顾夏想了想,摇头:“不了,我早前做的那盏鲤鱼天灯还差最后几道工序,你让人将灯整理出来,咱们在拾掇拾掇,然后去寻王妃,请她赐墨画上图样。” 喜儿应了一声,道:“这敢情好,王妃的书画可是一绝,奴婢这就去取来。”说罢匆匆离去,途中还不忘叫上几个洒扫的小丫头一起。 顾夏笑着摇了摇头,趁着喜儿取灯的功夫,也回房换了身衣裳,她现在身上穿的这身儿宽袍可不适合做活。 等喜儿将灯取出,顾夏也换好了衣裳。 她换了身月白绫的绢衫,下身搭了一条翠蓝色的马面裙,头发松松挽了个单螺髻,斜插着支玲珑白玉莲簪,清爽简洁,瞧着很是利落。 顾夏扎的鲤鱼灯极大,寻常的鲤鱼灯顶了天也就成人男子的一臂长,可她的这盏都快抵上半人高了,也难怪喜儿要招呼其他人帮着一起拿。 花灯就搁在院子里,这儿地方大,动起来也方便。 正在前院张罗今日诸事的朱嬷嬷听到顾夏还要继续再扎花灯,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赶过来。 扎灯需得用上竹条,主子上回弄时就不慎磕了手,可不能再让她伤着了。 这个喜安,也不知劝着点,真是胡来! 喜儿若知晓朱嬷嬷的想法,定是要无言的。 实在是朱嬷嬷谨慎过了头,主子又不是瓷娃娃,还不兴她动手做盏花灯了? 周管家安排送来梧桐院的竹条都是上品,每一根都打磨的十分光滑,完全不用担心割伤的问题,主子上次就是不小心被竹条磕了一下手背,她的皮肤娇气,轻轻一碰就红了一片。也是朱嬷嬷来的巧了,只要稍晚一些过来,那红痕就能退下去。 朱嬷嬷赶到后院的时候,喜儿正高兴地同顾夏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很是激动,打眼瞧见朱嬷嬷怒气腾腾地过来,不觉缩了下脖子。 顾夏也看到了朱嬷嬷,看出她的顾虑,顾夏笑着道:“嬷嬷放心,这灯架上回已经扎好,我这次要做的就是往上面糊纸,不伤手的。” 喜儿听了连连点头:“您看,形状已经有了,都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不让主子亲手将这鲤鱼灯弄好多可惜啊。” 朱嬷嬷闻言下意识就想皱眉,可看顾夏一脸期待,拒绝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要当心些,再让主子伤着自己,我饶不了你。”这话,朱嬷嬷是对喜儿说的。 喜儿可怜兮兮地望向顾夏:“主子您可得当心些,不然奴婢就惨了。” 顾夏听罢笑了起来。 糊纸确实要比扎灯简单,也不伤手,就是有些费衣裳。 尤其是在苏绾宁过来串门,看到了非要帮着一起弄后。 苏绾宁从没亲手做过花灯,连糊纸用的浆糊都是头一回见,她觉得十分新鲜,没等顾夏说明就伸手去拿刷子。 绾宁下手极快,顾夏拦都拦不住。 才一会儿的功夫,木桶里的浆糊就被她扫得到处都是,好些方纸还没来得及用上就已经被她毁了。 “不是这样弄的。”在她毁了更多纸张之前,顾夏终于拦住了她,“浆糊是刷到灯架上的,而不是纸上。” 顾夏边说,边用刷子在鲤鱼灯架上涂抹,而后放下刷子,将一张干净的方纸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如此就可以了。” 其实顾夏的做法并不全面,但糊弄一下完全不懂的苏绾宁还是绰绰有余的。 “哇,嫂嫂你好厉害!”果然,苏绾宁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顾夏的杰作,“我知道怎么做了,我来帮你。” 顾夏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赞美,她指挥着绾宁来刷浆糊,自己则一张一张地往上面贴纸。 本是主力之一的喜儿,只能被迫打起了下手,别提有多憋屈了。 几人整整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将鲤鱼灯上的纸都糊好。 “就差上色了。”顾夏看着鱼灯,非常满意,“还得在晒一晒才能上色。” 绾宁兴奋地围着鱼灯转了好几圈:“这灯晚上我也要一起放。” “这个自然。”顾夏笑着说,“等里面的浆糊都晒透了咱们一起将灯送到王妃的院子去,请她帮忙做最后的上色,到了晚上大家一起放。” “这可太好了!”绾宁也笑了起来,她的身上、脸上都沾了浆糊,就连头上都有,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活像只小花猫。 顾夏也是脏兮兮的,但比绾宁要好很多,就脸上和衣服上沾了点。 朱嬷嬷捧着茶点过来,一看两人这模样都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将人都请进屋里,又吩咐下人去打水来。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09节 浆糊沾到脸上万一过敏可怎生是好?还有郡主头上的那些,都得快些清洗了去。 绾宁要狼狈一些,便去了净室清洗。 顾夏就在外间,用茉莉花汁泡的温水仔仔细细地洗了脸和手,又抹了香膏,才进去内室换衣裳。 等苏绾宁洗漱好出来,顾夏已经收拾完毕好一会儿了,正靠在罗汉床上看书。 旁边的桌几上放着两盏果子露和一碟桂花糕。 苏绾宁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的是贴身丫鬟特意回去院子取来的新衣,她上前拿起果子露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怎么是热的?也太酸了,有没有冰的?” 朱嬷嬷闻言轻声劝她:“天儿越来越凉,不宜再食冰了,您是觉得太酸了?那奴婢让人给您换一盏杏仁茶来可好?” 苏绾宁摆了摆手:“不用了。” 她不喜欢杏仁的味道,与杏仁茶相比,她宁可忍受果子露的酸。 顾夏小抿了口果子露。 热的果子露喝着确实有点酸,她其实也想喝冰的,但朱嬷嬷这几天看她看的比较严,她的小日子快来了。 “你今天怎么想到来寻我了?”顾夏侧开书册,露出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问绾宁道。 苏绾宁看了眼朱嬷嬷。 朱嬷嬷会意,当即领着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顾夏见状,合上书册,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观察起苏绾宁。 “我没事,嫂嫂你别担心。”苏绾宁见她这样看着自己就知道她想岔了,忙解释道,“我是来告诉你齐公子的下落的,免得你忧心。” 顾夏听了一怔,她一直知道世子和齐星礼私下里有联系,知晓对方安全无虞,她从未担心过他…… “你见到他了?”顾夏问道。她有些担心,绾宁……不会都知道了吧。 苏绾宁点头:“我昨晚在慈恩寺里见的他,他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慈恩寺里。” 顾夏听罢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是瞒着绾宁的,如此便好。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顾夏问。 苏绾宁笑了笑:“是他来找我的。” 顾夏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苦涩,心里一惊,轻声问道:“你跟他……?” 苏绾宁转动手腕上的镯子,良久,抬起了头,她的声音清灵动听,语气里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我决定要放下他了。” 注意到顾夏诧异的眼神,苏绾宁又笑了笑:“嫂嫂放心,我真的没事,我说过的,我并不在乎结果,这段追逐他的过程已够我此生难忘,这就够了。” 放下并不容易,现在的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可她已然知晓,他与她,没有可能了。 今日的午膳,苏绾宁是在梧桐院里用的,顾夏吩咐厨房多备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苏绾宁用的很满足,这让顾夏一时也弄不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已经放弃了? 两人用过午膳,又各自小憩了会儿,才带着鲤鱼灯去到王妃的院子。 王妃刚刚歇了中觉起来,知晓二人的来意,也乐得帮忙。 王妃的画技出乎意料的好,将顾夏鱼灯扎的不足的地方都用画笔给圆了上,显得这灯格外得精巧漂亮。 天色渐渐暗下来,大片的晚霞盘亘在天边,橘红色和天青色交汇,宛如一幅波澜壮阔的水墨画。 苏御就是顶着这样的落日景象回到的王府,他第一时间过来给王妃请安,看到顾夏和绾宁都在这儿也没有感到惊讶。 “御儿回来了。” “母妃。”苏御行礼道。 “今天过来的倒是早。”瑞王妃说着,瞟了一眼顾夏。 顾夏低着头喝茶,故作不知。 “儿子早些过来给您请安还不好啊?”苏御笑着坐到王妃的下首,一盏温茶适时端了上来,他拿起喝了一口。 “好啊,儿子这样记挂,我怎会觉得不好。”王妃说,随即又转头对顾夏道,“你以后啊,可得多来母妃这边坐坐。” 王妃这话几乎可以说是明示了,顾夏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还是苏御先开口讨饶:“您就别打趣我们了,她面皮薄。” 苏绾宁听了,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哥哥和嫂嫂琴瑟和谐,她却…… 苏绾宁垂了垂眸,但很快又恢复成欢快的模样。 几人又闲说了几句,苏御便被王妃打发去更衣了。 王府的中秋晚宴就摆在荷花池旁的八卦亭里。 席上除了应节的西瓜、藕饼、桂花酿以及一些常规吃食外,必不可少的就是摆在中间那盘代表了团圆的月饼。 这次的月饼是王妃亲手绘了图样,让膳房照着做出来的。 月饼呈桃花的形状,中间的花蕊部分摆了一盏小灯,一瓣瓣桃花花瓣形状的月饼,错落有致地摆在灯盏的旁边,看着十分养眼。 吃着也很不错。月饼的皮薄而脆,里头的馅料十分清淡,甜而不腻,入口甚至有一种类似清茶的微涩,回味又是绵长的果香。 就连一贯不喜甜食的苏御也吃完了一整个,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月亮出现在有些发灰的天幕之上。 苏绾宁看着月亮,道:“不怎么亮啊。” 瑞王妃闻言微笑着说:“你啊,就是心急,月亮才刚出来,还得在等一等。” 苏御被王妃打发去换衣裳了,等他换好衣服过来,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亭子里只点了四盏宫灯,越发显得天上的月色皎洁明亮。 席上的桂花酿香醇可口,还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甜味,非常符合顾夏的口味,她一时没忍住多喝了两杯,等反应过来,酒劲已经有些上头了。 亭子外面,苏御正在剑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招一舞,舒缓如行云流水,磅礴大气,无拘无束,跳动的剑尖带着流光月影的灵动,这一番场景落在醉意朦胧的顾夏眼里,惊为天人。 顾夏呆呆地看着,心如擂鼓,直到苏御收剑回坐,那双眼睛还痴痴地黏在他的身上。 “我就说哥哥的剑舞是最好看的,嫂嫂你说是不是?”绾宁激动地鼓着掌,说罢,还推了推顾夏。 顾夏顿时回神,一双眼就这样直直地撞进苏御的眼睛里。 “嗯,好看。” 苏御粲然一笑。 月亮升至头顶,银辉洒满庭院,鲤鱼灯被下人们拿了上来。 交叉的基座上稳稳地固定了一小截蜡烛。 只要点燃那根蜡烛,热气就能助鲤鱼灯升空。 蜡烛是苏御点的,顾夏等三人则稳稳地抓着鲤鱼灯,待烛光点燃,三人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看着鱼灯徐徐飘上天空。 夜空拢着薄云,这一盏肥硕的鲤鱼灯就犹如星辰逆流,融入银河。 第94章 大白 夜凉如水。 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有细细弱弱的啜泣声从床帐里传出。 “你……你忘了肠衣。”这一声,娇婉柔媚,酥得人心头发软。 苏御低哑暗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没有肠衣了,以后也都不需要肠衣了,咱们的孩儿是时候来寻咱们了。” “……唔。” 月华漏过小轩窗,在美人榻上铺陈出一片粼粼雪色,就着满月华光,三两梧桐疏影斜飞飘进屋子。 屋子里,幔帐垂地,将拔步床里的景色遮了个严严实实,却还是挡不住内里春光泄出。 细弱的声响断断续续。 …… 直至月上中天,幔账里的声音才逐渐消了下去。 拔步床里,锦被凌乱,顾夏趴在枕头上,乱糟糟的锦被只裹了她半个身子,露出的双肩白皙娇嫩,苏御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就受不住地又压了下去,细细碎碎的轻吻一个一个落下。 顾夏“唔”了一声,鼻音懒懒的,很可爱。 “渴了。”她说着,翻过了身,一头乌发凌乱,一双眼也湿漉漉的,如挂露的白瓣牡丹,欲语还休。 苏御见状,咬了咬她的鼻头:“旁边就有水。” 话落,抬手挑开纱幔,将床边桌几上的一只茶壶给拎进拔步床里,试了试温度:“还有些温,我去拿个杯子来。” 顾夏胡乱地摇了摇头,她没要茶碗,而是直接拿过茶壶,一手捂着被子,一手攥紧壶柄,含住壶嘴儿就仰头灌了起来。 苏御坐在一旁,看着她毫无仪态地灌水,不时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有几口咽不及时的茶水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滑。 苏御看着看着,呼吸一重,心头倏地窜上了一把火。 可理智告诉他,她累了,不该再来了,他今晚已压着她磨了许久…… 苏御艰难地移开目光。 半晌,直到壶中水被全数饮尽,顾夏才终于放下茶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模样,仿佛渴了三天三夜一般。 屋外是一轮明月,半帘西风。屋内是烛火可亲,芙蓉帐暖。 顾夏脸颊发烫。 方才她太渴了,都没来得及要杯子。 “谢谢。”顾夏抹了抹脖子上的水,将茶壶递还给苏御,重新躺了下去,拿被子半遮住脸,“我刚刚太渴了。” 苏御低头看了顾夏一眼。 就这一眼,便叫他晃了心神。 只见她双眸潋滟,一双雪白的玉臂拥着鲜红的锦被,柔情绰态,我见犹怜,美好得宛如一幅雨后海棠画。 这让苏御刚刚压下去的念想再次涌了上来,得了满足的身体又一次起了反应。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0节 他再也忍受不住,伸出的手臂勾起她的腰,迫她靠向自己。 “无妨的,都是为夫的错,是夫君让夫人喊地渴了。”苏御慢悠悠地说道,有汗珠沿着他英俊凌厉的脸庞滑落,他黑眸沉沉,里头燃烧着熊熊热火,“但水都被你喝完了,夫君也觉得渴了,怎么办呢?” 顾夏撑着酸软的胳膊就想坐起:“我去给您拿水。” 苏御一下将她压了回去,顺手把茶壶扔出幔帐,低头吻住了她丰润浓艳的唇瓣。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尝尝你嘴里的就好。”苏御贴着顾夏的嘴唇,低低呢喃着。 说罢,也不给顾夏喘气的机会又再度吻了回去,他轻咬她的下唇,含吮、厮磨…… 顾夏的呼吸也渐渐不稳起来,被含住的嘴唇,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不是刚刚才……怎么又……” 苏御紧紧地搂着她:“最后一次,我保证,夫君可是信守承诺的。” 不受控制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顾夏。 幔帐上山水朦朦胧胧,好似天与地都颠倒过来。 顾夏最后是被苏御抱着去净房洗浴的,沐浴中途也没有醒来,她疲倦地枕着他的手臂,脸颊染着红晕。 一枕黑甜,好梦沉酣。 翌日,顾夏醒来的时候,苏御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他睡过的枕头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圆木盒子和一卷画。 顾夏先是打开盒子。 锦盒里,团团簇簇地排列了满满一盒子的绒花,有海棠、碧桃、合欢、绿萼等等,认识的不认识的,林林总总,足有二十几种。 顾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盒中那足以乱真的绒花花瓣。 绒花价贵,这二十几朵绒花做工顶好,样式也极尽精巧,瞧着料子应是从金陵来的贡品。 他怎么将贡品都送来自己这里了…… 顾夏有些怔愣,好半晌才想起来还有另一样东西。 她放开盒子,又拿起旁边的画卷展开。 画的是个横幅,只是墨笔白描,没有上色。 顾夏却再一次被怔住。 明月、花灯、八卦亭,还有亭下仰头看灯的人,全都跃然纸上。 这是他们昨夜放灯时的情景。 抬头看灯的三个人里,只有顾夏的脸是正脸。 这是世子昨夜眼中所看到的景色。 他用笔将这一幕永远地留了下来。 这画应是他匆忙间仓促画的。 可顾夏却通过这一卷仓促的画作,看到了他的心意。 那些他想让她看到的她都看到了,也感受到他昨夜心中所想。 顾夏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动,她心里的悸动和感触已不能用言语说明。 顾夏坐了一会儿,喜儿掀帘进来,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由担忧道:“主子您怎么了……是没有睡够吗?如今还早,您要不然再多睡一会儿?” 顾夏听到喜儿的问话才反应过来,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们明明早就互通了心意,她怎么还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我没事,服侍我梳洗吧,该去给王妃请安了。”顾夏说着,将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递给喜儿,“将这画送去好好裱褙,可千万别马虎了。” 喜儿应声接过,看到一旁的盒子,问:“这个可要奴婢一同收好?” 顾夏垂眸看向那盒绒花,嘴角不觉扬起,笑容温柔,笑意甜蜜,简直让人心醉。 “就放到妆台上吧。” 中秋过后没几天,就下了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不知不觉,深秋已至。 凉意渐重。 伴随凉意一道而来的是林允南在黔州谋反作乱的消息。 就在众人为此感到震惊之时,坊间又传出了林允南是末帝血脉的传言。 紧随又爆出虞清乃前朝三公主的流言,林帅就是被她和副将白朗一起联手害死的。 一时间,整个上京喧嚣尘上的都是有关于定远侯府的传言。 夹在这些惊天秘闻里,瑞王世子妃因无所出自请下堂的消息根本不值一提。 武德十七年八月二十六,齐星礼于日出前敲响了登闻鼓,称己为林帅遗孤,却被其母与他人调换了身份,其父林谨一与嫡母虞娴苒、养母齐氏,俱为虞清所害。 此案一出,举国震动。 当日,武德帝便下令三法司彻查此案。 未过七日,定远侯夫人虞清便锒铛入狱。 此一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本来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眼下更是呈鼎沸之势。 “你听说了吗,传言都是真的!那林世子竟真是末帝血脉!难怪他看着这般阴郁,一点儿也没有林帅和林小将军当年的风范。” “可不是嘛!那个叫齐星礼的我远远瞧过一眼,确实比林允南更似林氏血脉,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和气度,都像极了当年的林小将军。” “真是作孽啊,世间竟有这般狠心的妇人,竟将毒手伸向自己的亲身骨肉!她怎么忍心的?” “这有什么?前朝余孽,本就如此丧尽天良!你不要忘了,那个女人可是末帝的胞妹!当年的末帝是何等的残暴,多少无辜婴孩死于他手,就为了他那遥不可及的长生梦!” “都这样了,他们怎么还好意思复国的?将我们百姓的性命置于何地?” “他们本就没有心,又哪里会管咱们的死活?听说当年前朝国破,那些个贵人四散流离,那个女人不慎被山匪绑了去,受尽折磨,还差点就被人给糟蹋了,是娴苒夫人经过,出手救下的她,还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她连恩将仇报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可见心肠之坏,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谁说不是呢,也亏得瑞世子聪慧,另埋伏了一支军队在暗处牵制白朗,若否只怕又要开始打仗了。” “还有星礼公子,大义灭亲,实乃我辈之楷模。” “说起星礼公子……也是可怜啊。” “哎,最无辜的就是林帅一家了,那样的忠臣良将……这虞清可真是该死!” “是啊是啊,也不知陛下会怎么处置她。” “必须斩首!五马分尸!” “对,虞清必须死,还有林允南,前朝余孽死不足惜!当年我兄长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就被末帝给抓走炼丹,他的后代,不配活着!” “不配活着!前朝余孽,必须死!” 上京的老百姓都是亲身经历过末帝的暴行的,提及曾经,无不心有戚戚焉,就怕末帝卷土重来。 最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上千名百姓忽然就轰轰烈烈地去到了刑部衙门前,言辞激烈地要求三法司尽快处置虞清。 如意茶馆。 透过支开的窗扇能清楚地看到一河之隔外的刑部衙门。 “你可要见她一面。”苏御放下窗子,问齐星礼道。 齐星礼安静地坐着,日光映着他白净的面容,只见他神色清淡,无喜无悲,好似一尊白玉观音。良久,他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同她,除了那一丝血脉联系,本也没有其他交集,更遑论母子情分。 苏御闻言,倒不觉得意外,想了想又问:“稍后我会去见她一面,你可有话要带?” 齐星礼听罢,再度陷入了沉默。 苏御也不催他,只悠悠地给自己倒了茶,慢慢地品着。 茶馆里很清净,而显得外头的喧嚣是那样的清晰,不时就会有喊杀之声传进耳朵里。 无声过了半晌,齐星礼才开口道:“生恩难偿,无论如何,都是她生下的我,待她去后,我会为她料理后事,清明寒食亦会遥祭一二。” 苏御点了点头,将杯中之茶饮尽,便起身离开了。 行至门口处,苏御又停了下来,道:“遭此变故,定远侯府岌岌可危,西河林氏有意派人进京接管侯府,这一份家业是林帅父子用命挣下的。”微顿了顿,苏御转过身,看着齐星礼,一字一字道,“定远侯府还等着它的新主人回去,重振门楣。”说罢,便推门而出。 齐星礼一语不发,始终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姿态。 过了很久,直到外头喧嚣散去,日薄西山,他才起身走出茶馆。 第95章 上呈 虞清到底还有诰命在身,因而刑部给她安排的牢房并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 整个牢室大约也就六平的样子,湿冷幽暗,昏黄的阳光从头顶的小窗透进,光线中有无数飘浮的灰尘颗粒,而更加显出此处的塞闷与脏污。 可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虞清也依旧没有乱了阵脚。 她早做好了安排。 李清姿的无端暴毙,让她觉出了情势的不对,并就此做了一系列布置,以确保阿南的安全。 若无意外,眼下阿南应该已经抵达江南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替身,还有他们这些年来的筹谋……但总归还留了条后路。 只要阿南还活着,就还有复国的机会。 至于自己这一条命…… 虞清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当年是她救的她,就当是还她了。 叮铃—— 一阵钥匙磕碰的轻响之后,牢房的门被人缓缓打开。 “世子爷请自便,卑职去上面等您。”狱卒说罢,便将开锁的钥匙递与苏御,而后去了外头。 苏御缓步踏进牢门。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声音了,虞清从墙角堆积的稻草堆里站了起来,迫切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1节 地往前挪了几步,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直勾勾地盯向门口。 见苏御走进,她不死心地又往外伸了伸脖子,确认来人只有苏御,才颓然地坐了回去。 她想见的人,没有来。 “他不想见你。”苏御见状,说道。 虞清闻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心中却是况味杂陈,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涌起阵阵锐痛。她冷冷看着苏御,说:“你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 苏御挑了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在室内踱了几步,像是在观赏这简陋的牢房一般,转着头看了一圈儿,最后停在虞清面前,笑道:“环境还不错。” 虞清嗤了一声:“你还真是落井下石来的,这格调……可不够高啊。” 苏御没有理会虞清的讽刺,而是从怀里取出两封密函和一张字条。 “你离开顾府灵堂当晚,就往黔州传了一封飞书,随后又在八月十七晚上派出两名暗卫,分别去往江南和黔州,如今这些秘信都在我的手里。” 虞清在苏御取出信件之时,瞳孔狠狠一缩:“这不可能!那两人与我,与侯府毫无干系,你怎么可能查得到他们!” 苏御淡淡一笑:“因为齐星礼,我一早便查明那个菜贩子是你的人,他也早在我的监视之下。”顿了顿,苏御又说,“或许你还不知,秀山书院的山长早在春猎之后就已换成了我的人。” “原来如此……”虞清低声喃喃,随即猛地抬头,不敢置信道,“所以……被乱箭射死在黔州的那个人,是真的阿南?” 苏御颔首:“如假包换,林允南的尸体已在上京途中,待入了京城,自会有人送来与你。” 顿了顿,苏御笑着再道:“那个替身,也一并死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虞清最后的幻想,她整个人都仿佛失了力气一般,就这么不受控制地跌坐在稻草丛中,面色惨白。 方才那一瞬间,她想过逃出去,可如今情形,便是她逃出去了又能如何? 同苏御斗了这么久,虞清也算是摸清了他的手段。 眼下整个上京,不……应是整个大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她身边的人不管藏的多深,都被他控制住了。 她逃不了了。 虞清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局,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虞清狠狠地闭上双眼,好半晌,才睁开,问:“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今岁开春,有一名唤张幼娘的妇人不远千里找上我,只为替她丈夫伸冤,她丈夫名李大冀,是当年父王的护卫队员之一……”苏御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原委道于虞清,他不仅说了张幼娘的事,还将齐星礼是如何找上他合作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 虞清默不作声地听着,面色甚至能称得上平静。 只是这平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就等着某个崩溃的瞬间,将这份平静彻底摧毁。 苏御深沉如海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虞清,末了,又从袖中取出一颗佛珠,继续道:“你们当初千方百计地想要挪开我放在齐星礼身上的目光,为此不惜利用了顾盼,最后却因这一颗珠子,让齐星礼自己找上了我。” 苏御说话的语调平平,可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根针,深深地扎在虞清的心头。 “你算计了一切,自以为自己能执掌命运,却不知能掌控命运的只能是命运本身,而非是你。” 苏御的这一番话,将虞清的自大击了个粉碎。 她愣愣地抬着头。 面前的郎君身姿若松,英俊的面庞背着光,分明瞧不清神色,语气亦是平和,可偏偏就是能叫人听出他话里的睥睨与不屑。 是那种身居高位者对凡尘蝼蚁的不屑。 她?蝼蚁? “呵呵……呵呵……哈哈哈!” 虞清大笑了起来,她似乎已经被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后仰,靠两只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地坐着。 苏御冷眼看着她发疯大笑,待她停下笑声,才道:“我来时先见了齐星礼一面,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虞清闻言,猛地转起头,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很快又强行绷住。 苏御的表情仍是水波不兴:“他说你死后他会为你收尸,来年清明亦会焚香祭拜,以此来偿还你所给予的那一丝血脉。” 话落,苏御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就出了牢房。 虞清这样的人,苏御最是了解,也知晓怎样的态度最能捅进她的心窝。 果然苏御才走出不远,就听见牢房里传出的,一下重过一下的捶墙声。 三法司审案,尤其是这种谋逆重案,没有一两个月很难定案。 可虞清此案,罪证确凿,所查的证据环环相扣,无一疏漏。 同时,瑞王世子也调动都督府的兵将协助三法司一同捉拿贼寇,不论是早早就被虞清遣出上京的核心暗卫,还是依旧留在上京城里的三教九流,皆被逮捕归案。 前后不出七日,三法司便理清了所有的原委。 从林帅战死,到瑞王遇刺,再到如今的黔州之乱…… 案情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令三司主审感到匪夷所思。 直到虞清下狱的第八日,被坐实参与谋逆,却远在平城驻守的边将霍瑾被苏御手下的参将平安押解进京,众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此案背后,一直都有瑞王世子在推波助澜。 陈之涣不远万里入京,奏报黔州境内藏有前朝余孽,也只是他所设下的一个局,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而真正的前朝余孽,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果真就入了局。 随后他又顺藤摸瓜,将对方的势力,连根拔起。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谋略,待他将来登上大统,何愁大应不兴?百姓不宁? 其实苏御做的,远比别人看到的,要多得多。 从计划伊始,他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黔州一带他也不止做了一手安排。 除了事先隐藏在黔西境内的暗卫,他还秘密安排了就近的其他军队随时待命。 在李飞进入黔州之后,他又以归远将军府的名义,再遣了一小队精锐过去,若非有这一支精锐,林允南还真有可能逃出他早前所设下的包围圈。 林允南有着不下于虞清的敏锐,并不好对付。 至于上京这边,李彦邦是他最先放出的诱饵,因为这一饵食,虞清将她的核心暗卫调出了上京。 李清姿的死,也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虞清果然不负他期望地看出了端倪,并命暗卫们暗中联系他们潜藏在军中的势力。 从虞清将暗卫调出上京开始,他们所有的行动就都在苏御的监视之下,他们到过的地方、联系过的人,无一不在排查的范围之内。 随后数日,又陆陆续续有好些与定远侯府有联系的将领被一一押送进京。 除开被秘密处决的,共有九人。 九月初五,早朝之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与都察御史一同上呈奏折,递交了虞清伙同林允南、白朗,霍瑾等人残害忠良、刺杀皇族、意欲谋反的所有罪证。 武德帝震怒,当朝便判了几人腰斩之刑,相关人等全部下狱,只待李飞将林允南的尸身和白朗押回京城便可行刑。 这日晚间,苏御回到王府,一过梧桐院的月门,就看到顾夏领着喜安和几个丫鬟婆子在梧桐树下挖坑埋坛子。 空气里萦萦绕绕着浓烈的酒香和桂花的芬芳。 这是酿了桂花酒? 顾夏转头就见苏御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不觉弯起了眉眼,道:“爷,您回来啦。” 旁边的丫鬟婆子见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行礼。 苏御摆摆手示意她们起来,随后走到顾夏身边,笑着问她:“今天酿酒了?” 顾夏点头:“跟厨娘们一起酿的,近来天气是越发冷了,喜儿她们每日收集的晨露都用不完,我琢磨着不能浪费了,便同朱嬷嬷商量着酿些酒来。母妃和绾宁都喜爱桂花酒,我就酿了几坛,等来年挖出来赠她们一坛尝尝。”说着便指了指梧桐树下的三个酒坛子,“我正好酿了三坛,届时你们三人一人一坛子。” 苏御望了望地上的三个酒坛,又望了望眼前满脸写着“快夸我”的小姑娘,笑道:“总共也才三坛,一人分上一坛,那你自个儿不要了?” 顾夏抿了抿唇,笑道:“我酒量不好,到时蹭您一些就可以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还以为……”苏御凑到顾夏耳边,将剩下的话语都喂进她的耳朵里。 “您胡说什么呢!”顾夏红着脸瞪他,什么叫她想的周到,到时怀着娃娃就不能喝酒了,她才没有这么想! 再说丫鬟们都还站着呢!也不害臊! “我哪有胡说。”苏御抓过她的手,正想哄她,却被她手上的凉意给吓了一跳,忙将她两只手都抓到自己手里,紧紧地捂着,“怎么这么凉?” 苏御的手极暖,顾夏本没觉得冷,被他的大手一握,这才觉察出凉意来。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应该是方才封坛时碰了冰水的缘故,不碍事的。” 苏御闻言,轻轻蹙起眉头:“春秋两季最是容易染上风寒,可马虎不得,你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乱来,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情,吩咐丫鬟们做就好。” 顾夏自知理亏,便老实挨训:“我知道啦,日后一定注意。” 看她认错态度良好,苏御稍稍满意了些,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喜儿处理,自己便牵着顾夏回了屋里。 第96章 落定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挪,眨眼便到了九月末,寒意愈重,隐有初冬之意。 九月二十九,离寒衣节尚有一日。 这一日的天气格外得冷,可饶是如此,午门外依旧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虞清冷漠地跪在众多囚犯中间,听着大理寺卿杨元敬义正言辞地宣读她的罪名。 苏御端正地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低垂眼眸,俯视虞清。 不过短短十数日,她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上下,不见一点儿生气,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杀夫弃子、草菅人命、残害忠良、通敌作乱、意图谋反…… 她所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杨元敬宣读了出来。 围观的民众听了,无不震惊,他们想像不到虞清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能耐。 这般心狠手辣!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只臭鸡蛋砸到了虞清的头上,腥臭的蛋液顺着她的额角流下,紧接着,是更多的臭鸡蛋和烂菜叶。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2节 伴随而去的,还有民众们声嘶力竭的宣泄。 “末帝惨无人道,你们高氏一族凭什么复国!” “猪狗不如的东西!竟还想再压榨我们黎民百姓?简直做梦!” “杀夫弃子,你们高氏皇族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我闺女命来!” “还有我儿子!他才刚刚出生啊,都没来得及吃我一口奶,就被你们给抓了去!” “……” 一声声怒吼,无比清晰地传进虞清的耳朵里,渐渐化成一片嗡鸣之声,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一直都知道皇兄残暴,不得人心,可眼下却是她第一次直面普通百姓们的怒火。 这让她长久坚持的信念,骤然变得无所依托起来。 没有人怀念她的王朝,没有人。 分明还不到数九寒天,可冷风灌入心头,依旧冻得她如同堕入冰窖。 虞清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午时三刻到了,行刑吧。”监斩席上,苏御对杨元敬说。 杨元敬恭敬颔首,将手上刻有朱红的“斩”字的令牌往台下一掷,正声喝道:“行刑!” 几名刽子手得令上前,动作一致地拉下腰间的酒壶,灌下一口烈酒,往刀口一喷。 一排铮亮的大刀整齐地抬起,再重重落下,行刑台上顿时便染满了血色。 人群之外,齐星礼着一身素服,静静望着高台上的那抹血色。 苏御似有所觉,看了过去。 感受到来自上方那道不容忽视的目光,齐星礼抬起眼,与苏御遥遥对视。 良久,二人双双移开目光。 瑞王府的祠堂被设在王府后罩房的西侧,此处依山傍水,位置清幽,距离王妃的清辉堂也近,只消绕过旁边的小佛堂便是。 从刑场回来的苏御,未及沐浴更衣便去了祠堂。 他一路走得飞快,直至走到祠堂门口,方缓下脚步,正了正衣冠,提步迈入祠堂。 祠堂里一片肃静,两侧的长明灯火热烈地烧着。 昏黄的光线里,三道纤细的身影笔直地跪在摆着灵牌的香案前。 瑞王妃跪在中间的蒲团上,左边跪着苏绾宁,右边的蒲团是空的,再旁边则跪着顾夏。 苏御抬起眼,透过袅袅香烟,可以清晰地看到高台上仅供奉着的一块灵牌。 那是瑞王苏覃海的灵牌。 听到声音,顾夏转过脸来。 这一次,苏御没有如往常那般迎上她的目光。只见他沉着一张脸,走到空着的蒲团前,直直跪下。 时隔多年,他终于找出了杀害父王的真凶,为他报仇。 父王,九泉之下,您可以安息了。 四人焚香叩首,气氛肃穆。 顾夏跪在苏御右后方一点的位置,一侧眼就能看见对方此时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她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神色……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在难过。 直看得顾夏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祭奠结束,几人离开祠堂,一道去了王妃的院子。 陪着她一起用了晚膳,席上还小饮了几杯桂花酿,饭后又小坐了会儿。 直到王妃觉得乏了,打发三人回去休息,苏御才领着顾夏和绾宁告退离开。 夜幕降临,道路两旁的石灯次第亮起。 弯弯的残月不知何时已悬上院墙的檐角。 瑞王妃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小辈们离开,良久,才转身回了内屋。 月色皎洁,华光透过窗棂洒入,落下一地霜白。 王嬷嬷捧着只茶盏进来:“王妃,喝盏茶水解解酒吧。” 瑞王妃依言将茶水喝了。 王嬷嬷接回空杯放好,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要奴婢给您按按?” 中秋那晚,王妃也是这般陪着世子小酌了两杯,回来夜里便觉得头晕得慌了。 刚才在席上,王嬷嬷本想劝王妃别喝的,但想到今天这日子,便没有多言。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瑞王妃没有回答,而是站起了身,缓步走至挂着长弓的墙壁旁,伸出手,指腹缓缓拂过弓身,幽幽叹息了声。 不过是多饮了两盏桂花酿,竟就觉得肚里烧得慌了,火辣辣的感觉甚至窜到了嗓子眼。 瑞王爷好酒,他还在的时候,瑞王妃的酒量也是极好的。 记得他们刚成亲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夜晚,趁着底下伺候的人都睡了,瑞王便抱着她上了屋顶,两人就那般,仿佛一对江湖夫妻,坐在屋顶上饮了两坛子酒。 当时根本不觉得醉,也没感觉烧喉咙,如今不过是几盏桂花酒就让她觉得这样难受…… 果真是老了啊。 瑞王妃心想。 但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还得在撑几年,她得看着她的儿子有后,女儿嫁人,才能安安心心地去寻王爷。 然后告诉他,她很厉害,没有他,她也可以。 只是以后……他们还是不要再分开了…… 后花园的岔道上,苏绾宁同兄嫂分道,去向自己的院子。 苏御接过丫鬟手中的灯笼,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跟着。 自己则同顾夏沿着小径缓缓往前走着,灯影昏黄,花园里的多数花儿都已开败,唯有山茶,依旧开得如火如荼,碗口大小的花瓣,在月色和灯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娇艳明丽。 苏御沉默地走着,顾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都没有被发现。 他在走神。 顾夏悄悄伸出手,去挽他的胳膊。 这是在外边,若换做平时,顾夏一定没有这么大胆。 可这个瞬间,她想这样做,她也想成为他的依靠。 苏御低下头,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衣袍,衬得她的手就仿佛一枝在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 苏御抿了抿唇,非常自然地抬高手,握住了她的。 两人一路往前,不一会儿便到了荷花池边,凉风拂面,裙带当风,有流萤在未及清理的枯败荷叶间闪烁,仿佛天上落下的星子。 月亮倒映在池塘里,当风吹着水面泛起波纹,水里的月亮也跟着变换了形状。 “父王第一回 教我习武就是在那儿。”苏御指着池塘中间的亭子道。 “在亭子里?”顾夏诧异,习武不该去大点儿的地方吗? 苏御点了点头,说:“那天就扎了马步,本来听父王说要亲自教我习武,还挺开心的,早早就起了来,还特地带上了祖父亲手给我做的木剑,不想竟被父王拘着扎了一个上午的马步,结束的时候腿都是抖的,还是父王抱我回的院子。” 顾夏想像那个场景,忍俊不禁。 “您那时候多大了?” 苏御牵着顾夏慢慢地走着:“快七岁了,那年祖父刚刚登基,赐下这个府邸给我们一家四口居住。” “您之前提过,说王府的布局是父王按着母妃的喜好亲自设计的。” 苏御“嗯”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经过匠作监休整后的院子了,按照父王最初的布局,走在其间可是会迷路的,那一阵子总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出不来。” 顾夏听了也笑了起来:“我还记得您说过的狗尾巴草的事情。” 那样聪慧豁达的一个人啊,竟这般英年早逝…… 顾夏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已经带起的笑容,也直接僵在了脸上。 苏御倒是十分平静:“听绾宁说母妃今天中午弹琴了?” 顾夏稳了稳心神,颔首道:“很好听。” “母妃是在江南长大的,自幼便练得一手好琴,我小时候常听她抚琴,父王若在也会以箫声和之。但父王死后,母妃就再也没有拨过弦了。” 顾夏闻言,心里又是一酸。 苏御说得轻描淡写,顾夏却没法如他一般淡定从容。 因为……太美好了…… 越是美好的往事,在其中一个当事人遭遇不幸后,越会成为扎根在活下人心中的一根刺。 尤其瑞王,还是生生被人害死的。 无怪世子当初会发下那样的誓言。 ——不找出凶手,永不袭爵! 可人死万事休,无论活着的人再如何作为,死去的人也无法再回来。 一时间,顾夏感到特别心疼。 心疼世子,这么些年,他一定过的特别煎熬。 察觉到顾夏情绪有变,苏御揽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顾夏努力让自己镇定,把话说出来,“我就是觉得遗憾,没能早早到你身边,陪着你。” 苏御一怔,而后笑了:“傻话。” “我说真的!”顾夏急急解释道,“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起码能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3节 顾夏说着说着,眼泪莫名地流了下来。 这很奇怪,她明明没想哭的。 苏御看着她,抬起手来,指腹轻轻拭过她的面颊,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的湿意。 “夏夏,我很高兴你现在在我身边。”苏御拥住了顾夏,两人站在桥边,相拥的倒影交叠着落在了池塘里,随着水波一起荡漾。 顾夏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鼻音很重。 “我以后也会陪着你,只要你不嫌弃,我会一直都陪着你。” 苏御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际:“好,那就这样说定了,可不兴反悔哦。”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顾夏的心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过,砸的她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才不会呢。”顾夏紧紧抱住他的腰。 两人只在桥上小站了一会儿,便又提步往前了。 等他们回到梧桐院,朱嬷嬷已经备好了热水,将各自换洗的衣裳也收拾了出来。 是苏御先去的净室,之后才是顾夏。 待两人都沐浴完毕,夜已经深了。 这一晚,没有耳鬓厮磨,也没有颠鸾倒凤,两人裹着一床被子,紧紧地靠在一处,他们睡的很安静。 苏御难得地比顾夏睡的早些。 帐子外头的灯光透进来,顾夏一眨不眨地看着苏御。 他睡的很沉,下巴处冒出了短短的青茬。 外面应是起了风了,带动屋外的树木沙沙作响。 苏御的睡眠极浅,顾夏很怕吵醒他,所以完全不敢乱动。她就这么侧着躺着,撑着头打量他,看着看着,也睡了过去。 隔日便是寒衣节了,也是苏御的休沐日。 寒衣节虽不是什么大节,可依旧得开坛祭祖,尤其是皇族,除了烧寒衣外,还得安排人哭灵,并设宴席,宗亲们都需到场,以示郑重。 主持寒衣节是宗妇的权益,因而无需礼部插手。 文德皇后去后,宫中的寒衣节便一直由贵妃娘娘代为主持。 与中元和过年时的祭祖不同,寒衣节的祭祀形式要简单很多,众人也无需特意去往太庙。 这一次祭祖,苏御特意带上了顾夏。 第97章 受封 入了宫门,苏御首先便带顾夏去了贵妃娘娘所在的宁怡宫。 贵妃邵氏,是瑞王的生母,苏御的嫡亲祖母,也是目前所有后宫妃嫔里位分最高的人。 宁怡宫靠近御花园,是宫中难得清幽却不偏远的地方,这里最初被唤作太和殿,是前朝皇帝专门建来供自己游乐的地方,武德帝入住皇城后,对此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并将之更名“宁怡”赐予邵贵妃。 走到宁怡宫正殿门口,顾夏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御见状,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小声说:“别紧张,皇祖母不会为难你的。” 顾夏嗔了他一眼。 说的倒是轻巧,她也不想紧张啊,可这哪里是她能控制的? 苏御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前面太监的唱名声,只得将安慰的话吞回,道了声——别怕,我在。 仅仅四字,却似乎比任何长篇安慰都要来得有效,顾夏奇迹般地安下心来,跟着苏御一道入内。 殿内并不安静,时不时就有说话声传出,间或夹杂着女子娇爽的笑声,是绾宁的声音。 他们四人是一起进宫的,只是王妃和郡主一进宫门便被贵妃娘娘安排的轿撵给接走了,所以她们要比顾夏两人早到一些。 苏绾宁本有意让顾夏也随她们一同乘坐轿撵,却被顾夏拒绝。 顾夏并不想引人注意。 虽照当下的规矩,正妻下堂后,媵妾是可以取而代之的,可到底顾盼才离开不久,她不该那般张狂。 苏御知晓顾夏的顾虑,便没有勉强她,反而出言帮她打发了绾宁,道自己想带她看看宫里的景色。 过来的这一路上,苏御也确实给顾夏讲了好些宫中的景致和趣事。 听着内里传出的熟悉笑声,顾夏不觉更安心了。 她低眉垂目地跟着苏御,一路行至房间中央,双膝跪地,行了标准的跪拜之礼。 “都起来吧。”邵贵妃柔和的声音响起。 二人双双起身,顾夏规规矩矩地随着苏御站在一侧。 “好孩子,快到祖母这边来。”邵贵妃对顾夏招了招手。 顾夏看了苏御一眼,见他点头,这才抬步,稳稳当当地走到贵妃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从顾夏进门开始,邵贵妃就一直认真地观察她的神态动作。 她不怯懦,也不骄纵。 邵贵妃很满意顾夏的表现,她的孙儿样样都好,便是眼光也是极好的。 邵贵妃亲自将顾夏扶起,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是个好颜色的,倒是便宜修止了。” 顶着邵贵妃的目光,顾夏有些拘谨,却没有失态,闻言,她抿着唇笑了笑。 被打趣的苏御闻言,也勾了勾唇,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先告辞离开,而是示意宫女端了茶来,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下首看着几人说话。 邵贵妃见他这护犊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 还真是……连回避都舍不得回避了,难道她一个做祖母的还能欺负了他媳妇不成? “坐吧。”邵贵妃亲热地拍了拍顾夏的手,示意了旁边的杌子,然后又对身后的老嬷嬷道,“孙嬷嬷,赶紧把我给修止媳妇准备的见面礼拿上来。” 孙嬷嬷应喏上前,她身后一个捧着盒子的宫女也跟着走上前来。 孙嬷嬷将盒子打开,捧到邵贵妃面前。 盒子里装的是一只镯子。 邵贵妃颔首。 孙嬷嬷笑着示意顾夏伸出手。 顾夏依言做了,由着对方给她戴上手镯。 翠绿的镯子衬得顾夏的手愈发的白如皓雪,仿若晶莹剔透到了骨肉里,别具一番美感。 绾宁见了,忍不住夸赞道:“嫂嫂你戴这个镯子可真好看。” 邵贵妃看着也很满意:“确实不错,这手镯果然很衬修止媳妇。” 瑞王妃也说:“娘您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顾夏能听出几人话语中的真心实意,心下一暖,站起福了福身,说:“谢娘娘赏赐。” 邵贵妃笑了笑,拉着顾夏重新坐下:“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不由瞟了眼下首坐着的苏御,打趣道,“莫不是修止平素脾气不好?总欺负你,所以才惹得你这般客气?” “没有,没有的。”顾夏连忙摆手,一脸认真地解释,“世子对我很好,特别好!” 小姑娘急急切切替夫郎说话的模样又实诚又可爱,看得邵贵妃和瑞王妃俱是一笑。 “修止他啊,从小就是个调皮的,胆子也大,六七岁的时候就敢去爬宫里的高树,记得有一回夏天,他撺掇着大郎和二郎跟他一起在御花园的树上抓知了,却被陛下撞了个正着……”邵贵妃笑着跟顾夏说了好些苏御小时候的趣事。 顾夏听得津津有味,脑海里也不由浮现起那个场景。 年幼的苏御趴在树上摸索,苏衡在树下仰着头指挥,身体不好的苏徖则抱着只小竹篓,紧紧地掩着盖子,就怕里头的知了逃出来。 随从的宫女太监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却又拿这三个小祖宗没有办法,见到武德帝过来,吓得她们赶忙跪下请罪。 树上的苏御见了祖父也是一惊,一个没有抓稳从树上摔了下来,下头的苏衡、苏徖见状,连忙上前去接,兄弟三人顿时摔作一团。 好不容易抓到的知了也趁着盖子掉开的空档飞跑了。 场面一片混乱…… 顾夏低下了头,努力忍着笑,却还是没能忍住,肩膀因着难忍的笑意还颤了颤,心里仅剩的那一点拘谨也随之彻底散了去。 一直没有出声的苏御突然叹了一声,说:“祖母,您还是给孙儿留点面子吧。” 邵贵妃拿眼瞟他:“我说的可都是事实,没有一件事是冤枉你的。” 苏御闻言,又叹了一声。 顾夏看他这样,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没有顾忌的绾宁更是笑得超大声。 一时气氛融洽。 几人又小坐了片刻,孙嬷嬷上前提醒道:“娘娘,该去祭台准备了。” 邵贵妃点了点头,站起身:“吉时快到了,你们也随我一道过去吧。” 寒衣节祭祀被设在清衡殿里。 清衡殿是后宫停灵祭祀的地方,平日里宫门紧闭,十分荒凉,一年到头也就开启那么一两次。 依据钦天监挑好的吉时,帝与贵妃二人携宗室皇亲入殿祭拜,之后便是烧寒衣、哭灵、做法事等流程。 待祭祀结束,已是黄昏,宫中设了晚宴招待。 这是顾夏第一次以瑞王世子枕边人的身份正式现身人前。 顾盼自请下堂,去往顾氏家庙祈福一事,虽被虞清谋逆之事盖过了风头,可这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上京。 因此众人对以媵妾身份入王府的顾夏都很好奇。 好在今日来此的都是皇亲,即便感到好奇,也不会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苏御特意领着顾夏在宗亲中转了一圈,顾夏的得体应对让她赢得了不少赞赏,特别是二公主一家,对她简直赞不绝口。 二公主还邀请顾夏得空了多多来往。 被迫成为姐夫的宠妾后 第114节 顾夏笑着应下。 她很清楚,宗亲们的好脸并不是给她的。 他们想要交好的是瑞世子,是皇帝和朝臣们公认的储君。 一圈招呼下来,顾夏的脸微微有点发热。 “累吗?”苏御低声问她。 顾夏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回道:“还好。” 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瞧着既淡定又端庄。 离她极近的苏御却是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子,笑了,装得还挺好。 “再忍一忍,天色不早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宴席就会散了。” 顾夏“嗯”了一声,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苏御失笑,他料得不差,就在他说了这句话后不到两刻钟,武德帝就宣布散席了,众人鱼贯而出,各自回府。 寒衣节过后不久,上京城便迎来了缠绵数日的秋雨。 武德十七年,十月初八,风停雨霁。 这日是个极好的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大朝会上,中书令罗熙上奏请立太子,帝允之。 当朝便下诏立瑞王世子苏御为太子,令钦天监择吉日完成储君册封大典。 武德十七年,十月十七,大吉,诸事皆宜。 册立太子的加冕礼就定在了这一日。 辰时,武英殿外,旌旗烈烈,仪仗森森,武德帝于奉天正殿召集群臣,册封典礼正式开始。 苏御着储君冕服,由礼官引领,入丹埠,进丹陛,礼部尚书当着满朝文武亲宣旨意,再由武德帝亲授太子金印。 于这一日起,大应王朝正式迎来了它的第一位储君。 册立仪式结束后,准太子苏御还需亲赴太庙,祭告先祖。 太庙的撞钟声传来时,顾夏正在清辉堂的小厨房里教苏绾宁做花糕。 花糕亦称重阳糕,是以米粉、果料等为原料做出的糕点,新鲜出炉的花糕吃起来香甜松软,特别适合上了年纪又喜好甜食的妇人食用。 顾夏给瑞王妃做过一次,王妃很喜欢,绾宁当时也在,便也尝了一块。她的口味同苏御一样,偏好咸鲜,但这花糕却深得她心,她缠着顾夏要学,说等学会了,就入宫亲手做给皇祖母吃。 顾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当即就说了做花糕需要准备的材料。 今日正好备齐,两人便在王妃的院子里做了起来。 钟声敲响的时候,清甜的花糕正好出炉。 苏绾宁冲顾夏挤了挤眉,说:“礼成了,今后您可就是太子妃娘娘了。” 顾夏转眸看了她一眼,打趣道:“可要我罩着你呀?” 苏绾宁:“那是自然。” 话毕,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对于太子妃的身份,顾夏受得十分坦然。她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而产生心境上的起伏,这一份从容淡定,深得绾宁赞赏。 花糕出锅,两人先给瑞王妃送去了些,随后又装了满满一攒盒,绾宁亲自骑马送入宫中。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宫中便送来了贵妃娘娘的赏赐。 这一晚苏御没有回来梧桐院,往后三天,因着祖制他也不能回来王府,只能孤身住在东宫。 顾夏也得从第二日开始沐浴斋戒,于三日后前往东宫,受封储妃。 就在顾夏闭门斋戒的第二日,顾云之携继夫人裴氏上门拜访。 这是顾夏和裴氏第一次在人前表露出对彼此的关心。 看着双眼泛红的妻女,顾云之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母亲,您可还好。”顾夏问。 裴氏:“母亲很好,因为你的关系,我成了顾府的主母,虽未摆宴正式宣告,但在府里,再也无人敢慢待于我了。”裴氏温柔地看着顾夏,摸了摸她的发丝,“你能有个好归宿,母亲很高兴。” 两人说了好些体己话,看着母亲依旧姣好的容颜,顾夏忍不住问出了埋藏在心里许多年的话:“阿娘可有想过离开父亲?您若是想,我可以……” “夏夏!”顾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氏出声打断,“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准再说!你要记住,身份越是高,越是要谨言慎行,至于我跟你父亲……我们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当初跟了他,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担心我。” 顾夏深知阿娘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见顾夏没有再劝,裴氏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起了顾夏的身体状况。 …… 母女二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挤在一块,絮絮叨叨,一直到金乌西斜,顾云之进来叫人了才停下。 为了不落人口实,裴氏这才同顾云之一道离开了王府。 武德十七年,十月二十。 天清气朗。 顾夏一大早便被朱嬷嬷叫起梳妆。太子妃的一身祭服,繁复又厚重,再加上头饰,没个个把时辰根本拾掇不好,好在天气快要入冬了,便是穿上这样一身衣裳也不会出汗。 辰时,顾夏着太子妃冠服,在礼部、鸿胪寺等一众官员与数名诰命夫人的拥簇下,浩浩荡荡地去往东宫。 东宫大殿,丹墀之上,苏御正眉目含笑地望着顾夏。 顾夏抬首,二人遥遥相望,半晌,顾夏回他一笑。 曦光照耀在两人身上,礼官奏请升乐,霎时钟鼓鸣响,大乐起。 顾夏在庄严肃穆的钟鼓声,以及一众官员的叩头礼中一步一步走向苏御。 苏御凝着她,待人走近,缓缓朝她伸出了手。 顾夏抬手,二人十指紧扣。 他们终于相携着走到了明面上,从此余生相伴、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