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北宋当权臣》 第1章 * 嘉佑元年,年终岁尾,汴梁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汴梁城外,灵动俊俏的少年郎仰着头看着城门,发出没有见识的声音:“哇!” 很多第一次见到汴京繁华的人都会如此惊叹,行人见怪不怪,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这些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苏景殊也无暇在意路人的反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终于见到了活的《清明上河图》,北宋的汴梁城和後世的开封城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他还没看够呢。 穿越之前,他对两宋的印象只有一个字:怂。 打了胜仗还要花钱买平安,窝囊到这个地步的朝代不多见。 穿越後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他对两宋的固有印象略有改观,但是“怂”这个标签依旧没变。 是的,他是个穿越者,上一刻还在家里吹着空调打游戏,下一刻就变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孩。 没有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没有被刹车失灵的豪车撞,没有被进水短路的电脑电,更没有咒骂苍天被天打雷劈。 一点征兆都没有,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刚出生的小婴儿什麽都听不清,除了吃就是睡,等他能从身边人的闲话中搜集信息时,距离他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这辈子听到的第一句话:滕子京已至巴陵。 没错,就是那个“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的“滕子京”。 但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就不会不熟悉这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不得了不得了,他这一穿竟然穿到了北宋。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後面。 他家在眉州,他爹叫苏洵,两个哥哥一个叫苏轼、一个叫苏辙。 对,就是史书上很有名的那三个。 最开始他并不知道他爹他哥是“三苏”,只知道爹姓苏,娘姓程,两个哥哥一个叫和仲一个叫同叔,还有个姐姐叫八娘。 家里本来有七个孩子,大哥景先和前头的两个姐姐都已夭折,等到他出生,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二哥名字里带“仲”,三哥名字里带“叔”,按理说轮到他应该带个“季”字,但是却跟了早夭的大哥的名字走。 他本来就叫苏景殊,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小的他一直以为他二哥叫苏和仲三哥叫苏同叔,他们家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家庭。 他爹苏x常年不在家,提及“滕子京已至巴陵”後便出门游学,家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娘亲和姐姐八娘外加几个雇来的短工。 哥哥们?哥哥们出门上小学了。 这年头京城有宗学太学国子学,还有内小学京小学和国子监小学,京城之外的则是乡学县学县小学以及多如牛毛的私塾、义塾和蒙学。 身为一个脑容量小的可怜的奶娃娃,哥哥姐姐每次过来他都睡的昏天黑地,清醒的时候基本没有。 奶娃娃的生活非常快乐,无忧无虑万事不愁,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一定是最安逸的梦。 安逸的生活容易消磨人的意志,既来之则安之,根据穿越定律,再穿回现代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反正他在现代无牵无挂,这辈子父母双全还有什麽不满意? 赚大发了好吗! 虽然亲爹自他记事起就没怎麽见过。 但是见没见过不重要,人活着就行。 小小的他快快乐乐的长到四岁,直到那年夏天祖父病逝,远在外地游学的父亲千里迢迢赶回老家守孝,他们全家也从城里搬到城郊过上了躬耕于田亩之间的乡村生活。 然後他的金手指农场经营游戏就被激活了。 穿越之前他正在家打游戏,因为没有生活压力,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展爱好。 农场经营游戏的基础是什麽?种地! 所以他在田地里激活金手指没毛病。 都说两宋是百姓幸福指数最高的时代,他的金手指是经营类游戏也没毛病。 早知道会穿越他就玩战争策略类的游戏了,人在北宋,谁还没个大一统的小目标呢? 年幼的他遗憾不已,不过金手指这东西能有就很不错了,他不挑。 农场里没有千军万马,但是有种类丰富的水果蔬菜美味佳肴,试问谁能在北宋的夏天吃上饱满圆润皮薄多汁的无籽大西瓜? 攒够经验解锁西瓜後的他可以。 上辈子辛辛苦苦肝成大佬,人生重啓游戏也要重啓。 农场经营游戏开局很简单,小麦、玉米、喂鸡、养牛,外加一个饲料厂和乳品厂。 动物和生産设施不能动,他能拿出来的只有仓库里的东西。 这样也好,家里就那麽大地方,凭空出现几头奶牛太突兀,别说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他也没法往外掏。 郊外的宅子出门就是农田,单纯的种地就很不错,不知道系统出産的小麦産量多高,要是玉米种出来,爹娘会不会以为这是没见过的小树苗? 然後,小小的他就被一脸震惊的亲爹给从地里拎回去了,“夫人!景哥儿刚才趴地上吃草!” 小小苏:丧了吧唧.jpg 爹,您还能再眼瘸点儿吗? 总之就是,他的种田初体验糟糕透顶。 因为地里原本的麦苗和杂草没拔干净,他撒下去的种子和原有的麦苗混在一起,神仙来了都分不清。 深呼吸,不着急,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明年不行还有後年,他有的是时间做实验。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爹怕他闲着没事儿干再跑出去啃草,索性直接把他开蒙读书的时间给提前了。 两个哥哥已经过了啓蒙的阶段开始学习四书五经,因为他们两个天赋太好,附近已经找不到能教导他们的老师。 他们爹年过四十还没考中进士,但是范进中个举都疯疯癫癫,他们爹身为多年不中的老举人,教导儿子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哥哥们很有自制力,不用盯着也能学的很好,于是需要盯着的只剩下年方四岁的他。 安逸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不过没关系,他的天分也不差,大不了拿出上辈子小学初中高中加考研的气势来学习。 两宋是文人的天下,不管将来长大後要干什麽,身上有功名都没坏处。 守孝期间很多事情都不能做,闭关学习的日子很枯燥,人闲着就要找事干,他爹也不例外,闲着闲着就要给儿子正式取名。 然後他的两个哥哥就成了苏车把子和苏车轱辘印子、啊不、是苏轼和苏辙。 他爹苏x,大名苏洵,也就是《三字经》里提到的“二十七,始发愤”的“苏老泉”。 ——名人就在我身边,小丑竟是我自己! 吓的小小的他猛干了两碗饭才稳住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两个哥哥成功改名,小小的他还是叫苏景殊,兴许是车上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字,也可能依旧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就是他娘程夫人知道後不太高兴,当晚就关起门来把他爹臭骂了一顿,要不是他自己说不用改名,这会儿可能就要叫苏轲苏辂苏轺苏轸苏车轮了。 亲爹自己科举不顺,两个哥哥的科举之路却是难得的顺遂,要是礼部试也能顺顺利利,俩人在功名上就能压他们爹一头。 如果史书没出错,哥哥们的确能在功名上压老爹一头。 家有神童的确让人羡慕,家有三个神童……当爹的发愁啊。 光阴似箭,转眼间一年又一年。 田园耕读很能陶冶情操,苏景殊感觉咸鱼如他都快被熏陶出了读书人的高雅情操。 老爹生性放荡不羁爱自由,在家窝了七八年早就心痒难耐,九月份两个哥哥解试放榜,月底他就带上两个儿子啓程进京赶考。 美名曰:带儿子感受各地风土人情。 只能说,他二哥苏轼後半辈子仕途不顺还能那麽会吃会玩,他们家老爹功不可没。 苏景殊从只会吐泡泡的奶娃娃长成琼枝玉树少年郎,十几年下来对亲爹亲哥的滤镜碎的差不多、咳、也没碎那麽多,总之就是,他爹他哥在他眼里都从神坛上走下来了。 因为这样那样原因,他们家这次要举家搬迁进京。 爹带着两个哥哥先走一步,三个人没一个关心家里的産业要如何安置,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娘亲最可靠。 等他娘处理好家産,他和姐姐嫂嫂又在家修整了几日,这才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他爹他哥怎麽走的他不知道,反正他和家中女眷乘着驴车走的非常快乐。 车队从眉州出发,沿途欣赏山光水色,走了两个多月终于见到汴京的城门。 可喜可贺,喜大普奔,“想念高铁”四个字他已经说累了。 後世关于两宋的槽点数不胜数,但是有一点不能否认,那就是:有钱。 出发时想到外面那层出不穷的乱军山贼就各种担心,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却很安稳,路上运气很好的没有撞见过贼人,遇到押送财物的镖局时镖师还会顺便看护他们一程。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郎站在城门外,看着活过来的东京汴梁城心情激荡,好一会儿才回到暂歇的茶摊。 就这麽一会儿的功夫,他娘程夫人已经和隔壁桌的客人唠起了家常。 隔壁桌是母子三人,形容憔悴的妇人带着两个面黄肌瘦孩子,一眼便能看出家境不太好。 苏八娘看到弟弟回来,附到他耳边用气音说道,“这位秦娘子是均州人,她的丈夫三年前进京赶考,不料一去三年音讯全无。均州那边连年灾荒,她的公婆相继去世,家中生活困难,万般无奈只好带上一双儿女进京寻夫,也是个可怜人。” 第2章 * 直到一家人整整齐齐入住城中客店,苏景殊都没想明白他穿的大宋为什麽会变成“野史大宋”。 这就是十几年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报应吗? 小小苏震惊,小小苏慌张,小小苏连干三碗热茶也没把扑通乱跳的小心脏给拽回来。 在他浅薄的认知之中,推理探案剧就没有太平的,今有包拯古有狄仁杰,外还有福尔摩斯和柯南,无一例外都是行走的死神。 他他他他他他、他只是芸芸衆生中一粒毫不起眼的微尘,主角波澜壮阔的人生应该不会影响到他。 ……吧? 冷静!淡定! 只是科举经营本里添了点江湖探案元素而已,说实话,就算没有江湖,这世道也太平不到哪儿去。 这不,刚夸两宋的百姓过的好,这就冒出来个家乡连年灾荒即将活不下去的秦香莲,打脸速度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想想也是,天灾不是动荡乱世的特産,承平盛世的天灾也没少到哪儿去,只是盛世的朝廷能救民于水火,乱世的朝廷只会雪上加霜。 两宋的商业的确繁华,可无论在什麽时代,底层人民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这十几年衣食无忧是他运气好,要是穿成慈幼庄里的孤儿,虽然不至于饿死,但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沉着!稳住! 天塌下来有大佬们顶着,问题不大。 苏景殊看了眼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搓搓胳膊关上窗户,然後猜想他爹他哥这时候在干什麽。 他们在客店只是暂住,万能的娘亲在进京之前将家里的生意处理的干干净净,还提前打听过汴梁的房价,带的现钱足够在城里买一座宽敞舒适的大宅子。 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书中自有千钟粟,夫人今天吃什麽? 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温柔,贤惠,生财有道,治家有方。 说真的,要不是他娘这些年经营纱縠和食肆能赚钱,别说在汴京买房,他们租房都租不起。 京城的房价之高令人咂舌,据说连宰相都得租房住。其他朝代的官员租房住也就算了,这可是文人俸禄高的离谱的宋朝,由此可见居京城大不易。 苏景殊叹了口气,再次确定这个家没有娘亲是真的不行。 程夫人入住客店时便托店家寻牙行看房,临近年关,庄宅牙人手里的空闲宅院颇多,最好在年前便将房宅定下,在客店或是别处过年总归没有自家宅院舒坦。 牙人消息灵通,正好帮那可怜的秦娘子打听她夫君的消息。 如果没有遇到秦香莲母子,苏景殊可能到京城之後立刻跑去大相国寺找他爹和他哥,现在遇到了秦香莲母子,那就更得去找他爹他哥打听情况了。 他知道陈世美是秦香莲的丈夫没有用,证据不足说什麽都是虚的。 《铡美案》是妇孺皆知的苦情剧,秦香莲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汴京已经很不容易,後面那些磨难能省还是省了吧。 牙人有牙人的渠道,读书人有读书人的人脉,京城那麽多读书人,总不能一个陈世美的老乡都找不到。 真要一个都没有,那均州的父母官也太没本事了。 苏景殊挤到程夫人跟前,“娘,您明天带两位嫂嫂和姐姐去看房子,我去大相国寺找爹和二哥三哥。那陈世美三年前进京赶考,让爹去问问他的朋友们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人。” 程夫人眉头微蹙,很不放心,“大相国寺离客店颇有一段距离,你一人出门,遇到拐子该怎麽办?” 小小苏:??? “娘,我今年十三,不是三岁。” 他那麽大的人了,人贩子脑子有问题才朝他下手。 程夫人轻叹一声,“过些天安定下来雇些力士女使,再给你挑个书童,以前在家的时候不要人跟着,如今到了京城,身边总得有人照看才行。” 二嫂王弗掩唇笑道,“我们景哥儿这般俊俏的少年郎,出门的确要小心,景哥儿要不要嫂嫂陪着?” 苏景殊撇撇嘴小声嘟囔,“二嫂想去找二哥就直说,不用拿我当借口。” 王弗被说中了小心思也不恼,落落大方的点点头,“既然景哥儿需要,那明日嫂嫂就陪你走一遭。” 苏景殊:…… 王弗:“开玩笑罢了,景哥儿明日自行前去,嫂嫂还要和娘一起去看宅子呢。” 他们今後要在京城安家,银钱都准备好了,总得选个大家都满意的宅子才好。 如今已经到了京城,夫君和公爹早见晚见都是见,不强求这一天两天。 程夫人笑着摇摇头,分配好明天的任务後便叫上小儿子去隔壁找秦香莲询问情况。 京城人口过百万,寻人不易,知道的越详细越好。 次日一早,程夫人带上两个儿媳和秦香莲去牙行,苏景殊租辆马车去大相国寺,苏八娘不太想出门,便留在客店照看两个孩子。 他们住的客店在州桥东街巷,京城的旅馆业非常发达,城里到处都是客店,南方来的官员商贾大多住在州桥附近。 这地方离大相国寺并不算远,只是程夫人忧心小儿子来到生地方独自出门不安全才说远。 昨天进城的时候直奔客店,今天一大早出门,街上酒旗招展高楼林立,看的苏景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三四层的楼房对他而言不稀奇,放到上辈子,三四十层的高楼也随处可见,他稀罕的是这古香古色烟火味儿十足的汴梁城。 本朝没有宵禁,城里的热闹通宵达旦,街道两边摆满了桌椅板凳,走到哪儿都是车马如龙,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衣着华丽的胡商。 马车穿过东大街,再往北走就是大相国寺。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就是在这儿,很好,又来到了《水浒传》的片场。 寻常寺庙都在深山远郊,大相国寺不一样,人家就在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 西边是御街,北边没多远是宫城,雕梁画栋云霞夫容,千乘万骑流水如龙。 这是皇家认定的大宋第一寺院,没有深山古寺的超然世外,却别有一番入世的繁华热闹。 这年头寺院的産业涉及面很广,大相国寺身为汴梁最大的寺院,名下的房産非常多,外地的读书人进京赶考就喜欢租寺院的房宅。 苏景殊跳下马车,环顾四周决定随便挑个幸运路人问路。 前面这位身高八尺器宇轩昂,很好,就你了。 幸运路人:“苏明允啊?知道知道。在下正要前去参加今日诗会,苏君与其二子皆受邀前往,小郎君可要同行?” 有人主动带路,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苏景殊行礼谢过,邀请幸运路人上车同行。 幸运路人和车夫说了怎麽走,然後一本正经的自报家门,“在下王韶,字子纯,小郎君如何称呼?” 苏景殊:“在下苏景殊,尚未取字。” “小郎君竟和苏君是本家,有缘有缘。”王韶是个自来熟,得知对面的小郎君姓苏後两眼发亮的说起最近文名大盛的苏洵苏明允。 早些日子那苏君明允带二子进京应试,一代大家翰林学士欧阳永叔爱其策论,盛赞其文可与刘向、贾谊相媲美。 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先前有幸和苏君有过一面之缘,其人其文着实令人钦佩。 如今京城公卿士大夫争相传颂苏君之文,今日诗会有苏君到场,寒冬腊月也挡不住趋之若鹜的文人。 正因如此,他对走在路上遇见个半大少年打听苏君毫不意外。 苏景殊没想到随手一挑竟然能挑到他爹的迷弟,一路上数次想开口都没找着机会,等马车慢悠悠停在开诗会的园子门口,看到外面摩肩接踵的人群,两眼一黑差点没调头就走。 ——穿到北宋,我爹竟是大明星。 王韶眸光锐利,亲儿子还没找他爹的踪迹呢他已经从人群中精准的定位到老苏。 今日诗会大部分人都是冲着苏洵来的,大庭广衆之下他也挤不进去,于是退而求其次,气沉丹田大声喊道,“子瞻子由——别来无恙——” 不远处,苏轼苏辙兄弟俩听见有人喊齐齐擡头,第一眼看到海拔高出常人的王韶,第二眼,诶?王兄旁边站着的那个小豆丁怎麽看着那麽眼熟呢? ——景哥儿?景哥儿是你吗? 苏轼眼睛一亮,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就往那儿挤,“景哥儿,你怎麽才来呀?” 出蜀时走的太急不小心将准备好的辣椒面儿落在了家里,几个月不吃、不是、几个月不见真是想死他了。 苏辙慢了一步跟上,先和王韶打招呼,然後熟练的拽开兄长救出小弟,“景哥儿什麽时候到的?怎麽到汴京也不送个信告诉我们?” 王韶:??? “小郎君也是苏君之子?” 快想想快想想,路上都说了些什麽?没说什麽出格的吧? 神情恍惚.jpg 苏景殊朝可怜的幸运路人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然後才小声和两个哥哥说话,“昨天刚到,本来准备买好宅子再说,只是路上遇到了点事情,所以才一大早就过来找你们。” 兄弟俩听到这里大惊失色,以为他们路上遇到了劫匪,吓的脸色都白了不少,“可曾受伤?” “不曾。”苏景殊刚要解释刚才说的“路上遇到的事情”和哥哥们想的不一样,苏轼已经火急火燎的从他们家老爹身旁拉了个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过来,“景哥儿,这位是开封府的公孙先生,有什麽事情但说无妨。” 苏景殊:!!! 苏景殊看看斯斯文文的公孙先生,再看看旁边的两个哥哥,见到秦香莲的时候只是震惊,这会儿却是直接大脑宕机。 第3章 * 苏景殊知道文人的关系网很强大,但是没想到他爹的关系网能这麽强大。 秦香莲那边可能还没打听出陈世美已是当朝驸马爷,他这边已经和开封府的公孙先生搭上线了,谁见了不说声他效率快? 公孙策趁旬休出来参加诗会,结果没轻松一会儿又疑似遇到案情,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也就是这个时候,衆人关注的焦点苏洵终于察觉到现场多了个小儿子,“景哥儿?”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苏景殊赶紧解释他们进京的路上没有遇到劫匪,“事情不好大肆宣扬,爹,您能找个清静人少的地方吗?” 苏洵面色一肃,立刻找主人家安排个空房间。 事情不好大肆宣扬?难不成比遇到劫匪还要棘手? 苏景殊:…… 的确很棘手,但不是爹你想的那种棘手。 小小苏三言两语略过从眉州到开封的行程,着重描述在汴京城外遇到的秦香莲母子,然後郑重其事的问道,“公孙先生,秦娘子的丈夫姓陈名世美,是湖广均州人氏,他进京三年杳无音信,您在开封府见多识广,可曾听过这个人?” “陈世美”三个字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古怪了起来。 读书人进京赶考很常见,但是足足三年没有消息却很不正常,按照常理来推测,那位秦娘子的丈夫很有可能是落榜後想不开自寻短见,但是她又说她丈夫叫陈世美。 王韶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均州陈世美?可是三年前的状元郎、如今的乐平驸马陈世美?” 陈是大姓,京城陈姓的读书人多如牛毛,可姓陈名世美,还是湖广均州人氏,这正好和三年前的金榜状元重了啊。 苏轼啧了一声,“莫非这位状元郎贪图荣华富贵,高中之後便不认家乡的糟糠之妻,扭头去当皇家的女婿了?” 苏辙皱紧眉头,“二哥,不好妄议皇亲。” 公孙先生还在呢。 苏轼平时没少被念叨,当即笑笑不再言语。 公孙策沉吟片刻,“世间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那位秦娘子只道她夫君三年前离家赶考,均州到汴京近千里路,秦娘子之夫陈世美是否抵达京城、是否参加考试都说不准,实在不好妄下断论。” 世美、仁美等带“美”字的名字在读书人中很常见,陈又是大姓,未必没有同名同姓还同乡之人。 苏景殊眨眨眼睛,“先生,秦娘子母子三人一路乞讨进京实在可怜,您能不能打听一下京中还有没有别的陈世美,也好让他们一家团圆。” 公孙策不介意帮这点小忙,开封府的职责之一是维护京城治安,这种寻找失踪人口的案件也归他们管,回去和包大人说一声不妨事。 王韶拍拍胸口,“我去问问我的同乡,看他们有没有熟识的均州举子。” 苏景殊一一谢过,正事说完,气氛很快轻松下来。 说到这里,苏轼苏辙也反应过来他们家小弟为什麽来找他们。 老爹带他们兄弟俩进京赶考,来到京城後不可避免要和其他举子打交道。 他们俩要准备考试出去的少,老爹不参加春闱,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参加各种雅集文会。 春闱不是考不上就不能再考,落第举子在京城复习三年又三年的比比皆是,让他爹在读书人中打听消息没准儿比公孙先生在开封府查的还要快。 苏洵松了口气,妻子儿女都平安就好,找人而已,问题不大。 他许久未见幼子,见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于是心情极好的将儿子介绍给京中好友。 幼子虽小,心性颇佳,家有麒麟儿的快乐谁懂啊! 苏爹领着幼子灵活的挤进人群,宛如游龙入海猛虎归山。 “介甫兄,这是幼子景殊,昨日刚刚进京。” “进京赶考?不是不是。” “虽说景哥儿天资聪颖,但是孩子年纪太小,怕他太早高中会骄傲便压了压,过个四五年再考也不迟。” “介甫兄先前写过一首《伤仲永》,在下初读时便欲引为知己,孩儿太聪慧,当爹的也愁啊。” 後知後觉被炫了一脸的王安石:…… “子京兄,这是幼子景殊,景哥儿快来见过宋先生。” “不是赶考不是赶考,孩子年纪太小,还是压一压比较稳妥。” 同样被炫了一脸的宋祁:…… 炫耀儿子这种事情,连讲三遍也不会累。 “公序兄,这是幼子景殊,诶诶诶你别走啊!” 苏洵故技重施,然而这次的目标任务却很不给面子,宋庠走到他们的共同好友之中,和好友们共同唾弃这惯会紮人心窝子的苏明允。 一衆好友:呵呵.jpg 苏景殊一手捂脸:爹啊,人家为什麽走你真的不明白吗? 老苏自认为很矜持的炫耀儿子,然而他以为的他以为并不是他以为,短短一会儿的时间,他就从万衆瞩目的文坛新星成了猫嫌狗厌的宝爹。 苏轼苏辙庆幸不已,幸好他们两个已经长大成人,此等磨难只好委屈小弟一人承受。 苏宝爹晒娃工具娃景殊:为了提前找出此陈世美就是彼陈世美的证据,忍了。 今天诗会人多,以这些人传播消息的速度,最多三天全城的读书人都得知道有个均州的陈世美离家三年一去不回,媳妇孩子在家乡过不下去只得进京找人。 就算此陈世美不是彼陈世美,他的名声也得一落千丈。 举业不顺的人多了去,没见谁一去三年都不和家里联系。 均州连年灾荒,那秦娘子说公婆接连饿死,她草草埋葬两位老人带上儿女乞讨进京,家中如此凄惨,他陈世美一走了之可还有良心? 此等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人,有何颜面和他们结交? ——听说了吗?均州有个叫陈世美的家夥,不是乐平驸马陈世美,是另一个陈世美,那个陈世美进京赶考,一去三年杳无音讯,他爹娘在家都饿死了。 ——听说了听说了,那陈世美,不是乐平驸马陈世美,是另一个陈世美,那个陈世美一走了之,逼的妻子儿女一路乞讨进京来寻,啧啧啧。 ——抛妻弃子不管父母,畜生啊! 完美! 这年头文人节操大过天,陈世美不是驸马还好,可他就是驸马。 此事之後即便不死他的名声也臭了,名声臭了之後文人圈子没人愿意和他玩。 就北宋这情况,文人圈子不愿意带他玩,前程什麽的想都不用想,他是驸马也不行。 公孙先生都出现了,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还远吗? 去死吧渣男! 诗会结束,小小苏带上老苏大苏小苏回客店,正好赶上程夫人让车夫将他们带来的行李运到新买的宅子里。 苏景殊:论效率还得看他娘。 秦香莲是个坚韧的妇人,昨日进城时已经被帮助很多,今日寻人说什麽也不肯再麻烦程夫人,立刻客店後便自己去打听夫君的下落。 程夫人没有强求,拜托牙行的牙人帮忙看顾秦娘子,然後专心带着两个儿媳看房。 她们带的银钱足够,又说了宅院要大,牙行在介绍房宅的时候便侧重介绍那些位置好还宽敞的官宦宅邸。 牙行做惯了这种事情,汴梁城是天子脚下,路上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三个当官的,自是不会在契书上做手脚。 这一笔生意做成今後就是常客,他们还没蠢到为了眼前不顾长远的地步。 程夫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她也算是生意人,最喜欢和这种知趣儿的人打交道,看好满意的宅子之後爽快的交钱立契,这边签好需要用到的各种文书,那边便从牙行雇了二十多个身强体壮的力士打扫庭院,那是一点时间都不肯浪费。 苏家的男人们:哇! #论程夫人和她没用的挂件们# 程夫人打住他们的婆婆妈妈,“家里还需要雇些长期的力士女使,牙行送来了人选册子,可要过来一起挑?” 老苏大苏小苏小小苏齐齐後退,苏轼苏辙去找许久未见的妻子,苏景殊带上他爹进客店找他姐。 两个孩子在窗边玩耍,只是不见秦香莲。 苏八娘倒好热茶放桌上,面上表情不太好,“爹,您可认得三年前的金科状元陈世美?” 苏洵震惊,“怎麽?真是那个陈世美?” 苏八娘愤愤不平,“秦娘子打听到三年前的状元名叫陈世美,只是那陈世美高中之後便被皇家招为驸马,既是驸马,之前理应没有婚配,万万没想到那驸马正是她一去三年杳无音讯的夫君。” 秦娘子本来以为只是同名,但是为了安心还是到驸马府附近看了一眼。 也是凑巧,她和牙人找过去的时候恰好遇到驸马回府,四目相对两相无言,这还有什麽不明白的? 如果陈世美自始至终都是否认也就罢了,偏偏他见到糟糠震惊之下先认了,夫妻二人互诉衷肠的场面带路的牙人看的一清二楚,他再改口也无济于事。 苏八娘前面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对天下所有负心汉都深恶痛绝,“那陈世美不认原配,甚至连父母的牌位都能踩在地上,世上怎会有如此贪慕虚荣顽皮赖骨不忠不孝寡廉鲜耻之人!” 苏景殊缩缩脖子,连忙将水杯推到他姐手边,“姐,消消气消消气。” 苏洵皱紧眉头,看看怒火中烧的女儿无声叹了口气,“秦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苏八娘一掌拍到桌上,“他陈世美能停妻再娶,秦娘子就能去开封府告他欺君罔上不认糟糠!” 第4章 * 兄弟三人蹲在开封府门口讨论年假只有五天多麽令人悲痛,幸好他们都没到当官的时候,否则过年只能歇五天他们真的会哭。 苏景殊现在觉得他爹让他过几年再考举人的做法非常明智,他们家不是世家勳贵,没有恩荫出仕的资格,想当官只能靠自己,“难怪爹让我过几年再考,不当官就能一直能享受田假和授衣假,多好。” 田假和授衣假,类似後世的寒暑假。 天底下绝大部分读书人都是农家子,书院的假期安排的相当人性化。 田假在五月农忙,学生回家帮忙干农活;授衣假在九月,学生回家准备过冬的寒衣。 两个假期各一个月,比当官後过年才抠抠搜搜的五天爽快多了。 美滋滋.jpg 小小苏对比一个月和五天的假期,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哥,你们说我要是一直不考或者考不上,爹会不会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满大街跑?” 神童考不上不合理?没关系,就当是又一例方仲永啦! 苏轼怜爱的呼噜呼噜他们家小弟与衆不同的脑袋,面带微笑,“会哦。” 追着儿子满街打丢人? 再丢人也没有他的神童儿子中不了举丢人! 苏景殊搓搓胳膊讪讪摇头,“我好好考,我好好考还不行吗?” 兄弟三个小声说话,不多时,进去报案的苏爹便带着暗自垂泪的秦香莲出来了。 苏轼看了眼天色,“怎麽这麽快?” 苏洵摇摇头,示意儿子们回家再说。 苏宅,苏八娘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秦香莲面带泪痕心道不好,秦娘子这般反应怕是状告驸马进行的不顺利。 苏洵昨日怒气上头未曾考虑那麽多,今日到开封府衙才恍然意识到不能如此轻率的报案。 以开封府的办案能力,只要秦娘子报案,查出事情真相并不难。 陈世美是金榜状元,解试、省试乃至殿试的试卷都有迹可循,科举考试需要层层互保,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不是他嘴硬就能不认的。 但是世人对女子总是比男子苛刻,陈世美固然丧天害理狼心狗肺,然而等他定罪伏法,秦娘子和她的一双儿女变会成为人们下一个谈资。 陈世美不认生身父母是不孝,他的一双儿女随母亲上公堂状告生父同样是不孝。 子不孝杀头,父杀子无罪,伦理大山压在头上,无论如何两个孩子都绕不过去。 包大人审案铁面无私,青天之名是无数案件堆出来的,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孤儿寡母在他眼中都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秦娘子可怜就在案卷上为她粉饰遮掩。 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此事错不在秦娘子,可世上多的是胡搅蛮缠之人。 会有人说她居心险恶,会有人说她拖累孩儿,甚至会有人说她见不得夫君独享荣华富贵心生嫉恨才告上开封府。 衆口铄金,积毁销骨,不是三两言语能说清的。 查案只是开始,秦娘子真正的磨难还在後面。 开弓没有回头箭,状纸呈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秦香莲抱着两个孩子落泪,她千难万苦进京寻夫只想一家团聚,如今这般可如何是好? 苏景殊气愤不已,“难道就只能让那衣冠禽兽逍遥法外?” 苏洵叹了口气,情况复杂,告或不告只能由秦娘子做主。 状纸他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秦娘子要告他便去当状师,秦娘子不告他便当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陈世美狼心狗肺,秦娘子和两个孩子的日子还得继续过。 苏轼苏辙要参加春闱,每天都有功课要做,今天已经耽误了一上午,出来後便各自回房温习功课。 天分重要,努力一样很重要,为了圆亲爹的进士梦,他们俩进京之後一日也不敢懈怠。 苏景殊送走两位兄长,靠在栏杆上有气无力的问道,“爹,您觉得秦娘子还会告吗?” 苏洵长叹一声,“大概是不会了。” 苏景殊努力回想《铡美案》的剧情,只是包青天在後世名头过于响亮,衍生出来的故事多到数不清,他也不是专门研究这些的学者,能记住几个人名已是难得,让他回想剧情内容他是真的想不出来。 没关系,他没有学业压力,有足够的时间跟渣男耗! 午後,苏宅来了两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郎君别来无恙。”公孙策笑着打招呼,身边还跟了个英姿飒爽的俊朗青年。 红衣烈烈宝剑随身,不用想都知道这定是开封府铁三角之一的南侠展昭。 御猫已经出现,锦毛鼠还远吗? 苏景殊眼睛一亮,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成野史大宋也没什麽不好。 江湖有风险,但是江湖还有豪情剑气侠肝义胆,他现在学武功应该来得及吧? 疯狂心动.jpg 苏景殊心中浮想联翩,面上依旧规规矩矩行揖礼,“公孙先生,展护卫。” 展昭诧异不已,“公孙先生说小郎君刚到汴京,怎会认得展某?” 苏景殊豪情万丈,“南侠展昭名震江湖,小子一见便能认出。” 也就是他反应慢,他要是十年前反应过来,只有三岁也不妨碍他离家拜师学艺当大侠。 知子莫若父,苏爹看到幼子亮晶晶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泼冷水,“收收你的小心思,展护卫的武功是从小练的,你现在想习武已经晚了。” 苏景殊小小声,“我现在也不大啊。” 他上辈子遍阅金古梁温的刀光剑影,有个飞檐走壁的大侠梦很正常好吧。 展昭只是笑笑不说话,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可受不住习武的苦,这种话听听就行,当不得真。 寒暄几句进入正题,公孙策和展昭过来不为别的,还是秦香莲状告陈世美之事。 等苏八娘带秦香莲出来,公孙先生开门见山,“秦娘子,包大人今日去了沐墀宫,驸马言谈之间破绽颇多,包大人已然确定他就是你的夫君。然而驸马咬死不认,最後还将包大人逐出了府。” 苏景殊:…… 哇去,把包大人逐出府,谁给他的勇气? 那可是包青天包大人,惹恼了就除你假期,凶残.jpg 秦香莲不知道包拯特意为她去找陈世美,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孙策没有磨蹭,只是继续问道,“秦娘子,你状告驸马,若包大人将其定罪,你待如何?” 秦香莲心中惶惶,“敢问公孙先生,世美若是有罪将会怎样?” 公孙策面色如常,“欺君罔上,按律当斩。” “这万万不可。”秦香莲大惊,“民妇原以为包大人判定是非曲直之後会让世美归家,孩子们需要爹,民妇并不希望他死啊!”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耐着性子给她解释,“秦娘子,状纸上清清楚楚写着他欺君罔上、不孝天伦、停妻再娶、不认糟糠、离亲弃子五项大罪,一旦这五项大罪落实,想要他活命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是真到这一步还是忍不住再骂一句:去死吧渣男。 秦香莲连忙擦了眼泪,“民妇只想要回丈夫别无他求,五项大罪会死,那改为一项怎样?” 公孙策擡眸,“秦娘子,王法无情,非是你随意加加减减之事。” 秦香莲摇摇欲坠,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那、那民妇不告了。” 苏景殊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你和冬哥春妹又该如何自处?” 陈世美若认了秦香莲,便是认了欺君之罪,为了活命他不可能认下糟糠,可想而知此案一旦开查,夫妻二人必定会撕破脸面。 秦香莲进京寻夫,目的是希望妻有夫子有父。 陈世美俯首认罪,落在包大人手里是开铡问斩。 陈世美咬死不认,即便秦香莲不再追究,她的夫孩子的父也回不来。 此题无解。 展昭不动声色的擡眼,没想到这小郎君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缜密。 秦香莲浑身虚软扶着椅子坐下,“还能如何,只能自认命苦带上孩子回均州,有朝一日世美他良心发现将我们母子认下,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很想说指望渣男有良心不如期待天上下红雨。 他都抛妻弃子入赘皇家当驸马了,今後和公主有了孩子还能想起来他们母子三人才怪。 然而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秦娘子已经那麽凄惨,她自己已经做出选择,旁人无权指手画脚。 公孙策偏头看看展昭,似笑非笑。 展昭察觉到他的视线,站在旁边抱着剑不动弹,只是周身气势越发肃杀。 他虽是公差,却依旧留着几分江湖意气,今天跟着一起过来就是想着如果秦香莲放弃状告负心汉,他还能兼职当免费打手把陈世美揍一顿出出气。 开封府的展护卫不能打架斗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义士可以,他展昭可不是只有一个身份。 好心人路过京城套负心汉麻袋胖揍一顿然後扬长而去,无凭无据便是开封府也不好抓人。 揍陈世美一顿虽然无济于事,但也聊胜于无。 可若秦香莲心里还有那负心汉,既不愿牵连孩儿也不愿让那负心汉伏法认罪,那他连套陈世美麻袋的理由都没法找。 罢了罢了,连包大人都愁的揪头发,他就不在这里自寻烦恼了。 秦香莲去意已决,公孙策和展昭没有再说什麽,趁天色还早很快起身告辞。 苏景殊跟着他爹一起送客出门,看着不远处威严肃穆的开封府衙,一时间心情复杂,“公孙先生,案子就这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第5章 * 读书人不事生産,苏家也不例外,财政大权掌握在程夫人手里,田産和生意都是她在打理。 家里的情况苏景殊很清楚,他们家本来没多少田産,他娘嫁过来之後才慢慢置办田産张罗生意。 虽然他爹在後世名气很大,但是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他爹他娘成亲是绝对的门不当户不对。 他们家往上数几辈在眉州都名声不显,到祖父苏序时只在乡下有田一顷城中有宅一座,说是书香门第都有些擡举,顶多称得上是耕读传家。 家里有祖父撑着,两个伯父都早早考中进士外出为官,他爹不用养家,年轻时那是相当的不着调。 七岁开始读书,和所有熊孩子一样看见书就烦,让认字不认,让学句读不学,让写文章更是做梦。 偏偏他祖父是个也是个心大的,前面两个儿子读书自觉他没怎麽管,小儿子读书不自觉他也不管。 不学就不学,家里养得起。 于是他爹就真不学了,十几岁就开始学着李白任侠游天下,後来到了年纪回家成亲,该不学还是不学。 据说他爹他娘的婚事当年惊呆了一衆乡邻,甚至连祖父都以为亲家脑子进水了。 他外公程文应官职不低,说是之前在外查案时遇到过正在京城游历的他爹,相处之下觉得此子不凡,又恰好是同乡,于是在回眉州老家省亲的时候便主动提出结亲的意思。 苏景殊不知道他外公是怎麽看出来年少浪荡的他爹有不凡的潜质的,反正按照历史的走向来说,老头儿这一眼没看错。 《三字经》里说他爹“二十七,始发愤”,但是他娘说家里有孩子之後他爹就开始收心了,奈何当时觉得读书没什麽难的,同辈中没谁比他更高明,仗着聪明态度很不认真,于是意料之中的连解试都没考中。 就很尴尬。 也就他娘脾气好有耐心,换个人过来可能就懒得搭理他了。 指指点点.jpg 程夫人很有经商头脑,先前的纱縠和食肆生意在她看来只是小打小闹,每月获益很多,却也没有继续做大的想法。 经营只为生活,她要养儿育女,没有那麽多精力放在生意上。 不过现在不一样,他们全家从眉州搬到京城,孩子们也都大了,完全可以在汴京重新开始。 她准备借二嫂杨夫人的东风在京城开铺子,虽说家里的财政大权掌握在她手里,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得简单和家里人说一下。 一句话:开会! 很快,一家人便整整齐齐的出现在房间里。 会议主题:如何在京城立足。 居京城大不易,这个议题放在绝大部分家庭里都会很沉重,但是很幸运,苏家在那不怎麽沉重的小部分里。 苏景殊:骄傲的挺起胸脯.jpg 要问他穿越以来最意外的是什麽,答案:不是家里有“三苏”,而是穿越自带金手指。 他上辈子看过很多假如穿越会怎样的问题,大部分回答都是拒绝,拒绝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科技,二是饮食。 天冷没暖气天热没空调,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没有飞机火车,後世随处可见的水果蔬菜都没有培育出来,要是不小心穿到史前甚至连口热乎的饭都吃不到,烤个火都得拿木头现钻。 这能习惯? 肯定不行啊! 不过网友们吐槽只是口嗨,没有人会把口嗨当真,包括苏景殊自己。 谁能想到世上真的有穿越? 吐槽的时候各种不接受,真穿越了受不了也得受着。 北宋的百姓一般一日两餐,早饭和晚饭正常吃,午饭随便吃点垫一下,小孩儿不抗饿可以一日多餐,长大了之後还闹着一天三顿饭,大概率会得到一句“家里啥条件啊一天吃三顿?我看你像顿饭!” 这年头只有达官贵族才会一日三餐,而且人家家里有厨子,不需要在外面解决吃饭。 纵观街上的摊贩食店,要麽卖早点要麽卖晚饭要麽卖早点加晚饭,正经卖午饭的几乎没有,除了那些日夜不休的酒楼。 苏景殊是胎穿,好歹有个适应时间,换成身穿再身无分文,会凄惨成什麽模样简直不敢想。 他的金手指刚刚激活的时候他还发愁怎麽让家里人接受他们家田里出现那麽多没见过的新鲜物种,摸清楚之後就发现他愁早了。 金手指也与时俱进,植物种子和生産配方的解锁顺序全部按照这个时代的生産力水平重新排了一遍。 上辈子玩游戏的时候小麦、玉米、土豆、红薯、棉花是基础作物,然而北宋没有玉米没有土豆没有红薯没有棉花,还没有西红柿没有胡萝卜没有花生甚至没有辣椒,系统自动把不存在的作物往後顺延,最後他能拿出来的就成了小麦、白萝卜、甘蔗、白菜和茄子。 甘蔗还好,虽说主要産地在闽浙江东一带,但是蜀地也有种。 但是茄子,统哥你知道北宋的茄子多贵吗? 每对三五十千,一对茄子能在眉州买好几亩地,谁吃得起啊? 眉州是个小地方,很少有人家吃那麽贵的东西,苏景殊长到十三岁都没见过茄子,害的他以为系统出bug了一直没敢往外拿。 来到汴京之後才发现,不是这个时代没有,而是他一直在山沟沟里没见过。 三五十吊钱买俩茄子算什麽,汴京的有钱人一顿饭吃掉眉州一座宅子都很正常。 可惜他家在京城附近没有田産,不然他立刻盖暖棚靠种茄子发家致富。 回归正题,虽然他的种田过程很坎坷,但是结果还是很好的。 他们家田里的收成不光远超眉州平均水平,连萝卜白菜的味道也鲜甜水灵令人回味无穷。 金手指给家里带来的第一个变化,他娘在经营纱縠生意的同时开了家食肆。 食客天天爆满,菜肴供不应求,家里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 等他解锁了葱姜辣椒、尤其是辣椒这些调味料後,食肆的生意更加火爆,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不枉他绕过玉米、棉花那些能改变社会的穿越神物选择了辣椒。 前两年解锁洗护用品铺子时系统送了几张基础配方,金手指一如既往的贴心,配方原料都是这个时代能找到的东西。 只是等他和他哥灰头土脸的将东西弄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找娘亲邀功就一人挨了个脑瓜崩。 磨砂香皂、柠檬润肤乳和蜂蜜面膜都很好用,配方没收,臭小子们赶紧洗干净换衣服,再满身泥巴在她面前晃悠下个月零用钱扣光! 咳咳,这些不重要,略过略过。 家里的生意具体能赚多少钱苏景殊不清楚,但是看他娘直接豪横的拿下开封府隔壁的大宅子就知道肯定不会少,“娘,是经营纱縠还是开食肆?” 老苏大苏小苏八娘以及王弗史云:“我们没意见,我们都可以。” #再论程夫人和她无能的挂件们# 程夫人哭笑不得,“不贩纱縠也不开食肆,这次要开的胭脂铺。” 本朝纺织业兴盛,纱縠生意好做也不好做。 汴京汇集八方商贾,在这里重拾旧业有难度,所以她不准备继续做纱縠生意。 在眉州备受欢迎的食谱已经换成置办宅院的银钱,如今他们在汴京没有田産,因此她也不准备继续开食肆。 如此一来,几个臭小子捯饬出来的皂角香膏还有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在眉州时将东西送给不少交好的夫人娘子,所有人的反馈都很好,甚至不少人想要她开家新铺面专卖这些。 可惜当时精力有限,家里的花销也不短,所以只能让手帕交们失望而归。 汴京繁华,东街店铺林立,不比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差哪儿去。 之前外出时她大致看了看,街上有卖皂角澡豆洗面药的铺子,但铺子里同时还经营胭脂水粉等其他货物,和她手上的几个方子冲突不大。 先趁年节看一看各家夫人娘子的反馈,如果反馈好,出了正月就能准备找铺面开张了。 老苏大苏小苏小小苏八娘以及王弗史云:“我们没意见,我们都可以。” #继续论程夫人和她无能的挂件们# 苏景殊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对日常生活用的东西还是很上心的。 家里洗手洗澡用的是皂角,虽然味道不太好闻,但是洗的很干净,用习惯了也挺好用。 但是用杨柳枝沾细盐刷牙这个再给他十年他也适应不了,牙刷牙膏,他需要牙刷牙膏呜呜呜呜。 牙刷他可以找工匠来作出类似的,牙膏却不行,在洗护用品铺子解锁之前,他是结结实实用细盐刷了十来年的牙。 以前看小说,小说里的主角轻轻松松就能将各种日用品苏出来,轮到他自己时没有游戏提供的配方就什麽都做不出来。 让他读书他可以努力,让他凭空搞日化他是真不行。 就算能搞出来,怎麽卖也是个问题。 会做生意的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他和他爹他哥要是掺和进去,加起来都不够他娘一个人玩。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家没有娘亲得穷死。 会议结束,程夫人心里有了成算,但也没有放下秦香莲的事情。 秦香莲不想再状告陈世美,没有继续留在汴京的理由,收拾好行囊便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回均州。 程夫人说之以情晓之以理,“不管你心中如何想,日子都要过下去。如今天寒地冻,道路坎坷不说,路上也不安全,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如何受得住这般折腾?” 秦香莲闻言,心中犹豫不决。 第6章 * 展昭惊了,他在开封府当差那麽久,从来没见过这麽嚣张的小贼。 府衙隔壁都敢闯,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那贼以为他“御猫”的称号是怎麽来的? 苏景殊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没经验,说到惊险处急的直跺脚,“展护卫,那贼会飞檐走壁,我家的力士挡不住他,快快快。”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擅闯民宅,大大的凶徒啊! 话不多说,展昭吩咐门房的皂吏照看“惊慌失措”的小郎君,纵身一跳便失去踪影。 苏景殊:!!! 哇塞,活的御猫! 苏景殊没有任何家里进贼的恐慌,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喊人去各个门口堵住,免得展猫猫失手再让贼人跑掉。 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张龙赵虎:……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区区小贼,展护卫亲自出马完全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他们能保证不等他们召集兄弟们赶过去展护卫就能把贼抓到,小郎君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果不其然,他们话还没说几句,那边展昭已经拽着蒙的严严实实的笨贼出来了。 笨贼的下巴已经被卸掉,张龙赵虎熟练的拿出绳子将人捆住,然後笑呵呵的说道,“我们说什麽来着,区区小贼逃不出展护卫的手心。” 展昭摇头笑笑,“行了,把人带下去审问,问问他闯入苏宅意欲何为。” 苏景殊满怀期待,“展护卫,我能旁听吗?” 展昭想想牢房里的情况,委婉的表示那地方不适合小孩子去,“贼人目的未知,我是在马房附近把人抓住的,没有惊扰到旁人,小郎君先回家看看,等审讯结果出来我们过去告诉你,如何?” 苏景殊也不强求,家里那麽多人,爹娘兄长都不在他得回去当镇海神针,“有劳诸位,那我先走啦。” 说完,小短腿再次扑腾着跑开,看的展昭忍不住感慨年轻就是好。 临出门出了这档子事儿,他也不用再出去巡街了。 刚才怕吓到苏家小郎君没说,那贼身上带的兵器上印着“驸马府”的字样,若无意外就是陈世美派去打探消息甚至杀人灭口的杀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秦香莲母子便不能再留在苏宅。 苏景殊风风火火跑回家,让嫂嫂姐姐女使力士各自回屋检查有没有少东西。 东西都好好的最好,要是真少了他们立刻去开封府报案。 反正离得近。 虽然他没看到那个贼身上有哪儿可以藏东西,但是他又不是贼,哪儿知道贼会把东西藏在什麽地方。 然而—— 所有人:!!! 什麽?家里进贼了?! 小小苏眨眨眼睛,“啊?我忘了说了吗?” 苏八娘深吸一口气,“苏景殊!!!” 那麽大的事情他竟然跟没事儿人一样,臭弟弟气死她算了! 苏景殊缩缩脖子任姐姐数落,等姐姐数落完才小心翼翼的从嫂嫂们身後探出脑袋,“事发紧急,我光顾着去开封府喊人抓贼,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那可是擅闯民宅的贼,为了姐姐和嫂嫂们的安全他也不敢发出动静。 万一那贼本来只是想偷东西,被发现後恼羞成怒就要伤人了呢? 王弗无奈,“景哥儿快少说两句。” 没看到姐姐正在气头上吗? 贼人刚闯进来就被展昭抓走,根本没有做坏事的时间,家里人各自回房检查,都没有发现少了什麽东西,只有秦香莲不太自在的说了句她和两个孩子住的房间似乎被翻动过。 “秦娘子安心,咱们几个的住处都被翻动过,东西没少就行。”厨娘快言快语,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惊奇不已,“那小贼也是够大胆,他怎麽敢在开封府附近造次?” 活着就是好,年纪上去什麽离奇的事情都能见识。 秦香莲听厨娘这麽说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有些不安心。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贼人是冲着她和孩子们而来的感觉。 谁都没少东西,贼也被扭送到开封府了,家里很快恢复如常。 苏八娘在想要不要让人去寻爹娘回来,苏景殊觉得没必要,又不是多大的事情,还是不要打扰爹娘哥哥们赴宴的雅兴了。 然後傍晚他就又挨了两顿骂。 委屈.jpg 程夫人柳眉倒竖,“你还敢委屈?” 苏景殊打了个哆嗦瞬间绷直身子,“不委屈不委屈,娘亲骂的对。” 恰在这时,公孙策再次带着展昭来访。 小小苏连忙出去迎接,什麽叫及时雨?这就叫及时雨! 他们要是换个背景,有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在还有宋江什麽事儿啊? 少年郎眼中的庆幸掩饰不住,展昭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挨骂了?” 苏景殊苦着脸讨饶,“展护卫,公孙先生,你们俩待会儿说到那个贼的时候千万别提我,求你们了。” 他今天已经挨了好几次教训,再被教训就真的不礼貌了。 公孙策忍笑,“我们尽量、尽量。” 房间里只有苏洵和程夫人在,公孙策坐下後直接将审讯结果告诉他们,“那贼人名叫韩琪,是驸马府出来的人。陈世美说秦香莲诬告他要毁他前程,命韩琪来府上寻找秦香莲母子的踪迹,若无意外,便是要杀他们灭口。” 苏洵怒火中烧,“虎毒尚且不食子,这陈世美未免太心狠手辣。” “就是就是,心狠手辣。”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然後扭头看向他娘,“娘,您今天去赴宴有见到乐平公主吗?” 娘亲回来只顾得骂他,还没来得及说宴会上的事情。 之前秦香莲为了儿女不愿再告,现在陈世美已经派出杀手要将他们母子灭口,她还会再心心念念指望渣男回心转意吗? 後世关于秦香莲的影视戏剧很多,大部分的公主都是戏份不多的反面角色,可事无绝对,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公主的人设发生变化也不是不可能。 苏景殊握拳,“公孙先生,若陈世美贪恋荣华抛弃糟糠之事由乐平公主告上公堂,秦娘子的孩子们是不是就可以摘出去了?” 公孙策点头,又摇头,“乐平公主愿意揭露陈世美的真面目再好不过,可陈世美是乐平公主亲自挑的驸马,为了皇室的颜面,她十有八九不愿掺和此事。” 甚至可能为了给陈世美扫平前路将秦香莲母子赶出汴京。 苏家小郎初来乍到不知道乐平公主脾气如何,若是知道便不会说出如此天真的话。 程夫人摇头,“只怕未必。” 据她所知,因为包大人秉公执法办案不讲情面,开封府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开封府的府衙官差在皇亲国戚中很不受欢迎。 虽然这麽说有些不好,但是公孙先生和展护卫都在那很不受欢迎之列。 程夫人温声道,“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年前走动已然来不及,等年後我想法子带景哥儿去拜访公主,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抛开秦娘子和那陈世美的感情,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事儿对两个孩子的影响。 但是景哥儿说的不错,如果事情是公主挑出来的,那麽谁都没办法对两个孩子说什麽。 苏洵摸摸胡子,“可以试试,这事交给景哥儿没准能成。” 破题角度如此清奇,不愧是他的儿子。 公孙策:??? 展昭:??? 冒昧打扰一下,请问您家小郎有什麽他们不知道的神通吗? 程夫人挑眉一笑,端的是明艳大方,“公孙先生有所不知,我家景哥儿伶牙俐齿慧心妙舌,只要他想,天底下没有女子不稀罕他。” 公孙策:…… 展昭:…… 不知为何,听着有些不正经。 难怪明允兄在诗会上拉着小儿子炫耀,原来是一家子都这样。 苏景殊谦虚的摆摆手,“娘亲谬赞,也没有那麽夸张啦。” 说的跟他是个万人迷似的,他只是嘴甜会说话,外加天生讨女性长辈喜欢而已。 在眉州讨喜不代表到京城也能讨喜,接下来要打交道的是皇家公主,他可不敢打包票这事儿一定能成。 再说了,娘亲才是他们家隐藏的大佬,或许不用他出面娘亲自己就能把事情解决掉。 “还有一事。”公孙策收拾收拾心情继续说道,“陈世美今日能派韩琪潜入府中,明日便能派其他人,为了府上的安全着想,还是将秦香莲母子接到开封府暂住更为稳妥。” 程夫人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景哥儿,你去喊一下秦娘子。” 她愿意帮秦娘子伸冤,也愿意拿出银钱来帮秦娘子在京城立足,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了帮助人而让全家陷入危险之中。 展昭也道,“夫人放心,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我等巡街会格外关注附近,府上有事也可随时去开封府寻人。” 事到如今,不这样也没办法。 秦香莲很快过来,得知贼人真的是冲她而来後脸色惨白,若非程夫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满脑子浑浑噩噩,不敢相信三年不见陈世美竟然会变成这样,“怎会、怎会如此?” 陈世美竟然连亲生骨肉都要灭口,世上怎会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男人? 她为了保住那负心汉的性命忍气吞声,宁肯让两个孩子从此有爹不能认。 可那负心汉呢?那负心汉为了保住荣华富贵竟然要斩草除根把他们母子都杀掉。 秦香莲心乱如麻,比见到成为当朝驸马的丈夫时还要崩溃。 公孙策耐心的等她平复心情,然後才温声开口,“秦娘子,为了你和两个孩子的安全着想,接下来一段时日只能委屈你们留在开封府了。” 第7章 * 秦香莲大彻大悟,她要带上儿女去开封府和负心汉不死不休,先前和苏家签订的契书自是作废。 程夫人本想给她拿些银钱傍身,奈何秦香莲不收,于是只给两个孩子备了些糕点让他们带去开封府。 年关将至,母子三人遇到这种事情,只怕过年也过的没滋没味。 送走秦香莲,苏家的气氛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晚间用饭时,一家人聚在一起,越说越觉得那陈世美狼心狗肺人面兽心。 王弗眉目含愁轻声吟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1】 “世上负心汉虽多,但心狠手辣到陈驸马这个地步还真不多见。”苏轼行得正坐得端,自信他们的人品都比那陈驸马好的多,丝毫不担心会将战火蔓延到家里。 苏洵抿了口茶,“没想到驸马一介读书人,家中还养了江湖门客。” “只要公主没意见,他就是想养一群江湖门客公主也养得起。”程夫人淡定的给幼子盛碗冬瓜排骨汤,还细心的撇去浮油,“年後景哥儿要读书,你们可想好了要他去哪座书院?” 苏景殊享受着来自娘亲的偏爱,一边喝汤一边竖起耳朵听他爹要怎麽安排。 汴京的学校书院非常多,只挑师资都能让人挑花眼,这事儿得让他关系网异常强大的老爹来把关。 苏洵叹了口气,“若早些年进京,只需为景哥儿寻个好先生便可。自庆历三年官家整顿国子监,要国子监重振旗鼓恢复成官学表率象征,如今民间私学大多都并入了官学。官学皆是朝廷指派的教授前去任教,为夫觉得与其选择私塾书院,不如让景哥儿去考国子监。” 当年范文正公主持新政,官家诏令州县学生超过两百人便要设立官学,以此来避免官学不兴而书院又不能大量培养人才的尴尬局面。 朝廷打压私学,若随便选个书院让儿子去,难保去的时候还是书院读了俩月的书就变成了官学。 既然都是去官学,那就直接考最好的。 苏景殊皱着脸小声嘟囔,“爹,国子监是衙内们上学的地方,您不是大官我不是衙内,我去什麽国子监啊?” 苏洵怜爱的看着幼子,“所以爹说的是让你去考,不是直接给你安排。” 国子监是大宋最高学府的统称,并不是单单一个书院,有专门教导京官以及勳贵子弟的国子学,也有招收优秀平民学子的太学,还有律学馆、广文馆等学堂。 没办法,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考不中进士,只能辛苦儿子自己去考咯。 苏景殊:…… 是亲爹没跑了。 苏轼乐呵呵拍拍弟弟的肩膀,“无妨,从今日起景哥儿和我们一起学,明春定能考上国子监。” 苏辙也正了神色,“我帮景哥儿抽查背书。” 苏景殊连忙止住两个哥哥的话头,“不用不用,春闱可比我重要多了,可不敢耽误你们温书。” 类比一下就是他小升初,俩哥哥考公务员。 他就算考不上国子监也有其他的书院能去,他哥考不上就只能再等三年。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文曲星君等各路神仙见谅,他刚才真的是说着玩的。 一顿饭吃的苏景殊心累无比,学学学考考考,他可真是太难了。 寒冬腊月,街上的热闹却丝毫没有因为寒冷而收敛。 除夕元旦的假期在包大人的申请下从七天变成五天,但是这毕竟是过年,不出正月大家的心就都收不回来。 本朝没有宵禁,元宵节的热闹是一年之最,苏家刚刚搬到京城,原本准备那天好好出去玩一玩,没想到年节刚过,初六那天便传出省试定在二月初三至初五开始的消息。 家里足足两个要参加春闱的举子,为了不打扰他们临时抱佛脚,只能等明年元宵再去见识汴京最繁华热闹的景象。 苏景殊的课业没有哥哥们紧张,而且他向来有自制力,所以每天只需要花两个时辰温书,其余时间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娘亲带着姐姐嫂嫂忙碌还没开张的生意,老爹今天这个诗会明天那个雅集,家里的闲人不多,他苏景殊正好算一个。 朝中其他衙门的官员喜欢在正月里躲闲请假,开封府不行,元宵节那麽多人哪哪儿都需要衙役维持秩序,一年到头压力最大的就是这几天,年假结束後立刻便全员上阵。 秦香莲的案子还没有结束,苏景殊没事儿就去溜达,每次去都能看到脚步匆匆的衙役,再次证明开封府上上下下都是工作狂。 据展猫猫说,开封府的灯火常常通宵达旦,有时候外面的公鸡都打鸣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还没睡。 当官不容易,当青天大老爷更不容易,在开封府当差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是不行滴。 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眨眼间就到了正月的尾巴。 小小苏端着一锅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来到开封府,路过的衙役们连忙过来接住,免得小郎君身单力薄端不稳再把自己给烫伤。 听说苏家在蜀中时经营过食肆,菜肴汤水都无比美味,家中许多不外传的秘方。 苏家食肆有多美味他们无缘得知,但是小郎君时不时送过来的汤水的确令人回味无穷。 端锅的衙役只嗅着隐约飘出来的甜香就忍不住咽口水,“小郎,你家娘亲当真不欲在汴京开食肆?” 苏景殊揉着胳膊,第不知道多少次回道,“我家在京城没有田,真的没办法开。” 衙役们失望叹气,“也不是所有开食肆的都在京城有田啊。” “什麽味道这麽好闻?”展昭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看到那口明显不是开封府的锅调笑道,“苏小郎又来慰问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还有展护卫和府上的官差。”苏景殊挺直腰杆,“如果你们喝过还有剩的话。” 衙役们更加失望,“展护卫回来,我们兄弟更没得喝了。” “我又不是水缸。”展昭不背这个锅,明明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喝的不比他少,凭什麽只怪他自己。 苏景殊好几天没见到展昭,看他回来没忍住问道,“展护卫,你这次出去有收获吗?” “有,而且还不少。”展昭敛了笑意,接过衙役怀里的锅沉声道,“进去说。” 苏景殊听他这语气意识到事情很严重,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跟着进去,但是展护卫都把锅端进去了,还和他说“进去说”,应该就是让他进去旁听的意思吧? 不管了,进去再说。 苏景殊小尾巴一样跟在展昭身後,进屋後熟练的打开柜子端碗拿勺,见缝插针给三位大佬一人盛一碗冰糖雪梨,然後降低存在感站当护锅使者。 包拯无奈,他不明白这小孩儿明明很怕他为什麽还隔三差五往开封府跑。 “小郎君好奇心重,大人多担待。”公孙先生笑眯眯说了一句,议事的时候来一碗甜滋滋的热汤真是身心舒畅。 展昭一时不察被烫的不轻,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包大人,公孙先生,属下此次去均州发现许多线索,陈世美之案比我们想的更严重。” 他这几天去均州将那陈世美以前的答卷调了出来,各方证据都表明那些答卷是秦香莲的夫君陈世美的。 驸马陈世美是三年前的金科状元,他省试的答卷包大人已经从贡院调出来,只需将几份答卷的字迹放在一起便能看出来是不是同一人。 治下出现状元对地方官而言是天大的功绩,没有知府知县会放着功绩不要,然而他去均州查看时,均州知州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若非如此,陈世美的父母也不至于在饥荒中饿死。 苏景殊歪着脑袋听展昭说话,等他说完才问道,“给陈世美做保的举人呢?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件事?” 科举考试规矩繁多,层层考试都要有保人,省试更是家状保状缺一不可。 只要一个考生出问题,和他同保的考生都得连坐受罚,所以考生结保大多慎之又慎,尽量避免和不认识的人结保,以免同保考生出事被无辜牵连。 电视剧不会演那麽详细,可现实不是电视剧,那麽多层限制下陈世美还能不顾老家父母妻儿死活安安稳稳在京城当驸马也是稀奇。 展昭攥紧拳头看向包拯,“大人,这正是属下要说的,解试省试与陈世美互保的举子,无一例外,全部意外身亡。” 包拯:!!! “大胆!” 好一个陈世美!好一个驸马爷! 杀人偿命,他有几条命来还? 苏景殊也听的头皮发麻,但是一想那是连发妻儿女都能杀的陈世美又好像没什麽奇怪的。 展昭将他搜集的答卷和证词放到桌上让公孙策查看,然後面色严肃问道,“大人,可要提审陈世美?” 包拯自是无有不可,当即命展昭去驸马府拿人。 气氛过于肃杀,吓的头一次见识包青天发怒的小小苏连说话都不敢说。 忽然想起来他娘今天带着秦香莲一起去乐平公主处听曲看戏,公主和驸马不是连体婴,捉拿驸马应该打扰不到公主吧? 苏景殊缩缩脖子,盛好的梨汤也不敢端过去,只能自己小口小口啜饮。 然後被公孙先生顺走一碗。 然後被公孙先生顺走两碗。 然後被公孙先生顺走三碗。 …… 一锅冰糖雪梨还没见底,出去拿人的展昭便从驸马府回来,只是身後却没有陈世美的踪影。 第8章 * 乐平公主是先刘太後独女,先帝子嗣不丰,只有当今圣上和乐平公主这一双儿女。 有太後和两任官家宠着纵着,乐平公主的脾气那是相当的骄横,太後在世时甚至连当今圣上都要暂避锋芒。 妹妹脾气太大,当哥哥的惹不起躲得起。 因着在锦绣堆里长大,乐平公主的眼光也是相当的高,京中那麽多青年才俊她一个也看不上,硬是拖到二十多岁也没找到如意郎君。 律法规定的男女嫁娶年纪为:男年十五,女年十三。 本朝文风昌盛,男子想考取功名後再成亲,女子想嫁个有功名的如意郎君,榜下捉婿更是传为美谈。 因此虽然律法规定可嫁娶的年纪是男十五女十三,但是民间男女的实际成婚年纪都比律法规定的要大上许多。 可即便如此,拖到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女子也少之又少。 三年前乐平公主相中金科状元陈世美,官家的反应比公主还要高兴,问了陈世美在老家有无婚配後当场就来了个金殿赐婚。 若非当时赐婚赐的仓促没有细查,也不会有如今这些糟心事。 展昭对乐平公主的骄纵略有耳闻,但是骄纵到这种地步他还真是没想到,“包大人,属下去的时候乐平公主正在气头上,今天想拿人恐怕有点难。” 包拯听到这里也有些为难,事关皇家,由不得他不慎重。 苏景殊咽了咽口水,举起胳膊申请发言。 娘亲之前说的是带他去公主府,但是每次都是一群女眷,他跟着过去实在不方便,于是就一直没带他去。 看现在这情况,娘亲自己行动比带上他还利索。 相处月余,开封府铁三角已经很熟悉他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动作,“景哥儿想说什麽?” 苏景殊小心翼翼,“包大人,今日乐平公主府上演《霍小玉》,邀请了不少夫人娘子前去看戏,我娘和秦娘子都去了。” 展昭:…… 他大概知道乐平公主为什麽发火了。 公孙策也感慨道,“程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苏景殊有些紧张,“公孙先生,乐平公主捅了陈世美,我娘和秦娘子都在现场,她们不会有危险吧?” 公主连驸马都敢捅,会放过旁边看热闹的吗? 展昭一拍脑袋,“方才只着急回来和包大人复命,没注意到程夫人和秦娘子也在驸马府。” 包拯皱眉,“小郎莫急,展护卫,你再去驸马府走一趟。” 展昭抱拳领命。 苏景殊更加紧张,“我也去我也去,展护卫带上我。” 包大人铁面无私,这一趟该不会是公主驸马一起抓吧? 然而到了驸马府他就不紧张了。 陈世美在内间抢救,乐平公主火冒三丈守在外面,看到去而复返的开封府官差当场拍桌,“本宫姓赵,便是捅死他也不过在家关几年,有本事你们就抓!” 苏景殊:…… 公主威武! 幸好这捅的是陈世美,换个无辜的人过来她就真的能被抓进开封府。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听着好听,但是也只能听听。 两宋的皇室宗亲待遇极好,乐平公主是官家唯一的妹妹,就和她刚才说的那样,即便真的把驸马杀了也不可能降死罪。 但是公主,咱这是在《包青天》的世界里,包大人他真的敢上龙头铡! 冷静冷静,赶紧给陈世美吊住命,好歹让渣男撑到铡刀前,没必要让渣男脏了自己的手。 苏景殊心里碎碎念,眼睛也没闲着,四周乱糟糟,戏班子和客人都不见踪影,难不成都已经走了? 应该不会,别的客人也就罢了,他娘和秦娘子离开的话肯定会在路上看到。 展昭回来只是例行询问,怕公主误会连忙解释他其实是为驸马陈世美而来。 没有提秦香莲母子,只说这陈驸马考试时互保的读书人出了问题。 乐平公主冷笑一声,“巧了,展护卫尽管把人带走,本宫刚好要告他欺君罔上骗财骗婚!” 她出手有分寸,陈世美的伤只是看上去严重,离死远的很。 展昭:为难.jpg 他倒是想把人带走,问题是陈驸马现在生死不知,他想带也没法带。 万一不小心死在路上,算他的过还是算公主的过? 乐平公主不管那麽多,不用开封府的官差动手,直接吩咐下人将人擡去开封府。 不是嫌丢人吗?很好,她长这麽大最不怕的就是丢人! 听好了!去开封府!敲鸣冤鼓! 她要状告陈世美欺君罔上骗财骗婚! 公主发话,府里的下人不敢不听,眨眼的功夫马车担架全部准备齐全,竟是要大张旗鼓的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府里大太监魏明急的额头冒汗,他在公主身边伺候多年,公主什麽脾性他再清楚不过,这事儿在家里解决还好,一旦闹出去那就没法善了了啊。 展昭心细,看这太监着急忙慌的模样微微皱眉,将此人模样记下暂且按捺不提。 然而他不提,乐平公主却受不了这个气,“魏明,你是本宫的人还是他陈世美的人?” 魏明惶恐跪下,心中再急也不敢继续劝。 几句话的时间,後花园中受邀前来的各家女眷也都聚在了门前。 不是告辞归家,而是公主开口邀请她们去开封府中继续看戏。 嗯,很符合乐平公主的作风。 在汴京经营铺面需要人脉,程夫人要做的是女儿家的生意,自然要和各家女眷打好关系。 皇宫大内她暂时进不去,皇宫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便是乐平公主,即便没有秦香莲她也要想办法经常和公主走动。 汴京花销大,为了挣钱不丢人。 京城的胭脂铺中卖的多是胭脂水粉,洗面药的种类并不多,程夫人不欲在香粉上下功夫,只洁面和护肤两类便足够她忙活。 先前当节礼送出去的那些香皂和润肤乳没让她失望,汴京的女娘和眉州的女娘一样都很喜欢。 尤其是磨砂香皂,用过之後脸上没有干燥紧绷,但是清爽干净不少,近些日子来询问的多是香皂何时能买去何处买? 女儿家爱美,少不得用各种胭脂水粉来装扮自己,洗不干净可不行。 乐平公主也是女儿家,自然也是爱美的,她从小到大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原本没有将程夫人送来的礼物放在心上,只是偶然间听到有人提起,好奇之下用了一回才惊觉这小小的香皂不比她平时用的洁面药差。 这次邀请各家女眷来沐墀宫看戏也不是真的为了看戏,而是打听程夫人的铺面到底什麽时候开。 倒不是缺这点东西,而是人家把礼都送上门了,既然觉得东西不错那便行个方便。 大部分夫人都是这麽想的,苏家郎君在京城名声鹊起,男人之间的事情她们管不了,但是女眷之间结个善缘没坏处。 苏景殊看到他娘和秦香莲的身影後松了口气,除了秦香莲要当观衆去看公主状告驸马这件事情看上去有点奇怪之外其他没毛病。 程夫人悄悄朝儿子眨眨眼睛,示意她和秦娘子都很好不用担心,然後继续她的夫人外交。 秦香莲要养活一双儿女,不在苏家当女使也要想法子谋生。 她识文断字,经历了那麽多事情也称得上一句有胆识,正好程夫人开铺子需要用人,这些天便一直跟在程夫人身边帮忙。 自从不再将心神全部放在那负心汉身上,她的精神头都好了许多。 公主驸马住的地方叫沐墀宫,公主府或者驸马府指的都是这一处地方。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从沐墀宫去开封府的路上,苏景殊和展昭终于弄明白了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简单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秦香莲这次到公主府不是为了找陈世美的麻烦,而是帮程夫人给同来赴宴的夫人们送小礼物。 铺面开业在即,夫人们给她面子,她的礼数也得周全。 问题是,乐平公主今天点的戏叫《霍小玉》。 这出戏取自唐时传奇《霍小玉传》,讲的是陇西书生李益和长安名妓霍小玉的爱情悲剧。 李益和霍小玉海誓山盟定情,中了进士後却翻脸不认人,霍小玉自知爱情不会圆满,只求李益给她一段时间以尽毕生之爱,之後她遁入空门,任凭李益找多少新欢都不会再管。 但是负心汉李益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转头便和高官之女成婚。 霍小玉绝望之下恹恹成病,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死後冤魂一直缠着李益,令其终生皆不得安宁。 公主请的客人都是女眷,她们看戏自然不会让驸马作陪,只是陈驸马遇到这种场合总想凑上前显摆他对公主的深情。 这一显摆就出事儿了。 陈世美饱读诗书,戏台子上唱的什麽他听一耳朵就能听出来,虽说渣男都是相似的,但是他并没有以此为耻的意思,反而要踩李益一脚来捧自己。 奈何话还没说几句,就看到了坐在底下的发妻秦香莲。 秦香莲: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 陈世美本来还想踩戏里的渣男来烘托自己的深情,这下可好,戏台子上的咿咿呀呀打的全是他自己的脸。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在场的夫人们并不知道他是个贪图富贵抛妻弃子的人渣,秦香莲等着开封府帮她惩治负心汉,不欲在公主府生惹出事端,他自己不找事儿就不会出事儿。 但是陈世美心虚啊! 秦香莲出现在沐墀宫是不是要在公主面前戳穿他?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匆忙找了个借口退下,然後瞅准时机命人将不慎落单的秦香莲挟持到无人处威逼恐吓。 第9章 * 小夫妻闹矛盾很正常,但是闹到公堂上就不正常了,尤其闹起来的是传言中恩爱和睦的乐平公主和陈驸马,这下想看热闹的更多了。 大宋是个神奇的朝代,汴京是座神奇的都城,太宗年间城里百姓的猪丢了都敢敲登闻鼓让官家帮忙找,当今圣上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好,所以百姓看皇家的热闹那是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乐平公主说要击鼓鸣冤就绝对不会绕过这个流程,鸣冤鼓咚咚咚敲响,开封府的衙役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升堂。 包拯和公孙策本以为陈世美被公主捅伤,此案今日不能再审,万万没想到等着他们的竟会是这样的大场面。 幸好开封府中衙役够多,不然还挡不住外面群情激奋的百姓。 乐平公主一路上就差敲锣打鼓,如今聚在开封府外面的百姓足有上千人,将人全部挡在外面也不合适,包拯左思右想,索性命衙役点二十位年长的老者到公堂陪审。 民间自古便有耆老调解纠纷处理矛盾的习俗,他们让年纪大的老者进到公堂也不算坏了规矩。 夫人们被挡在府衙外头,周边的酒楼茶馆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占满,程夫人提议去府上坐坐,等府衙里的案子审完她们再出来。 同行的夫人们忍不住感慨,“住在开封府隔壁就是好,不用担心蟊贼强人出没。” 程夫人:…… 程夫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审案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能入内,苏景殊上次没进去,这次也没法混进去,跟在展猫猫身後也不行。 公堂进不去只能回家,他回家也没闲着,厨房里炖的冰糖雪梨还有很多,女娘们一人一碗还有的剩。 少年郎模样俊俏,笑起来很是乖巧,家中有同龄孩子的夫人们难免心喜,“这便是景哥儿吧。” 苏景殊是个自来熟,挨个和各位夫人见礼,三言两语把夫人们哄的眉眼弯弯,可惜公孙策和展昭不在场,不然他们就会知道程夫人先前说这小子讨女娘们喜欢的话丝毫没有夸张。 夫人们在苏宅喝茶唠家常,虽说心里都惦记着衙门里的情况,但是谁都没提起。 驸马骗婚不是小事,在尘埃落定之前不能乱嚼舌根子,这点分寸她们还是有的。 事关皇家,只有开封府还不能审案,得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都来人才行。 朝廷牵一发动全身,正月里又是看热闹的时候,乐平公主铁了心的要把事情闹大,各路消息传的飞快,三法司的官员还没到开封府,宫里的官家就先到了。 这下可好,连包拯都得靠边坐,三堂会审直接成了皇帝御审。 官家很头疼,什麽事情不能在家里说?堂堂公主因为私事告上开封府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这让皇家的威严何在? 驸马也是,知道公主脾气不好哄着便是,怎麽就闹到了告上公堂的地步? 官家不来还好,他往上头一坐,乐平公主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皇兄,您可要给臣妹做主啊!” 官家拿这个妹妹向来没办法,虽然审案尚未开始,但也不能让妹妹这麽闹下去,“莫要哭了,吵架就吵架,怎麽还闹上了公堂?” 乐平公主从小跟在官家屁股後头跑,兄长的性情她再清楚不过,但凡今天她的态度不够强硬,皇兄就能为了皇家颜面让她息事宁人。 日子是她和驸马过,凭什麽要她息事宁人? 皇家颜面固然重要,但是她也不要这等狼心狗肺灭绝人性之人当她的驸马,皇家颜面比她的後半辈子还重要吗?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她不忍! 乐平公主心中清明,压根不给官家留拖延的机会,直接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皇兄,陈世美在均州家中已有妻子儿女,今日臣妹请各家夫人看戏,没想到正好撞见他在府上威胁发妻。” “他明知秦娘子在家含辛茹苦抚育儿女,穷耕苦织奉养公婆,却足足三年不曾过问,致使父母在饥荒中饿死。明知欺君之罪罪及九族,一旦暴露子孙後辈三代不得入仕,却还贪恋荣华富贵执意欺瞒。” “他还拿两个孩子来威胁秦娘子,说什麽替他隐瞒都是为了孩子好,不能让孩子们有个获罪的父亲。皇兄您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臣妹怎能嫁给如此薄情寡义之人,皇兄要给臣妹做主啊!” 官家:什麽?! 他以为只是公主驸马闹矛盾,万万没想到事情还有如此内情。 官家攥紧拳头,看向陈世美的目光已然非常不善,但此时涉及皇家,如此丑闻传出去,皇家的颜面就不能要了,“乐平,你先起来。当初朕说朕给你挑夫婿,你非要自己挑,现在可好……” 乐平公主柳眉倒竖,“臣妹眼神不好,皇兄的眼神也不好吗?” 她当时只是说了句状元郎长的好,是皇兄问了几句就直接赐婚,现在还能怪道她身上不成? 她承认她的眼神不好,皇兄能将这等货色点为状元眼神也没好哪儿去。 官家:…… 他就知道见面就哭都是假的,这个把他挤兑到说不出话的才是亲妹妹。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不太想放弃,“乐平,此事一旦宣扬出去,汴京茶余饭後少说得议论半年。” 堂堂公主,怎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後的谈资? 乐平公主咬牙切齿,“只要闹不到臣妹跟前那就随他们议论,皇兄要是不介意的话,臣妹还能命人将此事编成戏文全大宋传唱。” 笑话,他们家给百姓提供的谈资还少吗? 官家摸摸鼻子不再说话。 他的妹妹他了解,说编成戏就真的能编成戏,威胁到这种地步他不想妥协都不行。 毕竟比起让汴京百姓议论,还是编成戏曲全大宋的传唱更丢人。 公堂之上,陈世美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失血过多面色惨白,躺在担架上比死人还像死人。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一把手齐聚开封府,他们来的路上大致打听了下情况,看到陈世美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吓了一跳,以为乐平公主一怒之下直接把驸马给杀了。 再仔细一听公主的哭诉,哦豁,这陈驸马死了还好,没死的话还不如直接死了。 骗婚骗到皇家公主头上,胆大包天啊! 陈世美若是清醒还能凭借伶牙俐齿和厚脸皮狡辩一下,可他被乐平公主捅了一剑,又一路颠簸来到开封府,还能喘气儿已经是命硬,实在是没力气当堂辩论。 此案证据确凿,告他的又是乐平公主,即便想狡辩也无济于事。 衙役分站两侧喝堂威,包拯一拍惊堂木,堂中只余肃静,“陈世美,你欺君罔上、不孝天伦、停妻再娶、不认糟糠,证据确凿,你认也不认?” 陈世美虚弱挣紮,“公主……” 乐平公主一脚将人踹到说不出话,然後面无表情的替他说,“包大人,他认。” 公堂上的其他人:…… 好的,他认。 包拯顿了一下,示意公孙策将他们整理好的证据交给皇上和各位大人传阅。 证据是均州陈世美各次考试的答卷以及展昭去均州搜集到的口供,即便没有骗婚之事,他高中状元後不念生养之恩导致父母在饥荒中饿死也是不孝之大罪。 解试学子要有保人才能入场考试,但并非所有学子都能考中,因此考中的举人需要重新结保方能参加省试。 朝廷规定结保至少要五个人,陈世美两次结保涉及十余人,三年时间除他之外尽数身亡,皆是意外的可能微乎其微。 官家拿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他当年是瞎了不成,怎麽点了这麽个狗东西当状元? 乐平公主耐心十足的等待诸位大人传阅证据,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相信三年里处处温柔小意的驸马爷竟是个如此荒谬之人。 她在沐墀宫中捅陈世美不至于惊动到开封府,开封府的官差到的那麽快必定有其他缘由,来的路上她问的清清楚楚,这陈世美为了骗婚之事不暴露手上还沾了好几条人命。 和那几条人命相比,她和秦香莲被辜负反而是小事。 秦香莲顾及一双儿女束手束脚,她是公主她来告。 士大夫能打着礼义廉耻的旗号欺负秦香莲孤儿寡母,敢到她跟前胡搅蛮缠试试? 此事由乐平公主闹出来,便是官家也不好对秦香莲说什麽,只是将人传到跟前询问地上躺着的陈世美是不是她的夫君。 秦香莲深吸一口气,“回官家,这陈世美的确是民妇的夫君。” 乐平公主瞥了陈世美一眼,扶起秦香莲轻声道,“陈世美作恶多端,若秦娘子愿意,等他伏法之後本宫再为你择一如意郎君,秦娘子大可带上孩子改嫁,无需在他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陈世美:!!! 乐平公主继续,“对了,记得将两个孩子的姓也改了,他陈家的祖宗若是询问为何没有香火,那就让他自己去地底下解释。” 秦香莲身体微微发抖,若今日陈世美不曾拿两个孩子还威胁她,只看在陈家二老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如此绝情。 再不再嫁暂且不提,能把这负心汉气死最好。是陈世美先无情,陈家祖宗也不能怪她无义。 秦香莲俯身朝公主行了一礼,颤着嗓音道,“民妇多谢公主。” 陈世美两眼血红,心情激荡之下又是一口老血喷出。 官家听的心累不已,怕乐平公主再说出什麽惊天动地的话连忙把人打发走,“乐平,接下来要审的是与陈世美互保的举子尽数丧命一案,你带秦娘子暂且回避。” 第10章 * 本朝崇文,科举之事重之又重,陈世美涉险杀害互保举子来保住荣华富贵,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此案断不可轻判。 不只陈世美一个人,他身边亲信之人也得清算。 三年前的陈世美不过一寒门举子,高中之後于京城也没有根基,若无人相助他绝对没有杀人害命的本事。 公主府是乐平公主的公主府,府中下人不说向着公主反而帮着驸马瞒天过海,吃里扒外罪加一等。 展昭想起公主府中反应不对的大太监魏明,挪到公孙策身後小声说了几句,得到准许後立刻出去拿人。 乐平公主被打发到公堂外面歇着,正和秦香莲唾骂渣男。 主要是她骂秦香莲听。 也就是她不知道陈世美之前还曾派杀手想杀人灭口,不然她能骂的更狠。 他都想杀人灭口了,秦香莲带着孩子改嫁关他屁事?孩子改成後爹的姓又与他何干? 又要孩子死又要孩子跟他姓,派杀手杀妻还要妻子对他从一而终,多大脸啊? 这世道真不公平,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抛妻弃子,放到女人身上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嫁了人就得一辈子绑在一起,凭什麽啊? 虽然本朝妇人改嫁并不罕见,但大多是男子去世女子才会改嫁,明面上说夫妻不和睦可以和离,和离後的女子也会比男子受到更多的指点。 先刘太後二婚才嫁给真宗成为皇後,太後临朝听政的时候官家都没说话的份儿,乐平公主被如此娘亲养大,心里从小到大都没有一棵树上吊死的概念,所以就算年纪到了也要找到让她满意的郎君才肯成婚。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挑了个满意的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糟心玩意儿? 秦香莲听的心里直冒苦水儿,却又庆幸公主没有站在陈世美那一方。 若公主被那负心汉哄骗了去,即便她豁出去一切去开封府告状也未必能有如今这般结果。 乐平公主越说越气,然而就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她身边的太监一会儿被带走一个一会儿被带走一个,最先带走的就是先前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的大太监魏明。 乐平公主:??? 乐平公主见状勃然大怒。 事到如今还有什麽不明白,驸马能瞒她那麽久,她身边的下人功劳也不小。 好好好,母後走了都欺负她! 乐平公主刚才在堂中掉眼泪做戏的成分居多,这次是真的被气哭了,“好!好一个陈世美!” 她成婚之後收敛脾气当贤妻,出钱出力给驸马办诗会扬名,满京城都说陈世美为了她舍弃读书人的清高甘做驸马远离朝堂她也从不反驳。 看在驸马待她真心实意的面子上,婚後种种不顺心她都忍了,结果就忍出这麽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非把那狗东西大卸八块不可! 乐平公主气疯了,拔出身边侍卫的长剑就要重演沐墀宫中“公主剑捅驸马”的血腥场面。 “乐平!”官家吓的坐都不敢坐,他知道他妹生气是应该的,但是公堂上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赶紧让人将公主送进宫交给皇後安抚。 此案越牵扯越多,陈世美得先关进开封府大牢等结案再铡,现在剁了他不一定能出气,但是一定算动用私刑。 “放开!你们放开本宫!”乐平公主已经气到失去理智,“陈世美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本宫待你不薄!你这麽做对得起谁?!” 陈世美咬牙切齿的瘫在地上,恨不得把和他作对的人全部咬死。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妻妾成群,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娶了公主享受荣华富贵,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秦香莲!那个贱女人为什麽不能安分守己待在均州?为什麽自以为是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找他? 既然来了知道他娶了公主当了驸马就应该知难而退,为什麽一定要跟他作对?揭穿他对她有什麽好处? 什麽带着他的儿子改嫁?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凭什麽改嫁?他不许! 公主,对,还有公主。 公主现在生气只是被那个贱女人给骗了,只要他好好解释好好认错,公主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他是驸马,他是皇亲国戚,包拯不敢斩他。 公主温柔小意待他极好,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陈世美早已慌了心神,满脑子都是只要他伏低做小乐平公主就一定会原谅他,撑着一口气爬也要爬到公主脚边。 然而气疯了的乐平公主根本不想听他狡辩,只想拿剑捅死他来告慰她这三年来喂了狗的感情。 官家怕她当堂杀人越发着急,“快,快带公主去宫中找皇後。” 她妹真闹起来整个开封府都不够拆的,不把人弄走这案子也别审了。 乐平公主冲来了又被架走,公堂热闹的和门口菜市有一拼。 围观百姓看不到公堂里的情况,可公主被女使强行架走带去皇宫时他们看的清清楚楚。 御街两边长长的御廊里都是商贩的小摊小店,公主走一路骂一路,沿街一直骂到宣德楼,叫两边的吃瓜群衆听的异常满足。 公主都被架走了,留在苏宅的各位夫人自然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 苏景殊送走客人,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摇头晃脑,“感情不容亵渎,人渣自有天收。这下可好,身败名裂了吧?” 程夫人伸手将小儿子提溜起来,“多大的人了,怎麽老是喜欢在门口蹲着?” 苏景殊摸摸脑袋,“习惯了嘛。” 搬家之前他们一直住在郊外的田宅里,爹和哥哥们读书读累了在田里劳作当做休息,他读书读累了去田埂上坐着看爹和哥哥们劳作当做休息,没毛病。 现在来到汴京没有田给他们种,拿台阶当田埂坐一坐而已,也没有太惹人注目……吧? 小小苏看着不远处的人来人往,乖乖的跟着娘亲回主院,“今时不同往日,我去堂屋门口的台阶上蹲着。” 程夫人:…… 好吧,儿子高兴就行。 开封府中的三堂会审直到傍晚才结束,此案证据确凿,陈世美中状元後隐瞒婚史娶公主,在公主府大太监魏明的打点帮助下杀害互保举子来保全秘密,勾结均州地方官对父母妻儿不管不问,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死不足惜。 官家的态度撂在这儿,三法司自是无有不从,相关人犯全部收押开封府,只等均州到京城和他同谋遮掩身份的官员尽数落网便该杀杀该贬贬。 均州饥荒三年,秦香莲说家乡民多饿死无以为生,可朝廷年年出钱粮赈灾,那些赈灾钱粮哪儿去了? 查!彻查! 三法司的一把手们走出开封府,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先前庆历年间的改革仅仅一年便草草结束,皇佑四年范文正公病逝对官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官家并没有彻底放弃推行新政。 陈世美之案能顺藤摸瓜抓出来不少蛀虫,官家没有直接让包拯铡了陈世美,而是等涉案人犯都抓到才肯定刑,看样子竟是有借此清理官场重啓新政的意思。 大宋冗官冗员积弊深重,他们不是对新政有意见,但是如果官家的态度不够坚定,再来一次新政大概率也是落魄收场。 而他们官家的性子,唉,实在想不出官家坚定起来是什麽样子。 夕阳西下,开封府门口的围观百姓渐渐散去。 苏宅,一家人坐在餐桌旁,苏洵左看右看怎麽怎麽不够数,“景哥儿呢?” 程夫人叹了口气,“说是去开封府拿锅,让我们不用等他。” 老苏大苏小苏在外面已经听闻开封府发生的事情,想起他们家小小苏爱凑热闹的性子齐齐陷入沉默。 拿锅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 开封府中,借口拿锅的苏景殊已经找到新的台阶来蹲,“展护卫展护卫,陈世美的案子这下算结束了吧?” 官家亲自给他定罪,几条大罪并罚,除了死罪他想不出还有什麽适合陈世美。 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展昭也松了口气,“快了,等所有人犯都抓捕归案,陈世美、韩琪、魏明等人就能斩首示衆。” “韩琪也是死罪?”苏景殊有些不解,“他不是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吗?” 展昭解释道,“他是没来得及杀秦香莲母子,但是那些和陈世美互保的举子都是他杀的,杀人偿命,他必死无疑。” 苏景殊撇撇嘴,“我还以为他就是个被陈世美蒙蔽的热血江湖人呢。” 展昭觉得这小孩儿对江湖有误解,“小郎,江湖险恶不是闹着玩的,出门在外不能听到什麽就信什麽,防人之心不可无。” 话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个称呼苏景殊想说很久了,小狼小狼,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收复库洛牌,“展护卫,我不小了,可不可以不喊小郎?” 展昭想了想,很爽快的改口道,“四郎?” 他知道苏家有四个孩子,只是长子幼年夭亡,如今只有家中苏轼苏辙苏景殊三兄弟,因此喊他四郎也没错。 苏景殊:…… 得,这次不收库洛牌,改成大胖橘了。 “展护卫,你直接喊我景殊就行。” “行,景殊。”展昭换了个姿势,凑近一点小声问道,“小景殊,我好奇很久了,为什麽你哥哥叫苏轼苏辙而你叫苏景殊呢?” 苏景殊眨眨眼睛,“我二哥三哥的名字都是後来改的,他们俩以前一个叫和仲一个叫同叔,我大哥叫景先,我的名字跟着大哥走。” 排字辈从来都是跟着老大排,大哥叫景先他叫景殊,家里名字不合群的是苏车把子和苏车轱辘印子不是他。 第11章 * 公孙策带着洗干净的锅找过来的时候,苏景殊正在和展昭分析他们兄弟三个的名字谁不合群,并且成功以一己之力孤立了两个哥哥。 展昭笑的不行,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他觉得苏家小郎比江湖儿女还要不拘小节。 苏景殊一本正经的说道,“公孙先生,展护卫刚才问为什麽我哥叫苏轼苏辙我叫苏景殊,我在解释我们兄弟几个名字的由来。” 不等公孙策开口,他就叭叭叭把刚才和展昭说过的又说了一遍,“所以公孙先生,您也觉得是我哥哥们的名字不合群对不对?” 公孙先生:…… 不懂你们年轻人成天都在想什麽。 “国子监过两天便要考试,景哥儿准备的怎麽样了?” 提到这事,展昭也紧张了起来,“听说国子监的考试非常严格,策谒诗赋皆不可轻忽,景哥儿有把握考上吗?” 苏家都是读书人,他知道这小郎君要考国子监的时候特意和包大人还有公孙先生打听过,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在国子监上学竟然那麽辛苦。 从四书五经到经史子集,只有他没听过的没有学子不学的。 那些靠恩荫进学的还好,学的好不好都有家里给兜底。 隔壁苏家的男丁都没有官身,他们景哥儿要考的还是国子监管辖下的太学,要是太紧张一不小心考差了岂不是连能给他兜底的都没有? 苏景殊感动的眼泪汪汪,“这话就该让我爹来听,他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学上。” 展昭很清楚苏家人平时是怎麽相处的,努力把胳膊解救出来然後退到旁边: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 “亲爹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苏景殊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自己考就自己考吧,好歹太学生每个月有一千多文钱呢。” 不是学生交钱,是学校给学生发钱。 各州县的学校都会给学生发钱贴补生活,汴京太学发的尤其多。 只要有本事考上官学,官府就绝不允许有学生因为家贫而读不起书,和後世的义务教育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孙策笑着摇摇头,都惦记上太学发的补贴了,可见是已有十成的把握,“厨房已经做好晚饭,景哥儿可要一起来?” 苏景殊大惊失色,“不用不用,先生您快去吃饭,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人已经带着锅逃之夭夭。 不是他对开封府的厨房有意见,好吧,他就是对开封府的厨房有意见。 开封府不光要断案,还要管治安、赈灾、教育等各方事宜,三院六曹各有职能,大部分官差都忙的脚不沾地。 他们平时嘴馋可以去外面买,府衙的饭菜能吃就行,味道不重要。 厨子没有压力也没有动力,公厨的饭菜怎麽可能会好吃? 公孙先生叹气,“看来咱们府衙的饭是真的不得人心。” 展昭深有同感,“苏小郎每次过来都带着家里做的小食,现在府里的官差看见他比看见包大人都亲,天天追着问他们什麽时候在汴京开食肆。” 不开食肆的话悄悄把手艺传授开封府的厨子也行,他们不挑。 可惜这事儿只能想想,厨子的手艺大多只传给自家人,开过食肆的人家更注重保密,他们要是上去就管人家要家传的手艺,人家只会以为开封府仗势欺人抢东西。 公孙策也遗憾不已,又是期待程夫人开食肆的一天呢。 指望好友苏明允?不如指望景哥儿多来开封府跑几趟。 苏景殊一溜烟儿跑回家,和家里人打声招呼说他回来了,然後在去厨房送锅的时候顺便把晚饭解决掉。 苏轼跟着溜达过来,看着无忧无虑的傻弟弟感慨万分,“景哥儿,再过几日就是省试了。” “哥,过几天也是我去考国子监的日子。”苏景殊咽下口中饭菜,不用想都知道他哥要说的肯定不是考试,“说吧,那几天想吃什麽?” 苏轼毫不客气的在旁边坐下,“听说京城贡院的条件非常简陋,大冷天哥哥想吃点热乎的不过分吧?” 苏景殊喝光最後一口汤,点头回道,“不过分。” 苏轼继续,“会试一考三场,连考九日,哥哥每天都想吃点热乎的也不过分吧?” 苏景殊继续点头,“也不过分。” 苏轼再接再厉还想再提点要求,跟在後面的苏辙已经忍无可忍,“二哥,我们是去考试,不是去春游。” 马上就是春闱,苏景殊这会儿难得的有耐心,“没事没事,有什麽要求尽管说。” 苏辙额角青筋直冒,“景哥儿,你就惯着他!” 苏轼朝幼弟挤眉弄眼,俩人心照不宣的比划了两下,然後连拖带拽把他们家小古板带出厨房,“不惯着不惯着,考试的时候啃干饼子总行了吧。” 苏辙:…… 啃干饼子是不可能的,就算苏轼不提要求,家里也不会在吃食上短了他们。 考试时贡院只提供热水,其他食物以及餐具都要考生自备。 陈世美的案子刚过,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盯着今年的省试,生怕再出个陈世美那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来玷污他们的名声。 这场考试的严苛比以往更甚,考生能带进去的东西也要经过层层检验,据说就算带的是干饼子,也要把干饼子撕成饼块块来确定里面没有夹带小抄。 要吃热乎的,还要能通过检查,很简单,泡面能完美的符合所有要求。 他们之前解试的时候已经验证过方便面是名副其实的方便,这次考试就是时间长了点,但是和其他热水泡饼子吃的考生相比,能连着九天有泡面吃已经很不错了。 苏轼:!!! 不—— 苏辙:…… 他也不太想连吃九天泡面来着。 苏景殊被吃货哥哥缠的没办法,灵光一闪想出个好主意,“哥你别急,我看看能不能弄个简易自热包,再准备些羊肉、兔肉和蔬菜,到时候让你配着热水吃锅子。” 苏轼不知道什麽叫简易自热包,但是顾名思义,应该是个简陋的能够自己发热的包。 贡院里吃羊肉锅子啊…… 大苏眼神飘忽,已经能想到到时候会惹来多少骂声。 不过想想他们哥儿俩在眉州老家考试时凭泡面拉过的仇恨,只是换个地方拉仇恨而已,和好吃的相比不重要。 苏辙有些犹豫,“二哥,景哥儿,这样会不会太惹人注目?” 苏轼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无妨无妨,你只说要不要吃吧。” 苏辙很想拒绝,但是想想四面漏风的贡院,再想想热腾腾的美味羊肉锅,最终还是屈服在美食的威力之下。 三兄弟达成共识,二话不说就是干。 制作自热包的原料很简单,有生石灰、铁粉、盐巴就行,这个不用游戏系统苏景殊也知道。 小小苏找齐原料随意比例混合,测试了几次没有发现问题,于是开开心心跑去找哥哥们报喜。 然而—— 程夫人一脸复杂的看着傻儿子,“贡院的检查那麽严格,你们觉得这东西能带进去?” 这个小土包能热饭,谁知道会不会造成其他危害? 贡院本就简陋,不小心把号舍点燃了怎麽办? 大苏小苏小小苏:…… 他们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自热小火锅计划夭折,原因:审核不通过。 程夫人对傻儿子们实在没办法,直接剥夺他们胡乱准备的权利,马上就要考试,该温书的温书该放松的放松,别的事情不要管,省的给她添乱。 三个傻儿子灰溜溜的各回书房,连苏轼也不敢再为了口腹之欲说什麽。 弟弟力气没他大所以可以胡搅蛮缠,娘亲不行,娘亲打人用藤条。 二月初三,开场第一天,天还未亮,苏景殊便从被窝里爬起来跟他爹一起送两个哥哥去贡院。 他起的晚,带了一笼小笼包在马车上吃,等他填饱肚子,马车正好停在考试院外面的街上。 排队的人太多,接下来的路只能两个哥哥走过去。 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考试院外面排成长龙的举子年龄相差迥异。 苏洵看着人群中头发花白的老举人不由感慨,“还好爹放弃的早,不然可能考到两鬓斑斑也考不中。” 苏景殊瞅了他爹一眼,没敢接话。 两个哥哥都不在,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爹感慨人生。 今年省试比往年早,春寒料峭很折磨人,老苏目送大苏小苏进场後便带上小小苏离开,春闱一考九天,他们只要在考完时再来接人就行。 苏景殊昏昏欲睡,还想回家再补个觉,却感觉回去的路不太对,“爹,是不是拐早了?” 苏洵擡眼,“不早,今天去你王叔父家做客。” “哪个王叔父?”苏景殊打了个哈欠,他爹人脉太广,姓王的叔父太多,他实在猜不到是哪个王叔父。 苏洵慢吞吞解释道,“你初到京城时在诗会上见过的王介甫王叔父,你王叔父年前进京述职,如今调到京中任三司度支判官,他家雱哥儿和你差不多大,今天先带你去认识认识,之後去国子监也能有个伴儿。” 苏景殊眼睛一亮,王安石啊,晓得晓得,“爹,王叔父家的胖哥儿要和我一起考试吗?” “你要是觉得这麽想心情好,也可以这麽自欺欺人。”苏洵擡手敲敲儿子的脑袋瓜,“还有,是雱哥儿,不是胖哥儿。” 苏景殊撇嘴,“爹,您进京那麽长时间至今不自卑也是很难得。” 爹和爹不能比,比起来真的能气死儿。 第12章 * 王安石家离开封府也不远,不过他们家和苏家不太一样,他们家住的是“公租房”。 京城房价高,作为外地人想在京城买房子难度很大,但是天天住客店也是笔不小的花销,因此大部分人都是租房子住。 朝廷为了解决官员百姓租房的问题,在京城和各州县均设有店宅务来负责公屋的建造、维修、租赁和管理。 京城的公租房大部分都在开封府和国子监附近,开封府附近的租给外地进京的官员,国子监附近的租给进京求学的学子,价格低廉设施完善,身份文书审核通过就能直接入住。 公租房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逢年过节减房租,遇见天气灾害减房租,家里太穷减房租,甚至哪天皇帝高兴了心血来潮也会下令减房租。 总而言之,只要有手有脚肯干活,在京城生存下去难度并不大。 文人的圈子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往大了说全天下的读书人凑在一起都能称兄道弟,往小了说只有志趣相投才会结交。 苏景殊听他爹讲过许多京城读书人的事情,但是至今没弄明白他爹到底有多少个好朋友。 人情世故忒复杂,别说学了,他只看着就脑壳疼。 姜还是老的辣,不服气不行。 今日春闱开场,街上的人比往日少很多,马车穿过州桥回到光化坊没多久,苏洵便让车夫赶车回家。 後面的路途不远,他可以走着去访友。 春闱期间朝廷上上下下都得绷紧神经,但是对掌管财政的三司官员来说,年初这段时间却是难得的清闲。 王介甫如今隶属三司,不趁他清闲多见见面,等过几个月忙起来想见都见不着。 苏景殊脑子里自动把三司变成财务部,表情逐渐震惊,“王叔父在三司,怎麽年前还有时间参加诗会?” 那可是年底的会计啊! 苏洵不以为意,“三司的官员该休息的时候也得休息,总不能调到三司就连旬休也没有了吧?” 苏景殊歪歪脑袋。 好像也是。 父子俩一边走一边聊,不一会儿就走进了公租房的范围。 苏洵苏轼苏辙是地地道道的眉州学子,都没在京城上过学,这些年国子监的变动很大,只靠平时不经意间听到的消息不足以让他放心的把儿子送过去。 就算他不能给儿子兜底,也得给儿子找个伴儿。 苏景殊平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家里和开封府,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难得跟着亲爹出门心里着实有些紧张,“爹,王叔父年前进京述职,他们家雱哥儿也是第一次去国子监对吧?” “是第一次,所以才让你们俩先认识认识。”苏洵悠哉悠哉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雱哥儿小小年纪便跟你王叔父宦游四方,见多识广行事稳重,你要多和他学学。” 苏景殊笑的露出小白牙,“人家是跟着父亲宦游各地,我父亲出门游学不带我,这可怪不到我身上。” “小滑头。”苏洵笑骂一句,懒得和他掰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王叔父是庆历二年的进士,这些年外放做官,深知民间疾苦,他可不喜欢你这样滑头的小孩儿。” 苏景殊清清嗓子,学着他爹的样子模仿道,“介甫兄,这是幼子景殊,昨日刚刚进京~” 苏洵脚下一个趔趄,看着糟心儿子长叹一声,“景哥儿,你我父子非要这样吗?” 言下之意:别逼爹在大庭广衆之下动手。 小小苏立刻化身孝子,“爹,您还能走吗?要不要孩儿扶着您走?” 老苏满意的将手伸过去,父子二人相携前行,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 不远处,王安石看着行迹略显诡异的父子俩,嘴角微抽。 苏景殊扯扯他爹的衣袖,凑近一点小小声说道,“爹,正经一点,我看到王叔父了。” 父慈子孝的感人画面瞬间消失,老苏步伐矫健上前打招呼,“介甫兄,别来无恙。” 小小苏跟在後面非常有礼貌的行礼,“见过王叔父。” 王安石:…… 现在才正经是不是有点晚? “许久不见,景哥儿活泼了不少。”王安石带着来访的父子俩进屋,喊来妻子吴氏和儿子王雱互相见礼。 苏景殊以为的出门做客,大人小孩欢聚一堂,时不时考校两句,等他和王雱熟悉之後两个大人再去书房开啓文人中常见的互吹彩虹屁模式。 万万没想到见了礼之後大人们立刻各忙各的,只留他和王雱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儿在院子里培养感情。 苏景殊:爹,您觉不觉得这样有点尴尬? 就知道老爹靠不住,他爹哪天不坑儿子才反常。 被爹坑的倒霉儿子目送两位老父亲一前一後进书房,调整好表情回过身来重新打招呼,“我叫苏景殊,尚未取字,雱哥儿直接喊我名字或者景哥都可。” 不是他故意省掉儿化音占便宜,而是他真的比王雱年长一岁。 王雱打小跟着王安石到处跑,也不是个腼腆的孩子,两个自来熟凑到一块很快就“景哥”“雱哥儿”的喊了起来。 书房里的老父亲们看着两个孩子相谈甚欢才收回目光,他们都觉得自家崽很好,但是也没有自信到长辈志趣相投小辈就一定能玩到一起。 王安石喝了口热茶,“子瞻子由子纯下场,子固兄也是这一场,不知金榜出来会是怎样。” 苏洵笑道,“今年的主考官是欧阳公,子固只是不擅时文,策论却做的极好,今科应能如愿以偿。” 王安石点头,又有些可惜,“子固兄的策论极好,明允兄的策论针砭时弊也是我辈所不能及。” 奈何朝廷不单以策论取士,否则不管是他苏明允还是今年再次下场曾子固都不会蹉跎那麽多年。 子固兄拜入欧阳公门下算是仕途有望,明允兄如今已放弃科考,也不知今後是何打算。 “说起策论,谁敢在介甫面前自夸?”苏洵已经把压力丢给儿子,想开了之後无事一身轻,并不为此感到遗憾,甚至还能拿自己开玩笑。 今年下场的举子水平如何他们大体有数,幸好他没下场,要是俩儿子考中了他还是没考中,这让他这个当爹的脸面往哪儿搁? 两个爹在书房讨论朝廷的取士之道有哪些不妥,两个儿子在院子里嘀咕上学的事情。 苏景殊和王雱都算是外地进京求学的学子,看两个爹的意思,他们近几年应该都不会离开京城,也就是说接下来几年他们都得在国子监度过,一直到他们考中进士为止。 身在大宋,有功名的社会地位和没有功名的社会地位直接一个天一个地。 他们将来要入仕为官,无论如何都不能绕过正统科举。 王雱可以直接凭恩荫进国子监,苏景殊不光要考试,还得考到名列前茅,在结业时获得祭酒教授们的一致好评才行。 《贡举条例》有规定,要在京城参加科举需要有京城的户籍,还要有一定的居住年限才行,二者缺一不可,只有户籍但是长时间不在京城居住的也不能在京城考,除非有命官担保。 前些年还能以寄应生的名义在京城考,庆历年间的新政中范文正公强硬的将所有外来生员都赶回原籍考试,不管父祖官职多高,科举考试都得按规矩来。 苏景殊老家在蜀中眉州,王雱老家在江西抚州,哪个离京城都不近。 他们不想来回折腾的话,将来的国子监结业考评就得足够好。 只要拿到国子监祭酒的推荐,他们就能直接参加春闱,不然还得先回老家参加解试,解试完了之後再紧巴巴的赶回京城参加省试。 他们能怎麽办?只能努力学习。 两个少年郎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吴夫人给两个孩子准备了点心,出来看到两个娃都眼泪汪汪的还以为起了什麽争执,问出缘由後便只剩下哭笑不得。 王雱吸吸鼻子,“国子监中能人辈出,想在那麽多能人中脱颖而出真的很难。” 苏景殊点头附和,“太学中都是凭才学辛辛苦苦考进去的平民子弟,他们起早贪黑的学,我们想进入甲班真的不容易。” 二重唱:“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呜呜呜呜。” 吴夫人:…… 是不是他们夫妻俩平时对孩子的关心太少,平时没见雱哥儿读书有压力啊? 景哥儿也是,那麽聪敏灵动的孩子,离他们下场还早着呢,怎会为举业忧心至此? 王雱擦擦不存在的眼泪,接过他娘手里的点心碟,“娘,我和景哥还没说完呢。您自己忙,不用管我们。” 他们刚才只来得及感慨国子监中拔尖不易,还没有互通学习进度,听说太学里的学习氛围更好,要不他也和景哥一样去考太学吧? 苏景殊:??? 他去考太学是因为他只能考太学,怎麽还有自己给自己加难度呢? 王雱非常有行动力,有想法後立刻去找他爹商量改去太学的可能性。 王安石想想国子学里的那群衙内,“也不是不行。” 苏洵:…… 老苏默默看向躲在旁边不敢说话的儿子。 小小苏:!!! “爹,我真的什麽都没说。” 这边还没说两句,那边的王安石已经敲定了让儿子改去太学感受平民学子的艰辛。 大卷王培养出了个小卷王,这让咸鱼情何以堪? 小小苏恍恍惚惚回家,恍恍惚惚参加入学考试,恍恍惚惚等待成绩,等入学通知下来了才堪堪回神。 很好,不是梦,小卷王真的从国子监跳到太学陪他来了。 见多识广行事稳重,这行事真是太稳重了。 第13章 * 国子监的规矩:以京朝官七品以上子孙为国子生,以八品以下官子孙及庶人的俊秀子弟为太学生。 两座学堂比邻而建,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从来只听过国子学的衙内们打架斗殴,很少见太学的学生闹出大动静。 想想也是,太学的学生辛辛苦苦考进来,努力学习的时间还不够,遇到事情大多能忍则忍。 国子学里都是高官子弟,甲班乙班的还好,要出身有出身要才学有才学,基本上都是未来的高官预备役。那些成天只想着玩的,家里管不住的,教授不敢管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例如刚才过去的庞昱庞公子还有那不知道是哪家的王爷之子,没有猜错的话应该都在丁班。 丁班的衙内们搞起事情来能把国子监给掀了,让他们忍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苏景殊入学之前特意打听过太学的情况,顺带着也打听了一下隔壁国子学,师资和配套设施老苏已经打听过了,他就着重问了下学生的情况。 太学是卷王紮堆,国子学是精英与奇葩齐飞,“群魔乱舞”四个字已经不足以来形容丁班那些衙内。 雱哥儿说的对,幸好他们去的是太学,真要凭父辈恩荫进入国子学,指不定什麽时候就会卷进衙内们的争端中当炮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没背景的小透明不拉帮结派站队的话在国子学中很难生存,不如去太学起早贪黑一起卷,至少生命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苏景殊摇摇头,生怕遇见第二拨飞扬跋扈的公子哥,赶紧加快脚步拉着王雱冲进太学的大门。 王雱扶着书箱缓口气,试图给隔壁国子学正名,“景哥,刚才应该只是意外,国子监真的和你打听的不一样。” 他爹是庆历二年的进士,据他爹说以前的国子监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经过庆历三年的改革,如今的国子学已经好多了。 官家亲自下令规定学生一年必须在学校三百天以上才能参加科举考试,要不是有这个规矩,他们连那些衙内的影子都见不着。 前些年的情况是只要家里长辈的官位足够高,只在国子监挂个名不来上学也能直接结业当官。 现在不行,现在就算不学也必须到学堂点卯,考勤达不到要求的话即便亲爹是当朝太师也没用。 苏景殊对此持不同看法,“正是因为官家让那些衙内们必须待在国子学,所以国子学才更危险。” 以前那些不乐意上学的都在别处惹猫逗狗,打架斗殴也打不到他们跟前,现在把这群难缠的衙内强行关在国子学,他们不闹腾才怪。 展护卫说了,自从国子学开始讲究考勤,开封府的衙役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巡逻的时候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衙内们打不得骂不得,连包大人都拿他们没辙,只能口头上教训一顿然後让家长领走。 这次走了,下次还犯,屡教不改,烦死个人。 王雱点了点头。 好像也有道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找到办理入学的地方便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刚才那些话私底下说说还行,传出去容易被隔壁的衙内们套麻袋。 太学对学生的年龄限制不大,下至十三上至三十都能入学。 三十岁以上就不行了,朝廷对太学生的补贴很多,但也不允许学生将一辈子都耗在学堂里。 这儿的入学考试难度很高,能考进来的大部分都在二十岁上下,苏景殊和王雱卡着年龄下限入学,来到报道的地方宛如小孩儿误入成年人的世界,往哪儿站都矮人一头。 围观人员看到两个小豆丁过来报道颇为惊讶,看到俩人都分在乙班时更是跟见了鬼一样。 太学和国子学一样按成绩分甲乙丙丁,新入学的学生最好也只是分在乙班,等过几个月博士教授确定他们品行和学业一样都很优秀才会将人升入甲班。 看博士这热络的态度,他们分在乙班是他们的水平在乙班,这两位小友分在乙班是目前只能在乙班。 十几岁的少年郎,看模样也不像是权贵家的纨绔子弟,品行上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大问题。 羡慕,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世上神童那麽多,为什麽不能多他们一个? 本朝极力推崇文治,科举考试没有门第限制,百姓无论富裕还是贫穷,只要有条件都会让子女读书,因为有专门的“童子举”,所以神童这种生物从开国到现在就没少过。 远的不说,就离他们最近的,晏殊晏相公十四岁便以神童召试赐进士出身。 他们十四岁的时候在干什麽?只怕连五经都没读通。 人比人真的是气死人。 苏景殊和王雱从小见多了这种场面,被围观也没啥反应,登记完信息领了校服就淡定的站在旁边等博士给他们介绍太学的规矩。 和他们提前打听好的差不多,每十日一天假,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可以走读也可以住在监舍,可以自己带饭也可以吃食堂。 只要学业上不出问题,生活上其实还是挺宽松的。 今天只是报道不用上课,俩人都选择走读,找到教室放下书箱,和年纪大他们近一轮的同窗打过招呼,又简单熟悉了一下太学的环境,溜达到傍晚才结伴打道回府。 环境优雅学风浓厚,这才是学堂该有的氛围嘛。 国子学什麽情况不重要,太学的学风正就行,只要进了太学的门,国子学的争斗就波及不到他们。 俩人心情极好的往回走,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们刚走出太学没多久就又遇到了来时见到的两拨衙内。 不是,你们一整个白天都干啥去了?白天只动嘴晚上再动手?你们图什麽啊? 国子学是凭父辈恩荫入学,学生的平均年龄要比太学小一些,两边学堂都禁止带小厮入学,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闹哄哄往胡同里冲,谁都没看出来中间夹了两个无辜路人。 苏景殊:救救qaq—— 谁家好人这麽倒霉啊! 庞昱打起架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没学过武也不妨碍他往前冲,“小爷我长这麽大吃什麽都不吃亏,你姓赵又能怎样,我姐姐还是贵妃呢!” 和他对峙的赵姓宗室子眼角带着不知道谁打出来的乌青,嚣张的气焰比之庞昱更甚,“反正今天全国子学都知道你被胡直讲逮了个正着,就等着回家被你爹收拾吧。” 庞昱气到跳脚,“分明是你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又能怎麽着,能成功就是小爷的本事,你咬我啊!”赵姓宗室子越发得意,脸上带伤也不妨碍他嘚瑟。 战局越发焦灼,苏景殊拉着王雱左闪右躲,努力在混战的夹缝中求生存,仓促中还听了一耳朵隔壁的八卦。 如果没有猜错,这两个带头的应该是积怨已久,这次赵姓宗室子凭借“聪明才智”略胜一筹,庞昱气不过,所以放学後又打了起来。 这些衙内在国子学中也不是没有任何顾忌,赵姓宗室子刚才提到的胡直讲胡瑗就是其中之一,那可是范文正公亲自请到国子监坐镇的当世大儒,别说这些衙内,就是衙内们的爹来了也得弯腰。 胡直讲在太学协助博士的考教训导,同时执掌学规,名望之盛堪称当世之最,朝中大部分文臣都受过他的教诲,衙内们白天敢招惹他,晚上回去就得被亲爹拎着棍子满街追。 打不打不重要,态度得摆出来。 今天的争端碰到别人还好,被胡直讲逮个正着庞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庞小公子平时嚣张的跟螃蟹似的,好汉不吃过夜亏,国子学中有师长盯着,出了国子学的大门,谁敢拦他他跟谁急。 国子监旁边都是租给学子们的公租房,附近的学子见多了这种打群架的场面,二话不说扭头去找巡逻的官差。 在京城生存的小技巧:遇事不决找开封府。 半刻钟不到,乌泱泱打成一团的少年们就全被提溜到了开封府。 全部落网,无一人漏掉,包括被迫牵扯进去的无辜路人小小苏和小王。 巡逻的官差对这种场面也很熟悉,这群衙内他们一个都惹不起,只需要把人带去开封府,剩下的就是包大人和衙内们的爹交涉。 很显然,衙内们的爹对这种情况也很有经验。 除了还没能让儿子当上衙内的苏洵和王安石。 俩小子结伴去太学,第一天就因为打群架被抓进开封府,这合理吗? 苏景殊和王雱灰头土脸的躲在一群衙内中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脸震惊的老父亲。 然而不知道该怎麽面对也得面对,小小苏深吸一口气,对着他爹就开始瞎比划。 不管两位爹信不信,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是被殃及的池鱼,是被卷入的路人,是世上最最清白的无辜倒霉蛋! 苏洵抹了把脸,堪堪找回神智,“介甫,我没记错的话,景哥儿和雱哥儿去的是太学?” 王安石重重点头,脸色黑的和包青天有一拼,“明允兄没记错,是太学。” 那麽问题来了,他们去太学报道的儿子,为什麽会和国子学的衙内们打群架? 打架也就算了,还得他们来开封府领人,这让他们以後怎麽再和好友炫耀儿子? 恰在这时,庞昱也发现了小弟中出现了两个生面孔,“诶?你们是谁?怎麽从来没见过?” 苏景殊幽幽擡眸,“我也想说,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们打架为什麽要连着我们一起打?” 庞昱不在意的摆摆手,“当时只顾得找赵清报仇,没注意你们是路过,对不住对不住。” 苏景殊没想到嚣张跋扈的小螃蟹还会道歉,得寸进尺继续说道,“我爹胆子小,第一次因为儿子打架斗殴被喊到开封府,被吓出个好歹怎麽办?” 第14章 * 两个倒霉蛋将解释原委的重任交给罪魁祸首,希望他们的老父亲看在他们是无辜受害者的面子上不要罚太狠。 他们俩灰头土脸的确像动过手的样子,可当时是大混战,他们总得防备别人的拳脚落到自己身上,混战的时候防守起来也很难啊。 庞昱自认为是个恩怨分明的好衙内,俩小孩儿走在路上被他们波及到也是倒霉,看他们爹也不是什麽大官,要是没他撑腰就更可怜了。 他捅出来的篓子他来收拾,不会让无辜的路人卷入他和赵清的恩怨之中。 嚣张的小螃蟹挺胸擡头抗下责任,简单问了下俩小倒霉蛋的背景,然後趁他爹正和包大人说话没空搭理他大摇大摆的走到“胆小”的倒霉蛋家长面前,“对不住了两位,我们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令郎,今日之事其实和他们没有关系。” 苏洵:…… 王安石:…… 庞太师家的小衙内亲自来和他们解释,他们想觉得没关系都骗不过自己。 俩小子能耐不小啊,第一天去太学就和衆直讲博士的心腹大患之一闹到开封府,这要是去国子学那还得了? 苏景殊低头看脚尖,试图寻找地上有没有搬家的蚂蚁。 庞昱只是不喜欢动脑筋,不代表他不会看人脸色,一眼就看出这俩“胆小”的爹不相信他说的话,“两位,动动你们的脑袋瓜,他们俩是太学生,我们是国子生,你们见过国子生带太学生玩的吗?” 苏洵:…… 王安石:…… 小衙内,不带太学生玩的只有你们这些天真不谙世事的爹娘掌中宝,大部分国子生还是会和太学生交往的。 国子监就是个小朝堂,里面的学生大部分都会进入官场,人脉交情都是平时处出来的,只要志在朝堂,不管是国子生还是太学生都不会放弃发展人脉。 文人清高,但清高不能当饭吃,官场不是非黑即白,小衙内如此单纯,庞太师是不是宠孩子宠过了? 苏洵和王安石不好说什麽,但是心中也都信了他们儿子和这事儿的确没有关系。 主要这小衙内看着就不像心思深沉的人,不至于为两个刚认识一天、甚至可能不到一天的臭小子来打掩护。 完成任务的小螃蟹骄傲转身,拍着俩小孩的肩膀安慰道,“小爷和你们爹解释好了,你们回家一定不会挨揍。” 苏景殊心累不已,“谢谢庞公子。” 感觉可能会被揍的更惨了怎麽办? 王雱小声问道,“景哥,苏伯父会动藤条吗?” 苏景殊摇摇头,同样小小声,“我爹一般不动手,家里拎藤条揍我们的是我娘。” 他娘程夫人,一代商业奇才,在外雷厉风行在家说一不二,抡藤条的力道比他爹重多了。 王雱忧心忡忡,他长这麽大从来没干过出格的事情,家里的藤条一直是摆设,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开先例。 两个人脸上带着同款疲惫,看的庞昱很是莫名其妙,“小爷已经帮你们解释过了,还皱着脸作甚?” 苏景殊羡慕的看着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庞昱,“庞公子,太师应该没对你动过手吧?” 庞昱擡起下巴,端的是骄矜倨傲,“当然,我爹最疼我了。” 他可是老来子,他爹不疼他疼谁? 王雱叹了口气,“我以前也没挨过打,但是以後就说不准了。” 苏景殊:嫉妒.jpg 没有挨过打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你们怎麽肥四? 另一边,庞太师熟练的和包大人交涉领儿子,每次来开封府都觉得老了好几岁。 他和包拯上朝的时候没少吵架,朝堂上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下了朝堂再见、下了朝堂能不能不见啊? 每次来开封府都是儿子惹事被抓进来,弄得他连说话都挺不直腰杆,他不烦包黑子都烦了。 跟在庞昱屁股後头的国子生家里条件都不差,很难说他们跟着庞昱闯祸是不是为了讨好庞太师。 庞昱不在意这些,庞籍却是心里门清,所以他每次来开封府都是领了儿子就走,绝不给任何人留攀谈的机会。 话说以前儿子来开封府都跟个张牙舞爪的小斗鸡似的,今天怎麽那麽安生? 庞太师眯了眯眼睛,走进一看,哟呵,和他儿子说话的两个小家夥的家长还都挺眼熟,“苏明允?” 苏洵头皮发麻,“见过太师。” 庞籍点点头,继续看向另一位,“王介甫?” 王安石的反应也没好哪儿去,“见过太师。” 庞太师掀掀眼皮,“老夫许久未见欧阳永叔,二位可有兴致随老夫走一趟?” 欧阳修以文章负一代盛名,平时最好提携後辈,苏洵去岁进京因他名声大盛,王安石当年第一次进京的时候也曾被他大加赞赏。 只要有真才实学,把文章送到他跟前那就没有不被夸的。 进京的读书人能科举顺遂再好不过,科举不顺也没关系,还有个欧阳公可以检验到底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还是目无下尘眼高手低。 科举落第的不一定没本事,被欧阳公夸过的一定有才华。 庞籍这话放到平时是正常聊天,放到现在怎麽听怎麽讽刺。 “欧阳公正在贡院主持春闱为国选材,太师说笑了。”王安石硬着头皮上前,“今日之事是犬子无状,过几日下官与明允兄登门道歉,还请太师恕罪。” 当官需要刚正不阿,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绷着,素以青天着称的包拯包大人私底下都能平易近人,他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正常不过。 主要是庞太师如今执掌户部,正好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能不起冲突还是不起冲突为好。 庞籍摆摆手,“无妨,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大人少掺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儿子什麽样他清楚,只是没想到家教甚严的王介甫和教子有方的苏明允也和他有同样的烦恼。 和他儿子凑在一起的两个小家夥看上去嫩的很,小小年纪就能闹到开封府,简直和他们家昱儿有一拼。 他辛苦多年官居高位才能让儿子任性至此,这俩人不知道干多少年才能干到他这个位子。 唉,儿女都是债,当爹的就是欠他们的。 庞昱鼓了鼓脸,一脸谴责的看向他爹,“爹,我们国子生从来不带太学生玩,我刚和人家解释过这俩小孩儿只是路过,人家还没要您赔罪呢,您怎麽还要人家上门赔罪?” 好大儿语出惊人,庞籍顿了一下,气氛立刻尴尬起来。 很好,只有他的儿子是债,人家家孩子是来报恩的。 庞太师干笑两声,在朝堂浸淫多年的老油条,这点尴尬不算什麽,“这几年的太学可不好考,两位小郎着实不凡。” 苏洵和王安石哪敢说什麽,只能一人一句“太师谬赞”希望赶紧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以後就真的没法相处了。 如果只有他们三个,几句话之後话题换就换了,架不住旁边还有个心直口快的庞小衙内。 “是的是的,非常不凡。爹你知道吗,我都在国子学待三年了还在丁班,他们俩刚考进太学就进了乙班,厉害着呢。” 庞太师捏捏眉心,长出一口浊气。 亲儿子,自己宠出来的,还能扔咋滴? 苏景殊怜爱的看了眼庞太师的宝贝儿子,感觉太师府的藤条今天也有可能开啓不当摆设的先例。 庞籍难得在开封府多逗留,看到其他来领人的朝中同僚要凑上来,又简单说了几句便拎着儿子上马车走人。 和庞昱不对头的宗室子赵清没人来领,但是他想走没人敢拦,早在庞太师和包大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扬长而去。 展护卫前两天回乡扫墓,公孙先生正外出公干,开封府铁三角只剩下包大人一个,实在没空管这群少年郎打架斗殴的小事。 要不是打架的有宗室子和庞衙内,这事儿都不用包大人出面,只官差衙役调解完了就能把人送走。 这群衙内都是开封府的常客,谁摊上谁倒霉。 苏景殊和王雱含泪挥手告别,俩小孩跟要回家受刑似的,一场混战之後本来就灰头土脸,再这麽蔫儿了吧唧的怎麽看怎麽可怜。 苏洵扶额,“别装了,爹又不是不讲道理,快回去换衣服,然後去和你娘解释。” 苏景殊警惕的竖起耳朵,“不揍我?” “又不是你主动和人打架,打你作甚?”苏洵拍拍儿子的脑袋瓜,正了神色说道,“景哥儿,爹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但是汴京不比眉州,你爹我无权无势,万一你惹到咱家惹不起的高官衙内,咱们就只能灰溜溜的回眉州老家。” “不回。”苏景殊撇撇嘴,拽住他爹的袖子拍着胸脯保证道,“爹您放心,儿子我知道轻重,今天真的只是意外。” 他和雱哥儿好好的走在路上,後面乌泱泱一群衙内不看路就往前冲,他们连躲都躲不及。 这次只是没有经验,下次他们听见动静就立刻往路边撤,绝对不给那些衙内“裹挟”他们的机会。 父子俩一路走回家,在开封府耽搁了那麽长时间,回到家中已是月上中天。 程夫人提灯站在大门口,看到儿子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 苏景殊跑过去抱着娘亲撒娇,“娘,我没事,就是和雱哥儿走在路上的时候遇到国子学的衙内起争执被一起带到了开封府,被教育的是那些衙内,我和雱哥儿都没事。” 老苏在旁边作证,“夫人,景哥儿说的是真的。” 第15章 * 北宋的馒头和後世的馒头不一样,这年头的馒头带馅儿,按照後世的分类应该叫包子,肉馒头就是肉包子。 太学的肉馒头皮薄馅大,有羊肉、笋肉、笋丝、鱼肉、蟹黄、蟹肉等各种内陷,哪天食堂门口挂上“今日吃馒头”的牌子,到了饭点去打饭都得靠抢。 苏景殊和王雱念着食堂的美味肉馒头,路过食堂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看到今天真的吃馒头後惊喜不已。 大厨肯定是看他们都是新生没见识过太学的好东西,所以开学这几天要把拿手好活儿亮出来。 显然,期待着太学招牌肉馒头的不只他们俩,所有路过食堂的学子看到木牌上写着的“今日吃馒头”後都激动的不行。 太学生们精神满满,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把今日上课的直讲看的心花怒放。 太学和国子学原本在一处,这些年学生变多才分成两个学堂,虽说变成了两处,但是直讲教授依旧还是那些人。 国子监是大宋的最高学府,重要性不言而喻,选用直讲的要求堪称严苛。 要“儒术该博,士行端良”,品行学问都不能差,还要“深明经义,长于讲说,历任无入己赃罪者”,有犯罪记录不得入内,皇佑四年官家还下诏规定年四十以上者才能来国子监任直讲。 四五十岁年过半百正是喜欢感概人生的时候,在国子学看着那群衙内虚度光阴跟受刑一样,再到太学简直不要太享受。 看这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这才是国之栋梁该有的样子。 钟声响起,头发花白的老直讲心满意足的合上书卷宣布下课,他前边刚走,屋里的学生就全冲了出去。 为了肉馒头,冲呀—— 两个小短腿跑起来不比大他们五六七八岁的青年慢,甚至因为频率高率先冲进食堂,“叔,要四个肉馒头!” 打饭的大叔动作利落,接过餐盘就是夸夸一顿塞。 苏景殊:!!! 叔,多了,这麽多俩人都吃不完! 王雱一看餐盘里的饭菜那麽多,立刻把手里的空餐盘放回去,“走走走,快去找个位置坐。” 後面的打饭大军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挡在前面会犯衆怒。 两个人迅速找到位置开始吃饭,食堂的招牌肉包子没有让他们失望,羊肉馅儿调的极其鲜美,非常对得起它的名气。 只是包子好吃,其他的菜就不行了。 食堂菜不愧是种花家的第九大菜系,即便有个出彩的招牌也不耽误别的菜色难吃。 王雱蔫蔫儿的放下筷子,“景哥,我大概知道同窗为什麽不着急了。” 苏景殊看着打饭大叔身後摞成小山一样的肉包子,心有戚戚的点点头,“肉馒头不限量,别的菜不好吃,的确没必要着急。” 王雱更蔫儿了,“那他们怎麽还跟着我们跑?” 苏景殊也不知道,总不能是联合起来逗他们玩吧? 正说着,两个略有些眼熟的同窗便端着餐盘询问可不可以拼桌。 说话的书生斯文俊秀,没开口的那个身形略高,俩人穿着太学统一发放的衣袍,看上去都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苏景殊和王雱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竟然有人主动和他们搭话,连忙表示随便坐。 这年头不重同窗重同年,同窗处的来就处处不来就算,将来省试一起中进士的同场考生才是能在官场上两肋插刀的存在。 他们俩年纪小,同窗比他们大太多玩不到一起,且他们的同窗三年後都会下场考试,他们俩这年纪显然不会凑在同一场,所以开学之前都做好了没人搭理他们的准备。 没想到啊,班里还是好同学多。 两边互通姓名,主动搭话的叫周勤,另一个叫周青松,虽是同姓,却并不是一家人。 公租房再便宜也得交钱,太学生出身寒门,孤身进京求学能省则省,别的班什麽情况他们不清楚,反正乙班的除了苏景殊和王雱还有少数几个带妻儿一起进京的同窗其他的都选择住在监舍。 新生老生互通有无,住宿生的消息比走读生灵通多了。 周勤笑的不行,“先前没想到你们不知道太学只有肉馒头可口,大家看到你们二人钟声一响就往外跑,想起来要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 苏景殊幽幽擡头,“那你们还跟着往外跑?” 周勤和周青松干笑两声,闷头吃他们的饭。 苏景殊:…… 懂了,都是来看他们笑话的。 是他太天真,什麽班里还是好同学多,分明都是坏东西。 吃过午饭回教室,经过食堂的打岔,同窗之间的气氛都比上午轻快许多。 苏景殊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所以我们俩是过来给你们调剂心情的是吗?” 周勤转过头,一本正经的弯腰谢道,“景兄客气,小弟在此谢过。” 此话一出,全班的同学都煞有其事的站起来作辑,“景兄客气,小弟在此谢过。” 塑料友情靠不住,王雱笑的直不起腰,好在他还有最後一丢丢良心,没有和其他同窗一起作辑道谢。 苏景殊:??? 你们礼貌吗? 谁说不重同窗重同年?谁说太学生除了学习什麽都不管?谁说太学生都不爱搭理人?谁说太学生只会独善其身? 这像自闭卷王的样子吗? 自闭的只有他自己,这些全是活泼开朗大男孩! 一群人闹到直讲过来才消停,经过一番课前打闹,午後的课也没人犯困,让下午来上课的直讲也甚是满意。 太学和後世的大学差不多,学习多靠学生自觉,直讲们上完课就走,学生有问题可以去直舍找他们解答。 苏景殊收拾好书箱,看看左右同窗桌上的书卷,对他们的主修科目大概有了了解。 周勤正好坐在他前面,转过头说话很方便,“小景殊,你选好主治哪一经了吗?” “选好了。”苏景殊回道,“主治《春秋》。” 本朝印刷业极其发达,朝廷也一直在大规模的印刷儒家经典。 太学教九经、五经、三礼、三传、学究,真宗皇帝下令主持校订刊印《九经义疏》颁行天下作为法定教材,但是九经那麽多不可能全部精通,学到後面都会定下主治某一经。 《九经义疏》是在唐朝孔颖达组织编撰的《五经正义》的基础上编撰的,儒学多门,章句繁杂,门第之见太重不利于朝廷取士,所以得统一标准让天下学子来学习。 义疏主于诠解注文,注不驳经,疏不驳注。 《九经义疏》在《五经正义》的基础上加了贾公彦的《周礼》《仪礼疏》、徐彦的《公羊传疏》、杨士勳的《谷梁传疏》,乃是如今最权威的经学教科书。 天下士子人手一份,不管主治哪一经,《九经义疏》都是基础。 周勤有些诧异,“《春秋》微言大义,常令士子知难而退,主治《春秋》的可不多。” 就拿他们太学的学子来说,治诗经的最多,易经次之,书经再次之,修春秋、礼记的的都很少。 周青松听了一耳朵,听到这里不由摇头,“你这是自己夸自己?” 周勤收好书箱双手负後,“此言差矣,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苏景殊凑到他书箱里看了一眼,果然最上面就是抄录的《春秋》经义。 不错不错,的确是英雄所见略同。 真卷王!要学就学最难的! 美好的一天结束,小小苏身心俱疲,感觉比贡院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哥哥们还要糟心。 不管怎麽说,早出晚归的上学生涯算是稳定了下来。 九天的会试对贡院里的考生而言度日如年,在不考试的人眼里却是转瞬即逝。 会试期间国子监的课不多,好些直讲都在贡院监考,见来见去都是那几个熟面孔。 苏景殊不知道他的同窗们哪儿来的消息,每天到学堂听见的就是昨天又有多少人哭着被擡出贡院,弄得他明知道哥哥们不会有事也开始担心他哥会不会被擡出来。 贡院条件那麽差,一不小心真的会要命啊。 他上辈子好像还从营销号上看到贡院考试时发生火灾,结果因为考试要锁院,里面考试的考生逃不出来被活活烧死的惨案。 京城贡院应该不至于出现那种情况,但是条件也好不哪儿去,万一体质不好在里面生个病,就现在这医疗水平说不准人就没了。 老话说的不错,人吓人果然能吓死人。 终于等到会试第九日,苏景殊放学之後直奔贡院和他爹会和。 虽然每天都有人被擡出贡院,但还是坚持到最後一天的更多,贡院门口挤满了人,所有人都是接到自家考生就走,完全没有精力寒暄。 苏轼和苏辙走出贡院,找到自家马车钻进去就躺下。 大苏:“饿。” 小苏:“困。” 小小苏:“……” 很好,这反应很他哥。 马车一路回到苏宅,刚从贡院出来的兄弟俩家庭地位飙升,一家人围着他们嘘寒问暖,好声好气哄着洗漱吃饭,收拾爽利了立刻让他们回屋睡觉,全家都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声音打扰他们。 苏景殊小蜜蜂一样跟着忙里忙外,似乎已经看到他从贡院出来被全家捧上天的场景。 两个哥哥同时下场,回来後得到的关注只有二分之一,他不一样,到他下场的时候绝对没有人和他抢关注。 省试考完,考生各回各家,监考老师还得留在贡院批阅试卷,一批就又是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国子监的课程依旧松散,连太学都是下课之後不见多少人影。 第16章 * 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汴京的夜晚灯烛荧煌,酒楼茶坊彻夜不休。 苏景殊这些天忙于学业,若不是亲眼看到歹人行凶,几乎快忘了自己身处在带有江湖探案元素的野史大宋之中。 汴京是座不夜城,晚上在外游玩的人不在少数,这才戌时,街上不可能没有行人。 安安静静的夜晚本就容易令人心生不安,这时候路上忽然飘过来一个身着白衣粉纱的女子,吓的他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年郎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不敢动,生怕发出动静让“女鬼”注意到路边有行人误入,同时飞快的回忆包青天的世界观里究竟有没有鬼神。 民间传说里的包大人“日断阳,夜审阴”,额头一轮弯月乃是穿梭阴阳两界的“通行证”,如果传说是真的,他该不会真的误入鬼打墙了吧? 苏景殊毛骨悚然眼泪汪汪,一瞬间脑海中走马观花,要不是不敢动,甚至想当场掏出纸笔写遗书。 欺负人也不待这麽欺负的,毫无征兆穿越到北宋也就算了,见过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活到三十五年的天选之子吗? 爹,娘,永别了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他泪眼朦胧脑内演大戏的时候,白衣粉纱的“女鬼”身後又冒出来两个气势汹汹的打手。 苏景殊:…… 等会儿,这俩应该不是鬼吧? 一阵晚风吹过,苏景殊打了个哆嗦,眼睁睁看着两个打手和“女鬼”窃窃私语然後上演“她飞他们追她插翅难飞”,只觉得刚才哭唧唧的自己像个笑话。 不是,大晚上的你们干什麽啊? 苏景殊又气又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时候看到展猫猫踏着月色出现在视线之中,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 警察蜀黍,这里有坏人呜呜呜呜呜。 小小苏想也不想就冲过去,小短腿跑起来比做戏的打手和“女鬼”还要快,加速超过三个演员扑到展昭身上就开始哭诉,“展护卫,我以为我撞见鬼打墙了呜呜呜呜呜。” 也就是江湖人耳聪目明大晚上的也能看出来他是谁,换成个陌生人这麽冲上来,展昭只会侧过身任来人往墙上撞。 此处夜深人静,苏小郎怎麽在这儿? 佯装逃跑的女子和两个抓人的打手看到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冲到展昭跟前都愣了,不是说已经清过场?怎麽还有人? 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看到不该看的,要不要找机会杀人灭口? 看这小子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太学的学生,太学生没有背景死就死了,没人会费力追究。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奉命行事,出现意外谁都做不了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 柔弱的女子一路奔逃,跑到展昭身边时力竭倒地,意料之中的被追他的打手抓住。 展昭下意识想出手,奈何缠在他身上的小孩儿跟八爪鱼一样不让他动,弄得他想出手救人都不行。 “跑啊,你跑啊,再跑老子打死你。” 打手的巴掌甩的非常不客气,挨打的女子踉跄几步扶住路边的木架,半边脸肿起来怎麽看怎麽可怜。 苏景殊被这场面吓的更加不敢松开展昭,连忙用气音提醒道,“展护卫,他们有问题。” “小景殊,你先松开。”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明知道有问题也没办法视而不见。 苏景殊迟疑了一下,想想展猫猫的武力值,然後乖乖的从缠人的八爪鱼变成抓衣角的跟屁虫。 天黑,人坏,他害怕。 展昭顿了一下,放任饱受惊吓的小孩儿抓他的衣裳,上前一步擡手挡住还要行凶的两个打手,“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们当街欺淩女子,眼里还有没有将王法?” 苏景殊小碎步跟着展猫猫平移,有大腿可抱立刻支棱起来,“当街施暴!目无王法!跟我们去开封府走一趟!” 两个打手都有些傻眼,这小子什麽来路?怎麽上来就开封府?展昭都没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 幸好带头的那个反应快,调整成防备的姿态继续叫嚣道,“王法?你们知不知道她是什麽人?” 展昭下意识回头看被追打的女子,只一眼,就愣在了那里。 苏景殊手里攥着衣角心里有底,由于海拔原因没有注意到展昭的动作,依旧义正言辞的和无良打手对峙,“她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当街施暴国法不容。” “她是惜春院的妓女!”壮汉的目光逐渐不善,要不是展昭在场,他们能让这坏他们好事的臭小子血溅当场。 小小苏敏锐的察觉到危险,缩缩脖子离展猫猫更近一些,免得拉仇恨拉的太快来不及救他。 展昭很快回神,深深的看了眼身後垂泪不语的女子,朗声道,“妓女也是人,你们无权随意打骂,在下开封府展昭,二位是自己走还是跟展某走?” 两个打手准备好的台词几乎全部用不上,上头让他们堵展昭的时候也没说要他们去开封府,俩人对视一眼,索性直接开打。 苏景殊见状迅速躲开,不给展昭拖後腿,也不肯和哭哭啼啼的女演员站在一起。 这三个人明显是冲着展猫猫来的,现在展猫猫要迎敌无暇顾及他们,万一这位“弱女子”趁他不防备捅他一刀怎麽办? 他没学过金钟罩铁布衫,不冒这个险。 南侠展昭的武力值永远值得信赖,不等苏景殊找到合适的观战地点,那两个打手已经被打到落荒而逃,走之前还不忘放狠话,“如梦,回不回去随你,不过我们可警告你,不回去的话一切後果你自己承担。” 说完,立刻连滚带爬的朝着来时的方向逃之夭夭。 就这? 苏景殊撇撇嘴,回到展猫猫身边找出刚才攥的那片衣角继续抓紧。 展昭看着他们跑远,轻轻拍拍身侧苏小郎的肩膀,然後走到站在路边的弱女子跟前,“你叫如梦?” 白如梦点点头,眼角带泪我见犹怜,回应之後转身也要离去。 展昭皱眉,“你去哪儿?” 白如梦停住脚步,声音颤抖,“回惜春院。” “回惜春院?”展昭不解,“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为何还要回去?如梦姑娘,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我……”白如梦妆容淩乱欲言又止,一瞬间的真情流露令人心酸,紧接着又像是有难言之隐般哀哀转身,“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方才之事小女子感激不尽,以後我的事情请你不要管。” 苏景殊:??? 不是?你也知道你们只是萍水相逢啊?这语气怎麽跟小情侣吵架似的? 苏景殊不明白,但是他大为震撼。 然而看到定定看着白如梦走远的展昭之後,他又有些拿不准了,“展护卫,你们……认识?” 展昭叹了口气,眉间含愁,“她长得与我早逝的未婚妻月娘一般无二。” 苏景殊:??? 苏景殊:!!! 前世今生?白月光与替身? 天惹,他是不小心乱入到展猫猫的感情戏里了吗? 这是阴谋!这是圈套!展猫猫你清醒一点! 就算他没有撞破那三个人开演之前的画面,这个阴谋诡计的逻辑也完全说不通。 那个叫如梦的女子大费周章出逃,在他跟前挨顿打露个面又要回去,这合理吗? 她要是想逃,展护卫帮她打跑那两个打手的时候就能逃,她要是不想逃,也不会冒着被打骂的风险往外跑。 别说她挨打受骂就为了出来放风,这话说出来傻子都不信。 小小苏紧张兮兮的拉着展猫猫分析情况,生怕天真单纯的展猫猫被骗身骗心。 展昭:…… 他觉得他还没有愚蠢到看不出此事有问题的地步。 “莫担心,我心中有数。”展昭住在开封府,和苏景殊顺路,正好把这入夜了还没有归家的小郎君送回去,“小景殊,还没有问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苏景殊想起来这事就气鼓鼓,连说带比划的控诉家里的两个哥哥有多烦人,“他们每天带回来的题都好难,我做不出来只能去请教直讲,从他们考试结束到现在,我已经连续好多天没能放学就回家了。” 展昭促狭的弯弯眼睛,“展某是个江湖人,不懂这些。” 苏景殊哼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展护卫,那三个人真的有问题,他们是在你出现之後才开始追打的,你没出现的时候街上安静的很,害得我还以为遇到了鬼打墙。” 这条街平时很热闹,忽然安静的见不到行人怎麽想都不对劲。 防火防盗防诈骗,南侠展昭可是开封府的公职人员,要是被骗进圈套传出去多丢人? 展昭轻叹一声,听他这麽说也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 惜春院中,白如梦低眉顺眼的站在鸨母古长玉面前,旁边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还有方才追她的两个打手。 古长玉心烦意乱,“展昭呢?为什麽没有追上来?” 黑衣蒙面人摘下面罩,“夫人,我与展昭交手之後将他引到如梦处,亲眼看着他进入长街才回来。” 两个打手立刻辩驳,“夫人,小飞的确将展昭引了过去,可我们过去时街上还有其他人。那臭小子不知道看到多少,还好像和展昭认识,上来就要抓我们去开封府看着可嚣张了。要不是那小子打岔,展昭肯定会来惜春院。” 古长玉拍桌怒道,“如梦的身契在惜春院,我们惜春院管教自己人关开封府什麽事?他说你们就被吓着了?” 白如梦後退一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打手挠头,“夫人,那小子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还穿着太学的衣裳,要不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守在太学门口找机会把他杀了?” 第17章 * 苏景殊和展昭结伴回家,一路上絮絮叨叨生怕展猫猫被坏人用“复生的白月光”为由头给骗去做猫皮大衣。 他们展猫猫热心侠气义薄云天,是个正派的不能在正派的大侠,这种人设怎麽看怎麽好骗。 不行,得去给公孙先生提个醒儿。 展昭无奈,他好歹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不至于被如此显眼的圈套给骗进去。 小小苏不听,小小苏不信,小小苏就要找公孙先生才能放心。 苏景殊回家报个平安,然後小旋风一般转头跑进开封府,“公孙先生——” 廊下,展昭正和公孙策说话,看到苏家小郎风风火火跑进来立刻加快语速,“总之就是,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稍後解释,苏小郎只是被当街施暴的场面给吓着了,他待会儿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苏景殊循着衙役的指引找过来,动作灵活挤到展昭和公孙策中间,说正事之前先强调,“公孙先生,展护卫当局者迷,您先不要听他说,我说完了之後您再来分析。” 公孙策挑了挑眉,对他们回来路上的经历越发好奇。 展护卫说苏小郎说的当不得真,苏小郎说展护卫当局者迷,倒是有意思。 苏景殊缓了口气,拉着俩人在台阶上坐下,拿出天桥底下说书人的气势来讲,“事情还要从我放学时说起,先生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说来也简单,就是他放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撞上三个演员想给展猫猫下套,如果只是这样他一点都不担心,但是那个女演员长的和展猫猫早逝的未婚妻一样,这下问题就大发了。 那可是心头朱砂痣窗前白月光,机智如他们展猫猫也难免要中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件事情不能让展猫猫独自面对,必须有清醒的旁观者盯着才安全。 公孙策皱起眉头,“展护卫,那位姑娘?” 展昭眸中带了些怀念,“月娘早早因病过世,她若是还在,应是与那女子一般无二。” 公孙策:…… 很好,苏小郎的担心是对的,这事儿的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苏景殊握住公孙先生可靠的双手,将守卫猫猫的重任交到他的手上,“公孙先生,事情就是这样,展护卫就交给您了,可千万别让他被坏人骗走。” 本朝官员俸禄是不低,但是展猫猫在京城还没房呢,现在单身可以住在开封府,将来要成亲再住在开封府就不方便了。 俸禄要攒下来买房子,不能被骗进骗子的腰包。 公孙先生郑重应下,“小郎放心,我看不住还有包大人,一定不会让展护卫被坏人欺骗。” 两双手紧紧握住,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色已经很晚,苏景殊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说完之後立刻风风火火的跑开。 展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公孙先生,小景殊见到的只是一部分,您不能偏听偏信。” 公孙策换了个姿势,“还有苏小郎没见到的?” “那条路不是我回开封府要走的路。”展昭正了神色,屈起大长腿说道,“我在回程途中遇到一个蒙面人,其人身手不凡,见到我之後莫名其妙与我交手,且一经交手立刻离开。我一路穷追,追着追着那个蒙面人忽然消失不见,再然後才是小景殊看到的那些。” 京城里大小瓦舍十余座,青楼妓馆也都紮堆建在一起,其中一处恰好在国子监旁边。 展昭为人端方,从来不去花街柳巷,按他的路线回京走南熏门也不方便,所以他进城时走的是西南的戴楼门。 公孙策若有所思,“这麽说来,那个蒙面人是故意现身引你过去,好让你见到那个貌似月娘的可怜姑娘。” “这也是我的猜测。”展昭认真回道,“今晚之事不是巧合,一切都是蓄意安排。幕後之人先设下圈套,让那个貌似月娘的姑娘引我上鈎。只是没料到清场清的不彻底,不小心让放学回家的小景殊正好撞上。若无意外,他们应当以为我会追着那位姑娘去惜春院,” 公孙策缓缓点头,“你打算怎麽做?” 展昭扬眉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敌暗我明,与其被幕後之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 他可不是怕事的人。 公孙策捏捏眉心,“展护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动入局太过危险,不如慢慢查。” 展昭安抚道,“先生,京城里武功比我高的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实在不行我还能躲。” 公孙策摇摇头,“展护卫,苏小郎忙于学业或许不知道,你离京回乡这些天,京城出了不少事情。” 展昭感觉接下来要说的时间可能会有点长,擡手打断道,“公孙先生,咱们能换个地方说吗?” 苏小郎喜欢蹲台阶那是他还没开始长个儿,他们俩这身板在台阶上坐久了着实不太舒服。 公孙策哭笑不得,酝酿好的沉重情绪全被这一句话打散了,“这个时辰包大人还没休息,一起去包大人那里。” 近些天京城连续发生多起凶案,受害者皆是朝廷命官,凶手在案发现场留下红花一朵,挑衅之意不要太明显。 展昭是江湖人,同样也是朝廷官员,很难说红花杀手和今晚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苏小郎那里也不能掉以轻心,幕後之人目的未知,小郎君无意之间破坏了他们的计划,难保不会遭到报复。 开封府铁三角在书房梳理信息,被担心可能会遭到蓄意报复的苏小郎无知无畏,回家後就跑到厨房找东西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最近饿的快,可能是要长身体,亏了什麽也不能亏了他即将到来的大长腿。 归家的小仓鼠在厨房窸窸窣窣,和掉进米缸一样快乐。 苏轼伸伸懒腰,端出一碟糖饼招呼小弟一起吃,“这是皇建院前郑家饼店买的油饼,里面是糖浆,味道非常不错。” 苏景殊眼睛一亮,立刻抛弃他扒拉出来的凉熏肉换成热乎乎的糖饼,“谢谢二哥。” 大吃货苏轼倾力认证,味道肯定差不了。 苏轼叼了块饼,一边吃一边说,“景哥儿,最近京城不安全,你有什麽不会的可以拿回来找爹,别再天黑了才回家正,爹娘会担心。” 小小苏擡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控诉,“我为什麽回来那麽晚你不知道吗?” 大苏理直气壮,“连最基础的题目都做不出来,让你多看点书有问题?” “最基础的题目?你管那些叫最基础的题目?”小小苏震惊,“二哥,今天晚上孙直讲拉着我说了近一个时辰,鞭辟入里分析透彻,他说那些题用来当省试的考题都足够,你说是最基础的题目?” 大苏顿了一下,“你今天拿的是什麽题?” 小小苏愤愤报题,“《休兵久矣而国用益困》和《关陇游民私铸钱与江淮漕卒为盗之由》。” 大苏:…… “不小心把省试的题目塞进去了,真是不好意思。” 小小苏:??? “我还是个孩子,你拿省试的题来为难我,过不过分啊?!” 愤怒的小鸟发动攻击,叭叭叭叭恨不得把糟心哥哥叨叨出满头包。 元凶巨恶!罪魁祸首!世上岂有如此险恶之用心?! 苏轼熟练的放下饼绕着桌子跑,等炸毛弟弟不生气了才坐回去,“好了好了,二哥知道错了,以後给你拿题目之前一定仔细检查。” 苏景殊气哼哼的咬着糖饼,“知道错了,下次还犯。” 主打就是一个不改! 苏轼打了个哈哈跳过这个话题,然後正色说道,“景哥儿,二哥刚才没有在开玩笑,最近出了好几处凶杀案,京城人人自危,你放学之後尽快回家,别等到天黑了还在外面玩。” 高侍郎回京遇害,同行十余人无一生还,之後又有京城名捕铁振飞横死街头,凶手故布疑阵,每次杀人都要在现场留一朵红丝花,惹得汴京这些天人心惶惶,生怕那红花杀手杀到自己头上。 大苏说完吓人的事情,也不忘安慰弟弟,“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红花杀手的目标好像只有朝中大臣,且只在晚上犯案,你晚上早些归家便不会有危险。” 那个红花杀手杀害铁捕头之後没再出手,不知道是销声匿迹了还是正在挑下一个受害者,这几□□中大臣都尽量不在晚上出门,非要出门也加派护卫家丁,尽量不给红花杀手留下手的机会。 事关人命大案,苏景殊顾不得闹小脾气,三两口将碟子里的糖饼吃光,然後紧张兮兮的分析道,“高侍郎和铁捕头是不是因为私仇与人结怨然後被□□了?” “铁捕头我不太清楚,但是高侍郎那里却不好说。”苏轼搓搓下巴,“高侍郎为人耿直,乃是朝中名臣,言人所不敢言,谏人所不敢谏,难免与人结怨,至于是否因此招致灾祸,也不敢贸然推断。” “那好吧,我以後早点回家。”苏景殊点头应下,想起来今天晚上遇到的“鬼打墙”,没忍住又把糟心哥哥叨了一顿。 不过虽然他们家就在开封府隔壁,今天还遇到了诈骗犯碰瓷现场,但是两个人都没把事情想的离他们太近。 红花杀手杀的都是朝廷重臣,他们家别说朝廷重臣,连官身都找不出来一个。 这算什麽?因祸得福? 兄弟俩在厨房嘀嘀咕咕,直到被找过来的王弗拎走才老老实实回屋休息。 第二天不是旬休,苏景殊依旧得早起上学。 前两天一直以为班里的同学是被他卷到了所以跟着卷,今天放松下来听两句才知道这些家夥不是跟着他卷,而是害怕在外面待多了遇到凶杀案。 第18章 * 苏景殊知道白月光的杀伤力很大,但是没想到会这麽大。 他都特意和公孙先生说过那是个骗局,怎麽展猫猫还是被引到了犯罪分子的大本营?包大人不管的吗? 王雱左看右看,不知道外面有什麽好看的,“景哥,怎麽了?” 苏景殊一脸的苦大仇深,“没什麽。” 只是看到小夥伴朝着诈骗分子的圈套狂奔而已,问题不大。 “真的?”王雱不太相信,可是看来看去实在看不出外面有什麽不同,只能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 苏景殊气鼓鼓的放下车帘,已经想好待会儿要怎麽找包大人告状。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展猫猫你这样不行。 马车外人声喧嚷,天色尚早,妓子的婉转歌喉隐藏在商贩的叫卖声中,不仔细听甚至听不出来。 他们回家过龙津桥走朱雀门,路上要经过好几个集市,到了晚上人气非常旺盛,尤其是有妓馆的几条横街,时间赶巧了连马车都走不动。 幸好他们放学的时间和妓馆迎客的时间不冲突,不然他们这一路上见到的除了行人商贩还会有浓妆艳抹招揽客人的莺莺燕燕。 这年头的秦楼楚馆公开营业不假,但是里面的妓女大多卖艺不卖身,只陪酒不干别的,百姓也习惯了这些容颜俏丽的女子随时可能出现在身边。 金字塔尖尖上的妓女都能文词善谈吐,丝竹管弦艳歌妙舞无所不精,更像是後世的文艺工作者,只有最底层的妓女才出卖身体。 文人讲究君子之风,狎妓也要追求风雅,不过这些追求风雅的要麽是年轻气盛的高亮纨绔,要麽是未授官的新进士,进京赶考的士子也有,反正没有在职的官员。 所谓礼不下庶人,官员身为百姓的表率,应当洁身自好出尘不染,百姓可以不受严格的礼法约束寻花问柳,官员不行。 本朝明令禁止官员眠花宿柳狎妓买醉,私生活不检点是大问题,一旦政敌扛起“扫黄”大旗揭发弹劾,到时候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轻则受罚,重则丢官,总之没有好下场。 展猫猫啊展猫猫,开封府朝中人缘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红花杀手的案子还没破,你怎麽这个时候还要往枪口上撞? “景哥,你真没事儿?”王雱本来已经准备相信没什麽事了,可是看他们家景哥一路上气哼哼实在没法自欺欺人,“你二哥又给你出难题了?” 苏景殊磨了磨牙,“昨天那几道是他们之前会试的题目,他还和我说是最基础的题,气死我了。” 王雱睁大眼睛,“果然很难。” 不愧是苏二哥,就是厉害。 苏景殊捏捏拳头,“过分!” 连王小胖都能精准的从两个哥哥中点出糟心的那个,大苏你反思反思。 王雱到家门口下车,苏景殊朝他挥挥手,回到车厢里继续气哼哼。 老苏不省心,大苏不省心,展猫猫不省心,全都不省心,他真是太难了。 官府各衙门的下班时间和太学的放学时间差不多,清闲衙门的官差可以提前离开,开封府和清闲衙门不搭边,六曹繁忙程度不同,但绝大部分都得加班。 戏文里的包青天是开封府尹,现实不是戏文,包拯的宦途不是一帆风顺,几十年来起起落落,直到近几年才返京权知开封府。 权知开封府,权是暂时,知是管理,合起来就是暂时管理开封府。 太宗、真宗皇帝继位之前做过开封府尹,皇帝当过的官意义非比寻常,开封府尹一职也多由皇族兼任。 皇族不管事,所以要麽是少尹当家,要麽是朝廷临时委派官员“权知开封府”。 开封府的管辖范围包括汴京内城、外城以及下辖的十七个县,要管的事情又多又杂,还要维系整个汴京的治安,繁忙程度可想而知。 苏景殊每次心态爆炸就会想想开封府的包大人,正常世界的开封府尚且忙的脚不沾地,现在又倒霉催的处在一个江湖探案世界观,惨还是包大人惨。 盗贼、场务、河渠、刑狱、教育、宗教等等所有事情都压在肩上包大人都没有抱怨,其他人有什麽抱怨的资格? 莽就完事儿了。 书房里,包拯还在头疼红花杀手的案子。 那红花杀手连犯两案,偏偏除了死者身上的红花外没有别的证据,实在让他无从下手。 如今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停的写折子给官家施压,官家再把压力转到开封府,案子要是再破不了,朝中大臣就得向开封府发难。 如此一看,那红花杀手并非是挑衅国法,而是冲着他们开封府而来。 “包大人。”张龙敲门,“苏小郎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 包拯有些诧异,“哦?苏小郎来找我?不是找公孙先生?” 张龙很确定,“是的大人,就是来找您的。” 包拯将托盘里的两朵红丝花收好,“请他进来。” 开封府不只是办公场所,後面还有官舍供官差衙役居住,公堂不许闲杂人等闯入,别处却管的不严。 府衙和苏宅离的近,苏家小郎时常来这里串门,但不是来找公孙先生就是来找展护卫,就是送吃食汤品也是趁着那俩人在才会来,特意来找他这还是头一回。 苏景殊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麽紧张,只是单独去见包大人而已,他又不是犯罪分子,完全不用紧张。 不紧张,他叫不紧张。 小小苏酝酿好感情,想想展猫猫被骗到人财两空的凄惨下场,单独见包青天仿佛也没那麽可怕,“包大人,展护卫被坏人骗了,您快去管管他。” 包拯愣了一下,“展护卫怎麽了?” “昨天晚上有人给展护卫下套,想把他骗到惜春院里,这件事公孙先生是知道的。”苏景殊怕包拯误会,连说带比划把昨天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後才垂头丧气的说道,“昨天说好的不会被骗,但是展护卫还是去了惜春院。” 那可是青楼,官员禁止入内的青楼,展猫猫你糊涂啊! 昨天发生的事情包拯知道,但是展昭悄悄去惜春院查探消息他还真不知道,“小郎莫急,此事我已知晓,现下展护卫不在,等他回来定会加以劝导。” “昨天公孙先生也是这麽说的。”苏景殊瞅了他一眼,将公孙策的话复述给他听,“‘小郎放心,我看不住还有包大人,一定不会让展护卫被坏人欺骗。’结果呢,这才一天,展护卫就被骗进狼窝了。” 公孙先生看上去很靠谱,实际上却没那麽靠谱。 包大人看上去也很靠谱,会和公孙先生一样被展猫猫糊弄过去吗? 经过了公孙先生靠不住的打击之後,小小苏现在看谁都感觉不太靠谱,可他自己要上学,又不是开封府的官差,让他天天跟着展昭更不靠谱。 唉,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包拯摇头忍笑,再三表示会注意展昭的动向,如此才将劳心苦思的小郎君哄走。 展护卫不在开封府,公孙先生却在,让他看看这两位私底下是什麽打算。 包大人略一思索,让人将公孙先生请到书房。 公孙先生和展护卫一文一武乃是他的左膀右臂,他相信他们不会做出格之事。 只是展护卫因查案去青楼妓馆为何不和他打招呼,他在他们心里就是那般死板不通情理之人? 包大人不开心,包大人要有小情绪了。 公孙策来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展昭就从外面回来了,“属下参见大人。” 包拯回到书案後面坐下,似笑非笑的问道,“展护卫,听说你今日流连花楼,迷上了那惜春院的头牌花魁白如梦?” 展昭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公孙策,尴尬的脸上发红。 公孙策连忙摆手表示不是他透露的消息,“大人,展护卫是为了办案才去的。” 包拯不信,继续问,“绝无儿女私情?” 展昭:…… 这要是再看不出来包大人在笑话他,他这麽多年的江湖就白闯荡了。 “大人明鉴,绝无儿女私情。” 包拯慢条斯理的点点头,“展护卫忠肝义胆,绝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困,案情进行的如何?” “展昭愚昧,还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展昭有些惭愧,但还是觉得那惜春院很可疑,“大人,那白如梦一举一动都在刻意模仿月娘,而且里面没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 此话一出,包拯和公孙策都笑了,“烟花女子哪里有真话可说,展护卫莫不是第一次去青楼?” 展昭脸色红透,“大人……” 包拯擡手止住他的话,“唯有在谎言之中才能找到破绽,办案也是在谎言之中寻求答案,此案扑朔迷离,惜春院要查,但展护卫不能再去了。” 秦楼楚馆里的水极深,不适合展护卫这般正派的人去探查。 展昭有些不甘心,“大人,属下再去最後一次,定能找出惜春院中有何猫腻。” 包拯屈起指节敲敲桌子,“展护卫回来之前,苏家小郎君特意来开封府说他看到你去惜春院,生怕你被里面的妖魔鬼怪生吞活剥,可把他给急坏了。” 公孙策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展昭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下次去的时候避开他放学的时间。” 包拯:…… 包大人无奈,“你若执意要去,那便小心为上。” 他的意思是连苏家小郎都觉得展护卫去青楼会被骗,展护卫怎麽有自信觉得第一次一无所获第二次就一定能查出点什麽? 也罢也罢,年轻人多跌几次跟头不是坏事,权当长见识了。 第19章 * 苏景殊彻底懵了,他以为展昭被骗到惜春院顶多是钱包空空,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人命关天,要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查不出真正的红花杀手是谁,他们展猫猫还有命活吗? 理智告诉他,包青天的世界观里开封府铁三角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连穿越这种离谱的事情都能发生,谁敢保证包青天的世界观里不会把全剧杀到只剩下剧名? 展猫猫你千万不要放弃!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洗脱冤屈!展猫猫你支棱起来啊! 小小苏急的团团转。 周青松是开封府下中牟县人,京城附近的百姓对包青天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滤镜极深,不然他也不会那麽震惊,“南侠展昭洁身自好热心快肠,说他有红花杀手那般高的武功我信,说他贪恋美色持剑杀人绝对不可能。” 周勤啧了一声,“你这一说展昭不是红花杀手,二说展昭不会贪恋美色,直接把他的两项罪名全否认了呗。” 他家离京城远,对开封府的了解仅限于传言,并不清楚展昭在京城的人气有多高。 周青松不服气,“本来就是。那可是开封府的展护卫,是包青天的左膀右臂,绝不可能知法犯法。” 周勤摇头,“人心隔肚皮……” “展护卫是被冤枉的,事情暂无定论,你们不要瞎传。”苏景殊拍桌,“不行,我得回家一趟,雱哥儿快收拾。” 王雱连忙应下,“景哥你别急,包大人明察秋毫,证据不够的话肯定不会铡了展护卫的。” 他不说还好,这麽一说苏景殊更急了。 诈骗团夥蓄谋已久,展猫猫还傻乎乎的主动往里跳,他们栽赃陷害的时候肯定会把证据准备齐全,不然怎麽敢去开封府? 展猫猫你撑住啊!千万别他们过去了只剩下一颗猫猫头! 周勤:??? 周青松:???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这小同窗为什麽这麽大反应。 周勤拍拍胸口,“原来展护卫在京城真的那麽受人尊崇。” 旁边的同窗插话,“展护卫在京城的确备受尊崇,但是小景殊反应大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家在开封府旁边,平时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开封府跑,人家那是私交。” 周勤震惊,“苏家在开封府旁边?” 周青松更震惊,“小景殊认识展护卫?” 插话的同窗:…… 你们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一群太学生简单说了几句,收拾完书桌後全都跑出去打探消息,放学的钟声刚刚响起,教室里便一个人都不剩。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在花楼持刀杀人,单单这一件事他们能说可能是展昭的人品有问题,扯上红花杀手之後就不一样了,那红花杀手连犯两案,杀的可都是朝廷大臣。 高侍郎是文人不会武功,可他身边带着十余个家丁护卫,铁捕头孤身遇害,但他本身武艺非凡,杀他的难度比杀高侍郎还高。 京城能让铁捕头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不多,南侠展昭正是其一。 展昭前些天回乡扫墓不在京城,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是真的回乡还是藏在暗处行凶杀人。 包公能言敢谏,朝中政敌可不少。他们不是说包公派展昭去暗杀政敌,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连他们都能想到这里,包公的政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攻讦的大好机会。 展昭行凶被抓的消息传出来时正好是傍晚人们休息的时候,很快整个京城都炸了。 苏景殊回来的路上听了各种各样的猜测,脸色臭的和包青天有一拼。 王雱小心翼翼,“景哥,有包大人在展护卫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苏景殊磨了磨牙,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气了。 他和展猫猫说完找公孙先生说,和公孙先生说完又找包大人说,严防死守生怕他落入诈骗团夥的圈套。 结果可好,一个不注意人就进大牢了,这都什麽事儿啊?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其中肯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弯弯绕绕。 展猫猫一个人不靠谱他能接受,公孙先生跟着不靠谱就不太对劲儿了,连着包大人一起不靠谱……绝无此种可能。 要麽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要麽是开封府铁三角在将计就计进行什麽秘密计划。 在今天之前,他对开封府铁三角有绝对信心,无论发生什麽都能无脑支持。 现在…… 什麽计划能让展昭牺牲到这种地步?都进大牢要判死刑了啊! 包大人,您能稍微透露一下您的计划吗?孩子什麽都不知道真的心慌慌! 苏景殊把王雱送回家然後直奔开封府,他去公堂是添乱,避开最乱的地方去牢房总可以吧? 展昭入狱,开封府的官差衙役也急的不行,“小郎来看展护卫?” 苏景殊紧张,“龙哥,现在能探监吗?” 张龙叹了口气,“能。” 能是能,就是“探监”这个词儿用在展护卫身上感觉很奇怪。 从来都是展护卫带人犯家属去探监,没想到还有他被探的一天。 全天下的牢房条件都好不哪儿去,开封府也一样,他们有心想给展昭找个干净舒服的牢房蹲着,奈何开封府大牢没有,只能委屈展护卫在老鼠安家的脏乱牢房里暂住几天。 好在展昭不在意环境怎样,他都进大牢了,哪儿还能在意这些。 昏暗的牢房中,展猫猫端坐在茅草垫上,亲身给来访人员表演了一个什麽叫蓬荜生辉。 张龙打开牢房的门,无奈道,“小郎就在这里说吧。” 苏景殊顿了一下,幽幽看向不慌不忙的展猫猫,“我能说什麽?” 展昭睁开眼睛,眼神飘忽,“小景殊,你怎麽来这里了?” 苏景殊撇撇嘴,“我来问问你是怎麽被骗进大牢的。” 展昭尴尬的笑笑,“是我疏忽轻敌,没想到小小的惜春院竟然卧虎藏龙。” 他这些天去了惜春院好几次,一时不察放松警惕,然後就让幕後之人得逞了。 从惜春院中姑娘被杀到鸨母报案再到官差查看现场,所有事情发生时他都没有知觉,等他醒来人已经在牢房之中。 “什麽卧虎藏龙,分明是藏污纳垢。”苏景殊哼了一声,看着被关进大牢的展猫猫是恨铁不成钢,“我都和你说了那些人是骗子,你怎麽还往圈套里钻?这下可好,杀人凶手成你自己了。” “是我大意了。”展昭该认错就认错,但是并不後悔以身犯险去惜春院,“虽然幕後之人的阴谋得逞了,但是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确定了红花杀手和惜春院有关。” 红花杀手留下的线索太少,那麽多天过去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还是无从下手,现在知道和惜春院有关,总好过之前无头苍蝇一样。 苏景殊气到跺脚,“找出线索又有什麽用,外面现在说你就是红花杀手。你现在被关进大牢,又没办法出去查案,真正的红花杀手武功高强,你不在谁去抓他?” 展昭沉思片刻,心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红花杀手是谁他已有猜测,那人的确和惜春院有关系,且武功不低,开封府中除了他没人是那人的对手。 要不,请包大人悄悄放他出去,等找出真正的红花杀手再悄悄回来?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拍拍莫名天真的展猫猫说道,“如果我是幕後真凶,在知道你要偷偷溜出去查案後肯定开心的要死。” 他上辈子看过无数刑侦探案题材的小说电视电影,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的脉络已经非常明了。 先让红花杀手嚣张犯案惹得京城人心惶惶,然後引展昭上鈎将红花杀手的身份栽赃的他身上。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肯定不会相信展昭是红花杀手,展昭自己为了洗脱污名也不会乖乖的待在大牢里,如此一来,秉公执法的包大人很可能会法外开恩放展昭出去查案。 展昭要是能抓住真正的红花杀手还好,一旦抓不住,要被说长道短的就成了包大人。 敌暗我明,红花杀手的武功也不低,只要他躲着不出来,展昭敢保证一定能抓住人? 能不能抓住真凶暂且不说,万一他在外面出了什麽事儿回不来,就算有包大人给他打掩护,畏罪潜逃的罪名也绝对逃不过去。 包大人给他打掩护让他离开大牢,一旦他到时间回不来,那麽包大人就要落下个包庇属下的罪名。 很明显,幕後黑手的目标不是展猫猫,而是包大人。 展昭眉头紧蹙,“怎会如此?” 他知道惜春院有问题,也知道那个叫白如梦的姑娘一举一动都在模仿他早逝的未婚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这个圈套是冲着他来的。 这里是京城,他平时也不会将感情的事情说与外人听,连公孙先生和包大人都不清楚他和月娘的事情,那白如梦却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可见之前没少下功夫。 连引他入套都如此煞费苦心,若最终目标是包大人,那他们究竟想干什麽? 苏景殊以他上辈子那麽多年的知识量模拟出这个案件可能的情况,然後托着脸问道,“你现在还想悄悄出去给幕後黑手送把柄吗?” 展昭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展某不敢再托大。” 若是平常,他即便在惜春院栽了跟头也可能会和包大人请命出去查案,现在情况特殊,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苏景殊托着脸,丧兮兮的问道,“不知道公孙先生现在有空吗?他们要怎麽救你出去啊?” 第20章 * 惜春院被杀的姑娘是鸨母古长玉的养女小红,那古长玉是个泼辣性子,报案时在公堂上都敢胡搅蛮缠。 要不是包公的黑脸颇有威慑力,她甚至想让开封府当场铡了展昭为惨死的养女偿命。 很少有人敢在开封府的公堂上撒泼放刁,今日升堂时见过古长玉的官差不少,全都对那个刁蛮的妇人避之不及,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这般见多识广的人退堂後都有些心力憔悴。 他们见过很多难缠的犯人,也见过很多难缠的报案之人,但是难缠到古长玉这般还真没见过几个。 案件涉及展昭,包拯审案时慎之又慎,本想在退堂後单独询问白如梦,没想到那鸨母不依不饶,白如梦去哪儿她都跟着,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得,语气重了她还撒泼,根本不让白如梦有说话的机会,最後只能不了了之。 展护卫这几天为了查案天天往惜春院跑,惜春院的鸨母和花魁都一口咬定他就是杀人凶手,官差过去时他袖中已有红花杀手的红花,诸多证据摆在眼前,要不是他们知道展护卫是被陷害的他们都快要信了。 幕後之人处心积虑陷害展护卫,想必不会只为了展护卫,他在官场这些年树敌颇多,布局之人必定所图甚大。 想到这里,包拯不由叹道,“公孙先生,是你我太小看了惜春院,这让展护卫一个人孤身犯险才误入牢笼。” “学生汗颜。”公孙策也有些懊恼,“虽说展护卫在江湖中负有盛名,但毕竟年轻气盛,不懂三教九流的弯弯绕绕,先前他去惜春院时就该拦住他。” 事已至此,现在说什麽都晚了。 包拯捏捏眉心,苦中作乐道,“他们既然栽赃展护卫是红花杀手,那就说明高侍郎、铁捕头和惜春院的小红这三起凶案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抓到红花杀手,这三起凶案就能一起破掉。” 往好处想,幕後之人栽赃展护卫是红花杀手,只要展护卫还在开封府大牢,京城便不会再有红花杀手的受害者出现。 公孙策摇摇头,“大人,那红花杀手武功高强,展护卫不在,开封府还有何人能将他绳之以法?” 此事不是江湖恩怨,但显然已有江湖人混入其中,侠以武犯禁,不是所有江湖人都像他们展护卫这麽知法守礼识大体。 即便是他们展护卫,在成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之前也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烈性子,更不用说其他江湖人。 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有继续叹气。 此案棘手,棘手啊。 敲门声响起,张龙带着怀抱巨阙的苏景殊前来求见。 包拯动作一僵,听到“苏小郎”三个字莫名有些心虚,“让他进来。” 苏景殊没敢问两位大佬为什麽明知道前面有坑还任展猫猫跳进去,进屋之後乖乖见礼,“见过包大人,见过公孙先生。” 包拯和公孙策看到他怀里的巨阙重剑有些不解,“景哥儿,这是?” 苏景殊踮起脚尖将剑放到桌上,揉揉脸回过神道,“先生,展护卫说让您拿着他的信物去找锦毛鼠白玉堂来帮忙破案,他怕节外生枝,这些天就待在牢房不出去了。” 说完,又把他和展昭在牢房里的猜测说了一遍。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没有想到那里他不知道,反正多说两句不费事。 说句不那麽谦虚的话,他觉得他的推理还挺有道理的。 “景哥儿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公孙策若有所思,“惜春院之事看似针对展护卫,可那红花杀手连杀两人都是朝廷官员,他们真正的目的十有八九不是展护卫,而是包大人。” 包拯站起身来,当局者迷,苏小郎的猜测的确有道理,“公孙先生可有猜测之人。” 公孙策:…… “学生惭愧。” 公孙先生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却没有半点惭愧的意思,甚至可以明晃晃的看出“大人您满朝皆政敌,怎麽不自己猜”的意思。 问题太过尖锐,包大人假装没有看见,生硬的讲话题扯回来,“江湖传闻锦毛鼠白玉堂侠肝义胆武艺高强,若能请他来京相助,定能将真正的红花杀手捉拿归案。” 公孙策敲敲桌上的巨阙重剑,语气颇为无奈,“大人怎的不说那锦毛鼠白玉堂轻世傲物自视甚高,且因展护卫获封‘御猫’名号之事心怀不满已久?” 苏景殊举手发言,“先生,展护卫说了,正是因为锦毛鼠想和他比试,所以才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受死,这事儿找白五爷肯定能成。” 公孙策失笑,“他想的倒是周全。” 苏景殊郑重的将巨阙交到公孙策手中,“公孙先生,接下来就要靠您了。” 这场猫猫守卫战、额、这场面好像有点眼熟。 小小苏想起前几天特意到开封府提醒展猫猫可能遇到诈骗团夥的事情,一时间又不确定要不要松手,“公孙先生,您和包大人接下来没什麽别的计划吧?” 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和他说一下? 不用说太清楚,只需要和他说有没有就行,他脆弱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 公孙策瞧着小少年警惕的竖起耳朵,接过巨阙保证道,“包大人暂时没有别的计划,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去松江府,争取不负展护卫所托请到锦毛鼠白玉堂。” 苏景殊将展猫猫的信物移交到能够独自出远门的人手中,纠结片刻还是没忍住还是问道,“公孙先生,包大人,我能知道你们之前是什麽打算吗?就展护卫从过去办案到被关进大牢这一点点,他只说一不小心被幕後之人得逞,别的什麽都不肯说。” 他不是想嘲笑,好吧,他就是想听完记下来以後好嘲笑展猫猫。 公孙策看了包拯一眼,得到准许後便将展昭这几天去惜春院查到的消息告诉这聪慧过人的小郎君。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惜春院有问题,里面的人嘴里都没有真话,展护卫和白如梦打交道时也已经留了个心眼。 那白如梦说她因家乡天灾父母双亡又带着一个痴儿弟弟才沦落到卖身惜春院为妓女,以她之前的举动来看,这套说辞也是为了引起展护卫怜惜特意编造出来的。 只是展护卫去之前言之凿凿说他不会因为那白如梦长得像月娘而失去判断,被算计进牢房後回却说白如梦是个可怜人,指认他是凶手也是深有苦衷,这一点让他们不得不担心。 苏景殊不知道说什麽好,“他该不会真的把白如梦当成他的未婚妻了吧?” 包拯不这麽认为,“展护卫并非囿于私情之人,他能这麽说,那就证明白如梦和鸨母古长玉并非完全一条心。” 苏景殊更迷糊了,“既然如此,包大人直接将白如梦喊到开封府询问不就行了?” 审讯这种事情开封府可是专业的,白如梦再怎麽伶牙俐齿也只是个烟花女子,她能被推到明面上来引展昭上鈎,那就说明她不是什麽重要人物,要从她口中问出真相不太可能,揪出些漏洞或是别的线索总可以吧? 说到这里,公孙策和包拯的表情都一言难尽,“那鸨母古长玉忒难缠,她又是原告,开口闭口都是开封府包庇展护卫,根本不让白如梦有开口的机会。” 苏景殊捏捏拳头,笃定道,“那就证明展护卫说的是对的,白如梦极有可能被胁迫才陷害展护卫,所以古长玉才不敢让她开口说话。” 话是这麽说,但是开封府是官府衙门,只要古长玉继续胡搅蛮缠,他们就没办法单独询问白如梦,否则以那古长玉的脾性,上公堂後完全可能说他们屈打成招。 他们本就被动,若是再被幕後之人牵着鼻子走,破案就更加遥遥无期,所以宁肯破案慢些也不能再让古长玉胡乱攀咬。 小小苏歪歪脑袋,忽然眼睛一亮,“公孙先生,您在京城有相熟的妓子吗?” 公孙策一愣,旋即哭笑不得,“景哥儿说的哪里话,在下向来不去烟花之地。” 小小苏点点头,然後转向包拯,看到包大人那张寒铁冷面,自觉的将即将出口的话咽回去。 好的,包大人肯定也没有相熟的妓子。 公孙策笑吟吟开口,“若要从妓子处入手,景哥儿可以去问问你父亲。” 苏景殊:??? “我爹敢去青楼?” 他爹?青楼?这俩词儿能放到一起? 公孙策无奈,“我的意思是,你父亲的好友中兴许有人能帮得上忙。” 这种事情指望他和包大人肯定不行,而他和包大人的人缘、咳咳、不说这麽伤心的话题。 换成苏明允就不同了,那家夥少年时就出蜀游历,如果说包大人是政敌满朝堂,他苏明允就是好友遍天下,这种需要人脉的事情找他再合适不过。 苏景殊小声嘀咕,“就说我爹没那麽大胆子。” 连零花钱都要靠媳妇挣还想招妓?美得他! 眼看着话题要跑偏,公孙策掂量掂量怀里的剑,赶紧将话题拉回来,“巨阙厚重,展护卫为什麽不换个轻便好带的信物?” 苏景殊眨眨眼,“展护卫说他和白五爷没见过面,您带着巨阙过去白五爷知道这是南侠展昭的剑,您带其他的白五爷不认识。” 公孙策:…… 忽然觉得前路无光。 找白吱吱救展猫猫的重任交给公孙先生,苏景殊没在开封府多留,告辞後直接回家找他爹看看能不能请外援从白如梦身上找线索。 老苏搓搓下巴,“为父这里的确有一好友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怕是懒得动弹。” 第21章 * 柳三变这个名字几十年前响彻京师,当时汴京名妓皆以得到柳词为荣,青楼女子之间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段话。 ——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1】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可见他当年有多受推崇。 苏洵揣着袖子点点头,“柳词当年极盛,如今也不差。他致仕後回到汴京,落脚的客店天天门庭若市,都是来求他作词的妓子娇娘。” 可惜天下文人嫌其放浪形骸混迹花街柳巷,又厌其词靡靡之音艳的直白,听曲作乐的时候听的高兴,听完了转头还要骂上一句“淫词艳曲难登大雅之堂”。 苏洵自己是读书人,很清楚那些自诩正统的文人为何排挤柳永。 昔年柳三变踌躇满志进京赶考,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然而那年真宗皇帝有诏,“属辞浮糜”皆受黜落,柳三变淩云辞赋首当其冲。 风流才子满腹经纶年少轻狂,初试落第心情郁郁,愤而作《鹤冲天》一词发泄牢骚。 当今圣上曾经很喜欢柳永的词,《鹤冲天》一出徒增祸端,此後柳永的省试要麽不中,要麽中了也被划去,“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2】 柳七视读书人的清高于无物本就为人诟病,官家的态度摆明後更是不为文人士子所接受。 偏偏他又是个固执的人,不觉得自己的词流于烟花巷陌有何不妥,考官喜不喜欢他的文风是考官的事,考不考是他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这一考就是几十年。 柳七科举不顺,仕途也异常坎坷,好不容易改了名字进士及第,考上之後吏部也不给他派官。 兜兜转转十余年,外派出京再回京,真真应了那句“文章憎命达”。 想起客店中老来多病的好友,老苏神色恹恹。 他管不了别人,别人也管不了他。 旁人自命清高,他家几代耕读,放在那些人眼里就是泥腿子出身,都泥腿子出身了,清高于他而言没那麽重要。 苏洵年少出蜀游历看遍世间百态,比起虚名,他与人结交更看重人品学识。 要人品没人品要学识没学识,这种人再清高有什麽用? 苏景殊不太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反正能让他记住的都是名人。 这个时代群星璀璨名人辈出,大佬们在後世都是语文课本的常客,他尊敬崇拜还来不及,哪儿有资格嫌弃人家的风格? 话说回来,他们家老爹和柳大佬结交相识会不会是因为科举考试都不顺利? 曾几何时,两个人都是屡试不第的失意之人。 而如今,人家柳大手子早已中了进士外出为官又回京过上了退休生活,他爹依旧没考中。 “爹,柳先生是五十多岁进士及第,您还没到五十呢,要不再考两年?” 他们俩爷儿俩一起考,到时候父子俩一起高中肯定能传为美谈。 要是双双落第也没关系,落第举子满街都是,多他们两个不嫌多,两个都没考上老爹也不好意思骂他。 要是一个考中一个没考中,爹中了他没中爹高兴不骂他,爹没中他中了爹伤心但没理由骂他。 中不中都不亏,简直完美! 臭小子心里想什麽根本藏不住,老苏眯眯眼睛,摸摸傻儿子的脑袋瓜,“还想不想让爹帮忙找柳七帮忙?” 小小苏立刻正经,“想!” 展猫猫还在牢里蹲着,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解决早安心。 苏洵瞅了儿子一眼,非常诚恳的给出建议,“景哥儿,你将来如果和爹一样科举不顺,就直接去开封府谋个差事吧。” 看这一放学先往开封府跑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开封府才是他家。 苏景殊歪歪脑袋想了想,然後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爹说的对,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包大人肯定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开封府是个很大很大很大的衙门,里面除了官差之外还有被招募来的临时工和来服差役的百姓,相当一部分员工都没有编制。 有编制的正式员工俸禄高待遇好,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工钱也不算少,只有那些来服差役的员工最倒霉,因为服差役没有工钱。 他以後要是科举考不出头,去开封府当个临时工也不是不行。 钱多事少离家近,在开封府当临时工占了钱多离家近两项。足足两项呢,为什麽不干? 苏洵啧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儿,只嫌弃的让臭小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苏景殊不走,“爹,您什麽时候去找柳先生?” 急急急,他急着呢。 “明日一早就出门,行了吧?”老苏拿儿子没办法,也知道此事关系甚大不能拖,于是给了准话让臭小子放心,“看你这急吼吼的样子,包大人现在就该给你开一份俸禄。” 苏景殊一脸乖巧,“包大人如果要给,儿子也不是收不得。” 苏洵:…… 小小苏被赶走,摇头感慨老爹还是那麽玩不起。平时写文章骂的多酣畅淋漓,怎麽在家就卡壳了? 大概是看在多年的父子之情上才口下留情吧,真要让老爹放开了骂,就他这承受能力得被骂哭。 小仓鼠熟练的跑到厨房找东西吃,意料之中的又遇见了他们家二哥。 他今天回来的晚,家里人已经吃过饭,不知道二哥给他留了什麽好吃的,他今天又动腿又动脑消耗很大,给他一盆饭他都能吃完。 苏轼今天准备的不是郑家饼店糖饼,而是买了好几家店的吃食摆满了桌。 全家搬到京城那麽久,他最满足的就是街上吃不完的美食,“这是州桥炭张家的百味羹、入炉羊和汤骨头,再配上张家油饼铺的油饼,味道非常好。” 苏景殊飞快入座,心道家里有个吃货就是好。 苏轼已经吃饱喝足,等小弟落座才开始问话,“今天外面都在传开封府的展护卫就是前些天杀了高侍郎和铁捕头的红花杀手,这是怎麽回事?” “展护卫被人算计了。”苏景殊咽下美味的入炉羊,将展昭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难得消息没他灵通的哥哥。 外面的传言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传成了什麽样子,估计幕後黑手针对包大人的同时还想让展猫猫身败名裂。 朝廷的仇恨有包大人拉,江湖的仇恨有展猫猫拉,这麽一看,铁三角中公孙先生反而是最安全的那个。 小小苏感慨不已,低头喝一口他哥强推的百味羹,一口下肚身上暖洋洋的,“二哥,外面现在传成什麽样子了?” 他放学的时候已经到包大人派展猫猫暗中除掉政敌,从傍晚到天黑又经过那麽长时间的发酵,应该进入下一个版本了吧? 苏轼喝口茶润润嗓子,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现在已经发展到包公试图让朝廷成为他的一言堂,谁敢不服就派展护卫去刺杀,轻一点的像铁捕头一样只杀一个,重一点的就像高侍郎一样将同行家丁护卫也杀掉,要是敢在朝堂上公然和包公呛声,那就直接上门杀全家。” 苏景殊:…… 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二哥,他们传谣言都不动脑子的吗?” 他知道谣言会传的很离谱,但是没想到能这麽离谱,幕後黑手脑子有病吧? 苏轼竖起食指慢悠悠晃了晃,“你要知道,在天下人眼中,包公铁面无私,是百姓遇到屈枉可以放心大胆喊冤的包青天。谣言虽然荒唐,但是传多了一样会对包公的名声有碍。” 大宋建国以来只出了这麽一个包青天,一旦包公的名声被破坏,朝廷再想推出个包公这样被百姓认可的青天就难了。 苏景殊睁大眼睛,莫名感觉脊背发凉,“二哥,我怎麽感觉水越来越深了?” 最开始他以为这是针对展猫猫的诈骗,展猫猫被坑进大牢後他们觉得幕後黑手的真正目标是包大人,现在听他们家二哥这麽一说,怎麽感觉连包大人都不是幕後黑手的最终目标? 他们到底想干什麽?颠覆国本? 北宋时出现过大型造反起义事件吗?包青天里有大型造反起义事件吗? 不知道啊! 苏景殊大脑空空,只恨上辈子没多看几本历史书多看几集电视剧,但凡他脑子里有一点能用的东西,现在都不至于这麽两眼一抹黑。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你对包大人有点信心好不好?”苏轼看他们家小弟一副吓傻了的样子,端起茶碗淡定的抿了一口,“快吃你的,待会儿就要凉了。” 那可是包青天,经历过数不清的复杂案件的包青天,他们觉得案件棘手,没准儿在包公眼里根本不是事儿。 苏景殊蔫儿了吧唧,“展护卫在大牢,公孙先生要去松江府找外援,开封府的战斗力严重不够,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大苏呛了一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这句话是这麽用的吗?” 小小苏惆怅的扒拉着羊肉,“你就说应不应景吧。” 大苏:…… 虽然现在已是春暖花开,但是外面谣言传成这样,对开封府的官差来说还真挺应景。 苏景殊惆怅完,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肉羹饼子扫荡一空,摸摸肚子感觉还能再吃点,“二哥,下次可以多准备些,我的饭量好像更大了。” 苏轼点头应下,“行。” 苏景殊继续,“还有二哥,我放开了吃是要长个儿,你的饭量得控制一下,再吃下去的话就该横着发展了。” 大苏伸手,捏住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巴,“你再说一遍?” 小小苏的嘴巴被捏成金鱼,想说也说不出来,“呜呜呜呜~” 第22章 * 有些人面上强硬高傲说话带刺,其实心里在意的不要不要的,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对付傲娇有对付傲娇的法子,吱吱心难测又能如何,跟谁没见过傲娇似的。 “白大侠,您是今天刚到京城吗?”少年郎被严词拒绝也不生气,没有放弃将人带去开封府,扬起脸温声细气继续问道,“展护卫的事情有些复杂,您想听听吗?” 展昭的糗事白玉堂很心动,但是又不想显得太在意,于是神色更加冷淡,“展昭的事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扭头就走的意思。 如此反应尚在意料之中,苏景殊再接再厉,“白大侠,京城这些天出了个红花杀手,展护卫遭人陷害被关进大牢,外面都说他就是红花杀手。那红花杀手武功高强,展护卫身陷牢房不能擅自出去,他说现下能帮包大人破案的只有陷空岛的白五爷。” 白玉堂心中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无凭无据,我为何信你?” 苏景殊可怜巴巴,“展护卫原本将他的巨阙重剑交给我当信物,想让我去陷空岛找白大侠求助,只是那剑太沉我扛不动,所以换成了公孙先生。现在天色大亮,公孙先生应该已经出发了。” 要是赶得巧,没准儿白五爷进城的时候还曾和公孙先生擦肩而过。 白玉堂顿了一下,“此话当真?” 苏景殊举手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白玉堂若有所思。 公孙策是读书人,读书人带着重剑出门理应很显眼,他进城的时候见到过吗? 而且他和展昭素未蒙面,只在展昭获封“御猫”时放话要他小心,南侠展昭是江湖人,他们陷空岛五鼠的名气也不小,不管以前有没有打过交道,放话出去後就算杠上了。 展昭遇难去陷空岛求助?他脑子没病吧? 这是主动承认御猫不如陷空岛五鼠? 白五爷心里嘀咕,如果展昭主动认输,他也不是不能帮忙。 南侠展昭行侠仗义,他们陷空岛五鼠也是扶危济困的江湖豪杰。 开封府的包大人素有青天之名,如今包青天有难需要帮助,他锦毛鼠白玉堂义不容辞。 身边有御猫相助不行,还是得他这只鼠来解决问题。 白五爷神采飞扬心情大好,不再故作冷淡假装不在意,刀鞘换手拍拍苏景殊的肩膀,“走吧,去开封府。” 苏景殊看着不远处的太学,心下犹豫。 左右已经迟到了,要不下午再去? 只是一上午而已,雱哥儿和他亲爱的同窗们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白玉堂走了两步,看传话的小孩儿没跟上停下脚步,“不走?” 愣着干嘛?去开封府啊! 苏景殊连忙跟上,“白大侠跟我来。” 公孙先生可能已经出城去松江府,和傲娇说话要捧着哄着,这麽高难度的活儿别人干不来,他得跟着去府衙接待白五爷才行。 惜春院离开封府有一段距离,小小苏一边走一边自报家门,自来熟和什麽人打交道都不怕,从来只有他主动孤立别人,没有他搭不上话的人。 白玉堂听小孩儿抱怨展昭上当受骗的过程还挺有意思,只是从这儿走到开封府太慢,租车又麻烦,不如…… 白五爷看看旁边个头儿还没长开的少年郎,挽起衣袖提议道,“苏小哥儿,你要不要感受一下轻功的速度?” 苏景殊眼睛一亮,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要要要!” 飞檐走壁蹿房越脊,谁还没个当大侠的梦? 他要是会轻功就天天在房顶上不下来,别人走路他飞天,想想就美滋滋——滋滋滋啊啊啊! 不是感受一下轻功的速度吗?怎麽不打招呼就把他当麻袋扛? 喂喂喂!要吐了嗷嗷嗷!你别撒手啊啊啊啊啊啊! 白五爷的轻功的确厉害,风驰电掣眨眼间就到了开封府大门前。 苏景殊晕晕乎乎站定,终于体验到传说中的风中淩乱是什麽感觉。 他以为白玉堂说的体验一下轻功的速度是带着他从房顶掠过,就像游戏里某些门派的双人轻功,温柔抒情还能配个缠缠绵绵的音乐的那种。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不想给一个里飞丐版本的锦毛鼠当玩具啊。 这轻功哪儿学的?出师之前真的没挨过打吗? 府衙门口,白五爷长身玉立,“感觉如何?” 苏景殊:呕.jpg “感觉很好,下次还是走路吧。” 门房的皂吏看到从天而降的苏小郎大吃一惊,连忙跑出来查看情况,“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从天上掉下来了?” 苏景殊面带菜色摆摆手,“没事没事,麻烦进去通报一声,我带陷空岛的白五爷找包大人。” 话音未落,包拯、公孙策、苏洵、苏轼还有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勇士都出现在了门前。 衆人:盯.jpg 从天而降,出息了啊! 苏景殊:??? “公孙先生,您还没出发啊?” 公孙策将包了好几层布的巨阙重剑交给旁边的王朝,“有景哥儿帮忙,看来这一趟可以省了。” 白玉堂年少轻狂,但是正经时候礼数也不会少,看到包拯出来不卑不亢见礼,“白玉堂见过包大人。” “白义士有礼。”包拯看看站都站不稳还有些晕乎的苏家小郎,又擡头看看头顶的天,虽然黑脸看不大出表情,但这次也能明显感受出他的不赞同,“小郎年幼,不可冒险。” 白玉堂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苏景殊已经挨了他爹好几道眼刀子,听到包公这般言语赶紧解释,“包大人,我们赶时间仓促了些,您不用担心,白大侠武艺高强肯定能接住我。我们快进去,展护卫还等着白大侠解救呢。” 苏洵看着不打招呼就要跟着往府衙跑的小儿子,目光沉沉,“景哥儿?” 苏景殊身体一僵,只能暂别刚刚认识的白吱吱,“包大人,你们先忙,我还是不去了。” 白玉堂不明所以,“怎麽了?” 苏景殊尴尬不已,小小声解释道,“我爹和我哥在等我解释今天为什麽没有去上学。” 白五爷看看不敢擡头的小郎君,再看看旁边和他模样有几分相似的父子俩,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是上学路上凑巧看到我,不是提前打听过然後特意去找我的。” 苏景殊:…… 更尴尬了。 五爷,您要不看看您有多神出鬼没再说这话?谁有本事打听您的行踪啊? 小小苏挪到老苏跟前讨好的笑笑,“爹,您刚才也听到了,我是上学路上凑巧看到了白大侠,为了不让公孙先生白跑一趟才回来的,不是故意不去上课。” 苏洵笑眯眯,“那现在呢?” 苏景殊忸怩,“缺都缺了,要不上午就不去了吧。” 太学国子学的直讲先生们还在贡院关着,这些天偶尔缺个课也没事。 苏洵就知道会这样。 臭小子安安稳稳去上学还好,进了学舍就没空想别的事情了,就怕路上又遇到别的情况。 只去见柳七就足够让他分心,现在又来了个锦毛鼠白玉堂,得,就算把人塞进学舍他也学不进去,不如直接请假。 “你是去牢房看展护卫,还是随我们去找柳七?” 苏景殊有些纠结,既想去牢房看展猫猫白吱吱齐聚一堂,也想去看传说中的“奉旨填词柳三变”。 世上为什麽没有分身术?他想既要又要呜呜呜呜。 苏轼乐的看臭弟弟发愁,“快选快选,是去牢房看展护卫还是随我们去找柳先生?” 苏景殊左右衡量来回思考,最终还是不想放弃见证展猫猫和白吱吱的第一次见面。 有老爹在,柳大佬以後还有见面的机会,展猫猫和白吱吱的首次会面可只有这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 对不起了爹,您和老哥自个儿去吧。 小小苏遗憾的做出选择,朝一脸无语的父亲和兄长挥挥手,让他们过去的时候顺便去太学请个假,然後屁颠屁颠跑进府衙。 大苏很操心,“爹,景哥儿将来不会当个提刑官吧?” 老苏很闹心,“那臭小子明显更想当大侠。” 刚才人多没法骂,要是在家他非要祭出藤条揍那臭小子一顿不可。 几条胳膊腿儿啊就敢学着人家上天?还白玉堂肯定能接住,万一接不住呢? 他这是出来的晚没看见臭小子从天上掉下来的场面,他要是看见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老苏越想越怕,“他现在能躲去开封府,等晚上回家看你娘怎麽收拾他。” 他管不住的孩子夫人能管,不信这种事情夫人还向着那臭小子。 苏爹眯眯眼睛,对这次告状的成功率有着空前的信心。 苏轼:…… 爹,你们两个加起来有十岁吗? 大苏摇头,这个家和他一样稳重的唯有子由,老爹和小弟都不行。 出门缺了他这个顶梁柱可怎麽好哦。 苏景殊一溜烟儿追上包拯,兴致勃勃申请和他们一起断案,“包大人,我爹说他帮我请假,我今天不去上学了。” 包拯也曾经历过科考,知道春闱开始到放榜这一个月的时间国子监的课都不严,便允了这对破案有着莫大兴趣的小郎跟着。 牢房的环境依旧脏乱,若是平常白五爷早已嫌弃的退避三舍,但是为了见到落难的展昭,脏点乱点也不是不能忍。 他只是进来待一会儿,要在这等环境中关着的是展昭不是他哈哈哈哈。 要是皇帝嫌展昭这只御猫办案不利把他革职,御猫可就要变成流浪猫了。 想想就令人期待。 第23章 * 白五爷接到任务走路带风,结果人还没走出府衙就看到了他的任务目标,直接看的他目瞪口呆。 浓妆艳服的青楼老鸨熟练的敲着登闻鼓,一边敲一边哭诉她命苦。 白如梦神情懦弱跟在她身边,哭不敢大声哭喊不敢大声喊,黯然垂泪的模样比古长玉更令围观百姓怜惜。 好在包公在民间声望够高,开封府的百姓见多识广,知道包青天办的案子千端万绪错综复杂,在结案之前大多不会被几声哭喊牵着鼻子走。 就算有少数人信了古长玉的一面之词,别的百姓听到也会帮着辩驳。 他们包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些年走南闯北什麽样的案子没办过? 太过清正廉洁就这点不好,朝中树敌无数,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把同僚得罪光了。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包大人是什麽人他们再清楚不过,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案子还没破别急着泼脏水,免得过些天因为说错话没脸出门见人。 展护卫的为人他们也知道,平时巡街多少小娘子给他示好,从未见过他有多余的举动,如此洁身自好,怎麽可能因为一个青楼妓女不从就愤而杀人? 那妓女长什麽样?天仙吗? 惜春院的姑娘容貌平平才艺也平平,白如梦那麽大年纪都能当上头牌花魁,里面要是有个天仙鸨母早就坐不住了,怎麽可能藏着掖着不让见人? 别说什麽老鸨拿那天仙当亲女儿养,都青楼了清醒一点。 青楼的老鸨都不是良善人,对她们而言只有待价而沽没有真情实感,古长玉手里真捏着个天仙一样的养女的话早就传的满汴京都是,哪儿会像现在一样不温不火夹缝中求生存? 国子监那边都是读书人,年轻有才眼光高,周边青楼妓馆的妓女要麽花容月貌要麽技艺绝伦,总之容貌才艺得有一个能拿得出手,不然那些太学生国子生根本看不上。 惜春院的妓子无甚出彩之处还开在国子监旁边,和周边其他妓馆相比生意冷清的很,要不是这次出了命案,他们都想不起来京城还有座惜春院。 老鸨干哭不掉泪,嘴上说着把养女当亲闺女养,亲闺女死了她能这样浓妆艳抹出来闹事? 他们也不是要为难受害者,主要是这老鸨把他们当傻子,他们要是被牵着鼻子走岂不是真成了傻子? 这出闹剧看看就完事儿了,结案之前什麽都别当真,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肯定比他们聪明,要不他们个个都是包青天了,还能像现在一样靠力气赚钱谋生? 古长玉哭喊的同时不忘竖起耳朵听围观百姓的议论,她以为百姓会和她一起骂包拯徇私不公,万万没想到这群泥腿子讨论的不是案情,而是她的惜春院开在国子监附近拉低了国子监附近青楼妓馆的水平。 不是,你们没病吧? 古长玉气的脸都僵了,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索性闭上眼睛哭的更大声,争取把那些泥腿子的声音给压下去。 “小红啊!我可怜的小红!你怎麽就死了呢?!” “杀千刀的展昭色迷心窍草菅人命,他见小红年幼可欺想要□□,小红抵死不从,那展昭竟然一剑把她给杀了。” “小红啊!我可怜的小红!你死了之後竟然连屍体都没有保住,只留下一只绣花鞋,哪个杀千刀的连屍体都偷啊?” “开封府要是不管,我就去其他衙门继续告,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开封府根本不为民做主。” “小红啊!可怜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麽死了啊!” 开封府不容如此喧闹,很快便有衙役上前将哭闹不休的老鸨和旁边的白如梦带去公堂。 围观的百姓见状散了一些,但还有无所事事的围在茶馆小摊处闲聊。 白玉堂躲在暗处看热闹,听到着百姓的议论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公孙先生说的没错,包大人的名望不是那老鸨胡搅蛮缠就能撼动的,只要这起案子能成功破解,幕後黑手的所有阴谋都没法得逞。 不过苏小郎和他哥哥的猜测也不是全无道理,大部分百姓在这件事情上都站包公,在破案之前不会被古长玉引导着一起骂开封府,但是总有那麽几个拎不清的要彰显他们的与衆不同。 谁也不知道拎不清会不会传染,事不宜迟,揪出幕後黑手不能再拖延。 白五爷心中有了成算,耐着性子等古长玉从衙门出来然後开始盯梢。 公堂之上,古长玉显然知道没有小红的屍体官司打不赢,她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催包拯铡了展昭,而是威胁要告到其他衙门。 谁说没有屍体不能破案,先前证据确凿,杀害小红的凶手就是展昭,小红的屍体能不能找到真凶就是展昭。 开封府不肯破案,她就去街上拦其他大官的轿子,她去告御状! 不信包拯不着急。 闹剧过後,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她急了。” 或者说,幕後之人急了。 急了好,着急才容易露出破绽。 苏景殊跑出大牢想去看热闹,只是晚了一步,出去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古长玉和白如梦已经一路哭喊的回惜春院了。 小小苏:??? 怎麽这麽快? 公孙策缓步出来,“古长玉要去拦轿告状,接下来就看包大人的了。” 苏景殊想了想,问道,“她会拦到包大人的政敌的轿子吗?” 包拯:…… “咳咳。” 苏景殊了然点头,“看来很有可能会拦到。” 他不该小瞧包大人得罪人的本事,也不该小瞧幕後黑手拉包大人下水的决心。 公孙策笑笑,“古长玉今日不会再来闹事,景哥儿先回家歇息,等你父亲和兄长的消息。” 若无意外,这案子应该快要破了。 苏景殊看两位大佬没有任何着急的意思,料到不管古长玉去哪儿告包大人都有应对之策,便放下心来回家歇着了。 明日旬休,他今天请假,相当于过了个星期天,双休的日子真美好啊。 …… “爹,你是说,幕後黑手快要揪出来了?” 小小苏恍恍惚惚,他以为今天案情不会再有发展,万万没想到他爹那边的进度会那麽快。 苏洵苏轼带着几位容貌姣好的妓子归家,然後去开封府请包拯和公孙策。 幕後黑手可能在盯着开封府的动静,直接将人带去府衙不太妥当,为了几位姑娘的安危,还是请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来一趟比较好。 苏轼戳戳呆呆的小弟,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景哥儿,你知道外面的土匪强盗拦路打劫不动什麽人吗?” 苏景殊被戳的晃了晃,勉强回过神来,“不动什麽人?” 大苏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一不动云游僧人,二不动配军囚犯,这三不动的就是烟花女子。” 一不动云游僧人,和尚熬得清水流,就是说出家的和尚身无分文,一年到头都是吃素,一个个都瘦不拉几的还没钱,抢他们等于白费力气。 小小苏提出质疑,“二哥,京城的和尚都富得流油。” 而且人家也不是一年到头都吃素,私底下吃肉的不在少数,大相国寺烧朱院的炙烤猪肉可有名了。 苏轼熟练的捏住他的嘴巴,“你也知道那是大相国寺,富得流油的是京城的和尚,不是云游的和尚。” 京城的和尚富和云游的和尚穷不冲突,所以土匪强盗不动云游的和尚。 配军囚犯都是犯了事儿才被发配,大部分都不好惹,要是抢了个没本事的还好,要是不小心碰到个混世魔王,可能山寨头领都要换人当。 太危险,不干。 而这最後一条不能动的,就是遍地都是的烟花女子了。 时人好风雅,花街柳巷夜夜笙歌,往来之人从未少过。 妓子相好的多,姐姐妹妹的也多,万一害了个有朝廷大官当相好的妓女,可能山头都要被官府带兵给平了。 就算害的那个妓女没有相好的大官,谁敢保证他的姐姐妹妹们没有? 稳妥起见,还是不动为好。 这麽说的意思是烟花女子关系网强大,都说文人之间消息流传快,其实闲七杂八的流传的最快的是这些烟花女子。 家长里短她们知道,市井闲谈她们知道,要是哪个相好的嘴巴不严,甚至朝廷政事她们也知道。 这不,柳先生只是开口一问,客店中照顾他的妓子略一打听,不到半天的时间他们就把那白如梦的来历问了个底儿朝天。 苏景殊:呆滞.jpg 好、好厉害。 包拯和公孙策也没想到事情会那麽顺利,听到他们打探出白如梦的来历後都惊了。 看来他们以往断案还是太规矩,若是早有如此人脉,还愁断不了案? 包大人黑脸威严,除了面对罪犯,问话这种事情大多都是由温文尔雅的公孙先生出面。 几位妓子都是国子监周边的妓馆出来的,都是才貌双修,这次有柳三变许诺的填词为酬,她们好不容抢到这个机会,回起话来异常干脆。 “那白如梦是戏班的小旦出身,她丈夫是个小生,夫妻俩经营一个戏班子到处卖唱,因为人少戏码也不多,所以日子过的很艰苦。哦,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兰兰。” “她丈夫是一场急病没了的,治病花了不少钱,家里没了顶梁柱,戏班子也维持不下去,白如梦带着她女儿兰兰潦倒度日吃了不少苦头,惜春院的古夫人就是那时候找上她的。” 苏景殊摸了块点心,对展猫猫不在场感到非常遗憾。 第24章 * 当今圣上非先刘太後亲生,乐平公主才是,後宫是帝王子女妃嫔居住之地,公主骄纵,刘太後逝世前将宫里的人脉亲信留给亲女傍身再正常不过。 而作案动机,刚好乐平公主也有。 官家平时温和没脾气,雷霆震怒之下也绝不会手软。 陈世美被关进开封府大牢之後,短短几天时间,从均州到京城一条线上的相关人员尽数押解到京城受审,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他哭的再惨也改变不了要进狗头铡的下场。 龙头铡铡的是犯法的皇亲国戚,虎头铡铡的是犯法的文武大臣,狗头铡铡的是犯法的黎民百姓。 乐平公主对骗了她三年的衣冠禽兽恨之入骨,在行刑之前便昭告天下将陈世美休弃,官家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任暴怒中的公主休夫。 大宋律法中有妻子申请和离丈夫必须同意的几种情况,公主这情况丈夫离家三年不归、丈夫犯罪刺配充军还要离谱,她要休夫合理合法。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官家也心疼乐平公主的遭遇,在公主休夫之後立刻将陈世美身上所有的官职差遣尽数剥夺,所以即便陈世美是曾经的金榜状元也进不得龙头铡和虎头铡。 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舍弃衣锦还乡,最终以一介白衣之身死在狗头铡下,也不知临死之前有没有悔悟。 驸马骗婚一案让堂堂天之骄女变成街头笑料,乐平公主长那麽大从来没吃过亏,陈世美伏诛也难消她心头之恨,若是迁怒起来,未必不会指使身边人给开封府使绊子。 白玉堂初到汴京,尚未听过前些日子京师传的沸沸扬扬的状元驸马骗婚,猛不丁冒出来个陌生的名字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包大人,陈世美是谁?可与此案有关?” 包拯垂眸沉吟,“如果那老太监真是乐平公主的人,那就和陈世美有关。” 如果乐平公主只是个靶子,那麽事情就会更难收场。 公孙策心里发凉,压下各种可怕的猜想稳住心神,将陈世美骗婚的案子讲给白五爷听,只是面上丝毫不见方才案情有重大突破的轻松。 白五爷对案子其实没什麽兴趣,比起追踪青楼老鸨揪出幕後黑手,显然驸马骗婚这种案件更合他心意,“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败类,公主该不会为了这麽个衣冠禽兽难为包大人吧?” 看公主知道驸马骗婚後的反应,那应该是个明事理的烈女子,要杀也是杀陈世美,和断案的开封府有什麽关系? 因为展昭去公主府抓的人,所以陷害展昭? 因为包大人审的案,所以要拉包大人下水? 没这个道理啊。 不对,那陈世美是她自己派人擡到开封府的,展昭全程没沾手,就去公主府走了一趟而已,这也值得要他身败名裂? 啧啧啧,你说你好好的江湖大侠不当跑京城当御猫干什麽? 朝廷水深,刚出师连江湖都没混明白就混朝堂,这不是上赶着找罪受吗? 包拯和公孙策和乐平公主打过交道,公主骄蛮却并非不讲道理,此事为她暗中指使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若不是乐平公主,还有谁既能指使宫里的太监又和开封府有过龃龉? 或者说,和开封府有过龃龉的朝臣很多,有谁能指使宫里的太监对付开封府? 白玉堂:…… 包大人对开封府结仇多接受的还挺好。 包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疑惑继续询问,“白义士,你可知那老太监姓甚名谁?” 白玉堂仔细想了想,“古长玉威胁白如梦的时候说那个老太监常年伺候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言听计从,王公大臣都得巴结他,除了不能逛妓院找女人之外可以说是要什麽有什麽。至于那老太监姓甚名谁,白某并未听清。” 古长玉从别院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那老太监应该积威甚重,所以就算人不在她也不敢提到太多。 皇帝对那老太监言听计从可能是夸大,但是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应该是真。 他不了解宫里的情况,包大人为官多年,兴许能从古长玉的话中挑出可疑人选。 包拯的眉头皱的更紧。 常年伺候在官家身边,王公大臣都得巴结,这样的太监纵观整个皇城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怎会如此? 不管怎样,古长玉身後之人算是查了出来,包拯收敛思绪,“这条线索事关重大,有劳白义士。” 白玉堂无所谓的摆摆手,五爷当年习武什麽苦没吃过,只是盯了半天的梢而已,算不得辛苦,“包大人,白某可否再去趟牢房?” 古长玉背後的人查了出来,幕後黑手还远吗? 五爷一下午完成了展昭好几天都没完成还把自己弄进大牢的任务,必须得去展昭跟前嘚瑟嘚瑟。 包拯点头应允,公孙策随即上前带路,“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展护卫,白大侠一起来。” 白玉堂跟上,“公孙先生,你是不是怕我和展昭在牢房打起来?” 公孙策笑着说道,“白大侠知情达理,怎会在牢房打架斗殴?” 白五爷哼了一声,“公孙先生不必恭维我,开封府是什麽地方我白玉堂清楚,不会主动惹是生非。” 他不主动惹是生非,要是展昭恼羞成怒要和他打,那可怪不了他。 公孙策:…… 他防的就是这个。 若是平日,展护卫沉着稳重,不管白五爷干什麽他都能不计较。 可今日展护卫遭受的打击已经够大,白五爷这时候去刺激他,俩人没准儿真能打起来。 唉,年轻人,没一个省心的。 牢房里,展昭的确还在怀疑人生。 他感觉他已经足够清醒足够警惕,那白如梦虽说在模仿月娘,但相处时也是真情流露,为什麽他打探出来的消息没一句是真的? 他不惜以身犯险进入青楼,辛辛苦苦那麽多天,最後除了把自己弄进了大牢别的什麽用处都没有,这让他有何面目去见包大人? 这合理吗? 公孙先生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烟花女子不能信,他还是见识的太少了。 猫猫落泪.jpg 白玉堂趾高气扬进来,仿佛进的不是牢房,而是他和展昭比武的擂台,“展猫儿,五爷出马不过半天就查出了古长玉背後的人,看来你这只御猫也不过如此。” 展昭微怔,不敢相信眼前这只老鼠说的话,呆呆的转过头看向公孙策,“公孙先生?” 公孙策怜爱的拍拍他的肩膀,“白大侠暗中跟随古长玉出门,正巧赶上古长玉去见幕後之人。” 白五爷得意洋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五爷的运气就是那麽好。” 展昭深吸一口气,惭愧的低下头。 他真是太没用了呜呜呜呜。 眼看展猫猫真的蔫儿了吧唧成了落汤猫,公孙策赶紧安慰道,“展护卫一直待在牢房没有出去不在幕後之人的计划之中,这才让白大侠如此轻易抓住把柄。此事白大侠居首功,展护卫也劳苦功高。” 白玉堂嘲笑的非常大声,“是极是极,展猫儿也劳苦功高,蹲在牢房里的劳苦功高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孙策:…… 完了,没救了。 公孙先生提心吊胆,然而展昭却没像他猜测的那样暴起和白玉堂打成一团,只是垂头丧气的坐在茅草垫上生闷气。 找到线索是好事,案子要破了也是好事,都是好事他为什麽要和白玉堂打架? 白五爷多厉害啊,初来乍到就立下大功,他展昭去青楼查案都能把自己查进大牢,有什麽资格和出类拔萃的白五爷当对手? 天色不早了,公孙先生和白五爷快回去休息,他在牢里睡不睡都无所谓,公孙先生和白五爷明天还得干活不能休息不好。 牢房里条件虽差,但是住久了也没什麽,时不时有别的牢房里的老鼠来串门,他在里面看老鼠们吱吱吱吱一点儿都不无聊。 白吱吱:??? 这话怎麽听着那麽奇怪? 展猫儿是不是被刺激出问题了? 白玉堂悄悄往公孙策身边挪了挪,不太确定这样的展昭正不正常。 展猫猫闭眼打坐,仿佛入定的老道,谁来都不能打扰他追求内心的宁静。 公孙策也不知道展昭为何这般反应,但是以他对展昭的了解,还能稳住就意味着没有大事。 展护卫不欢迎他们,他们离开便是,只要不打架别的都好说。 公孙先生稍稍松了口气,“白大侠初到京师,可有落脚之处?” 白五爷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猫腻,只好跟公孙策一起出去,“京城的客店多的很,五爷有的是钱,随便找家客店就是。” 公孙策邀请道,“府衙有空闲的客房,白大侠若不嫌弃,可以在府衙中暂住几日。” 展昭:??? 公孙先生,您是生怕他不找麻烦还是怎麽? 开封府有猫!老鼠和猫不能共存! 老僧入定的展猫猫睁大眼睛,听到公孙先生要留锦毛鼠入住府衙瞬间破功。 白吱吱见状咧嘴笑的开心,“好啊好啊,多谢公孙先生。听说京城的房价可贵了,我还怕带的银钱不够,这下不用担心了。” 就说刚才的展猫儿不对劲,果然都是装的。 展昭磨牙。 京城房价贵和你白五爷有什麽关系?你是住客店,又不是买房! 牢房之旅,除了展猫猫不高兴,白吱吱和公孙先生都很满意。 公孙策将白玉堂安置好,转身回书房和包拯商量接下来要怎麽办。 两个工作狂凑一块儿,书房的烛火又要亮到半夜。 第25章 * 包拯说回去就翻舆图找偏远恶州等待贬谪是在讲冷笑话,可要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找不出来,他再到官家面前提立储之事,会不会被贬出京还真说不准。 他倒不怕被贬,只怕官家依旧固执。 八王爷心事重重进宫,包拯心事重重回府衙,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幸好路上没有遇到同僚,不然就他们这表情说是北边辽国再度掀起战事都说得过去。 另一边,古长玉在八王府没讨到好处,转而在乐平公主进宫的路上拦轿喊冤。 乐平公主近来心情不好,隔三差五便进宫找曹皇後说话排解胸中郁气。 曹皇後是官家的第二任皇後,出身真定曹氏,乃是将门之女,入宫多年将後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着官家废了刘太後为他选的郭皇後,乐平公主最初对这位皇嫂心有芥蒂,但是曹皇後性格好有耐心,节俭慈爱从不和人红脸,乐平公主和官家差了十多岁,曹皇後膝下无子,直接将公主当女儿来养,时间一长乐平公主也就接受了。 母後和皇兄起冲突她肯定偏向母後,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她母後和皇兄之间的烂账根本算不清。 曹皇後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养蚕,乐平公主本来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这些天心情不好,看着看着就看习惯了。 皇嫂说养点东西心情会好,回头她也找点小东西养养。 蚕就算了,比起那些爬来爬去的小东西,她更偏向聘只小狸奴。 这些天正值春耕,曹皇後派人到公主府请乐平公主进宫,心情烦闷不是事儿,陪她种会儿地就好了。 乐平公主:忽然就不敢烦了呢。 不敢烦也得去,皇嫂都派人来接她了,她总不能躲着不去。 想起宫里那块绿油油的肥沃土地,乐平公主的脸色跟着发绿。 忽然轿子晃动,乐平公主的脸色更绿了,“怎麽了?” 刘公公殷勤的掀开轿帘,“公主,有妇人拦轿喊冤。” 乐平公主兴致缺缺,“什麽冤?” 刘公公朝古长玉使了个眼色,古长玉立刻拿出状纸哭,“禀告公主,民妇要告一个人,但总是告不成。” 乐平公主走出轿子打断她的絮叨,“别哭,本宫听着心烦。直接说你要告谁?有什麽冤屈?” 古长玉顿了一下,识相的收住眼泪,“民妇要告的是包拯。公主,这是状纸,一字一泪一字一血,包拯的罪状全都写在这上头。” 乐平公主皱了皱眉,打开状纸看完上面写的东西,陷入沉默。 状纸写的很好,字字泣血看的人感同身受,要不是知道包拯为人如何,她都要以为开封府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都是些欺压百姓残害忠良的恶徒了。 她是公主,不参与政事,但也不能把她当傻子忽悠吧。 “有冤就去开封府,虽然你告的就是包拯,但是包拯也不会不受理你的案子。”乐平公主神色恹恹回到轿子里坐下,“本宫自己的日子都过的一塌糊涂,没有心情管别的事情,石头,派人将她送去开封府,本宫赶着陪皇嫂种菜。” 刘公公:…… 轿外的丁石头麻利的应下,“是。” 刘公公笑的有些勉强,摆摆手让古长玉赶紧走,心中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再这麽脱离掌控下去,非但没法把包黑子拉下水,甚至可能把他自己暴露出去。 不对劲,很不对劲。 展昭是江湖出身,人又年轻,按理说进大牢後不会那麽沉得住气。 他提前打听的很清楚,南侠展昭名气虽大,却并没有在江湖上闯荡多少年,只是因为武功高强侠肝义胆才少年扬名。 他出师没多久就跟在包拯身边,闯荡江湖的经验并不多,不该这麽这麽冷静。 古长玉和白如梦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那麽多年,糊弄那麽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傻子再简单不过。 展昭为什麽不想找白如梦报仇?惜春院的阴谋还不够吸引他吗? 都说年轻人好奇心重,他竟然就这麽在大牢里待着,这像年轻人吗? 古长玉去开封府告状就战战兢兢生怕包拯把她铡了,让她进宫告御状十成十要露馅,可惜他不好亲自出面将状纸呈递给官家,还得再找其他能进宫面圣的人。 刘公公心情沉重的跟随乐平公主回宫,越拖越容易生变,此事不能耽搁,得尽快宣扬的天下皆知才好。 明日春闱放榜,放榜之後落第举子多要回乡,如今的京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拖到举子们回乡之後再让包拯身败名裂,再想把消息传遍大宋要花的时间就长了。 另一边,古长玉本想告状不成就回惜春院,等刘公公闲下来再给他下一步指示,没想到公主说派人送她去开封府是真的把她送到开封府,不看着她击鼓鸣冤就不走。 哪儿来的二愣子,送她走两步意思意思得了,不跟着公主进宫跟她来开封府干什麽? 丁石头看古长玉想走立刻将人拦住,他们家公主最近心情不好,吩咐的事情一点差池都不能有,谁也不知道她什麽时候想起来会问上一句,要是到时候发现他没有把人送到开封府,他们公主府就会不得安宁。 公主以前不开心偶尔会打骂下人,被驸马骗婚打击之後倒是不打骂下人了,就是一不顺心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这妇人既然拦轿告状,他就必须把人送到开封府击鼓鸣冤,最好包大人能当场断案,如此他才好回去交差。 额,这次被告的事包大人本人,今天能把案子断出来吗? 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人送到开封府报案。 鼓声咚咚响彻府衙,包拯回来还没坐热椅子又要换上官服前去公堂,看到敲鼓喊冤的依旧是古长玉後整个人都无奈了。 他以为这无礼妇人今天要闹的是别处,怎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封府? 这次带的竟然不是白如梦,倒是稀奇。 “小的丁石头见过包大人。”丁石头跪下行礼,将古长玉当街拦轿的事情讲了一下,然後义正言辞的说道,“公主应皇後娘娘之邀进宫,特派小的送这妇人来开封府报案,还请包大人秉公执法,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他是公主的亲信,经常为公主和各处衙门打交道,不会被两侧的衙役吓到。 古长玉手里的帕子捏的不成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很明显这一趟不是她想来的。 事情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她现在已经开始慌神。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开始升堂,“古长玉,你有何冤情?” 古长玉掩下慌张,搔首弄姿故作跋扈,“包大人,接下来的话您听了千万不要生气,民妇要告的人,名叫包拯。” 包拯神色不变,“可有状纸?且将状纸呈上来。” “状纸就来不及写了,您还是让我口述吧。”古长玉顿了一下,“民妇的养女小红被展昭给杀了,人证物证齐全,展昭也因此被关进了开封府大牢,这些大家夥儿都知道。可是包大人您非但没有将他治罪,反而对此案不闻不问,所以民妇要告你纵容属下胡作非为。” 包拯:…… 公孙策:…… 带她来告状的丁石头:…… 且不说断案需要时间,就算被杀的是她的养女,事情的真相查明之前也不能妄下定论,这妇人是认定了凶手就是展昭,只要包大人不杀展昭就是偏袒包庇是吧? 什麽道理? 就在此时,白玉堂悄悄从後面绕到公孙策身旁俯身说了些什麽,公孙策面上一喜,朝立下大功的白五爷点点头,然後走到包拯身侧耳语几句。 红花杀手已经抓到,大人再也不必日日为这刁蛮妇人头疼了。 古长玉不知发生何事,只想赶紧退堂离开,“包大人,这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包拯一拍惊堂木,真正的红花杀手被抓,他审起案来底气十足,“大胆古长玉。” 古长玉心里有鬼,被这麽一吓差点跳起来,“包大人,你这麽大声干什麽,吓到民妇了。” 包拯站起身来,“古长玉,你掌控白如梦设下陷阱,杀害小红诬陷展昭,如此诡计多端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开封府容不得你如此嚣张。” “冤枉啊大人!”包拯陡然说出来这麽些话,古长玉脸上的慌张一闪而逝,坚信刘公公那边不会出问题,哭天抢地闹的更大声,“民妇是来告状的,你却给我安上这麽多罪名。包拯,我要告你破不了案子,你失职!” 丁石头的表情一言难尽,只觉得这趟来的很值。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案情是什麽样,但是结案之後打听打听,回到公主府讲给公主听,公主绝对重重有赏。 原告告着告着成了真凶,好家夥,自投罗网,这场面可不多见。 “本官见过多少狡诈之徒,无不俯首认罪,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举头三尺有青天。”包拯面容严肃,“古长玉,你告本官这些罪名虽是一派胡言,但是本官依旧会一一给你交代。” 古长玉只当他在拖延时间,“对,您说的太对了,那就麻烦您快一点,再不破案小红的头七都要过了。” 包拯坐回公案桌後,再一拍惊堂木,声如雷霆,“来人,带小飞、小红、白如梦!” 古长玉:!!! 古长玉惊悚的看着鱼贯而入的几个人,仿佛见了鬼一样,“小红,你……你没有死?” 小飞被白五爷打的半死不活,腿断了一条胳膊断了一条,身上好几道刀划出来的口子,血淋淋的很是吓人。 小红焦急的看着小飞,听到古长玉的声音恨恨擡头,“我没有死,你那一刀捅的不够深,没能杀死我。” 第26章 * ——包大人的断案水平永远值得信赖。 开封府的百姓对包青天有着盲目的信任,周青松就是典型的代表。 虽然春闱前後太学清闲,但也没有清闲到随时盯着外面动静的地步,偏偏周青松不放心,一有空就跑出去打听消息,打听完了立刻跑回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这些天来整个太学的消息来源都是他。 包大人前些年辗转各地,为官清正廉洁令行禁止,审案不畏权贵不徇私情,青天之名传遍大宋,虽然他回京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京城已有“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之语。 打官司没有钱行贿送人情打通关节没关系,有包大人这样清正廉洁的官员在,没钱他也会为民做主。 前两年包大人回京任职,开封府的百姓都高兴的不得了,以前羡慕别处有包青天,如今包青天坐镇开封府,只有别处羡慕他们的份儿,他们再不用羡慕别处。 当有人说:世上没有什麽东西是完美的。 开封百姓:反手推出包青天。 谁敢说包大人不好,开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这也是为什麽这些天京城百姓对红花杀手的案子讨论的热火朝天却没有人真的冲到开封府发泄不满的原因。 包大人不铡展昭?故意偏袒下属? 拜托,案子还没破呢,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展昭。包大人破案不需要时间吗?这才等了几天,又不是几年,着什麽急啊? 包大人失职?办案不利? 话不能这麽说,包大人怎麽失职怎麽办案不利了?要是连包大人都算失职办案不利,倒是在朝堂中挑出来几个不失职办案利索的,看看他们敢不敢在包大人面前自称称职? 报案要有耐心,包大人再厉害也不是神仙,哪儿能今天报案明天就出结果。 耐心是个好东西,聪明的人都有。 他们汴京的百姓都是聪明人,从来不会被坏人利用,这次如此,下次如此,次次皆是如此。 骄傲.jpg 周青松听到案子破了之後就回到学舍,具体怎麽破的没来得及听,将消息告诉同窗後更是心痒难耐。 要不是长这麽大从来没逃过学,他甚至想换身衣服去外面茶馆坐一下午。 苏景殊主动请缨,“别着急别着急,我放学回家就去开封府打听,明天早上来到就告诉你开封府的最新进展。” 包大人中午才进宫汇报工作,可见案子刚刚结束,外面的消息传的有真有假,他从开封府打听出来的保真。 “景哥儿去问再好不过。”周青松满眼期待,越发羡慕能住在开封府附近的小同窗。 他们将来科举能中就会外派做官,在外面历练几年,如果政绩好运气也好就能参加馆阁考试留在京城做官。 馆阁考试,顾名思义,考试通过後进的是史馆、集贤院、昭文馆等清贵衙门。这几个衙门听上去是坐冷板凳,实际却是进入中枢不可缺少的经历。 能留在京城为官,到时候就能租住开封府附近的公租房。 要是考不上进士也没关系,他们能考上太学已经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去官府衙门谋个差事也不难,到时候一样能租开封府附近的公租房。 就怕考上了进士还政绩平平,一辈子只能在各地辗转,这边待三五年那边待三五年,远离京城远离包大人,什麽消息都得从别人口中得知,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苏景殊:…… 同窗们:…… 周勤的脸色很是古怪,“你这辈子最想干的就是租开封府附近的公房?” 周青松理直气壮,“那可是开封府,有包大人坐镇的开封府,你不是开封人不明白,我们开封人但凡有资格租那边的房子就绝对不会租别的地方。” 王雱不解,“可是包大人坐镇开封府也没几年,开封府没有包大人的时候你们开封人怎麽办?” 周青松一本正经解释道,“当然还是紧着开封府附近的公房租。府衙附近比别处安全,去哪儿都方便,公房还便宜,为什麽不租?” 包大人坐镇开封府是锦上添花,不是说没有包大人的开封府就不行,在包公之前权知开封府事的还有范文正公、欧阳公这些当世名臣,哪个在京城百姓心里的分量都不轻。 他想着把房子租在开封府附近多正常,大部分人想租还没那个资格呢。 周勤耸耸肩,不理解这到底是个什麽心态,想起明天是什麽日子又说道,“明日旬休,春闱放榜,你们确定还要来学舍?” 苏景殊想了想,改口道,“那就後天。” 周青松大手一挥,“我们明日去贡院看放榜,那时贡院附近人多,一定有人议论此事,到时在贡院门口碰头。” 王雱跃跃欲试,“加我一个。” 旁边的同窗也都不肯错过第一手消息,“还有我们,大家一起,明天早上再贡院门口碰头。” 应届举子压力大,他们没考试没有压力,正好听包大人破案来打发时间。 苏景殊答应的爽快,摘下头上的巾帽倒过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一位两文,谢谢惠顾。” 旁边衆人:切。 瞬间做鸟兽散。 小小苏摇摇头将巾帽戴回去,踱着步子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做生意真难,他这一位两文的小本生意都没法开张,娘亲那动不动就数十贯的大生意都是怎麽做的啊? 京城瓦市勾栏很多,里面的技艺人也很多,虽说“相声”还没有出现,但是靠“说”来挣钱的技艺人多的很。 江湖恩怨儿女情长,三国争霸五代称雄,只要故事足够跌宕起伏百姓就爱看,讲的好的技艺人在瓦舍极受追捧,人家开场的门票都得靠抢。 说书人的职业已经出现,包大人断案多适合当素材,看看後世那麽多《包青天》相关的戏剧电影电视剧,他靠讲故事挣点小钱钱多正常。 说句不谦虚的话,他感觉他还挺有当说书人的天赋,要是哪天没饭吃了,随便找个瓦子进去给观衆讲故事也饿不死。 你们知道你们拒绝的是谁吗?是未来瓦舍里掌控舆论的最强说书人! 生气.jpg 小小苏鼓着脸回到教室,谁来说话都不搭理,在他消气之前他要孤立全班人。 曾经的你们对苏某爱答不理,将来的苏某让你们高攀不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周勤眉眼弯弯,“听闻城外有个踏青的好去处,风暖天清春和景明,景兄可要相约一同踏青?” 苏景殊抿了抿唇,想想和同学一起快乐春游,又悄悄收回他的孤立,“什麽时候?” 周勤假装没有看出小刺猬软硬自如的刺,数着日子说道,“明日要去看春闱放榜,下一个旬休出城踏青,如何?” “一言为定。”苏景殊瞬间将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後,“多少人去你到时候和我说一声,踏青的酒水吃食我来准备,到时让你们见识见识曾经风靡眉州的美食究竟有多好吃,免得你们老说我在吹嘘。” 他们家可是开过食肆的,搬家之前求购食谱的同行差点把门槛给踩平,可以说他们家老苏大苏小苏的学问不好,但是不能说他们家的饭不好吃,不然老苏大苏小苏小小苏都有意见。 同窗们连连摆手,“景哥儿,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现在都时不时去外面打牙祭,吃了苏家的珍馐美馔以後怎麽办? 没看现在吃饭的时候没人敢跟这俩小子坐一桌了吗,与其一直念念不忘,不如最开始就不尝。 苏景殊握拳,改善夥食刻不容缓,在座的凡人们,等待本天神带着食堂承包商踏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吧。 小蜜蜂忙忙碌碌,学习和拯救同学两不误,只要精力足够旺盛,多少事情他都办的完。 太学放学时已是傍晚,苏景殊熟练的先去开封府再回家。 包拯带着御猫和锦毛鼠全副武装进宫拿人,两位江湖顶尖高手齐聚皇宫,刘公公毫无防备当场被抓。 老太监不愧是在宫里经营多年的能人,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一看事情败露直接服毒自尽,死前还要为真正的幕後黑手打掩护,只说他是不忍见乐平公主日日寡欢,为了给公主报仇才构陷开封府。 乐平公主:??? 想给她报仇不应该去鞭陈世美的屍吗?关开封府什麽事? 不是,前朝的勾心斗角牵扯她干什麽?她只是个公主,又不是王爷,拿她扯大旗合适吗? 老太监死的干脆,根本不给她留质问的机会,乐平公主憋屈的不行,上一次这麽憋屈还是上一次。 她今年犯太岁吗? 刘公公身上寻不到突破在意料之中,包拯和八王爷心里都沉了沉,皇帝也意识到可能是怎麽回事,脸色难看的不行。 三人在书房里待了半个下午,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麽,总之红花杀手刺杀朝中大臣一案可以结案了。 古长玉和小飞手上皆有人命,直接送进狗头铡,小红和白如梦明知真相却还为虎作伥,虽说她们二人都是身不由己,但也要按律量刑。 而白如梦之女兰兰在惜春院和刘公公别院都身不由己,离开别院之後一直哭着喊着要娘亲。 稚子无辜,等白如梦受完罚,希望她们母女二人能带上银钱换个地方过安生日子。 白五爷嘴上不饶人,“展笨猫分明是对那白如梦旧情难忘,啧啧啧,人家骗的他那麽惨,他还巴巴的上去送钱,肯定是对人家念念不忘。” 第27章 * 开封府的百姓对包青天有着盲目的信任,苏景殊对他爹他哥也有着盲目的信任。 尤其是他们家二哥苏轼苏子瞻,那可是被誉为千古一人的大文豪苏东坡,理应什麽都拔尖,科举考试也不例外。 两个哥哥聪明到老爹寻遍眉州都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只好亲身上阵自己教,可见俩人于读书一道多有天赋。 二哥比三哥从容洒脱,三哥比二哥沉稳持重,两个人的学问都很好,不然他们家老爹也说不出要体验谢安“小儿辈大破贼”的感觉的话来。 不是还有传闻说他二哥的答卷写的太好,主考官欧阳公以为那麽好的试卷只有他的学生曾巩能写出来,为了避嫌特意将名次从第一换成第二吗? 怎麽肥四? 名字在最先贴出来的那张榜单上的确最早解脱,问题是榜单是倒着贴的,最後一张是倒数啊! 小小苏不明白,小小苏大为震惊。 虽说名次倒数也是这届考生中的佼佼者,但是他天纵奇才的二哥考了个倒数实在让他接受无能。 酒楼里的其他学子不觉得苏轼考的不好,七八千个考生只取三四百人,能考中已经很不容易,还管什麽排名? 景哥儿的二哥有一门不合格都能榜上有名,其他几门得写的有多好? 稳紮稳打的天才没有偏科的奇才惹人关注,没一会儿,外面便把苏轼的各科成绩打听了出来,酒楼中又是一阵惊叹。 除了诗赋不合格,那苏子瞻其他几门皆是名列前茅,试论第二名,试策第三名,试经义第一名,难怪有一门不合格还能考中,他们要是主考官他们也舍不得将人黜落。 诗赋做的不好怎麽了?人家策论经义写的好啊! 苏景殊听着後面那几个名次才找回对他哥的刻板印象,很好很好,还是他的大文豪哥哥,只是偏科而已,问题不大。 他们家四个读书人,除了三哥苏辙其他全部偏科,而且偏的整整齐齐,短板都是诗赋。 但是他一直觉得俩哥哥就算诗赋平平也能超出常人的水准,原因无他,唐宋八大家的名号足够响亮,百米滤镜之下他爹他哥干什麽都是好的。 他爹考不上那是运气不好,朝廷取士凭什麽不重策论重诗赋,要是反过来不重诗赋重策论他爹不就能考上了吗? 是朝廷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反正他爹没问题! 现在换成他哥也一样,是朝廷的问题!是制度的问题!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反正他哥没问题! 周勤戳戳愤怒的小刺猬,“景哥儿,你二哥这是考上了,不是落榜。” 苏景殊反应过来,假装刚才生气愤怒的不是他。 考上了啊,那没事了。 小夥伴们说的对,考上就行,名次不重要,有一门不及格还能在七八千人中排二三百名,这比稳打稳紮考进前一百的还要惹人注目。 事实证明,小小苏想的没错。 金榜很快张贴完毕,他三哥苏辙同样榜上有名,名次就在苏轼後面没几位,但是一群人只顾得震惊这一榜里有个偏科还能高中的奇才,愣是没注意到後面那位也是他们景哥儿的兄长。 苏景殊:…… 他说什麽来着,偏科果然比稳紮稳打更招关注。 他以为的放榜:二哥状元,三哥榜眼,兄弟俩一起高中震惊全大宋。 实际上的放榜:算了,能考上就好,名次不重要。 小小苏有些恍惚,不对啊,这和他认知中的文豪哥不一样。 一个是尾巴也就算了,怎麽两个都是尾巴? 难道真正让他们大展身手的是殿试? 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榜贴出便意味着这一届科举考试结束,贡院的人流渐渐散去,留下的都是没参加春闱的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榜上有名的不必说,不管排名前後,能考上就能证明他们的优秀。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都高兴着呢。 本朝崇文,每次春闱放榜朝廷都会拨款给这些金榜题名的进士宴饮庆祝,从放榜到殿试,几乎每天都是宴,合理合法的公款吃喝玩乐。 榜上无名的愤懑牢骚也无济于事,在榜前徘徊过後只能收拾心情考虑是就此回乡还是留下来继续考。 春闱尘埃落定,酒楼里的气氛立刻松快起来,好事的同窗一个接一个过来恭喜苏家小郎。 两位兄长同时金榜题名,苏家这学风可以啊。 小小苏矜持的接下所有夸奖,在同窗们叫嚷吃酒请客时大声喊道,“下个旬休去城外踏青,我让我娘帮忙准备,吃的喝的管够,一定让你们尽兴。” 同窗们:…… 有点心动,但是想想食堂的饭菜,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搭上後面的太学生涯。 “不许拒绝,就这麽定了。”苏景殊好不容易逮到那麽好的机会,才不会让他们躲过去。 他昨天已经和娘亲说过承包太学食堂的事情,顺利的话他们踏青回来就能享受到新的食堂,到时候不用再天天往外跑,也不用再麻烦家里送饭,只在食堂就能解决一日三餐。 不过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这时候就让同窗们知道的话出了差池就不好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给他们个惊喜最好。 苏轼苏辙和同榜进士一同赴宴,家里的马车留在酒楼附近,苏景殊还要回家报喜,在一衆同窗的哀叹中定下踏青之旅後开开心心的离开。 周勤搓搓下巴,“你们有没有觉得景哥儿对备饭过于执着了些?” 苦哈哈的同窗,“少年郎贪嘴罢了。” 他们要是年轻十岁他们也执着,景哥儿一看就没吃过苦,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执着于好吃的饭菜很正常。 周勤对此不置可否,太学的学生家境普遍不好,以他对他们那位小同窗的了解,他绝不会在大家夥儿都不乐意的情况下非要干什麽,尤其这事儿真的有点损。 除非那小子有把握接下来几年都能改善太学的夥食。 周勤眼睛发亮。 以他们景哥儿的本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苏景殊着急回家,并不知道已经有聪明同窗将他的小九九猜了出来。 放榜是大日子,除了去贡院看榜单的三兄弟,苏家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待在家里等结果。 指望大苏小苏小小苏看了榜单立刻回家有点难,兄弟三个中与不中要和同窗同年寒暄,不如派个小厮去贡院守着。 所以即便苏景殊没怎麽在酒楼耽搁,他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家里也已经知道了两个哥哥都榜上有名。 小厮专业打探消息,两个哥哥哪一门第几名前後左右都是谁知道的比他都清楚,弄得他回家也不好显摆消息灵通。 程夫人和闺女儿媳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眉开眼笑都高兴的很。 苏八娘瞧见小弟回来,给他指指院里溜达的老爹,然後继续商量今天晚上要怎麽庆祝。 老苏体验谢安“小儿辈大破贼”的愿望达成,心情复杂颇为感慨,“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苏景殊拉着他们家老爹坐下,非常认真的建议道,“爹,这一届欧阳公当主考官好像有意改变朝廷的取士之法,您要是实在放不下,到时候咱们爷儿俩一起下场也行。” 上次这麽说是闹着玩,这次可不是。 说真的,他们家老爹的策论写的不差,是欧阳修鉴定过的有才能之人。 看今年这情况,二哥诗赋不合格都中了,可见朝廷的确有意改变取士的侧重点。 省试不再偏重诗赋的话,老爹下场没准儿真的能大有成就。 “还是别了,放过爹这把老骨头吧。”苏洵笑道,收拾收拾心情开始挑刺儿,“你三哥考前紧张,排名靠後尚在意料之中,你二哥该吃吃该睡睡万事不愁,排名怎的也如此靠後?” 苏景殊劝道,“能考中已经很不错了爹。” 这届春闱一共取了三百八十八名进士,能在七八千个举人里考到前三百八十八不容易,别看排名不好看,得看竞争对手有多棘手。 春闱汇聚全大宋的英才,哥哥们厉害着呢。 金榜名单三百八十八人,只有他们家二哥一个偏科偏到有一门不及格,就这都能中还有什麽不满意? 苏洵心道也是,能考中已经很不容易,他一个连考几次都没考中的说那麽多干什麽? 两个儿子一起高中,老苏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直到放榜的前一刻,他都在担心俩儿子会重蹈他的旧辙。 如今的士子喜欢创作险怪奇涩之文,幸而欧阳公提倡平实文风,否则两个儿子怕是连金榜的尾巴也够不着。 还有小儿子,臭小子是他啓的蒙,身上的毛病和他如出一辙,如果没有欧阳公扭转朝廷取士的侧重,这小子才最可能和他一样屡试不第。 苏景殊离考试还早着,他自己一点都不着急,还在连说带比划的和他爹说今天不出门错过了什麽,“贡院附近停了好多马车,都是准备榜下捉婿的人家,我为了回来报信都没仔细看,真是太可惜了。” 那可是榜下捉婿,好几年才出现一次的榜下捉婿,放着热闹不看不是他的风格,这次的牺牲真的很大。 苏洵後怕的拍拍胸口,“还好让你两个哥哥提前成了婚。” 两个儿子英挺俊朗才华出衆,二十岁便能高中进士,要是再爆出来没有成婚,他们家门槛都得被冰人踏破。 京城遍地是权贵,他们家小门小户得罪不起,离家之前让先让他们成家直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第28章 * 老苏暴怒的声音传遍苏宅,吓的後院的女使力士连忙冲出来查看情况。 虽然不知道主家为何发怒,但是保不准就有用到他们的地方。两位郎君刚刚考中进士,应该高兴才对,怎麽还打起来了? 苏景殊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哥没有被醉意影响依旧躲的娴熟,这才小心翼翼绕开战场出去找外援。 ——娘!你二儿子作死翻车啦!快来救人! 後院的女使力士堵在院门口,很快程夫人八娘还有王弗都循声而来,要不是史云要照看同样喝了酒的苏辙,他们小夫妻也会成为围观群衆之一。 苏八娘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的爹追弟逃,上一次见到他爹这麽火冒三丈还是上一次。 咳咳,上一次是拿着大腿粗的藤条打她前夫。 “景哥儿,这是怎麽回事?”王弗第一次见这场面很是着急,“方才不是要说悄悄话吗?怎麽忽然惹爹生气了?” 苏景殊沧桑的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说,“二嫂,你等二哥挨完揍让他自己和你说吧,这事儿我实在不好开口。” 他要怎麽说?说他春闱第一场就因为不肯屈节作赋故意写的天马行空而考了个不合格?说他哥春闱第二场继续我行我素明知不能胡编乱造还临场编了个典故糊弄考官? 别了,他敢把大苏挨揍的原因说出来,男子单打立刻就能变成男女混合双打。 没谁规定成亲了不能挨打,皮成他二哥这样的不打不行。 总结:挨打活该。 小小苏蹲在门槛上嘟囔,只恨自己不是文曲星下凡。 他要是文曲星下凡,他凡死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哥哥! 王弗心里惴惴不安,苏八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子瞻和景哥儿从小到大都不老实,爹有分寸,不会打出什麽好歹来。” 小小苏默默擡头,感觉他姐说的没啥问题,又默默转回去。 是哦,老爹年逾半百依旧身形矫健,他和二哥都功不可没。 连三哥偶尔都会被他们俩连累,家里没被老爹揍过的孩子只有姐姐一个。 但是那又怎样,他再皮实也不会在春闱考试的时候搞事情。 苏子瞻!该打! 大苏被老苏追着满院子跑,铁锹一点儿没碰着,惨叫一声没少喊,父子俩闹到半夜才被忍无可忍的程夫人分开。 大晚上的不睡觉闹什麽闹,明天不做事了吗? 苏轼跳到娘亲身後,认错认的飞快,忏悔完立刻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回他们的小院儿关门落锁一条龙。 苏景殊:…… 苏景殊打着哈欠回屋睡觉,感觉老爹老哥回去都得被媳妇骂。 旬休只有一天,休息一天後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 第二天早上,苏辙睡了一宿精神尚可,看到无精打采的父兄小弟有些茫然,“你们这是?” 他错过什麽了?怎麽都跟没睡醒一样? 苏轼眼神飘忽,打了个哈欠没敢接话。 苏景殊啃着松软可口的炊饼,脑袋一点一点往下落,眼看着就要趴桌上继续睡。 苏洵黑着脸吃饭,咬一口饼子冷飕飕瞥一眼二儿子,好像咬的不是饼而是人。 苏轼打了个哆嗦小心入座,感觉胳膊腿儿哪哪儿都疼。 苏辙:??? 所以到底怎麽了? 苏景殊揉揉脸,“二哥,吃饼。” 春闱放榜之後,所有榜上有名的新进士都要到国子监报道,下一场是殿试,天子亲自监考,得提前把该教的规矩教给这些新科进士,免得殿前失仪误了前程。 春闱的时候出格点没什麽,人多不显,殿试只有榜上那三百八十八名进士,什麽小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可不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失了分寸。 官家脾气好几乎不会生气,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放松警惕,那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天子,远的不说,殿试的名次还没排。 所以今日要去上学的不只有他,还有这两个要学规矩的新进士。 吃完早饭,两辆马车同时出发,其中一辆路过王家接上王雱继续走,走到太学门口正好赶在上课前。 王雱戳戳昏昏欲睡的小夥伴,“景哥,你昨天晚上做贼去了吗?” 苏景殊努力保持清醒,想起昨天晚上的闹剧就心塞塞,“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王雱好奇不已,提议道,“那就长话短说?” 苏景殊摇头拒绝,“小孩子家家好奇心不要太重,之前被锁在贡院的直讲先生们都回来了,我们不要耽误时间。” “二哥,你们昨天干什麽了?”苏辙看着头也不回的小弟,越发感觉不对劲,“景哥儿好像在生气。” 若是平常,那小子应该兴致勃勃带他们参观太学,而不是现在这样到地方直接走人。 昨天回家时还好好的,怎麽一晚上过去就变天了? 苏轼没法解释,含糊几句糊弄过去,看见相熟的人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连忙拉着他们家小古板过去打招呼,“子固兄,近来可好?” 曾巩:??? 没记错的话,他们昨天下午还一起喝酒来着。 贡院里的直讲先生们回来,留守的几位直讲都心情不错,人多课就少,国子监的骨干们被放了出来,他们身上的任务就轻多了。 今年入学的学子只见过他们几个留守的直讲,等安排好新进士就让他们都见见,免得今後见面不相识。 时间还早,教室里都是说话的声音。 春闱主考官欧阳修在读书人中的声望非常高,还有和欧阳修一起主持春闱的梅尧臣梅直讲,都是他们以前只听过没见过的人物。 先生们从贡院出来,太学的教学也要进入正轨,他们今後的日子不会像前些天一样轻松,但是没关系,当世大家的课可遇不可求,他们宁愿在学堂苦读。 考进士不容易,也许太学三年就是他们人生的巅峰,必须得好好珍惜。 苏景殊拿出课本,对即将见到的大佬们同样非常期待。 ——迎面走来的是北宋背诵默写天团,请注意,这不是演习,再说一遍,这不是演习。 学舍没有容得下近四百人的教室,进士们到齐之後先生们直接在外面给他们讲宫里的规矩。 “景哥儿,那是不是你二哥?”周青松对苏轼印象深刻,能把儒衫穿出这种潇洒气度的不多,想记不住都难,“旁边年那位是谁?贡院里回来的直讲先生?” 身形清瘦,飘飘若仙,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苏景殊也不认识,俩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放下书本,蹑手蹑脚走过去听他们在说什麽。 梅尧臣对阅卷时“臯陶为士,将杀人。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印象深刻,他自认遍阅天下之书,可这个典故实在想不出是哪个偏门书籍里出现过。 在贡院里不得外出也就算了,如今金榜已放,三百八十八名进士齐聚太学,他便按捺不住出来找苏轼求证典故出处。 苏轼在家被亲爹追的满院子跑,这会儿也不敢再瞎编,只能老老实实回道,“回先生的话,是《三国志孔融传》注。” 梅尧臣负手摇头,非常笃定的说道,“不是,里面没有。” 《三国志》的注有好几个版本,但是他可以确定,哪一个版本中都没有这个典故。 苏轼硬着头皮继续说,“是取孔融‘想当然’之意。想当然耳,何必须有出处?” 他觉得尧会那样做,于是就那麽写了,一切皆是想当然。 梅尧臣:??? 年轻人,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麽? 梅尧臣懵了,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如此胆大妄为,省试的试卷用典竟然敢想当然,他就不怕被直接黜落? 但是想想这人已经被黜落的诗赋,忽然又觉得他这“想当然”也不是那麽奇怪。 梅尧臣失笑,“你这真是、是我孤陋寡闻了。” 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写的极好,读起来汪洋恣肆,道理不思自明,只有那一个典故他拿不准。 阅卷有阅卷的规矩,用典错误直接黜落,他实在不忍心毁了那麽好的文章,于是把试卷拿去给主考官欧阳永叔看。 欧阳永叔看到那篇文章也大喜过望,当即要看写出此等文章的学子诗赋如何,不找不知道,一找就发现这小子的诗赋已经被判为不合格。 诗赋其实写的也很好,可是不切合题意,阅卷的考官想手下留情都找不到不黜落的理由。 也就是欧阳永叔慧眼识人,不忍好文章蒙尘,找出後面的策论以及经义试卷发现那两卷都答的极好,这才提笔给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判了个第二名,免得他因为诗赋不合格而掉出榜外。 庆历二年取消单场淘汰制,但也很少有单场不合格而高中的举子,若是诗赋和论都被黜落,余下两门成绩再好也无济于事。 阅卷有需封弥、誊录,避免考官从考生的姓名、籍贯、家世、笔迹等痕迹中徇私舞弊,他和欧阳修阅卷时也不知道答卷的是谁。 四门考试的优秀答卷会贴在金榜附近供士子参考学习,连他和欧阳修都无法断定典故出处,想来这世上看过那部书的人少之又少。 此等文章点为第二,他们坦坦荡荡不怕说。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经历了那麽多场春闱,头一次见到还能用“想当然”来解释用典。 梅尧臣拍拍胆大妄为的年轻人的肩膀,眼角余光瞥到欧阳修,挥手将人喊来笑道,“永叔,‘臯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你可曾找到出处?” 第29章 * 苏景殊看着笑的咬牙切齿的孙直讲,在心里为他们家老爹默哀三秒钟。 老苏的人脉常看常新,这句话他已经说累了。 小小苏脑海中冒出来个纸片人老苏,纸片人老苏喊着“没有啦没有啦真的没有啦”,提溜起来抖一抖还是能从身上抖出来一连串的小小纸片人。 好友!好友!都是好友! 爹啊,你是来一次京城就刷新一次朋友圈子吗? 恍恍惚惚.jpg “先生,您和我爹认识怎麽不早说?”苏景殊又问了一圈,问出来屋里只有孙直讲一个是他爹的人脉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吗?” 孙直讲的旁边,杨直讲捧着杯热茶,笑道,“好友的好友算不算?” 苏景殊跃跃欲试,“我先帮我爹认下您这个好友,回头再把我爹介绍给您认识,您看怎麽样?” 老苏的朋友已经那麽多了,不在乎再多几个。 衆直讲:噗~ 难怪孙先生每次提起那个好友都咬牙切齿,能教出这麽伶牙俐齿的儿子,那位苏明允想必也是个妙人。 孙直讲磨了磨牙,“妙人!的确是个妙人!” 眼看受害者要开口骂人,苏景殊连忙打岔把话题扯回来,“先生先生,契书上要写哪些条件?你们还有别的需求吗?要不我现在先回去写个计划书?” 几位直讲闻言纷纷上前说他们的想法,既然要签契书来防止承包商跑路,那就不是小孩子闹着玩,此事可行。 夥食之事和太学所有师生息息相关,趁现在契书还没写先提要求,等契书写好再有想法就来不及了。 现在苏家小郎在他们手上,苏明允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会让步,等过几年苏小郎离开人家还真不一定愿意花这个心思。 眉州的苏家食肆在读书人中小有名气,苏明允写信给他的好友显摆,他的好友再把那些看不到吃不到的美味珍馐传到好友圈,别人想不知道都难。 孙直讲和苏洵认识的早,可以说是深受其害。 也就是京城繁华让他们能稳住心态,要是在山沟沟里对着清汤寡水收到苏明允那些写满了绵竹蒸蜜酒配酥嫩甜皮鸭有多美味的信件,他拼着弃官不做也得一路杀到眉州。 苏景殊欲言又止。 先生们,家里管事儿的不是老苏,你们坑他没用。 话说老苏每次写信都会大包小包寄一堆特産,应该不至于这麽拉仇恨吧? 苏景殊小小声问道,被孙直讲轻飘飘一眼扫过,忽然想起了什麽,于是摸摸鼻子闭上了嘴巴。 他隐约记得他爹有个犟种好友,非说蜀中穷山恶水、啊不、说蜀道艰难不好走,只寄信件就行不用寄特産,还特意强调了好几遍不用寄。 他爹从善如流,每次寄东西都特意把那位犟种好友的份额给去掉,然後在信里滔滔不绝,恨不得给当天吃的每一道菜都写一篇文章来赞美,主打一个馋死人不偿命。 该不会…… 小小苏努力绷住脸,不想让孙直讲将对他爹的怨气转移到他身上。 钱直讲被这群人闹的头疼,虽说他对减少工作量很心动,但是将太学食堂交给太学之外的人打理没有先例,再心动也还是不能答应,“此事我做不得主,还要和监事商量着来。” 其他人放下手里的书册茶杯,“走走走,一起去找监事。” 马上就是饭点,他们请监事去食堂吃一顿,今天没有肉馒头,监事吃完食堂的饭菜後就没理由不同意。 那家夥官职高不差钱,太学的穷学生可遍地都是。 钱直讲:…… “景殊,你先回去,此事我们与监事商议之後再给你答复。” 话是这麽说,但是看这些同僚的架势,和直接给答复也没有区别。 苏景殊不打扰直讲先生们找监事要承包许可,开开心心回教室,拿出纸笔开始琢磨写承包策划书。 厨房的采买和大厨的培训他插不上手,但是写策划他可以,大不了写完之後再修改。 路过的同窗看到纸上大大的标题,下意识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食、堂、改、造、计、划、书。” 食堂改造?! “周勤!周勤你快来看!真让你给说准了!” 这哪是小同窗,这分明是衣食父母,是该供起来的小祖宗啊! 苏景殊:??? “谁?谁猜出来了?” 他藏的那麽严实,哪个大聪明猜的出来? 周勤拿书册当羽毛扇,举手投足神似诸葛亮,“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小小苏放下笔,卑微请教,“我之前忍着一个字都没说过,忍的可艰难了,你是怎麽猜到的?” 承包食堂给全太学改善夥食诶,那麽值得嘚瑟的事情他愣是忍到和钱直讲说完都没透露过,到底哪儿露出破绽了? 周勤理所当然的说道,“景兄灵心慧性有情有义,不会明知太学的饭菜不可口还偏要让大家去尝寻常吃不起的饭菜,这不符合你的性格。” “士为知己者死,没错,我就是这般有情有义之人。”苏景殊感动的眼泪汪汪,“周勤兄,你偏好什麽口味?甜口咸口?我先记着,回头准备菜谱你先挑。” 其他人:??? “我们也要挑!” 苏景殊凶巴巴喊回去,“你们都没有觉得我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同窗,已经丧失了选菜谱的资格。”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更是留给有准备的聪明人,又不聪明又不会夸夸,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嫌弃.jpg 教室里很快又闹成一团。 隔壁甲班的同学很羡慕乙班的气氛,都是太学的学生,为什麽别的班如此活泼? 乙班的学子:不慌,这福气马上就到你们了。 提升食堂菜色之事牵动人心,这种时候直讲们的办事效率非常高,中午将监事请到食堂吃饭,对着监事说之以情晓之以理,打了满桌的饭菜让监事品尝,一个个的意思很明显:要麽答应外包食堂要麽把桌上的饭菜吃完,不然今天中午就别走了。 监事:…… 他能怎麽办,只能点头同意。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此事没有先例,做的好算他们有功,做的不好到时候受罚也别喊冤。 钱直讲有些犹豫,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孙直讲把事情扛了下来。 孙直讲对好友的靠谱程度不做评价,但只要程夫人在,太学食堂就不会出问题。 钱直讲想想把食堂包出去後减少的工作量,咬咬牙也应承了下来。 太学师生苦食堂久矣,监事那里一答应,直讲们立刻以孙直讲的名义邀请苏洵来太学一叙。 老苏:??? 家里的生意不归他管啊! 孙直讲冷笑传话,“你儿子在我手上。” 老苏:…… 得,他去还不行吗。 当然正事不能玩笑,最後签契书是程夫人和钱直讲出面,老苏和孙直讲全程当挂件,还是会斗嘴制造噪音的那种。 程夫人:…… 钱直讲:…… 算了,还能赶走咋滴? 契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太学将食堂的一应事宜委托给程夫人,钱只有朝廷拨给太学食堂的那些钱,盈亏自负,怎麽用全凭程夫人安排。 食堂的厨子在太学安逸了那麽多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下岗危机,得知食堂换了管事人後全都懵了。 好在程夫人没想让他们直接下岗,而是挨个儿将人喊去说话,该安抚安抚该敲打敲打,稳定了人心後便将挑选出来的适合做大锅饭的食谱教给他们。 家里如今不靠食肆赚钱,也不担心太学的厨子悄悄拿菜谱牟利。 这里毕竟是国子监管辖的地方,即便只是厨子做事也知道分寸。 于是乎,小小苏的计划书只写了个题目,太学的食堂改造计划就在万衆瞩目之下开始了。 太学生:哇。 晚上回家,苏景殊去他娘那儿打探消息,得知厨子们只需要练习三五天食堂的菜色就能换成新的之後,发出和同窗们一样的声音:哇。 不愧是娘亲,他对娘亲的崇拜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程夫人很忙,没有时间听她活蹦乱跳的小儿子吹彩虹屁,将崽转交给崽他爹,然後继续和女儿说胭脂铺的事情。 家里的胭脂铺已经渐入佳境,不用她天天盯着,正好交给八娘练手。 小小苏看着娘亲和姐姐忙忙碌碌,再看看只会给儿子挖坑的臭爹,满眼控诉,“爹,为什麽我不知道您和孙直讲认识?” 苏洵诧异的擡起头,“我没和你说过?” 苏景殊重重点头,“没有!” 要不是他今天敏锐的听出孙直讲提到“苏明允”这个名字时的怨气,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给他上过好多课的直讲先生是他爹的好友。 老苏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可能是忘了吧。” 他的好友那麽多,挨个儿介绍他也记不住,都是凑巧了才和儿子说两句。 苏景殊对他们家老爹这种行为表示谴责,见到父亲的好友不去打招呼显得他很没礼貌好吧。 这年头人与人之间的称呼很复杂,有时候直接喊名,有时候换成字,还有时候喊号,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直接喊家里排行。 比如他苏景殊,就算他现在还没取字,出门在外都有苏景殊、景哥儿、苏小郎、苏四郎等好多个称呼。 也就亲近之人能知道这些称呼指的都是他,换个不熟的过来就得抓瞎。 他小时候看他爹的信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这个、这个和那个不是不同的人吗?怎麽最後变成了一个人? 第30章 * 烟花女子的消息很灵通,柳永和烟花女子交好,也就等于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落第举子满腹怨念,饮酒作乐时会发牢骚再正常不过。他们大多不拿妓子歌女当回事儿,说话的时候也不会特意避开,牢骚话听进妓子歌女的耳朵,然後就传到了他这里。 如果苏洵没有大张旗鼓的带着开封府的官差来给他送银子,他会正经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这位俩新科进士的爹。 但是现在…… 子有难,爹之过,子瞻子由,出事儿就怪你们爹吧。 苏洵:!!! 可不敢这时候闹别扭。 老苏扶着越老越小孩儿脾气的好友坐下,好声好气给他解释为什麽没有悄悄的来。 好友和家里关系不好,虽然他儿子柳涚就在京城为官,但是父子俩过的跟陌生人一样。 柳涚不满父亲整日和烟花女子来往,柳七看不上儿子老实巴交干什麽都谨慎小心,父子俩都跟刺猬一样谁都不肯服软,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各过各的。 柳七年老多病,烟花女子也大多生活艰难,能凑出钱来帮他买药已是不易,别的也帮不了太多。偏他花钱大手大脚,穷困潦倒也不知道省着点用,让人不知道该怎麽说他好。 最近手头宽泛能住在州桥,还能租个单独的小院儿,等过些日子银钱花光,他就只能搬去外城的破烂民宅居住。 最最可恨的是,这家夥还不接受好友的资助,谁和他提钱他和谁急。 怎麽着,好友的地位还比不过那些妓子歌女? 苏洵想起来这些就想絮叨,可好友不是他儿子,他絮叨也没用,只能由他任着性子来。 柳永这些天关注开封府查案,眼前有事情做,精神也比往日好了许多,听到好友老生常谈的絮叨也没生气,而是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歌女妓子来我身边是为了唱新词,我写词她们唱,她们的银钱我受之无愧,你们不一样。” 这话他已经不知道说多少遍了,好友都有家有室,哪儿都要花钱,就算家里不缺钱,他柳七也不愿让友人来养着。 他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娃娃,又不会把自己饿死,着什麽急啊? 苏洵叹气,“我家景哥儿说将这些银子分成四个月给你,一个月给十两,免得你花起来没有节制几天就没了。但是我想着每个月来一次你得将我们父子俩赶出去,还是直接全给了吧。” 开封府的侍卫亲自送来客店,店家想看他年老欺辱他也得掂量掂量。 客店要做生意,自然得保证店里的安全,附近的地痞流氓私底下都会打点好,因此街上的蟊贼小偷只敢在外面放肆,鲜少有进店犯案的。 今日官差来这一趟,至少能保他几个月的清静。 “知我者,明允也。”柳永笑着回了一句,这时候才注意到好友身边还跟着个少年郎,“这便是你家景哥儿?方才人多杂乱未曾接待,小友见谅。” 苏景殊受宠若惊,连忙上前见礼,“小子景殊,见过柳先生。” 柳先生喊他小友,也就是说他们是平辈,四舍五入他爹就是他兄弟,妙啊。 是吧老苏? 老苏:…… 知子莫若父,臭小子心里想什麽老苏一眼能看出来。 苏洵捏捏拳头,在心里狠狠给这臭小子记上一笔,准备回家再好好收拾他,“幼子顽劣,实在难缠。” 苏景殊:??? 污蔑!这是红果果的污蔑! 小小苏心里吐槽,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脸无辜,绝不让他爹的污蔑坐实。 乖巧.jpg 柳永虽是第一次见着好友幼子,但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看他们父子俩这相处还挺有意思,“少年郎有些气性才好,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反而惹人烦。” 苏洵自己给自己倒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好接话,于是绕回刚才的话题,“方才你说有落第举子要让新科进士知道厉害,他们要怎麽让新科进士知道他们的厉害?” 柳永收回视线,神情很是复杂,“那些书生最初说的是欧阳永叔有眼如盲选不出真才是学之人,要让欧阳永叔好看。不过酒後之言当不得真,清醒之後才改口成要让新科进士们知道他们的厉害,想必不足为惧。” 苏景殊听的目瞪口呆,说欧阳公有眼如盲,可见他们考不上很有道理。人不行别怪路不平,没见过成绩不好还怪考官的。 以欧阳修在京城的声望,真要有落第举子在他出门的时候套麻袋打一顿,整个京城都得抖三抖。 娘说的不错,酒不是个好东西,看看那些满口胡言的落第举子,本来人就不聪明,喝几口酒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要让欧阳修好看,这话他能笑话三十年。 小小苏的表情变了又变,听完之後没忍住问道,“先生,这一榜的进士足足三百八十八人,他们要找茬也不应该找到我哥哥身上吧?” 三百八十八分之二,一百九十四分之一,这得多差的运气才能正好堵住他们俩? 柳永笑着看过去,“这一榜的进士足足有三百八十八人,但是成绩中有不合格的只有你二哥一个。” 虽说朝廷前些年已经取消单场淘汰制,但是这麽些年来并没有几个人单场不合格还能高中。 奇才少之又少,连诗赋都不合格,後面的策论经义能有多好?肯定是运气好恰好入了欧阳修的眼,这才侥幸榜上有名。 欧阳永叔的为人天下皆知,朝廷的糊名誊录制度也不是摆设,那些人倒没有觉得这是科场舞弊,反正都觉得苏子瞻的进士名不副实。 苏景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还是那句话: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从一百九十四分之一变成独苗苗,找茬的时候想绕开他都难。 可怜三哥什麽都没干,还是被牵连拉了贼船。 “先生,他们找茬之前没有看我二哥的文章吗?”各科前几名的答卷都在贡院外面贴着供人学习参考,他们找茬也要先看看对方的水平怎麽样吧? 他哥的文章是欧阳修和梅尧臣共同盖章的好,但凡看过就不会觉得他名不副实,只会惋惜他的诗赋拖了後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什麽都不知道还找什麽茬? 柳永只是笑笑不说话。 那些人能说出找欧阳修麻烦的话,就不要指望他们的脑子有多清醒了。 苏洵本来以为俩儿子惹上多大的事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後:就这? 几个恃才傲物的书生而已,顶多拦路对骂,他家那两个儿子哪个都不是好欺负的。子瞻的嘴皮子有多利索不必说,子由平日沉静寡言,真要有被拦路臭骂的那一天,他也会让对面知道什麽叫人不可貌相。 回头让俩人出门时带几个力士,免得被地痞流氓盯上,别的不用他这个老父亲操心。 就这?白担心了。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动静传来。 苏景殊起身去看,只见两个容貌姣好的女子结伴而来,进屋後落落大方的打过招呼,然後轻车熟路去厨房煎药。 苏洵见状不再打扰,只叮嘱好友安心养病,把身体养好再造作也不迟。 柳七哭笑不得的让他们父子俩赶紧走,他也是当爹的人,也没见他这麽啰嗦。 苏洵不想戳他心窝子,摇摇头带上儿子离开。 大夫说他心情一好病就能好,没事儿干的时候没精神,给开封府帮了个忙倒是精神了起来,看来以後得多给他找点事情干。 苏景殊兴致勃勃的看着过来照顾病号的女子,很想知道柳大佬是不是真的去什麽花街柳巷都不要钱,但是他不敢问。 他要是敢把问题问出来,他爹能当场把他扔外面。 天已经黑了,州桥热闹也不能热闹到明天早上,大家还是需要睡眠的,大半夜在外面不安全。 老苏和小小苏回到家,苏轼苏辙正在说他们今天遇到的事情,看到父亲和小弟回来连忙招呼他们一起听。 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是宴,一天赶三场都有可能,傍晚时有人邀请他们去新开的酒楼品尝汴京首次出现的美味佳肴,大苏对美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一听有从未见过的美味佳肴当即带上弟弟前去赴宴。 然而到了酒楼,桌上的确摆上了酒菜,只是那些酒菜看上去平平无奇,并不是邀请他们时说的首次出现在汴京的美味佳肴。 他们俩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等到入座之後,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同来赴约的某个书生便提议玩行酒令,不对劲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酒令内容必须要引用历史人物和相应的典故,说的好就能独享一盘菜,说的不好就只能看着别人吃。 桌上一共六道菜,算上他们兄弟俩一共八个人,一人一道菜,刚好剩下两个人没饭吃。 这哪儿是请他们赴宴,分明是找他们麻烦来了。 老苏:…… 小小苏:…… 他们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就已经找上来了吗? 问题是,找的茬为什麽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他们想象中的找麻烦,一群人凶神恶煞的堵住这兄弟俩,洋洋洒洒一通臭骂然後扬长而去,或者花钱雇些地痞流氓把他们俩堵在无人的小巷里揍一顿。 实际上的找麻烦,借口请他们吃饭,然後人来了不给他们饭吃。 这麽幼稚的吗? 苏景殊默默为那几个书生默哀,和他的文豪哥哥们玩行酒令,肯定被欺负的很惨吧。 大苏也不知道那几个书生是怎麽想的,这般找茬他也是头一次见,然而他只愣了一下,那几个家夥就已经自顾自开始玩。 最先说话的那个说“姜子牙渭水钓鱼”,端走了一盘鱼肉。 第31章 * 在搬家到汴京之前,苏景殊从来不知道他爹有那麽大的能耐。 “三苏”“唐宋八大家”之类的名号都是後世评出来的,後世名气再大,当事人没成名之前也享受不到出名的红利。 在眉州时他爹只是个屡试不第的寻常读书人,两个哥哥天赋虽好但是年纪小,和欧阳修、梅尧臣这种早已成名的当世大家根本没得比。 如今到了京城,他爹厚积薄发终有所成,崛起的势头不可阻挡,可是这和他有什麽关系? 殿试之前还会再把新科进士喊到太学叮嘱注意事项,先生们到时去考校他哥不好吗? 他二哥,苏子瞻,未来的文豪。 他三哥,苏子由,未来的宰相。 他自己,苏子x,未来不知道是啥。 先生,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儿,接不住这泼天的福分。 孙直讲冷酷无情的再次强调,“梅先生知道你的水平,不许藏拙。” 苏景殊吸吸鼻子,眼泪快要掉下来,“先生,您看我像是能比得过我爹的样子吗?”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这种好东西他真的有。 孙直讲挑了挑眉,慢条斯理的踱步往直舍走,“你爹只说你从小到大都自信的不得了,还嫌弃他这里不行那里不妥。他每次写信都要在最後抱怨家中三个麒麟儿他教起来有多头疼,顺便感慨你们兄弟三个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他那个当爹的无颜自处。所以不要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你爹炫耀儿子的时候你还在田里拔草吃。” 苏景殊:??? 老苏!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说啊?! 小小苏很生气,再强调一遍,他当年没有趴在地上拔草往嘴里塞!没有! 草长得高怪他吗?年纪小个子矮怪他吗? 老爹眼瘸看错了,凭什麽说他傻了吧唧的拔草吃? 直到走到直舍门口,气鼓鼓的河豚小小苏才泄了气堪堪恢复理智。 直舍里不只有梅尧臣,其他几位直讲也在,离下午上课还早,几个人闲着没事儿都兴致勃勃的加入梅尧臣的考校计划。 太学设十位博士直讲,每个新生考进来都要经过层层考核,今年的新生赶上春闱,考核时只有四位留守的直讲在,少了的考核在後面都会补回来。 继位留守的直讲先生暗戳戳给梅尧臣出主意,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就放低要求,想想苏家都是什麽人,放开了考就是。 梅尧臣失笑,“看来那是个机灵的孩子。” 杨直讲煞有其事的点头,“多智近妖。” 苏景殊平日里没少来直舍转悠,可这一进门那麽多人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怎麽了怎麽了?不是说梅先生要找他说说话吗?怎麽忽然多了那麽多人? 该不会太学所有的直讲都到齐了吧? 小小苏心中的小人已经哭出水淹雷峰塔的架势,进屋後却还得强颜欢笑和各位先生见礼。 梅尧臣笑吟吟将人招到跟前,前几日匆忙一瞥没看仔细,今日得闲可得仔细瞧瞧。 苏景殊乖乖上前,再次行礼,“梅先生。” 少年郎英英玉立,一双眼睛格外灵动,梅尧臣见之心喜,直接将方才几位同僚“怎麽难怎麽考”的话抛之脑後叹道,“苏明允教子有方。” 没有直接夸苏景殊,却将苏家父子四人全夸了进去,不愧是顶级文人的语言艺术。 苏景殊眨巴了下眼睛,谦虚的替他爹收下夸奖。 杨直讲端着茶杯走到旁边,提醒他们不要耽误时间。 考校的时候认真一点,不要跟唠家常一样。 快开始,让太学的小神童给没有见识的人来点震撼。 梅尧臣无奈地看他一眼,先和善的让略显拘谨的少年郎不要紧张,然後才拿出他们准备好的题目开始考校。 杨直讲抿了口茶,心道这也就是才从贡院出来,但凡再过半个月他就不会相信这小子在直舍能拘谨。 国子监对博士直讲的要求很严格,由于国子学的衙内不好管教,直讲们更偏向来太学教这些奋发图强的贫家子,因此太学的直讲皆是鸿儒硕学。 梅尧臣问,苏景殊答,还有五六个凑热闹的直讲旁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进行入学考试。 小小苏乖的时候是真乖,回答问题时也是真的毫无保留。 他爹他哥都才名在外,他可不想被人说生在苏家是鸡立鹤群。 想扮猪吃老虎那得是比老虎更大的老虎,他在先生们这些老虎面前顶多算只刚学会走路的猫崽儿,学问深浅人家几句话就能听出来,全力以赴尚且可能答不上来,都不用扮猪,他本身就可以是只小猪。 梅尧臣越问越惊讶,这小郎君刚进来时乖乖巧巧,看的他不忍心问太难的题目,没想到竟是他看走眼了。 苏景殊:努力!拼搏!全力以赴! 孙直讲再三叮嘱他不要藏拙,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让孙直讲白叮嘱。 主要是,藏拙容易弄巧成拙,他实在不敢在大佬们面前卖弄聪明。 梅尧臣的眼神越发温和,怕孩子骄傲没敢夸太多,只简单说几句就让他回教室。 苏景殊和先生们一一告别,出了直舍的门走着走着就变成小跑,考校通过後心情好的不得了。 私底下的小考核又能怎样,这可是大佬的考核! 梅尧臣起身关门,这才放心的赞道,“苏明允析理精微纵谈古今,其子子瞻子由各有所长,反而这小郎君最得他真传。” 准备好的题目苏小郎对答如流,临时起意出的几道题也答的有理有据,小郎君小小年纪已有苏明允的恣意文风,难怪这几个家夥方才让他往难了问。 孙直讲笑道,“若非如此,那家夥也不会在信中嘚瑟家有麒麟儿。” 身为父亲在孩子面前要有威严,在家时要绷着不能夸,他们这些好友就成了他宣泄欣喜的工具。 有友苏明允,真乃此生之大不幸。 苏景殊不知道先生们在直舍中说了些什麽,一路小跑回到教室,拿出水壶吨吨吨吨,吨完就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周青松戳戳出去了好一会儿的小同窗,“景哥儿,孙直讲喊你干什麽去了?” 王雱猜测道,“去帮钱直讲算账?” 苏景殊吐魂,“比算账还难。” 周青松搓搓胳膊,“什麽事情比算账还难?” 他的数算学的不好,每个月刚领补贴的时候算的好好的,花着花着就不知道花哪儿去了,让他算账比让他写十篇策论还头疼。 苏景殊擡起头,“梅先生在直舍和其他几位直讲出了好些题目来考校我。” 周青松精神一振,“再过不久就是这个月的考试,季月试策,景哥儿,先生们出了什麽题目?有能参考的吗?” 周勤无奈回头,“青松兄,你觉得先生们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周青松眼睛发亮,“万一呢。” 太学课业繁重,考试主要有私试、公试两种。 私试一月一考,孟月试经义,仲月试论,季月试策。公试一年一考,初场考经义,次场考策论。 每一场考核的成绩都由主簿登记在册,接连多次考不合格就会被逐出太学。 他们千辛万苦考进来的,被逐出去多难堪。 季春的考试还没考,让他来听听直讲先生们最近偏好什麽题。 苏景殊很想说能考进乙班不用担心成绩不好被逐出太学,他们和甲板都是尖子班,连他们都要担心被逐出太学,还让不让别的班的学生活了? 但是看周青松这麽好奇,还是挑了几个题目说给他听。 周青松的表情逐渐迷茫,“这是我们学过的东西吗?” 周勤下意识想开口,周青松见状连忙把人堵回去,“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主修《春秋》,我不问了,你住口。” 他还想开开心心的上课,不想被好学生打击。 周勤:…… 乙班教室,依旧活泼的令隔壁甲班羡慕。 苏景殊放学回家立刻去书房控诉他们家老爹,谁家孩子上学还要因为老爹而被抓住考校啊? 老苏看儿子张牙舞爪连说带比划乐的不行,“梅先生的学问极好,别人求他考校还求不来,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小苏:!!! 听听听听,这是好爹该说的话吗? 书房中的叭叭叭叭许久未歇,程夫人走到一半又拐了回去,不打扰他们父子俩在书房吵架。 苏家墙头,一袭白衣的白吱吱蹲在上面,感觉等了半辈子才等到苏家小郎停下话音,就在他以为那小子终于要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里面又响起了下一阵叭叭叭叭。 这一等,就是後半辈子。 啊呸! 白五爷不明白小孩儿怎麽有那麽多话和爹讲,他在家和他爹是相看两厌,要是敢在他爹面前这麽叭叭,他爹能拎起扫把把他抽出家门。 苏小郎的爹脾气真好啊。 五爷如此感叹道。 等苏小郎从他爹的书房里出来,外面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白玉堂从墙头上跳下来,感觉他都快在墙头上蹲成了月亮。 苏景殊看到墙头上跳下来个人吓了一跳,看到是谁後才松了口气,“白大侠,你怎麽不走正门?” “正门没有翻墙方便。”白五爷理直气壮,“走走走,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苏景殊带着他去後院凉亭,不知道要说什麽,反正胡说八道不要钱,于是异想天开道,“白大侠要带我去闯荡江湖?” “想什麽呢?”白玉堂白了他一眼,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还不到做梦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说道,“叫大侠太生分,你可以直接喊我五爷,听着亲切。” 第32章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 春游就要有春游的样子,吟诗作对太单调,娱乐活动也得安排上。 小小苏计划的非常好,年龄较大的同窗曲水流觞投壶下棋,他和雱哥儿年纪小,买两个风筝再合适不过。 是周勤邀请他们一起春游的,嫌丢人也得忍着。 读书人就这点不好,干什麽都要自持身份,他和雱哥儿这个年纪还好,跑跑跳跳可以说一句少年心性,等到过加冠成人,莫说放风筝,就是走路走快了都得被说毛毛躁躁失了读书人的风范。 没办法,只能趁现在年级小多任性几年。 京城有宫墙、里墙、外墙三道城墙,皇城面积不大,皇城外面一圈是内城,内城外面一圈是外城,层层相套很有格局。 皇城宣德门往南是御街,几乎所有的京城衙门都分布在御街两侧,直到州桥附近东西两条大街才过渡成民房和玩乐之所。 保康门是内城城南的三座城门之一,往西依次是朱雀门和新门,三座城门沟通内城外城,城门附近的热闹可想而知。 保康门外有保康门瓦子,新门外有新门瓦子,朱雀门外更是繁华,往南一直到龙津桥都是夜市,晚上出门对钱包尤其不友好。 这年头的勾栏瓦舍还没有演变成风月之地的代称,就是单纯的娱乐场所,瓦子里面有勾栏乐棚,日夜上演杂剧、傀儡戏、影戏、杂技等各种节目,除此之外便是看的人眼花缭乱的货摊。 勾栏瓦舍无论风雨寒暑都热闹非凡,春日里阳光明媚,不似夏日酷热冬日苦寒,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京城各大瓦子人头攒动,马车得停的远远的才不会被路人抱怨碍事。 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节,买风筝的摊位旁围了不少人,有贪玩爱闹的小娘子少年郎,也有为家中孩子挑风筝的父母。 苏景殊下了马车直奔目标摊位而去,他赶着出城和同窗们汇合,没有那麽多时间仔细挑选,买了两只经典款的双头鹦鹉风筝便美滋滋往回走。 路口处,胡平和孟四海阴恻恻盯着毫无察觉的少年郎,恨不得冲上去暴揍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青楼妓馆的脏脏手段多的很,他们俩之前在惜春院当打手,逃出来时拿了不少迷药□□蒙汗药,对付这种娇生惯养的小郎君完全不在话下。 以往出门是抓出逃的妓女和打没钱还要进青楼的嫖客,这次对付那臭小子是为了报仇,光天化日之下拿人的事情他们干的多了,小心点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城外沟渠宽敞曲折,里面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乞丐盗贼拐子人犯都能窝在里面苟且度日,不管在城里犯了什麽事儿,躲进沟渠里就能逃过追捕高枕无忧。 连开封府都拿沟渠里的盗贼拐子没办法,所以内行人才管那地方叫“无忧洞”。 惜春院出事时他们俩反应及时跑的快,赶在官府抓人之前钻进无忧洞躲了起来。好在他们两个只是打手,并不知道惜春院的秘密,这才险而又险逃过一劫。 古夫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给钱却很大方,他们在惜春院中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无忧洞里安全是安全,但是阴暗潮湿不见天日,走投无路的时候躲两天还行,长时间待在里面实在是受不了。 他们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麽只能待在阴沟里? 两个人今天从沟渠里爬出来是为了打探情况,如果开封府不再追捕惜春院的人他们就再找家妓院继续干老本行,如果开封府揪着他们不放那就继续回无忧洞躲着。 虽然惜春院生意不好,但是妓女婢女粗使丫头打手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近百人,开封府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进大牢,他们被放过的可能性很大。 果不其然,那麽多天过去,街头巷尾还在传红花杀手的案子,案件的主犯刘公公、古长玉和小飞判死刑,除此之外连白如梦和小红都只是打了板子罚了钱然後逐出京城而已。 白如梦参与了那麽多都没丢掉小命,他们俩只是比别的打手多干了那麽一点点的脏活,知道的消息还没有古夫人身边的小红多,开封府就算把他们抓走肯定也是和其他人一样教训一顿就放了。 胡平和孟四海打探完消息都松了口气,没有开封府找麻烦,他们总算能离开无忧洞回到地面上生活。 万万没想到刚放松一会儿就看到了害他们不得不躲进无忧洞的罪魁祸首之一,两个人找出随身携带的迷药,这要是不干点什麽简直对不起他们这几天过的鬼日子。 汴京城繁华热闹,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少,他们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了结这小子,只需要把人弄到拐子紮堆的地方,接下来的是死是半死不活就看这小子的运气了。 小小苏拿着风筝开开心心找马车,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胡平准备好迷药,朝孟四海使了个眼色,等目标靠近立刻上前洒出迷药然後将人拉到路边。 他们带出来的迷药是古夫人那里得来的秘药,据说连江湖上都买不到,用到人身上能让人乖乖听话还看不出端倪,最适合教训那些被卖到青楼还不老实非要往外跑的妓女。 苏景殊猛不丁被人拉住吓了一跳,还没等他有什麽反应,脑子就迷迷糊糊成了一团浆糊。 苏景殊:!!! 什麽鬼?!! 胡平得意的笑了一声,他之前还想不明白古夫人哪儿来的本事弄这些江湖上都买不到的秘药,现在知道惜春院背後是宫里的公公,那麽事情就说得通了。 皇宫大内什麽好东西没有,区区迷药不值一提。 瓦市热闹,街上人来人往,鲜衣华服的少年郎提着风筝往城外走并不显眼。 胡平和孟四海一前一後隔着几步,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加快脚步。迷药好用,但是药效是有时限的,得赶在这小子清醒之前将人引到沟渠入口。 他们俩在汴京也算有门路,知道哪儿住的是拐子哪儿住的是盗贼,那些拐子各个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十几岁的男娃不好出手,但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这臭小子细皮嫩肉,锁在地底下当兔儿爷享用也不亏。 别怪他们心狠,要怪就怪他自己多管闲事。 惜春院出事之前,古夫人每天回去都破口大骂,骂如梦没用没能迷惑展昭,骂展昭不按照她的预测行事,总之每天回去都是骂。 他们俩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展昭回京那天上。 如果不是清场没清干净忽然冒出来个臭小子,展昭就不会对如梦生出怀疑,後面也就没有那麽多幺蛾子。 惜春院的待遇多好啊,古夫人背後有人,妓院赚不赚钱他们都有钱拿,周边青楼的龟公打手都羡慕他们这些在惜春院做活的人。 有钱人看不上惜春院的姑娘,他们这些粗人不挑,京城那麽多妓院,除了惜春院再没有哪一家能让他们过的那麽快活? 後半辈子的快活日子都让着臭小子给毁了,此仇不报他们誓不为人。 保康门瓦子门口,王雱等啊等啊等,等了半晌还不见人,忍不住掀开车帘东张西望。 再耽误下去他们就赶不上踏青了,景哥怎麽还不回来? 卖风筝的摊位离的不算远,站在街边也能看见,车夫侧身看过去,发现他们家小郎不见了踪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莫不是去里面买其他东西了?” 街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俩人都不觉得这种情况下能出什麽事。 “刘叔,我进去找找。”王雱从马车上下来,已经能猜到他们迟到後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同窗要怎麽笑话他们了。 景哥啊景哥,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卖风筝的摊贩还记得刚才急急忙忙买了两只双头鹦鹉风筝的少年郎,问题是,“那位小郎买完风筝就走了,没往瓦子里去。” 王雱愣了愣,“没往里面去?” 摊主很确定,“没啊。那小郎急着走,都没怎麽挑样式,问了哪个卖的最好就直接拿了。你可以去问问旁边茶摊的客人,那小郎君离开时好像往那边拐了拐。” 王雱惊疑不定,当即去街口的茶摊询问。 茶摊本就是歇脚的地方,天色还早,客人来来往往坐不住,幸好茶摊的茶博士还记得不久之前拿着风筝路过的少年郎,“方才那位小郎君的确已经走了,不过看他的方向像是去外头,好像还有个家丁跟着。” “我们出门没带人,哪儿来的家丁?”王雱脱口而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家景哥难不成遇到拐子了?不可能吧? 王雱心中慌乱,努力稳住心情继续询问茶博士,街上那麽多人,看错了也有可能。 茶摊虽是小本生意,但是能在瓦子里立足的茶博士都身怀绝技,迎来送往记性极好,很确定刚才路过的那个就是这位小郎要找的人,“那个家丁、也可能不是家丁、那人的衣裳看着像国子监附近青楼打手穿的,具体是哪一家小的记不清了,只隐约觉得眼熟,这个点儿青楼没人,要不小郎去那边找找?” 王雱有些抓狂,怎麽又扯上青楼了?! 先不说他们的年纪,景哥洁身自好,不可能往青楼跑。 他们约的是出城踏青,不是去青楼狎妓。 完了完了完了,这到底摊上了什麽事儿?景哥你快露个头说句话啊! 好好一个大活人出去买个风筝就不见了,春游踏青自然是不用想,王雱和车夫雇个跑腿的将马车赶到城外交给出游的太学生,然後兵分两路找人。 第33章 * 水渠又黑又潮,就算有些地方宽敞的能跑马也改变不了它是下水道的事实。 苏景殊看看头顶,乌漆嘛黑,看看左右,什麽也看不见,再看看空荡荡的双手,还是没弄明白他怎麽从街上到了这里。 晚上遇见鬼打墙他能理解,大白天的怎麽也能见鬼? 他的风筝呢?他的小夥伴呢?最重要的是,这他喵的什麽鬼地方啊? 小小苏很懵逼,揣着手蹲在原地回想他怎麽从阳间到的“阴间”,还是这麽狭窄的“阴间”。 他买好风筝准备回去,走到街口的时候被人拽了一下。 街上人来人往,走路的时候被人碰到很正常,下意识不会防备。 这一不防备就坏事儿了,之後好像恍恍惚惚看到了两张脸,再然後,再然後就没有然後而是现在了。 拉他的那个人有点眼熟,凑到他跟前的那个也有点眼熟,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上次“撞鬼”时见到的那两个打手。 苏景殊:…… 上次“撞鬼”是误会,真相是他不小心钻进了惜春院给展昭设下的圈套之中。 这次“撞鬼”和上次见到的“鬼”一样,也就是说,他这是被漏网之鱼精准打击报复了? 不是,你们要打击报复去可以找展猫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行,实在不行的话白吱吱也为破案出力良多,那麽多人可供挑选,凭什麽盯着他报复啊? 欺软怕硬!恃强淩弱!败类啊! 小小苏心里骂骂咧咧,决定出去就找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告状。 看看斩草不除根的下场,漏网之鱼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打击报复,这种恶劣的行为必须严厉谴责。 他堂堂开封府的邻居都能被漏网的罪犯打击报复,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也就被打击报复的是他,换成其他小孩儿非得被吓死不可。 苏家小郎不着痕迹的挺了挺胸,为自己的临危不惧感到骄傲。 话说这黑咕隆咚的到底是什麽地方? 凶手把他弄到这儿来,也不说拿根绳子把他绑起来,是觉得他不会逃走吗? 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永远不要小瞧老人和小孩儿,那俩打手如此掉以轻心,一看就不是混江湖的料子。 苏景殊嘀嘀咕咕,忽然被人抓起来关小黑屋的确有点吓人,可是小黑屋没关门,周围安安静静完全没有动静,这可不能怪他不打招呼就跑。 在逃跑之前,先让他看看这是什麽地方。 出来吧!金手指! 种田经营流游戏的机制很简单,就是种地收菜造工具做成品卖出去,攒经验换金币升级,升级之後依旧是种地收菜造工具做成品卖出去。 一个合格的种田游戏只有一座孤岛也能自给自足,别看孤岛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要等级高,什麽东西都能弄出来。 游戏之中玩家是上帝,逻辑不重要,只要能让玩家玩的开心,环岛的海水养淡水鱼是小意思,开局一座荒岛,结局一块大陆才最牛逼。 虽然经营游戏讲究的是生财有道,但是要开荒要种地要出海打鱼,地图还是得有的。 眉州到京城那麽远的路,全程跟着商队镖局心里没底也不行,他路上能那麽安心的欣赏风景,靠的就是系统自带的地图。 小到能看到家里有几块地,大到整个地球,只要他人踩在地上,系统就能自动更新详细地图。 ——居家旅行必备好物,金手指出品,你值得拥有。 不过这功能平时没什麽用,他又不去行军打仗,天天从家里到太学两点一线,不用地图也能记住路,还不如多解锁几种农作物奖励几个新方子有用。 苏景殊不慌不忙的打开系统地图,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横条竖线後,表情逐渐呆滞。 什麽鬼东西?什麽鬼地方?什麽鬼地图? 金手指!金大腿!你死机了吗?! 这歪七扭八的是什麽东西,三岁小孩儿拿着笔在纸上乱画一通都比这顺畅,这是地图?这能叫地图? 统哥,咱不能这麽迷糊啊! 小小苏恍恍惚惚,大概知道凶手为什麽没有被绑住他没派人看守了。 以系统地图的混乱程度,就算没人看着他,他自己在里面走迷宫走个几天也能把自己饿死。 如果他没有金手指的话。 所以问题来了,那两个打手是把他弄到异次元了吗? 这密密麻麻看上去比京城范围都大,他到底被扔到了什麽地方? ——爹!你崽丢啦!快来捞捞! 地图缩小了看是一团糟,放大了看也没好哪儿去,路线四通八达,但又不是每条路都走得通,看的人眼花缭乱,比迷宫还迷宫。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仔细辨认地图给出的道路,只是他迷迷糊糊走了太久,代表他位置的小黑点离哪个出口都很远。 出口很远,而附近却有个很多条线汇聚在一起的交点。 虽然不知道交点是哪儿,但是以常识来理解,肯定是个重要的地方。 後世知道想要富先修路,这年头的人也知道,只要不是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地,但凡是个路口都能出现茶摊客栈,善于经商的天朝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商机。 周围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隐隐的水流之声。 没有人声有点渗人,有人出现更渗人,反正待在原地不动也出不去,出口又太远,要不去里头看看? 苏景殊蹑手蹑脚顺着地图走,不知道附近有没有蝙蝠,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暗中盯着,可惜他金手指不是战斗系统,不然红绿名一开,什麽生物都无处遁形。 如果他的金手指是个战斗系统的话,他肯定不会在家乖乖学习走科举的路线,而是和他爹一样十几岁就出门远游。 他爹出门美名曰游学,他出门可以说是闯荡江湖当大侠。 金手指不是摆设,在外闯荡几年没准儿还能混个武林盟主当当。 大宋有武林盟主吗?包青天的世界观里有武林盟主吗? 小小苏歪歪脑袋,他好像只听过南侠北侠什麽的,没听过武林盟主的说法,也许是他孤陋寡闻,出去之後可以问问白吱吱或者展猫猫。 白吱吱,你啓程回家了吗? 如果没走的话,请问你知道你可怜的邻居被坏人抓到不见天日的未知之地亟待救援吗? 话说回来,抓他的只是个打手,还是妓院不入流的打手,不该有那麽大的本事才对。 可系统给他这乱七八糟的地图上清清楚楚写着汴梁城三个字,别欺负他没见识过汴梁城的横平竖直,怎麽可能嘛? 阴谋!他肯定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小小苏肃着小脸,仿佛已经看到世界天翻地覆的未来。 他就说穿越这种事情不可能那麽简单,後面肯定有更复杂的事情等着他,也许是无限流,也许是克苏鲁,也许是重返混沌,也许是冲向宇宙。 反正不可能是单纯的武侠世界。 真要更换世界观的话,他的金手指就不太好用了。种田需要安全稳定的环境,世界观更新,他的金手指会跟着更新成更适合的金手指吗? 他是个小废柴,没有金手指的话真的不太、卧槽、啥玩意儿? 苏景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光亮,拐了个弯一看,前面灯火通明,甚至还能听见管弦之声。 如果不是动静不太对,环境也不太对,他甚至想背课文。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这怎麽不算豁然开朗呢? 刚才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见,他不好猜测周围是什麽情况,现在面前有光照着,再对上系统给的乱七八糟的地图…… 金手指没有死机,这里的确是汴京,只是他们平时生活的是地上的汴京,而现在是地下。 汴京地上一座城,地下还有一座地下城?为什麽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 苏景殊很懵,情况超乎他的想象,就算他带着防身的武器也不敢再往前走。 不知道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刚才走的那条路没有分支,地图放大到极致,很明显可以看到大部分通往交点的路上有分支凸起,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住人的洞窟。 他以前从未听过汴京有座地下城,可见这地下城在汴京百姓眼里是见不得人的存在,既然见不得人,那必定非常凶险。 很好,他不是掉进了异次元,而是那两个打手故意把他弄进非常危险的地方想借刀杀人把他嘎了。 苏景殊屏住呼吸,有些後悔闯到这里来。 亮处就是地图上的交点,里头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听到男人的调笑和怒骂。周边有十几条通往四面八方的通道,每当里面有骂声传出,就会有衣着暴露的女子被拖出来丢到某一个方向。 可是来都来了,原路回去也不知道能遇到什麽,比起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等待救援,他更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金手指的原形是他穿越前玩的游戏,开局一个荒岛,想种田要先开荒,开出足够的荒地後就能解锁炸矿,矿洞里金银铜铁煤应有尽有,炸出来什麽全靠运气,总之玩家不会亏。 北宋的火药技术和它的冶铁技术一样不发达,金手指出品的炸药不一样,都能用来炸矿了,开山炸石是基础。 炸药太危险,他以前从来没拿出来过,别的东西他能找理由糊弄过去,炸药不行,这玩意儿要是放到明面上,稍有不慎他们全家都得吃牢饭,所以种地刷出来的炸药他都扔在仓库囤着,如今已经有满满一仓库的炸药管。 第34章 * 无忧洞里的凶徒无恶不作丧尽天良,活剐了他们都不足告慰那些被残害的妇女幼童。 苏景殊捏着炸药管,有种清空仓库的炸药管将这鬼地方炸干净的冲动。 魑魅魍魉躲在阴沟里为祸百姓,把他们藏身的阴沟给炸掉,他们自会无处遁形。 凶徒与高官权贵勾结在一起祸害百姓,可京城的高官权贵不全是恶人,还有包青天这样能为民做主的好官。 听这位可怜女子话中的意思,汴京百姓苦鬼樊楼已久,若能有机会将汴京人间地狱般的地下王国肃然一清,便是有权贵想阻拦,包大人那里也不会答应。 只要把这个贼窝炸掉,暗渠阴沟也能见青天。 可是不能炸。 地上不是空无一物,京城百姓以百万计,毫无准备就把地下炸穿会导致地面塌陷伤及无辜百姓。 水渠里除了那些穷凶极恶之辈,还有更多被拐骗而来的妇女幼童,炸药的威力太大,到时死的不只有恶人,连他自己也逃不出去。 他想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但是不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地面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外面的世界他还没看够,没必要为此搭上自己的命。 苏景殊小心翼翼站在洞窟门口,感觉手脚都冻僵了才小声说道,“这种地方不该存在,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女子眼皮微颤,不觉得她这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却也没有嘲笑少年郎的异想天开,“这里是他们寻欢作乐的鬼樊楼,你若想多活几天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别被他们发现。” 所有的地下水渠都是无忧洞,唯有最深处这里被称之为鬼樊楼。 地上的樊楼灯火是京城一大盛景,地下的鬼樊楼也是无忧洞中最险恶的地方。 别处或许运气好能找到出口,通往鬼樊楼的路隐晦曲折,没有引路人绝对走不出去。 能安安静静死在无人的洞窟已是幸运,谈何重见天日?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只是低声谢过她的提醒,然後在地图上标记出这个地方,轻手轻脚退出去。 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来时的方向。 地下水渠昼夜不分,除了那片寻欢作乐的鬼樊楼,别处都昏昏暗暗,再远一点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投鼠忌器,就算带着一仓库的炸药也没法毁了这处贼窝,他得想办法出去,然後找包大人来处理。 开封府以前拿着地方束手无策,可能是不知道地下的通道到底怎麽走,他在无忧洞中待过,全家都能作证他记性好,回去就能把里面的地图画出来给官兵做参考。 权贵拦路拦不住包青天,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当朝权臣,包大人都没有怕过。 都说汴京繁华,可这繁华底下却藏了那麽多污垢。地下水渠埋了不知多少白骨,这等吃人的地方绝不能留。 苏景殊原路返回,路过堆满屍体的洞窟时加快脚步,一路向前不敢回头。 系统地图纷乱难辨,放到最大冷静规划还是能找到出去的路的,只是能在地下走动的都是盗匪逃犯,他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敌明他暗,他还有机会找到出口出去报案,要是被无忧洞里的亡命之徒发现,再想脱身就麻烦了。 …… 开封府中,苏洵得知儿子被拐进无忧洞後险些晕过去。 雱哥儿刚来汴京没多久,不知道京城地下别有洞天,他早年在京城游学数年,很清楚无忧洞是什麽地方。 包大人回到开封府後严打各种不法之事,景哥儿怎会被无忧洞的恶徒抓去? 公孙策让衙役将吓得不轻的王家小郎送回家,然後出门稳住群情激奋的百姓,开封府不会放任无忧洞危害百姓,一定会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绳之以法。 稳住百姓,还得安抚乱了方寸的老友,无忧洞凶险,他在百姓面前言之凿凿,在老友面前却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孩子救回来。 这些年权知开封府的不无手段高明之人,可连范文正公那样刚正不阿的性子都没法将无忧洞除根。 年年有人到开封府来告状,年年都有人没入沟渠从此生不见人,他实在不敢把话说太满。 苏洵强自镇定,掩在袖子里的手却止不住颤抖,“此事还求公孙先生费心。” 他自觉京中人脉宽广,真到用上时却发现还是不够用。 无忧洞中皆是蛇鼠,他认识的却都是读书人,地下沟渠纵横,就算能找到千百个入口也无法进入一探究竟。 柳七,对,去找柳七。 妓子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兴许能找到个引路之人,只要速度够快,他们就能把景哥儿救回来。 苏洵无暇深究无忧洞的凶徒为何盯上他儿子,脚步匆忙去找柳永求助。 公孙策无声叹了口气,眉头皱的死紧。 好友已然失了分寸,苏家其他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开封府不能再慌。 包拯面沉如水,待公孙策回来便喊茶摊的茶博士到跟前回话,“你方才说,苏家小郎离开时身边跟随之人身着青楼打手的衣裳,是也不是?” 茶博士连连保证,“回包大人的话,小的在茶摊迎来送往,保康门瓦子离国子监不算太远,附近青楼妓院的打手时常结伴到瓦子看戏玩乐。那人衣裳虽乱,但的确是那些青楼打手们惯穿的样式。” 国子监都是读书人,读书人出门寻欢作乐很是讲究,那附近的青楼楚馆自诩风雅之所,里面的姑娘争奇斗艳,里面龟公打手还有伺候人的下人也都讲究的很。 打手们的衣服是青楼老鸨给他们准备的,每家老鸨买的布都不一样,但是便宜耐穿的就那麽几种,所以上身後看着都差不多。 他分辨不出那人的衣裳到底出自哪家青楼,但是很确定是青楼打手惯穿的。 茶博士发誓他没看错,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茶博士,但干这行好记性很重要,就算怀疑他点茶点的不好也不能怀疑他的好记性。 青天包大人也不能。 包拯:…… 包拯面容沉肃,耐心听茶博士说完又问了几句细节,等书房只剩下他和公孙策两个人才沉重开口,“怕是惜春院的人下的黑手。” 公孙策捏紧拳头又松开,长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古长玉伏诛,惜春院树倒猢狲散,红花杀手之事和其他人无关,原以为此事就这麽过去了,没想到竟害了景哥儿。” 官府量刑定罪,刘公公、古长玉、小飞死有余辜,其他人却罪不至死,妓女仆从也要生活,惜春院倒了之後立刻便去找下家。 开封府盯了他们好几天,没有发现异样才将人手撤回来。 惜春院人多,府衙忙碌,不能也没有办法将所有人的动向都了如指掌。 可是如今连惜春院都没有了,惜春院的打手为何要害景哥儿? 景哥儿只是放学的路上遇见他们给展护卫下套,有什麽值得他们报复的?真的只是为了报复吗? 包拯派张龙赵虎去苏景殊走丢的水渠口探查,虽说现在去找已经无济于事,但是如今离苏小郎被抓走还没有多长时间,也许还能找到些许线索。 公孙策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无忧洞中蛇鼠横行鬼魅猖獗,偷盗拐卖无恶不作,京城天子脚下,怎能容此等宵小横行?” 包拯何尝不想彻底铲除无忧洞,怎奈地下牵扯甚多,先前严打虽有收效却也无法将那贼窝连根拔起。 张龙赵虎刚离开府衙,听到消息的白玉堂便急急忙忙找过来,“包大人,我听说苏小郎丢了,丢哪儿了?” 公孙策揉揉额头,三言两语将事情说给他听。 白玉堂:!!! “惜春院的打手还敢报复?刘公公和古长玉都死了他们报复给谁看?” 包拯和公孙策都没有说话。 白五爷何等敏锐,立刻意识到真正的幕後黑手可能不是被抓住的那个刘公公,而是另有其人。只是那人藏的太深,连包大人都没能将人揪出来。 该死的幕後黑手,报复人都找不到正主儿,有本事折腾展昭去啊,欺负小孩儿算什麽本事? 白五爷出离愤怒,二话不说去追张龙赵虎,他倒要看看这京城百姓闻之色变的无忧洞到底是个什麽地方。 苏小郎马上是他白五爷的邻居,江湖上敢不给五爷面子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五爷不发威真当五爷是病老鼠啊? 公孙策伸手想拦,再一想白五爷想干什麽他也拦不住,于是任他去无忧洞一探究竟。 开封府和无忧洞打过不少交道,涉及无忧洞的卷宗厚厚一大摞,他得去翻翻卷宗,看看能不能想法子为京城百姓除掉这个祸患。 公孙策去翻卷宗,包拯也没闲着。 开封府有三院,左右军训院负责刑狱,司录院负责行政,人多事杂管的宽,但是涉及到兵马调动,还是得和三衙管军打声招呼。 无忧洞的贼人无法无天,若不能将之斩草除根,汴京百姓便永无宁日。 开封府上下风风火火忙碌起来,消息很快传到无忧洞的贼首耳中。 无忧洞的亡命之徒在京城嚣张多年,消息门路很是宽广,官府一有动静他们就能得到消息。 买卖人口是暴利,贼头子早就赚的盆满钵满。 地下水渠平整宽敞的确可以藏身,市面上能见到的东西地下能买卖,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地下也能买卖,拐来骗来的妇人随意消遣,不小心弄死了也不过花钱了事。 无忧洞无忧洞,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个无忧无虑的好去处。 第35章 * 小小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水渠中磕磕绊绊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被无忧洞中的恶人抓住,终于见到熟悉的人根本控制不住情绪,眼泪恨不得能把地下水渠给灌满。 白玉堂在家是弟弟,在陷空岛也是弟弟,从来都是哥哥们哄他,没有他哄别人的时候,这场面着实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能不能来个人帮忙?苏小郎哭成这样他根本哄不住啊! 快来人快来人!再不来人京城就要闹洪灾了! “小景殊,你先停一停,我们出去再哭好不好?”白五爷温声细气的哄道,这辈子都没这麽温柔过,“水渠里潮的很,你看你这手凉的跟冰块一样,冷不冷啊?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虽然他不怕有人循着声音找过来,但是现在离出口有点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自己下水渠怎麽样都可以,主要是还有个惨兮兮的小孩儿要护着,水渠里打架施展不开,再把人伤着算谁的? 路上张龙赵虎说官府不止一次清剿过无忧洞,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真正作恶的都逃之夭夭,能抓住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地下沟渠弯弯绕绕,随便哪块平整的地方铺上砖石摆上桌椅就能隔出个小房间,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人。 官兵衙役不如盗贼逃犯了解无忧洞,贸然下来非但可能抓不到凶犯,反而可能折在里面,所以朝廷最严重的做法也就是把城外的水渠入口全部封起来,从来不会派人进入无忧洞。 要白五爷来评价就是:怂成这样活该被无忧洞的恶贼踩在脑门上作威作福。 自家地盘有兵有马有钱还管不住一夥儿亡命之徒,就这还治理天下? 啧。 吐槽归吐槽,该进水渠还是得进,衙役官兵不敢冒险,白五爷敢。 五爷说什麽来着,朝廷都是些屍位素餐之辈,若非如此包大人也不会脱颖而出被称为青天。 当官为民做主不是应该的吗?按理说是应该的,那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可就是这分内之事,绝大部分官员都做不到。 官场不好混,不如混江湖。 这不,关键时候还是得靠五爷。 白玉堂哄不住小孩儿,想脱外衣给他披上也脱不下来,只能让他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继续哭,然後研究舆图往回走。 他对奇门遁甲机关术数都颇有研究,但是这无忧洞的布局和奇门遁甲不搭边,单纯就是一个字:乱。 幸好他记性好,舆图没画到的地方还有脑子能记,不然他们两个走到半夜也出不去。 苏景殊哭过一场终于冷静下来,眼眶红红看着白五爷左拐右拐,趁他在分叉口处琢磨往左往右还是直走时将人松开,哑着嗓子指出正确的方向,“直走,一直往前走,过两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两个路口左拐就能到出口。” 白玉堂:!!! 白五爷仔细回想来时是怎麽走的,震惊的发现苏小郎哭的一塌糊涂眼看着就要哭晕过去,指出来的路竟然还是正确的。 这就是小小年纪就考进太学的水平吗? “上来,五爷背着你走。”白玉堂将舆图塞回去,蹲下身子示意倒霉催的小郎君抱紧,等人趴好才一边走一边说,“出去就没事儿了,这几天要是害怕就直接住开封府里,五爷晚几天再走,你要是不嫌弃就和五爷住一间房,有五爷在绝对没有宵小敢作乱。” 苏景殊吸吸鼻子,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是惜春院的打手,就是之前和白如梦一起骗展护卫的那两个,我见过他们两个的脸,能认出来。” 白玉堂眸中冒出凶光,“出去五爷就给你报仇。” “我在路上走的好好的,只被他们拉了一下,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黑咕隆咚,什麽都看不见,跟鬼打墙一样。”小小苏委屈巴巴继续告状,“现在这一片没有人,他们都被喊到最里面的鬼樊楼里说事儿去了。鬼樊楼里面有好多被骗过去的女子,好多人在里面寻欢作乐,还有一个洞窟里放的都是屍体,很多很多,我没敢看。” 白玉堂耐着性子听,听着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记得出口在哪儿不往外跑反而往里去?”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麽地方,只是想进去看看,没想到里面会是那样。”苏景殊知道他很冒险,但是现在不是说他哪儿做的不对的时候,而是无忧洞深处那些落入恶人魔爪的受害者,“放屍体的洞窟隔壁有一个女人,她说那地方叫鬼樊楼,说鬼樊楼从来都是有进无处,所有被抓进来的人的下场都是隔壁洞窟的那些屍体,让我宁可找个隐蔽的地方饿死也不要被那些人抓住。” 白玉堂表情逐渐严肃,“没事了没事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事情有包大人管,包大人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他离家闯荡江湖没几年,为了找展昭麻烦才动身进京,对汴京的了解并不多。 来的路上听张龙赵虎说躲在无忧洞里的人无恶不作还没什麽感觉,江湖中烧杀抢掠坏事做绝的凶徒很多,京城的恶人再坏还能有江湖人坏? 然而听完苏景殊抽抽噎噎的描述,五爷发现他还是太天真了。 恶人就是恶人,不管是江湖还是别的什麽地方,人坏起来都令人发指。若不是将苏家小郎送回家更重要,他恨不得直接提刀进去将那些丧尽天良的家夥全部斩于刀下。 无忧洞里面如此凶残,能怪他们苏小郎害怕吗? 别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少年郎,就是在外摸爬滚打的江湖人猛不丁看到满洞窟的屍体也得腿软。 白玉堂黑着脸往前走,直走过两个路口往右拐,再过两个路口左拐,出口处的亮光映入眼帘,果然是进来时的那个水渠口。 “抱紧了,别掉下来。”白五爷熄了火折子,带着背上的小孩儿然後纵身一跳离开水渠。 张龙赵虎:!!! 围观群衆:!!! “苏小郎?” “是苏小郎!白大侠真的把人救出来了!” 张龙赵虎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 他们跟着包大人来到开封府,前几年的严打他们俩全程参与,最後结果有多憋屈他们也再清楚不过。 虽然京城的百姓都说无忧洞的拐子扒手在包大人回到开封府後消停了不少,但是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没能将这个祸害百姓的地方连根拔起就是失败,百姓满意他们开封府的护卫不满意。 官府衙役被一群亡命之徒牵着鼻子耍,气的他们恨不得脱了官服冲进去血拼。 所有人都说进了无忧洞就再也出不来,可是白大侠进去一会儿就将苏小郎带了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次清剿无忧洞能成功? 吉兆啊! 张龙赵虎很激动,旁边的百姓更激动。 包大人来京城没多久,他们却是世世代代住在京城,就算自家没有孩子被拐,亲戚邻居中也总有几个中招的。 只有千日做贼,哪那有千日防贼,家里人稍有不慎孩子就被拐子给拐走了,无忧洞有多可恨他们这些深受其害的百姓感触最深。 ——好事好事,丢了的娃救出来啦! ——男娃!真的是十三四岁的男娃!长的可好看了! ——夭寿哦!无忧洞的拐子丧尽天良!他们竟然真的连十三四岁的男娃都不放过! 丢了的娃找了回来,围观的百姓跟着松了口气,随即便是另一场群情激奋。 无忧洞的拐子又开始拐小孩儿,青天包大人要为他们做主啊! 苏景殊睫毛上还带着泪珠,茫然的看着似乎要上街游行的百姓,不太明白现在是什麽情况。 他被人弄进无忧洞是什麽震惊京城的大事吗?怎麽百姓的反应那麽大? 被拐的是他苏景殊,不是苏轼也不是苏辙,更不是在京城颇有名气的苏洵。 这是怎麽了? 白玉堂将倒霉孩子交给张龙赵虎,运起轻功去不远处的成衣店买衣裳,然後再运起轻功回来把浑身冰凉的倒霉孩子裹的严严实实。 这又惊又吓又冻的,回去还得让苏家准备好大夫才行。 白五爷操心劳力,看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索性留张龙赵虎在这里给百姓解惑,他先带苏小郎回家报平安。 张龙赵虎:??? 不是,他们知道的还没百姓多,让他们留下来给百姓解惑合适吗? 被留下来的俩人面面相觑,偏偏还不能丢下百姓不管,只能耐着性子和百姓解释,然後努力迈动脚步回府衙。 嗯,带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回府衙。 难得有娃从拐子手里抢回来,这事儿他们必须看全乎。 苏景殊上次被白五爷的轻功坑的不轻,当时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凑五爷的顺风车,这次全程安安稳稳速度还快,忽然觉得又可以了。 吱吱顺风车,如果吱吱的轻功能一直这麽稳定就好了。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的踩在地面上,重见天日的感觉非常好,阳光温温柔柔照在身上,然而照不到阴森可怖的地下水渠。 鬼樊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被拐去骗去的可怜人,地下凶险,只他在的那一会儿时间就有好几个人随意拖到别的洞窟,必须得尽快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隔壁开封府报案。 他出来之前说过会救里面的人出去,绝不会说话不算数。 白玉堂只是和苏家门房说了几句,转头就看到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倒霉孩子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府衙门口敲登闻鼓。 白五爷:??? 白五爷一时间不知道要怎麽反应,告状报案直接去找包大人不就行了,怎麽还击鼓鸣冤?这多麻烦? 第36章 * 白玉堂看看新鲜出炉的舆图,拿出怀里那份开封府珍藏的舆图,来回对比五六次,神情越发呆滞。 公孙策的反应没比他强哪儿去,白玉堂手里的那份舆图是他画的,耗费近两个月的心血,来来回回改了无数遍才画成。 即便如此简陋,也已经是他们对无忧洞的所有了解。 景哥儿进去一趟能画出来那麽多,要是多进去几趟,无忧洞在他们眼中岂不是无处遁形? 公孙先生神情恍惚,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但是想想老友得知儿子丢了时的反应,还是不要上去找骂了。 然而他将小心思压下,当事人却还想那麽干。 苏景殊对着系统地图咔咔一顿描,把今天走过的地方通通描上去,看着剩下的那些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先生,等我爹娘回家您和他们说一声,我和五爷再去一趟无忧洞把剩下的地图画出来。” 他自己走的慢,有白五爷这个代步工具在,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无忧洞的地图补齐。 既然画了那就画完,免得到时官兵下去还能让那些恶徒逃走。 “不行,太危险了。”公孙策不答应,“你爹知道你被拐进无忧洞後差点急晕过去,立刻去找柳先生帮忙想让相熟的妓子打听无忧洞里的情况,若是再让你进去,你爹回来我怎麽解释?” “先生,您不想要无忧洞的地图吗?”苏景殊抱着纸笔不撒手,“鬼樊楼里好多被拐骗过去的人,我出来时说过要救她们出来。” 好男儿不能言而无信,要是没有详细地图,官兵怎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先生,有白五爷在不会有危险,我们画完立刻出来好不好?” 白玉堂自信能在无忧洞护住他们俩,但是他感觉苏小郎的状态不太对,刚才抱着他哭的时候还算正常,哭完立刻冷静下来画舆图,还画的那麽精准详细,还想到无忧洞立即查勘继续画,怎麽看怎麽不正常。 公孙先生,景哥儿是不是被刺激到了? 白五爷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挪,已经做好将人打晕扔回家的准备,“公孙先生,我干什麽都行,您看?” 苏景殊不想放弃,可他又不能凭空将地图画出来,情况太离谱就算画出来之後围剿无忧洞的时候开封府也不会采用,想提高地图的可信度只能再进去一趟。 白五爷的记性也很好,有白五爷给他作证,他画的地图就能派上用场。 他刚进去时鬼樊楼那些人还在寻欢作乐,出来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又进去了更多的人,那麽多亡命之徒在里面欺淩被骗去的女子,晚一会儿可能会死更多人。 白五爷拿的那份舆图他看了,用来应急还行,派兵围剿的话根本不够用,开封府中应该没有谁能比他更快的画出舆图,就让他再进去一趟吧。 公孙策扛不住苏景殊的祈求,开封府也的确没有谁能那麽精准的看一眼就能画出地图,包括他自己。 景哥儿心里惦记着鬼樊楼的情况,不让他去他也安不下心,锦毛鼠白玉堂的武功很高,无忧洞那些亡命之徒不是他的对手,非要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景哥儿,你确定还要再去一趟?” 苏景殊捏紧炭笔,指节发白,“公孙先生,我们画好地图就回来。” 白玉堂欲言又止,“小景殊,不用换身衣服再去吗?” 小倒霉蛋一个人在水渠里待了半晌,衣服头发都是乱的,脸上还蹭了泥,虽说给他裹了件厚外衣,但是他没有内力傍身,再下水渠身体可能受不了。 苏景殊无暇顾及那麽多,“回来再换也来得及,我们快走。” 公孙策答应让他们下水渠也不是全然放心,派一班衙役跟他们一起过去,地下的水渠钻到深处容易迷路,让人在地面的水渠口等着,万一有事还能有个照应。 开封府没法将无忧洞斩草除根,却不是什麽都没法做,水渠深处的情况他们不清楚,地面上的情况再不了解,开封府的衙役是干什麽吃的? 王朝马汉跟包拯去三衙商量调兵之事不在府衙,张龙赵虎安置好一路跟他们过来的围观百姓,和公孙策汇报完情况立刻又被派出去。 四大护卫和开封府铁三角都住在府衙,平时没少和苏景殊说话玩闹,这会儿看苏家小郎木着小脸什麽都不说,对视之後也不敢说什麽。 公孙先生让他们干什麽他们就干什麽,先生让苏小郎和白五爷一起再探无忧洞定有他的道理,应该不会出事。 张龙赵虎不好说什麽,白玉堂却没那麽多顾忌,“小景殊,你真的不要缓一缓再下去?” 苏景殊摇头,“不用,我们要快些把地图画完,好让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派人来将鬼樊楼里无辜受难的人救出来。” 白五爷看他态度坚决,松松筋骨蹲下身子,“上来抓紧,五爷的脚力很好,哪里记不清就喊五爷停下,知道了吗?” 他的轻功很稳,趴在他背上也可以写写画画。 苏景殊郑重其事的应下,“五爷尽管加快速度,我能记住路。” 为了地图的可信度,对不住了白吱吱。 白玉堂和守在外面的衙役说了几句,这次索性连火折子都不要了,而是翻出一颗不知道什麽时候带在身上的夜明珠,免得待会儿跑起来火折子灭了耽误时间。 水渠到处都很潮湿,只在渠口处有日光能找到,往里走一点就只剩下漆黑。 白五爷七拐八拐绕进支渠,怕苏景殊记不住不敢走太快,走过几个拐口停下来看看,发现他们走了几个拐口纸上就画出来了几个,有长有短,方向各异,和刚才走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苏景殊手上沾了碳灰,让他尽管加快速度,“五爷放心,我能记住。” 白玉堂:…… 白五爷尝试着加快速度,绕了几条路後再停下来,发现纸上画出来的依旧完全没有问题惊叹一声,不再保留继续加快。 加快加快加快! 再停下来看看,竟然还是没有问题,甚至连走重了的和没走过但是可以推测出两个拐点中间必定还有一条暗渠都能标出来,这合理吗? 你们聪明人是不是不给普通人留活路?这还是人吗? 五爷不理解,但是五爷大为震撼。 白玉堂说他脚力好不是自夸,江湖大侠都是从小练出来的,别的不说,耐力绝对足够。 有个神仙一样的脑袋瓜和他说往左拐还是往右拐,白五爷的扫荡速度快到令人发指,偶尔遇到洞窟里那些或躺或坐的贼匪也挡不住他们的路。 五爷的速度足够快,那些亡命之徒甚至发现不了刚才有人过去。 苏景殊对白五爷的速度也大为震撼,地下渠道曲折幽深,他以为要花好几天才能将能通人的明沟暗渠全部标出来,现在看来,只要五爷能保持这个速度,他们完全能在一趟就把地图补全。 水渠里不分昼夜,辛苦五爷多跑一会儿,能一次把图补全最好,否则明天还要继续披荆斩棘拜托五爷带他到无忧洞。 今天只有开封府只有公孙先生,但凡多个包大人他就出不来。 娘带着姐姐去城外看田産,二哥二嫂三哥三嫂相约出城踏青走的比他还早,家里只有老爹一个人在,也只有老爹一个人受到惊吓。 明天全家人都在家,他能再到无忧洞的可能微乎其微。 也幸好汴京城不算大,虽然人口多达百万,但是内城外城都很拥挤,连皇帝住的皇城都比别的朝代小好几倍。 地下水渠四通八达,不是所有地方都能住人,只有那些不是很潮湿,雨季也不常有水漫上来的地方才会聚起贼匪逃犯,不然下个雨住处就被淹没,住在里面也住不安生。 去掉皇城,去掉内城,再去掉地势低洼一下雨就被淹的地方,如此一来工作量大大减少,毕其功于一役完全有可能。 冲吧白吱吱,为了解救鬼樊楼的无辜受害者,我们可以! 白吱吱:…… 行吧,五爷今天就舍命陪君子。 地面上,张龙赵虎带着一班衙役守在渠口,白五爷和苏小郎不知道什麽时候出来,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 公孙策派人去州桥找苏洵让他安心,可他自己实在放心不下,索性也到水渠口守着。 无忧洞是沉疴宿疾,卷宗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留在府衙也看不出什麽,如果景哥儿真的能把无忧洞的详细地图画出来,只要包大人能调到兵,这次便不会无功而返。 公孙策刚到水渠口,还没来得及询问底下的情况,苏洵也火急火燎的找了过来,“公孙先生,景哥儿又进去了?” 混小子一会儿都不让他省心,无忧洞是能随便进的吗? 对拐子扒手逃犯盗贼来说那里是无忧洞,对百姓来说那里就是夺命洞,他就是没想起来还有这麽回事儿忘了和家里人说,怎麽那臭小子就被盯上了? “明允兄,白五爷和景哥儿一起去的,不必太过忧心。”公孙策安抚道,看好友急成这样心里很是愧疚,“也是我的错,景哥儿说要去便让他去了。” 舆图可遇不可求,就算现在景哥儿再来问,他也还是会答应。 只是实在对不住老友。 公孙策惭愧的和苏洵解释,景哥儿画图的本事实在难得,便是军中都找不出这般人才,包大人已去三衙调兵,若此事能成,景哥儿便是造福汴京百姓的大功臣。 还有先前没来得及说的惜春院打手之事,也趁此机会一起说了。 此事是开封府的疏忽,未曾料到惜春院的打手在红花杀手一案尘埃落定後还会蓄意报复,更未料到那两个打手会报复到景哥儿身上。 第37章 * 苏景殊和白玉堂在无忧洞里没出来时外面的人只顾着急,如今看到他们平安出来终于松了口气,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程夫人拭泪的帕子已经湿了好几条,终于等到胳膊腿儿齐全的儿子,不顾孩子一身的脏污快步上前将人揽到怀里,“景哥儿,你要吓死娘啊。” 情绪是会传染的,小小苏在水渠里忙碌的时候没想起来哭,被娘亲抱在怀里後眼泪立刻跟着往外冒,眨眼的时间母子两个就哭成一团,弄得白五爷也不好意思喊累,摸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然後走到包拯和公孙策跟前汇报情况去了。 苏小郎的记性简直惊天地泣鬼神,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跟着记,到後面他已经晕头转向,完全不知道东南西北前後左右,苏小郎往哪儿指他往哪儿去,难为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记得避开人多的地方。 人比人气死人,他要是有这麽好的脑子,没有武功也能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名堂。 白五爷这辈子没服过几个人,连江湖上口口相传的南侠展昭在他眼里也比不过他自己,不然也不能因为一个“御猫”的称呼大老远从松江府跑到京城来找茬。 见识到苏小郎那堪称妖孽的脑子之後,他实在说不出不服两个字。 跑到最後他已经放空大脑,累的连话都不想说,按理说动脑子比体力活更累,结果画完之後一看,苏小郎除了身上脏了点儿还没之前刚被找着的时候狼狈。 这不是人!这是妖孽! 呔!哪儿来的妖孽!快把他们景哥儿还回来! 白玉堂回到水渠口的时候大脑一片浆糊,扫了一眼妖孽画出来的地图,脑子里的浆糊好像又掺了水更加粘稠,这下连动都动不了了。 公孙先生给他的那份简易地图已经很乱,苏小郎画出来的这个已经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的。 京城的地下水渠是朝廷派人修的,本应朝廷官员对下面最清楚,结果这才多少年,修修补补增增改改,愣是改成了他们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他错了,他不该说朝廷不敢派兵下水渠是怂,下面乱成那个样子,没点本事直接闯进去还可能活着进去然後死不见屍。 多亏有他们景哥儿。 白玉堂已经很久没有这麽跑动过,在地下水渠里跑比在地面上费劲的多,今天回去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能从床上爬起来。 不是五爷体虚,而是今天干的活儿实在太多。 他!白玉堂!两条腿跑遍了汴京的地下水渠! 这活儿除了五爷谁能干?就问天下还有谁?! 白五爷气势惊人,说完之後立刻瘫在张龙身上,一下都不想再动弹。 不要嫌五爷身上泥巴多,这些都是功勳,是五爷有本事的象征。 张龙哭笑不得,招呼赵虎和他一起把筋疲力尽的白五爷扶到马车上。今天五爷是大功臣,他们一定把五爷伺候爽利咯。 苏洵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儿,和其他人打声招呼便要离开,有什麽的安排明天再说。 下午时还有附近的百姓围观,现在天色已晚,围在这里不知道什麽时候能等到结果,百姓该回家的回家该逛夜市的逛夜市,留在附近的寥寥无几。 王朝马汉把借来的桌椅板凳还回去,两班衙役护送在马车周围,这才终于打道回府。 包拯和公孙策回到开封府後直奔书房,大有彻夜不眠的意思。 地图足有好几十张,哪儿人多哪儿水多都写的清清楚楚,其中鬼樊楼的位置被着重标记出来,看得出来苏小郎对那个地方深恶痛绝。 公孙策仔仔细细一张一张翻过去,对比他之前画下来的简陋舆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已经能够确定这份新画出来的舆图可以在接下来的围剿中派上大用场,“大人,地图精准,您准备何时派兵?” 包拯来回踱步,握紧拳头道,“兵贵神速,我即刻去王丞相府中。今夜调兵围剿,以免夜长梦多。” 已是夜半时分,衙门的官差尽数归家,要调兵不能再去衙门,得直接登门找能管这事儿的人。 迟则生变,趁现在无忧洞中的亡命之徒还没有反应过来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四处逃窜,到时再抓人又要花很大的功夫。 苏小郎说那些亡命之徒都聚到了最里面的鬼樊楼不知道要干什麽,但是不管他们要干什麽,聚在一起时都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公孙策将他送到门外,“大人一路小心。” 包大人面容严肃,迈出的步伐都透着沉稳,然而他今夜的所作所为和沉稳半点都不搭边。 连夜围剿无忧洞不只是趁里面的亡命之徒聚在一起好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那些和无忧洞勾结在一起的权贵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时候调兵调的最容易。 等那些人反应过来,禁军的兵马调动不了,开封府的衙役不够用,无忧洞中的贼人再悄无声息转移,这次就又会和之前一样前功尽弃。 前车之鉴後事之师,上次已经在这上面吃过一次亏,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 慢一步申请调兵要被弹劾,快一步直接调兵也是被弹劾,他包拯为官多年被弹劾的还少吗? 先剿了无忧洞再说。 府衙的灯火整夜不休,苏家也是彻夜难眠。 他们初到京师,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原以为拐子已经是世上最狠毒的人,没想到那无忧洞更是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 幸好景哥儿平安回来了,真要丢在那无忧洞里可如何是好? 全家人都被这事儿吓的不轻,小心翼翼的哄着他换掉脏衣服洗个热水澡上床休息,别的什麽都不敢说,更不敢问可怜的小家夥在无忧洞里都看到了什麽。 程夫人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她今天在这里守一晚。 可是这种情况下谁也睡不着,最後就是全家都在外间守着。 苏景殊以为那麽多人在外面守着他会睡不着,但是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洗漱完毕回到熟悉的环境,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程夫人轻手轻脚的坐下,擦擦眼角的泪珠轻声开口,“都道汴京繁华,没想到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如此凶险的地方。” 苏洵自责,“是我疏忽了。” 苏辙肃声道,“地下水渠被亡命之徒占据成为亡命之徒的无忧洞,官家和朝廷百官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这岂是承平盛世应有的模样?” 那些亡命之徒躲的远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就躲在汴京,京城百姓都知道脚底下有拐子盗贼朝廷钦犯,官府却还能让他们存在那麽多年,文武百官都是干什麽吃的?官家是干什麽吃的? 天子脚下都能出现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外面呢? 成天沉溺于汴京的繁华之中,连眼皮子底下的危机都注意不到,远处和辽国西夏打交道是什麽情况可想而知。 苏洵:…… 苏轼:…… 骂的好,但是在家骂骂就行了,出门在外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的教他们骂人小技巧。 他身不在官场,但是和他交往的大多都是官身,因此官场的各种弯弯绕绕他很了解。 俩儿子今後要入朝为官,想要仕途走的顺就不能那麽耿直。骂人可以,但是不能指名道姓的骂,要那种被骂之人明知道是在骂他还找不出确凿证据只能憋屈忍着的骂。 景哥儿这次遭了大罪,他身为父亲先打个样,两个当兄长的看完之後学学,看看怎麽样的骂人才是合格的骂人。 夜深无事,笔墨伺候。 旁边的其他人:…… 苏轼给他爹送上笔墨纸砚,然後小声和弟弟说话,“听说官家脾气好的很,曾经被包公指着鼻子臭骂都没生气。” 苏辙听出兄长的言下之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所以尽管写,不用担心会影响殿试成绩。” 官家能不受影响最好,要是因为他们写文章骂朝廷而将他们黜落,那更说明他们骂的对。 旁边的女眷们:…… 听他们父子的谈话,总有种家里以後会不太安稳的错觉。 一夜安稳、额、今夜好像不太安稳。 苏景殊睡着的时候很累,但是早上还是早早醒来,家里人担心的噩梦生病都没有发生,小少年睡醒之後跟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穿衣洗漱,看到他们守在外间还吓了一跳。 程夫人忧心不已,“景哥儿,昨晚睡的可好?” 苏景殊点点头,“还好,就是有点饿。” 昨天吃了早饭就出门,连进两次无忧洞压根没想起来还有吃饭这回事儿,回家之後洗洗上床立刻入睡,睡醒了才感觉到饿。 那麽点儿早饭早消化完了,不饿才不正常。 厨房一直准备着饭菜,直接端上来就能吃,程夫人看儿子睡得好还能吃的进东西稍稍松了口气,陪他吃完饭这才带着儿媳女儿回去休息。 娃他爹和娃他哥忙着琢磨怎麽骂人更犀利,一时半会儿拉不走,随他们去吧。 苏景殊惦记着无忧洞的事情,再三保证他没有事让娘亲姐姐嫂嫂放心去休息,然後才被允许去隔壁开封府。 只是以前他想去哪儿可以随便乱跑,今天身边却跟了足足六个膀大腰圆的护卫。 他们家一共才十个护院。 府衙往日人来人往,今日却很是冷清,比旬休的时候还要冷清。 衙门旬休要留人值班,苏景殊打眼一扫,连值班的差役都没见着几个。 白玉堂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看到带了六个护院来开封府的苏景殊“豁”了一声。 第38章 * 无忧洞中不只有亡命之徒,还有许多无家可归只能躲在地下水渠的流民乞儿,不能一概而论全部抓起来关进大牢。 禁军只管抓人,开封府则要一一分辨抓到之人的身份罪行,该杀杀该流放流放,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乞儿也要送到养济院安置。 犯人流民好打算,难打算的是那些被救出来的受害者。 包拯连夜找了八王爷和王丞相,又去狄青府上把狄青从被窝里挖出来,拿着舆图定下围剿路线片刻不敢耽误。 从昨晚到现在短短半天时间,已经从里面带出来了五百多个惨遭虐待的幼童和成年男女。 就这还不是全部。 狄青捣毁鬼樊楼後便撤了出来,接下来的清扫交给底下的兵,他上来拿舆图看还有哪儿能藏人。 舆图只有一份,还是徒手画出来的,地下水渠阴暗潮湿,万一不小心弄脏或者被火折子烧到他得气死。 最凶险的鬼樊楼已经捣毁,别处也不能放过,这次花了那麽大的力气,再清理不干净以後更难清理。 神童为了协助剿灭无忧洞徒手画地图,他们再留有後患就说不过去了。 狄青研究完舆图,小心的图纸交给公孙策保管,带上士兵又冲进水渠大杀四方。 天亮之後衙门开始办公,王丞相和八王爷商量了一下,直接让都水监和街道司的官员来这儿协助办案。 街道司的官差去维持百姓秩序,都水监的官差下水渠帮忙。 禁军都是年轻力壮的小夥子,哪边水渠该疏通哪边水渠要改道尽管说出来,不然过些日子雨季到了有他们忙活的。 别说都水监的官差不知道水渠要怎麽修补,官家脾气虽好,但也容不得屍位素餐之人光拿俸禄不干活。 八王爷和王丞相同时发话,旁边还有开封府和禁军盯着,都水监的官差不敢怠慢,带上家夥式儿老老实实下水渠,不敢说这些事情以前归服役的百姓不归他们。 官差忙着登记救出来的受害者,登记完之後再和开封府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失踪人口卷宗做对照,能对照上的通知家人来领,对照不上的暂时安置在慈幼院。 开封府连同禁军连夜行动轰动京城,家中有孩子走失的人家知道官府从地下水渠救出不少人後连忙过来守着,求神念佛希望被救出来的有他们的孩子。 幼童被拐进无忧洞的时间不长,翻看近几年的卷宗大多能找到家人,那些被强迫留在鬼樊楼里供人玩乐的人却大多无人认领。 居京城不易,虽说定居一年就能落户京城,但是看无忧洞中那麽多没有住处只能沦落下水渠的人就知道稳定住在京城一年并没有那麽简单。 孩子被拐子拐走,家中遭逢大变,许多人家找几年看不到希望便会离开汴京这个伤心地重新开始新生活。 受害者在无忧洞待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容易找到家人。 禁军抓人救人,水渠口进进出出,里面时不时传来喊声,“这儿有病患,来个大夫!” 然後守在附近的大夫就立刻冲过去,等病患从底下送上来然後擡到旁边去救治。 鬼樊楼的恶徒不把人当人,救出来的妇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轻的只是几块淤青几道伤,重的气息奄奄都不一定能救回来。 造孽啊! 大夫官差配合得当,争取将每个救出来的人都治好,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暮春的天气还有些凉,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幼童被救出来後哭闹起来还有几分鲜活气儿,那些女子躺在草席上神情麻木,仿佛失了魂魄的躯壳,看到什麽都没有反应。 幼童还好,男孩归家依旧是宝,女孩年纪小的话也没什麽。 而被关在鬼樊楼供人取乐的人,即便出来也是清誉尽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 自幼被拐到无忧洞的自不必说,所有的记忆都是鬼樊楼里的暗无天日,便是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生活。 那些出门游玩被拐子骗到无忧洞的妇人娘子同样凄惨,男人薄幸,若被拐走时已有夫君孩儿,或许找回家时夫君已经另娶,而孩儿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更有甚者,甚至孩儿也丢了性命。 无忧洞中走一遭,这辈子算是毁了。 苏景殊试着去找他在洞窟里见到的女子,可是洞窟昏暗看不清楚,救出来的这些女子麻木狼狈又几乎都是一个样子,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想找的人。 也可能是没认出来错过去了。 大夫都在忙碌,他也不好拦着人家问东问西,只好找个角落蹲在那里继续辨认。 白玉堂在旁边蹲下,“要找人?” 苏景殊点点头,“找那个在底下见到的女娘。” 只是他忘了问人家叫什麽名字,也没法从这些受害者中将人认出来。 白五爷搓搓下巴,“这倒是个问题。” 无忧洞略卖人口很是大胆,他们拐来幼童不往偏远的地方卖,而是以高价卖去权贵宅邸或者青楼。 拐来的幼童调教几年,等他们忘掉出身学会乖乖听话就能发卖,实在不听话要麽留在鬼樊楼供无忧洞中的人取乐,要麽直接绑了石头沉河,绝对不给他们泄露消息逃跑的机会。 那些被卖到别处的受害者还要等开封府去查,只是这次鬼樊楼里依旧是些小喽啰,真正的主事者并不在地下水渠。 要是能抓到真正的主事者,或者找到他们略卖人口的账本,那才是真正将无忧洞连根拔起。 可惜又逃了主犯。 白玉堂捏捏拳头,大概明白先前包大人抓住刘公公结果什麽都没审出来那老头子就自尽时脸色为什麽那麽难看了。 这种明知道後面还有事情等待挖掘却挖不出来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就差临门一脚,可这一脚就是踹不下去。 算了,不想那麽多,剩下的事情交给包大人头疼,他来帮苏小郎找人,“小景殊,那人长什麽样?看上去多大?穿的是什麽衣服?身上有什麽独特的标志吗?” 苏景殊垂头丧气,“洞窟里太暗,我当时又害怕,没敢仔细看,不知道她长什麽样,也没注意她多大,穿的衣服和其他人差不多,不过应该不太合身。” 她当时拉衣服的动作太快,後来拉上去他也没敢看,非礼勿视,後来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地面,要是对方不想让他找到,那就真的找不到了。 白玉堂:…… 什麽都不知道,这的确不好找。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人被救出来就行,他们素昧平生,原本就没什麽交集。 苏景殊抿了抿唇,“我只是、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能被救出来就好。” 正说着,又有个浑身伤病的女子被急慌慌送过来,“大夫大夫,快来救人,这个女娘还活着。” 能说出还活着这种形容词,肯定离死也不远了,能腾出手的大夫立刻带上续命的药去救人,已经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 苏景殊愣愣的看着被安置到旁边草席的女子,睁大眼睛,“五爷,是她。” 刚才找人的时候感觉哪个都有点像又哪个都不太像,要找的人真正被救出来才发现其实一眼就能认出来。 大夫动作熟练的灌药治伤包紮,发现人只是在地下水渠待太久冻的僵直又要了热水给她暖身,“还好还好,无甚大碍。” 地下阴暗潮湿,恶人凶徒能吃饱穿暖,这些受害者的生活却没那麽好,面黄肌瘦冻伤打伤,还有被侵犯後的各种伤病,哪一样都得精心调理。 好在如今已经被救出来,好好养总能养回来,要是继续在地下水渠受罪,要不了几年都会变成白骨一堆。 苏景殊紧张兮兮的看着大夫施救,等人睁开眼睛才稍稍松口气,“你还记得我吗?” 他说要把鬼樊楼里的人救出来,他做到了。 女子目光有些茫然,似是不习惯看到阳光,好一会儿才恍然落泪,“你竟然真的走出了鬼樊楼。” 多少人被拐进去葬身鬼樊楼,她以为她的一生也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水渠里度过,没想到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贼窝被捣毁,大快人心! 其他被救出来的男人女人都如行屍走肉,忽然出来了个会哭会说话的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最开始是一个人哭,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哭,行屍走肉般的受害者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听的外面的百姓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绞刑实在太便宜那些拐子了!拐子都该千刀万剐!淩迟了他们都不为过! 受害者哭成一团,周围的大夫官差衙役却都振奋不已,会哭好,哭完发泄之後日子还有奔头,真要连哭都不会哭,只怕现在救回来要不了几天也会主动寻死。 苏景殊端了热汤过来,帮官差登记受害者的出身来历,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我叫英娘,家人不用找了,我是被爹娘卖给拐子的。”英娘四下张望,不敢相信她这辈子竟然真的能从暗无天日的水渠里出来。 她没有变成屍体,她还活着。 哈,她还活着。 苏景殊写字的动作一顿,看着下面的籍贯直接略过,“如果没有家人来认领,你们可能要被安置到慈幼院,京城的慈幼院养济院有好多座,你们在那里也能生活的很好。” 可能会穷苦一些,但无论如何都比被关在洞窟里供人玩乐强。 英娘艰难的动动身子,近乎贪婪的呼吸新鲜空气,“你们都是官府的人?官府能管无忧洞了?” 她被卖给拐子之前家在京城郊外,对无忧洞的名声略有耳闻。 第39章 * 高烧来势汹汹,大夫把脉之後眉头紧蹙,开了药方让苏家人去煎药,偏偏煎好的药喂不进去,急的程夫人两眼通红。 生病就要吃药,喂不进药怎麽行? 苏八娘怕小弟的病还没好娘就急出好歹,扶起昏睡中的小弟使尽浑身解数好歹把药灌下去半碗,然後一起在床边守着。 苏洵苏轼苏辙被嫌弃只会碍事赶出房间,忧心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不多时,苏八娘和王弗史云也走了出来。 父子三人连忙上前,“景哥儿怎麽样了?药喂进去了吗?” 苏八娘愁眉紧锁,“景哥儿昏睡着不肯喝药,勉强喂了半碗。” “先喂半碗,炉子上的药一直煎着,待会儿再继续喂。”苏洵原地踱步,在家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转了几圈後让车夫准备马车,“我去打听打听京城哪位大夫擅长给小儿治病,你们在家陪着你们娘亲。八娘,别让她一个人守着景哥儿。” 苏八娘点头应下,“爹放心出去,我回去陪娘和景哥儿。” 她和两个弟妹都在会让娘亲心烦意乱,只自己进去应该不会被撵出来。 苏八娘将父亲送出门,回头让两个弟弟该干什麽干什麽,不用非得在门口傻站着,然後进屋照顾病着的弟弟和心急如焚的娘亲。 王弗和史云不知缘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她们的夫君。 苏轼无声叹息,“当年大哥便是一场高热没熬过来,娘是怕景哥儿和大哥一样。” 他们大哥景先病逝时已经八九岁,当时子由都还没出世,他自己也还是个两三岁的奶娃娃。 大哥去的早,他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但在娘心里肯定不一样。那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养到八九岁,眼看着就能长大成人,突然一场急病人就没了,心里怎麽可能不难受? 後来娘怀景哥儿的时候说时常梦到大哥,去庙里烧香拜佛那些大和尚说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大哥已经病逝,何来缘分未尽? 所以景哥儿出生後取名字,他和子由不约而同都选了个“殊”字。 大哥是大哥,小弟是小弟,不能混为一谈。 随着景哥儿长大,臭小子调皮捣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眼看不到就能上树翻鸟窝,娘也不再觉得这是大哥和他们家缘分未尽了。 毕竟大哥自小老成,比子由小时候还稳重,而小弟的性子和老成稳重根本不沾边,甚至是背道而驰,除了模样再也找不到和大哥的相似之处,这算哪门子的缘分未尽? 现在景哥儿高烧喂不进药,娘肯定又想起早逝的大哥了。 苏辙听完,面无表情,“二哥,你怎麽不说景哥儿上树翻鸟窝是你和他说鸟窝里有鸟蛋,掏完鸟窝之後你们两个一起被娘骂了一顿?” 苏轼:…… 他说什麽来着,景哥儿的性子和大哥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如果他们景哥儿是大哥和家里缘分未尽,那麽说他和子由是一对性情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都说得过去。 王弗和史云了然,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觉实在帮不上忙,只好各回各院等等看爹能不能请到好大夫。 景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他救了无忧洞那麽多可怜人,老天肯定舍不得把他收走。 就算有大功德要收他做仙君,那也得等到百年之後再收。 待到室内安静下来,程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幼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苏八娘没有说话,只默默坐在旁边陪着娘亲。 …… 皇宫之中,皇帝看着面前一溜儿老臣,再看看奏折上写的东西,面色铁青,“只一个下水沟,竟然藏了数千贼人,开封府平日都在干什麽?贼人钻进下水渠就能高枕无忧,还要王法有什麽用?” 官家很少生气,平日里朝政再气人他都能稳如泰山,可这次却难得坏了涵养动了气。 辽国西夏那边战事纠纷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他能解决再好不过,解决不了还有下一代能继续努力。 无忧洞也是祖宗留下来的旧疾,但是无忧洞在京城,是整个京城的下水渠。 外城有下水渠,内城有下水渠,宫城也有下水渠。 如果不是刚刚清剿过,可能他们谈话的时候脚底下就有人在偷听。 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这和将全副身家暴露在贼人面前有什麽区别? 包拯沉声道,“开封府正在审讯相关人犯,此事涉及颇广,甚至牵扯到不少宗亲,臣今日上奏正是求一个便宜行事之权。” 皇帝顿了一下,坐回去,“怎会涉及宗室皇亲?” 包拯没有开口,这次回话改成八王爷,“回官家的话,无忧洞中不少贼子靠略卖人口谋取暴利,他们将拐卖的幼童妇人卖到青楼亦或是高门大户为奴为婢,宗室皇亲中不少人家都曾在那里买过奴婢。” 略卖人口绞立决,这买良民为奴婢也不能不罚。 此事涉及到的权贵太多,包拯无法将所有买卖良民的权贵绳之以法,只能先来宫里讨个便宜行事之权。 高门大户规矩多,买卖奴婢不能放到明面上,也不会由主人家亲自出面,即便真的较真去抓,能抓到的也不过是几个替罪羊。 可是抓得到抓不到是一回事儿,去不去抓又是一回事儿,不管涉及到的权贵有多少,开封府的态度必须摆出来。 皇帝有些犹豫,“此事牵扯甚广,若挨家挨户的去查,宗室皇亲必定有怨。八叔,朕下一道旨意让所有宗室以後谨言慎行,此事到此为止,您看如何?” 八王爷:…… 八王爷嘴角微抽,觉得这样不如何。 无忧洞里能藏匿那麽多人的原因找到了吗?没找到就再反思反思,看看归根结底到底怪谁。 八王爷没反应,包拯听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脾气,王丞相和庞太师看到他的脸色不着痕迹的挪远一点,挪的时候还不忘给八王爷使眼色让他及时避开。 果不其然,他们的脚尖刚刚挪动,眼前紧接着就上演了包黑子御书房骂官家的名场面。 这不是第一次,应该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皇帝很苦恼,被骂也没法还口。 他知道此事就此为止不太好,但是涉及到那麽多权贵,稍有不慎就会惹出乱子,左右无忧洞中的妇孺已经全部救出,只要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高门大户想买奴婢也没处买。 写道圣旨骂骂就算了,真要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 包拯气的黑脸快要变成红脸,额间月牙都反射着凶残的光芒。 什麽叫以後让街道司和都水监加强管控不让水渠沦为盗贼的窝巢?街道司和都水监以前不管无忧洞是不想管吗? 大宋几代君主对燕云十六州望眼欲穿,至今没有收回来是不想收吗? 还喊打喊杀实在不好看,养出一群欺上瞒下作威作福的蠹虫就好看了是吧? 知道无忧洞怎麽发展成这麽大的规模的吗?都是官家的纵容! 如果不是官家纵容,权贵没那麽大胆子为非作歹,没有权贵在背後给无忧洞的贼首撑腰,京城就没有那麽多被拐子拐走的妇人小孩。 苏小郎先前说过一句话叫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权贵出钱,无忧洞拐来的幼童无法高价卖出,他们定然不会猖狂到在京城四处作案。 卖到花楼的姑娘是少数,无忧洞出去的孩童大部分都进了权贵的府邸。 官家还觉得没问题? 这能没问题? 皇帝被喷的不敢吭声,几十岁的人了遇见这种场面依旧不知如何是好。 擡头悄悄看看八王爷,很好,八叔只在旁边听着都不敢擡头,他这反应也没有很丢脸。 庞太师上朝时敢和包拯对着骂,这会儿也不吭声。 王丞相、王丞相略过,他和包拯私交甚好,根本不会和包拯吵。 皇帝耐着性子听包拯骂完,怕他年纪大了生气再气出好歹,让人坐下喝口茶好好歇歇,然後好声好气的问道,“包卿,那些被救出来的妇孺可曾安置好?” “幼童大多归家,还有些实在找不到家人,暂且安置在慈幼院,看过些日子有没有百姓来寻。”包拯平复心情,有条不紊的汇报情况,“那些在鬼樊楼中受到虐待的受害者也暂时安置在慈幼院,他们身上大多都有伤病,慈幼院有大夫随时候命,等他们身体好转再做打算。” 禁军去的巧,鬼樊楼中的贼寇当时正聚在一起找害他们被官府盯上的罪魁祸首,所有贼人都集中在一处,被拐进去的受害者都在另外一处。 也幸好他们分的开,否则那些亡命之徒很有可能挟持无辜受害者来和禁军对抗。 狄青带兵进去时再三叮嘱不能拖延,要趁那些亡命之徒没反应过来一击得手,尽量不要伤到里面的无辜受害者。 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抓人的时候有伤亡不可避免,也是运气够好,救出来的受害者身上都是旧伤,唯有几个添了新伤还是以为禁军是坏人逃跑时摔倒蹭到的。 但是这也意味着,禁军之中也有鬼樊楼的常客。 权贵之中买卖奴婢可以以後再处置,衙门禁军混入此等丧尽天良之辈绝不能容。 这个便宜行事的权利包拯也不是非要不可,不管有没有这个权利,他都不会放过那些曾去鬼樊楼寻欢作乐的人。 包拯为人如何皇帝非常清楚,事到如今,想让他虎头蛇尾结束几乎不可能,看其他几个人的意思,显然也是要继续追究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追究吧,只希望包拯不要把全京城的权贵都关进开封府的大牢。 第40章 * 王安石上疏兴利除弊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熟思审处。 他从庆历二年及第外放为官至今已有十五年,汴京承平繁华并不能掩盖大宋积贫积弱的事实,看看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现在并不是贪图逸豫的时候。 京城尚有无忧洞这等骇人听闻的贼窝,京城之外的贼窝更加险恶。 别处没有汴京这样四通八达的下水渠,但是山高谷深哪处不能藏人? 百姓出行不敢独行,走在官道上都能被贼寇拦路抢劫,地方官府无力剿匪,只能看着一夥夥贼寇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种种情形和京城的无忧洞并无区别。 官家宽仁只想着息事宁人,上行下效,地方官府对付贼寇多是招安,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强盗土匪都招入厢军,以此来求保境安民。 军队数量逐年增多却不思训练,每年耗费大量军饷养兵,空放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青壮劳力虚度光阴,民间的良田却荒废无人耕种,长此以往岂会不出问题? 只军中便有如此多的弊处,朝中怎样可想而知。 范文正公推行新政试图救偏补弊,怎奈触动太多权贵的利益,新政仅推行一年便草草结束,而范文正公也自请出京,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 前些日子陈世美之案後官家大发雷霆,看上去大有整顿官场之意,满朝文武都紧张的等他下一步行动,不知道这次整顿官场能整顿到什麽地步。 所有人都猜测会不会是范文正公的去世刺激到官家,让官家借此契机要将草草结束的新政推行彻底。 结果又是雷声大雨点小,和陈世美之案有牵连的官员处置完毕,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王安石:??? 范文正公积劳成疾病逝任上对官家的刺激这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他怎麽没把范文正公给气活过来?! 王安石地方为官十五年,见的越多越佩服范仲淹推行新政的魄力。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大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朝中各位相公都直言敢谏以天下为己任,只要官家支持,再难他们都能走下去,偏偏官家最稳不住。 无忧洞之残忍骇目惊心,案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民愤,结果到了官家那里竟然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就想轻轻放下,这是能轻轻放下的事情? 幸好包公足够强硬,还有八王爷、王丞相等人鼎力支持,如此才没有让官家真的轻轻放下,不然事情传出去,官府根本无法向京中百姓交待。 王安石心中郁郁,也放心不下飞来横祸无辜受难的好友之子,散衙後便拐到苏家看看有没有哪儿能帮得上忙。 也是他来的巧,刚来没说几句话景哥儿就醒了。 醒了就好,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雱哥儿,他们那些同窗也不用再跟着忧心。 苏景殊醒了一会儿,和爹娘说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其他人轻手轻脚出去,屋里只留程夫人和苏八娘守着。 王安石宽慰苏洵几句,知晓老友无心待客没在苏家多留。 一次上疏不成功没什麽,范文正公当年推行新政也是困难重重,他如今官职不高,不被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官家心慈手软,朝中各位相公却不会任他胡来。 继续上奏就完事儿了。 京城百姓不知道包拯在御书房对着皇帝破口大骂逼得皇帝不得不松口彻查无忧洞,他们只知道官家和包大人一样愿为百姓做主,茶余饭後越发感念官家恩德。 知道真相的少部分人也不解释,还隔三差五将京城的情况汇报给皇帝听。 官家耳根子软还想要贤名,京城百姓已经感恩戴德歌颂上了,他想反悔也得思量思量。 诸事安排妥当,开封府继续审案,争取将无忧洞真正的主事人揪出来。 亡命之徒不会像刘公公那样事情败露立刻自尽以保全主上,审讯犯人开封府是专业的,总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外面的事情和苏景殊没有关系,身为病号,还是劳苦功高到官家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治病的病号,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病。 小小苏愁眉苦脸,灌下不知道第多少碗黑漆漆的汤药,感觉自己已经被苦药给腌入味儿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开始几天病迷迷糊糊喝了药就睡感觉还没什麽,病好之後再让他在床上躺着就不行了。 养病是这麽个养法吗? 以後再也不想生病了呜呜呜呜。 白玉堂悄悄翻墙进来,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才走到床边坐下,“五爷给你带了江米切糕和冬淩粥,快吃,吃完五爷把油纸和碗扔出去。” “谢谢五爷。”苏景殊眼睛亮晶晶,看到油纸包里的小小块江米切糕和碗里的小半碗冬淩粥,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五爷,这些吃不饱。” 小小苏:弱小,可怜,但能吃。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就是给你尝尝味道,你还想吃饱?” 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别看见什麽都想吃。 “好吧,尝尝味道。”小小苏委委屈屈拿起勺子,这些天除了吃药还是吃药,连吃饭都和家里人分开,清淡的他看见个人都想扑上去咬两口。 五爷带的不是肉也没关系,能吃出来味道就行。 白玉堂这些天也被吓得不轻,原本说好的掰了那些藤条立刻躲出京城假装自己不在场,没想到第二天这小祖宗就病的一塌糊涂。 苏家乱成一团,他也不敢出来添乱,只偶尔翻到墙头上看两眼,生怕一个不注意苏小郎人就没了。 金华府也不回了,松江府也不回了,直接写信给家里和陷空岛说他要在汴京买房银钱不够,两封信送出去,两座宅院的钱就到手了。 一半用来买宅院一半留着花,腰包鼓起来的白五爷过的比之前还要自在。 苏景殊:…… 豪族巨富的快乐他不懂,但是他也想拥有。 饿苏咆哮.jpg 冬淩粥是寒食前後售卖的特色小吃,寒食节在冬至後一百零五天,清明前三天,又称为“百五节”“一百五”,当天为大寒食,前後两天为小寒食,地位和冬至、元旦相当,乃是本朝三大节日之一。 如今已是四月,寒食节早过去了,街上只剩下寥寥几家有冬淩粥卖的铺子,再过几日热气上来,连最後那几家也没得买。 节日可以错过,特色美食不行,虽说明年寒食节也能吃到,但是今年吃不到就很亏。 小小苏养病期间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里面,闲着没事儿干就念叨坊间最近有什麽好吃的。 程夫人严令家里人不准带乱七八糟的杂嚼零嘴儿影响他养病,能让他装可怜卖惨求助的只剩下白吱吱。 白玉堂:…… 他就不该留在京城。 苏景殊在家休养,家里人怕耽误他养病什麽都不告诉他,消息来源也只剩下白吱吱一个。 小小苏这些天生怕五爷哪天跑出去玩不管他,嘴巴甜起来谁都扛不住,常夸的五爷心花怒放,孩子要什麽就给什麽。 就是臭小子夸起人来让人欲罢不能,折腾起来也能气死人。 小小苏:乖巧.jpg 今天殿试,两个哥哥去宫里考试,爹娘姐姐嫂嫂都去关心两个哥哥,五爷可以多待一会儿,不怕偷偷投喂被发现。 白五爷磨了磨牙,他号称锦毛鼠,但是向来瞧不起偷偷摸摸的无名鼠辈,办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这辈子所有的偷偷摸摸都拜这小祖宗所赐,好在这些事情不会传出去,不然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苏景殊珍惜的吃完碗里的冬淩粥,再慢慢品尝只有他半个巴掌大的江米切糕,一边吃一边听白五爷讲外面的事情。 开封府将无忧洞内亡命之徒的所作所为写成告示贴在出来,此案骇人听闻,受害者的遭遇惨绝人寰,只斩立决、绞立决的就判了八百多个,剩下罪不至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百姓对那些亡命之徒深恶痛绝,朝中不少性子暴烈朝臣甚至要求重啓淩迟之刑,可惜被另一波大臣给压了下去。 白五爷对此很不满意,“拐子就该千刀万剐,要五爷说淩迟都不够,直接绞刑或者斩首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苏景殊撇撇嘴,“没办法,要施行仁政呗。” 电视剧中包青天判人死刑直接能在公堂上把人铡了,那场面也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唐律《疏议》继承了汉代以来德主刑辅的思想和礼律结合的传统,发展到大宋又查漏补缺,律法制度已经相当完善。 律法中虽然规定了死刑的标准,但执行的时候非常谨慎。 每年被判决死刑的人很多,一层层复核下来,最终真正能执行死刑的人数却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主要是大宋受儒家“仁政”思想影响太深,文人士大夫地位太高,而且刑部对死刑的复核也非常谨慎,再加上偶尔还会遇到大赦天下的情况,死刑的执行率低也可以理解。 上辈子看电视看电影,刑场斩首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挥着圣旨策马狂奔同时口中高喊“刀下留人”,然後刽子手高高举起的鬼头刀就得放下。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别人喊这句话,只要死刑犯当场喊冤就能压下去重新再审,刽子手就算闪到腰砍到自己也得停止行刑。 听上去很不合理,但是朝廷对待死刑就是这麽谨慎。 最气人的是,这年头对死刑犯还有临终关怀。 唐朝时对于要执行死刑的人,官府会给他们提供酒菜,安排亲人见最後一面,一起吃顿断头饭,然後黄昏才行刑,犯人死後亲人也能去收敛屍体,没有亲人的就由官府出钱葬于官地。 第41章 * 苏景殊很懵,他以为他们家最靠谱的就是三哥苏辙,怎麽三哥脾气上来比二哥还吓人。 从来都是他和二哥被爹娘拎着藤条追着打,没见过三哥犯事儿被教训,现在要演变成他们兄弟三个都挨揍? 包公骂官家骂完之後平安无事那是因为他是包公,他哥这刚考中进士,殿试当场骂主考官,这是不打算混官场的节奏啊? 三哥,你考前抑郁了吗? 苏辙做好的准备没能用上,就算考题都答完了也有些闷闷不乐。 看他干什麽?他就是觉得皇帝该骂! 苏轼笑的不行,“好了好了,考完了不说了。” 殿试听上去比省试更可怕,但是对他们这些新进士来说更多还是让官家认认脸,排名不会和进士排名有太大区别。 殿试一甲基本锁定省试前几名,他们这些排後面的随大流就行。 这次他们两个沾了小弟的光,考完之後还又和官家说了几句话,没有意外的话,排名应该还能再往前提一提,但是提到太前面几乎不可能。 阅卷也得参考省试的成绩,不能不给省试考官的面子是不是。 殿试成绩出来後朝廷会给新进士衣锦还乡的时间,等回乡祭拜完祖宗回来才是任官。 新进士的家乡散在大宋各地,为了不让他们路上太赶,留给他们的时间大概有两个月。 二伯如今在开封府任官,大伯家的堂兄都在二伯身边,他们一家也整整齐齐都在京城,眉州那边已经没什麽牵挂,他们俩不用回眉州,足足两个月的悠闲时间,这不得好好规划规划要怎麽玩? 别想了别想了,他要琢磨去哪儿玩了。 苏景殊眼巴巴的看过去,“二哥,带我吗?” 苏轼笑的开心,“不带。” 身体养好了就去上学,没有进士身份的小破孩不能和他们一起出去游玩。 苏景殊鼓着脸哼哼唧唧,就知道又不带他。 来京城都小半年了,他还没见过城外是什麽样子呢,上次多好的机会,都怪那两个脑子不好使的惜春院打手。 脑子不好使就老老实实别作妖,没事儿瞎折腾什麽啊? 不过也幸好他们脑子不好使,要不是那两个家夥阴差阳错之下把他弄进无忧洞,现在的无忧洞依旧是个人间地狱。 功过相抵,呸,有功也是他苏景殊的功,那俩人坏到家了,虽说手上没沾人命罪不至死,但也轻判不到哪里去,都去岭南吸瘴气去吧。 凶残.jpg 苏轼苏辙过来转了一圈,借口不打扰倒霉弟弟养病转身去找他们家老爹汇报殿试情况,顺便找娘亲支点出门游玩的钱。 小小苏伸出尔康手,他感觉他现在身体倍儿棒,不用再压着他养病了。 比起天天待在屋里不让出门,他宁愿住在太学。 太学有同窗陪他说话,家里俩哥哥都讨人厌,谁来把他空投到学舍里去,雱哥儿,你听到来自小夥伴的呼唤了吗? 周勤兄,青松兄,那麽多天不见,你们有想念你们失踪多天的同窗吗? 他觉得他人缘还行,怎麽连个探病的人都没有,不合理啊。 无能狂怒.jpg 苏景殊捶胸顿足嘟囔了好一会儿,准备等明天大夫来复诊时好好和他说说,看看他这活蹦乱跳力能扛鼎的好身体到底还有什麽可养。 想什麽到什麽,他这边刚说没人来探病,紧接着他姐就敲门过来说有人来探病,还说要带他一起出门。 好兄弟!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让他走出房间,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看到来人是谁,小小苏立刻改口,他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 来的不是同窗,而是无忧洞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英娘。 他养病的这些日子英娘也在养病,只是英娘恢复的比他快,精神气儿回来之後完全看不出之前在无忧洞的样子。 英娘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代表所有被救出来的受害者而来,“小郎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今日过来是想请小郎放心,我们在慈幼院里过的很好,不会寻死觅活。” 养济院收容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慈幼院收养父母双亡或是父母无法抚养的孤儿。 被救出来的大多是女子,养好身体後可以直接在慈幼院做工养活自己,等日子稳定下来或许还能出去找活儿干。 汴京那麽大,总能想办法活下去。 苏八娘准备好马车,抿唇笑道,“景哥儿,姐姐陪你一起去看看。” 那些可怜人走出无忧洞开始新生活,让这小子过去看两眼也就不惦记了。 苏景殊连忙换好衣服出去,拉着他姐的胳膊小声问道,“姐,是你请英娘过来的吗?” 他身体养的差不多了之後的确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想包大人审案,想无忧洞的贼头子,想以前被卖出去的受害者,想那些被救出来的人。 前面几个问题白吱吱来的时候可以直接问,最後那个他连问都不敢问,生怕那些可怜人经历那麽多淫辱出来之後会自寻短见。 如果英娘不是在安慰他,能把之前的事情翻篇真是再好不过。 苏八娘摇头,“是英娘自己来的。姐姐的确想过去请她,但是又想着不如直接带你去慈幼院,只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英娘就过来了。” 他们家景哥儿立了大功,家里自然一直关注着慈幼院那些可怜人。 那些人出来後能好好生活他们就带景哥儿去看看,如果过的不好,为了景哥儿好只能说瞎话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傻小子这次仿佛在生死之间走过一场,家里实在不敢再让他受刺激。 英娘也知道他在担心什麽,眉眼弯弯解释道,“我们在无忧洞中都没想过死,如今从那儿出来更不会寻死,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作甚和自己过不去?” 苏景殊看她言笑晏晏替她开心,他以为这个时代的女子被糟蹋了都会寻死觅活,电视剧里都是那麽演的,现在看来好像是被电视剧给带歪了。 马车在慈幼院门口停下,这座慈幼院有官府拨钱支撑,收养的幼童比别处多,被雇来照顾孩子的女娘也多。 私人建起的慈幼院不稳定,若是主家生意不好或者家中遭逢变数,慈幼院就会办不下去,生活在里面的幼童也要另找出路。 官府出钱承办的不一样,只要衙门还在,就永远有拨给慈幼院的钱,除非当官的考评不想要了。 从无忧洞里救出来的孩童大部分都被家人接走,还有一部分实在找不到家人今後便住在慈幼院,照顾孩子也需要人手,那些伤势较轻恢复较快的女娘便主动承担起照顾幼童的责任。 禁军围剿无忧洞当天苏景殊在场,好些人都见过他,看到他过来眼睛一亮过来打招呼,有些羞涩不愿意上前,对上他的目光後也露出笑容。 即便是强颜欢笑,能是这种状态也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 好太多了! 是他想当然了,以为古代的女子都对贞洁看重的不得了,却忘了这是北宋。 这是繁华开放的北宋,而不是被宋明理学影响颇深的明清。 理学的创始人张载、程颢和他哥是同一届进士,还都是年轻人,要再等几百年才有朱熹“存天理,灭人欲”集理学之大成者。 如今的豪门贵女或许在意贞洁,但是这些被掳到无忧洞的受害者出身都不太好,像英娘这样被亲生父母卖掉的不在少数。 平日里的苦难已经够多,再多又能如何? 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让她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们大概会觉得说话的人是疯子。 很好很好,这样很好,只要大部分人能好好生活,剩下走不出来的那一小部分慢慢也能走出来,向前一步海阔天空,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无忧洞的案子已经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开封府那边也会一直关注慈幼院,短时间内就算不干活没有进项也有官府兜底,他们可以放心养身体。 无忧洞只适合阴沟里的老鼠生活,不适合他们这种生活在阳光下的人。 他在里面待了那麽一会儿出来都病的差点死掉,这些在里面待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更得好好调养,现在不养好身体,年纪大了老寒腿风湿都找上门,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 小小苏絮絮叨叨,和英娘一个人说还不够,直接把大家聚到一起来开养生小讲坛。 大人小孩儿一起来,养生小技巧多大年纪听了都不亏。 朝廷拨的钱不够也没关系,他的零花钱全部贡献出来随用随取,开封府安排了大夫在慈幼院给他们治病养身,不用再重新安排体检,接下来买药买补品都不用省,实在不够他就回家找娘亲哭。 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直到几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打哈欠歪在照看他们的人身上睡着了,苏小郎才意犹未尽的停下叮嘱。 苏八娘笑吟吟在旁边看着,虽然他弟说的这些早有人担心到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是大家依旧都在听他絮叨。 少年郎赤子之心,谁都舍不得让他失望。 苏景殊在慈幼院转了一圈,开开心心坐上回家的马车,感觉傍晚的天也出奇的明媚,“姐,英娘他们已经开始新生活,我什麽时候能去上学呀?” 从他被迷进无忧洞到现在已经快过了一个月,月考没赶上,回去还得补考,不然下次换班升不了甲班他会被笑话的。 为了他不被笑话,上学不能耽误。 轻伤不下火线,只要没烧糊涂,他就依旧会用嘶哑的嗓子喊出“我要上学”。 臭同窗们没一个讲究同窗之谊来家里探病的,他要过去兴师问罪。 第42章 * 辽国使臣来京城觐见大宋皇帝,京城百姓和满朝文武的反应都不怎麽好。 毕竟是敌对国,对面还占着他们好些地盘,实在没法给他们好脸色。 朝中大臣碍于颜面要好吃好喝招待着,百姓茶余饭後谈论起来可没那麽多顾忌,甚至有不少落第举子为了扬名将真宗皇帝拎出来大骂特骂。 开封府刚刚围剿完无忧洞,牢房正紧俏,落第举子这时候撞上来开封府大牢也塞不下,于是有一个算一个全被皇城司给提走了。 官家脾气好,被大臣指着鼻子骂都能抹把脸好声好气继续说,但是不代表他能面不改色的听人骂他爹。 对此,苏景殊只想说,骂人是个技术活儿,不会骂的话别上来就挑战高难度。 这不,挑战失败把自己弄进去了吧。 大宋皇城司,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虽然这个名字在後世不显,但是不能掩盖它和明朝锦衣卫是一样性质的特务机构。 要扬名骂人可以直接骂官家,官家听了没准儿能忍着火气夸几句,上来就骂先帝这不是找死吗? 澶渊之盟签的憋屈,花钱买平安听着也不好听,但是不能掩盖宋辽几十年的太平都是那场盟约的功劳。 虽说辽国在庆历年间趁大宋和西夏开战又来了次狮子大开口,找出各种理由索要关南十州,但是对官家和朝中文臣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加钱就加钱。 只要不打仗,一切都好说。 当时大宋的情况也实在不好,外有西夏扰边,内有盗贼群起,朝廷边备废弛财用匮乏,支撑不起和辽国西夏同时开战,只能想办法讲和。 还是富弼富相公挺身而出两度出使辽国,在谈判中分析用兵利害据理力争,辽国那边只是趁火打劫也不是真的想打仗,于是最终才以增加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结束那次索地之争。 消息传出去後,大宋百姓的心情比当初真宗皇帝和辽国签订盟约反应还大。 朝廷有钱可以去赈济百姓发展军备,平时什麽都不干,恶邻来敲诈勒索就乖乖给钱,有钱也不能这麽花。 不当冤大头能死啊! 庆历增币之後,部分朝臣继续贪图安逸,另外一部分却忍无可忍,代表人物就是范文正公。 范仲淹范文正公、富弼富相公、韩琦韩相公同时执政,又选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三位相公顶着巨大的压力进行改革,明黜陟、抑侥幸、修武备、厚农桑,整顿吏治严明法度,试图改变大宋积贫积弱的局面。 新政很有成效,然而随着新政的实施,朝中诋毁新政的言论也越来越多。 梅尧臣梅直讲就是那时候和范文正公彻底闹翻的,他的学识有目共睹,只是科举不顺,走恩荫或者举茂才的路子都能当官。 但是恩荫举荐太容易让人钻空子,一一核查太麻烦,索性直接全部禁止。 就算举荐人是欧阳修也不行。 连梅尧臣这样才名在外的都被禁止恩荫入仕,其他没本事还想靠家族力量挤进官场的会是什麽结果可想而知。 范文正公严抓科举取士打击恩荫做官挡了太多人的路,守旧势力反抗激烈,诋毁谤讪什麽脏手段都能用出来。 那群人说范文正公欺罔擅权结成“朋党”,还有大臣令人僞造废立草诏污蔑富相公要行伊尹霍光之事。 官家的性子一直没变过,优柔寡断摇摆不定,要是他那时候能稳住局面态度强硬给几位相公撑腰,新政或许不会草草结束,但是他没有。 最终的结果就是范文正公和富相公先後自请离京,韩相公上疏为富相公辩护,结果自己也被贬离京。 相关的官员尽数被贬谪出京,守旧势力气焰嚣张,几乎所有的新政都被推翻,朝廷局势甚至还不如没推行新政之前。 乱到什麽程度呢,偌大的朝堂只剩下包公一人主持大局。 倒不是守旧派排挤人的时候不敢招惹包公,而是包公本身就是新政的反对者。 大部分人反对新政是利益被触动,还有小部分就是包公这样点出新政的不妥之处反对他们操之过急。 范文正公要均公田高薪养廉,认为想要官员保持廉洁公正就不能在俸禄上苛待他们,只有生活得到保障,官员才能更好的为百姓做事。 出发点是好的,官员俸禄高的确减少了很多贪污腐败,但是问题也紧跟着出现。 不少官员仗着手里有钱大肆买地,成百上千顷的买,良田集中在少部分人手中导致大量农人无家可归,百姓流离失所落草为寇,民间造反生乱的数量暴增。 包公执政後第一时间取消了“均公田”,并推行“限田令”来限制官员买地,所有的官员买地都不能超过三十顷,一旦超过这个数剩下的都得充公。 这下得罪人的又成了包公,没多久他就因为担保推荐官员失误获罪被贬出京。 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立场,每下愈况每况愈下,内外交困进退两难。 新政至今已有十余年,如今范文正公病逝,韩相公先後移知扬州、郓州、定州、并州直面契丹人,富相公也流徙各地,直到前年才被调回京城。 辽国每次派使臣来都没什麽好事儿,范文正公抱恨黄泉,韩相公还在北疆军中,富相公刚回京没几年,他们还敢来? 百姓能有好脸色才是见鬼了。 白玉堂饶有兴趣的听小小苏讲其中的恩怨情仇,手边的瓜子壳已经堆成小山。 西瓜籽,不是葵花籽。 “小景殊,你怎麽知道那麽多?”白五爷拍拍手里的碎屑,抿口茶润润嗓子,“改天五爷带你去瓦子里玩,你去里面说上一场,咱俩的吃喝花销都能赚回来。” 小小苏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五爷夸奖。” 不过登台表演就算了,辽国使团还没走,他不想去皇城司大牢参观体验。 其实他本来也不太清楚朝中的交锋,而是听的多自然就知道的多了,辽国使节团一来,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大宋和辽国的关系。 大宋读书人多,百姓有条件都会让孩子认几个字不当文盲,男孩女孩都一样,民间的认字率并不低。 京城的繁华是大宋承平昌盛的象征,百姓私底下议论朝政也很常见。 连寻常百姓都能说上几句,太学中的学子更能侃侃而谈。 国子监分太学和国子学,自庆历新政之後,太学大有赶超国子学之势,每届科举都有大批寒门士子进入朝堂。 太学生大多推崇新政,国子生大多贬斥新政,两拨学生平时井水不犯河水,谈起这个话题立刻就会开掐。 苏景殊和王雱刚开始住校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第一次见到太学生浩浩荡荡冲向国子学的时候还以为两边要打群架,要不是被周勤和周青松拦住,他们扭头就能把值班的直讲喊来防止冲突升级。 国子学的衙内冲到太学来找茬他们还能理解,人家背後有靠山干什麽都不怕,太学生冲去国子学打群架是怎麽回事?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後金榜高中进入官场努力升官欺负那些衙内的爹不好吗?何必这个时候撕破脸干仗? 经过周勤的一番解释,他们才知道这麽大阵势不是打群架,而是打嘴仗。 辩题:庆历新政是对是错。 辩手:太学生、国子生。 辩论地点:太学和国子学之间的长道,各占一半,哪边都不准占便宜。 苏景殊:…… 能参加辩论的都是双方的佼佼者,刚入学的新生只能旁听,国子学那些不务正业的衙内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原因无他,他们听了也听不懂。 庞昱:…… 感觉受到了歧视。 只动嘴不动手没劲的很,他打架都是照着把腿打断去的,两边打嘴仗有什麽意思,跟谁稀罕似的,不看就不看。 苏景殊被拉着看了一整场辩论赛,看着双方引经据典援古证今,唇枪舌剑口角锋芒,震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 幸好他们开吵之前就定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不然这气势汹汹的非得打起来不可。 都是太学和国子学的天之骄子,都是朝臣预备役,见识过双方辩论的场面,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入朝为官後的盛况。 大宋的文人,着实可怕。 小小苏喝口热茶压压惊,越发觉得住校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才去住了一旬就看到那麽多热闹,要是在里面住满三年,等他的学长和同窗都入朝为官,作为熟知他们学生期黑历史的人出门还不得横着走? 想想就期待。 不过这事儿也只能想想,上学的时候无所畏惧想吵就吵想骂就骂,入朝为官要考虑前程考虑自身,到时就算吵也不会像上学时那样不畏生死只争一口气。 苏景殊撇撇嘴,没准儿朝堂吵架还不如太学生和国子生打嘴仗,学生心思澄澈,朝臣心脏。 他们俩躲在亭子里说悄悄话,没一会儿展昭也凑了过来。 展猫猫去了一趟大名府,见识了辽国使团那位小王爷的难缠,现在对着白吱吱的“较量”攻击也能面不改色。 较量就较量,白五爷闹腾起来不过是想和他打一场,辽国那位小王爷…… 啧,没法说。 还好已经到了京城,要是再让他继续和辽国使节团的人相处,谁都拦不住他弃官重归江湖。 白吱吱这几天和展猫猫打尽兴了,虽然依旧没分出胜负,但是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见着人就要打架,“你不是带人去捉拿犯人了吗?怎麽回来的那麽快?” 第43章 * 狄将军的心思很巧妙,小小苏无言以对。 话说回来,打仗的时候有敌方的详细地图对己方的确有很大帮助。 无忧洞是地下水渠,平面地图很好画,照着描就行,可地面上的山川河泽不是平面,等高线他也能描,就是描出来除了他没人能看懂。 要不学学怎麽做模型? 在沙盘模型面前,什麽地图都是弟弟。 苏景殊心头微动,先他爹一步答应下来,“狄将军放心,我爹心怀天下,一定不会拒绝。” 别管答不答应,高帽子先戴上。 狄青乐的不行,“这话我记下了,战场凶险,景哥儿到时候可不准反悔。” 这小郎在家肯定没少给他爹找事儿,他喜欢。 苏景殊挥挥拳头,“尽忠报国,我辈义不容辞。” “好小子,有志气。”狄青摸摸脸上的刺青,越发觉得这小郎是个当监军的好苗子。 只这“尽忠报国”四个字喊出来,将来就绝不会像现在军中那些监军一样遇到战事只想躲。 捞好处的时候比谁都在行,打起仗来一个比一个外行,该追击的时候不让追,该退避的时候不让退,将领有意见就是无理取闹,打了败仗又全是武将的错。 天知道他做梦都想要个不瞎指挥的监军。 狄青在西夏领兵这些年,前前後後不知道换了多少监军,前一个监军卸任之後,後一个监军上任之前,这期间有一段时间军中没有监军,他就趁这段时间铆足了劲儿打西夏。 等监军过来指东说西,打都打了又能怎样? 看不惯就找官家告状,他打的又不是败仗,就算是官家也没理由罚他。 弄到现在朝中几乎没人愿意到他身边做监军。 没有监军他乐得自在,但是没有监军更容易被朝臣攻讦被官家猜忌,军中短时间没有监军还好,长时间由他大权独揽肯定不行。 就算再不情愿,还是得捏着鼻子由着监军在军中瞎指挥。 狄青遗憾的看着才十三四岁的苏家小郎,但凡这小郎君再年长个四五岁他就能求官家将人派去给他当监军,可惜现在不行。 他要是敢让十三四岁的太学生跟他随军,朝中的文人能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唔,他和明允兄的友情应该也要走到尽头。 没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等得起。 狄将军又感叹几句,拍拍苏小郎的肩膀希望他快快长高,然後溜达去找他们家明允兄喝酒培养感情去了。 虽然他想要的是苏小郎,但是小郎年纪小,他同意了他爹不一定同意,还是得打通他爹那边的关系才行。 苏景殊:…… 为什麽感觉这个狄青有点不太对? 是年轻气盛?还是因为这不是正经的宋朝? 历史上的狄青下场那麽惨,为人应该比较谨慎,现在这个狄青虽然被召回京城无所事事,但是依旧能看出是个意气风发没受过太大打击的人。 他看监军不顺眼甚至可以想办法把监军踢走再换一个,这很不大宋啊。 小小苏恍恍惚惚转身回屋,觉得这样的狄青好像能过的更好,至少看着不像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狄青的身家背景很多人都知道,他是汾州人,自幼精通骑射,十几岁时与乡人发生冲突而被官府捕快抓起来关进监牢发配京师充军,脸上的刺字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宝元初年西夏李元昊扰边,狄青以三班差使、殿侍兼延州指挥使的身份前往边疆作战,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这才慢慢升到现在这个位置。 哦,他们这儿的狄青还有八王妃这个姑姑撑腰,和历史上那个毫无背景完全行伍出身的狄青不太一样。 他能换监军,他竟然能换监军。 如今的苏景殊已经不是那个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小子,在京城耳濡目染小半年,他现在是钮祜禄景殊。 大宋的皇位来的并不光彩,昔日陈桥兵变,太祖黄袍加身,再加上前头五代十国割据太过惨烈,本朝从一开始就对武将防备的厉害。 黄袍可以披到太祖身上,自然也可以披到别人身上,崇文抑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然而大概连太祖皇帝都没想到後代子孙会愈演愈烈发展到“不杀士大夫”的程度。 崇文抑武,重点是抑制武将,而不是把文人捧上天。 武将权势过大容易生出事端,文人捧的太过也容易招风惹雨,矫枉过正了啊太祖陛下。 现在是北宋,还没到南宋直接将重文轻武当做祖宗家法的时候,但是如今对武将的打压已经相当离谱。 同样品级的官员,文官比武将的权利更大。 监军在军中不是最大的官,但是就连掌兵将领都得受他钳制,毕竟是皇帝派到军中协理军务督察将帅的文臣,人家看到不顺眼的事情可以直接上达天听。 不怕他如实禀报,就怕他添油加醋胡乱禀报。 自古以来文人的笔杆子就是比刀剑还厉害的利器,刀剑只能杀人,文人的笔杆子颠倒起黑白把活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都是小意思。 虽然他现在也是读书人,但是文人的笔杆子堪比千军万马这一点完全否认不了。 额,好像不是贬义词。 总之就是,文人颠倒是非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一旦加上那一层身份就能无师自通胡说八道的技能。 就和狄青刚才说的那样,上阵杀敌监军不是不一定会,是一定不会,但是瞎指挥一通还反过来怪武将都干的炉火纯青。 领兵武将要撤退等待进攻的时机?好!怯战不前! 领兵武将要追击敌军?好!贸然进军! 打是错不打也是错,理都在监军的笔杆子里,武将哭出六月飞雪都没法自证清白。 仗打胜了还好,监军只是抢功,仗打败了错都是武将的,监军只要回京来一句“臣怎麽怎麽怎麽,但是武将怎麽怎麽怎麽”就能脱身,倒霉催的武将是贬还是罚就只能听天由命。 问题是,大宋和辽国西夏对峙那麽多年,从来都是败多胜少。 和汉唐相比,在宋朝当武将真是委屈死了。 和那群虫豸在一起,怎麽能打出胜仗? 苏景殊摇摇头,他觉得这样不行,但是他觉得不行没用,朝廷近百年不加约束纵容出来的风气,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依旧是那句话:还好这里不是正经大宋。 连狄青都能憋着坏水儿给监军使坏,还有什麽不能发生? 小小苏揉揉脸打起精神,沙盘模型是个好东西,他回去看看能不能学。 现在离他下场考科举还早,功课不算紧张,有足够的时间给他发展课外爱好。 京城有不少手艺人,他觉得捏泥人和做雕塑都和沙盘模型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看看沙盘模型需要什麽原料,再看看他的金手指给不给力,如果给力的话,做个微缩汴京城不过分吧? 统哥!亲爱的统哥!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统哥!他唯一的统哥! 苏景殊在心里碎碎念,倒不是指望金手指能从农场系统更新成沙盘战争系统,而是隐约记得农场开荒的时候有个设计布局的功能。 他把岛上的小山坡小河流捏成想要的样子,就算他的手艺不行,找个捏面人的给他当辅助就完事儿了。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小小苏成功解决一大难题,做梦都是狄青带着他和捏面人大爷合作完成的高精度沙盘大杀四方的豪气。 很好,梦里果然什麽都有。 苏景殊伸个懒腰起床,带上三份早饭出发上学。 其实住校生提前一天回学校才正常,奈何这年头不是双休,而是一旬休一天。 只有一天休息时间,能回家的都想在家多待会儿,大家都是上学当天早上才从家里出发。 夏天快到了,樱桃陆续成熟,汴京已经有不少卖樱桃的摊贩,他们家也买了不少。 今天的早饭除了包子馒头还有他磨着厨娘研究出来的松饼,樱桃不能放,买了得赶紧吃,正好做成樱桃松饼带着路上吃。 三份樱桃松饼三个人吃,三个人都打了五星好评。 展昭意犹未尽,“回头可以给公孙先生带一块,公孙先生喜欢吃甜的。” 苏景殊叼着包子比了个手势,某没忒,让车夫回家给他爹带句话,一定能公孙先生吃到饱。 正说着,马车忽然加快速度跑了起来,外面还有车夫和百姓惊慌失措的喊声。 展昭神情一淩,立刻翻身出去制住受惊的马儿,等马车停在路边才起身查看周边情况。 前面就是御街,御街是京城最宽敞的街道,十几二十辆马车并排通行都能过。 今日不知怎的过路百姓忽然慌张乱跑,连带着拉车的马儿也跟着慌乱。 车夫擦了把冷汗,叮嘱两位小郎不要出来。 话音未落,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契丹人横冲直撞的闯入眼帘。 这群人气势汹汹,带着猎犬和猎鹰,衣着华贵傲慢嚣张,肆无忌惮的冲撞百姓,甚至还挥着马鞭驱赶躲闪不急的路人。 只是眨眼的功夫,热闹的早市便一片狼藉。 百姓躲进两边的店铺里,路面上箩筐推车散落一地,还有谁家的旗子也在混乱中被踩到了地面上。 展昭脸色铁青,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从大名府一路护送到京城的辽国小王爷耶律梦龙。 他单知道这些辽国人在路上嚣张,没想到来到京城依旧这般做派,未免太不把大宋放在眼里。 苏景殊小心翼翼的敲敲车厢,“展护卫,怎麽了?” 王雱缩缩脖子,“有刺客?” 苏景殊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第44章 * 耶律梦龙横行过市,百姓被驱赶到街边店铺躲藏,但是都竖着耳朵关注着街上的情况。 大宋和辽国西夏作战多年,每当气候不好两国就会犯边。 北方苦寒不好过冬,朝廷对他们时不时的南下劫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能打的武将不让上阵,只派些不懂兵法的官员胡乱指挥。 近些年辽国那边有朝廷送的岁币平息战事,西夏有狄青狄大将军用兵如神,难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结果辽国人又开始作妖。 以前是陈兵边境威胁大宋,现在直接到汴京作威作福,朝廷不管管吗?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辽国不是真心要和大宋开战,打仗劳民伤财,大宋地大物博勒紧裤腰带能支撑几年,辽国可没他们大宋的底蕴。 所谓陈兵边境,不过是想勒索罢了。 官家和文武百官顾虑这顾虑那,百姓想不了那麽多,他们只觉得如果朝廷能挺起腰杆强势起来,辽国绝对不敢像现在这样嚣张。 这是大宋!这是汴京! 躲在街边店铺的百姓们义愤填膺,看到王丞相选择退让後更是气到浑身颤抖,有些性子烈的已经要上前痛骂契丹人。 幸好包大人来了。 包拯出现之前,展昭也不敢大意行事,倒不是怕他自己受到牵连,而是担心因此坏了朝廷的大事。 想来王丞相也是这般思量,他自己受点委屈没什麽,宋辽两国的关系不受影响就好。 但是他们都忘了,那麽多百姓眼睁睁看着,要是让辽人在京城作威作福,大宋的百姓情何以堪? 包大人说的对,让道事小,国威事大,今日街上让一步,他日边疆退一丈,这一步绝对退不得。 展昭昂首挺胸,看着嚣张跋扈的契丹人寸步不让,“小王爷,请让道。” 接使臣时脾气好是不得已,不代表他一直没脾气。 这里是汴京,不是辽国,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就算他不小心做过火了也能把他捞出来。 双方都毫不退让,王丞相有些着急,“包拯,耶律王子乃是辽帝亲侄,连官家都要让他三分,你这……” 包大人抿紧双唇,拂袖转身,“那今日包拯就为官家讨回这三分。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耶律梦龙脸色不好,朝身边的副使使了个眼色,很快,仪仗队里的武士便冲到最前面击盾示威。 辽人如此嚣张,再不打回去就不礼貌了。 王丞相身边的领班武将大手一挥,不等丞相发话直接带人冲上去和辽国武士对峙。 事後挨罚就挨罚,反正他现在受不了这个窝囊气! 展昭手中巨阙出鞘,人与剑皆锋芒毕露。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紧随其後,还有领班武将手下怒目而视的禁军将士,气势上已经压了辽国使团一头。 气场这个东西玄而又玄,辽国仪仗队的动静渐渐变小,连嗷嗷狂吠的猎犬也开始夹着尾巴不敢出声。 展昭扬起下巴,第三次重复,“小王爷,请让道。” 辽人的嚣张气焰消失不见,街边店铺中躲着的百姓也纷纷出来呐喊助威。 “让道!让道!” 百姓躲闪的时候契丹人挥舞着马鞭以驱赶路人作乐,如今百姓站出来声讨他们,使节团里的人也开始慌了。 猎鹰扑腾着翅膀想飞走,猎犬夹着尾巴缩成一团,持盾武士面面相觑,再不见方才的得意嚣张。 耶律梦龙稳住受惊的坐骑,知道今天不退没法收场,脸色沉的能滴出水,最终还是攥紧缰绳扭头离开。 主心骨一退,使团的其他人自然跟着退。 苏景殊看着灰头土脸从他们身边路过的辽国使团,没忍住和王雱一起欢呼雀跃,“好耶!” 不怕被契丹人听到,因为现在满大街都是欢呼声。 沿街百姓拍手叫好,禁军将士碰戟庆贺,领班武将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住,和打了胜仗一样自豪。 就该这样!合该这样! 这是他们大宋的都城,契丹人没有资格在这里嚣张! 欢呼声中,唯有王丞相忧心忡忡。 老丞相看着契丹使团走远,再看看态度强硬丝毫不肯退让的包拯,摇头叹气,“包拯啊包拯,你可真是……” 不过这时候没有人在意他的忧心忡忡,所有人都在为压下了辽人的嚣张气焰而欢呼。 展昭笑容满面的朝不远处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挥挥手,回道马车旁让车夫等街上稳当了再走,然後钻进车厢继续送两个小郎上学。 苏景殊和王雱立刻上前,连说带比划的吹彩虹屁,“展护卫超厉害!英勇无畏!铁骨铮铮!气冲霄汉!我辈楷模!” 振奋人心!就是那麽简单! 要不是车厢空间小施展不开,他们俩能蹦上天。 展昭被夸的脸红,连连摆手表示他也没做什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 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开封府的护卫衙役,还有王丞相身边的禁军将士,是大家一起打击了辽人的嚣张气焰,光夸他自己不太好。 其实今天这事儿如果不是王丞相不想节外生枝主动退让,只那些禁军将士也能让辽国使团灰溜溜的离开。 包大人也说过,王丞相在政事上的作为无可指摘,只是这脾气实在软和,和官家一样事事都想息事宁人,宁肯受委屈也不想生出事端。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展护卫,朝中和王丞相想法差不多的人多吗?” 展昭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官家和王丞相皆是如此,朝中和包大人一样强势的才是少数。” 京城繁华富庶,两国打仗只在边地打,怎麽也不会打到汴京。 朝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花钱买平安,处处退让处处求和,宁可输银纳贡割地赔款也只求偏安一隅,全然忘记北地燕云十六州还在契丹人的铁蹄肆虐之下。 他们今天打了辽国使团的脸,他日辽国使节在朝堂上发难,到时即便有包大人和少数朝臣据理力争,只怕也挡不住大部分人苟且求和。 苏景殊:…… 不愧是你,大怂。 怂的如此清新脱俗,怂的如此别具一格,怂的如此让人想重开日月换新天。 咳咳,过火了。 小小苏,冷静。 展昭捏捏眉心回神,“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现在发愁这些太早,等将来考中进士当了大官再发愁也不迟。” 苏景殊蔫儿了吧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现在不发愁,将来有资格发愁了又有其他事情,没准儿等他们一回神,哦豁,北宋变南宋了。 要不还是炸了吧。 地下水渠承担着京城排水的任务不能随便炸,把他空投到隔壁辽国一通乱炸,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苏景殊仔细想想,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朝廷硬气不起来,辽国京城天天爆炸都无济于事。 真宗皇帝打了胜仗都要赔钱,现在这位官家比真宗皇帝的脾气还软,好在朝中不全是任人拿捏的面团儿,不然大宋就真的要凉了。 两个小郎从欢呼雀跃到蔫儿了吧唧,只需展猫猫几句话。 展昭挠挠头,试图活跃一下气氛,但是这事儿他实在不在行,直到马车停在太学门口也没想出怎麽让两个小郎恢复笑脸。 苏小郎和王小郎有气无力的从马车上下来,朝手足无措的展猫猫说声再见,然後“互相搀扶”走进校园。 背影萧瑟,孤寂寥落,怎麽看怎麽可怜。 展昭:…… 他错了,他不该在两个孩子面前说那麽多。 展猫猫收回目光,让车夫不用管他直接回去,然後开始疲惫沧桑的巡街。 背影萧瑟,孤寂寥落,比苏小郎和王小郎看上去还要可怜。 开封府包青天当街浇灭辽人的嚣张气焰,百姓喜闻乐见奔走相告,消息传的飞快,短短一会儿时间,太学和国子学已经沸腾了起来。 不愧是阎罗包老,不愧是青天包公,若朝中大臣皆如包大人这般寸步不让,何愁不能收回燕云十六州? 苏景殊和王雱来进来的时候还想着路上耽搁了时间教室里只差他们两个,来了之後才发现教室里几乎没有人,大家都在院子里讨论包公此举有多大快人心。 还是上课时间到了,直讲先生们过来把他们赶回教室才消停下来。 一屋子兴高采烈的太学生中,两个强颜欢笑的少年郎看着格外显眼。 周青松凑过来问道,“怎麽了?要不要听听包公当街吓退辽国使团高兴高兴?”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这事儿俩人更蔫儿了,“我们来的路上看到了。” 周青松有点懵,“那为什麽还这麽不高兴?” 苏景殊和王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是一声长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周青松:??? 其他人:??? 这是怎麽了? 马上就要上课,满脑袋问号的同窗们没空询问,都规规矩矩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心听讲,到了下课时间才又凑上来继续问。 小小苏趴在桌上,把展猫猫说过的朝中大多人只想苟且求和面对辽国能让尽让的情况说给他们听。 一时之胜只能高兴一会儿,等辽国使团闹上朝堂,到时候他们又得气死。 这话一出来,教室里很快出现一片叹气声。 周勤摇摇头,“朝廷不练兵不打仗不愿冒险,凡事都想着息事宁人,面对辽国的挑衅也只是纵容,若非如此,辽人也不敢如此嚣张。” 第45章 * 小说里的唐门机关暗器威力惊人,用毒之名天下皆知,据说他们的大本营唐家堡机关重重遍布杀机,就算知道位置在哪儿,没有内部人员领路也进不去。 包青天世界里的江湖是七侠五义,有没有蜀中唐门苏景殊不确定,但是他记得四大名捕的世界里出现过唐门。 四大名捕诸葛神侯,在朝廷上和诸葛神侯打擂台的大反派蔡京就是北宋末年的权臣。 北宋末年,听上去离他们很远,但是掰掰手指头算算,离金兵大举南下也只有几十年的时间。 辽国契丹人现在那麽嚣张,结果呢,女真人崛起最先灭的就是他们。 扯远了,反正就是,四大名捕的反派蔡京是北宋权臣,虽然现在的京城没有神侯府,但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因此蜀中有唐门的可能性并不小。 看庞衙内的反应,他推测的没有错,如果接下来也能猜对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乎所有文学作品影视作品游戏作品中的唐门弟子都亦正亦邪行事诡秘,在江湖人眼中都琢磨不透,对这些以进入朝堂经纬天下的读书人而言肯定更神秘。 如果近些年没有唐门弟子现世,他说的是真是假没有人能求证。 如果近些年有唐门弟子现世,还和传闻中一样擅长机关暗器,那也没事儿了,朝廷正需要他们那样的专业人才。 如果现实中的唐门和传闻中的唐门不一样,那更好解释,他们都和传闻对不上,没准儿只是顶了传说中蜀中唐门的名号行走江湖,凭什麽说世上没有那个传说中的蜀中唐门? 总结:不用担心露馅儿,编就完事儿了。 说真的,他以为他说出“蜀中唐门”四个字後旁边俩人的关注点要放在唐门身上,没想到庞昱一句话就给他干愣了。 虽然他们家的确出自蜀中,但是他爹姓苏,他娘姓程,和唐门没有半点关系。 他家什麽情况不重要,回归正题,少年,你们听过跳崖不死大法吗? 在各种武侠玄幻小说里,主角跳崖不是送死而是准备升级,悬崖下面等着的要麽是武学奇遇要麽是金手指老爷爷。 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悬崖底下脱胎换骨,出去之後就是打脸爽文。 那什麽,他家虽然在眉州城有宅子,但平时大多住在城外的宅子里,而城外有山。 划重点,有山。 他记事後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生活,隐居的日子很惬意,没事儿去山上转两圈,采个蘑菇抓只山鸡,再偶遇个身受重伤的神秘人也没什麽奇怪的,对吧? 神秘人浑身血渍呼啦气息奄奄,身为一个自幼被父兄教导的好孩子,见死不救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干,他偷偷回家拿水拿药帮神秘人疗伤也很正常,对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神秘人醒来之後为了报答给他点谢礼也没毛病,对吧? 所以接下来是什麽剧情,你们能根据前提条件继续往下编了吗? 王雱睁大眼睛,“难道那个神秘人是蜀中唐门的人?” 庞昱更加激动,“他给你的谢礼是什麽?铁蒺藜?子午毒砂?七步绝命针?还是我没听过的暗器?” 苏景殊再次被庞衙内的反应哽住,他的金手指是个种田经营系统,不是江湖争霸系统,还真没有那麽多种类的暗器。 他有的只有炸药,很简单、但威力巨大的炸药。 系统出品,多硬的山都能炸开。 庆历年间朝廷印过一本《武经总要》,据说里面有好几多火药火器的配方,还总结了广备攻城作成立以来的所有研究成果。 把他手里的炸药交给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去研究,琢磨出配比後给大宋的武器库来个更新换代要求不高吧? 苏小郎说的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大宋的将士带着长枪短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走契丹人收回燕云十六州。 官家畏战是觉得大宋的军队不是辽国军队的对手,朝中大臣一心求和也多是不想冒险,可如果他们大宋手里有远超这个时代水平的大杀器呢? 将士们在战场上旗开得胜,官家还会畏战吗? 辽人不敢觊觎中原,朝臣还会只想偏安一隅吗? 他们天朝人的与生俱来的观念是什麽?大一统啊! 可惜他能拿出来的只有炸药,要是有个完整的武备系统,以大宋手艺人的能耐甚至可以梦一下手搓核弹。 王雱:…… 庞昱:…… 不知道什麽时候停止争执过来旁听的国子生:…… 苏景殊说着说着发现旁边没了声音,擡头看到一圈人吓了一跳,这些人什麽时候过来的? 韩忠彦看着和庞昱混在一起的少年郎,眉头微皱,“苏君明允是你什麽人?” 庞昱撇撇嘴,他知道这些学问好的家夥不屑于和他这种纨绔说话,他还懒得和这些书呆子打交道呢。 苏景殊站起来,不着痕迹的将满脸不高兴的庞小公子挡住,“正是家父。” 旁边有人惊呼,“苏家小郎?那个被迷进无忧洞後画出无忧洞内舆图协助围剿无忧洞的苏家小郎?” 前些日子的围剿无忧洞震动京师,国子生们对传闻中那位记忆力近乎妖孽的苏家小郎并不陌生。 只是他们年纪相差太多,苏小郎还是个半大孩子,听说无忧洞之案结束後还大病了一场,所以他们不方便直接和本人结交。 好在苏家另外两位郎君和他们年龄相仿,还都是今年的金榜进士,他们在雅集诗会上已经互通过姓名,也算是有了些许交情。 交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能见到为汴京百姓立下大功的苏家小郎。 范纯粹只比苏景殊大了两三岁,没有年长的同窗那麽稳重,看到传闻中的苏小郎下意识问道,“你真的能徒手画出无忧洞的地图?” 苏景殊略有些尴尬,只能礼貌的笑笑,“侥幸,侥幸。” 是金手指的功劳,他只是描了一遍而已。 范纯粹不觉得这是侥幸,谁家侥幸能让记性忽然变好? 如果有这样的侥幸,请给他也来一份。 天呐,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妖孽。 “舆图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出自蜀中唐门的炸药。”苏诒急不可耐,“苏小郎,你真的见过传说中的蜀中唐门弟子?他给的炸药能随便泄露出去?如果炸药上交给朝廷,你不会被他们寻仇?” 问题一个接一个,看出来这位苏郎君很在意炸药了。 苏景殊根据问题慢慢补全设定,“唐门那麽多绝妙暗器,火器、毒药对他们而言都是偏门,我们觉得很厉害的东西,没准儿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那个神秘人离开之前说东西给我就随我处置,应该不会来寻仇。” 苏诒捶胸顿足,仿佛错过了一座金山,“你之前不提,怎麽现在愿意把东西上交给朝廷了?” 他爹学识广博,对药理天文武备水利皆有涉猎,耳濡目染之下他对各种攻城器械也很感兴趣。 苏景殊无辜的看过去,“之前忘了,庞小公子提到广备攻城作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 他遇到身受重伤的神秘人时还是个奶娃娃,小孩子忘性大多正常。 苏诒迅速收拾好心情,满眼期待的看着手握大杀器的蜀中苏家小郎,“那在上交朝廷之前我们能有机会看上一眼吗?火药这种东西应该不会随身携带吧?苏小郎看什麽时候方便我们去你家中拜访?” 韩忠彦一锤定音,“现在就去找直讲告假。” 火药危险,他们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不能不管不问。 即便那东西不上交朝廷,也不能让没有轻重的少年郎随手扔在家中。 若一时不慎在家中爆炸怎麽办? 苏景殊:!!! 糟糕,逻辑漏洞,他好像自己给自己扣了口揭不下来的黑锅。 稳住,不慌,问题不大。 现在是白天,爹娘应该不在家。 庞昱也想见识传说中的唐门暗器,啊不,唐门炸药,他逃课出去从来不给直讲打招呼,连忙带着两个小夥伴回太学找太学的直讲请假。 这是他带过来的小夥伴,他们的关系最亲近,国子学中的其他人都是後来者,不准和他抢小夥伴。 超凶.jpg 韩忠彦不放心他们,示意范纯粹跟上去给太学的直讲解释他们为什麽请假。 苏小郎自己去请假还好,庞家那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四书五经样样不会的衙内一起过去,直讲现身会不会答应就说不准了。 太学的规矩比国子监严格,火药重要,却也不能影响苏小郎的日常考评。 三人小队变成四个人,王雱和庞昱都有些拘束,苏景殊倒是兴致勃勃的和范纯粹说话。 这可是范文正公的儿子,试问後世哪个学生没有背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後天下之乐而乐”? 可惜他生的晚无缘亲眼见到范文正公的风姿。 不过生得早应该也见不着,他两个哥哥都生的早,也是要进京赶考了才第一次离开眉州。 山高路远,这年头出远门是真的很不容易。 范纯粹出生时范仲淹已是执政大臣,他在父亲的盛名之下长大,早已习惯这种情况,自己也对这妖孽般的苏小郎颇有好感,两人一路说的还挺开心。 庞昱和王雱悄悄落後一步,压低声音问道,“我说的没错吧,刚才说话的那个,韩琦韩相公的长子,严肃起来是不是比直讲先生还吓人?” 王雱也跟着压低声音,“听说韩相公治军极严,恩威并施赏罚分明,韩公子颇有其父之风。” 第46章 * 苏景殊想哭,感觉自己是豁出去性命为大宋更新武器库。 官家,孩子都已经牺牲到这个地步了,再退让就真的不礼貌了。 张龙赵虎连忙上前将惊慌失措的苏家小郎护在身後,远远看到堵在府衙大门口的一群人很是震惊,“景哥儿,你干什麽了?” 苏景殊停下脚步缓口气,有些心虚的说道,“也没干什麽,是他们的反应太大了。” 後世的小学生徒手挖出炮弹送到校长室,也没见人家校长这麽大反应,他爹和国子监的直讲学生们还是见识少了。 张龙赵虎不信,苏家搬到开封府隔壁小半年,这小郎君什麽性子他们都清楚,心虚成这样肯定不占理。 几句话的时间,老苏已经带着孙直讲等人通过府衙门房皂吏的关卡杀进开封府。 公孙策从屋里出来,看到这杀气腾腾的场面下意识後退一步。 苏景殊抱着炸药管身手矫健躲到公孙策身後,从来没像现在这麽觉得公孙先生清瘦的身躯是那麽有安全感,“公孙先生,我爹要打我。” 公孙策看看老友手里断掉的藤条,嘴角微抽,“看出来了。” 张龙赵虎有任务在身,虽然很好奇苏小郎干了什麽弄出这麽大阵势,但是比起看热闹还是正事重要,将人交给公孙策後便回房换上便衣出去盯梢。 公孙策肩负苏家小郎的期望,拦住气到失去理智的老友,好声好气劝他有事坐下来说。 孩子还小,犯错又能犯多大的错,何必和他计较? 包拯收好书桌上的朝报,看到少年郎犯错之後东躲西藏的样子哑然失笑。 他家中只有一妻并无子嗣,半生无子也不强求,但是对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还是会多一分纵容。 苏洵深吸一口气,不觉得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知道糟心儿子干了什麽事情後还能笑得出来,“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让他自己说。” 孩子大了要有自己的活动空间,他和夫人都不是非得把孩子捏在手心里的人,各自房间里有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小秘密他们也不会深究。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在房间里藏了炸药! 小小苏缩缩脖子,把怀里的炸药管放到地上,三言两语把简略版的炸药出处说出来。 只要他透露的消息足够少,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就能保持理智。 然而他忘了跟来的不只他爹,还有国子监的直讲和学生。 韩忠彦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将完整版的炸药出处告诉包拯,然後,想揍孩子的就又多了两个人。 包大人看看布袋里一捆十个炸药管,再看看无知无畏的少年郎,只觉得打断一根藤条都不够,“王朝马汉,速去三司衙门请广备指挥使和火药作的匠人来开封府。” 王朝马汉立刻领命,假装没有看到苏家小郎可怜兮兮的眼神飞奔去马厩牵马,生怕耽误时间让炸药炸在开封府。 这玩意儿出自传说中的蜀中唐门,苏小郎厉害啊! 研制新火器风险很大,为了不惊扰百姓,武备作坊都建在郊外无人处,药料管理极其严格,即便如此依旧时不时出现爆炸事故。 这小子可好,直接把配好的炸药放家里,他就不怕什麽时候把自家宅子给炸了? 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苏景殊越发慌张,不是怕炸药管爆炸,而是怕待会儿一群人一起揍他,“你们要是害怕,我就把这些东西带出去,等广备攻城作来人再回来。” 炸药管是系统出品,绝对不会擦枪走火。 衆人:!!! “你站住!别动!不准再碰!” 方才事发突然来不及拦,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时间,坚决不能再让这小子抱着满怀的炸药乱跑。 火药已经足够吓人,这炸药是烈性火药,几条命啊这麽胡来? 包拯和公孙策将衆人带到院子外,郑重其事的叮嘱他们此事不得外传。 不管苏小郎手里的炸药是哪儿来的,今後都不能再提,胄案下辖各作规矩严格,严禁制作技术外传,今日之事虽不涉及药料配方,但也不能随意说出去。 国子监衆人连连应下,韩忠彦也表示稍後就回国子学叮嘱其余同窗。 庞昱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这种事情不能外传,大家最好烂在心里,免得将来有不守规矩的唐门弟子来找他小夥伴寻仇。 “你看我干什麽?”庞衙内察觉到韩忠彦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瞬间炸毛,“我又不傻,这种事情只会告诉我爹,你们都能知道别说我爹不能知道?” 衆人:…… 很好,还是他们熟悉的庞衙内。 不多时,展昭从外面回来,看到府衙那麽多人眸光一沉,“大人,可是又有案情?” 没看错的话这些都是国子监的学生,难不成国子监中有命案发生? 京城各种消息传的都快,他今日巡街巡的就是国子监附近,巡完街又去吃了个饭才回府衙,并未听到坊间有国子监相关的传闻。 公孙策朝他摇摇头,“并非案情。” 苏景殊委屈巴巴,“怎麽不是案情呢?我爹要是不小心把我打死,这可是命案呢。” 老苏磨了磨牙,现在人多,等回家再收拾这糟心的破孩子。 展昭顿了一下,识相的离似乎闯了大祸的苏小郎远一点,等公孙先生为他解惑。 公孙策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展昭:!!! “唐门?那个近百年都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蜀中唐门?” 公孙策语气沉重,“正是。” 展昭是江湖出身,对江湖中的各个门派和隐世家族知道的更多,听到炸药出自唐门後就变了脸色,“唐门弟子亦正亦邪,家国情怀江湖道义在他们眼中毫无意义,那炸药真的是为了答谢小景殊才给他的?” 此话一出,旁边其他人都脸色大变,“展护卫此话何意?” “蜀中唐门世代居于唐家堡,近百年都未曾在江湖中出现过,据说上一次露面还是在唐朝。”展昭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唐门的传闻说出来,“唐门弟子不与名门正派结交,也不屑与邪魔歪道为伍,独来独往行事诡秘。江湖中人畏惧他们的毒药暗器,多将唐门视为江湖邪派敬而远之。” 江湖争斗生死自负,小景殊阴差阳错救下唐门中人是他心地善良,可是要报答救命之恩给什麽不行,何必给稍有不慎就会爆炸的炸药? 如果小景殊没有把那些炸药抛之脑後,而是时不时拿出来把玩,那东西一旦碰到火星能将整座宅邸都夷为平地。 不要觉得他夸大其词,唐门弟子行走江湖时江湖中人闻唐色变,朝廷工匠制出来的药料没有炸山平海的威力,不代表唐门的炸药不可以。 将危险的炸药交给懵懂无知的幼童,怎麽听都不像报恩,更像为了隐藏踪迹斩草除根。 听衆们:!!! 苏景殊:??? 不是!没有!展猫猫你想太多了! 他就是随口编个故事让炸药的来历合理化,怎麽会衍生出那麽多事情? 唐门多酷啊,飞鸢泛月暴雨梨花,玩游戏的时候多少人为他们痴为他们狂为他们哐哐撞大墙,怎麽在这里名声这麽差?这不合理! 展猫猫!小心将来真的冒出个唐门弟子告你诽谤! 苏洵越听越气越听越怕,捏着半根藤条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没出事,万一真的出事,他们一家老小岂不是都要被这小子送上黄泉? 其他人默默腾出地方好让怒火中烧的老苏教训儿子,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不欲阻拦。 这次的确是苏小郎做的不妥,是该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苏景殊:!!! 会出人命的!真的会出人命的! 编故事的人的命也是命!你们不能不管不问! 小小苏没了依靠,怕他爹真的把他的腿打折慌不择路往外跑。 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这是孔夫子说的至理名言,逃跑不是错,留在暴怒的老父亲面前等着挨打才是不孝。 老苏毕竟是年近半百的人,跑起来根本追不上那臭小子,开封府衙人来人往不好也让人看笑话,公孙先生和孙直讲无奈摇头,好说歹说把人劝下来。 儿子不懂事,回家关起门来再教育也不迟。 苏景殊悲愤不已,真就一点活路都不给他留呗。 官家要是再退让,他化为厉鬼也要回来搞事!回来找到主张求和的官员家里,挨家挨户表演吊死在他们面前! 他不会制造炸药,他只是炸药的搬运工,为什麽要这麽难为他? 孙直讲拍拍老友的肩膀,儿子太聪明也不尽是好事,嘚瑟了那麽多年,这下遭报应了吧?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开封府,他先带学生们回国子监,景哥儿就不带回去了,多给他留半天的假挨打。 苏景殊:qwq~ 先生,见死不救真的是不对的。 王雱和庞昱朝可怜的小夥伴挥挥手,这事儿太复杂,他们这些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小夥伴还活着。 两人留下最真挚的祝福,然後冷酷无情的转身,不顾小夥伴的泫然欲泣,跟上大部队回国子监。 王朝马汉策马狂奔跑去三司衙门城外请广备指挥使,等广备指挥点好人手立刻火急火燎往回赶。 武器作坊建在城外,广备指挥使不用亲自参与武器研制,平时待在三司衙门处理事务,有事才会去城外的作坊查看。 幸好三司衙门离开封府近,不然他们从城外作坊把人带回来怕是天都要黑了。 第47章 * 包拯送走李珣,看看手里拎着半根藤条的苏洵,再看看忘了要挨打满脑子都是和辽国一绝死战的苏景殊,思索片刻还是将这小郎留下。 藤条已经断了一根,让苏小郎回家怕不是还得再断几根。 经过耶律梦龙送礼一打岔,老苏心中的火气後怕也散了不少。 和两国交锋相比,糟心儿子差点把全家夷为平地似乎算不上什麽。 苏洵拱手告辞,留儿子在开封府回想多年前遇到的唐门弟子还说了什麽。 直接在包大人书房里默写出来,省得明天早上写好还要往府衙跑。 蜀中唐门,呵,蜀中唐门。 没想到他们眉州那麽偏远的地界儿还有江湖人出没,倒是让他长见识了。 小小苏探头探脑,发现他爹真的走了後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果然还是包大人靠得住,展猫猫就知道跟着添乱。 展昭察觉到来自苏家小郎的幽怨目光,回以满眼茫然。 怎麽了?小景殊怎麽这样看他? 苏景殊:…… 算了,他不和笨猫猫一般见识。 包拯摇摇头,转身带他们进书房。 书房里有两张书桌,一张归他,一张归公孙策。 他要给官家写奏疏,公孙先生那张书桌暂时闲着,正好腾出来给小郎默写东西。 别管能回想出来多少,想起来一点是一点。 展昭发现书房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待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开。 耶律梦龙不安分,他总觉得那人还会惹出事端。 书房里两张书桌离的远,办公时互不打扰,公孙策拿出厚厚一摞纸放在桌上,很想知道这苏小郎能写出什麽方子,直接站在一旁给他磨墨。 上次这小子徒手画地图已经让他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宣纸用掉一张又一张,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字,甚至在写之前已经分门别类,炼铜炼铁炼煤炭,原料完备工序齐全,仿佛他真的见过那些法子一般。 包拯写完奏疏放下笔,看到苏景殊正在奋笔疾书于是轻手轻脚走过去,看到纸上写的内容後也愣了。 先前这小郎画舆图的时候他不在府衙,公孙先生和他说的时候他的感触不太深,亲眼看到了才发现这等恐怖的记性的确堪称妖孽。 苏景殊已经被王丞相给气到失去理智,大不了就是回家挨揍,反正今天抄不完他就不走了。 炼金炉的工艺介绍很简单,就和厨房的菜谱和日用品的配方差不多,只有原料和简易流程,具体哪里需要调整还得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去琢磨。 金手指提供的冶炼工业抄完,还有他脑子里隐约记得的枪炮演变。 火药其实很早就出现了,只是用在战场上的时间不长而已。本朝《武经总要》上记载了一些火器的制造和使用方法,但是火器真正发展起来还得看明朝。 他上辈子在某论坛上被科普过明嘉靖朝之後的火器发展,那时候的火器发展已经非常全面,不光把嘉靖朝之前的各种火铳全都改造升级,还发明了各种快枪、多管多发铳、虎蹲炮,甚至把地雷、□□和爆炸弹都弄出来了。 遗憾的是上面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他都没了解过原理,能画出样式也不知道该怎麽造。 不过他知道火绳枪的原理。 火绳枪的发明号称是人类战争从冷兵器时代进入到□□时代的转折点,火绳枪火绳枪,顾名思义,就是靠燃烧的火绳来点燃火药的枪。 这里是北宋,是火器刚刚起步的年代,在後世人眼中不过如此的枪炮放在这个时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杀器。 炼铜炼铁的技术上去,炮管枪管便能承受住更大的冲击,他再把原理写上,工匠们看明白後做出来的可能极大。 写写写!脑子里有多少写多少! 画画画!别管能不能造出来画上去再说! 神奇的大宋工匠手艺人能够手搓万物,他做不出来不代表工匠手艺人做不出来。 书房里只剩下写字的声音,包拯和公孙策看着纸上的字逐渐发飘,字句也从条理清晰变得需要仔细读才能读懂,知道这是快结束了。 苏景殊放下笔甩甩发酸的手腕,擡头一看,外面天都暗下来了。 再看看手边厚厚的一摞成果,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等他们的工匠造出枪炮,还不得吓死那些契丹人? 公孙策将写满了字的宣纸收好,准备晚上再抄录一份以防万一,顺便将最後那几张看不太懂的整理出来。 资料收好,兴师问罪。 公孙先生屈起手指敲敲桌案,“景哥儿,那个神秘的唐门弟子在你家附近养了多久的伤?” 苏景殊眨巴眼睛,目光飘忽了一瞬,看向别处,“也没多久。” 包大人露出不相信的目光,“没多久?” 看刚才纸上写的那麽多东西,他们怀疑这小子可能把人家的家底都套出来了,这能是没多久? 小小苏对着手指,补充细节的时候慎之又慎,“就是没多久啊。春天山里有蘑菇有野鸡有兔子,夏天太热我爹娘就不让我往外跑了,他最开始伤的严重动弹不得,养到能动之後就走了,江湖人受伤恢复的快,应该就是没多久。” 春夏交接的日子,的确是没多久。 公孙策想起当初去隔壁和苏家人商量秦香莲一案时程夫人说的这小子打小就伶牙俐齿讨人喜欢,忽然觉得他能把人家唐门的不外传秘方套出来那麽多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唐门隐世多年人丁凋零,那位被他遇到的唐门弟子是唐门仅剩的传人,濒死之际看到仙童似的景哥儿给他端水拿药,还嘴甜机灵会哄人,伤势好转後什麽都愿意和他说很正常。 要是换个不讲道义的人,可能当时就把小孩儿抱走当继承人养了。 苏家少了个天资卓绝的儿子,江湖多了个惊才绝艳的高手,景哥儿长大後记得出身还好,要是忘了爹娘是谁,出门游历时再阴差阳错遇到苏家人,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不过以他们景哥儿的记性,时隔多年还能把那人和他说的东西清清楚楚的复述下来,即便被养成江湖人也不会忘记爹娘。 公孙策怜爱的揉揉少年郎的脑壳,叹道,“幸好那人还有一丝良知尚存。” 苏景殊:??? 先生,您又想哪儿去了? 他感觉他的故事背景已经补的很齐全,不需要再继续填充下去了。 背景故事而已,没必要那麽饱满,真的没必要。 此地不宜久留,风紧扯呼。 苏景殊看看外面的天色,感觉足够他从府衙赶回太学。 家是万万不敢回的,他的面子也是面子,瘸着腿去上学多丢脸。 “先生,我待会儿直接回太学,麻烦您明天和我爹说一声,这些天我就不回家了。” 公孙策的惆怅戛然而止,看着生怕回家挨揍的少年郎无奈道,“你爹的藤条已经断掉,应该不会再动手。” 苏景殊沧桑的抹了把脸,“先生,我爹知道藤条是怎麽断的之後会打的更狠。” 公孙策:…… 算了,别人家的家事他不管,这小子的确得教训。 每日一感叹,还好他没成亲没孩子。 “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先走啦。”苏景殊乖乖巧巧的朝两位大佬告别,再见了大佬们他今夜就要远航,别为他担心他有快乐和智慧的桨~ 小小苏心里哼着小曲儿往外走,然而刚走出书房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广备指挥使李珣。 李指挥使身後还跟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他走之前说过的曾公曾公亮。 额,连起来念有点怪怪的。 李珣招手,“苏小郎,过来见过曾公。” 好的,这下不用纠结了。 苏景殊在心里叹了口气,规规矩矩上前见礼,“小子景殊,见过曾公。” 曾公亮和蔼的朝他笑笑,“别愣着了,进去说。” 李珣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进去後迫不及待说道,“包大人,陈九去城外试了试苏小郎给的炸药,展护卫没有夸大,只要一根炸药管便能炸开山石,比我们预料中的威力大的多。” 和那根炸药管相比,广备攻城作之前造出来的火药炮弹顶多算个小呲花。 火药作的工匠用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配比试了试,即便配比没那麽精准,和以前相比威力也是大增。 加了铁粉的炮弹炸的更响更激烈,加了白糖的炮弹威力没怎麽变,但是点燃引线炮弹冲的老远,如果时间充裕,他们完全能研制出在敌人弓箭射程之外便能发射出去的炮弹。 辽国多骑兵,马匹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若是打仗的时候马惊了呢? 广备攻城作的火器大多是放火和烟熏,杀伤力不大,顶多对敌人起到干扰作用,苏小郎上交的那些炸药管不一样,那是真的能炸死人的大杀器。 别说什麽杀伤力太大有伤天和,打仗哪儿有不死人的,要麽死汉人要麽死契丹人,人心都是偏的,他们大宋当然更乐意死的都是契丹人。 李珣进来就滔滔不绝,曾公亮也甚是激动,“若能造出大量那般威力的炸药,即便不用于战场,用于开山铺路也能减少人力消耗,苏小郎这次立了大功。” 他当年编《武经总要》时将能见到的各种火器都梳理了一遍,每种火器怎麽用、多大威力都一清二楚,朝中他对火器的了解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武经总要》中收录的火药方子有火球、蒺藜火球、毒药烟球这三种,奈何三种方子威力都不大,拿到战场上不如刀箭顺手,还容易伤到自己人,就算当做辅助将士们也不乐意用。 第48章 * 让耶律梦龙见识见识唐门暗器的威力? 什麽暗器?还是炸药? 展昭没想到白天那种情况下苏景殊还能偷偷藏下东西,虽说那东西是别人给他的,他不上交也没什麽,可那是炸药! 苏景殊试图狡辩,“我说的是暗器,不是炸药。” 展昭深吸一口气,看着眼神飘忽还嘴硬的少年郎,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身为老父亲的抓狂,“不是炸药的话,还能是什麽暗器?” 苏景殊:…… 完蛋,他除了炸药只有斧头铁锹十字镐。 如果说让白吱吱扛着斧头铁锹去找茬,展猫猫会相信吗?白吱吱拎起扫帚会把他扫地出门吗? 小小苏搓搓胳膊,感觉展猫猫不会相信,而他的确会被恼羞成怒的白吱吱扫地出门。 “好吧,我承认,我的百宝箱里还有一捆炸药管。” 展昭要被他给气笑了,险而又险保持住理智,没有让这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是怎麽写的少年郎见识巨阙的威力,“我和你一起去拿,把剩下的那些都送到开封府交给包大人保管。” “天都黑了,明天再拿也来得及。”苏景殊看着外面黑咕隆咚的天,再想想他爹那黑咕隆咚的脸色,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火药作的工匠都说了那些炸药管密封的很好轻易不会爆炸,我们明天早上再去好不好?” 拜托拜托,求你了! 苏景殊摊开左手,右手手指扮成屈膝下跪的小人儿对着展昭哐哐磕头。 白天回家拿炸药的时候他只说他有,没说他有多少,不许他有两捆然後只抱出来一捆吗? 他刚进家的时候老苏还没发飙,只拿出一部分来证明他真的有炸药多合情合理? 可惜他的百宝箱一共就那麽大,里面放的是他从小到大那麽多年攒下来的各种“宝贝”,炸药管的个头不小,放两捆已经很占地方,再多就圆不回去了。 他们明天早上起来就去拿,悄悄的不惊动其他人,拿上新一捆炸药就跑,这样除了他们三个就没人知道还有第二捆炸药。 天知地知他们知,用这不为人所知的炸药来教训耶律梦龙完全没问题。 展猫猫展猫猫,人帅心善展猫猫,你一定能保守这个秘密的对不对? 展昭:…… 白玉堂:噗哈哈哈哈哈哈~ 白五爷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拍拍展昭的肩膀劝道,“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拿,今天太晚了,早些休息明天好去驿馆找茬。” 小小苏的手指改变方向,这次换成对着白五爷哐哐磕头。 白玉堂把他的爪子按下去,“你再皮我们马上去你家。” 小小苏:乖巧,可爱,听话.jpg 展昭揉揉眉心,越想越觉得忧心,“辽国使臣来者不善,下午时我出去转了一圈,百姓群情激奋,再这麽下去怕是要出事。” 汴京百姓对契丹人横眉怒目,朝中官员却卑躬屈膝,真是…… 白五爷镇压住皮皮苏,看着展昭继续说道,“所以你找五爷是想让五爷帮忙灭那耶律梦龙的威风?” 展昭摇摇头,“并非要灭他威风。” 苏景殊听到这里也听不懂了,不去灭耶律梦龙的威风还能有什麽事情?要五爷直接把辽使团灭? 京城里干这事不太好吧,怎麽着也得等他们回到辽国地界儿再动手。 白玉堂也这麽觉得,于是委婉的回道,“就算要杀掉辽国使臣,也不好在大宋境内动手。” 直接杀掉固然大快人心,但是那些人死在大宋境内容易落人口实,不如等他们走远了再动手。 说实话,要不是展昭亲自跑去大名府接人,辽国使团能不能到京城都难说。 展昭叹气,他觉得他刚才就不该进这个门。 苏景殊和白玉堂看他这反应立刻正经起来,好的,不是嘎掉辽国使团。 话说回来,不管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只要在大宋境内都要受大宋律法约束,没错吧? 小小苏搓搓下巴,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展护卫,如果辽国人在大宋境内杀人,官府有资格去将凶手捉拿归案吗?” “不管是哪国人,杀人都要偿命,官府自然有资格去将凶手捉拿归案。”展昭大概猜到他想说什麽,本想说以朝廷对辽国的纵容,即便使节团当街伤人也不会追究,可是再一想想,凭什麽不追究? 是那些契丹人不守规矩当街驱赶百姓,开封府负责京城治安,完全有理由让使节团交出动手的人。 到时是打是罚一律按规矩来,包大人执法如山,每一条处罚都有律令可寻,契丹人想强词夺理也找不到理由。 白玉堂一拍桌子,“那还怕什麽,直接去驿馆抓人就是。” 苏景殊唯恐天下不乱,“驿馆中的契丹人不少,他们可能不把开封府放在眼里,展护卫去之前可以去和狄将军说一声,看看可不可以请狄将军帮忙。” 衙役去抓人总觉得差点儿什麽,禁军出动就不一样了。 禁军将士金戈铁甲将驿馆团团围住,为首的狄青狄大将军锋芒毕露锐不可当,那些开封府点名要的人耶律梦龙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电视剧中都是这麽演的,名场面,超帅超吸睛。 展昭遗憾的摇摇头,“朝廷的态度在那儿摆着,即便狄将军愿意帮忙,三衙也不会同意调兵包围驿馆。景哥儿不必担心,抓人之事开封府的衙役足够。” 届时他亲自带上弟兄们前去拿人,由不得契丹人放肆。 苏景殊耸耸肩,脑海中灵光一现,忽然又想出一个好主意,“展护卫,寻访今早受伤的百姓也需要时间,对吧?” 展昭点点头,“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两三天的时间,够了够了。”小小苏以拳击掌,兴冲冲的凑到展昭身边低声耳语,迫不及待想看到两三天後耶律梦龙吃瘪的场面。 白五爷清清嗓子,指指自己的耳朵,提醒道,“五爷耳聪目明,你凑过去也挡不住五爷能听见。” 苏景殊:…… 你们这些不符合人类特征的高质量江湖人真的很烦人! 好吧好吧,他大声说行了吧。 其实也没什麽,就是想建议朝廷搞个阅兵吓唬吓唬耶律梦龙。 或者不用阅兵,以朝廷的名义邀请耶律梦龙参观火药作研制出来的新武器就行。 火药作的工匠分析配方需要时间,可他们有现成的炸药管可以用,分出一部分来震慑契丹人绝对利大于弊。 大宋与辽国多年未曾开战,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留在几十年前。 辽国有大宋每年输送岁币养着,没事儿敲诈敲诈隔壁富庶的邻居,没猜错的话已经习惯了安逸的日子。 大宋近些年好歹一直和西夏打着仗,广备攻城作秘密研制出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很正常。 以前没拿出来是没有必要拿出来,现在辽国又派使节团来汴京打秋风,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让那些人见识见识炸药的威力,然後再回去琢磨琢磨这场秋风还要不要打。 他们汉人向来追求稳中求胜,能拿出来就说明这些炸药已经能批量生産,後面有没有藏着什麽杀伤力更大的武器让契丹人自己去猜。 让他们猜让他们猜,自己吓自己才能达到最佳恐吓效果。 只要朝廷能落实好配方保密,守好广备攻城作别让契丹人把手伸进去,他敢保证那个耶律梦龙看完爆炸後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白玉堂听的两眼放光,“好主意!就这麽安排!” 朝廷能不能根据唐门炸药造出威力差不多的炸药暂时不清楚,但是只要手里有能用的成品来吓住契丹人,一时半会儿造不出来也没关系。 威慑力,要的是这个威慑力。 展昭没有天天和人打架,但是江湖中依旧没人敢招惹他,为什麽?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武功高强,明知道打不过还上前挑衅真的会挨打。 同理,辽国对大宋肯定也是这样。 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可以挑衅,一旦知道对方有了压箱底的武器可以轻轻松松置他们于死地,立刻就能从嚣张跋扈的野狼变成怂鹌鹑。 只要契丹人觉得他们有用不完的炸药,他们没有也是有。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朝廷强硬起来,别还没开始呢就怂兮兮的主动凑上去找抽。 苏景殊眼巴巴的看向展昭,“展护卫,可以安排吗?” 白玉堂学着他眼巴巴看过去,“展猫儿,朝廷能别一开始就认怂吗?” 展昭:…… 他只是个小小的护卫,做不了那麽大的主。 但是这个主意听上去真的很不错,他做不了主,还有包大人能做主。 要是包大人能采纳,就能往上去给官家提建议,到时让大人想办法筛筛陪同官员,找些主战的朝臣一同前去城外看炸药爆炸的威力,不光能威慑契丹人,还能让他们官家和官员鼓起干劲。 工匠都没有放弃研制保境安民的武器,官家好意思继续纵容契丹人撒泼? 待会儿回去就和包大人说。 苏景殊无脑迷信包大人,“大人肯定能想办法说服官家。” 白玉堂也没好哪儿去,“到时展猫儿再借五爷身官服,五爷也要去看热闹。” 苏景殊指指嘴巴,“炸药乃是大杀器,五爷千万记得保密。” 白玉堂拍拍胸口,“放心,五爷的嘴最严实了。” 展昭:…… “包大人派张龙赵虎去监视耶律梦龙,但是耶律梦龙本身武功不低,身边还有高手护卫,我怕张龙赵虎躲不过他们的眼睛。”展昭努力将话题拉回来,屈起指节敲敲桌子看向白玉堂,“五爷若是得闲,这些天可否盯一下那耶律梦龙?” 第49章 * 苏颂在广备攻城作干了大半年,後世有句话叫干一行恨一行,他不一样,他干一行爱一行。 精力旺盛兴趣广博,天文仪器、本草医药、机械图纸、星图绘制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堪称大宋最佳打工人。 陈九等人昨日带着炸药来到城外作坊,没过多久他也跟着到了,工匠们不敢随意引爆炸药测试威力,还是他做主选了座营寨来炸。 辽国和西夏的营寨远不如他们大宋的营寨结实,那些炸药能把他们的营寨炸的粉碎,炸辽国和西夏的营寨更是不在话下。 神器啊! 苏大人不光是个全才还非常健谈,一路走一路介绍,听的苏景殊越发期待过过些天吓唬耶律梦龙的场面。 难怪广备攻城作占地那麽广,合着这儿大部分的门楼营寨都是用来炸的。 这儿造的是火器,不是甲胄刀兵,各个作坊造出来的火器都要测过才能看出威力。 怎麽测?炸呗。 反正以後要上战场,直接搭建门楼营寨或是城墙来测效果最直观,建了炸炸了再建就是。 苏景殊:…… 不愧是大宋的官员,脑子就是好使。 就是有亿点点费钱。 越往里走岗哨越多,几乎到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地步。 公孙先生说的不错,作坊里看得到的戒备已经如此森严,看不到的地方肯定还有暗哨,即便是展猫猫白吱吱都不一定能成功潜入,敌国奸细更是想都不要想。 测试火药威力的校场中,曾公亮正拿着图纸和几个裸着上身的铁匠讲解,看到包拯等人过来时没怎麽在意,直到眼角余光瞥到苏颂手里提着的炸药後,“这些也是苏小郎献出来的?” “是的,和昨日送来的一样,一捆十根整整齐齐。”苏颂笑道,“昨天他们大家夥儿没来得及给让小郎说话解释,场面慌乱,小郎怕是也不敢插话。” “胆小羞怯”的苏小郎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很给面子的往公孙先生身後躲。 公孙策:…… 现在才开始装乖是不是有点晚? 曾公亮将他整理之後的图纸交给工匠,加快语速说完後面需要注意什麽让他们回去琢磨,然後快步上前接过那一兜炸药,“好,好啊。” 好东西不嫌多,越多越好啊。 李珣捏着拳头斗志昂扬,“我已经写好奏疏建议官家招揽唐门弟子,如果江湖中还有别的大才,朝廷应将他们尽数招揽到官府,大宋子民万衆一心,何愁破不了小小辽国?” 展昭:…… 昨天包大人说唐门弟子看不上高官厚禄您是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啊。 将江湖中的大才尽数网罗到官府,嗯,想法很好,就是难度有亿点点高。 展昭在心中念叨几句,面上依旧如常。 李指挥使的想法他不置可否,但是从李指挥使的反应可以看出炸药对他的态度有很大的影响。 包大人说过这位李指挥使是官家的亲信,官家说什麽就是什麽,从来不和官家对着干,也很少和官家说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 昨天衙役来报耶律梦龙派人去王丞相府上辱骂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但当时也只是面露愤懑,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反应。 今天亲眼见到炸药的威力直接变成“何愁破不了小小辽国”,还要上奏官家招揽江湖能人异士,转变不可谓不大。 曾公亮爱不释手的将新得来的十根炸药和昨天剩下那八根放在一起,然後与有荣焉介绍工匠们连夜研究做出来的成果。 制作火药用到的三种药料放在一起容易出事故,因此分别存放在三个地方,用到的多少取用多少,配制好後立刻运出去,尽量减少事故隐患。 苏小郎提到的那个“一硝二硫三木炭”很有用处,虽说工匠配出来的药料威力依旧比不过他献上的炸药,但是比之以往只能呲花的火药已经好很多。 还有那个“颗粒化”,他们最开始不明白如何令药料潮湿後还能保持威力,吃饭时有个工匠心血来潮用蛋清来代替清水,意外的发现竟然真的能将药粉黏成颗粒而不影响威力。 他只知道用水不行,药料受潮之後会熄火,可干燥的药料是粉状,不另外加点东西黏合的话肯定不行。 有了临时发现的工匠们连饭都不吃了,连忙找了蛋清制作颗粒状的火药,搓出来几两後塞进炮弹的壳子里拿出去试,那威力放到战场上定能吓的敌人屁滚尿流。 曾公亮激动起来丝毫不顾当朝副相的形象,当即就要带他们去亲身体验炮弹爆炸的威力。 苏小郎献上来的炸药不能乱用,炮弹是他们广备攻城作的工匠自己作的,想炸多少就能炸多少。 老爷子盛情难却,包拯等人也的确想知道他们自己的工匠能做到什麽程度,于是一群人转移阵地去专门用来检阅火器威力的高台上看爆炸。 炮弹炮弹,自然要和火炮配套。 火炮、额、火炮? 苏景殊看着工匠们推出来的“火炮”,对大宋的热武器水平有了更深的认识。 这哪是刚入门?这是还在门口徘徊吧? 工匠们推出来的火炮不是後世所理解的那种有底座有炮管装上弹药点燃引线就能发射的火炮,比起火炮,或许叫它投石机更合适。 填充好火药的炮弹放在上面,像投石头一样投出去,投的远就炸别人,投的近就炸自己人,更可怕的是投的远近全靠运气,就算熟手也经常有失手的时候。 苏景殊:…… 难怪战场上常用的都是动静大威力小的玩意儿,就这射程威力太大他们还真不敢用。 射程问题解决不了,炮弹威力越大伤到他们自己的可能也越大,哪有上战场不打敌人先给自己人来一炮的? 苏景殊能看出来的问题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出来,然而曾公亮并不着急,“老夫刚才让匠人按照苏小郎给的法子炼铁炼铜,看看能不能铸出小郎画出来那样的火炮。” 他们这根据苏家小郎透露出的几句话都能研制出威力巨大的炮弹,隐世唐门中存放的弹药又该有多厉害? 唐门弟子数百年不曾行走江湖,江湖中人也没在见过他们,莫非是寻了僻静无人处将山体炸空掏空建成城堡来隐居? 唐家堡唐家堡,为什麽叫唐家堡而不叫唐家庄唐家集唐家城而非叫唐家堡? 曾公亮觉得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可惜西南的山脉太多,一座山一座山的找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找出来。 唐门弟子能隐居数百年不曾被人发现,他们掏空的山脉大概率看上去和寻常山脉一模一样,如此一来想要寻人就更加艰难。 可惜可惜,此等威力不能为国所用实在可惜。 苏景殊:…… 对不起,唐门的兄弟姐妹们。 对不起三个字孩子已经说累了。 曾公亮感慨结束,拉着包拯畅享大宋拥有此等利器接下来要如何如何,正好包拯也想和他商量请官家和辽国使臣参观炸药威力的事情,于是拉上李珣去一边说话。 作坊重地不能乱跑,其余人由苏颂带着留在校场,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苏小郎嘴里再问出点什麽有用的东西来。 这种事情得让工匠来,旁人根本不知道火药怎麽做,问的人不知道怎麽问,答的人自然不知道怎麽答。 苏明允这儿子怎麽生的,前头两个学识出衆文采斐然,这个小的更过分,简直比妖孽还妖孽。 曾公说他遇到唐门弟子落难距今已有七八年,五六岁的奶娃娃能懂什麽?但是他竟然还能复述回来。 这种好记性怎麽落不到他身上? 苏颂把人带到一夜未眠依旧精神百倍的工匠们面前,摇头叹气回去陪其他人。 苏景殊:??? 不是,您为什麽叹气啊? 陈九蹲在几堆药料中间,身上脸上蹭的都是东西,看到熟悉的苏家小郎好像看到了火药成精,“小郎,您那个‘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配方还有别的说法吗?我们这儿按着十六两硝、二两硫、三两炭的比例来配,威力和您那个炸药相比还是差很多。” 配料比不准确?还是少了什麽东西? 苏景殊揉揉脸蹲在地上,收回心思仔细回想,影响火药威力的条件除了配比还有什麽来着? 提纯?精炼? 这年头炼铜炼铁的技术不高,炼其他矿石的技术应该也高不哪儿去,应该是原材料的纯度不够吧? 苏景殊不太确定,他只能把他的猜测告诉这些工匠,好歹给他们提供一个努力的方向。 工匠们听到纯度对药料有影响开始交头接耳,他们在配火药之前会提前处理原料,洗净、研磨甚至熬煮,已经把能去掉的杂质都去掉了,难道里面还有别的杂质? 苏景殊听着他们讨论,感觉他们说的洗净、研磨都是物理反应,而他上学时学到的提纯精炼不光有物理反应还有化学反应,说不准就是哪一步没做到位原材料就会纯度不够。 可是化学反应那麽多,他也不知道该怎麽提纯啊。 发愁.jpg 小小苏想和工匠们说试一下各种化学反应,但是他不知道该怎麽把“化学反应”四个字变成工匠能听懂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可以用炼金时的置换反应来类比一下。 别管这麽类比准不准确,能理解就行。 好在工匠们一点就通能听懂他要表达的意思,这才没发生他连说带比划嗓子都喊哑了对方却一句话都没听懂的惨剧。 他对火药的了解肯定比不过这些常年研究这些的工匠,能做的顶多是指个方向,具体怎麽提纯还得他们自己努力去试。 第50章 * 耶律梦龙的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不相信宋人会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可事实容不得他不相信。 前些年宋人编了本书叫《武经总要》,里面选将用兵、城池攻防、火攻水战、武器装备应有尽有,书成之後三衙兵部的官员都能查阅,大辽早就想法子把整部书都弄回去研究了。 弄回去之前想着好东西不能让宋人独享,他们大辽也要分一杯羹,弄回去之後略加研究,发现那所谓的《武经总要》也不过如此。 选将用兵之法不必说,辽宋两国用兵风格相差甚大,宋人打仗败多胜少,他们不觉得宋人编出来的兵书能有多好。 中原能工巧匠多,值得一看的只有那些武器装备。 结果可好,什麽震天雷、铁蒺藜全都中听不中用,根本比不过他们大辽的铁骑。 就这还编书,啧,也不嫌丢人。 宋人要是有厉害的火器会任他们大辽随意欺辱?不可能啊。 现在离庆历年间增加岁币才多久,宋人哪儿来的这麽厉害的火器? 耶律梦龙不肯相信,高台上的大宋君臣也不敢相信。 这真是广备攻城作造出来的火器? 若大宋早有如此利器,庆历年间便不会被辽人羞辱欺压还要上赶着增加岁币来求得太平。 他们当年是不想和辽国打仗吗?不是,是当时的大宋实在打不起! 今日跟来检阅火器的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宰辅之臣,且都对辽国接二连三的勒索极其不满。 来之前包拯和曾公亮已经和他们说过炸药威力如何,只是听在耳朵里终归不如亲眼看到。 今日检阅火器结束,辽使还敢狮子大开口上来就又要增岁币三十万吗? 富弼看了眼似乎被炸药吓到动弹不得的官家,不着痕迹的挪挪位置好挡住契丹人的视线。 幸好今日只来了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两个人,要是人多他还真挡不住。 苏颂先前已经见过炸药炸门楼,再见一次还是惊叹不已。 唐门的确得隐世,这威力不隐世的话江山姓赵还是姓唐可就说不准了。 曾公亮挺直腰杆站在最前头,等耶律梦龙缓过来能听见他们说话了才继续介绍道,“方才那是新制成的炸药,接下来还有用于攻城拔寨的火炮,请辽使移步。” 耶律梦龙惊疑不定,情感上不接受宋人还有更厉害的火器,理智却让他不得不强颜欢笑跟上,“有劳曾公。” 官家下意识跟着走,挪动脚步後猛然惊醒,等耶律梦龙走远才惶然看向身旁的八王爷和富弼,“八叔、富卿,这炸药……” 比起几位宰臣的反应,他竟是惧怕多于激动。 八王爷压低声音,“官家,辽使尚在,有事回宫再议。” 富弼捏紧拳头平复心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上场的火炮上。 大宋和辽国征战会两败俱伤的时候官家以和为贵不愿开战,如今明显契丹人没有那麽厉害的火器,还有什麽露怯的理由? 包拯见状无声叹息,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几位相公没有都像官家一样即便有足够的武力也依旧前怕狼後怕虎。 新建的检阅场占地广阔,炸药火炮皆威力巨大,观看爆炸的高台和建好的土山门楼营寨足有两里地。 耶律梦龙最开始看到营寨门楼离那麽远嗤笑不已,甚至已经做好看宋人笑话的准备。 宋人的火箭火炮顶天了才能射出两百步,看台建那麽远让人看什麽? 万万没想到最後他自己成了笑话。 以那炸药的威力,两里地外尚且炸的他阵阵耳鸣,如果到战场上依旧按照以前交战时的两三百步来防备,他大辽的勇士岂有命在? 能让他这个敌国使臣看到的已有如此威力,不能让他看到的呢?威力又该有多大? 曾公亮可不管耶律梦龙怎麽想的,大宋难得有机会在契丹人面前扳回一局,有八贤王和富相公守着官家,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灭辽人威风。 苏颂指挥士兵将火炮推到投射位,炼铁炼铜的技术不是三两天能掌握的,现在用的火炮依旧是投石机,不过是工匠们改造之後的投石机。 曾公整理出来的图纸简单明了,有些需要工匠们慢慢琢磨,有些上手就能做。 越简单越容易上手。 比如他们现有的火炮,就是最容易上手的那一拨。 苏颂:有点丢人 但是为了提高杀伤力,丢人就丢人。 火炮和弹药到位,高台上的看官也都躲在安全距离外,负责投掷弹药的士兵得到命令,几颗装了三四斤弹药的炮弹冲进远处营寨,下一刻便是天崩地裂火光冲天。 被弹药夷为平地的营寨浓烟滚滚,碎裂的木料带着火星四处飞溅,连营寨周围未砍伐完的树木都没能幸免于难。 耶律梦龙脸色煞白,不敢想象宋人有如此武器後会发生什麽。 曾公亮满意的摸摸胡子,他和耶律梦龙离得近,能清楚的看到炮弹炸开时这人的惊恐。 方才还能佯装镇定,现在已经连佯装都装不住,很好很好,今日辛苦忙活的士兵工匠各个有赏,有重赏。 高台上的情况台子底下看不到,苏景殊跟在公孙策身後急的抓耳挠腮,给他根金箍棒就能扮猴王。 身着官服混进来的白玉堂毫不留情的笑话道,“你现在去当个大官,也不需要多高的品级,和包大人一样就能上去看了。” 苏景殊:…… 知道包大人是多大的官吗?! 对朝堂一无所知的江湖人不要说话!小心待会儿被群殴! 两个活宝开始斗嘴,展昭摇摇头走到公孙策身边,他是个成熟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和幼稚鬼一般见识。 苏景殊和白玉堂拌了几句嘴,回到公孙策身边继续十万个为什麽,“先生,耶律梦龙亲眼见到炸药的威力,真的不会想办法来偷配方吗?就算配方藏的严实,广备攻城作那麽多工匠,财帛利禄动人心,保不准就有谁带着炸药和他一起回辽国。” 痞老板为了蟹黄堡的秘密配方能锲而不舍偷几十年,他们的□□比蟹黄堡珍贵的多,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却不一定都是海绵宝宝。 “放心,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几乎都是世代相传,知道任何具体配比或是制造方法的都登记在册。莫说他们,连他们的家人都不能离开京城。”公孙策低声解释道,同时记下回去後再提醒包大人上疏官家做好保密之事。 别的东西泄露就泄露了,这些新炸药和新火炮是他们将来和契丹人谈判的底气,必须得严防死守,堵死一切泄露的可能。 苏景殊还想再问什麽,但是还没等他开口,不远处的高台上就咕噜噜滚下来两个人。 衆人:!!! 什麽情况? 临时搭起来的土山已经炸塌,粉碎的门楼营寨也彰显了弹药的威力,今天检阅火器的目的已经达到,除了少许几个人不高兴,其他人都高兴的跟天上掉金山似的。 曾公亮不紧不慢的表示接下来还有别的火器,可惜耶律梦龙撑不住了,借口身体不适就要回驿馆休息。 弹炮爆炸的动静太大,他头晕目眩定不下心,别的火器改日再看,今天就算了。 曾公亮等人听他这麽说也不拦着,一个个温声细气的将他和辽国副使送回驿馆,态度比王丞相面对辽国使臣时还要好。 先前王丞相态度好,契丹人得寸进尺肆意羞辱。 如今这些宰辅态度好,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的脸直接涨成了猪肝色,语气生硬拒绝宰臣们派人护送,甩了袖子扭头就走。 许是真的被炮弹的动静炸的头晕目眩,下去的时候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跟在他後面的辽国副使想扶没扶住,最後就是两个人齐齐栽下高台。 皇帝:…… 宰臣们:就这? 几人嘴角抽搐,不约而同看向他们官家,欲言又止。 皇帝扯扯嘴角,张张嘴想说什麽,却又什麽都没说出来。 今日只是检阅火器,并非对辽国施压,如此安排有失礼数,若因此影响到两国关系该如何是好? 富弼坐镇中枢多年,一眼就看出他们官家心里在想什麽,忍者火气压低声音,“官家,敢问今日安排何处失礼?” 皇帝愣了愣,想说令辽国使臣不高兴就是失礼,可仔细一想,他们并没有任何失礼之处,辽国使臣不高兴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八贤王叹了口气上前圆场,“辽使回驿馆,我们也走吧。” 大庭广衆之下吵起来让人笑话,有什麽事情回宫再说。 苏颂指挥工匠士兵们收拾残局,炸掉的土山和营寨都不小,建起来只花了三天,炸完之後三天却不一定能收拾完。 士兵工匠忙的热火朝天,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压不住的笑容,干活都影响不了他们的好心情。 苏景殊看着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灰头土脸的离开简直要笑开花,可是发现紧接着走下来的官家和宰辅大臣们表情也不好又有些迷茫。 刚才的爆炸挺能吓唬的人的啊,耶律梦龙都吓的从上头滚下来了,官家和各位相公为什麽也跟打了败仗一样? 包拯远远朝公孙策点点头,然後跟随官家和诸位相公一起去皇宫。 公孙策心下了然,转身道,“大人要进宫议事,我等先回开封府。” “先生,包大人何时能回来?”白玉堂有事要说,这几天包大人很忙,他盯梢也很忙,直到今天才碰到一起,但是包大人要进宫他们还是没机会说话。 他待会儿还要跟去驿馆继续盯耶律梦龙,没有太多时间在开封府等,难道还得再等几天? 第51章 * 耶律梦龙不知道宫里因为他早上去王丞相府上又是增岁币又是割地的无理要求再起争端,从高台滚下来之後狼狈起身夺了缰绳策马回城,回到驿馆关上门更是脸色铁青。 从来只听过火药燃烧,断没见过火药能爆炸,能爆炸还叫什麽火药? 是了,宋人给那玩意儿改了个名字,现在不叫火药叫炸药。 炸药?炸他们大辽营寨的火药吗? 辽国副使脸上的惊慌比耶律梦龙还要明显,“王爷,宋人的火器如此了得,你我此行怕是要无功而返。” 他们知道宋人捣鼓武器工具很有一手,但是在看到炸药之前,能被他们小心防备的依旧是弓弩。 当年他们大辽的萧太後和圣宗皇帝为收复瓦桥关亲率大军深入宋境,主帅萧挞凛攻破遂城生俘宋将王先知和云州观察使王继忠,兵锋直指定州。 据说当时宋廷朝野震动,他们的皇帝连迁都南逃都准备好了,一群臣子为了迁到那儿吵的不可开交,可惜当时的宰相寇准是个人物,硬逼着他们的皇帝北上督军才让宋军士气大振挡住了大辽的数次进攻。 也是他们大辽时运不济,主帅萧挞凛在澶州前线被宋人以八牛弩射杀,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後来的澶渊之盟。 宋人打仗不行,但他们的武器着实厉害。 可是厉害的武器是弓弩,和火器有什麽关系? 大辽这些年没有和宋人开战不假,可隔壁西夏还在和宋人打,宋军作战时用的那些破火箭破震天雷破铁蒺藜是什麽鬼样子他们一清二楚,跟随处都能买到的破爆竹完全没有区别。 那玩意儿第一次见还能惊着战马,等马匹习惯了之後除了在战场上让敌方大军看呲花之外再无别的用处。 火药会爆炸?宋人梦里的爆炸! 可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宋人的火药能将两层楼高的土山炸塌,只是土山的话他们还能说是堆的时候没有压实,那麽大的动静是为了吓唬他们故意造出来的假象。 土山被炸塌可以解释,後面被炮弹炸的七零八落的营寨呢?也是假的? 耶律梦龙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骂道,“宋人阴险狡诈,定是那秦彭年有意隐瞒。无耻之徒!贪人败类!” 宋人居心险恶,竖子不足与谋! 那秦彭年看上去是个势利小人,做梦都想当上他们大辽的皇亲国戚,先前数次密谋都表现的迫不及待希望大辽的铁骑踏破东京,显得比他们契丹人更着急。 秦彭年官至兵部侍郎,尽悉宋室军机秘要,有这样一个人作为内应,大辽灭宋指日可待。 他先前还为了此人小心谋划,不惜以王妃之位为代价也要将人绑死在他们这条船上。 势利小人只看眼前,高官厚禄他们能给,西夏能给,宋室朝廷更能给,如果有人给的更多,他就会像背叛宋室一样背叛大辽。 高官厚禄大家都能给,可女儿却只有一个。 秦彭年只有秦冰姬这一个掌上明珠,等秦冰姬成了大辽王妃,他也就成了大辽的皇亲国戚,宋室可没有哪个实权王爷能给他这些。 何况那冰姬才貌双全,将王妃之位给她也没什麽,等将来……到时再换王妃便是。 有秦冰姬在他手中,也不怕那秦彭年再有二心。 既有美人又有江山,谁说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直到今日出城之前他还在自得这个一石二鸟之计,结果可好,宋人竟然还有威力那麽大的武器捏在手里,而那秦彭年对此却没有漏任何口风,简直岂有此理。 大辽每年给他那麽多金银,许诺他事成之後高官显爵,合着全都喂了狗是吧? 耶律梦龙越想越气,一掌将旁边的桌子拍碎,让副使留在驿馆防备宋人造访,换身适合打架的便装扭头便走。 秦彭年那狗东西憋着坏水儿给他使坏还敢把家里密道的位置告诉他,是不是觉得他到了宋境就没脾气? 当朝丞相他都不放在眼里,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 此时,尚在家中因为女儿逃婚而焦头烂额的秦侍郎对即将到来的麻烦一无所知。 开封府府衙,公孙策在院子里晒书,苏景殊用几个板凳摆成小床趴在旁边晒太阳,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大部头的《武经总要》。 他本来以为这麽重要的书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能翻看,直到公孙先生晒书时把《武经总要》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类似《武经总要》之类的书直接在城里的书铺就能买到。 据说《武经总要》刚编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保密的,只有三衙和兵部有资格查阅,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被辽国窃取了机密,主编曾公亮又说书里写的很多东西要麽辽人看不懂,要麽看懂了也做不出来,不如直接印了送书铺里让大宋的子民也看看。 苏景殊:…… 不知道契丹人辛辛苦苦把书偷回去,结果转眼这书在大宋满大街都是会是什麽感受。 反正他身为宋人很开心。 幸灾乐祸也是开心。 不过曾公对《武经总要》的定位还挺准,这上面的东西别说契丹人做不出来,他们自己同样做不出来,火器篇写的大多是编书之人对武器的想象,绝大多数都只能看看。 他可以现在就写出登月计划,可以说他现在就能登到月亮上吗?不能。 《武经总要》上记载的武器就和他写的登月计划差不多。 想想也的确会是这样,如果《武经总要》中提到的火器都能造出来,且威力能和书上写的差不多大,也不至于每次和西夏干仗都要准备几十万支火箭火炮。 动辄几十万,这要全能派上用场还能得了? 不过现在广备攻城作能制造出攻城拔寨的炸药炮弹,要是再开战还是和之前一样动辄几十万的数量,西夏和辽国都得做好被犁个底儿朝天的准备。 他能毫无顾忌拿出来的炸药管的确不多,但是广备攻城作的工匠们不是吃干饭的,只要给他们指出正确的研究方向,就算是□□也能大杀四方。 隐约记得太平天国起义的时候就用棺材装上黑火药埋在南京城的城墙底下然後把城门炸塌了攻进城内,虽然太平天国起义离他们现在有近千年的时间,但是那是农民起义,能造出来的黑火药和广备攻城作这种专为军队研制武器的部门没法比。 千年後的城墙黑火药能炸,千年前的城墙黑火药更能炸,技术差距现在能补上七七八八,打仗的时候直接炸就完事儿了。 城墙外面有护城河不好埋炸药?拜托,这可是有江湖人的世界,他们有轻功。 小小苏悠哉悠哉翻着书,已经畅享到大宋的军队走一路炸一路收复燕云十六州。 射程之内皆真理,他们拳头大他们说了算。 公孙策看他想的开心,摇摇头没有煞风景的打破他的幻想。 少年郎行事只凭意气没什麽不好,等他长大再想简简单单就高兴成这样就不容易了。 “包大人还说官家觉得在辽国人面前展示火器太冒险,万一失败会更让辽国人看轻。我觉得官家就是想太多了,包大人办事儿那麽稳妥,我们可是要威吓辽国人,怎麽会有失败的可能。”苏景殊继续碎碎念,“要是炸药威力太小,包大人才不会提议请辽国人一起看。” 就算对炸药没有信心也得对包大人有信心,那可是他们包大人,和包大人意见不一致的话别急着怼,先反思反思自己有没有问题。 毫无疑问,这是官家的问题。 公孙策没忍住笑了出来,“景哥儿,慎言。” 苏景殊不甚在意的晃晃小腿,“没关系的先生,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这话我只和先生说,出门连我爹都不告诉。” 已经过去三天了,不知道老苏有没有消气? “先生,我爹这几天还和炸药筒一样一点就炸吗?”小小苏悄咪咪打听,他不敢回家,好在公孙先生没那麽多顾忌,“您待会儿闲下来的话,去我家探探情况呗。” 他现在是“身负重伤”可以暂住开封府,等身上的伤养好了还要上学,本来住校在家的时间已经很少,他要是旬休还不敢回家,他娘和他姐十有八九能杀到开封府来要人。 教训他的时候一个两个都凶巴巴,凶完了还不准他有意见,过分。 公孙策摊开最後几本书,拍拍手後退两步,检查完没有哪儿有问题然後才回道,“这两天事情多,你爹应该没空再教训你。” 苏景殊放下书站起来,紧张兮兮的问道,“先生,我爹怎麽了?” 他这两天窝在开封府没敢出门,生怕被他爹逮住押回家再揍一顿。 跑出来之前没听说老苏有什麽事情,他干什麽了? 公孙策一手负後温声道,“耶律梦龙嚣张跋扈,辽国使臣当街行凶,朝中大臣隐忍退让,当今官家息事宁人。城中百姓为此义愤填膺,文人提笔为剑借古讽今也不奇怪,景哥儿说是不是?” 苏景殊搓搓胳膊,越发紧张,“我爹写了什麽?不会有危险吧?” 他爹的文章在唐宋几百年所有读书人中都在顶尖的那一撮儿,气头上写出来的东西感情到位肯定骂的更加犀利。 前些天有读书人开喷的时候没把控好分寸被抓去了皇城司大牢,他爹已经是喷人的行家了,应该不会写的太露骨吧?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公孙策笑道,“你爹写的是战国旧事,能有什麽危险?”【1】 第52章 * 辽国使臣到大宋兵部侍郎家中找茬听上去很奇怪,但是联想到耶律梦龙昨天才得意洋洋去秦府提亲今天就发现大宋不再是那个他能随意拿捏的怂蛋後会如何恼羞成怒,他跑去秦彭年家中找茬也不是说不通。 虽然下聘是他派人去下的,秦彭年也同意了把女儿嫁给他,但是这门亲事还真不是他们两个点头就能定下来的。 苏景殊看热闹看的开心,好在记着被亲爹嫁给耶律梦龙的秦冰姬本人就在他身边,笑的时候很注意没有笑出声。 秦彭年本来就因为这门亲事焦头烂额,结果女儿离家出走没找到,辽国王爷又找上门。 耶律梦龙到他家下聘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如今糟心事一桩接一桩,早知今日会这样,当初就…… 唉! 秦彭年顾不得来开封府讨要女儿,连忙带上家丁回府应付来者不善的耶律梦龙,人都出了府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他训斥传话的家丁大呼小叫没规矩。 辽国王爷到他们府上找茬很光荣吗?不知道先喊他出去再说事儿吗? 大呼小叫边跑边喊,不知道的还以为辽国王爷和他有什麽仇。 秦府的马车越走越远,训斥下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全部淹没在人来人往的夜市之中。 秦冰姬放心不下,当即就要回家和父亲一起面对耶律梦龙的刁难。 虽然她不知道她爹为什麽要她嫁到蛮荒之地,但那毕竟是她爹。 公孙策点了两个衙役送她回去,免得路上出了什麽事秦彭年再来开封府闹事。 包大人不在府衙,他只是个文弱书生,经不住秦侍郎的胡搅蛮缠。 苏景殊的好奇心已经被全部勾了起来,看着秦彭年父女二人相继离开也想跟着过去,“先生,我们能过去看热闹吗?” 辽国王爷去大宋高官家里找茬,想想就刺激。 然而公孙先生并不同意,“秦大人刚才说过他秦家的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们跟上去也进不了秦府的大门,不如等白大侠回来听他讲述。” 白五爷去跟踪耶律梦龙,此时应该已经在秦府的屋檐或者房梁上找到最佳观看位置了。 “转述没有亲眼看到来的直观,先生您真的不想去看吗?”苏景殊感觉自己像只上蹿下跳的猹,明知道前面有瓜但是就是过不去,“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耶律梦龙去秦侍郎府上找茬不是因为他的婚事要打水漂,而是秦侍郎是他们安插在大宋的暗探,您会亲自跟上去查看吗?” 公孙策眸光一暗,该摇头还是摇头,“天色已晚,随便吃点东西便回去休息吧。” 如果秦彭年真的是辽国奸细,那前些年《武经总要》全稿泄露和辽人对大宋军纪安排了如指掌就能说得通,不过现在没有证据,即便有猜测也只能先查。 苏景殊舍不得触手可及的热闹,但是公孙先生不松口他只能遗憾放弃。 无理要求提不得,这不,晚饭都从带他出去吃变成了在府衙随便吃点凑活。 他要再吵着想出去看热闹,没准待会儿连晚饭都没有了。 希望白吱吱讲故事的水平别像展猫猫一样一点起伏都没有,最好能讲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的反应活灵活现的演出来。 双手合十.jpg 小小苏带着期待吃饭睡觉,可惜梦里没能灵魂出窍跑出去吃瓜看戏,不然他会更开心。 不知愁的少年郎回去睡觉,知道愁的公孙先生却睡不着。 天已经黑了,包大人还没有回来,难不成宫里又发生了什麽棘手的事情? 炸药和炮弹的威力已经震慑住辽国使臣,不应该再有波折才对,总不能大宋有了可以碾压辽国的强大火器後官家还想着苟且求和? 公孙策捶捶脑袋将刚才那离谱的想法捶出去,虽说官家性子软,但也不至于软到那个地步。 大人至今未归,想来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 八贤王、富相公等人都在宫里,可能王丞相和其他几位相公也会进宫,御前议事商量到半夜是常有的事。 什麽都别想,等大人回来便是。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额,除了小小苏。 苏景殊没能得到现场吃瓜的允许,白天来回折腾也的确是累了,吃过饭後回房洗漱,趴在床上立刻睡的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 天都亮了!!! 为什麽没人来喊他起床?!! 苏景殊伸懒腰的动作僵住,连忙穿上衣服踩上鞋子往外跑,生怕错过太多剧情导致最後和他说他也听不懂。 怕什麽来什麽,前几天再忙也能在府衙里找到铁三角和四大护卫的身影,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一个人都找不着。 苏景殊:??? 什麽情况??? “小郎起了?”路过的衙役乐呵呵走过来,“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出去办案了,临走之前说你睡醒自己玩,要去太学也行,记得不要乱跑。” 苏景殊沧桑的揉揉脸,“公孙先生和展护卫出去办什麽案子了?昨夜临时出来的案子吗?” 提起这个衙役就乐的想拍大腿,“可不就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儿。” 辽国王爷不和朝廷打招呼直接去兵部秦侍郎家下聘,不知道秦侍郎怎麽想的,大宋和辽国水深火热那麽多年,敌国王爷下聘他还真敢答应。 本来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他藏着掖着悄悄把闺女嫁到辽国不让别人发现别人也说不了什麽,可昨晚不知怎的那辽国王爷忽然大闹秦府,不光亲事吹了,连秦侍郎也被他打了个半死。 要不是秦府的家丁硬是凭着人多把人拦了下来,公孙先生和展护卫今天要办的就不是辽使伤人案而是辽使杀人案。 啧啧啧,都说契丹人脾气暴烈嚣张跋扈,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当街驱赶百姓算什麽?人家心情不好敢直接闯入官宅暴打当朝大员。 苏景殊:啊? 要不要那麽离谱? 不知道为什麽,他感觉耶律梦龙更像恼羞成怒了。 就是那种,他们辽国花了大笔银钱许下高官厚禄好不容易在大宋的中枢插个钉子,钉子该收钱收钱该要官要官,好处大饼齐齐吃下,关键时刻却什麽消息都不给他们说,只传回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来装样子。 这不,大宋的火器突飞猛进,细作却什麽消息都没和他们说,害得他们依旧以为火药拿到战场上只能看呲花,还在衆目睽睽之下跌下高台让敌国君臣看笑话。 这能忍? 忍不了! 必须打上门! 他要是耶律梦龙他就照死了打,反正他是辽国使臣,在大宋犯了事儿也顶多被抓起来送回辽国处置。 把犯错的辽国使臣送回辽国交给他的皇帝叔叔管教,尤其他们叔侄俩关系比父子都亲,这和三圣母犯天条後被二郎神关在华山家里反思完全没有区别。 打都打了,开封府去拿人的时候再顺便把钉子这些年给辽国送了什麽消息都透露出来,反正两国没准备打仗,过期的消息对辽国完全没有坏处,对某个不守信用光拿钱不干活的钉子而言却是大难临头。 忍个屁!全抖露出来! 反正说不说人已经揍了,揍了就肯定会被开封府抓走,比起他自己灰头土脸回辽国,临走之前干掉个宋室高官稳赚不赔。 小小苏头脑风暴迅速完善整个故事,最後总结道:只有秦侍郎受伤的达成了。 公孙先生说那耶律梦龙只是看上骄横跋扈,实际却城府颇深,这种内心精明表面暴躁的最适合完成他刚才安排的戏份,换成辽国副使效果都得大打折扣。 毕竟副使不姓耶律也不姓萧,出使大宋的资格是靠本事挣来的,耶律梦龙是辽帝的亲侄子,靠出身成为使团正使很正常,就算他嚣张跋扈没脑子所有人也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他是王爷,是辽帝的亲侄子,万事有辽帝给他兜底,没脑子就没脑子呗,有脑子才坏事儿好吧。 路过的衙役把今天早上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就准备忙别的事情,苏景殊连忙停止头脑风暴问道,“展护卫昨晚什麽时候回来的?包大人回来过吗?” 衙役挠挠头,“包大人昨晚没回来,展护卫什麽时候回来的倒不清楚,反正肯定早不了,估摸着得是深夜三更之後。” 展护卫身手了得,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谁也不知道,不过要是回来的早肯定会和门房那边打招呼,昨夜谁都没注意他什麽时候回来的,可见当时早不了。 苏景殊啧了一声,不再耽误衙役的时间,只遗憾起晚了没赶上好戏上演。 展猫猫回来的晚,白吱吱应该是一整夜都没有回,还有包大人,包大人和几位相公一同进宫议事,难不成他们到皇宫就直接开始商量怎麽和辽国开战了? 感觉不像他们官家能干出来的事情。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真乃至理名言,也是他这几天养伤太安逸了,竟然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吃到教训了,明天一定早起。 小小苏摇头叹气,索性回房间学习去。 他上辈子只背过老爹的《六国论》,对两个哥哥的《六国论》没有了解,公孙先生说这几天三篇文章都传播甚广,回头同窗们聊天唠嗑他插不上话就尴尬了。 然而他还没回到房间,府衙门口就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 衙役们来来往往准备升堂,秦彭年被擡到公堂,耶律梦龙走上公堂,後面还有流泪不止的秦冰姬和几个看不出身份的黑衣人。 第53章 * 耶律梦龙原本没想大张旗鼓去秦彭年府上找茬,奈何秦府的下人不长眼色,弄得他想私底下问罪都不行。 既然已经无法掩人耳目,那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姓秦的只拿好处不办事,当他们契丹人好欺负? 宋人造出足以炸塌城墙的火器,这次出使不管是要银娟还是逞威风都没了成功的可能,要是出使无功而返,即便辽国皇帝忽然身亡,他要登基称帝也会徒增波折。 刺杀之事已经安排妥当只差临门一脚,绝不能功亏一篑。 宋人软骨头,在朝堂上安插细作并不难,没有秦彭年还有李彭年刘彭年,有的是人供他们策反。 就算这次秦彭年暴露会让宋室提高警惕也没什麽,堂堂兵部侍郎叛国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他们提高警惕就能消除的。 官场会因此震动,民间的反应或许比官场还大,无论如何他们大辽都不会吃亏。 可他怎麽也没想到藏在城外的那些江湖人会被开封府发现。 耶律梦龙脸色铁青,只恨不能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 好在他每次出城都小心谨慎,从未摘下鬼面露出真容,只要他不承认,开封府也拿他没办法。 被抓过来的江湖人都是宋人,要刺杀的还是辽帝,即便追究也是他来追究,断没有他反过来被追究责任的道理。 包拯尚未归来,开封府只有公孙策主持大局,耶律梦龙先发制人,“公孙先生,你们请本王当证人来审里通外国的秦侍郎不是不可以,可是开封府的衙役时不时太不讲礼数?” “王爷恕罪。”公孙策温声解释道,“只是今日要审的不只有秦侍郎,还有您。” 耶律梦龙故作不解,“哦?本王何错之有?” “最近江湖上忽然出现一个神秘组织,为首一人被称鬼王,那些人不知为何最近只在开封府附近活动。”公孙策耐着性子解释道,“府上展护卫贪玩混入其中,发现那些那主谋之人纠集江湖高手竟是要寻找机会刺杀辽帝。” 耶律梦龙顿了一下,立刻反咬一口,“那定是宋室爱国之人所为。辽宋两国虽为兄弟之邦,但民间常有过激之举,若真有宋室江湖人要刺杀我大辽皇帝陛下,开封府不光要管,还要严管。” “宋室江湖人”几个字被加重语气,只看他的反应,怎麽猜也猜不出他就是真正的主谋。 “展护卫也是猜测那些江湖人是为了大宋才铤而走险,然而事情却并非表面看上去那麽简单。”公孙策的声音不疾不徐,“王爷,若那主谋之人是契丹人,您觉得该当如何?” 耶律梦龙扯扯嘴角,明白事情已经暴露,强词夺理也抵不过对方证据确凿,于是冷笑一声回道,“若主谋之人是契丹人,那便是我大辽的内部事务,与宋室无关。” 公孙策只是笑笑,让府上衙役打起精神,等包大人回来立刻升堂。 他们忙活那麽多天可不是几句狡辩就能逃过去的,辽人刺杀辽帝的确是辽国的内部事务,但辽人利用宋人刺杀辽帝却不是。 今时不同往日,想利用完大宋再反过来咬大宋一口没那麽容易。 公孙策在去抓人之前就派人去宫里请包拯回来,府衙离皇城不远,等了不到一刻钟便有仪仗队进来。 回来的不只包大人,还有皇帝、八贤王、富弼富相公、王延龄王丞相以及兵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 兵部侍郎通敌叛国,朝中上上下下都得受牵连。 包公升堂审案,无关人员理应尽数回避,然而这次府衙门口围着的百姓比乐平公主告陈世美时还多。 绝大多数是听到秦彭年通敌叛国後气愤填膺的百姓,其中还混着秦府所在那条街其他官宦人家派出来打探情况的家丁。 当时主张兴师问罪的官员们气愤整晚,天亮後发现秦彭年半死不活的被开封府抓走饭都没吃就连忙跟来开封府。 而当时觉得那是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的私仇让他们关起门来慢慢解决的官员都傻了,不是,辽国和大宋几十年未曾开战,他们收买朝中大臣干什麽啊? 契丹人敢收买,秦彭年竟然还真敢应,身为宋臣通敌叛国,几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朝中主和的大臣那麽多,哪个敢通敌? 一群人心神大骇,恨不得回到昨天晚上把那个温声细气讨好辽国王爷的自己给掐死。 如果耶律梦龙和秦彭年真的只是私怨,等两个人冷静下来或许会感激他们的贴心,可问题是两个人不是私怨,而是真的闹翻。 都被开封府的衙役找上门了,这事儿能善了才怪。 官家明鉴,他们真的不知情,和契丹人有联系的只有那秦彭年一人啊。 通敌叛国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辽国苦寒,大宋繁华,他们脑子抽了才通敌。 一群人在家急的跳脚,还不敢真的跑去开封府,只敢派家里的下人过去盯着,让下人一有动静立刻回府告诉他们。 圣驾亲临开封府,当朝三位宰相来了两个,再加上兵部、刑部、大理寺和开封府本身的人员,公堂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但是现场没有人嫌拥挤,放不下那麽多椅子就只让三位宰相坐下,其他人站着听也是听。 苏景殊和白玉堂端着点心茶水从院子里回来,绕到後堂往外瞅了几眼,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开始看他们包大人审案。 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显,只是耶律梦龙身份特殊,除了包公之外没几个人能审。 秦彭年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开封府在他府上找到了他这些年来和辽国来往的信笺以及大量来路不明的金银珠宝,再加上辽国王爷耶律梦龙的亲口指认,任他能言善辩舌灿莲花也难逃一死。 何况他刚被耶律梦龙打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这会儿连说话都费劲,更不用说辩驳。 秦冰姬跪在旁边,茫然失措心神恍惚,她自幼被教导的都是忠君爱国,怎麽也没想到他爹竟然会通敌叛国。 人赃俱获罪证确凿,秦府上上下下所有人尽数被押进大牢。 耶律梦龙直直看向包拯,“包大人,你们宋室清理门户本王不便多言,如今秦家之人已尽数押入大牢,本王先走一步。” “且慢。”包拯一拍惊堂木,吓的主位上的皇帝跟着打了个哆嗦,“秦彭年通敌叛国罪当万死,王爷勾结我大宋朝臣,纠集江湖人意图刺杀……” “包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耶律梦龙怕他说出什麽不得了的话,立刻开口打断,“那些江湖人都是宋人,本王乃是契丹人,江湖人纠集到一处试图刺杀皇帝与本王何干?” 後堂,白玉堂剥着瓜子唾弃道,“连刺杀的是哪个皇帝都不敢明说,就这胆子还敢弑君篡位?” “公堂上那麽多人,他要是认了还怎麽回辽国当皇帝?”苏景殊悄咪咪扒拉剥好的瓜子仁,压低声音说道,“契丹人不堪教化,但也不是真的什麽规矩都没有,他要稳稳当当登基称帝,肯定不能和辽帝的死扯上关系。” 白五爷扫了一眼越剥越少的瓜子仁,撇撇嘴只当没看见,“有包大人在,他不想扯上关系也得扯上关系。” 敢做就得敢当,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还想当皇帝? 梦里的皇帝。 苏景殊听着外面的审案,小小声猜道,“他之前去秦府下聘提前,估计就是想利用成亲时辽帝出面给他主持婚礼好下手刺杀。” 让刺客进宫刺杀难度太高,辽帝出宫到他的王府里就好操作多了,到时候提前和那些热血上头的江湖人说好怎麽行刺方便,不愁拿不到辽帝的人头。 只要辽帝身亡,後面的事情更好安排。 新婚之日出现刺杀,大好的日子就这麽毁了,他又是辽帝的亲侄子,辽国朝臣也不好追究他的责任。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已经死了,重要的是赶紧选出新帝稳定局面,追究先帝之死得放在新帝登基之後。 如果耶律梦龙输了,新帝自然会追究他护驾不力导致先帝遇刺身亡,如果耶律梦龙赢了,新帝就是他自己,不用他开口满朝文武都会把先帝之死忘掉。 完美。 白五爷想了想,又问道,“耶律梦龙能继位称帝这个计划的确很好,可他只是辽帝的侄子,不是儿子,他怎麽能确定他能抢过辽帝的儿子?” 按照大宋这边的情况,只要皇帝有儿子,不管那个儿子是呆头呆脑还是体弱多病,继承人都会是他,想来辽国应该也差不多。 侄子没有儿子亲,想以侄子的身份继位称帝,除非皇帝没儿子。 苏景殊眨眨眼睛,还真不清楚其中辽国皇室是什麽情况,“难不成辽帝也和咱们官家一样?” 不会吧? 连无後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什麽缘分啊? 两个人躲在後堂说悄悄话,看到包大人再拍惊堂木将耶律梦龙也押入大牢,动作迅速的收拾东西跑回後院,假装刚才一直在院子里嗑瓜子喝茶。 驿馆里的辽国使臣由禁军看管,展昭及时带上之前整理出来的名册跟去抓人。 辽国仪仗队当街驱赶百姓的账还没有算,正好全抓进大牢和耶律梦龙作伴。 审案从开始到结束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官家坐在上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惜包拯不给他留开口的机会,八王爷也时刻盯着生怕他再语出惊人。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拿他当哑巴。 耶律梦龙叫嚣着不认罪,大言不惭说即便要审他也只能回辽国再审,把他送回辽国不太行,给辽帝传信让他重新派遣使臣却是可以。 第54章 * 白玉堂听的恍恍惚惚,原来不只他们官家的所作所为匪夷所思,隔壁的皇帝也没好哪儿去。 一个个看着像个人,干出来的事情都令人摸不着头脑,当皇帝的就没有几个正常人吗? 公孙策走到门口,“白大侠?” 白大侠捶捶脑壳,艰难的找回理智,“先生,我再在开封府待一会儿,免得展昭不在您找不着人使唤。” 他觉得他已经很晕乎了,不需要再回家喝酒加强晕乎。 外面那麽多人望眼欲穿等待第一手消息,他留在府衙就好。 前面已经那麽离谱,总感觉後面还会有更离谱的事情发生,希望他的感觉不要成真。 苏景殊趴在桌上不想动弹,感觉脑子已经成了浆糊,怎麽晃都晃不动的那种。 公孙策就知道俩人会这麽反应,留他们在院子里平复心情,自己回书房继续处理事情。 驿馆那边由禁军接手,不用开封府派人去,还有秦府上上下下需要审讯,兵部那边也得留心。 虽然秦彭年通敌叛国已是证据确凿,但不能说明朝中前几十年没有别的奸细。 宋弱辽强人尽皆知,如果不是耶律梦龙主动说出秦彭年通敌叛国,谁也不会想到大宋不光军队弱,连朝堂都被敌人渗透成了筛子。 这次暴露出来的事兵部侍郎,没有暴露出来的呢? 户部侍郎?刑部侍郎? 朝中主和的大臣比比皆是,二府三司的高官要员皆有可能被契丹人收买,查不出别的通敌叛国之人还好,要是再查出来别的奸细,他想象不到朝野能震动成什麽样子。 西夏皇室外戚政权打得不可开交,辽国皇帝多疑奸臣当道,原以为这种情况下大宋能松一口气,结果可好,大宋的朝堂和隔壁辽国西夏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景殊目送公孙策走进书房,只想说以後谁再说宋朝是穿越首选他跟谁急。 这他喵的能是穿越首选?气死不偿命是吧? 官家也是,那麽多大臣拼了老命给大宋续命,结果他一门心思的卑躬屈膝委曲求全,把大宋的颜面踩在脚底下对他有什麽好处? 他没记错的话,当今圣上的庙号应该是仁宗。 宋仁宗在各种皇帝的排名中算不上靠前,但是每当给皇帝的功劳排位次他也都能榜上有名。 两宋的武力值都不行,所以能上榜肯定就是文治出彩。 本朝群臣的确出彩,前有范仲淹後有王安石,都是後世鼎鼎有名的改革家,还有欧阳修、司马光这些妇孺皆知的名臣,说是群星璀璨也不为过。 但是这外交!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身为皇帝不说给出使敌国的大臣撑腰也就算了,人家大臣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挣回来的颜面他说丢就丢,丢就丢吧还不明说,他还偷偷摸摸的丢。 怎麽?他也知道他干的事儿丢人啊? 堂堂皇帝在国书上偷偷退让服软,使臣半路发现连夜赶回让皇帝换国书,这事儿说是编的他都嫌离谱。 然而就是现实比编出来的故事更离谱。 一大一小趴在桌上,都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没一会儿,前去秦府抓人的衙役脚步匆忙回来汇报情况。 秦府上上下下几十口都已经抓捕归案,但是他们还在秦府发现了别的东西。 秦彭年通敌卖国,府上有大量出处不明的金银珠宝很正常,有契丹女子的服饰就有点不正常了。 他是奸细,是细作,得掩人耳目躲在阴沟里给敌人传消息,辽国不会大喇喇的送契丹美人到京城给他享用。 那不是给他好处,是给他找机会暴露身份。 白玉堂打起精神凑过去,“先生,秦彭年府上除了他夫人和他女儿,就只有一个外甥女叫玲珑。” 公孙策皱眉沉思,“我记得白大侠说过,秦彭年的夫人乃是继室。” “对,是继室。”白五爷打探消息的时候问的很仔细,想起来什麽问什麽,别管有用没用先打听了再说,“他前头那位夫人十多年前病逝,然後娶了现在这位夫人。这位继室夫人姓燕名河怒,听上去不似寻常女子之名,我记的非常清楚。” “燕河怒。”公孙策念了几遍,眼中划过一丝了然,“白大侠可知,河怒二字以契丹文念出是为何意?” 白玉堂:…… “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 他一个大宋的江湖人,懂什麽契丹文啊? 京城人口达百万,除了特定的官员和需要和辽国打交道的商人,懂契丹文的能找出来几个? 公孙策笑笑,“以契丹文来念,‘河怒’二字乃是‘小花’之意。” 苏景殊惊了,“先生的意思是,秦彭年的继室夫人乃是契丹人?” 他以为秦彭年通敌叛国已经够厉害了,怎麽再往下挖还能挖出东西? 他的继室夫人是契丹人,也就是说他的通敌叛国可能是被枕头风给吹的? “很有可能。”公孙策点点头,直接带人去牢房审讯。 秦彭年的继室夫人是契丹人的消息耶律梦龙知道吗?耶律梦龙要弑君篡位秦彭年的继室夫人知道吗? 那位燕夫人听从的是辽帝的命令还是耶律梦龙的命令?亦或是只要对辽国有好处她都肯听? 如果她效忠的事辽帝,如今耶律梦龙要弑君篡位,那就有意思了。 苏景殊也想跟去大牢看审讯,只是没走两步就拦了下来。 公孙策:“牢房血腥,景哥儿不宜前往。” 白玉堂:“看!展昭!” 苏景殊:…… 你们俩一个少儿不宜一个“看,灰机”是不是也有点离谱? 展昭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都在院子里下意识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喊我,怎麽了?” 苏景殊默默收回脚步,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行吧,这里没有他能插手的事情,他收拾收拾东西回太学上课去。 孙直讲当时给他准了半天的假,中间挨了顿打假期延长到八个半天,再不回去上课他的同窗们都该不认得他了。 展昭看着他背影沧桑的走远越发摸不着头脑,小孩子家家想一出是一出招,别人看不明白很正常,先把正事儿干完再说,“先生,驿馆中伤过百姓的契丹人已尽数捉拿归案。” 人抓回来了,该怎麽处置? “丢进大牢一起关着呗。”白玉堂催他一起去大牢审讯,“你刚才不在不知道,那秦彭年家里还有别的情况,他那继室夫人是契丹人。” 展昭:!!! 他只是去了趟驿馆,怎麽又有新情况? 傍晚,包大人睡了一觉醒来也想问,他只是歇了一下午,怎麽又有新情况? 公孙策语气毫无波澜的给他们家大人讲今天下午审出来的结果,开封府四大护卫守在书房,御猫锦毛鼠蹲在书房门口,旁边还有个目瞪口呆的小小苏。 衆人的心情出奇的一致:辽国先帝,是个人物。 那位燕河怒燕夫人虽然潜伏在汴京十余年,但是这十余年里养尊处优没吃过苦,开封府的审讯是专业的,她被抓的仓促,连自杀的毒药都没有准备,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能招的全招了。 原来她不是寻常契丹女子,而是辽国先帝的妃子燕妃萧燕燕。 十余年前秦彭年在北地监军,辽帝得知此人好色,得知他丧偶之後特意派後宫容貌最盛的燕妃扮成汉女前来中原嫁给秦彭年为继室夫人,十多年的枕边风吹下来,终于让秦彭年背叛了大宋。 炸裂,相当的炸裂。 辽国先帝的脑回路异于常人,这位燕夫人能答应这种荒唐的任务也是匪夷所思,就算契丹人对女子没有汉人那麽多约束,这种被丈夫派去勾引另一个男人的做法都很难让人理解好吧。 契丹美人又不是只有一个,至于派自己妃子去敌国当卧底吗? 结果人家不光卧了,还卧了十来年,成功把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边地监军推上兵部尚书之位,还忽悠的人满脑子都是辽国大军南下後封他当南院大王。 南院大王? 这里是《包青天》不是《天龙八部》,只有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没有南慕容北乔峰。 还有,萧燕燕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太对? 苏景殊小声问道,“展护卫,我记得辽国有位萧太後就是叫萧燕燕。” 就是和真宗签订澶渊之盟的那位女中豪杰,和他们刘太後一样权倾朝野临朝称制的太後,甚至因为辽国没有文人牵制,萧太後的权利比他们刘太後更大。 应该只是单纯的重名吧? 先不说年龄对不上,就算年龄能对上,谁敢让萧太後假死然後出卖身体潜入敌国当奸细? 就算辽国皇帝敢说,萧太後也不会答应,以她的性子更可能把皇帝的脑袋削下来让他下去陪先帝。 没错,应该就是单纯的重名。 展猫猫:…… 白吱吱:…… 你都把话说完了,还有什麽好问的? 不过他们俩的想法也是这样,应该只是重名,辽国萧太後都去世几十年了,怎麽可能隐姓埋名到大宋当卧底,她图什麽? “萧太後名萧绰,小字燕燕。”展昭解释补充道,“辽国萧氏乃是仅次于国姓耶律的第二大姓氏,皇後清一色全是萧氏女,燕燕也不是什麽罕见的名字,辽国皇帝、先帝後宫有个重名的应该也正常。” 虽然他觉得萧太後才去世几十年萧氏一族就送和萧太後同名的女子进宫不太妥当,但是契丹人不通礼数衆所周之,他们都能让皇帝的妃子潜入敌国当卧底,还有什麽事情干不出来? 问题不大,淡定。 第55章 * 官家膝下无子不光是他一人的心病,而是朝中所有大臣的心病。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官家年轻的时候还好,他们还能指望後宫有皇子出生,如今官家已经年过不惑却依旧无子,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他们总得有个储君防备着。 早年朝堂内外担忧皇嗣,官家连失三子之後他们也不指望皇嗣了,能挑个宗室子立为太子稳定朝堂他们就能心满意足。 然而他们不再指望皇嗣,官家却不肯放弃。 朝中大臣理解官家想让亲生儿子继位的心情,可接连三个皇子都未能成活,他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大宋的江山。 宰臣们以前催皇帝立储也没有催太急,总想着他们官家想通了就会下诏立太子。 然而皇帝这次检阅火器的反应实在令人火大,不管是宰臣还是宗室王爷都意识到再不培养储君就来不及了。 身为皇帝可以心慈手软,但决不能遇到事情就想退让。 他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大宋。 皇帝退一步容易,退这一步意味着多少百姓的血汗他想过吗? 事已至此,让官家强硬起来几乎不可能,他们只能将希望放在储君身上。 立储关乎国本,朝中大臣不管主战还是主和,在这件事上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从龙之功风险太大,比起腥风血雨的储位之争,他们更希望皇位能平稳的传递下去。 所以官家别再拖了,赶紧立个太子稳住朝臣的心,要是立了太子之後後宫忽然有喜讯传来又恰好是皇子还能成功抚养成人,到时再换继承人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干过,何必一直拖着不肯松口? 周青松小声给不太清楚其中内情的同窗们讲到底是怎麽回事,看着像是在说什麽见不得人的秘密,实际谈起皇家根本不带怕的。 皇嗣问题并非近几年才有,从官家登基到现在催他立储的奏疏都没少过。 景佑二年时官家曾将汝南郡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接入宫中交给曹皇後抚养,但是四五年後苗妃诞下皇子,官家大喜过望,立刻将充作皇子教养的赵宗实送出了皇宫。 可惜苗妃诞下的那位皇子没多久就夭折了,之後宫里也有其他皇子皇女诞生,但不知怎的全部都没能养活。 景佑二年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官家依旧膝下无子。 那位被接进宫中充作皇子教养的宗室子也是倒霉,被接进宫里又被送走,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令人难堪了,但是在他身上发生了好几次。 不过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接回来又送走的事情,一来官家年纪大了再有亲子的可能微乎其微,二来太子和皇子不一样,皇子可以说送走就送走,太子他送走试试? 这次要是真的能成,那个倒霉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周青松煞有其事的感叹道。 皇家的事儿在京城不是秘密,经常去街上喝茶听曲儿的都能说几句。 周青松感慨完,其他家在开封府的同窗也开始感慨,“听说那位前几年被升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人家是皇室宗亲,就算不当皇帝也能轻轻松松身居高位。” “宗室子当个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的确快活,但是扪心自问,你们愿意虚度几十载一事无成?” 能考进太学的都是天之骄子,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寒窗苦读是为了救世济民成为青史留名的好官,而不是吃喝玩乐几十年死了也没人记得。 “而且宗室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少,里面的事情复杂着呢。”某个消息灵通的同窗悄咪咪透露小道消息,“前不久汝南郡王去世,宗室已经有人开始挤兑欺负他的几个儿子了。” 主要欺负的就是曾被接进皇宫抚养的赵宗实。 汝南郡王逝世後他的儿子们继承他的家産,宗室中有人去找赵宗实借金带,借了几天却拿铜带来还,还装模作样的说他当时借的就是铜带。 听衆们听的皱起眉头,“然後呢?” “然後就这样呗。”那人耸耸肩,“他要反驳争执,对面就说他在宫里生活几年就真把自己当皇子了。要麽闷头吃亏,要麽被讽刺之後闷头吃亏,是我我也不想起争执。” 本朝待宗室极为亲厚,只要是赵姓子孙都由宗室奉养,就算什麽活儿都不干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因为宗室中纨绔子弟甚多,像八王爷那样素有贤名的是极少数。 近枝宗亲身上都有团练使、节度使之类的虚职,这些虚职仅仅是散官,没有掌军的实权,是用来给他们发俸禄的。 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本朝为了防止地方势力太大,团练使、节度使之类的官职都不许在本州任职。 什麽岳州团练使、武胜军节度使、陇州防御使,名号听上去令人肃然起敬,其实都在京城写诗作画,甚至有当了几十年的团练使、节度使的宗室子弟连开封府都没出过,有时候去街上转一圈都能凑出几十个团练使、节度使。 那麽多人凑在一起,怎麽可能没有冲突。 周青松搓搓下巴,有些幸灾乐祸,“自作孽不可活,等过些天人家被立为太子,那些欺负过他的估计都没什麽好下场。” 周勤瞥了他一眼,“这难道不正能说明宗室中有不少人都在盯着储位吗?” 在乎什麽才会拿什麽当由头攻讦对方,可见宗室中想被过继到官家膝下继承皇位的大有人在。 官家要是还不立储,一旦有意外宗室必乱。 苏景殊啧了一声,官家啊官家,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说他天真也好说他没眼色也罢,他要是赵宗实他就撂担子不干。 又不是没有亲爹,他亲爹亲兄弟加起来二十多号人当个闲散宗室王爷不好吗,何必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官家没儿子就把他接进宫无名无分的抚养,有了亲生儿子就把他送走,亲生儿子夭折了再接回来,再有亲生儿子了再送走,谁受得了这麽折腾? 他是人不是宠物,宠物来来回回的送走接回来都得出心理问题,人就更不用说了。 成年人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靠理智分析利弊,听同窗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赵宗实被接进宫里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儿,来回折腾的那几年正好赶上青春期,不用想心里肯定憋着火呢。 人家现在脾气好任欺负是被逼无奈,要是一直当个闲散王爷也就算了,真要再被接进宫立为太子登基称帝,不黑化都对不起他这些年受的委屈。 官家怎麽了?官家就能这麽玩弄人吗? 苏景殊越想越气,他本来觉得现在这位官家能被称为仁宗肯定是个优秀的皇帝,现在越看越觉得离谱。 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几乎已经确定官家会在不久之後立下储君。 朝中大臣集体请命,官家不想立都不行。 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立储已经是板上钉钉,万万没想到还能有波折。 下午放学,小小苏狗狗祟祟背着书箱回家,原本准备去主院瞄两眼就跑,结果正赶上他爹和两个哥哥喝小酒儿。 然後就听到了群臣进宫请命立储的後续。 官家醒来後说後宫有妃子怀孕,非得等孩子出世之後再立储。 如果他的亲生孩儿是皇子那就立他的孩儿,如果是个公主那就立宗室子,总之得等孩子出世再做决定。 苏景殊:…… 他还没放弃啊? “几位相公态度强硬,官家怕是想拖延也拖延不了。”苏轼抿了口酒,不紧不慢的说道,“即便官家这次生的是皇子,等皇子长成也需要时间。” 是不是皇子?皇子能不能长大成人? 这其中变数太大,谁也不敢保证中间不会再出意外。 而意外这个词在他们官家的子嗣上出现的太过频繁,让官家自己来他都不敢说一定能没有意外。 虽然不知道几位相公这次为什麽坚持要官家立储,但是他们态度强硬总归是好事,比之前劝两句官家不听就偃旗息鼓强。 苏景殊倒是知道包公他们为什麽不松口,但是看他爹他哥还在感慨,往嘴里塞了口菜没敢出声。 他怕他一开口三个人的枪口都对准他一个人,凶巴巴的问他既然知道为什麽不早说。 这不能怪他,他前几天不在家qwq~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老苏眸光微动,“景哥儿知道什麽?” 小小苏挪挪屁股,看看他爹再看看他哥,不着痕迹的往他们家三哥真旁边挪挪,然後将检阅火器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耶律梦龙被炸药火炮吓的从高台上滚下来,按理说这是灭辽国威风扬大宋国威,可耶律梦龙和辽国副使恼羞成怒离开校场之後,紧接着下来的官家和各位相公脸色也不怎麽好。 他不在高台上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麽,但是大概能猜出来发生了什麽,无外乎大宋有了强力武器而官家对上辽国依旧下意识想矮一头。 给辽国输送岁币让两国免于战争的确可以省下很多事情,不用担心武将拥兵自重,也不用担心国库告急,只需要每年准时给辽国送银钱丝绢。 不管辽国怎麽狮子大开口,总归要的不会比打仗的花销多。 问题是盟约是可以破坏的,大宋这边规规矩矩的按照合约办事,隔壁邻居不一定守规矩。 辽国那边澶渊之盟签的好好的,结果呢,两国的确没开战,就是隔一段时间就过来敲诈勒索要增加岁币。 西夏那边在庆历年间也签订了合约,大宋每年给他们送银钱丝绢来维持边境安宁,结果那边还不如辽国,人家安宁了不到十年就继续兴兵开战了。 朝廷对辽国是一昧的忍让,忍到最後辽国得寸进尺恨不得把大宋都吞了。 第56章 * 苏景殊被他爹拎到书房好一番叮嘱,然後带着一箱书和一套文房四宝回他自己的小院儿,临到睡前才忽然想起来忘了顺走点金银。 箱子里的银钱那麽多,就算不给完,给他一锭两锭也行啊,没人会嫌零花钱多。 所以他现在去主院找老苏要零花钱会被打出来吗? 小小苏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出门的危险念头。 他这会儿跑去要零花钱老苏不一定揍他,但是娘亲肯定得数落他,没准儿还要他讲一遍从神秘的唐门弟子手里拿到炸药的详细过程。 山里哪儿发现的人?养伤的时候人住哪儿了?那几天怎麽给他送饭送药?後来真的没有再联系过吗? 编出来的故事经不起细究,包大人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新造出来的火炮弹药上没工夫深究来历,他娘不一样,对他娘来说什麽火药炮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儿子。 所以这件事情最好在家里消失,绝对不能主动撞上去。 睡觉睡觉,反正他平时的零花钱也够花,不缺那一锭两锭的银子。 不管怎麽说,炸药的事情算是过去了。 苏景殊久违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沉入梦乡。 少年不识愁滋味,老苏这个年纪却是尝遍了各种愁。 他年轻时也有一番报国之心,真宗皇帝为劝勉学子读书上进曾写过劝学诗,“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可如今看来,勤学苦读也不一定能遂平生志。 前几天契丹人欺人太甚,他心情激愤写下《六国论》讥讽朝堂衆臣,文章在京城读书人中传播甚广,满朝文武也几乎人手一份。 早在他刚入京时欧阳公便说要举荐他入仕为官,他当时觉得他在京城名气不显,怕因此让欧阳公受到诋毁而到没有答应。 如今他已在京师扬名,欧阳公举荐他为官不会再被人说三道四,可他却不想进入朝堂了。 白身可以无所顾忌,想写什麽写什麽想说什麽说什麽,一旦进入朝堂那滩浑水,当局者迷,还能不能写出来文章就说不准了。 可是家里的臭小子太会惹事,开封府不会护他一辈子,关键时刻还是得他这个当爹的来护住儿子。 一直是白身的话,儿子闯祸被人寻仇该怎麽办? 唉,儿女都是债,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惹是生非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程夫人坐在窗前梳妆,看他从进屋开始就叹气无奈摇头,“景哥儿说喜欢叹气的人看着显老,想必就是从你身上看出来的。” 老苏:??? 臭小子!今天没动藤条真是失策! 苏洵提起糟心的小儿子立刻从发愁变成发怒,竖起眉头骂骂咧咧,偏偏儿子是他自己养出来的,再怎麽骂骂咧咧也不能不管不问。 “你若实在不愿当官便不去当,景哥儿行事有分寸、景哥儿……”程夫人原本想说小儿子行事有分寸,想起来臭小子前几天干的事情後实在说不出这话,“就算景哥儿胡闹,还有子瞻子由两个当哥哥的能护着他。” 苏洵扶额,“夫人,你觉得子瞻子由不胡闹?” 程夫人转过身,微微一笑,“你觉得你自己不胡闹?” 苏洵:额…… 好像也是。 既然他们家的男儿都挺胡闹的,就不用纠结那麽多了吧。 老苏钻出牛角尖後豁然开朗,心情大好的洗漱宽衣,“既然夫人不嫌弃为夫,为夫继续当一白身又能如何?” 身上没有官职骂起来更尽兴,当官那种好事留给他的儿子们,他明天找个借口把舍人院的考试给拒绝掉。 欧阳公的举荐他可以直接和欧阳公说,官家亲自下诏让他去舍人院参加考试不能说不去就不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来推脱。 官家前些天被大臣们弄得烦不胜烦借口养病谁都不见,他和官家年龄相仿,身上有点沉疴旧疾很正常,那他也生个病吧。 程夫人:…… 父子四个没一个稳重的,可让她如何是好? 摇头.jpg 第二天一早,苏景殊元气满满的出来吃早饭,等来等去却不见他爹的身影。 老苏呢?老苏哪儿去了? 小小苏探头探脑,“娘,爹今天不吃饭吗?” 程夫人面色如常,“你爹病了,他今天吃药不吃饭,娘待会儿让人给他煎药喝。” 苏景殊:啊?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怎麽今天早上就忽然病了? 苏轼给旁边的妻子盛了碗粥,然後压低声音提醒道,“爹的《六国论》传的太广,官家看了之後说咱爹有大才,让爹去参加今年舍人院的考试。” 苏景殊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没事了。” 舍人院考试为大宋选拔官员的“召试”中的一种,应试者要麽是皇帝亲自点出来的人,要麽是朝中重臣举荐的人,考的内容也不难,擅长诗赋的就选诗赋,擅长策论就选策论,考中的概率比科举考试高的多的多,且只要考试合格就能授予秘书省的官,不用和新科进士一样外放为官再回到京城。 走这个路子虽然比不过正经科举入仕,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考科举。 他爹这样名传後世的读书人能说他没本事吗?显然不能。 但是他就是科举不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不过他们家老爹不是挺想做官的吗,怎麽能做官了又推脱有病不去了? 苏轼学着他用气音回答,“爹觉得朝堂上主和的朝臣太多,当官的话骂起来不够尽兴,不如一介白身来的痛快。” 官员骂官员挨骂的官员能骂回来,一来二去就会演变成朝堂骂战。 白身骂官员不一样,只要白身骂的有理有据当官的就只能受着,想骂回来也行,必须也得有理有据,不能和朝堂骂战一样翻旧账扯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 除了容易私底下被寻仇之外,白身指点江山比官身方便太多了。 没准儿他们兄弟三个辛辛苦苦考试做官,扭头一看他们家老爹不当官也名扬天下。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他们爹以後就是隐在民间的大佬,哥哥们要努力当官往上爬好给老爹请护院加护卫,最好能当个宰相好让禁军入驻宅邸,这样就不用担心老爹喷的太过被人寻仇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家不是哥哥可怜巴巴的对弟弟说“菜菜,捞捞”,而是全家一起闯祸,谁有本事谁来捞。 如果不小心都掉进坑里,还有人脉可以捞。 总之一句话,造作就完事儿了。 “吃饭。”苏辙擡手赏了小老弟一个脑瓜崩,“景哥儿若是清闲,饭後来我书房,三哥来检查你最近的功课做的如何。” “三哥,我有事,你检查二哥的功课吧。”小小苏立刻正经起来,“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给我准备了笔墨纸砚,展护卫和白五爷准备了一大箱兵器,我还没去谢过他们,功课下次再检查。” 下次再说下次再说,旬休不是用来检查学习进度的啊。 小小苏飞快的喝完碗里的粥,和家里其他人打过招呼立刻溜走,坚决不给哥哥留检查功课的机会。 苏辙:…… 苏辙擡头,默默瞥了眼旁边的二哥。 苏轼:??? 苏轼喊冤,“看我作甚?景哥儿肯定不是跟我学的!” 旁边衆人:…… 这话亏他说得出口。 苏景殊一路跑出家门,不知道开封府有没有在忙,想了一下还是先去隔壁找白五爷。 然而去了之後才发现白玉堂不在家,门房说白五爷回松江府陷空岛去了,可能要过几个月才回京城,也可能过好几年再回。 他来京城本就是为了玩儿,陷空岛才是他惯常待的地方。 苏景殊愣了愣,然後才拐去隔壁开封府。 开封府依旧在忙,只是这几天忙的没有前些天厉害,进来後还能看到展昭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在院子里练身手。 秦彭年叛国拔出萝卜带出泥,审讯的事情由开封府别的部门接手,护卫们完成日常巡街任务就能干自己的事情,没有案子要查的时候称得上一句清闲。 展昭看到苏景殊过来招招手,“景哥儿看到那些兵器了吗?想学哪一个?” “哪一个都不想学。”苏景殊弱弱回道,“君子六艺,我学个把式能看得过去就行了吧?” 箱子里的那些兵器拎出来怕是比他都沉,他扛都扛不动还让他学? 术业有专攻,饶了他这条小命吧。 赵虎笑道,“不能只学个花把式,行走江湖还是得有点真本事傍身才行。” 小小苏的声音更弱了,“我要开始闯荡江湖了吗?” 什麽时候开始的?他自己怎麽不知道? 张龙拿手肘捣了乱说话的赵虎一下,“苏小郎将来要考状元,行走什麽江湖?” 王朝马汉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适合闯荡江湖。” 苏小郎:…… 倒也不用这麽评价。 哼,他不和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比。 湡 厀…… 小小苏略过不重要的话题,指了指隔壁白五爷的宅子问道,“展护卫,白五爷回陷空岛了你知道吗?” “知道,前天刚走的。”展昭提起这事儿还有些哭笑不得,“他说京城的尔虞我诈太复杂,要回陷空岛感受一下纯粹的江湖风范。” “朝堂上的风起云涌的确不是江湖上能比的。”王朝感慨道,“以前行走江湖路见不平就是拔刀相向,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幸好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不然我们兄弟几个完全应付不来。” 他们跟随包大人之前一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劫富济贫的事情也没少干,後来跟着包大人吃公家粮才没再重操旧业。 往年那些经历要是被包大人的政敌扒拉出来当成攻讦包大人的理由,他们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57章 * 皇权交替涉及朝堂稳定,立储为国本不是闹着玩的。 皇帝无亲子立养子的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复杂到如今这种情况的还真是头一次。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官家。 官家有亲生儿子当继承人来培养再好不过,没有亲生儿子及时挑选合适的宗室子当养子也行,偏偏他亲生儿子没养活,养子也几接几送离了心。 包拯叹了口气,只觉得他们官家的行事越发胡来。 赵团练幼年被接进宫交由曹皇後教养,宫里有皇子诞生官家就将他送走,皇子夭折官家再把他接回宫,来来回回折腾好几次,他不愿再接受官家的示好也能理解。 宗室子弟的待遇有明文标准,官爵俸禄即便官家不提宗室也不会亏待他。 官家当他不存在,他今後能安安稳稳当个富贵宗室子,官家再把他拎出来却依旧不给他名分,他在京城的处境只会更差。 毕竟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官家只想立亲生儿子为继承人,他赵宗实几次三番被接进皇宫只是给官家的亲生儿子占位置,等官家的亲生儿子出生就会立刻被踹走。 现在是朝臣逼的紧,官家实在变不出亲生儿子来让朝臣安心,所以故技重施再把他摆到明面上。 等过两年朝臣逼的不紧了,或者後宫再有皇子降生,他依旧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凭什麽啊?就算是官家也不能这麽欺负人好吧? 赵宗实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不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稚童,他生父汝南郡王刚去世不久,孝字当头,就算是官家也拦不住他给生父守孝。 公孙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大人可要进宫?” 包拯摇头,“不必,八王爷、富相公他们自会再去劝导官家。” 朝臣要的是立储,不是他提拔某个宗室弟子,这次不立太子朝臣宗室都不会善罢甘休,官家再拖延下去只会让宗室朝臣对他更加不满。 官家也是,这态度不是挺强硬的吗,怎麽在面对契丹人的时候什麽想法都没有了呢? 该强硬的时候不强硬,不该强硬的时候又死撑着不肯服软,让人说他什麽好? 两个人说了几句,越说心情越糟糕,索性换其他事情来缓和心情。 秦彭年通敌叛国牵扯出不少人,有些大臣没有到通敌叛国那一步,但是和契丹人的交往却不少,长此以往不确定会不会干出通敌之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枢机要断不能再让那些人接触。 该刺配充军的刺配充军,该贬官的贬官,把秦彭年牵扯出来的萝卜泥处理完,京城各衙门不可避免空出许多位置,还都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位置。 幸好今年科举选上来三百多进士,新进士派去地方为官,吏部便能从地方官中选出政绩出衆者填补京城各衙门的空缺。 不过那是吏部的事情,和开封府关系不大。 无忧洞一案有开封府的衙役小吏勾结洞中凶徒为非作歹,府衙上下早已肃清一波,这次牵扯到的官员多在两府三司,该头疼的是两府三司的几位相公。 “辽国使节已经啓程离京,明面上看这次大宋并未吃亏。”公孙策叹道,“不知道王丞相看此结果会如何做想。” 耶律梦龙被铡,屍身由辽国使臣带回辽国,事关重大,新来的辽国使臣也顾不得向大宋勒索,事情结束後便仓促离开汴京。 契丹人走的轻松,汴京的风波却没有那麽容易平静。 朝臣集体请命让官家立储,几十位朝臣中却不见王丞相的身影,不是他不想进宫,而是在衆臣请命之前他就被弹劾了。 王丞相觉得他在契丹人面前退让是为了缓和两国关系,是为了辽使不再节外生枝,可是他的所作所为的确让大宋的颜面受损。 若这次辽国使节来汴京依旧和以前一样占尽上风也就罢了,可这次的辽国使节是灰溜溜走的,甚至不敢在街上扛起他们辽国的大旗,大宋好不容易在外交上占一次上风,城中百姓都激动的不得了。 这麽一来,在契丹人面前卑躬屈膝的王丞相便成了衆矢之的。 他们不敢喷官家,难道还不敢喷丞相? 于是乎,弹劾的奏疏雪花般飞到官家面前,让本就焦头烂额的官家更加焦头烂额,然後王丞相就在家关禁闭了。 包拯和王丞相相交多年,很清楚老友是怎麽想的。 他或许没有坏心,但是放在如今却是十成十的不合时宜。 关禁闭也好,在家待着也算是明哲保身,免得像他们一样催官家立储还要被怀疑有二心。 院子里,苏景殊戳戳旁边的展猫猫提醒道,“公孙先生刚刚过去了。” 展昭点点头,“我们看到了,你要去书房吗?” 小小苏挺直腰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感谢各位送的大礼,当然要见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展昭招呼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一起坐下,颇有兴致的问道,“好好好,我们坐好了,你要怎麽感谢?” 那些兵器由他和白五爷出资,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去买,算一算就是他们几个都有功劳,受谢自然也要一起受。 苏景殊:…… 苏景殊看着仗着力气大愣是把石凳搬过来坐下的四大护卫,嘴角微抽。 他说的感谢是口头感谢,怎麽弄得跟要他三叩九拜一样? 行吧行吧,看在他们这麽郑重其事的份儿上,那就正经的感谢。 小小苏拍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拿起桌上的茶杯当话筒,郑重其事的走到他们对面,“尊敬的各位来宾、亲朋好友,大家上午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听我的感谢。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和白大侠,白大侠不在,劳烦大家回头转述。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和白大侠,感谢他们在我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援手……” 说感谢就感谢,即兴发挥的临场演讲而已,这场面他从来不带怕的。 展猫猫:…… 四大护卫:…… 现在喊停还来得及吗? 展昭抹了把脸,起身把滔滔不绝的破孩子拎到书房,“大人,先生,景哥儿找。” 苏景殊笑的眼睛露出一条缝,“大人,先生,我正在给展护卫道谢,还没有找你们呢。” 包拯:…… 公孙策:…… “景哥儿怎麽谢的?” 苏景殊两脚落地,清清嗓子整理仪表,拿起茶杯继续表演,“尊敬的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来听我道谢。首先要感谢的是展护卫,感谢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毫不犹豫的帮助,此处省略八百字。” 展昭捏捏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把这破孩子直接扔回家。 夏天刚到,明明还没有蝉,怎麽蝉鸣声会那麽刺耳? 小小苏: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公孙策忍俊不禁,擡手打断小小苏的感谢致辞,“不用谢了,你的心意我和包大人心领了,出去玩吧。” “且慢。”包拯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下一摞又一摞的书,“先前和富相公一起给景哥儿准备了许多书籍,箱子太小没放下,还有新收拾出来的策论文章,正好展护卫帮景哥儿搬回去。” 苏景殊:??? 还有?! 展昭精神抖擞,“得令。” 大人放心,肯定一本不落全部给这臭小子搬回去。 公孙策拍拍少年郎的肩膀,“那些是包大人几十年的心血,便是不看也要好好保存。” 小小苏感动的眼含热泪,“先生放心,我肯定看。” 收拾好保存好,万一他能活个一千年,那麽多书足够他在千年後开个专题博物馆了。 学习而已,他不怕呜呜呜呜呜呜呜。 展昭兴冲冲的搬来个箱子,二话不说全往里塞,反正他习武之人力气大,箱子装满他也扛得动。 苏景殊也不敢和刚才那样搞怪了,正儿八经的谢道,“多谢大人爱重,景殊一定好好研习。” 看他真诚的眼神,看他诚挚的眼泪。 包大人给他准备那麽多参考资料,将来考不中进士才丢人。 还有富相公,他和富相公素未蒙面,何德何能让大佬为他费心? 四大护卫看展昭要搬箱子,风风火火过来帮忙,将来他们景哥儿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他们这些搬过书的全都有功。 苏景殊小尾巴一样跟在後面,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那麽多书我一个人看不完,你们真的不要陪我念书吗?其实考个进士再回开封府当侍卫更有牌面,到时候朝中文臣来找茬也能硬气的骂回去,真的不考虑考个进士吗?文状元有难度还有武状元,你们的武功那麽厉害,分开考的话可以每个人都当武状元,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公孙策看着他们闹着走出去,摇摇头说道,“展护卫近来活泼了许多。” 包拯促狭的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苏景殊打着道谢的名义去开封府,回来时却带了更多的资料书。 老苏“卧病在床”没有出面,这次是苏轼苏辙兄弟俩出来迎接。 大苏看着蔫儿了吧唧的小老弟笑的不行,要不是还有个小苏拦着他不让他乱说,他们家小小苏非得“感动”到哭出来不可。 书房被新得来的学习资料塞的满满当当,苏景殊也不敢随随便便往外跑了。 他爱学习,学习爱他,他和学习就是双向奔赴的美好爱情。 埋头学习的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国子监的仲夏月考核。 仲月考论,苏家父子四个全都擅长策论,最不怕的就是考这个,考场上洋洋洒洒数千言,出来後还是那个精神满满的小小苏。 第58章 * 苏景殊就知道庞昱主动上门没好事儿,别说他真的没有,就算他有他也不敢给。 烟花爆竹拿不稳当都能伤人,更何况火药,想找死不是这麽找的好不好。 他才把炸药的事情糊弄过去,不想一下子得罪庞太师和未来皇帝两位大佬。 庞昱不相信,“那可是唐门的暗器,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留?” 要是救了神秘唐门弟子的是他,他根本就不会忘那麽多年,肯定拿到手就跑出去到处炫耀了。 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唐门暗器出现在他的手上,拿出去多有牌面,怎麽可能会忘了呢? 这是什麽?炸药! 好的,拿到城外测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这是什麽?暴雨梨花针! 好的,拿到城外测一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这是什麽? 管它是什麽,全都拿到城外测威力,然後把剩下的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 他爹立下大功肯定高兴,高兴完了之後肯定会奖励他这个好儿子,没准儿还会主动给他买那个他看上已久的蟋蟀笼。 那玩意儿看上去不大,实际上老贵老贵了,他的零花钱又攒不下来,亲爹不帮忙的话只能看两眼解馋。 苏小郎能把炸药忘了肯定也能把别的暗器忘了,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漏网之鱼。 如果有漏网之鱼他们玩过之後就去交给他爹让他爹献给官家立功,他爹前不久被人弹劾天天在家生闷气,要是有个宝贝能献给官家,官家肯定把罚他爹的俸禄都给补回来。 他爹一年的俸禄啊,足够他买好多个蟋蟀笼了。 再想想再想想,真的一点都没有了吗? 小小苏对上庞衙内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儿,冷酷无情的继续摇头,“没有了,没有了,真的一点儿都没有了。” 他只是个弱小可怜的无辜路人,不想被皇城司抓走审讯。 只要他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还有多少好东西。 在他能独当一面之前,他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把没法解释来历的东西拿出来。 那些种进地里的种子都是坊间能买到的种类,品质提升品种却不会变,一方水土养一方菜,他们家周围山清水秀,田里长出来的菜更水灵完全没毛病。 山泉水都比别的水卖的贵,山里的菜比别地儿的菜好吃有问题吗? 还有那几个日化方子,天知道他和他二哥差点就把家里的房子给炸了才捣鼓出成品,用眼看和上手做完全是两个概念,眼睛学会了手没学会自古皆有,他们俩那灰头土脸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觉得他们提前有配方。 前些天的炸药是例外,要不是辽国已经欺负到他们家门口了,他也不会一气之下就开始编。 事实证明他藏着掖着不是错,编故事太容易被抓住把柄,大人们不追究还好,一旦深究他妥妥的躲不过去。 庞昱再三确定,确定真的没办法拿到吓唬人的神奇暗器後很是遗憾,“怎麽会没有呢?传说中唐门有各种各样的暗器,要报救命之恩的话怎麽着也得一样来一份儿,那人真小气,换成小爷绝对不让他走。” 可惜他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人跟着,根本没有遇到落难大侠的机会。 从小长在山沟沟里真好啊。 羡慕.jpg 苏景殊:…… 这真的不是在嘲讽他家穷? 庞昱蹲在那里嘀咕几句,然後拍拍衣裳准备走人,“没有就没有吧,小爷我直接去八王府告状。殿下家的二哥儿才三岁,那混蛋把人带出来之前肯定没和家里打招呼。” 虽然无忧洞已经被彻底铲除,但是外城那麽乱,没有无忧洞也有坏人,谁家放心把三岁小孩儿带出来玩? 那小孩儿肯定是赵清偷出来的。 苏景殊听的愣了愣,“八王爷?赵清是八王爷之子?” “要不是他爹是八王爷,小爷怎麽会吃那麽多亏?”庞昱咬牙切齿,说完之後撸起袖子就要离开,“小爷走了,景哥儿不用送。” 皇亲国戚皇亲国戚,皇亲排在前面,国戚排在後面。 如果是寻常宗室子也就算了,偏偏赵清是八王爷的儿子,弄得即便他姐姐是官家宠妃也没法给官家吹耳旁风。 不过没关系,这次赵清主动将把柄送到他手上,不去告状简直对不起他昨天挨的揍。 那个混蛋肯定是为了报复上次被打破相的仇,身上那麽多地方不动就知道挑脸打。 他爹都没打过他! 苏景殊目送气势汹汹的庞衙内离开,等人走远了才准备去找他爹汇报。 然而一转头,老爹和俩哥哥自己就冒了出来,“景哥儿?” “爹,我没干坏事。”苏景殊干脆利落的举起双手自证清白,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情重复一遍,对天发誓他身上真的没有任何出自唐门的暗器。 金手指仓库里给的东西不算,那是他们统哥的功劳,和唐门无关。 老苏下意识觉得这臭小子没有说实话,但是房间已经被检查了好几遍,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麽地方能藏东西,只能勉强信了糟心儿子的狡辩之语。 不信也没办法,总不能把这臭小子的脑袋瓜打开看看里面还有什麽吧? 苏洵拍拍他的肩膀,“你大了,爹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苏轼照葫芦画瓢,“你大了,二哥管不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苏辙、苏辙张了张嘴,感觉说什麽都不对,不说也不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注意分寸,不要胡来。” 苏景殊缩缩脑袋,生怕脑袋瓜被敲秃噜皮。 老苏叮嘱完儿子,想到刚得到的消息又说道,“雱哥儿的祖母月前逝世,信件前两天刚送到京城,你王叔父准备带他回乡守孝,等辞官之事确定下来便要离京。” “雱哥儿也要走?”苏景殊惊呼。 他们昨天下午还一起为周勤践行,怎麽要走的都聚一块儿去了? 老苏顿了一下,“也?” 小小苏鼓了鼓脸,比周勤要走更加舍不得,“昨天有个同窗说要回乡奉养母亲,没想到雱哥儿也要走。” “生死无常,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苏洵摇摇头,“收拾一下,爹带你们过去看看。” 苏景殊叹了口气,周勤那边好歹是准备妥当才告诉同窗们要走,雱哥儿这事发突然,怕是连践行的机会都没有。 “小孩子家家叹什麽气?”苏轼安慰道,“你和雱哥儿年龄相仿,便是下一届不上场,下下届也会上场,到时同朝为官还愁没有机会见面?” 苏洵看了眼为小夥伴回乡而伤心的儿子,没有告诉他王安石辞官更深层的原因。 前不久王介甫给官家上了份长达万言的奏疏,大有在朝中开展新政的想法,只是官家看了後没当回事儿把人气的不轻。 他当时没觉得有什麽,後来看了那份万言奏疏之後才觉得官家没把这份奏疏放在心上是好事。 大宋从开国到现在积弊深重,想扭转积贫积弱的局面难于上青天,新政不是说说就能推行的。 他觉得为政者不懂法度,为政者还觉得他写的狗屁不通。 范文正公当年已经失败一次,新政失败的下场是什麽样子他们也都清楚,原本被打压的那些人反扑起来异常凶狠,不光将新政作出的改变全部抹掉,还变本加厉的和范文正公当年的政策反着来。 新政触及到太多权贵的利益,不碰权贵没法让大宋作出改变,可碰了权贵又会被权贵诋毁打压,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得徐徐图之。 他那奏疏被打回来已经能够说明问题,可他坚持要上疏,被调去审查京城刑狱案件时也是怎麽得罪人怎麽来。 想他王介甫在京城也是声名远扬,多少读书人遗憾无缘与他结实,去年回京述职一度被京城士大夫引为盛事,结果可好,这才多久已经变成人见人恨了。 他据理力争是开心了,被他得罪的权贵们不开心,几次陷害排挤搞下来,他不辞官只怕也得被贬出京。 苏洵无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说好友清风峻节不妥,更不觉得京中权贵不能得罪,只是得罪人的时候可以稍微变通一下,最好在达到目的的同时还能保护自己。 不过人各有志,大道理谁都懂,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跟着大道理来做。 王介甫为人固执,想让他打消新政变法的念头不容易,比起任他在京城折腾,或许回乡是更好的选择。 苏景殊不知道朝中的弯弯绕绕,老苏也没打算告诉他,父子四人来到王家,几个大人去书房长谈,两个少年郎在院子里执手相看泪眼。 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真情实感多了。 “景哥,我和我爹守完孝就会回京,你要记得给我写信。”王雱吸吸鼻子,“我家在抚州临川,从京城寄信怕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山高路远,不知道会不会丢在路上。” 苏景殊眼泪汪汪,“等我训练出可以传信的鸽子,到时候我们飞鸽传书。” 王雱:…… 伤心戛然而止。 “景哥,京城的鸽子没去过临川,怎麽训练也找不到去临川的路。”王小雱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现在有训练好的鸽子,我把鸽子带去临川,鸽子应该能从临川回到京城。” 苏景殊叹道,“别想了,还是寄信吧。” 他可以借口训练信鸽把农场里的鸽子偷渡出来,但是不可以凭空冒出来训练有素的鸽子。 炸药的教训记忆犹新,他不想拿他的屁股蛋儿冒险。 这年头寄信也挺安全,虽然有丢件儿的可能,但是只要留的地址足够准确,大概率还是能收到信件的。 第59章 * 不管在什麽时候,疫病都能让人闻之色变。 遇到传染性强烈的疫病,一人传染一室,一室传染一城,可能半个月过去全城的人都要染上。 京城上百万的人口,要是传开瘟疫後果不堪设想。 周青松出身农家手脚利索,收拾完自己那边过来帮苏景殊收拾,同时不忘安慰担惊受怕的小同窗,“京城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疫病,官府应对这种场面很有经验,景哥儿不用太过担心。” 苏景殊有些傻眼,“隔三差五就会出现疫病?” 不是,怎麽说的跟小感冒似的? 疫病是能隔三差五出现的东西吗? 这年头医疗条件那麽差,普通的小感冒就能死人,要是再隔三差五来场疫病京城得乱成什麽样子? 周青松耸耸肩,“远的不说,就我记事的这些年就发生过好几次。” 庆历年间,久戍南方的官兵回京,赶上夏秋之交瘴疠为虐就引发了疫病。 皇佑年间河北那边发生疫病,那会儿是春天,京城太医院去了好多人,就那还是耽误了春耕。 前几年至和年间,也是春天,京城发生瘟疫,官家把珍藏的通天犀拿出来磨成粉入药以治疗民疫。 还有去年,就景哥儿全家搬到京城前小半年,京城刚发过一场大水,连皇城都差点被水淹了,大水肆虐了近两个月才褪去,然後紧接着就是疫病,没准儿这次疫病就是去年的病气儿没散尽才冒出来的。 所以太医院应对这种情况有经验,过去这几天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苏景殊:震惊.jpg 他们家在眉山老家的小日子过的非常安稳,他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听祖父讲过盗贼攻城的事情。 据说一夥盗贼试图攻进城里烧杀抢掠,年轻的祖父挺身而出带领百姓守城,等到朝廷的援兵抵达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小老头儿提起这事儿能说一下午,估计他爹那小小年纪就出去游学的胆子就是这麽继承到的。 盗贼攻城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眉州是座偏僻小城,他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洪水瘟疫,你们开封府的百姓过的那麽丰富多彩的吗? 周青松收拾好房间,把抹布和剩下的酒醋都放到门口,待在寝舍无所事事只会更加胡思乱想,于是开始讲去年的大水有多可怕。 开封府这边夏天本就多雨,汴京地势也低,所以每年雨季都或多或少淹点地方。 四通发达的地下水渠是闹着玩的吗?不是,那是劳苦功高的大功臣。 要不是每年都需要水渠来排水,早在有贼人把那儿当无忧洞的时候官府就把那地方给填了。 去年夏天京城的雨下的格外大,从四月开始就下个不停,官家命百官出城督查河工,京师周围的百姓能动的全都出去帮忙,据说前前後後动用了好几十万号人。 可惜人力斗不过老天,大雨连下半个月之後蔡河决堤直接将蔡河水门给淹了,再然後就是保康门、朱雀门,外城内城全部汪洋一片,大水一直冲到宫墙之下才渐渐止住,连太庙都给冲的七零八落。 他们太学和国子学的监舍看上去很新对吧,都是大水退了之後重新盖的。 内城的情况还好,外城的民宅冲坏的得有上万间,百姓要麽淌水乘舟到处躲避,要麽挤在屋顶城墙上痛哭,明明脚底下就是他们的房宅,偏偏就是有家回不得。 官家虽然不出宫门,但是整座京城都被淹了他不出门也能得到消息。 一国之都总不能就这麽被洪水给淹了,上头下令让开封府立刻解决水患,开封府只能照办,然後从国库里拿出几十万贯铜钱招募人手,挖沟引渠排水筑坝,整座城都忙活的沸反盈天。 官府为什麽不清楚无忧洞的具体路线?就是因为每次发大水都紧急召集百姓挖沟引渠。 大水都冲到家门口了哪儿有功夫管什麽图纸,赶紧把水排出去才最要紧。 那场水灾一直持续到七月,直到雨季过去洪水才退去,当时街上全然不见现在的繁华,全是嚎啕痛哭的百姓。 “听说还有奸商发水难财,一个馒头一桶水都能卖出十倍的价钱,但是不买就会饿死,受灾的百姓只能咬牙忍耐。”周青松唾弃了一番趁机擡价的奸商,然後挺起腰杆继续说,“後来城里情况稳定下来,开封府立刻派出衙役十里八乡的抓那些奸商,咱们包青天眼里坚决容不得沙子,那些人赚到的黑心钱全都得吐出来。” 发大水的时候乘船沿街叫卖的确比平常费劲,但是翻个两倍三倍也就算了,一下子翻十倍二十倍算什麽意思? 一瓢水不是一瓢琼浆玉液,上来就要几贯钱亏他们要的出口。 “过分,这种人就该罚。”苏景殊跟着唾弃奸商,骂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麽都是听说?你当时不在京城吗?” 周青松眨眨眼,“我家在中牟,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我是年後考到太学才来的京城,不是一直住在京城。” 他是个穷学生,考上太学能领补贴生活,没有补贴他可没法在京城活下去。 而且中牟县也在开封府的范围之内,离京城不算太远,当初不少奸商从他们那儿压低价钱采买蔬果然後运到京城高价卖出,中牟的农户也被坑的很惨。 那些奸商被开封府抓走之後他家附近家家户户拍手称快,开封府统计奸商们赚了多少黑心钱,统计出来後大部分留下当做赈灾银,还有少部分送去中牟补贴受灾还被坑的农户,要不是当时天气太热不好出远门,那些大爷大娘甚至能背上菜篮到开封府感谢包大人。 他的消息都是一手消息,绝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不信的话可以去开封府打听,绝对都和他说的一模一样。 苏景殊不太相信,但是现在没法出门打听真正的一手消息,不信也得信。 没准儿去开封府打听,开封府的衙役说的比这家夥还要夸张。 “所以说不用担心,太医院的太医应对这种场面真的很熟练。”周青松语气轻快的说道,说完之後心情都好了不少。 去年大水淹城淹了两个多月,外城半个城都被水冲的不成样子,可日子还是得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那些房子就修的七七八八,街上也渐渐恢复成热闹繁华的样子。 景哥儿一家进城的时候能看出来京城刚遭过水灾吗?看不出来。 所以没关系,他们可是住在京城的读书人,朝廷会派人来给他们治病的。 有这麽个傻憨憨当室友,苏景殊也害怕不起来,于是俩人开始猜测这次的疫病是什麽病。 小小苏隐约记得古代管能传染的急性病都叫瘟疫,伤寒啦疟疾啦鼠疫啦天花啦都是,一旦有瘟疫爆发肯定会死很多人。 春有春瘟,夏有时疫,秋有秋疫,冬有冬瘟。 一年四季都没个消停的时候。 周青松托着脸猜测,“不知道这次疫病能严重到什麽程度,会把我们送到城外隔离吗?” 要是送的话得趁早送,他们现在还没发病,一个两个收拾行囊就能出城,等过几天他们发病了再让他们出城就没现在这麽方便了。 苏景殊听他絮絮叨叨,终于相信京城的百姓对瘟疫已经见怪不怪了。 疫病传开之前便有隔离消毒的意识,爆发之後分病情轻重来安置病人防止继续感染,不幸染病身亡的人也单独埋葬安置,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已经很厉害。 让他这个在千年後生活过的人来面对这种情况,他能说的顶多也就是隔离消毒,还会因为不专业被大夫们当找事儿而赶出去。 俩人在寝舍里说话,不多时便看到外面有人走动,定睛一看穿的还是太学的校服。 苏景殊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儿,发现外面人越来越多不由问道,“这是怎麽回事?不是说不让我们乱跑吗?” “是让我们尽量不要乱跑。”周青松点点头,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先生们也说了是尽量,没有锁上门不让我们外出,城中可能爆发疫病,大家心中惶恐想要回家也正常,想回家也没人拦着。” 苏景殊:??? 闹呢? 亏他刚才还以为大宋的传染病防治已经先进到值得後人交口称赞的地步,结果就这? 尽量让可能感染的病患不让乱跑,怎麽不尽量让病逝的人不要死? 光动嘴皮子没有用,这是传染病,得强制隔离啊亲。 苏景殊想不明白,传染病隔离能这麽随便? “可是他们如果已经染上病,这时候出去不是会把病传给其他人吗?” 周青松不以为意,“连他们都能染病,只能说明外面已经的病气已经传开,在学堂得病和在家得病没有区别,不如回家。” 要不是他家离的远,他也选择回家养病。 苏景殊皱紧眉头,内心有一万句脏话想讲。 “景哥儿对防治疫病有研究?”周青松好奇的问道,“他们都说读书人是半个大夫,我就不爱看医书,对疫病更是没有半点研究,那东西看着忒费眼,不好玩不好玩。” 他家在中牟县算是殷实人家,中牟县离开封府近,虽然不如京城富庶,但也都不缺吃喝,家里有点余粮都能让孩子去学堂念书。 有天分的像他这样考到太学来,没有天分的能把字认全了就改行,要麽去学医要麽去当账房,实在不行还能回家种地,反正有手有脚肯定不会饿死。 比起当账房,明显学医更实用,家里平时算账用不到账房先生,但是有个懂医术的在头疼脑热的话就不用跑去请大夫了。 直到他小时候啓蒙用的什麽书吗?医书! 第60章 * 疫病不容轻忽,即便苏景殊不主动提起,也会有衙役去他家问他要不要去城外隔离。 去家里问,问完之後愿不愿意去他说了算。 苏景殊很想问官府衙门这时候怎麽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麽横行霸道,正是强硬的时候不能那麽讲道理,他们讲道理疫病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 按照电视剧的演法,官府衙门大多拿的是偏反面的角色,如此才能凸显主角的侠气和正义。 即便是包青天的世界背景,板上钉钉的正面角色也只有包大人身边的人,换个地方府衙是好是坏都说不准。 他还以为所有地方的衙门都和眉州一样仗势欺人呢。 开封府那麽大个衙门正好管得着防疫,让病患出城隔离合情合理,这时候讲道理只会雪上加霜。 不像他,他只会心疼诸事缠身的公孙先生然後主动背着包裹去隔离。 乖巧.jpg 然而忽然冒出来个敢为天下先的苏小郎并没有让公孙策高兴到哪里去,只会让他更觉得这小子有小秘密藏着掖着不肯说。 比起这小子遇见点事情想起来点东西,他更偏向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指点。 唐门以毒药暗器着称,炸药是暗器的一种,而医毒不分家,懂毒自然也懂医,两件事情凑巧先後发生,隐在幕後的神秘唐门弟子多指点两句也不是不可能。 苏景殊不敢在书房多待,这种仿佛所有事情都被看透了的感觉太可怕,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先生您先忙,我回家收拾出城隔离的衣裳。” 他和他的舍友要勇闯隔离点,谁都别想拦着他为医学献身。 公孙策:…… 打扫房宅需要时间,倒也不用这麽着急。 公孙策看着急急忙忙跑开的少年郎,眸光越发深沉。 小小苏离开府衙,正好遇到匆忙回来的展猫猫,若是平常两人见面肯定要停下来絮絮叨叨唠一会儿,但是今天哪个都没有停。 展昭运起轻功掠到书房,脚还没沾地已经急急忙忙开口,“先生,外城出现了疫病。” 他身上有巡街的任务,但是他和寻常衙役不一样,衙役巡街有固定的地方,他巡街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想去也没关系,反正他官职高,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很有牌面,不去巡街也没人管他。 他今天去的是外城,刚出朱雀门时还没觉得有什麽,越往外走越察觉到路上的气氛不太对。 医馆人满为患,得伤寒的百姓骤增,怎麽看怎麽像去年大水之後瘟疫横行的前奏。 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去了好几个医馆,几个大夫的言辞都含糊不定,後来又见街上匆匆走过好些太学生前去太学查看,这才确定之前的感觉没有出错。 他从太学出来後立刻回府衙报信,现在百姓还不知道有疫病传开,过些天就说不准了。 “景哥儿刚才已经过来说过,展护卫莫急。”公孙策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完之後才慎而又慎的问道,“展护卫,景哥儿身边当真没有出现过江湖人?” “应当是没有。”展昭不太确定,“我和白五爷都没有发现他身边有异常,不过那唐门是传说中的杀手世家,杀手擅长隐匿……” 所以这事儿还真说不准。 公孙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疫情来势汹汹,暂时容不得他纠结唐家堡在哪儿。 苏景殊一路跑回家,将家里所有人喊到主院然後宣布他和周青松得去城外隔离。 周青松:啊? 那他从太学来苏家是为了什麽?为了让他看看苏家的宅子有多大多气派? 小小苏来不及解释那麽多,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爹娘放人。 说实话他心里真的有点害怕,疫病传染起来不是说着玩的,他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去开封府“献策”,现在脑子里的东西已经献出去了,他还是去城外隔离比较好。 程夫人不太放心,“娘跟去照顾你。” “娘,我已经那麽大了,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苏景殊连忙拒绝,城外的房子是给病患和医者住的,危险性比在家高的多,他可不敢让他娘跟着一起去。 苏八娘上前,“娘要留在家里,姐姐跟你一起去行吗?” “不行!”苏景殊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姐,你在家照顾爹娘,那儿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要不了几天太学的同窗都会过去,有青松兄在你们不用担心。” 周青松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不耽误他站出来展示他的靠谱,“对,诸位放心,有我在一定能照顾好景哥儿。” “娘,姐,你们就只当我去上学了就行,过几天疫情结束我们就回来了。”苏景殊匆忙安慰了几句,然後跑回屋里收拾衣服。 周青松小跑着跟上去,“景哥儿,什麽叫疫情结束我们就回来?我也要跟着回来?” 苏景殊拍拍的他的手臂,“为了感谢青松兄在隔离点的照顾,当然要一起回来。” “其实每次疫病出事的都是老人与孩童,青壮年即便染上了也不会有大事。”周青松小声说道,“我自己倒是不怎麽担心,但是景哥儿你这个年纪还真不好说。” 小同窗前不久刚大病一场,再染上疫病治不好了怎麽办? 苏景殊:…… “青松兄,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周青松顿了一下,识相的对地呸呸呸,“童言无忌,神仙原谅我。” 苏景殊更气了,“不准学我说话!” 周青松:捂住嘴巴.jpg 朝廷在城外建有安乐坊,每有疫病就会开啓,规定以病人轻重而异室处之以防渐染,病患和医者的饭菜也分开做,尽量不让里面再发生感染。 那地儿去年夏天刚用过,没想到会那麽快再派上用场。 衣服只需要随便带几件,夏天的衣服轻薄,勤洗一下换的过来。 周青松看着小同窗背着的包裹,後知後觉意识到他带来的衣服已经被一把火烧了干净,现在身上穿着的这件都是借的,没法再凭空冒出来几件换洗衣服。 就……比刚来到就洗澡的感觉更尴尬怎麽回事? 苏景殊背着包裹准备出发,“没事,我三哥肯定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贴心小苏,居家旅行必备,你值得拥有。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苏辙就带着一包换洗衣物走了过来。 周青松受宠若惊,“多谢三哥!” 苏景殊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好像比我三哥大一点点。” 周青松立刻改口,“多谢苏三哥!” 加上姓表示他喊的是苏景殊的三哥,完美。 苏辙:…… 能和他弟玩到一起去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俩人上车之後立刻就能走,程夫人还是不太放心,但是看儿子出门跟出去玩似的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麽。 城外有开封府和太医院照看,他们跟去只会让景哥儿不放心。 苏景殊朝家里人挥挥手,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用酒醋消毒,常开窗常通风,多囤食物少出门,尤其是他爹和他哥,疫情结束之前任何人多的地方都不准去,实在憋不住就在家写文章,看看他回来三个人能写出多少需要後世背诵默写的课文。 小小苏啰哩吧嗦说了好一会儿才包袱款款准备离开,然後扭头就看到车夫换了。 来者穿了一身白色夜行衣,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隔壁展猫猫。 额…… 展猫猫你玩卫生纸被缠住了吗? 展昭顶着一群人惊异的目光无奈解释,“公孙先生刚才让人做出来的,说是景哥儿的主意。” 苏景殊挠挠头,“我把防护服写成夜行衣了?” 他记得他没写错啊。 展昭催他上车,等人进车厢坐好才说道,“你画的那个图样得去找绣娘做,府衙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这是厨娘匆忙间用纱布缝的,能穿就行,过几天还会再换。” 换成从头到尾蒙的严严实实的衣裳,什麽病气邪瘴都近不得身。 苏景殊盘起腿托着脸,“展护卫要是不怕热的话可以多缝几层,缝的越多越安全。” “习武之人风邪不侵,景哥儿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展昭摇摇头,驾着马车一路朝城外而去。 虽然他在公孙先生劝告下穿上了这身怎麽看怎麽别扭的纱布“夜行衣”,但是他觉得就算再来几层也不如他的护体真气好用。 他们习武之人不惧寒暑也不惧病魔,担心谁都不用担心他。 苏景殊脸色大变,“呸呸呸,话不能说那麽满,万一让神仙听见了故意和你过不去怎麽办?” 展昭:…… 蜀中那边很信神佛吗?怎麽感觉景哥儿比汴京的贵妇人还念叨神仙? 好吧,呸呸呸。 车厢里,周青松和小小苏面对面盘起腿托着脸,等他们说完才开口,“现在可以说我们为什麽回到你家又忽然出城了吗?” 如果是要去开封府提醒,他们可以直奔开封府而不用进家门,现在白折腾一通最终还是要出城,他觉得不如在太学等着府衙来人问他要不要出城隔离。 反正都是在城外安乐坊见面,直接从太学过去还能少走不少冤枉路。 苏景殊讪讪笑笑,“我忘了,刚才没有反应过来。” 周青松:…… 苏景殊指指自己的脑袋瓜,“你知道的,人一着急就会失去方寸,我当时就记着不能让你孤零零的留在寝舍,和我爹我娘说要出城隔离的时候才想起来可以不回家。” 他承认他对京城的了解有点少,要不是刚才提起城外有隔离点,他都不知道朝廷还有安乐坊这种场所。 第61章 * 事实证明,还真有人敢来。 不光有,还络绎不绝。 不是,你们真不怕死啊! 苏景殊很懵,文人之间情比金坚他理解,坚到这个地步他不理解。 瘟疫!会传染的瘟疫!稍有不慎就嗝屁的瘟疫! 要是寻常头疼的脑热也就算了,这是瘟疫不能随便探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不是这样玩的。 幸好守在门口的衙役态度坚决,安乐坊只能进不能出,别说友人进来探病,就是亲爹亲娘都不能进。 小小苏蹲在门口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了又走,感觉他们梅先生的人脉和他爹有一拼,不,应该是更胜一筹。 哇,不怕死的人真多啊。 瞧这一波又一波的,阎王爷都得夸他们积极。 安乐坊陆陆续续进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开封府的衙役忙活不过去,包拯直接请命将驻紮在城外的禁军调过来帮忙。 城里的病患全部挪到城外,和患者接触较多的也强制带出来隔离,不过三天的时间几排院落都住的满满当当。 城外哼哧哼哧紧急加盖房屋,城里挨家挨户巡查躲藏起来的病患,几天下来原本长了杂草的路都给踩平了。 这年头百姓对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惧,看到衙役挨家挨户上门搜人都吓的不行,要不是开封府在所有街道都贴了告示解释来龙去脉,又派了大量的官差去给百姓解释出城只是治病,怕是衙役去家里搜都搜不到人。 连太学的学生都去了安乐坊,百姓有什麽好怕的? 那些学生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路见不平连官家都敢骂,要是在安乐坊中受了委屈肯定要写诗文谴责,有那些未来的国之栋梁在,朝廷肯定会上心。 如此宣传了四五天,这才终于出现家中有疑似染上疫病的人後主动到衙门上报的情况。 有第一例就有第二例,不管怎麽说,事情总归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京中疫病发现的早,开封府动作迅速,没有让病情扩散到周边州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些天梅尧臣的病情虽未好转,但也没再加重,不过精神头比刚过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太医诊脉之後越发笃定不让人来探病对病患有好处,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自觉,放松心情安心养病比什麽都重要,多深厚的感情啊非得赶在疫病的时候显摆? 都走都走全都走,一个都不准放进来。 安乐坊里除了太医院的太医还有从城里诸多医馆中抽调而来的大夫,城中病患挪到城外,医馆的压力减轻,也能腾出手来去城外帮忙。 口罩和防护服都紧着安乐坊用,城里的医馆还没有普及到,新来的大夫们看到安乐坊中太医们的新奇穿戴很是惊讶,“这是什麽?” 带他们进来的太医简单解释了几句,他们最开始也觉得穿戴成这样不太方便,但是穿戴了几天发现的确有用。 以往疫病传开会有很多大夫感染,可能这次是疫病没那麽凶,也可能是他们穿戴的口罩和防护服派上了用场,这次安乐坊中竟然没有一个大夫染上疫病。 新来的大夫们听的连连点头,防止病气入体的确很重要,如果穿戴成这样就能挡住病气,方便就得排到後面,宁肯动作慢点也得以性命为先。 太医们叹道,“谁说不是呢。” 然後把这些新来的全部推进暂住的院子里换防护服。 城里派来了大几十个帮手,太医们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终于不再像前些天那样看谁都像杀父仇人一样。 苏景殊住的那排院落里有两个人发病被送走,由于发现的早诊治及时病情并不严重,除了有些低热咳嗽之外还能和往常一样看书写字。 只是这些後来发病的虽然病情不严重,但是数量却越来越多,且大部分都是从城里运出来的。 有禁军和开封府的衙役驻守在外面,安乐坊中治病救人进行的有条不紊。 苏景殊也没有闲着,他被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根据安乐坊的现状来整理出一套可以推行各州县的防治措施。 主笔:苏景殊 监工:孙直讲和太医院的太医们 因为太医们前不久刚去他家给他看过病,在安乐坊重逢竟然还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别扭感觉。 苏景殊:…… 就是说,这种事情交给别人来也可以吧? 可是就算心里觉得孙直讲来动笔比他更合适他也不敢说,只能在衆人和善的监督下将他写过一遍的东西再写一遍。 上次写的仓促,这次有足够的时间给他酝酿写草稿,完全可以将他上辈子经历过的各种防疫措施改善成这个时代能操作得来的法子。 杀菌消毒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千年後和千年前的法子完全不一样,不过酒精蒸馏提纯可以安排一下,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比之前发的酒醋杀菌效果更好。 蒸馏的器皿也不用他操心,京城有很多香水铺子,不少铺子都懂得“花露蒸沉而成液”的法子。 据说那法子是商人从大食偷师学艺悄悄传过来的,本来法子在大食大家都不知道,传回大宋後立刻就传开了。 毕竟除了工艺配方也很重要,京城的贵妇人买东西很挑剔,香水味道浓了淡了都不行,要的就是一个恰到好处。 然而每个人对恰到好处的要求都不一样,这麽一来除了几家大店会碰香水生意,其他店铺宁愿高价从大食商人手里采买也不愿意冒风险自家制香。 蒸香水的器皿得用上好的琉璃,琉璃那麽贵,打造一套器皿的钱好几十瓶香水都都赚不回来,没必要冒那麽大的风险。 打造蒸馏器皿对商人而言是大手笔,对朝廷来说却只是毛毛雨,反正有朝廷给兜底,花钱不心疼。 孙直讲闲着也是闲着,写好一张他就看一张,有些感觉像是小孩子胡思乱想,但是仔细一想似乎还挺有道理。 花露可以蒸,酒水自然也可以蒸,酒水中蒸出来的精华叫酒精完全没问题。 烈酒可以用来给伤口去腐消毒,酒水中蒸出来的精华效果的确可能会更好。 那麽好的主意以前怎麽没人想起来呢? 周青松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回道,“先生,蒸出来的酒精不能喝。” 孙直讲一想也是,文人清雅,喝的都是淡酒,讲究小酌怡情。大辛大热即大毒,只有鲁莽武夫才喝烈酒。 酒水太纯了不合士大夫的口味卖不出去,酒家赚不到钱,自然也不会去酿。 大夫治病并不经常用到酒水,想到这里的可能性也不大。 奇思妙想果然还是得看小孩儿。 “先生,我不小了。”苏景殊擡起笔杆指指自己的脑袋瓜,“这叫还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清澈大脑,新的,好使。” “继续写你的,别插嘴。”孙直讲笑骂一句,琢磨现在让人送套琉璃器皿来的成功性有多大。 大夫们忙着治病救人,他们这些潜在病人却都闲着,旁边还有个拥有“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臭小子,先看看能不能把酒之精华给蒸出来然後再决定要不要把这一页交上去。 苏景殊很有信心,“我来画图,让工匠们按照这个样式来烧。” 周青松转过身,“你又知道?还是用你那没有被世俗污染过的清澈大脑想出来的?” “这倒不是。”小小苏笑的露出小白牙,“我娘在城里开了间胭脂铺,里面有卖各种花露,下次有空带你去看看,回头议亲了记得来照顾生意。” 周青松白了他一眼,继续去旁边陪孙直讲查漏补缺。 这东西非常重要,写出来是要下发到州县作为参考的,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他们检查完太医院的太医也要检查,太医院的太医检查完官家还要亲自看,确保无误之後才会下发到州县让州县照办。 苏景殊撇撇嘴,他感觉到太医院那一步就已经够了,完全没必要拿给官家看。 官家又不懂,多此一举。 院子里忙忙碌碌还算安生,他们这些人没有发病,按理说已经可以回城正常生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太医院还是决定让他们多待几天。 现在房宅还住得开,等过些日子住不开了再让他们离开。 隔离观察的几排院落还算轻松,不远处病患居住的地方气氛已经开始沉重。 瘟疫是要死人的,即便这次开封府动作很快,太医院的太医也一直在安乐坊忙活,也还是挡不住会有人死去。 周青松说的没错,熬不过去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儿。 这些得了疫病去世的人不能入土为安,必须焚烧才能避免瘟疫传播,民间对待瘟疫也是应烧尽烧,所以即便家属哭的死去活来也不会拦着官府焚烧屍体。 安乐坊外面的哭声从最开始传出的那天起就没停过,苏景殊也不再去门口蹲着玩了,甚至连看书都看不下去。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场面是无忧洞里的屍体,但是现在听着外面的哭声感觉比当时见到那些屍体时还要难受。 也就是前两天已经把防疫小册子写完,放到这两天他根本就写不下去。 周青松坐在他旁边,心有戚戚,“大家不愿意来安乐坊也是因为这儿会死很多人,今年还算好的,坚持了那麽多天才有人死,往年都是人进来没几天就变成屍体了。” 恐慌是会传染的,病患在家还能有家人哄着劝着,安乐坊中病患多大夫少,没人能时刻关注病患的心情。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有时候自己吓自己都能把人吓死。 隔壁的同窗颤颤巍巍扶着门框,“我感觉我心慌气短、浑身发寒、头晕脑胀、说话哆嗦,哪哪儿都不舒服。” 第62章 * 西北边城太远,往那边送东西很麻烦,几坛子酒不值得劳师动衆,还是等狄将军下次回京再送吧。 苏景殊找了个干净杯子,小心翼翼倒出半杯酒,然後屁颠屁颠跑去找老苏,“爹,二哥有好东西要孝敬您~” 尾音九转十八弯,一听就知道肚子里憋着坏水儿。 “这小子……”苏轼笑骂了一句,再抿一口他亲手酿出来的烈酒,又一张包子脸新鲜出炉,“嘶,真辣。” 幸好他没有开酒肆,不然非得赔死不可。 苏辙放下酒杯,感觉他哥酿的这玩意儿有点上头,“二哥,我有点晕。” 苏轼豪情万丈的饮下仅剩的一点点烈酒,大手一挥回道,“没事,我也有点晕。” 话音落下,人也跟着趴下了。 苏辙:…… 小苏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认命的把糟心哥哥扛回屋里休息,然後回来把散落一地的琉璃器皿和酒坛子收好。 这酒的确不合他们这些读书人的口味,不过北方天寒地冻,喝口烈酒能够暖身,销路应该比在他们这边好的多。 可惜燕云大片土地被契丹人占据,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亲眼看到朝廷大军收复燕云十六州。 主院里,苏景殊端着烈酒给他爹献宝,意料之中被他爹追着满院子跑。 老苏这麽大年纪腿脚还能那麽利索,他小小苏功不可没。 程夫人嗅到那呛人的酒味忍不住退远了些,也不知道几个臭小子怎麽弄出来的,如此呛人的酒文人士大夫可不会喜欢。 苏景殊躲到亲亲娘亲身後,等他爹气喘吁吁坐回去才又冒出头,“娘,烈酒不好喝,平时用来擦东西还挺好用的。” 杀菌消毒,居家必备。 程夫人怜爱的揉揉小儿子的脑袋,“景哥儿,你知道酒水是什麽价钱吗?” 苏景殊後知後觉想起来这年头的酒精不是几块钱就能买一大瓶的酒精,算上原料和工具,拿到铺面上卖的话可能比花露还贵。 额,用这玩意儿来擦东西的确有点奢侈。 小小苏缩缩脑袋,“那就算了。” 他们家刚买过宅子没有余钱,经不起那麽折腾。 程夫人温婉一笑,“你哥哥们马上要离京赴任,趁他们还没走多说说话,等他们走了估计要两三年才能见着。” “才不会。”苏景殊摇头,“河南府离京城很近,他们俩逢年过节都能回来,实在忙于公务没空回来,咱们也能去看他们。” 新科进士的任命已经下来,他二哥是河南府福昌县的主簿,三哥是河南府渑池县的主簿,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县具体在哪儿,但是都在河南府应该远不到哪儿去。 “京城有疫病,周边州县虽然没有传出疫病的消息,但是也得小心为上。”程夫人想了想,觉得得再给俩儿子的行李里添点东西,“景哥儿,你们这烈酒怎麽蒸的?” “二哥在家蒸的,操作不规范还不够纯。”苏景殊二话不说把他哥卖的干干净净,然後挺胸擡头毛遂自荐,“娘,我在安乐坊的时候和孙先生一起操作过,您来买酒我来蒸怎麽样?” 作坊里的工匠只会蒸花露,蒸馏酒精还是他有经验。 他好歹是做过酒精蒸馏实验的人,做实验的时候加几粒沸石防止暴沸这种小知识点他都记得,这事儿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可惜他觉得他没问题,他娘觉得很有问题。 不光觉得很有问题,还觉得他二哥需要来自母亲的“温柔”教训。 苏景殊遗憾的叹了口气,并且在心里为亲爱的哥哥默哀三秒钟。 更加遗憾的是,他二哥喝多了呼呼大睡,三哥将淩乱的院子收拾干净然後将那些玻璃器皿带到主院上交给娘亲并得到了来自娘亲的爱的夸夸,而他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旁边。 惊!大苏私下烧琉璃酿酒,最大赢家竟是小苏! 程夫人的胭脂铺已经步入正轨,铺子名为胭脂铺,特色却是各种洗面药,花露也并非大头。 城里有专门卖各种花露的香水铺子,他们家的胭脂铺有花露主要是因为苏八娘喜欢,所以程夫人特意让人在作坊里置办了一套蒸花露的琉璃器皿。 蒸出来的花露能不能卖出去不重要,女儿喜欢就行。 不过他们家八娘在这上面的确有些天赋,配出来的花露味道极好,不少小娘子特意到他们铺子里买八娘配出来的花露,现在已经到了供不应求的地步。 苏景殊又想起了什麽,有些迟疑的问道,“娘,咱家铺子里的胭脂是用什麽调的?” 程夫人笑道,“放心,没有用铅粉轻粉。” 他们家景哥儿自小鬼主意就多,幼时见到她的脂粉好奇不已,她那盒脂粉用的是上好的融州铅粉调和而成,偏偏这小子非说有毒不让用,问他怎麽有毒他也说不出来,就是不让用。 最後那盒价值不菲的脂粉只能扔掉,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自那之後家里就没再买过含有铅粉轻粉的东西,直接改成用米心磨成的粉英,生怕这小子看到闹人。 现在想想,景哥儿忽然说铅粉有毒时他们家刚搬去郊外不久,该不会那时候就已经在山里捡到神秘江湖人了吧? 程夫人眸光一沉,拍拍旁边的椅子示意小儿子坐下,抓住他的手臂温声问道,“景哥儿只说不许用铅粉轻粉,却一直不曾告诉娘为何不能用,现在能说了吗?” 小小苏眨眨眼睛,端的是清澈无辜,“铅粉有毒,不能用。” 铅粉有毒在後世是常识,轻粉就是汞,也就是体温计里的水银,体温计摔在地上不能碰里面漏出来的水银也是常识。 可那些常识是属于後世的常识,这年头却还觉得铅汞都是好东西。 女子大多都会用到胭脂水粉,铅粉轻粉涂在脸上可以让气色变好,还能让皮肤变得白皙,好的粉锭价比黄金,越是有钱人越喜欢用这东西。 苏景殊以前以为只有埃及人用那东西化妆,他也是听过埃及艳後的人,知道铅汞用来制作化妆品可以让气色变好,但是时间一长就会中毒,胸闷气短头疼失眠都有可能,更严重的甚至还会影响子嗣,所以当时很多人都死于重金属中毒。 万万没想到用铅汞当化妆品不是古埃及独有,铅粉轻粉同样风靡北宋的化妆品界。 他管不了别人家用铅粉轻粉然後全家一起重金属中毒总管得了自己家,要是娘亲不听非得用,他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悄悄把那害人的东西扔了也不能往脸上用。 反正他年纪小,四五岁的熊孩子破坏点东西爹娘还能打死他不成? 为了不让娘亲重金属中毒,挨顿打也值了。 好在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爹娘揍他的时候不敢用藤条,娘亲为了不让他继续闹腾也没再用过铅粉,所以那事儿很快就过去了,没有让他挨太多顿揍。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娘亲怎麽又提起来了? 小小苏不明白,但是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娘,您能不能先松开我?” 程夫人笑的更加温柔,“铅粉有毒之事是不是你救的那个神秘江湖人说的?” 小小苏:!!! 这也行? 娘,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您是怎麽联想到一起的? “不说话娘就当刚才猜的事对的。”程夫人看着睁大眼睛的幼子,磨了磨牙训斥道,“你那时才多大点儿,在山里遇见江湖人不说告诉家里,甚至还敢单独和他相处,是不是嫌命长?” 苏景殊吸吸鼻子,什麽都不敢说。 他能说什麽?他也很绝望啊! 程夫人提到多年前重伤倒在他们家附近的神秘唐门弟子,苏洵和苏辙的眸光也立刻淩厉起来。 在南侠展昭被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之前,朝堂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百姓对江湖人的印象普遍都不怎麽好。 像南侠北侠那样侠肝义胆的英雄只是少数,大部分江湖人都会点拳脚功夫就趾高气昂瞧不起人。 那些人惯爱打打杀杀,误伤百姓从不回头,有时候打到兴起可能一整条街都能被他们毁的一片狼藉,偏偏他们打完架要麽死了要麽跑了,被波及到的百姓就算报官也抓不住他们,只能憋屈的自认倒霉。 运气好的只损失点财物,运气不好的连小命儿都保不住,这种事情发生多了没人会对江湖人有好印象。 普通江湖人尚且如此,隐世世家出来的江湖人有多危险自不必说。 景哥儿见的要是个路过的江湖人也就算了,可那人身受重伤都快死了,鬼知道他和谁逞凶斗狠被打成那样。 遇见那种人不说跑竟然还敢凑上去,家里平时是那麽教他的吗?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数落的某个丁点大的时候就敢卷入江湖是非中的臭小子擡不起头,数落完了还不忘凶巴巴的问道,“以後再见到江湖人打架斗殴还敢不敢凑上去?”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不敢了。” 他编的故事不是这样,故事背景是唐门弟子身受重伤倒在山里,就不能是人家和野兽搏斗受的伤吗?就不能是轻功没学好自个儿摔的吗? 上来就给人家安个逞凶斗狠的罪名,唐门弟子也很冤枉好吧。 他有多大本事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别说两个江湖人打架斗殴,他现在遇到庞昱和人打群架都会绕路走,能躲多远躲多远,坚决不往跟前凑。 虽然他现在对开封府已经很熟悉,但是因为打群架被抓紧开封府教育真的很丢人。 好吧,他承认,他知道铅粉有毒就是那个唐门弟子告诉他的。 他当时偷偷拿了娘的脂粉抹在手上,被那人看到後冷嘲热讽了一顿,然後说他们唐门从来不用这玩意儿涂脸,一来容易烂脸,二来对子嗣有碍,用多了容易生不了小孩儿。 第63章 * 本朝帝王的子嗣从真宗皇帝开始就不怎麽顺利,真宗皇帝连生五子皆幼年夭折,甚至一度将汝南郡王赵允让接到宫中教养,直到当今圣上出生才将汝南郡王送还府邸。 当今圣上的子嗣和先帝一样艰难,所以前些年才会从汝南郡王的儿子中选出一个接到宫里充作皇子,只是他们官家的运势似乎比不过先帝,至今依旧没有亲生儿子养成。 王丞相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官家气急攻心晕倒,经过太医的救治之後很快醒来,醒来後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如今已近油尽灯枯,现在知晓後宫留不住孩子是宫殿涂料和胭脂水粉的问题有什麽用? 但凡早几年知道,不用太久,早一年就行。 苍天啊,为何待他如此残忍? 乐平公主实在扛不住他们家皇兄的眼泪,好在没一会儿曹皇後就到了。 官家晕倒不是小事,这边刚去喊太医那边曹皇後就得到了消息。 乐平公主刚进宫官家就晕倒,以曹皇後对这兄妹俩的了解,很可能是乐平公主把官家给气晕了过去。 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所以曹皇後来的路上完全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情好声好气的将王丞相送走。 但是看到官家盯着床帏失神落泪的样子又不像被乐平气到,倒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乐平公主见到嫂嫂如释重负,连忙将刚才的事情再说一遍。 曹皇後听的惊出一身冷汗,“此事当真?” 若真是如此,官家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可再正常不过了。 “千真万确。”乐平公主相信程夫人不会拿这种事情诓骗她,也没必要用这种事情骗她。 他们以前从未觉得铅汞朱砂有毒,道士炼丹经常用到那些东西,炼出来的金丹还会献给贵人服用,说是能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没见过,延年益寿也不知道准不准,反正古往今来服食金丹的都没少过。 现在猛然知道那些东西都有毒,以前没法解释的各种事情也都解释得通了。 金丹能不能长生不老他们不清楚,但是金丹肯定吃死过人。 正是因为之前服食金丹吃死过太多人,就算她父皇在位时大兴道教也没几个道士敢进献金丹。 宫里从她父皇开始宫里就子嗣不丰,她觉得她能出生也是因为母後生前长时间住在宫外,後来被接进宫里身体还没来得及被宫里的铅汞侵害,所以才能怀上她。 不然没法解释宗室皇亲的孩子一堆一堆的生偏偏只有皇帝子嗣单薄。 寻常人家成亲三年娃都会跑了,她和陈世美那混账玩意儿成亲三年连个半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没孩子是好事,但不代表她以後不想有孩子啊。 乐平公主说着说着也想哭了,要不是当年修建宫室的人早已去世,她甚至想把提议用铅汞丹砂涂墙的家夥拉出来抽鞭子。 是防虫蛀重要还是子嗣重要?有碍的不是他们家的子嗣是吧? 气死她了。 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也是,修建宫室的时候按照前朝的规格来就是了,弄些子不明不白的新玩意儿干什麽? 明知道前朝的金丹吃死过不少人还用铅汞丹砂涂墙,生怕後辈子孙的日子过的舒坦是吧? “乐平,此事尚未有定论,待嫂嫂派人前去查验再……”曹皇後很快冷静下来,但是这件事情实在荒谬,就算查出来也只能亡羊补牢。 能归咎于谁? 还能去地底下找早已逝世的人不成? 乐平公主气也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坐下,坐下後看到还沉浸在悲痛中的亲哥,又扭头看向别处缓和心情。 早知道皇兄这麽不扛事儿她就该直接去找嫂嫂,嫂嫂呜呜呜呜呜呜~ 若是寻常,曹皇後看到乐平公主委屈掉眼泪肯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安慰,可是现在她也满脑子都是铅汞有毒,实在分不出精力安慰小姑子。 她和皇帝关系不好不假,但不代表她不在意子嗣。 铅汞朱砂等物胭脂水粉上用的多,道观炼丹用的更多,那些道士难道都不知道铅汞朱砂有毒? 曹皇後着人去各个道观询问铅汞之物对身体是否有害,虽然能猜到那些道士会如何回答,但也还是得去询问。 前朝服食金丹而死的人很多,道士们只说那是剂量不对没能调和阴阳,要是能调和阴阳,他们一定能炼出足以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 但是怎麽调和阴阳谁也说不出个什麽。 派人去问得到的回答也无外乎是那几个,“铅汞无毒”“铅汞皆是日月精华”“凡人不识仙人之物”“阴阳失衡才会出事”“再给他们时间研究他们一定能调和阴阳”。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不怪晚唐之後外丹衰落内丹兴起,金丹炼不到点子上那是真的拿命在填,求长生的更惜命,没有人会愿意拿性命冒险。 那些道士也惯会自欺欺人,说什麽金丹之术是天界秘法,随着内丹的兴起渐渐失传,可能再过几百年就只在天界流传,人间再也寻不到金丹之法。 不过是想借口要钱罢了。 前往各大道观询问的宫人还没有回来,包拯便带着公孙策进宫求见。 皇帝现在满心都是几十年来没能留住的孩子,躺在床上谁都不想见,摆摆手让宫人将包拯打发走,不要打扰他伤心。 然而包拯前来也是为了铅汞朱砂之事,他再伤心也得从床上爬起来。 单是政事曹皇後不方便旁听,事关皇家子嗣,她身为皇後无需退避。 包拯简单说了下他们从何处得知铅汞朱砂有毒,然後肃着脸建议皇帝下令禁止以铅汞调制妆粉,道观和作坊也要慎用铅汞朱砂等物。 苏小郎凑巧拿了母亲的妆粉才得知妆粉里的铅汞有毒,日常生活中还有没有其他有毒之物他们不得而知,应令太医院的太医潜心研究,以免再出现铅汞这般荒唐的局面。 即便包拯不提,皇帝缓过来之後也会让太医院去查验宫中还有何处有毒,他还想问罪那些道士,道士们研究金石几千载,怎麽连最常用的铅汞朱砂是好是坏都分不清? 可怜他那三个没能长大的皇儿啊! 曹皇後无声叹了口气,只能庆幸养子早早被送走,现在将宫室推了重建还不算太晚。 但是对官家来说,如今知道也来不及了。 皇帝痛哭不已,被宫人劝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哭声,“包卿,真的不能派人去蜀中寻访唐门弟子吗?” 太医精通救人不精通毒药,那蜀中唐门以毒着称,只要找到一个唐门弟子带回京城就抵得过太医院几十年的研究,他们真的没法去蜀中找人吗? 包拯也想直接找个唐门弟子回来,但是唐门隐世多年,他实在无能为力。 “朕给四川官员下旨,让他们能找尽量找,实在找不到朕也不强求。”皇帝哆嗦着要纸笔写诏书,宫人连忙将他扶到书案前,看他抖的写不成字求救般的看向包拯。 包拯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官家,诏书臣来执笔即可。” 真宗咸平年间将将巴蜀之地划分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治所分别为成都、三台、汉中和奉节,总称川陕四路。 朝廷在那边设有都督、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刺史,让四川本地的官员来找,即便找不到人,能打听到点消息也行。 怕就怕官员得了诏书之後扰民生事,最後不光找不到传说中的唐门弟子,还惹得蜀中一带怨声载道。 皇帝在宫人的搀扶下洗把脸擦干净眼泪,又想起什麽叮嘱道,“令四川官员在当地秘密寻找,不准将消息暴露出去,免得那隐世唐门得到消息藏的更深。” 包拯笔尖一顿,行吧,也算是能防止官员扰民了。 曹皇後等他们说完才上前请示,後宫嫔妃的胭脂水粉里都有铅粉,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令她们停用各种铅粉脂膏搬出宫去,宫室要不要推倒重建还得看官家的意思。 不管重不重建,宫里都不能再住人。 乐平公主小声嘀咕,“嫂嫂跟我去公主府吗?” 皇帝:…… 曹皇後:…… 曹皇後叹道,“别闹,嫂嫂还要打理後宫。” 乐平公主撇撇嘴,“让宫妃都回娘家呗。” 宫里受宠的妃子本来就没几个,庞贵妃回家可能比待在宫里还自在。 娘家有人在京城的就回娘家,娘家没人在京城的就找个别院安置,多简单点事儿,哪里需要嫂嫂天天守着? 皇帝:…… “咳咳。” 乐平公主瞅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没再说话。 包拯拟好密诏,给皇帝看了确定无误然後才交给宫人发往四川。 说完铅汞之事,接下来还有疫病的後续处理。 这次瘟疫因为官府反应迅速没有大范围扩散,相应的官员考核需要官家来拿定主意,还有相关的税收减免、预防瘟疫的药物发放、此次疫病的起源等各项事情官家都得知晓。 後面的事情曹皇後不方便听,便带着乐平公主一起离开,走到半路一拍额头,连忙让宫人去通知赵宗实回他在宫外的府邸。 赵宗实被封为皇子之後改名赵曙,意思是换个名字就和生父没有关系了,他今後就是官家的孩子赵曙,不再是汝南郡王之子赵宗实。 当事人本人其实不太愿意,但是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不愿意也得接受。 宫人脚步匆匆找到宫里仅有的皇子赵曙让他尽快出宫回府,赵曙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後心下骇然,不由庆幸他这次进宫只是为了给官家侍疾没来得及带妻子儿女。 第64章 * 苏景殊觉得用□□来美白的都是傻子,但是他的同窗们却不以为然。 又不是大把大把的吃,只用一点点来让皮肤更加白皙有光泽,大夫都说了没事为什麽不能用? 苏景殊:…… 虽然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但是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句话叫积少成多? 偶尔吃一次或许没问题,一直用那玩意儿来美白绝对会慢性中毒。 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可吓人了,牙齿黑黄、脱发、恶心呕吐都是轻的,重的、重的他没见过,但是他知道那场面肯定贼拉恐怖。 好在他的同窗们不在乎毒性却在乎子嗣,和美相比还是子嗣更重要。 家里有妻室的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回家处理那些有毒的胭脂水粉,妻子不在京城的也都火急火燎的写信送回家。 苏景殊听着他们诉说後怕撇撇嘴,心道幸好这年头男子只爱簪花不怎麽傅粉,真要像魏晋那样男人比女人爱化妆,知道化妆用的粉里有毒之後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空说笑。 说完胭脂水粉很快又说到涂满各种有毒之物的皇宫,皇宫大内遍布毒物比妆粉有毒听上去更吓人,一群太学生心有戚戚,对皇室的倒霉报以万分的同情。 谁能想到那些涂料颜色鲜艳防虫蛀还附带着有碍子嗣的症状? 铅汞朱砂等物价格高昂,当年为修皇宫特意下令不准民间使用这些东西涂墙,竟是阴差阳错让皇家扛起了所有毒害。 想必宗室皇亲和高官权贵在後怕的同时也在为自家子嗣昌盛感谢皇家的付出,要不是当年不让民间用那些涂料,宫里都用的好东西他们多多少少都得弄出来点儿给自家用。 好不好用另说,主要是排面。 感谢太祖太宗,感谢几位官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回头烧香都得给他们多烧几炷。 胭脂水粉不一定天天用,但是房子得天天住,天天住在有毒的房子里,先帝和官家都子嗣艰难太正常了。 看看人家汝南郡王,虽然幼年在宫里住了几年,但是官家出生之後他就被送了出去,一辈子连儿子带女儿生了五六十个,养大成人的也有四五十个。 这让官家上哪儿说理去? 只能等百年之後到地底下找老祖宗诉苦。 唉,惨呐。 苏景殊:…… 汝南郡王一家真真应了那句“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他原来以为只有儿子被几接几送,原来当爹的也有被接进宫再被送出来的经历。 两任官家逮着一家薅羊毛,汝南郡王一家也是够倒霉的。 “对了景哥儿,听说铅粉有毒的消息是从你家铺子里传出来的。”有同窗凑过来说道,“我前两天出去,京城其他胭脂铺的东家都说你家是为了卖粉英才放话说铅粉有毒,已经联合了好多人要去开封府告你家铺子,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告,官府的告示就贴了出来。” 苏景殊乐了,“该不会还有人说我家勾结开封府吧?” “你别说,还真有这麽说的。”那位同窗回道,“甚至还有人嘴硬说官家率领嫔妃宫人出宫只是为了避暑,根本不是宫墙涂料有毒,所有的这些都是你家为了卖掉那些积压已久卖不出去的粉英联合开封府一起编出来的。” 京城各大胭脂铺卖的都是铅粉调制而成的胭脂水粉,好胭脂看铅的産地,里面含的铅不够上档次还卖不上价钱呢。 和各种含铅的妆粉相比,米心磨制而成的粉英销量并不好,只有银钱不那麽宽裕的女娘才会买回家用。 那些胭脂铺的东家私底下甚至说苏家是小地方来的,眉州那种穷地方的女娘用粉英,京城的女娘对胭脂水粉的要求很高根本看不上粉英,开铺子之前不打听清楚京城女娘的喜好,东西卖不出去太正常了。 别人家的东西卖不出去要麽认栽要麽低价处理出去,苏家可好,竟然编瞎话来忽悠京城百姓,这就是家里有读书人的好处吗? 想那苏洵也是名满京城的大家,竟然任家里的铺子传出“铅粉有毒”这种离谱的消息,实在有损文人风骨,为了钱连脸都不要了。 最最过分的是,连开封府都和他们一起胡闹。 包大人!青天包大人!您不要被文人的花言巧语蒙蔽双眼!铅粉那麽好的东西怎麽可能有毒呢! 京城的百姓都傻了吗?官家就是出宫避个暑,皇宫大内不可能有毒,那都是苏家为了卖铺子里积压的粉英编出来的,读书人诡计多端信不得啊! 那位同窗绘声绘色的复述外面听到的闲话,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出来。 那些人嘴硬归嘴硬,却没人敢真的再把铅粉往脸上抹。 开封府的包青天为人如何天下皆知,如果不是确定铅粉有毒绝对不会大张旗鼓的贴告示。 这次影响的不光是胭脂铺,还有道观,看京城各大道观的道士没一个敢闹的就知道这事儿绝对假不了。 身为道士却连铅汞朱砂这些最常用的材料有毒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到底在研究什麽。 还有最最板上钉钉的证据,先帝和当今圣上的子嗣问题。 宗室皇亲家的孩子几十个几十个的生,只有先帝和当今圣上子嗣艰难,这怎麽解释? 开封府可以和苏家勾结到一起,皇家也能? 不过京城公认的是就算官家为了银钱勾结苏家的胭脂铺子,包青天也绝不可能徇私。 “什麽叫勾结?那叫合作!”苏景殊纠正道,“而且我家没和开封府合作,我家铺子才多大一点儿,根本没囤货好吧。” 要是早早准备好囤货,他娘他姐至于忙到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吗? 可怜老苏天天在家独守空房,还要被坊间传他是个为了卖货编故事骗百姓的人,简直是锅从天上来躲都躲不开。 话说回来,卖东西的同时编个故事好像也挺不错,他们家的铺子可以试试这一招,看看能不能让顾客为故事而花钱。 看这粉英,细腻光滑,这可不是一般的粉英,磨制粉英的大米乃是农民伯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大半年才精心侍弄出来的,为了让大米长的更好,农民伯伯balabala~ 那些“爷爷种的茶”“给章鱼搓澡按摩”都能卖出高价,他编故事的本事也不差,这里又是从来没听过那种话术的北宋,他开个先河收割权贵家的小钱钱没问题吧? 物件儿有成本,故事可没有,无本生意一本万利,不干白不干。 给粉英编个故事,给香皂编个故事,给面膜编个故事,每个産品都有特制的故事相配,他们家不暴富谁家暴富? 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劫富济贫!完全没毛病! 周围的太学生们看着他们的小同窗露出迷之微笑,莫名有种背後发凉的感觉。 这小子肯定在想怎麽使坏。 正说着,外面有人喊苏景殊去直舍一趟。 小小苏对直舍熟悉的跟他的寝舍一样,听到喊话後和同窗们打了声招呼然後去直舍见直讲先生们。 他最近没犯什麽事儿,外面的吵吵嚷嚷和他家有关不是和他有关,先生们找他应该不是为了铅粉吧? 直舍里人不多,只有孙直讲和梅尧臣在。 梅尧臣这次可谓是死里逃生,他是最早一批被接进去的病患,也是最晚一批被放出来的。 小老头儿刚生病的时候不知道防备,谁去探病都能探,病着还不消停,非得拉着人家从诗词歌赋谈到政局朝堂,病情发展之迅速让给他瞧病的大夫都措手不及。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疫病凶险,这可能就是他最後的日子,和好友们的最後一面不能仓促,不然他死了都不能安心。 後来被带到安乐坊中静养,没过几天那些之前见过面的好友也都出现在了周围。 梅尧臣:…… 看来病中的确不宜会友。 安乐坊中强制静养,即便几个好友住在挨边也不能见面,虽然没法再从诗词歌赋谈到政局朝堂,但是好消息是病情开始好转了。 按照以往京中疫病,他这个年纪染上之後可以说是必死无疑,没想到这次太医院的防治之法和之前大有不同,愣是把他这个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将死之人给救了回来。 昨日刚从安乐坊出来,今天就来太学要见见这位再建奇功的苏小郎。 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明白,疫病的防治是大难题,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清不楚,他是怎麽知道那麽多的? 献上防治疫病之策功劳甚大,再加上先前协助开封府剿灭无忧洞的功劳,官家很可能亲自召见嘉奖。 只有官家一个人还好,就怕到时候天子近臣都在。 朝中肱股各个老谋深算,无甚心机的少年郎在他们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样。 苏小郎好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得趁现在官家没有召见先问问,免得到时候傻小子答不上来再被官家惦记上。 孙直讲听的欲言又止,但是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于是一脸复杂的跟他一起等当事人过来。 这事儿有开封府给那臭小子打遮掩,官家那边知道的比他们清楚的多,还真不会出差错。 孙直讲摇摇头,看到探头探脑进来的少年郎,叹了口气继续摇头。 苏景殊不知道哪位先生找,进来後看到梅尧臣也在眼睛一亮,“梅先生,您的身体没事了吧?” “多亏景哥儿献策,如今已经痊愈。”梅尧臣见面先言谢,谢过之後看了眼旁边的孙直讲,想着这人和苏洵关系好便没有避开,直接开门见山,“我听闻太医院所用的防疫之策是景哥儿所献,景哥儿小小年纪如何知晓那麽多?” 第65章 * 别院景致极好,小桥流水明丽雅致,是个休养身体的好地方。 皇帝比苏景殊想象中的还要和气,不去想他干过的那些糟心事儿,看上去只会觉得这是个钟鸣漏尽的可怜人。 病弱瘦削,面容和善,仿佛是家里许久未见的长辈,没有半点皇帝的架子。 但是他干的那些糟心事儿实在没法让人忽略。 小小苏将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想法扔出去,乖乖巧巧将那个不知道被多少人补充过细节的奇遇再讲一遍。 官家想找就找吧,反正找也找不着。 皇帝耐着性子听着,越听越遗憾没能早些年知晓世间还有唐门这等神秘的江湖世家。 也是,唐末五代战乱,不知道多少人隐世不出或是远洋出海。 大宋建国至今繁华昌盛,天下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但是和盛唐相比依旧算不得什麽。 那些隐世不出的大才祖上见识过盛唐的辉煌,再看他们大宋,唉。 燕云十六州丢失已久,生活在那里的百姓或许已经自以为是辽人而非宋人,贸然开战苦的是边地百姓,现在这样就挺好。 能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人家能隐姓埋名几百年肯定有他们的想法,要是朝廷想找就能找到,那些人也不会冷眼静看外面的风云变幻。 找不到正常,找得到才让他惊讶。 苏景殊不知道眼前之人在想什麽,只是认真的重讲他的故事,讲的时候还不忘调整故事细节让故事显得更加合理。 绘声绘色生动活泼,出门找个瓦子上台表演肯定能赚大钱。 没办法,才华压不住,他就是那麽耀眼。 少年郎朝气蓬勃,眼眸清亮举止大方,讲起过往经历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因为面前坐着的是皇帝就拘束畏缩。 皇帝笑着笑着眼前就花了,如果这是他的皇儿,不用朝中群臣催促他自会立皇儿为太子。 可惜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多想无益,还是别想了。 皇帝抿了口茶压下喉头痒意,然後放下茶杯赞道,“包卿说景哥儿年初便考入太学,两位兄长今年也都考中进士,一门三子皆不凡,可见家学渊源。” 苏景殊心里的小人小鸡啄米般点头,头顶的气泡里写满了“有眼光”“就是就是”“家学棒棒哒”,面上却还得矜持的表示官家过奖。 他们家只是有一点点好,也没有特别好啦。 少年郎心里想的都表现在脸上,嘴上说着没什麽,眼里的骄傲都快溢了出来。 皇帝眸中划过一抹笑意,说起话来越发放松。 朝中臣子拉帮结派,这个看那个不顺眼,那个对这个不服气,议事时含沙射影互相挖坑,私底下的诡谲伎俩更是没断过,弄得他想起上朝就头疼。 二府三司的重臣浸淫官场几十载,皆是老谋深算之辈,虽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勾心斗角,但也各有各的打算。 见多了朝臣或汲汲营营或左右逢源的场面,再见到这种天真无畏的少年郎很难不喜欢。 这个年纪还没学会怎麽遮掩小心思,心里想什麽一眼就能看出来,等他过些年再长几岁,到时再到他跟前可能就和其他朝臣没什麽两样了。 说来说去都是君臣有别,话里话外都是天下苍生。 君臣有别也没见他们骂他的时候少骂几句。 皇帝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这辈子过得不值。 辛辛苦苦几十年,最後落得一场空。 别人百年之後去地底下要考虑怎麽向列祖列宗交代生前功过,他不一样,他得去质问列祖列宗为什麽给他留下个有毒的皇宫。 子嗣何等重要,太祖太宗、额、太祖、太祖那里怕是不好说,太宗的话,养子同样是太宗的子孙,太宗可能也不会在意。 能听他哭诉的只剩下他爹真宗皇帝一个,可他爹也是毒皇宫的受害者。 难道他生前无计可施,死後也无处伸冤不成? 这日子还怎麽过? 皇帝悲从中来,想到伤心处又想落泪。 苏景殊:!!! 怎麽了怎麽了? 他也没说什麽,官家怎麽开始掉眼泪了? 旁边伺候的宫人对此见怪不怪,几个人过去给他们官家端茶倒水小意安慰,几个人带被吓到的小郎君出去,熟练的一看就知道这种场面最近没少发生。 苏景殊:…… 所以他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给官家讲个故事? 别人讲的不好听,非得他这个当事人来讲才好听? 奇奇怪怪。 官家没有发话让他离开,宫人也不敢直接送他走,只带着他在院子附近欣赏景色。 皇家别院处处精致,寻常可看不到这麽好的景儿。 苏景殊也不着急,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今天被传召至御前本就超乎他的意料,他不介意在这儿多转两圈。 看看皇家别院长什麽样,回去给哥哥们写信就有谈资了。 哥哥们没有见过皇家别院吧?他不光见过,还在里面转悠了好几圈,此情此景完全值得写个游记寄个哥哥们看。 小小苏在心里酝酿草稿,然而他还没看几处景色,官家那边就又有人让他们回去,只能遗憾的将他的游记草稿往後放。 他们出去赏景的这点时间皇帝已经收拾好心情,兴许是身体撑不住,这次没有和刚才一样说家长里短,而是直接命宫人宣读圣旨。 苏景殊有些傻眼,讲故事就讲故事,怎麽还上圣旨了呢? 接圣旨有什麽规矩?和电视剧里一样呼啦啦全跪下? 周边的宫人都没跪,也就是说需要跪下接旨的只有他自己? 别那麽快别那麽快,他紧紧紧紧紧张! 小小苏紧张兮兮不知该如何是好,圣旨到手里时还一脸懵逼,甚至没有听清宫人刚才念的是什麽。 宣读圣旨的宫人笑的和善,“苏小郎,还不快谢恩?” 少年郎晕晕乎乎,“谢谢官家。” 皇帝被他这反应给逗笑了,又打起精神勉励几句,然後叹道,“可惜晏公去岁也走了,他若是知道大宋治下还有景哥儿这般神童,想必也会心生欢喜。” 神童与神童相见,自是要惺惺相惜。 国子监改制是他和范公当年一手推行的,自范公离世,国子学故态复萌,太学却没像国子学那样直接恢复到改制之前。 景哥儿这个年纪的学生在国子学很常见,在太学中可不多见。 这般年纪便考入太学,天资努力皆不可或缺。 这孩子心性天赋皆上佳,今後必定大有作为。 可惜了,范公和晏公都没看到。 皇帝说完之後便让左右将苏景殊送回太学,今天说那麽多他也乏了,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才行。 虽说他肯定看不到苏小郎施展抱负的那一天,但是这孩子是他在位时发掘出来的良才,後世提起时也会将他们君臣放在一起。 他这一生施行仁政,朝中能臣辈出,大宋日久承平,百姓安居乐业,边疆鲜有战事发生。 几十年来励精图治,他自认无愧于江山无愧于百姓,唯有子嗣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等他百年之後,太祖太宗真的不能给他个说法吗? 别院中凉风怡人,苏景殊跟着宫人往外走,手里拿着圣旨比拿着炸药难受得多,要是当初他爹和先生们看到他大喇喇抱着炸药往外跑就是这种感觉,那他知道老爹和先生们为什麽那麽生气了。 刚才脑子里晕晕乎乎什麽都没听见,现在也不好问,所以他回去後能拆开圣旨看看里面写的是什麽吗? 他知道圣旨里写的是嘉奖,但具体是什麽嘉奖得打开之後才知道,莫名有种圣旨就是盲盒的感觉,手里拿着盲盒却不能拆,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谁懂啊。 小小苏恨不得直接飞回太学寝舍拆盲盒、啊不、拆圣旨,但是越想走越走不了。 这边刚从官家的院子里出来,那边赵团练的人已经在等着了。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称那位为赵团练。 前不久官家刚将养子封为齐州防御史、巨鹿郡公,现在应该尊称爵位。 苏景殊努力扒拉着他知道的消息,争取待会儿见面的时候不要太乱七八糟。 早知道官家真的要召见他,他肯定提前去找各位直讲学习面圣的礼仪。 在大家都很讲规矩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个不讲规矩的真的很显眼,他不想成为那个现眼包。 来之前应该让梅先生多说几句面圣的注意事项,现在弄得老感觉旁边这些人都在笑话他。 新科进士殿试之前都得统一培训,官家这召见也不提前给他打个招呼。 不妥不妥实在不妥,建议以後改正。 官家召见的时候已经那麽没法说,皇子召见会是什麽情况他都不敢想。 小小苏长叹一声,感觉前路是如此的艰难。 赵曙住的地方离官家不远,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还要早晚两次给官家请安,离的太远不方便。 这会儿房间里不只有他自己,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大的那个看着十岁上下,小的约莫三四岁,正是他的长子赵仲针和次子赵仲乱。 两个孩子都满眼好奇的看着外面等着见传说中的苏小郎,祖母说那位苏小郎可以过目不忘,那他读书的时候肯定特别轻松,厚厚的一本书看一遍就能背下来,那麽厉害的本事他们也想有。 赵曙无奈,“你们两个消停点儿,待会儿别把人吓着。” 赵仲乱年纪小,才不管他爹说什麽,要不是被哥哥拽着逃不脱,他现在已经屁颠屁颠跑去院子里玩了。 “爹爹放心,孩儿很有分寸。”赵仲针按着活蹦乱跳的弟弟,一本正经的给他爹解释道,“孩儿前些天去八王爷府上玩耍,叔祖父说苏小郎曾经和他们一起进过开封府,他肯定不会被吓着。” 第66章 * 皇宫有毒肯定要处理,但是具体怎麽处理现在还没有定下来。 既然怎麽处理还没有定下来,为什麽不能炸掉? 好东西要藏着掖着,但也要拿出来一部分让百姓安心。 赵仲针不是不晓世事的单纯少年郎,他读书读的好,也有眼睛有耳朵去看去听。 京城之外什麽情况他年纪小还没来得及去见识,京城的生活百态却一清二楚。 书上学的是一回事儿,亲眼见到的又是一回事儿,他可不想当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儒生。 爹爹总说他意气用事,他觉得他从来没有意气用事,他们家二哥儿动不动就“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才是真正的意气用事。 臭小子字都不认识几个,出去玩听了几个词就记心上了,自那之後三句话不离霍去病,做梦都是西规大河列郡祈连。 要他说二哥儿名字取的就不行,仲什麽不行非得叫仲乱,现在可好,想让他稳当都不行。 他只是抱怨了几句朝廷面对辽国太软弱爹爹就说他意气用事,怎麽不说二哥儿成天嚷嚷当小霍去病是暴脾气? 年纪小就是好,长大了说什麽都得三思。 三思归三思,该说还是得说,爹爹又不是外人,要是连爹爹都不能说,那还不如让他当个哑巴。 苏小郎刚才的话让他有了点小想法,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赵仲针试探着问道,“春日里金明池阅兵气势恢宏,苏小郎可曾看过?” 苏景殊眉眼弯弯,心道这次可能真的遇见宝了,“金明池难得开放,来到京城自然不能错过金池夜雨。” 後世逢年过节有阅兵仪式来鼓士气振军威,现在也有阅兵。 每年三月汴京城城西的皇家御苑琼林苑和金明池就会对百姓开放,两座御苑一文一武,都是皇家举办大型活动的场所。 春闱之後皇帝宴请新科进士在琼林苑,所以那场宴席又被称为琼林宴。 两个哥哥都已赴过琼林宴,家里其他人没法进琼林苑,隔壁的金明池也够他们逛的。 金明池周围九里三十步,因为引金水河之水注入所以称之为金明池。 五代後周为了征伐地处水乡的南唐而特意在城西开凿出来一处人工湖来让将士们熟悉水战,就像当年汉武帝为了训练水军而在长安城西开凿昆明池一样。 经过大宋几位帝王的扩建,如今的金明池早已不像最初那样只是个人工湖,而是亭台楼阁样样俱全的皇家御苑,只在战时用作水师演练,平时更多的是用来游玩。 御苑每年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允许百姓进入,东岸临时搭盖彩棚供百姓看水戏,西岸垂杨蘸水烟草铺堤,最适合临岸垂钓结伴春游。 金明池正南棂星门与琼林苑的宝津楼相对,两座御苑门内彩楼对峙,每年开放时彩棚遍地,丝毫不比城内的勾栏瓦舍差。 独乐乐不如衆乐乐,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能参与进来,连平时最爱打小报告的御史台都会提前张榜表示他们这些天不弹劾出门游玩的官员。 御苑一年就开放一个月,不玩尽兴多亏。 百姓去那儿主要是为了玩儿,皇帝和群臣驾临金明池还要检阅水师。 金明池内的亭台楼阁都是水上建筑,中有仙桥可通大船,池面宽广可供水军演练,西面有教场亭殿炮石壮弩,还有水心五殿供皇帝和群臣观看水师演练。 有水军演练,为什麽不能有马军步军演练?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只要士气上来,就算兵制不改也不至于和以前一样老是打败仗。 皇宫是大宋的门面,各地的城池城墙很坚固,皇宫的宫墙只会比那些城墙更坚固。 他们炮兵今天能轰隆隆把皇宫给夷为平地,明天就能开到幽州城下把幽州的城墙轰出一串儿大窟窿。 先把地盘给抢回来,轰成废墟後再重建都没关系,正好给当地的百姓提供工作岗位免得让他们生出动乱。 别说朝廷没钱,大宋缺什麽都不会缺钱,朝廷没钱就想办法从权贵身上要,天底下那麽多富可敌国的大户,实在不行就吃两户反哺百姓。 贫苦百姓都能勒紧裤腰带给宋辽太平凑岁币,到时燕云十六州打下来,没道理再让百姓为战後重建掏钱。 咳咳,扯远了。 总之就是,让百姓参与到阅兵之中好处多多。 反正皇宫肯定要重建,直接拿皇宫当演练场所还省得再费劲堆土山搭营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炸皇宫那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怕他这边说出来明天就会被抓走刺字然後去西军和狄青作伴。 狄青跃马扬刀威风凛凛,他灰头土脸去战场上当炮灰。 统哥啊统哥,你为什麽是个种田游戏,换成东水寨发行的某个名为武侠实际上却朝着仙侠狂奔的游戏多好。 只怪上辈子玩的游戏不对,要是游戏玩对了,他弃文从武、额、文好像不能弃,这年头当武将没前途,单纯的武将太受欺负,他这脾气十成十的受不了。 没办法,谁让军中掌权的不是武将而是文臣和宦官。 苏景殊越想越头疼,索性把问题都抛之脑後,只要他不想,烦心事儿就追不上他。 他没法说的事情眼前这位有办法说,既然刚才都心照不宣的说过金明池阅兵,之後肯定会回去找能做主的人说,外面只需要等待阅兵的通知就行。 虽然朝廷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是在与民同乐上很少有人能说不好。 金明池检阅水师时会放开让百姓进场,如果真的要用火炮来轰了皇宫,十有八九也会在周边安排好彩棚供百姓观看。 就算不用火炮来轰,以其他方法来推了皇宫重新建也会吸引京城百姓上前看热闹,这麽一想还不如提前安排好不让百姓靠近。 宫墙有毒不假,但是宫里的好东西更多,宫人收拾的仓促,难保有人偷偷溜进去捡漏。 捡到值钱的东西也就算了,就怕捡到有毒的东西他们还不知道。 有毒的物件儿流落到民间为祸百姓,不如先夷为平地再全部处理掉。 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是总归比什麽都不做安全。 曹皇後院外,苏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来都来了不能上车就走,赵仲针小大人一样带苏景殊进去拜见曹皇後,行完礼还不忘给曹皇後介绍人。 程夫人坐在旁边只觉得度日如年,看到儿子好生生出现在眼前才终于松了口气,天知道她知道官家召见了小儿子後有多担心。 她倒是不怕皇後娘娘召见,就怕儿子年幼不懂事在圣上面前说错话,若是小小年纪就被官家厌弃,今後的科举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他们家景哥儿聪慧讨喜,也相信儿子能应对官家召见,但是还是止不住担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景哥儿不小心说错话,官家面前可没人能回护。 如此提心吊胆的从家中到别院,原以为皇後娘娘召见她要说的还是胭脂水粉之事,没想到只是陪着说了会儿家长里短。 难不成是怕她得到景哥儿被官家召见的消息後在家担心特意喊她过来? 程夫人心里有了猜测,见到儿子後更是感激曹皇後的心细。 苏景殊进来後先朝他娘露出笑容让他娘安心,然後才在赵仲针介绍之後再次给曹皇後作揖行礼。 乖巧.jpg 曹皇後让两个孩子走近些,先拍拍赵仲针的手夸了他几句,然後才笑吟吟夸另一个,“景哥儿小小年纪便屡立奇功,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苏景殊正要谦虚两句,然而曹皇後根本不给他留谦虚的机会,直接让人将提前准备好的赏赐拿出来,“官职金银官家已经安排好,这几套文房四宝景哥儿拿回去用,多学些本事将来好为国效力。” 苏景殊看着宫人将赏赐带下去,感谢的同时不忘在心里嘀咕皇後娘娘就是比官家干脆利落。 看,皇後娘娘赏赐之前都不让他讲故事。 他以为圣旨里只有官家给他的嘉奖之词,拿回家只能当摆设,原来官家还给他封了官啊。 那麽问题来了,官家刚才给了他什麽官儿? 大宋冗官积弊深重,同一件事情能分出五六个不同的官员来管,而且朝中实行的是官职差遣分离制度,官职只是发俸禄的参照,真正的干的活儿叫差遣,所以即便官家给了他官儿也不耽误他去太学上学。 圣旨就在怀里塞着,答案近在眼前,偏偏就是找不到机会看,急死他算了。 赵仲针才刚十岁出头,带路的时候故作老成,回到祖母身边又露出了孩童模样,“大妈妈,苏小郎当了什麽官儿呀?” 曹皇後但笑不语,意思很明显,这种事情得当事人自己来说。 苏景殊:…… 巧了,他也想知道他当了什麽官。 小小苏脸色发红,硬着头皮说道,“回圣人的话,刚才听圣旨的时候太紧张,没听清是什麽官儿。” 程夫人:…… 曹皇後:…… 苏景殊面红耳赤的低下头,这辈子都没这麽尴尬过。 这真的不能怪他,他刚从外面溜达回来官家就让宫人宣读圣旨,他满脑子都是怎麽接旨不会太失礼,反应过来的时候圣旨都到手上了,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只有开头的“门下”二字,连“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没有。 大宋的圣旨沿用唐制,以“门下”二字作为诏书开头,“诏曰”“制曰”和“敕曰”可能是後面朝代的规矩,反正大宋没有。 第67章 * 苏景殊很慌,他能看出来皇帝身体虚弱,但是他不知道昨天那是回光返照啊! 这年头讲究玄学吗?官家召见完他就驾崩,会不会有人说是他的问题? 不是,他也不是扫把星啊! 周青松顿了一下,怎麽说呢,他不是这个意思。 天子驾崩的消息宛如惊雷,朝堂被这道惊雷炸的人心惶惶。 皇帝的身体一直都不怎麽好,早些年连失三子对他打击太大,卧病在床是常态,有段时间病情甚至严重到神志不清整日大呼“皇後谋逆”这等等荒唐之语。 朝廷内外担忧皇嗣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身体不好,生怕他哪天突然病重撑不住人没了却还没有继承人再造成政局动荡。 子嗣兴旺的宗室亲王很多,到时候一下子冒出来七八十来个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宗室子让朝臣怎麽办?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逼得紧是正确的。 官家知道子嗣艰难是因为皇宫有毒之後心胆俱裂惊怒交加,可他再怎麽震怒也于事无补,皇宫是开国时仿洛阳紫薇城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太祖太宗都住在里面,没有人知道涂墙的铅汞丹砂会影响子嗣。 太祖太宗不可能故意坑害子孙,工匠也不敢明知有毒还往宫墙上涂毒物,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然而这个阴差阳错应到他们官家身上就成了一辈子的苦难,事发之後甚至连个可以让他出气的替罪羊都找不出来。 时也命也。 官家大概也知道这事只能怪他命不好,挪到京郊别院来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哪天能清醒半个时辰,侍奉在左右的宫人都得千恩万谢。 太医院的太医早有预警,两府三司的中枢重臣早有心理准备,在听到天子驾崩的消息後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人最怕没了心气儿,之前的官家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好歹有生儿子的念头撑着。 如今知道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有子嗣,心气儿一散自然是油尽灯枯。 世事难料,他们官家仁善宽厚贤名远扬,谁能想到竟落得个无子郁郁而终的下场。 幸好他们赶在皇宫有毒暴露之前逼官家立下了继承人,不然等他病到人事不知,即便能趁他清醒的那一小会儿时间让他立储,宗室有心想挑刺也能找各种理由。 有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和曹皇後在,天子驾崩之後的一应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半个月後,曹皇後发布遗诏,皇子赵曙继承皇帝位。 皇宫不能进,新帝登基只能在京郊别院将就一下。 宰相韩琦宣读先帝遗诏制命,赵曙接见完文武百官就算正式即位,但是直到第二天大赦天下奖赏各军,他听身旁人喊他官家也还是反应不过来。 官家?他?啊? 真的是在喊他吗? 懵.jpg 说实话,这些年连着几次被接进宫又被送出宫,官家的话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信度。 朝臣催的急就接他进宫,朝臣催的不急或者宫里有皇子诞生就再把他送出去,官家和朝臣开心就行,他的想法不重要。 这次进宫之前的情况和前几次完全没有区别,朝臣催的急,官家说宫里有宫妃怀孕也不行,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把他给提溜出来。 宫里有宫妃怀孕,也就是说等皇嗣诞生他还得走。 真是一天安稳日子都不肯让他过。 进宫之前想着皇嗣降生就离开,没想到中间出了皇宫处处皆毒之事,更没想到皇嗣还没有出生官家就驾崩了。 他现在被群臣推上皇位,皇嗣降生之後该怎麽办? 尚未出生的是个公主还好,若是个皇子,难不成还要他先登基再退位? 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宗室子多的是,只他的亲兄弟就有二十多个,何必逮着他一个倒霉蛋折腾? 那位有孕的宫妃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要不他先别登基,等皇嗣诞生之後再决定是他即位还是官家亲子即位? 赵曙不太想折腾,实在这些年被折腾怕了,被接进宫再被送出去已经让他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先登基再退位,他以後如何在汴京生活? 相公们一心为国他明白,但是也请相公们为他想想。 赵曙试图和曹皇後商量不当皇帝,曹皇後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再去找韩琦、富弼等人,看到几位老臣熬的通红的眼睛张了张嘴什麽都没有说出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 万事俱备,只等他去接见文武百官,他这个时候拒绝登基未免太不像话。 然後他就成了新官家。 父母去世,子应服斩衰三年。天子驾崩,嗣君服斩衰以日易月,守孝满二十七日即可。 先帝的遗腹子还没有出生,赵曙生怕沾了不该沾的权利後放不开手,想尽办法拖延亲政的日子。 他身为先帝养子,先帝驾崩,他想和民间一样为养父守丧三年。 守孝期间不能处理政务,军国大事便交给韩琦韩相公代理,衆卿家应该没有意见吧? 年轻的官家眼含期待的说出他的想法,他觉得他拿孝道做由头几位相公肯定不会不答应,但是结果和他想的截然不同。 衆宰臣全都不答应,甚至还黑着脸教训了他一顿,弄得他只能讪讪改口收回成命。 新官家即位,曹皇後被尊为皇太後,发妻京兆郡君高滔滔被立为皇後,长子赵仲针为安州观察使、进光国公,次子赵仲乱转明州观察使、进祁国公。 赵曙和高滔滔同岁,小夫妻十六岁成亲感情深厚,家中没有侍妾偏房,四子四女皆是高滔滔所出。 幼儿容易夭折,便是夫妻俩小心照顾也还是有一子一女早夭。 妻子儿女全都安排好,赵曙灵机一动又有了个好主意。 古往今来时常有太後临朝听政,先帝刚继位时便是如此,他觉得他还年轻,请皇太後一起来处理军国要事合情合理,娘娘应该没意见吧? 曹太後:…… 先帝啊先帝,你说你造的都是什麽孽? 到手的皇位人家都不想要,看看你把孩子折腾成什麽样儿了。 想是这麽想,但是垂帘听政还是不行。 官家是先帝养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并非无知小儿,哪里需要太後临朝听政? 她知道官家担心的是先帝的遗腹子,那麽就关起门将话说开了。 不管那孩子是男是女,官家已经登基,断没有退位让给襁褓婴孩的道理。 且不说婴孩夭折的可能有多高,就算那孩子是个男孩也能平安长大,他平安长大之前十几二十年难道都要让太後和朝臣把持权柄?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权旁落不是好事。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心里有成算,即便有人想把持朝政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官家尽管放心亲政,别的什麽都不用担心。 曹太後拉着养子说了大半天,把人说的晕头转向才放他离开。 宰辅那里行不通,曹太後这里也行不通,赵曙沉思许久,最终决定祭出大杀招:生病。 只要他身体不好,谁都没法让他亲政。 然後压力就来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的太医们:…… 他们没能治好先帝是他们医术不精,但也不能当他们都是庸医。 官家面色红润脉搏有力,敢问病在何处? 赵曙:…… 装病计划也失败。 新官家即位後小动作不断,宰辅重臣都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官家为什麽不愿意亲政,但是亲政拖延不得,官家不愿意也不行。 韩琦出任先帝的山陵使负责丧葬之事,帝王丧事复杂繁琐本就忙的焦头烂额,回过头来发现新官家各种幺蛾子不断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当即喊上富弼、包拯和八王爷等人到别院忠言逆耳去了。 赵曙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总算知道先帝为什麽被喷的满脸唾沫还能心平气和的和臣子们说话。 气势不如人,尤其他还不占理,可不就不敢还嘴? 经过诸宰辅推心置腹的劝说,年轻的官家终于不再继续搞小动作,亲政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辽国通知大宋换了皇帝的消息。 辽国上次出使各种意外不断,这次提前给他们时间准备,可以再派使臣来汴京觐见新帝了。 别说不愿意来,拒绝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挡住大宋的火炮。 有了官家的配合,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朝堂有条不紊的运行起来,看上去并没有因为皇位更叠而産生动荡。 但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只是看上去稳定,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位更叠就从来没有不出事过。 新官家看上去胆小怕事什麽都不想沾手,可这只是暂时,等他坐稳了皇位,将来会发生什麽还尚未可知。 这不是随随便便从宗室中挑出来的皇位继承人,而是切切实实学过帝王术的皇子,虽然他当年并没有皇子的名分。 官家最初被接到宫里教导的时候年纪还小,衣食住行皆由曹太後一手安排,到了啓蒙念书的年纪挑的老师全是当时大儒。 当时宫中没有皇子,只有他养在曹太後膝下,无论是吃住还是教育都是皇子的规格,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皇位的继承人。 没想到精心教导好些年,宫中皇子刚刚诞生他就被送走了。 人都是偏心的,想把皇位留给亲儿子是人之常情,先帝的做法虽然有些不讲情面,但也可以理解。 然而送走接回来连着发生三次之後,他们就不能理解了。 不管中间如何折腾,好在结果没有差距,先帝驾崩之後即位的还是这位幼年便在宫中接受大儒教导的养子。 第68章 * 赵仲针傍晚还要出来就是为了告诉苏景殊他成功说服了他爹将皇宫用来彰显大宋国威,苏小郎说炸药可以轻松炸掉皇宫,那就让世人看看他们大宋的火器有多厉害。 上次辽国来使嚣张跋扈,这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嚣张。 天色不早,赵仲针说完便带人离开,走的时候脚步带风,骄傲的仿佛是个打了胜仗的小公鸡。 炸掉皇宫的灵感是苏小郎给他的,计划是他去找他爹说的,如果事情顺利,他和苏小郎都有大功。 最好吓的契丹人直接把燕云十六州还回来,再反过来给他们送岁币。 小光国公异想天开的想着,雄赳赳气昂昂,恨不得辽使明天就能抵达京城。 阅兵台修的怎麽样了?广备攻城作那边的火药够不够? 皇宫周边的人家通知过了吗?都是宗室皇亲不会在这时候添乱吧?需要提前测试一下炸药能不能炸开皇宫吗? 不行,还得再和爹爹商量商量。 苏景殊目送敢说敢做的小光国公走远,默默在心里念了句:仁宗皇帝一路走好。 新皇帝新气象,有个说炸就炸的官家真好啊。 老苏拍拍小儿子的肩膀,眯起眼睛危险的问道,“景哥儿什麽时候和光国公有的交情?” “爹,儿子和光国公没有交情。”苏景殊无辜的看过去,“光国公今日来寻事出有因,且听儿子细细说来。” 苏洵带他回客厅,倒两杯茶水放桌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细细说来。” 苏景殊抿了口茶水,摇头晃脑的将刚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们家老爹。 辽国使臣再次来访,现在这位官家不准备忍气吞声,准备上来先给辽使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麽叫爆炸的艺术。 皇宫只有一座,观看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苏洵表情古怪,“炸掉皇宫来彰显国威?谁出的馊主意?”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一僵,“爹,您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且不说皇宫周围住的都是皇亲国戚,碎石乱飞可能会误伤周围的宅院。”苏洵点点儿子的脑袋瓜,“景哥儿,那是皇宫,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起来的皇宫,你确定你那炸药能把皇宫给炸塌?” 苏景殊还真不太确定,“光国公说官家已经答应,应该能炸塌吧?” 要是炸药的威力没有那麽大,他们搭好台子组好观衆难道只是要看一场烟花秀? 应该不会。 就算光国公想不到,官家和负责筹备此事的官员总能想到。 开炸之前有那麽多人把关,肯定不会出问题。 苏景殊笃定的点点头,确定到时候出场的火炮肯定能把皇宫炸塌。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绝对不能在契丹人面前丢脸。 苏洵不太看好用炸皇宫来震慑辽国,除了担心火炮的威力不够,还觉得皇宫乃是天子居住之处,即便墙上涂的全是毒物也可以慢慢祛毒,直接炸掉多可惜。 先帝在位几十年天下承平,然而每年进国库的银子多出去的更多,税收甚至不够军费开支。 国库入不敷出,又刚为先帝办了丧事,哪儿来的重建皇宫? 比起炸了之後建不起新的,他觉得皇宫还是完好无损的待在原处比较好。 虽然不能住人,但是至少看着体面。 要威慑辽国可以去城外搭个简易营寨炸炸,何必非得拿皇宫给契丹人炸,那些契丹人配吗? “可是去城外搭营寨也要钱,搭出来的营寨也不如炸皇宫来的震撼。”苏景殊掰着手指头说道,“反正都要花钱,皇宫也必须得重建,拿来吓唬契丹人正好废物利用了。” 辽国使臣又不会一直待在京城,国库实在没钱的话就让官家在京郊别院迁就几年。 建宫室需要时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总得攒钱盖个更好的才行,大不了就多等几年。 京郊的别院那麽好看,他觉得住别院比住皇宫舒服多了。 父子俩各有各的道理,讨论了一会儿後後知後觉意识到皇宫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讨论出花儿来也没用。 散了散了,回屋睡觉去。 苏景殊摇头叹气,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有说,于是又转回来,“爹,我过些天可以去中牟县找同窗玩吗?” 从京城到中牟需要一天,在中牟玩几天,回来再算一天,加起来可能要五六七八天,他可以出去吗? 苏洵敲敲他的脑袋瓜,“景哥儿,你爹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游遍蜀中了。” 苏景殊:…… “好的,我可以去同窗家做客。” 所以不要再炫耀了。 小小苏鼓着脸的往他自己的院子走,还是想说爹比爹气死儿。 他爹小小年纪不学好到处乱跑是因为祖父放养的同时还给足银钱,他又没有一个祖父那样的爹。 他们兄弟几个要是敢不读书天天跑出去玩,最先有意见的肯定还是臭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啊老苏? 指指点点.jpg 不管了,反正能出去玩就行。 小光国公今天过来说辽国使臣很快就到,检阅新火器应该要不了几天,他等看完爆炸再去中牟。 赵仲针风风火火回到京郊别院,找到他爹立刻将他又想到的可能出问题的地方说出来。 这可是他提出来的建议,要是没能把契丹人吓趴下反而让大宋丢脸,他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赵曙扶额摇头,他觉得他还没到连这种事情都要儿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地步,“放心,爹爹会让人注意,保证万无一失。” 如果单单只炸皇宫自然怎麽安排都行,但要借此机会震慑契丹人,那就不能随便了。 他已经提前和宗室还有两府三司的相公通过气,虽然宗室长辈和相公们都觉得直接炸掉皇宫不太妥当,但是先帝因皇宫有毒郁郁而终,嗣君也不能一直住在别院,所以皇宫必须得拆了重建。 什麽时候重建要看国库什麽时候有钱,什麽时候拆却没那麽多讲究。 只要不嫌皇宫是一片废墟看着碍眼,他们随时都能将皇宫拆掉。 让广备攻城作准备火器炸药将毒皇宫炸掉,一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二来震慑辽国使臣,三来让京城百姓知道如今大宋的火器有多大威力,四就是让禁军找找攻城的手感。 一举多得,他们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麽多理由砸下来,原本觉得炸掉皇宫有失体统的大臣也不说话了。 “有失体统”在“告慰先帝在天之灵”的理由面前完全不够看,毒皇宫气死了先帝,嗣君将皇宫炸掉来给先帝报仇,这做法完全没毛病。 炸掉皇宫的提议通过,命令下到广备指挥使李珣那儿,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广备攻城作和禁军提前找几间宫室试试炸药能不能将宫墙炸开,商量怎麽安排火炮炸药,还得考虑怎麽炸显得动静大。 汴京宫室宫城周廻五里,正殿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大庆殿之南是天子近臣办公之所,大庆殿之北的紫宸殿是皇帝视朝的前殿,大庆殿西侧的垂拱殿是皇帝平日听政的地方。 每月朔望的朝会和接见契丹使臣都在紫宸殿举行,紫宸、垂拱两殿之间有文德殿,除此之外,宫中还有举办宴席所用的集英殿、升平楼。 皇宫的面积本来就很小,和洛阳长安的宫室没法比,宫室不多,後宫的规制也不大,甚至不用擡来火炮,直接埋炸药就能炸。 炸皇宫不是开矿,不需要那麽多技巧,埋好炸药牵出引线,在火炮开火的同时引爆炸药就行,只要药量足够,多少宫殿都能炸塌。 不过这次不只是炸掉皇宫,更重要的事震慑契丹人,需得怎麽动静大怎麽来,所以他们新制出来的火炮得拉出来溜溜。 最好看着要山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争取赶上地龙翻身。 火药作的工匠一直没有停止改进火药配方,比例找不出问题那就是原料的问题,先帝检阅火器之後,匠人们又拆了一根炸药管研究里面的药料,历经三个月终于琢磨出怎麽提纯原料。 炭粉主要就是看手艺,仔细研磨筛掉杂质就行。 硫磺的提纯他们也知道,将碾成粉的硫磺放进菜籽油里搅拌,加热之後精硫就能沉到底下。 只有那硝石提纯起来实在麻烦,又要煮又要过滤,还得等谁冷却下来之後让里面的精华析出来。 最开始他们分不出里面的东西,还是有个工匠想起来之前用蛋清来让火药颗粒化,直接去厨房找了各种瓜果蔬菜一样一样的往锅里投,运气好的话总能碰到一个有用的。 这笨法子还真好用,硝石和萝卜一起煮效果奇好无比,除去杂质後静置就能析出大量精华。 配料比工匠们都熟记于心,原料提纯完毕後按照配比混合制成炸药,这一次炸药的威力大大提升,虽说还是比不过苏小郎拿出来的那些,但是用来炸宫墙绰绰有余。 炸药已经准备妥当,炮弹自然不会差哪儿去。 广备攻城作这几个月遇到的最大的问题不是提纯药料,而是炼铁炼铜烧制火炮。 大宋的火炮名为火炮实际上却是投石机,工匠们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火炮,没见过自然不知道要怎麽烧制。 但是炮弹直接用投石机来投的话距离太短,稍有不慎就会误伤自己人,以前炮弹威力小也就罢了,如今换了新的炮弹肯定不能再用投石机来投。 风险太大,打仗的时候不能冒那麽大的险。 因为工匠们打造火炮一直没有进度,身为副相的曾公亮处理完政事还不辞辛苦的到城外和工匠们一起琢磨,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总好过工匠们两眼一抹黑的乱造。 第69章 * 国丧已过,百姓从天子驾崩的悲痛中走出来,汴京城很快恢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盛景。 皇位更叠固然重要,但是对百姓来说更重要的是柴米油盐,过了那个氛围後还是该干什麽干什麽。 参与爆破皇宫和检阅火炮的人迫不及待等辽国使臣抵达京城,只是下马威计划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大部分人只知道隔壁的糟心邻居又找到机会来汴京打秋风了。 这些年宋辽两国没有开战,民间的来往也逐渐增多,但是两国关系并没有比战时和缓多少。 萧禧带着随从走在大街上,路人看到他们的衣着直接退避三舍。 契丹商人来到大宋境内会换成汉人服饰,穿着契丹服饰装腔作势的大概率是代表辽国而来的使节团。 辽国使节团里没几个好人,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萧禧:…… 这感觉才对嘛。 萧禧昂首挺胸在街上闲逛,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野心。 南国物阜民丰,汴京堆金叠玉富贵逼人,这麽好的地方没人不眼馋。 街上行人看着几个契丹人招摇过市低声暗骂,不知道这次这些狗东西又想带走点什麽。 自真宗皇帝和辽国签订盟约,宋辽两国的确没有再发生过战事,但是辽国隔三差五就派使臣来汴京,每次来都会提出各种无理要求。 朝廷只想和谈不欲开战,不管对面怎麽过分都是好声好气的讲道理,他们讲道理对面不讲道理,结果可想而知。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国不要脸也差不多,尤其在大宋要脸的情况下,辽国几乎把大宋当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契丹人来一次,大宋就要大出血一次,国库的钱是从百姓身上收来的,都是百姓的血汗钱,连京城的百姓都时不时被那些巧立名目收的税弄得焦头烂额,京城之外情况肯定更严重。 交的税用到了哪儿他们不清楚,反正大概率和辽国脱不了干系。 总结:契丹人来汴京就是打劫的。 名为使节团,实际上却是强盗团,看上去没有拿刀拿枪硬抢,实际上比直接拿刀拿枪硬抢胃口更大。 呸!衣冠禽兽! 之前辽国正使耶律梦龙在京城耀武扬威被包大人铡了,京城百姓奔走相告都高兴的不得了,觉得朝廷面对辽国时终于硬气了一回。 大宋百姓苦辽国久矣,谁家有个动不动就仗着拳头大来找茬的邻居都糟心,辽国贪心不足年年朝他们要钱,他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庆历年间增加岁币对朝廷来说只是动动嘴,对百姓而言是实打实的从本就不富裕的家里往外掏东西。 民间怨声载道,不知道多少好人家逃入深山落草为寇。 上次辽国使团吃瘪後灰头土脸匆匆离开,这次派那麽多人过来,怕不是要连上次没讨到的好处的一起讨。 新官家会和仁宗皇帝一样退让吗? 不知道,反正他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能过就过,过不下去就拖家带口外逃,树挪死人挪活,京城不行还有别的地方能去,好手好脚总不至于饿死。 想是这麽想,能不离开京城还是别离开的好。 京城富甲天下,还有为民做主的包青天,别处人生地不熟的天知道会发生什麽。 所以新官家会和仁宗皇帝一样退让吗? 有这个疑问的不只汴京百姓,还有诸多朝中大臣。 新帝登基不一定会贯彻落实先帝的各种政策,先帝时大宋对辽国和西夏都是尽量不开战,能用钱买太平就砸钱,砸钱也买不了太平的情况下才会不情不愿的让军队上。 西夏不老实,给了钱依旧年年犯边,那边大概率会继续打。 辽国只是威胁要开战,并没有真正打进来过,他们要的是更多的银钱丝绢,如果大宋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两国完全可以延续自真宗澶渊之盟後的太平。 朝中主和主战怎麽吵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官家的态度。 只要官家拿定主意,就算和朝中群臣的态度背道而驰也是官家说了算。 官家在干什麽?官家在给过几日的皇宫大爆炸做最後的检查。 皇宫在京城的最中央,周围一圈住的都是皇亲国戚,炸皇宫不能误伤到周围的房宅,所以最外层的宫墙得留到最後人力推倒,不能和里面的宫室一起用炸药和火炮轰炸。 涂墙的铅汞丹砂有毒,那些涂料在墙上待了上百年,炸开之後不知道会不会更毒,还得引来河水防止毒气扩散到外面。 幸好金水河穿皇宫而过,直接从金水河引水不算费事。 皇宫东南西北四座正门,东华门、宣德门、西华门、拱辰门外都有供八辆马车同时通行的宽敞街道,四四方方正好方便引水阻隔毒气。 广备攻城作对处理爆炸很有经验,道观里的外丹派道士对处理炸炉也很有经验,炸掉皇宫後的废墟和炼丹炸炉的残余物有异曲同工之处,各大道观都得派道士来出谋划策。 京城的道观非常积极的派出观里最有本事的道士,丝毫不敢和以前一样拿乔,他们先前不知道铅汞朱砂有碍子嗣已是大罪,要是连怎麽阻隔毒气都不知道,估计离朝廷灭道也不远了。 以防万一,太医院还用纱布做了好些口罩备用。 万事俱备,只待检阅火器之日到来。 赵曙亲自检查了好几遍,确定这个下马威计划能顺利完成终于松口让开封府往外放话。 为了迎接辽国使臣,大宋特意准备了一场阅兵仪式,地点是皇宫,时间是三日之後,届时汴京百姓想要观看也可以提前找位置,但有一点,不准离宫墙太近,否则後果自负。 告示一贴出去,京城一片哗然。 阅兵仪式?还是在皇宫? 皇宫那麽点儿地方怎麽举行阅兵仪式? 大宋的皇宫占地面积小,先前几任皇帝有心扩建,但是看了造价之後都心疼银钱就放弃了,所以皇宫至今依旧只有那麽大一点儿。 皇帝节俭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天子对百姓而言意义非凡,所以大宋的百姓对朝廷有意见的话从来都是骂某个官,很少直接将矛头指向皇帝。 皇宫面积小,召见朝臣举行庆典都有些拥挤,怎麽用来阅兵?挑几个士兵上来给辽国使臣表演拳脚功夫? 告示写的含糊不清,上到朝堂下到民间都各种猜测,不管怎麽猜,总归都觉得在皇宫阅兵不合适。 地方小施展不开手脚是一个问题,主要是皇宫有毒,大家不乐意靠太近。 契丹人向来蹬鼻子上脸,朝廷说为了迎接辽国使臣而让军中将士给他们表演未免太给他们面子,也太让将士们无地自容,这样不行。 大宋的官员和百姓觉得不行,辽国使节团却觉得很行。 他们的皇帝陛下得知宋帝驾崩後伤心不已,上任宋帝在位几十年,辽宋两国不识兵戈便有几十年,难得遇到个要什麽给什麽的好邻居,怎麽刚刚年逾半百就去了呢? 陛下难过的大哭一场,特意给上任宋帝建了座衣冠冢来寄托哀思。 他们来时还担心南国换了皇帝会不好相处,现在看来完全不用担心。 新帝刚刚登基就如此讨好他们辽国,极有可能比上任皇帝更好欺负,他们这次出使汴京定能满载而归。 萧禧大喜过望,他的想法和汴京大部分朝臣官员一样,都觉得皇帝这麽安排是为了和辽国交好。 既然皇帝那麽给面子,那麽他们这次的要求再提高点也无甚不可。 都是为了两国太平,皇帝也不希望见到大辽的铁骑呼啸南下对吧? 辽国使节团私底下又商量了几次,敲定这次除了要关南十州外还要再加上岁币三十万。 上次耶律梦龙出使汴京,他们皇帝陛下给他的任务是二者完成其一,但是耶律梦龙试图谋反被诛杀,使团无功而返不说,陛下和北院大王之间还産生了嫌隙。 副使回去後说南国制作出了威力巨大的火炮,可以轻而易举攻城拔寨,让大辽千万注意防备,绝不能再轻易对宋开战。 陛下觉得那家夥在胡说八道,再加上怀疑他和耶律梦龙一起试图谋反,二话不说便直接将人拖出去剁了。 耶律梦龙和北院大王合谋弑君,副使和他一路相处那麽长时间,什麽都没有发现的话是没本事,没本事的人不需要留着,发现了什麽却没有上报就是心怀不轨,如此一来更不能留。 怎麽看都逃不了一死。 归国路上直接逃的话会被当场诛杀,回国後胡说八道还能有一线生机,陛下睿智圣明,自然不会看不出他故意夸大南国是为了活命。 可惜胡说八道也没用,该死还是死。 萧禧对被杀掉的同僚没有任何同情,他只激动于即将到来的平步青云。 自萧太後去世,萧家就开始走下坡路,前些年陛下赐死皇後萧观音,朝中局势对萧家已经非常不利,他想往上爬就必须立下大功。 求什麽来什麽,老天果然还是眷顾他的。 萧禧抵达京城这几天打听出不少消息,得知天子驾崩是被皇宫有毒气死时愣了半天没缓过神。 皇宫有毒?皇宫还能有毒?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他反复确认,确定大宋的皇宫真的有毒之後不由有些後怕。 南国的东西在大辽非常畅销,这边能工巧匠多,很多东西大辽的工匠都做不出来,只能靠采买才能满足需求,皇室学习儒道佛的不少,对南国的文化也非常推崇。 幸好他们大辽是四时奈钵制没有固定的皇宫,不然以皇室处处推崇宋室的做法,几十上百年後估计也得绝嗣。 第70章 * 爆炸的余韵消散,高台上下的百姓依旧在山呼万岁。 阅兵台上的辽国使团面如土色,再不见初来时的志得意满。 爆炸前:关南十州!岁币!统统都要! 爆炸後:呜呜呜呜呜呜呜~ 萧禧想到回辽国後面见辽帝的场面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他不能遇事不决就自杀。 萧氏在朝为官那麽多人,要是因为他办事不力连累整个家族,他死了也没法安生。 不是很想活,但也没法死。 阅兵阅兵,检阅火器只是开始,後面还有禁军将士上场展示拳脚功夫,但是萧禧完全没心思继续看,留在这里也是被宋人看笑话,索性直接借口身体不适要回驿馆休息。 炮轰皇宫的动静太大,他们契丹人见识短浅没看过这麽大的场面,这会儿心惊肉跳头晕眼花,不只他身体不适要休息,其他辽国使臣也需要休息。 皇帝安排了这麽一出好戏,不会猜不到他们会有什麽样的反应吧? 阴阳怪气.jpg 萧禧想阴阳怪气回去,但是说完之後猛然发现他的阴阳怪气更像是气急败坏,不光不能刺激到宋人,反而会让他们更难受。 无能狂怒! 辽国使节团一个人身体不适可能是真,一群人全部身体不适肯定是借口,还是完全不走心的借口。 不过没关系,赵曙自认为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官家,友好邻邦派来使臣,自是处处都要令使臣宾至如归。 使臣身体不舒服不用强撑,回驿馆歇息即可,检阅兵马可以等身体好了再行安排。 身体不舒服不要讳疾忌医,太医院中有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他待会儿就让太医去驿馆给各位使臣瞧病,养好身体才能打起精神谈判。 使臣也看到了,他们大宋的日子过的艰难,等使臣完成出使任务返回辽国,他们也派使臣前去辽国找辽帝帮忙。 宋辽两国乃是祖上定下的兄弟之国,兄弟遇到难处辽帝肯定不会拒绝对吧? 微笑.jpg 萧禧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从高台上滚下去。 宋室先帝那般温和仁善,怎麽继位的新君这般不要脸?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见过耶律梦龙和上任辽国副使咕噜噜从高台上滚下来的几位瞧见萧禧最後稳住了脚步後很是遗憾,这麽高的阅兵台多适合滚一滚,怎麽就稳住了呢? 重头戏结束,维持秩序的禁军士兵开始引导百姓散开。 广备攻城作的工匠和充作技术指导的道士们进宫收拾残局,顺便根据这次的爆炸情况计划其余宫殿如何爆炸。 官家说了如果这次效果好过些日子还要让西夏派使臣来汴京,要是那边来人,到时大庆殿周边的紫宸殿和垂拱殿就能派上用场,那边不来人也没关系,战场上见识火炮的威力也一样。 反正不管西夏来不来人,宫里的其他宫殿也都得炸。 这些年大宋和辽国保持着表面和平,和西夏连表面和平都没有,先见识到大炮威力的是辽国,但是先用上大炮的极有可能不是辽国而是西夏。 毕竟辽国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嘴上嚷嚷着要打但是实际上并不会真的动兵,西夏不一样,那群不要脸的会偷袭。 大庆殿坍塌的烟尘散尽,宫里宫外有条不紊的动起来。 契丹人一走,阅兵台上的文武百官也不用再忍,一个个激动的手舞足蹈,和刚才底下百姓弄出来的动静没有区别。 “若所有火炮都有如此大的威力,那将来攻城就轻松多了。” “先前说广备攻城作造出威力巨大的火器时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天佑大宋。” “有神器在手,何愁收不回燕云十六州?” 苏景殊竖起耳朵听朝臣高谈阔论,发现其中“燕云十六州”出现的次数一骑绝尘,终于不再担心朝廷在和辽国的谈判场上闹幺蛾子了。 不是他对朝臣没有信心,好吧,他就是对朝臣没有信心。 听多了仁宗皇帝的骚操作,谁都不敢对这些仁宗朝的旧臣太放心。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新天子刚即位几个月,还没来得及培养亲信。 仁宗朝的旧臣大多正值壮年,君臣之间磨合几年,这些旧臣依旧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他以前对朝堂接触不深,当然,现在对朝堂的接触也没深哪儿去,但是知道的事情总归比以前多了那麽一点点。 臣子的立场很多时候要看皇帝的态度,只要皇帝有主见,臣子就得去适应皇帝,而不是皇帝苦哈哈的去习惯臣子。 皇帝软弱,朝中臣子就跟着软弱,皇帝强硬,朝中臣子也会跟着强硬。 人治时代就是这点不好,治理的好与坏和皇帝关系太大。 小小苏煞有其事的摇摇头,趁现在没人注意到他们,继续和兴奋的有些过头的小光国公说悄悄话。 官家刚才已经明确提出他即位後不想往辽国输送岁币,辽帝知道後会有什麽反应?北地会开战吗? 可惜他们年纪小,他们要是年长十岁,到时候就能亲自去北地监军督战,不像现在什麽事情都干不了。 唉,生不逢时,他们真是太难了。 两个少年嘀嘀咕咕,越说越觉得可惜,幸好现在没人注意他们,不然那些大臣听到皇长子兴冲冲想上战场非得吓死不可。 知道新炮存在的只有寥寥几人,为了保守秘密,连三衙的管军都不知道广备攻城作不吭不响又弄出了那麽大的成果。 先帝请耶律梦龙一同检阅火器之事他们知道,当时是官家心血来潮,去检阅火器的没有几个人,毕竟在那之前大宋的火药都只能呲个花冒点烟几乎没有杀伤力,连武将都对火器没兴趣,更何况文臣。 那次之後广备指挥使李珣特意在朝堂上汇报广备攻城作的最新成功,朝中群臣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他们炮弹已经能炸开营寨。 能炸开营寨炮弹已经足够让他们惊喜,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广备攻城作来了什麽高人?天上的神仙下凡了不成? 这可是皇宫正殿,能炸开皇宫就能炸塌城墙,火炮隔那麽远就能发射,他们真要开战的话对面绝对防不胜防。 敢问是哪路神仙相助?武曲星君还是太白金星? 定是天上的战神看他们大宋武力太弱特意降下神迹来帮忙,不然他们完全想不通为什麽广备攻城作忽然能造出威力那麽大的火炮。 皇帝那里没人敢问,韩琦、富弼等人已经被围的起来,连人缘不怎麽好的包拯都没能躲过去,大家七嘴八舌都在问火炮的相关事宜。 好东西不能藏私,既然已经拿出来震慑辽国,总不能还要连他们都瞒着。 火炮造价几何?几日能造一门?何时能给边关各军安排? 最重要的是:打吗? 他们的大刀、啊不、他们的大炮已经饥渴难耐了! 平时城府极深的中枢重臣们心情很好,面对同僚们的询问能答的尽量答,反正大炮已经在契丹人面前露过脸,除了造炮的技术和□□不能往外说,别的没什麽需要隐瞒。 但是打依旧还是不能打。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大炮主要是用来威慑,用作他们和辽国谈判的底气,如果能只靠谈判就达成目的再好不过。 打仗不光要花钱,还要死人,就算他们有威力巨大的火炮也免不得要死人。 小兵也是父母生养的,能不死人尽量不要死人,最好能用谈判拿回燕云十六州,实在不行的话才会考虑开战。 官家刚才说国库入不敷出不是单纯的阴阳怪气,他们现在的确是入不敷出。 禁军厢军数量庞大,就算不打仗也要花费巨量的军费,三十万的岁币对朝廷而言不算什麽,但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省一点是一点。 要是能把送去辽国的岁币省下来,要不了几年官家就能重建皇宫了。 官家:笑容逐渐僵硬.jpg 连重建皇宫的钱都要这麽省,他这个皇帝是不是太惨了点儿? 赵仲针听着朝臣们说国库空虚也觉得他爹很惨,别人当皇帝都是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到他爹当皇帝却连个能住的皇宫都没有,“我爹爹真是太难了。” 苏景殊对此持有不同意见,他觉得京郊别院住起来比皇宫更舒服,但是他不敢说,而且身为皇帝却没有皇宫能住的确不像那麽回事儿,这麽一想他们官家的确挺难。 没办法,太祖太宗太坑子孙。 小小苏摇摇头,继续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大臣们说话。 刚才是取消岁币,现在已经进行到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看来他们大宋的武德还是挺充沛的嘛。 如果不把功劳都归在虚无缥缈的神仙身上就更好了。 “小郎,你觉得大宋能要回燕云吗?”赵仲针小声问道,“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在辽国的治理下已有百年,契丹人对那边因俗而治,百姓自诩辽人而非宋人。大宋觉得燕云十六州的百姓时刻盼望着重归中原统治,没准儿那边的百姓不这麽想。” 苏景殊搓搓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的确是个问题。” 燕云十六州的位置太过重要,辽国为了拉拢民心时常减免赋税,百姓看的是到手的好处而不是画出来的大饼,要是大宋的百姓过的还不如辽国统治下的燕云十六州,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肯定不乐意回来。 博弈只在上层,基层百姓都只想安稳过日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别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肯定都是哪儿过得好往哪儿去。 不过这些问题官家和相公们应该会考虑到,他们发愁也没有用。 第71章 * 宋辽两国多年为邻,彼此都没少在对方那边安插探子。 防备了,但好像又没有防备。 汴京这边有什麽动静辽国很快能知道,辽国有什麽动静汴京这边也能迅速得到消息。 大宋这边刚编出来《武经总要》书就传到了辽国,辽国那边想陈兵边境过来勒索,汴京也能在辽使到来之前就先拿到辽国的勒索单。 怂归怂,该有的手段不能少。 上次耶律梦龙出使汴京牵扯出兵部侍郎秦彭年叛国,拔出萝卜带出泥,开封府和皇城司从秦彭年和他那契丹夫人身上抽丝剥茧揪出了不少蛀虫,不敢说整个汴京都没有辽国探子,至少朝中实权衙门里的钉子都给拔光了。 秦彭年刚刚处斩没多久,家中女眷尽数充军,通敌叛国罪不容诛,一旦被发现就要牵连整个家族,即便朝中还有漏网之鱼也不敢这麽快往外冒头。 钱重要,命更重要。 几十年的安排被耶律梦龙冲动之下毁的七七八八,如今汴京无人可用,萧禧再生气也只能憋屈的生闷气。 骂也没法骂,耶律梦龙再怎麽谋逆造反也是他们陛下的侄子,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们陛下可以骂,旁人骂了传出去只会惹一身腥。 明面上不能骂,在心里骂没人能听到。 萧禧在心里骂骂咧咧,耶律梦龙办事不顾後果把命丢在汴京是活该,可那混账东西脑袋一掉万事不愁,却把他们这些还要出使汴京的给害惨了。 汴京城中没有可用之人,干什麽都束手束脚,现在已经不是明知道邻居家有钱有粮却不好讨要,而是邻居家里多了个铁拳,这让他们回去怎麽交差? 回去?回都没法回! 萧禧焦虑的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他还得稳住,要是连他都稳不住,使节团这些人在宋人眼里就是待宰的肥羊。 从来都是他们拿屠夫的角色,这次换成他们来当肥羊,回去後怎麽交差暂且不提,更糟心的事他们接下来在汴京的日子。 宋帝已经提出要停止输送岁币,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提到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拿到手,是不是还会盯上他们大辽别的地盘? 他们对中原虎视眈眈,没道理中原不想挥师北上。 副使愁眉苦脸,“林牙,要不我们直接回辽国吧?” 只要他们跑的快,宋人的无礼要求就追不上他们。 萧禧瞪了他一眼,“宋帝说了要派使臣随我们一同回去,回辽国又能怎样?这事儿没法躲!” 宋帝有火炮傍身有恃无恐,不管在汴京还是和他们去辽国都能挺直腰杆提要求,想想也是,他们大辽要是有那等足以山崩地裂的强大火器他们连谈判都不谈,直接挥师南下打就完事儿了。 打下来的地盘就是他们的地盘,拳头大就是硬道理,抵抗就是死,大不了就全杀光。 宋人好歹还讲点礼仪,讲究先礼後兵,他们现在要是接不住这个“礼”,後面等着他们的才是“兵”。 驿馆里愁云惨淡,辽国使臣各个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来时觉得出使汴京是个肥差,按照以往的经验,南国的官员对待大辽使臣从来没脾气,他们计划的是先来好吃好喝享受几天,感受感受汴京的繁华,然後在谈判桌上为大辽争取点利益,争取完了再衣锦还乡。 以往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是这样,除了上次耶律梦龙谋逆被发现出现意外,其他无一例外都是这麽快活。 结果到了他们,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抢到出使汴京的差事却变成了这样,早知道会这样他们就不来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汴京受气回去还得挨罚,没准儿还要被辽国百姓唾骂。 天呐,宋使以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吗? 辽国使臣对以前出使辽国的宋使报以万分的同情,只有亲自经历过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更难受的是宋使已经苦尽甘来,以後要受苦的变成了他们辽使。 驿馆这边的辽国使臣有多难受,汴京的君臣百姓就有多快乐。 百姓们自高台散去後融入各大茶馆戏楼,说起那门一炮把大庆殿轰塌的大炮时激动的手舞足蹈,怎麽夸张怎麽来,就差说大炮一开就轰了个神雷下来。 一个人这麽说可能是吹牛,所有人都这麽说肯定不是吹牛。 炮轰大庆殿的场面越说越夸张,传到最後甚至变成了他们的新官家得上天眷顾能够指挥雷公电母,不信可以偷偷爬上高台看看皇宫里已经成了废墟的大庆殿,看到之後就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下来的时候打听过,据说过些天还要再炸一次,十文钱就能看不看白不看,下次再开炮争取抢到最前面的位置好感受神雷的威势。 以前朝廷收钱他们各种不乐意,这次绝对乐意,就当汴京百姓集资给官家建新皇宫了。要是官家愿意的话,他们还能每家捐个几文钱给官家凑建新皇宫的钱,就当是花钱买开心了。 不管钱花到哪儿,反正都比送给辽国西夏强。 百姓们热火朝天比过年还要激动,那些提前在樊楼占好位置的文人雅士看到士兵一炮轰塌了大庆殿後也没比百姓稳当哪里去,短短一会儿时间歌颂火炮的诗都出来了好几篇。 早知道告示上说的阅兵场面如此声势浩大,他们宁肯去高台上挤着也要看的更清楚些。 大宋的火炮!那是大宋的火炮!可以炮轰宫室炮轰城墙炮轰一切的火炮! 现在不庆祝还等到什麽时候? 酒喝起来!诗写起来!全场都躁起来! 京城陷入狂欢之中,除了少部分脑子有病的之外,绝大部分宋人在大宋能在和辽国的交锋中占据上风都与有荣焉。 他们是宋人,生活在大宋,给辽国说话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大宋强大起来他们为什麽不高兴? 以前辽强宋弱的时候说辽国好大宋不好他们还能说是慕强,现在局势发生改变还不换说法,他们只能说那些人脑子有坑,没准儿是辽国派到大宋来的奸细,得扭送去开封府让包大人来审问。 上午火炮轰塌大庆殿,下午就有几十个疑似辽国奸细的人被热心百姓扭送到开封府,开封府的衙役挨个儿的审,竟然还真从里面找出了几个不对劲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苏景殊回家转了一圈,感觉他爹他娘他姐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于是跑去开封府打发时间,刚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可疑分子被抓到开封府。 小小苏看着开开心心抓人抓上瘾了的百姓,不得不感慨汴京百姓的觉悟就是高。 也可能是辽国的狗粮发的不到位,这年头没有电子支付,想发狗粮也不容易。 看百姓们反应那麽大就知道大家还是希望大宋能强硬起来的,毕竟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国强百姓才有底气,不然天天不是战乱就是灾荒日子根本没法过。 要是能没有外患,即便时不时有灾荒朝廷也不会对百姓不管不问,天灾他们管不了,外患还能没法管? 就算以前没法管,今後也能管得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 公孙策端着几碟点心来到院子里,还有新做出来的梨膏糖,配上甜滋滋的糯米圆子甜汤,闲来无事的话一下午都能这麽悠哉度过。 整个京城都处在兴奋的状态,开封府因为那些不停被扭送过来的可疑之人也忙碌的很,但是公孙先生不管审讯,其他事情有包大人回来处理,所以这会儿难得的清闲。 苏景殊乐颠颠的凑过去讨糖吃,搬个小板凳过来陪孤单寂寞的公孙先生一起晒太阳。 秋日午後的阳光没那麽刺眼,要是有个躺椅就更好了。 “先生你知道吗,大炮把大庆殿轰塌之後辽国使臣的表情可精彩了,可惜他们的脸让口罩挡住了大部分只能看到眼睛,不然还能更好玩。” 今天亲眼看过炮轰大庆殿的观衆见到熟人的第一句话都是“你知道吗balabala”,小小苏也不例外,公孙先生留守府衙没去阅兵台,正好可以让他发挥口才。 张龙赵虎帮忙去审讯,王朝马汉刚从外面回来,看到苏景殊要开讲立刻喊停,将不知道躲在哪儿的展猫猫捞出来然後才让他继续。 苏景殊看着有些灰头土脸的展昭,感觉展猫猫的故事可能比他的还要精彩,“冒昧问一句,展护卫刚才干什麽去了?” 马汉咧嘴笑的开心,“展护卫闲来无事去找厨娘学艺去了,说是行走江湖要有门手艺傍身,大菜学不会能学点简单的也行。” 他们办案的时候经常天南海北的跑,赶路的时候经常干饼子硬馒头就对付过去了,要是能学几手处理野味的手艺,以後出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能好过不只一点半点。 文人讲究君子远庖厨,他们武人不讲究那麽多,只要能吃的好,自己下厨也没什麽。 就是下厨实在是个技术活儿,看他们展护卫就知道,想学也不一定能学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展昭摸摸鼻子,从身後变出一只烤的只能看出来是只鸡的烤鸡放在桌上,“要尝尝吗?” 他以前在野外的时候烤过野味,当时感觉烤的还行,算不上好吃但至少能入口。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做之前特意找了苏家的厨娘和开封府的厨娘请教,学的时候感觉各种要点都考虑到了,结果做出来的还不如没学之前。 也有可能只是卖相不好,味道还是不错的,公孙先生要来试试吗? 展猫猫期待的看着准备晒太阳的公孙策,试图让他亲手做的烤鸡挤进桌上准备好的茶点之中。 第72章 * 赵仲针这次非常认真,他没法跑去燕云十六州看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过的怎麽样,京城周边总能看。 爹爹说不能觉得京城的百姓过的好就觉得全天下的百姓都和京城的百姓一样,为什麽啊? 都是百姓分什麽三六九等,就要全天下的百姓都过的和京城一样。 实在不行的话,至少不能比辽国那边的百姓过的差。 要是大宋的百姓过的没有辽国的百姓好,他们怎麽让辽国的百姓真心实意归顺大宋? 梁惠王都知道问“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爹爹要当个好皇帝,就算不能比肩圣主贤君,照着周边皇帝的标准来当个好皇帝也行,这不得想想为什麽“大宋之民不加多”?【1】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哪儿好哪儿不好,只要大宋的百姓过的比辽国好,对面那些百姓拖家带口偷跑也会跑过来谋生活。 哪像现在,不光地方有造反的,连燕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都不愿意回来。 丢人! 爹爹要当个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好皇帝,他们不干这麽丢人的事,必须得想办法改变现状。 他说先定个小目标,让所有大宋百姓都吃上肉。 爹爹说有点难。 他退一步说让所有大宋百姓都吃饱肚子。 爹爹说也有点难。 别说所有大宋百姓,就算是京城都有百姓吃不饱肚子。 勾栏瓦舍里热闹繁华,出城去外面逛逛,那些乞儿流民能天天吃饱肚子吗? 小光国公觉得他爹说的有道理,所以他要看看京城附近的百姓到底过的怎麽样,究竟是官员不作为还是官员不作为还是官员不作为。 苏景殊:…… 所以就要和他一起去中牟吗? 还有,官家知道他儿子在外面给他立了个要当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好皇帝的人设吗? 莫名想起来那个“我哥敢吃屎!”“我哥也敢!”“俩哥哥(咆哮):我不敢!”的段子。官家,请问您现在感觉如何? 小小苏在心里为他们官家默哀三秒钟,等气势汹汹的小光国公说完才心累的问道,“殿下,您怎麽知道我要去中牟县?” 赵仲针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去开封府问的。” 他是皇子,京城的各个衙门随便他跑,只要不耽误功课爹爹就不会约束太多。 以前不是皇子的时候能满京城的玩,没道理成了皇子活动范围还变小了。 包大人闲暇之余会去开封府下辖的几个县里微服私访,要体察民情的话找包大人最方便,他就直接来开封府找人来了。 不过包大人这些天事情多比较忙可能没空微服私访,凑巧公孙先生说苏小郎要去中牟县游玩,反正都要出门,那就结伴好辣。 小光国公想的非常好,他和包大人一起微服私访的话可能会耽误包大人办事,和苏小郎一起出去游玩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些,他们只需要在游玩的时候多注意民间百态就行。 他爹前些年经历太多,他们家和京城的宗室来往并不密切,除了几个近枝宗亲家的孩子,他也很少和宗室子弟来往。 苏小郎和他年龄相仿,他们一起玩完全没有压力。 苏景殊:哈、哈哈。 压力都来到了他这里,小光国公当然没有压力。 算了,就当给皇子当陪玩了。 陪玩换来安全有保障,值得。 小小苏很快接受现实,想到眼前人刚才说的微服私访,凑近一点小声问道,“殿下,包大人真的喜欢微服私访吗?” 他不是对包大人微服私访有什麽意见,而是包大人的模样那麽有辨识度,面黑如炭额间弯月,就算他不穿官服也应该能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吧? 还是说包大人每次出门都会易容? 苏景殊很好奇,但是这种问题不好拿到明面上问,更不好去府衙找包大人或者包大人身边的人询问,既然是小光国公提出来的,那就有劳小光国公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吧。 赵仲针:额…… 是哦,包大人的模样那麽独特,他微服私访的时候会易容吗? 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没想过还好,一想出来就觉得心里跟猫爪儿在挠一样好奇的止不住。 除了他们包大人,他们没听说过天底下还有谁面黑如炭额间弯月,包大人以前微服私访的时候真的能藏住身份吗? 赵仲针看看不远处的开封府府衙,很想过去亲自问问,但是这种事情直接去问太不礼貌,好奇也只能忍着。 两个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定下了出发去中牟县的时间然後才分开。 苏景殊目送赵仲针走远,蹲在门口托着脸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他们包大人不易容的话没法微服私访,但是有又实在想不出包大人微服私访是什麽模样,越想越好奇,越好奇越想,为了管住脑子索性赶紧去主院找他爹汇报情况。 一人行变成两人行,老爹不用担心他在路上遇到贼匪了。 他出门有危险,皇长子出门有人护卫,他跟着沾光也能保障安全,什麽贼匪都近不了身。 不,以他对小光国公的了解,如果他们真的遇到贼匪,小光国公更可能将计就计被贼匪抓走然後让暗中跟随的护卫找官府救他们顺便剿匪。 他们就从京城到中牟而已,那麽近的距离都能遇到贼匪,官府是干什麽吃的? 小光国公没出过京城,没准儿还挺期待路上能遇见贼匪的。 苏洵很不给面子的泼冷水,“死心吧,自从包大人坐镇开封府,开封地界儿就没有贼寇敢安家。” 可以瞧不起官府的实力,但是不能瞧不起包大人的实力。 包大人坐镇开封府後干的最多的不是破案,而是肃清开封境内的不法行为,除了无忧洞那等藏在水渠里没法一下子清剿的恶徒,开封周围没有山头能给贼匪安身。 毕竟开封附近没什麽山,往西还好点,往东是一马平川,别说山了,连个高点的土坡都没有,真要见识山贼劫匪得看南方。 比如他们老家那块儿。 朝廷的禁军厢军主要集中在北方和中原地带,所以北方和中原的起义并不算多,就算有也大多是流寇作乱,南方才是真正的起义高发区。 江南一地暂且不提,就只他们老家蜀中就乱的不行。 蜀地虽然偏处西南一隅,但战略位置却非常重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安蜀未安。蜀中易守难攻,天府之国粮草充足,怎麽看都是割据称王的好地方。 百姓能安居乐业的话还好,若是朝廷赋税太多让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他们起义造反的条件也是得天独厚。 咳咳,反正就是这样。 近些年还好点,造反的情况少了许多。前些年朝廷对西夏和辽国用兵,每次用兵都要增加赋税,蜀中和江南这种富庶之地承担的赋税最多,百姓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自然而然蜀中和江南的贼患最为严重。 眉州那麽小的地方他爹年轻的时候还率领百姓守过城,其他大点的城池是什麽情况可想而知。 造反也不能随随便便就造反,有脑子的都知道要造反也得远离朝廷的政治重心,傻子才在京城附近占山为王。 苏景殊看看他爹,低头,再看看他爹,再低头。 不知道为什麽,他感觉如果现在是个乱世的话,他爹高低得找个主公当谋士。 苏洵眯眯眼睛,“景哥儿?” 苏景殊立刻挺直腰杆儿,“爹!” 他刚才什麽都没想,就是在感慨世道有点乱,他们一家能安安稳稳搬到京城来真不容易。 “爹,我以前一直觉得大宋挺安稳的,我长这麽大都没见过山贼劫道,甚至来了京城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江湖人。”小小苏感慨道,“您见多识广,以前怎麽也没说过?” 老苏:…… 他因为见多识广没少在家受数落,要是把儿子们都带的和他一样小小年纪就往外跑,夫人非得和他闹和离不可。 他的辉煌他知道就可以,不用拿到儿子们面前显摆,等儿子们功成名就了再说也不迟。 主要是,不是他不想显摆,而是不敢。 他回家安心读书教子之前家里夭折了三个孩子,夫人对所有孩子都看的紧,生怕哪个不注意孩子就没了,别说和他一样天南海北的跑,就是出城上学都不放心。 子瞻子由小时候在城外的道观里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後来家里腾不出人手接送他们俩上学,索性就直接留在家里由他们夫妻俩亲自教导。 这种情况下他要是敢胡说八道夫人真的敢将他扫地出门。 家和万事兴,为了家里的安稳还是闭嘴更为妥当。 老苏摸摸鼻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怎麽知道外面世道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臭小子不吭不响和光国公约好一同出游。 他觉得他的人脉已经够广,怎麽不知不觉间这臭小子的人脉好像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他这麽大年纪了结识的也不过是当世大儒和朝中官员,这小子可好,上来就和皇子扯上了关系。 只他知道的小光国公就来家里找了两次,他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臭小子挺能耐啊。 苏景殊满眼无辜,理直气壮的回道,“儿子从小到大都讨人喜欢,爹又不是不知道。” 不过小光国公愿意和他玩的确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知道人家皇子为什麽就记住他了。 可能他们俩年纪相仿,光国公从小到大结识的都是宗室和高官子弟,没见过他这种平民出身的小孩儿,一时新鲜才惦记上了,等他过些天失去新鲜劲儿或许就又忘了。 第73章 * 苏景殊听到有人叫“西八”有点想笑,但是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西八”是什麽意思,弄得他连笑都不敢笑,生怕待会儿要解释这个名字有什麽玄妙之处。 过路的行人怕得罪恶霸不敢多说,劝了他们几句便匆匆离开。 这时候去拜访周青松可能会给周家带来祸事,苏景殊想了想,索性先找个客栈落脚。 赵仲针让护卫去打听那胡西霸是何许人也,中牟县离京城那麽近,怎麽会有如此气焰嚣张之人? 那黑豹只是他徒弟就敢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他本人来了还不得上天? 赵仲针以为离开京城後顶多会看到百姓辛苦劳作挣口粮,没想到上来就见到恶霸闹事。 他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中牟县是什麽地方,打听来的消息都是中牟政通人和是个难得的福地,谁家福地天天有恶霸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啊? 回去後一定要和爹娘告状,下面人报上来的消息不准,中间肯定有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小郎,你家那边有恶霸吗?” 苏景殊摇摇头,“眉州地方小,大部分百姓都很好相处。” 中原人稠物穰,开封府下的县城里可能都有几十万的人口。 眉州不一样,那地方在蜀中都很不显眼,小小一座城乡里乡亲穷到一块儿去了,欺压乡里也抢不到多少钱,还有可能被愤怒的乡亲们趁夜收拾了。 地痞流氓顶多就是祸害自己家里,祸害到别人家会是什麽下场得靠运气。 赵仲针睁大眼睛,“动私刑啊?” “无亲无故的话肯定是扭送到县衙让县太爷明断是非,有亲有故的话,呵。”苏景殊没有多说,但是表情明显不怎麽好。 赵仲针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动私刑不太好,有矛盾的话还是找官府比较妥当。” 感觉苏小郎提起这个话题有些杀气腾腾,可能以前在蜀中老家受过委屈,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好评说,只能干巴巴的建议不要动私刑。 只是建议,采不采纳他就不管了。 就像他打听到的中牟县令李城南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然而亲自到了中牟县却发现这儿有恶霸当街欺压百姓。 他们看到的百姓被欺负了不敢报官只能自认倒霉,在他们到来之前会不会有百姓去报官却被赶出来? 路人都知道恶霸不能惹,但中牟县令的考评又很好,这是不是意味着中牟县还有官匪勾结的可能? 他们现在知道的不多,一切都是猜测,还得等出去打听消息的护卫回来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况。 刚才那个好心的路人说胡西霸是中牟一带有名的恶霸,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敢说话。 怎麽说呢,虽然他也感觉他这麽说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遇到事情还是得找官府才行。 父母官不行就上报,中牟县令管不了,开封府的包大人肯定能管。 总不能天底下所有的官员都是坏官。 听说吏部铨选考核挺严格的,应该不至于所有的官员都靠不住。 ……吧? 小光国公不太确定,他不想要大宋的官员都是坏官,但是这不是他不想就能看不见的,于是只能奢望中牟县是个特例,他们是运气不好才会出门就遇到这麽个有恶霸的地方。 不管怎麽说,动私刑都不太好。 倒不是说受了欺负不能反击,而是太冲动容易被人捏住把柄,要是被反咬一口就不好了。 不是,他的意思是,反正就,算了爱咋咋吧。 赵仲针说着说着感觉自己都语无伦次了起来,他觉得他也算是个能说会道的小孩儿,主要是这次的氛围实在不对劲,弄得他总觉得一开口就会戳小夥伴的心窝子,说什麽都好像不合适的那种。 行吧,他不说了。 出门在外好奇心不能太强,不然很容易关系破裂,他好不容易找到个玩得来的同龄人,还不想因为戳小夥伴心窝子分道扬镳。 皇子怎麽了?皇子也缺玩伴好吧! 卑微.jpg 小光国公托着脸叹了口气,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长大的烦恼。 苏景殊揉揉脸回神,不知道面前这人想到了哪里,眨眼间又恢复那个乐呵的小小苏,“殿下说的对,动私刑不好,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官员都能和包大人一样公正无私为民做主,百姓之间有冲突肯定去找官府评理。” 要是头顶的父母官不管事儿那就算了,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是包青天,自家的事情还是关起门来自家解决比较好。 揄系正利 自家人关起门来讲道理不算动私刑,他爹在家也经常动藤条,也没见谁觉得爹揍儿子是动私刑。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朝廷推行的政策下发到州县都要因地制宜,墨守成规不是什麽好事儿。 赵仲针点点头,他也觉得如果中牟县的县令是包拯的话肯定不会有这麽明目张胆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 包大人明察秋毫大公无私,但是不能指望所有的官员都和包大人一样,要是所有的官员都那麽公正廉洁就不会显得包大人那麽突出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们将上下而求索,任重道远啊。 唉,他才十几岁,怎麽就开始操他爹应该操的心了呢? 小光国公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想着他这次出门要隐藏身份,不能大大咧咧的喊殿下。 他在家是老大,直接喊他大郎就好。 苏景殊:…… 他在家是老小,大家都喊他小郎。 这个排行没什麽问题,但是,他们俩凑一块儿喊大的叫小郎喊小的叫大郎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大郎?您说呢? 赵大郎觉得完全没问题,反正他们俩年纪相仿身高也相仿,等过几年长大了更看不出年龄差距,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论大小就论大小,提身高多冒昧啊! 他爹他哥他娘他姐都没有矮的,他从小好吃好喝也没饿着肯定不会长太矮,只是发育的晚而已,等过两年开始长个儿了直接蹿上天。 小小苏哼哼唧唧,不长个儿怎麽了,还不准他厚积薄发攒着劲儿一飞冲天吗? 俩人在客栈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派去打听消息的护卫没有回来,那个叫黑豹的地痞流氓先找过来了。 热心路人说那胡西霸养的打手多,现在看来的确是不少。 客栈门口纠集了几十号人,为首的黑豹鼻青脸肿气势汹汹,就是说话的时候龇牙咧嘴看上去很是滑稽,“那两个臭小子有眼不识我这个泰山,竟然敢嚣张到黑豹大爷头上,也不看看中牟是什麽地界儿。” 客栈一楼的客人见到这夥地痞流氓立刻做鸟兽散,饭都没吃就跑的远远的,掌柜的急的额头冒汗,试图上前说话却被推到一边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冲上二楼。 完了完了,二楼还能保住吗? 进城时散开的护卫们已经聚回来,苏景殊一点儿也不担心皇家侍卫会打不过这些地痞流氓,就是担心打起来会收不住手。 以前只觉得江湖人逞凶斗狠是官府的心头大患,现在看来不管是什麽人,只要逞凶斗狠就能让百姓有苦说不出。 看掌柜的那欲哭无泪的表情,这夥儿流氓打坏东西应该不会赔。 啧啧啧,什麽人呐? 指指点点.jpg 赵仲针看了一会儿,说道,“小郎,带头的还是那个黑豹,他师父没来啊。” “大概觉得对付我们两个不需要惊动他师父。”苏景殊耸耸肩,回道,“大郎,让底下人出去打吧,你看掌柜的都快吓哭了。” 赵仲针也不是怕事儿的人,直接一声令下让护卫将冲上来的地痞流氓赶去大街上教训。 顺便让人去县衙报案,就说有人当街闹事,他们要去县衙告状请县太爷给他们做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没人规定受欺负了不能还手。 黑豹本身武功不怎麽样,他带来的打手武功也都不怎麽样,平时欺负百姓还行,遇到真正的练家子就不够看了。 客栈的掌柜已经派人去找东家来处理烂摊子,他们小店不敢和胡西霸硬碰硬,但也不能白吃亏。 然而东家还没到,找事儿的地痞流氓就全被轰出去了。 掌柜的趁乱去二楼看了一眼,看到里面雅间里的桌子板凳碗碟屏风全都好好的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夥地痞找事竟然没打坏店里的东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客栈门口,护卫们已经把黑豹等人揍的爬不起来,只等县衙来人然後去衙门里对峙。 大宋招兵的时候标准一降再降,但是禁军的标准却一直没低过,身高六尺以上才能进禁军,不足六尺的只能去厢军里当杂役。 皇长子第一次出远门,皇帝皇後给他挑的护卫肯定是禁军中的佼佼者,十几个人一亮相就能看出来他们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黑豹被扔出去的时候还懵着,那俩小子分明只带了两个家丁,怎麽眨眼的功夫又变出来那麽多? 糟糕,好像踢到了铁板。 苏景殊看着那些地痞被揍的满地乱爬,心道这个陪玩当的真值。 要是他自己来中牟,要麽是顺顺当当找到周青松然後开始游玩,要麽是进城被地痞流氓缠上然後灰头土脸哭着回开封府告状。 哪像现在,有皇家护卫随行干什麽都不带怕的。 “几个地痞流氓都敢如此嚣张,可见那胡西霸平时如何鱼肉乡里。”赵仲针板着脸骂了一声,然後擡头问道,“已经过去那麽久,县衙怎麽还没人过来?” 第74章 * 苏景殊不确定现在是什麽情况,但是身为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他还是得和他们家青松兄的嫂嫂打招呼。 然而嫂嫂并不给他们面子,阴阳怪气了几句便转身离开,好像就是专门过来挤兑他们的。 赵仲针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暗戳戳有些激动。 他是宗室子弟,就算他爹被几接几送地位尴尬,平时出门也从来没人敢给他甩脸色。 亲爹地位尴尬又能怎样,他还有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叔伯。 鬼知道那些人背後说他爹闲话是不是嫉妒他爹能被接进宫教导,只敢在背後说闲话算什麽,敢到他家门口说闲话的才是真本事。 被接进宫又不是他爹能做主的,比起在宫里当没名没分的皇子,他爹更乐意和叔伯们一起当个清闲快活的宗室子好吧。 如今他爹即位,宗室那些背地里说过他们坏话的家夥立刻亲热起来,殊不知大人能装模作样,小孩子却没学到大人装模作样的本事。 小光国公笑的嘴角压不住,那麽多年了他从来都是被同龄小孩儿挤兑,还是头一次遇见挤兑他的大人。 活的!大人!挤兑他! 长见识啦! 苏景殊出门做客也从来没被这麽对待过,两个少年郎喜笑颜开,看上去比被人好生接待还开心。 周青松道歉的话还没开口,看到他们俩完全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想好的话也不知道该怎麽说了。 苏景殊怜爱的拍拍倒霉同窗的手臂,这年头嫂嫂不待见小叔子很正常,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处不来以後分家就是,不要强迫自己受委屈。 难怪以前只听他说哥哥怎麽怎麽好,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嫂嫂,如果他家里有个不待见他的嫂嫂他也不乐意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都懂。 周青松被小同窗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弄得不知道说什麽好,虽然他早就做好分家的准备,但是现在毕竟还还没分,既要靠哥哥养活还要说分家实在不合适,怎麽着也得等到他科举高中後才能说。 就算考不中,他这些年读的书也不是白读的,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他们家情况有点乱,嫂嫂成天指桑骂槐,偏偏哥哥对嫂嫂言听计从什麽都忍着,他还得担心哥哥哪天被扫地出门没地儿落脚。 算了,景哥儿来中牟是为了游玩,不提这些糟心事。 周家的宅院很大,前前後後好几些院落,每个院落都布置的很是雅致。 苏景殊原本想着过来做客要去拜见周家兄长,被周家嫂嫂这麽一打岔也给忘了,直到跟着周青松到了他住的院子才想起来还没拜见长辈。 “嫂嫂现在肯定在哥哥那儿,现在过去不合适,明天我再带你们去见我哥哥。”周青松让人收拾房间,还要给跟来的护卫安排住处。 他的院子住七八十来个人还行,再多就显得拥挤了,好在家里空闲的院落多,平时也都有打扫,再来二十个护卫也住得下。 “我家以前条件不怎麽好,後来哥哥做生意有了起色才搬到县城里住。买宅院的时候特意挑的大的买,想着将来我们兄弟俩成亲有孩子了也住得下,没想到那麽多年过去还是这麽冷清。”周青松小声嘟囔,他是小叔子不好对嫂嫂说什麽,传出去容易让人说他读了那麽多年的书还不懂规矩,但是嫂嫂对他颐指气使他能忍,对他哥非打即骂的他实在忍不了。 偏偏哥哥觉得他们家条件不好,能娶到嫂嫂这种大门大户出来的娘子不容易,嫂嫂干什麽他都没意见,天天跑生意把身体累坏了也要供嫂嫂各种花销。 要不是在家住着实在糟心,他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去京城考太学。 他以为他跑远了能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离家久了想家,回家又一肚子气,这日子过的也是没法说。 赵仲针很爱听这种家长里短,看他还要去其他院落安排房间连忙拦住,“不用了不用了,青松兄,我家的侍卫也是第一次来中牟县,他们晚上想出去玩玩,不用麻烦了。” 周青松诧异的停下脚步,“在中牟玩?” 京城那麽多好地方不至于到中牟还得连夜玩,这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看看他们乡下的清粥小菜? 苏景殊点点头,“你们中牟不是有个叫念奴娇的花楼吗?他们听说那个花楼名气很大,所以想去见识见识。” 周青松:…… “京城的花楼那麽多,何必要去小县城里的花楼?”周青松试图将人劝下来,“念奴娇不是什麽好地方,我们本地人都不爱去。” 他这个中牟人都不去,所以懂了吗? 苏景殊和赵仲针对视一眼,越发觉得念奴娇里藏着大问题。 “家里的房间足够用,你们不要被我嫂嫂吓到,我哥哥还是很热情的,只是他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不然肯定和我一起去接你们。” 周青松不知道这位带了足足二十个护卫出行的赵大郎是什麽身份,但是他不傻,一听姓赵就知道估计是个宗室子弟,宗室子带出来的护卫身份肯定也不一般,没准儿身上还有官职。 这要是被念奴娇那些地痞无赖给缠住,破财还是小的,就怕连命也丢上。 等等,他们好像已经被那群地痞无赖给缠上了。 难道正是因为知道念奴娇背後是胡西霸所以才非要去一探究竟? 周青松顿了一下,不再强留赵大郎家那些一看就不简单的护卫,拉着小同窗去旁边说悄悄话,“景哥儿,你家在开封府府衙旁边,平时报案一定很方便吧?” 苏景殊也小小声,“怎麽?你想报案?” 周青松摇摇头,“不是想报案,而是那念奴娇不对劲,你们要是能查最好查一查。” 嘴上说着“你们”,实际上特指那位赵大郎。 他们俩都是平头百姓,遇上事儿了躲还来不及不敢强出头,宗室子弟不一样,胡西霸在中牟再怎麽嚣张,到了京城也什麽都不是。 如果能铲除那夥恶霸,中牟的百姓肯定敲锣打鼓的庆祝。 苏景殊看看正在分配任务的护卫,示意周青松找个地方仔细说,然後喊上赵仲针一起来分析现状。 大案子大案子,要是能为中牟百姓铲除鱼肉乡里的恶霸,他们就是大宋的预备青天。 护卫分成两队,一队留在周家,一队去念奴娇看看那地方究竟有什麽秘密。 周青松本来想带他们去书房,走了两步一拍脑袋想起来他们来到中牟後还没来得及吃饭,于是又把说话的地方换成正厅,“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也不迟。” 苏景殊揉揉肚子,不提吃饭的时候只顾得兴奋没想起来,一提要吃饭立刻就察觉到饿了。 他们其实到中牟也没多久,奈何刚进城就遇上那些地痞流氓,打了几个来了一群,之後又去县衙走了一趟,见识到在外颇有贤名的中牟县令,再然後就到周家了。 赶路的时候没怎麽吃东西,晚上这顿一定不能省。 院子里没有外人,小小苏招呼护卫们落座,然後才在周青松旁边坐下,“我们来的路上还觉得中牟是个政通人和的福地,从京城到中牟县的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进城後街上也很热闹,结果刚打听到你家在哪儿就看到那群地痞流氓在欺负人。” 路边的摊贩见到那群地痞收拾东西就跑,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儿,那群臭流氓上来就给他们安了个犯事儿躲出来的罪名。 他们要是犯了事儿才跑出来躲清净,那群臭流氓惹上他们还能有活路? 分明就是看他们年纪小好欺负。 周青松看看愤愤不平的小同窗,再看看旁边坐了两桌的护卫,还不是全部,举手提出疑问,“景哥儿,你们带了那麽多人,应该不会看上去好欺负吧?” 苏景殊哼了一声,“他们眼瘸。” 赵仲针解释道,“我们刚到中牟时觉得带的人太多有点显眼就先让护卫们自由行动,当时身边只带了两个人。” 周青松这才觉得逻辑通顺,那群地痞欺软怕硬,不至于看到那麽多护卫还睁着眼睛往上撞。 他刚刚悄悄比了一下,那些护卫的身高都在六尺以上,放在禁军里也是标准最高的那一拨。 两个小郎君出行带了二十个身高六尺的护卫,那些地痞疯了才会觉得他们好欺负。 他们景哥儿真是了不得,这位赵大郎出行能带那麽多身高六尺的护卫身份肯定不一般,这得是八王爷那种近枝宗亲才有资格用的护卫吧? 那群地痞无赖惹到这种惹不得的人物,这次算是提到铁板了。 县令审案只想着和稀泥,生怕身上沾了案子会影响他的考评,这次有赵姓的宗室子在,他想和稀泥都不行。 中牟县的父母官不想管没关系,他们有京城来的青天大、小老爷。 周青松巴不得那群人全部遭殃,听完他们来到中牟的遭遇後立刻给他们解释那群恶霸的来历。 他们中牟县以前很太平,毕竟是开封府下辖的县,只有政绩非常好的官员才有资格在京城附近任职,政绩不好的都被分到犄角旮旯里当官去了。 直到那个胡西霸在城东开了个青楼,又聚了一群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当打手,中牟百姓的日子才难过了起来。 据说那胡西霸早年混迹江湖,还取了个“霸天”的诨号,估计在江湖上没混出什麽名堂所以才到他们中牟这种小地方为非作歹。 县令大人平时看着还好,就有一点不行,遇到冲突总喜欢和稀泥。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不上公堂就尽量不要上公堂,就算上了公堂,只要不是出了人命的大事他也能强行变成不需要上公堂。 第75章 * 苏景殊和赵仲针听完之後都沉默了,他们实在没想到来做个客还能赶上这麽出大戏。 幸好他们来了,不然周家这兄弟俩怕是得结伴去地府找阎王爷报道。 那麽问题来了,他们要怎麽和倒霉蛋周青松说? 直接说不太合适,这是周家的家事,长嫂夥同奸夫谋财害命说出去不光不体面还不容易让人相信。 可是不说也不合适,谋财害命已经不单单是家事,这是预谋犯罪,真让他们得手了是要杀头的罪,他们肯定不能放任事情继续发展。 赵仲针捶捶脑袋,“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睡那麽沉了,抓他们个现行多好。” 护卫委婉的提醒道,“殿下,抓现行也不合适。” 他们是客人,不方便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 赵仲针皱起眉头,“我们不合适,那就让青松兄自己抓。” “小叔子去抓好像也不合适。”苏景殊想了想,感觉这种事情得让周青松的哥哥亲自出面才行,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见周家兄长,就算昨晚都醒着估计也不好喊人,“事关人命,还是直接和青松兄说吧。” 要是其他事情他们还能想办法委婉告知,现在周青松的嫂嫂已经和奸夫密谋要害死他们兄弟俩,和面子相比还是小命儿更重要。 就是这年头没法录视频也没法录音,他们没法给可怜的青松兄提供人证之外的证据。 “小郎,青松兄昨天是不是提了一句他哥哥这几天身体不太好?”赵仲针睁大眼睛,“他嫂嫂该不会已经动手了吧?” 苏景殊:!!! 青松!!!你跑哪儿去了?!! 两个少年郎急的团团转,旁边的护卫想解释几句,但是看他们急成这样也不像能听得进话的样子,只能等他们自己消停下来。 他们昨天听到的是周青松的嫂嫂只是计划行凶,并没有付诸实践,他们兄弟俩的性命暂时还是有保障的,但是过几天就说不准了。 周青松早上起来去他哥那儿转了一圈,回来看到苏景殊和赵仲针乱成一团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怎麽了?东西丢了?” 苏景殊急的跺脚,“你可回来了。” 兄弟!家门不幸!你可千万要冷静! 小小苏将人拉进房间,留下那两个亲眼看到周家长嫂私会外男的护卫,让其他护卫都去门口守着别让外人靠近,然後才郑重其事的说道,“青松兄,我们待会儿要说的话你听了千万别生气。” 周青松不明所以,“什麽话?为什麽让我别生气?” 他脾气那麽好,怎麽会和大老远特意找他玩的同窗生气? 苏景殊朝赵仲针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按着倒霉蛋坐下,然後让那两个守夜的护卫将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他们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但是为了不让那对奸夫□□得逞,还是得将事情告诉当事人。 俩人紧张的看着倒霉蛋的表情,生怕他听完之後接受无能直接出门找他嫂子对峙。 他们如今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不能这个时候就暴露。 倒霉蛋周青松听完之後果然很生气,就是生气的点好像不太对,“她不光在外面有奸夫竟然还想害死我哥,我哥对她言听计从到底哪里对不起她?毒妇!” 苏景殊:??? 赵仲针:??? 可以充当人证的护卫:??? 什麽意思?他早就知道他嫂子在外面有奸夫? 周青松怒发冲冠,之前碍于颜面不好说,现在他嫂子私会奸夫被客人撞个正着,这还有什麽好隐瞒的? “她那奸夫就是胡西霸!” 所有人都愣了,“谁?” 周青松咬紧牙关,“念奴娇的主家、为祸乡里的败类胡西霸!” 苏景殊和赵仲针面面相觑,後知後觉反应过来昨天这人为什麽说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到他家来作乱。 当家主母和恶霸头子有染,那些无赖肯定不会来周家闹事儿啊。 不是,这比闹事儿更可怕好吧。 苏景殊小心翼翼的问道,“青松啊,这事儿你哥哥知道吗?” 周青松烦躁的抓抓头发,“我和他说过,但是他不信。” 他哥这人脾气好还任劳任怨,在外面是独当一面的周家当家,回到家事事都以他嫂嫂为先。 嫂嫂说往东他哥不敢往西,嫂嫂说捉狗他哥不敢撵鸡,也不是说他惧内,就是在嫂嫂面前言听计从,不管嫂嫂的要求有多离谱他都没意见。 家里生意忙,他哥经常要出门做生意,所以总觉得亏欠嫂嫂,可是他不在家的时候嫂嫂快活的很,家里根本不是他以为的和美圆满。 他在家的时候嫂子或许还会收敛些,他去京城读书,哥哥要是也不在家的话,那还不是她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强求? 苏景殊也有些发愁,“要是直接和你哥哥说的话,他会不会依旧不相信?” 周青松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那毒妇都要害他性命了,这次不信也得信。” “现在去说可能会让你嫂嫂趁机挑拨你们兄弟感情,不如等你哥哥自己发现。”苏景殊提议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果他亲眼看到你嫂嫂要害他,肯定就知道你说的不是假话。” 如果亲眼看到之後还觉得他媳妇是个柔弱的内宅妇人,所谓的谋财害命都是来自弟弟的中伤,那就没办法了。 恋爱脑,狗都不吃。 收拾收拾挖个坑埋了吧。 周青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完小同窗的建议有些不放心,“我哥手无缚鸡之力,这些天又病着,万一真让她得手了怎麽办?” 虽然他哥在感情上是个糊涂蛋,但那毕竟是他相依为命的哥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哥被恶毒嫂嫂害死。 赵仲针指指身旁的护卫,“好办,我派两个护卫暗中保护你哥哥,在你嫂嫂和你哥哥单独相处的时候守在暗处旁边盯着。万一你嫂嫂真的要动手,以他们的身手肯定能救下你哥哥。” 他带出来的护卫都是好手,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肯定能保住周家兄长的性命。 周青松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同意这麽安排,然後起身朝赵仲针深深行礼,“多谢大郎,若非大郎家的护卫谨慎提防,只怕我们兄弟俩都要被那毒妇给害死。” 赵仲针连忙将人扶起来,“举手之劳,不必多礼。” 周青松谢过护卫的主家,然後去谢旁边的护卫,谢了一圈然後才颓然坐下,“当初我哥成亲的时候我就劝他要门当户对,可他就是不听,非觉得嫂嫂哪儿都好,宁肯分出去大半家産也要将嫂嫂娶进门,现在可好,娶进来了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苏景殊和赵仲针在旁边坐下,虽然这麽说有点不礼貌,但是他们对周家的情况的确有点好奇。 杀人的事情都敢干,他嫂嫂到底什麽背景? 在周青松的诉说下,俩人终于弄懂了周家兄嫂到底是怎麽回事。 周青松的哥哥叫周青柏,兄弟俩父母早逝相依为命,靠家族里的长辈接济才顺利长大。 周青柏读了几年书就去经商了,他觉得他们家条件不好,弟弟读书比他更有天赋,于是将长辈们接济他们的钱都留给弟弟,自己进城找门路谋生。 读书需要天赋,经商也需要天赋,他们兄弟俩运气很好,弟弟的天赋点在了读书上,哥哥的天赋点在了经商上。 周青柏十几岁就进城打拼,先是中牟,然後是京城,如此奋斗了近十年也算小有成就。 老家村子里的年轻儿郎能带出来的都带了出来,能读书就继续读书,读书读不下去就跟在他身边历练,周家当年能接济他们兄弟俩长大,可见家风很是不错,那些被带出来的小辈们也都知道感恩,已经有好几个考过了解试准备下场考进士。 家族里安排妥当,他自己的小家自然也不能落下。 本朝商人的地位并不低,只要能挣钱,就算是商户也能活的令人尊敬。 周青柏年轻有为,模样也长的很好,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个如柏树般挺拔温润的男儿,他放出话说要成家,给他说媒的冰人差点踏平周家的门槛。 吴家是中牟县的大家族,在中牟县中很有权势,和周家在生意上也有所往来,吴氏和周青柏年龄相仿,某次谈生意的时候吴家长辈提了一句,于是这门亲事就成了。 吴氏年轻貌美,周青柏一表人才,二人称得上是郎才女貌,成亲後颇有一段如胶似漆的日子。 但是好日子过的不长久,俩人很快就起了冲突。 不能说是冲突,只是吴氏对周青柏单方面的不满。 周青柏小小年纪就离家打拼,发家之後几乎扛起了整个家族的责任,他们家没有底蕴,一切都得靠他自己,为人八面玲珑,有时候宁可吃点亏也不愿意和人起冲突。 周家全靠周青柏打拼才打拼出现在的家业,吴家不一样,往上数几代都是中牟有名的富家大户。 民间推崇高嫁女低娶妇,周青柏和吴氏郎才女貌,但是看家世的话却是周青柏高攀,吴家的家底儿比周家厚实的不是一点半点儿。 吴氏自小娇养长大,刚成亲时还觉得夫君处处听她的很好,时间一长就觉得男人脾气太软不合她心意。 更让她不满的时周青柏要照顾生意不能经常回家,她在家闲着没事越想越觉得嫁的不好,最初只是回娘家哭诉,後来在街上遇到威风凛凛的胡西霸後也不回娘家了,直接和那胡西霸勾搭在了一起。 第76章 * 无忧洞的线索断了很长时间,没有线索就没法继续往下查,即便是包大人也束手无策。 京城的线索断了没关系,他们在京城外面找到了重要线索,接下来只看能从那胡西霸身上审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苏景殊和赵仲针都知道轻重,如果只是铲除恶霸他们自己来就行,现在事关无忧洞,他们没法随便做主,最好还是等开封府派人过来接手。 还好出来时带的人多,不然那麽多事情撞在一起人手根本不够用。 赵仲针派两个护卫快马加鞭回开封府报信,庆幸昨天晚上没有真的以身犯险。 念奴娇一个青楼竟然敢私设牢房,他们俩要是直接找上门,十有八九得被关进牢房严刑拷打。 嘶,可怕。 护卫们:…… 倒也不至于。 念奴娇养的那些打手都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少部分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大部分连拳脚功夫都没有,他们一个可以轻轻松松打二十个。 严刑拷打?梦里的严刑拷打。 苏景殊安抚道,“民间私设牢房的话官府也难逃其咎,等开封府来人接手这个案子,到时连县令一起罚。” 身为县令就要承担起县令的责任,世上没有不需要操心的职位,哪有父母官处处息事宁人一点事情都不想管的? 他不想管没关系,有的是人想管。 开封府下辖的县令啊,干得好就能飞升的岗,傻子才和那李城南一样放任一群恶霸眼皮子底下欺压百姓。 但凡换个有追求的县令,胡西霸那夥人就不可能在中牟立住脚。 这可是天子脚下,不远处就是京城,县衙的衙役打不过那些地痞流氓还能回京城求援,只要能把那夥儿恶霸彻底铲除,就算动用了禁军也是大功一件。 现在可好,他们还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上了。 这是能相安无事的事情吗? 苏景殊摇摇头,仿佛已经看到开封府来人发现中牟县乱成这样的震怒。 无忧洞中都是亡命之徒,胡西霸和吴氏胆敢谋财害命也不是简单人,吴氏可能是单纯的恶毒,但是胡西霸手上肯定沾过人命。 念奴娇念奴娇,啧,简直玷污了这麽个好名字。 赵仲针之前只听说过无忧洞是盘踞在京城的黑恶势力,他知道剿灭无忧洞时动用了开封府的衙役和三衙的禁军,但是具体怎麽剿灭的还真不清楚。 爹娘都说过苏小郎是剿灭无忧洞的大功臣,开封府、三衙还有都水监的原版地下水渠图就是他画的。 京城的地下水渠四通八达,他连地上的路都记不清楚,更不用说地下的明沟暗渠。 苏小郎!我辈楷模!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郎给他讲讲当初清剿无忧洞的经过呗。 出身禁军的护卫们闻言都凑过来,这种事情听多少遍都不会腻,当事人讲的和其他人讲的肯定不一样,他们也想听。 京城的勾栏瓦舍已经有人拿清剿无忧洞当范本来编故事,里面的苏小郎宛如天神下凡帮包大人办案,受欢迎程度大有压过三国乱世的趋势。 苏景殊:??? 拿他来编故事?他怎麽不知道?! 说话的护卫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人家故事里用的名字是苏小郎,天底下的苏小郎何其多,去找他们要说法反倒不妥。” 运气好的话可能是换个名号继续讲,运气不好的话天神下凡直接变成魔君降世。 嘴长在那些人身上,他们想怎麽说就怎麽说。 苏小郎这才哪儿到哪儿,开封府的包大人才是那些说书人最爱的人物。 传闻中的包大人身高丈二豹头虎眼,面如锅底声如洪钟,眼睛还一双红一双黑,日断阳来夜断阴,每到一处阴阳两界的宵小都要望风而逃。 要不是他们经常和开封府打交道见过包大人长什麽样,听多了坊间传闻没准儿真就信了。 好在那些说书人不会轻易颠倒黑白,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要是谁敢把包大人说成奸臣,场下的观衆能直接把人轰下去让他再也上不了台。 所以天神下凡的苏小郎能给他们讲讲智降无忧洞的详细经过吗? 苏景殊:…… 他马上要对讲故事有ptsd了,放过他吧。 小小苏对上一圈亮晶晶的眼睛,很想找他的倒霉同窗一起自闭,“清剿无忧洞的经过你们都清楚,再讲也还是那样,我讲的没有勾栏瓦舍的说书人讲的惊心动魄,要不给你们表演一个画舆图吧。” 他们从京城到中牟走的事官道,进城之後去的地方不多,比当初描无忧洞的地图轻松的多。 从城东到县衙再到周家,给他张纸三两下就能描完,嫌不够精细的话还能把街道两边的商铺都给画上。 别看他不会泼墨作画,给他根炭笔他能把在场所有人都变成三头身小人。 活灵活现,保证每个人都能轻易从一群三头身小人中找到他们自己。 小小苏说表演就表演,笔墨纸砚房间里有,炭笔他随身携带,系统自带的地图往纸上一投,眨眼的功夫纸上就出现了画作般的舆图。 无忧洞的舆图要用来干正事不能乱画,现在画着玩的可以随意,画个卡通地图送给小金大腿玩,下次还想出去玩的时候可以还找他。 这种自带安保的金大腿可遇不可求,出门游玩还能顺便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 赵仲针惊叹的看着寥寥几笔就画出来的卡通小人,地图准不准他不知道,反正这些小人看着很好看。 简笔画画出来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路人都是随便几笔勾勒出来,他们俩和身後跟着的侍卫却是有鼻子有眼,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谁。 以前没听说苏小郎有这本事,这也太厉害了吧。 小光国公对他的小夥伴惊为天人,下次出门他去说书,他保证把苏小郎说的比神仙还神仙。 护卫们看着纸上那群活灵活现的简笔画小人心痒难耐,但是他们不好和小光国公抢,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执笔的苏小郎。 看苏小郎画的那麽简单,再来几份也没事吧? 幸好他们现在人没到齐,不然小郎可能要再来二十份。 苏景殊很好说话,二十份就二十份,接下来这二十份每张只画一个三头身小人,人人有份,多了没有。 ——卡通速写,见者有份,不要钱~ 护卫们兴致勃勃的排队领画,画上只有简单的三头身小人和背景也没什麽,好看就行。 不知道苏小郎学的事哪个流派,他们这些粗人以前也没见过,过些年苏小郎成为一代大家应该就万金难求了吧? 收好收好都收好,希望苏小郎努努力成为一代大家,到时候他们把画当成传家宝传下去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热热闹闹,然而画还没画完,留在主院两个护卫就匆忙找了过来。 吴氏连一天都等不了,大白天就准备动手杀人啦。 苏景殊立刻扔下炭笔去找周青松,快快快,快去看案发现场。 刚从念奴娇回来的护卫们不明所以,他们只是一晚上不在又发生了什麽?周家也有命案? 不是,你们中牟那麽彪悍的吗? “情况有点混乱,现在不好说,你们自己找人解释。”赵仲针匆匆忙忙跟上,再三确定吴氏没得手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真是的,这年头怎麽连犯案都那麽沉不住气?”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还没到晚上,怎麽大白天就要杀人? 周青松眼泪汪汪被拽出来,听到吴氏大白天就想要他哥的性命连眼泪都顾不得擦赶紧跑去主院,生怕慢一步他哥就没了。 然而到主院一看,他哥脸色铁青坐在床上,反倒是恶毒嫂嫂趴在地上哭个不停。 周青松:??? 什麽情况? 周青柏深吸一口气,“青松,你出去,为兄有话要和你嫂嫂说。” 周青松迟疑了一下,不太放心他哥单独和吴氏相处,“哥,我不说话,就在门口站着行吗?” 跟在後面的苏景殊紧急刹车将後面的人拦住,周家大哥连亲弟弟都不乐意留,他们进去可能也要被赶出来。 赵仲针缓口气小声问道,“吴氏想行凶杀人,周家大哥能躲过去吗?” “应该没事。”苏景殊回道,“周家大哥怎麽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吴氏趁他不注意或许能得手,现在周家大哥已有防备,不至于连个内宅妇人都打不过。” 他不觉得吴氏的武力值有多高,以吴氏昨晚和今天的表现,他觉得那只是个办事只凭心情不讲後果的蠢蛋。 她甚至没想过杀人失败会是什麽下场。 留在主院的护卫指指地上的长钉,“吴氏想趁周青柏服药休息的空隙将这枚长钉钉入他的头颅,长钉贯颅必死无疑,仵作验屍也验不出什麽,只能说周青柏是暴毙而亡。” 苏景殊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头顶,“这麽狠?” 赵仲针伸手比划了一下,脸色也有些发白,“那钉子好像比我的脑袋都长。” 这要是钉进他的脑袋里,脑浆都得被搅和匀。 “七寸长钉,平时盖房子都用不到这麽长的钉子。”见多识广的护卫说道,“看样子像是江湖人会用的暗器,估计和那胡西霸脱不了干系。” 吴氏是个内宅妇人,给周青柏下毒的话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用到连江湖人都很少用的长钉肯定有同夥。 人证物证俱全,吴氏和胡西霸这对奸夫□□都跑不了。 房间里,周青松说什麽都不出去,周青柏看了一眼陌生人一般的妻子,满腹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直接报官吧。” 第77章 * 公堂上的护卫们以为李城南派人去喊胡西霸当堂对峙是场面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把胡西霸带来。 胡西霸有恃无恐,李城南看着又问心无愧,这中牟县真是有意思,弄得他们都看不懂了。 虽然他们都是些学疏才浅的武夫,但是好歹是侍奉在御前的武夫,当差这些年没少见朝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李城南李县令这样的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 说他和盘踞在中牟县中的黑恶势力同流合污吧,他派人找胡西霸当场对峙毫不含糊。 说他和胡西霸一点关系都没有吧,胡西霸和他手底下那些地痞流氓又的确在中牟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不管怎麽说,李城南失职的罪名肯定跑不掉,就看他和胡西霸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了。 中牟县令是七品官,这些护卫出自侍卫亲军司,还是帝後精心挑选出来的年轻才俊,官职品阶比县令都高。 即便本朝武将的地位远不如文臣,他们的实权也远远比不过县令,但是说出来依旧能唬人。 哦,不对,他们要隐藏身份,那没事了。 胡西霸自诩江湖豪杰,奉行江湖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江湖事江湖了,朝廷没资格管他们江湖人的事。 至于什麽是江湖事什麽不是江湖事,朝廷说了不算他说了算。 衙役找到念奴娇的时候他就猜到可能是周家那边坏事儿了,来到县衙看到周家兄弟俩还有吴氏都在公堂上,心中暗骂吴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却没有任何惧意。 李城南看他到了县衙还这般没规矩心中不喜,皱起眉头问道,“胡西霸,你可认得堂下妇人?” 吴氏泪眼婆娑的看着胡西霸,想让他认又不想让他认。 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可她毕竟是有夫之妇,私底下怎麽亲近都没事,直接在公堂上说出他们的关系难免让人说闲话。 刚才是她慌张失了分寸,早知道县太爷会把西霸带来她就不说了。 周家兄弟俩得理不饶人,不能因此让西霸为难。 吴氏越想越恨,她就该趁周青柏睡觉直接把钉子钉进他的脑袋,只要周青柏一死,她就能和西霸当一对恩爱鸳鸯。 都怪她下手的时候犹豫不决还让外人给看到了,要是当时干脆利落的将人杀掉,就算衙门的仵作来了也没法查出周青柏是她杀的。 现在可好,不光人没杀成,还把西霸牵扯了进来。 奸夫□□在公堂上都敢眉来眼去,周青松怕他哥再气出什麽好歹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只要看不见就能当他们不存在。 胡西霸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在公堂上四下打量,打量完了才斜眼道,“大人大张旗鼓将胡某带到公堂就是问这?” 李城南愣了一下,他当了那麽久的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嚣张的嫌犯,“胡西霸,本县问什麽你答便是,堂下妇人你到底认不认得?” 胡西霸冷笑一声,“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大人身为县令,难道还要管别人家的私事?” 李城南一直觉得他是个好官,同僚中贪污受贿的不在少数,那些事情他从来不沾,不管谁来查他都能挺直腰杆说他是个清廉的好官。 中牟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比不过京城,但也绝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没准儿他离任的时候百姓还能给他送万民伞歌颂他的政绩。 开封府的包青天包大人每到一地都有百姓歌功颂德,他不说堪比包青天,也是同辈中难得的佼佼者。 中牟民安物阜政清人和,哪儿来的这麽个无礼之辈? 李城南面沉如水,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胡西霸,有人状告你和吴氏谋财害命,铁证如山你还要狡辩?”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大人何故污蔑人?”胡西霸直直看向李城南,“胡某还有正事要忙,无暇听大人胡言乱语,先走一步,告辞。” 李城南:!!! “来人,将他拿下!” 县衙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他治理下的中牟县有这等嚣张之人已经很糟心,更糟心的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察觉到,要不是这次涉及到吴氏夥同奸夫谋财害命之案,他都不知道他治下还有这等目无王法横行无忌之徒。 他胡言乱语? 他堂堂县令会胡言乱语? 李城南被气的不轻,他平时脾气好不代表他没脾气,胡西霸和吴氏谋划杀人已是重罪,俩人低头认罪他还能看在态度好的份儿上判轻点,现在这麽胡搅蛮缠只能从重处罚。 护卫们听完俩人的话彻底确定李城南没有和胡西霸同流合污,谁家同流合污是这样,李县令就是单纯的不称职。 胡西霸很有嚣张的本钱,他说要走就算县令不许也没有衙役敢拦。 要不是公堂上不只有衙役和苦主嫌犯,这还真就是胡西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衙役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动弹,他们和干几年就走的县太爷不一样,一家老小都在中某县讨生活,不敢招惹胡西霸这等恶霸。 李城南:??? 这还是他治理下的那个太平和乐的中牟县吗? 护卫们闷不吭声把胡西霸拦下,踹小腿的动作极其熟练,眨眼的功夫胡西霸就和吴氏跪一块儿去了。 那什麽,他们平时干的也是这活儿,县太爷继续审,当他们不存在就行。 事了往後退,深藏功与名。 李城南:…… 等审案结束,他一定要问问这些护卫到底是谁家的。 看刚才抓人的熟练程度,他们的主家肯定不简单。 胡西霸被踹倒在地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推开想过来扶他的吴氏试图站起来,可是刚才不知道被踹到了哪儿,明明不痛不痒就是站不起来。 李城南平复心情坐回去,“胡西霸,公堂之上容不得你放肆。你私通有夫之妇、夥同吴氏谋害周青柏图谋周家财産证据确凿,这罪你不认也得认。” 犯人认罪需要画押,周家兄弟俩来的仓促没有准备状纸,案子结束後也得补上。 下座的师爷欲言又止,大人平日除了忙于公务就是在家和夫人耳鬓厮磨,下面人说什麽他听什麽,并不知道中牟县到底是什麽样子。 胡西霸是中牟的土皇帝,他们真的惹不起。 不去得罪胡西霸,他们任满之後能顺利离开,得罪了胡西霸之後能不能走都说不好。 大人,不能争这一时之气啊。 胡西霸想站却站不起来,使了一会儿劲火气也上来了,“李县令,我胡西霸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管我的事?” 李城南捏捏眉心,已经不想去理解这人是怎麽想的,“来人,让他画押。” 只要证据确凿,就算犯人不认罪也能抓人,要是每次审案都得犯人认罪才能处罚,犯人咬死不认官府还能不能罚了不成? 县衙的衙役不敢动,师爷拿着写好的供词也不敢上前,退到後面的护卫们看到这种情况无奈只能再站出来帮忙。 不是他们喧宾夺主,实在是县衙的官差靠不住。 胡西霸眼神阴鸷,“我胡霸天连天都霸得下来,你区区一个中牟县令也想管我?” 此话一出,公堂上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都知道胡西霸嚣张,但是没想到他能嚣张到这种地步。 区区一个中牟县令? 中牟在京城根儿上,能在这儿当县令的要麽有本事要麽有背景,要是两者都不行至少还能像李县令一样有运气,这能说是区区一个中牟县令? 还连天都霸得下来,他怎麽不直接上天呢? 後堂之中,苏景殊听的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这人胆子的确很大,可惜嚣张错了地方,可以直接准备准备挖个坑埋了。 什麽人呐?取个诨号还真把自己骗过去了是咋? 赵仲针托着脸,神情复杂,“幸好我们来了,不然还看不到这出好戏。” 小小的中牟县竟然能出这麽个人才,要不是赶得巧他们还真见不着。 公堂上的人都被胡西霸的“霸气发言”惊呆了,吴氏最喜欢的就是他们家西霸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一边是在公堂上能痛斥县令的心上人,一边是只敢唯唯诺诺连吵架都不会吵的名义上的丈夫,她为什麽会和西霸两情相悦周青柏还不明白吗? 要是周青柏也能和西霸这样威武霸气,她也不会特意出去找她的英雄。 吴氏的表现太过明显,看的周青松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心里更替他哥不值。 以前他要尊称吴氏一声嫂嫂,说话不能说太重,有什麽不满意的也只能忍着,现在他哥和吴氏之间已经撕破脸,他再说话就不用顾忌吴氏的脸面了。 他早就想说了,吴氏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她不要,非看上横行乡里欺压百姓的恶霸,这是好日子过久了非要找点麻烦是吧? 胡西霸在中牟嚣张这麽些年也就是仗着县令大人不管,但凡换个父母官他就没法这麽嚣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管是江湖人还是什麽人都是大宋的百姓,他一个恶霸头子还想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谁给他的本事井水不犯河水? 井底之蛙不知深浅,真觉得凭他手底下那几个地痞流氓就能翻天啊? 公堂上的护卫们扛起了衙役的职责押着胡西霸和吴氏在证词上画押然後把人送进大牢,因为不知道中牟县的大牢在什麽地方,还是李城南李县令亲自给他们指的方向。 衙役们全都害怕惹祸上身不敢说话,就算他们县令大人看上去已经快气厥过去他们也还是不敢说。 第78章 * 苏小郎和赵大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开封府的“援军”抵达中牟,来的还是他们的青天大老爷包大人,看到那令人心安的黑脸後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包青天的天是明朗的天~中牟的百姓好喜欢~ 包大人你们可来了呜呜呜呜呜~ 包拯:??? 他得知中牟县有无忧洞的线索後立刻带人过来,两个小家夥出门时带的护卫多,不怕他们擅自行动打草惊蛇,就怕他们不小心把自己也栽进去。 无忧洞干的掳掠人口的买卖,要是当朝皇子被贼人卖到山沟沟里找不回来,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来到中牟看到人好好的算是松了口气,但是怎麽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苏景殊这两天经历了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索性催着微服私访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去客栈,他们坐下来好好说。 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这中牟实在离谱,他们想淡定都没法淡定。 两个少年郎像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攒了满肚子的话要给亲人说。 包拯和公孙策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知道中牟县有无忧洞的线索,但是看两个小家夥的反应,似乎不光是无忧洞的事情。 午後客栈的人不算多,苏景殊和赵仲针带他们的主心骨去包厢里说话,护卫们落後一步凑到开封府四大护卫跟前询问他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带兵。 开封府可以调动的禁军不多,如果人不够的话他们回去调别的军队,到时候别说小小的念奴娇,就是拿下整个中牟县也不在话下。 开封府四大护卫:…… 应该够用吧? 他们家大人非常重视无忧洞的线索,上次幕後黑手赶在他们前面杀了贼头子灭口可以说是打了他们整个开封府的脸,断了的线索好不容易续上,人手肯定得带够。 他们四个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进城,大部队都在城外候着呢。 包厢里,包拯和公孙策坐定,苏景殊和赵仲针连说带比划的讲述这两天的经历,感觉这两天经历的比过去两个月都多。 周家长兄遇人不淑,中牟有恶霸盘踞,巧的是周家长兄的妻子和中牟的恶霸头子通奸试图谋财害命,俩人被告上公堂丝毫不带怕的,好像公堂是他们家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更更更离谱的是,中牟的县令对恶霸欺淩百姓的事情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啊!被恶霸指着脑门骂“你算个什麽玩意儿”的时候才知道治下有这麽号人!起了冲突连县衙里的衙役都指挥不动! 这都什麽跟什麽?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编都不敢这麽编。 离谱啊! 两个少年郎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後脸都气红了。 公孙策看看他们家大人的脸色,揉揉脑袋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苏景殊和赵仲针说完昨天县衙里的离谱审案过程还有昨天晚上在周家的神奇经历,说完之後还有他们对念奴娇和县令李城南的猜测。 总之一句话:中牟水很深,他们实在猜不出真相,快来个好用的脑子帮帮忙。 俩人说到最後恨不得抱头痛哭,这还只是个县城就那麽可怕,包大人在坐镇开封府得忙成什麽样儿啊? 难怪包大人觉得假期太多工作时间不够用,那麽多糟心事情都得他来处理,就算不放假都干不完,可不得找官家申请减少假期让所有人一起陪他加班? 对不起包大人呜呜呜呜,以前错怪你了呜呜呜呜呜。 包拯:笑不出来.jpg 开封府下辖几个县的县令政绩如何他很清楚,中牟县令李城南年轻有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文章也做的极好,若无意外的话在外历练几年就会调回京城稳步高升,怎麽中牟在他的治理下变得一塌糊涂? 他回到京城後微服私访去过不少地方,就是想着李城南名声不错所以一直不曾到中牟来,没想到竟是看错了人。 苏景殊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包大人,现在要去念奴娇抓人吗?” 事情宜早不宜迟,现在念奴娇的人可能以为胡西霸是因为和吴氏通奸才被抓,过几天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不好抓了。 赵仲针也迫不及待想看“连天都霸得下来”的胡霸天倒霉,“包大人,李城南连县衙里的衙役都指挥不动,抓人得靠咱们自己带的人,您带的人够吗?” 不够的话他能帮忙,别看他年纪小,他现在能调动的禁军比包大人还多呢。 包拯:…… 事情不能只听两个小家夥转述,他还得去县衙看看李城南怎麽说,念奴娇里的地痞流氓要抓,但是得等到他了解完情况之後再抓。 稍安勿躁,中牟的几个城门都被看管起来,晚一天抓人也没什麽。 苏景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大人,找事儿的地痞流氓已经被送去县衙的大牢陪胡西霸,念奴娇现在还剩下多少人我们说不准,但是应该剩的不多。” 县城就那麽大点儿地方,他们今天早上已经送进去大几十号人,要是念奴娇还能哗啦啦出来几十上百个地痞流氓,李城南这个县令就真别干了。 父母官要让百姓安居乐业才算政绩,百姓安居乐业首先得有居有业,动辄上百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出门游荡,连带着别的百姓都没法安居乐业。 平时没多大动静的话可以一直瞒着,百姓被欺负狠了瞒也瞒不住,看李城南对城里那群恶霸一无所知的样子,念奴娇养的地痞流氓不会太多。 而且脑子应该也都不太好使。 但凡里面有一个聪明人,昨天晚上就不会捆了一批又来一批,更不会临到天亮还弄了出刺杀。 啧,能没脑子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 公孙策温声道,“他们在中牟嚣张惯了,越没人管束气焰就越嚣张。” 无知者无畏,说到底还是县令的失职。 包拯带张龙赵虎去县衙见李城南,留公孙策和王朝马汉守着两位恨不得立刻将念奴娇的恶人一网打尽的小祖宗。 难得出一次门就遇到这种事情,真是难为他们了。 苏景殊叹了口气,“先生,中牟这种情况应该很少见,对吧?” 出门前爹娘还让他路过祥符县的时候去找二伯打个招呼,祥符县在京城和中牟县中间,他想着先在中牟玩几天,回去路过祥符的时候再在二伯家住几天,玩痛快了再回京城。 现在这麽一弄他都不敢说祥符县令是他伯伯,万一在祥符也遇到这种事情,他算不算把他二伯给坑了? 爹娘说二伯为官素有贤名,不然也没法在祥符当县令,但是他们来之前打听到的李城南名声也不错,谁知道来了之後会是这样? 他不是信不过二伯,只是长这麽大就在小时候和二伯接触过,後来给祖父守完孝二伯就又当官去了,他也不知道二伯当官时是什麽样子。 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他们家二伯和李城南一样,要麽对不起百姓要麽对不起二伯,他怎麽办? 更闹心的是,回程的时候也要和金大腿一起,他只是去玩倒没什麽,关键是二伯扛得住吗? 唉,真愁人。 公孙先生见多识广,能不能讲一讲以前去过的地方? 他听不听无所谓,主要是讲给小光国公听,人家皇长子这辈子第一次出京城就遇到这些事儿,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想出门了该怎麽办? 赵仲针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快让他听听包大人在外为官时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急需好榜样来压下坏印象。 公孙策看不出这两个小子哪儿像一蹶不振,比起拿好榜样来压下坏印象,他觉得这两个小家夥更想听他们包大人在外除暴安良的光辉过去。 行吧,那就来讲讲他们包大人当初是怎麽当县令的。 包大人是庐州人,考中进士後在外为官,因父母年迈不愿他离家就辞官回乡奉养父母,直到双亲离世守完孝才重回官场。 民间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家族里有一个有出息的,亲朋好友都会赶着来寻求庇护。 就像他们俩刚才说过的周家一样,周家当家经商发家之後帮扶族人,这是人之常情。 但是吧,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世上多的是仗势欺人之辈。 赵仲针点头,“我懂,就和那些地痞流氓一样,仗着有个恶霸头子就胡作非为,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有多大本事。” 苏景殊小声提醒,“包大人不是恶霸头子,顶多他的亲戚是恶霸。” 公孙策:…… 好像并没有好哪儿去。 回归正题,包大人有一段时间在老家庐州为官,他的那些亲朋旧故以为可以借着包大人的权势牟利干了不少坏事,甚至连官府上门都敢叫嚣他们有後台官府管不了他们。 包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自然不会容忍有人借他的名义扰乱官府行事,那些人敢借他的名义他就敢大义灭亲,灭了几次之後就没人再敢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了。 当官就是这样,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能遇见糟心事。 不过大部分官员都明事理,且仕宦避本籍,很少会有人到家乡为官,这样就能避免家族势力太大影响朝廷对州县的治理。 官员和地方大族勾结在一起的事情很常见,但是像中牟这种地痞流氓明目张胆的欺压百姓还和官府叫板的真是头一次见。 官员勾结地方又不是什麽值得宣扬的事情,藏着掖着还不够,大肆宣扬只能说是活够了想找死。 这不,中牟的恶霸们撞上惹不得的人了吧。 苏景殊和赵仲针小声嘀咕,怎麽天底下的地痞无赖嚣张的时候都是一个样子,动不动就官府没资格管他们,不想让官府管就自己立国去吧,看看能撑几天。 第79章 * 吴氏行凶用的铁钉并不常见,她试图用那玩意儿来杀人已经让人没法理解,没想到还真发生过类似的命案。 “朱姑娘是吧?你别怕,有包大人在肯定能为你做主。”苏景殊看了眼登记簿上的姓名,将簿子交给旁边的赵仲针然後带这位父亲同样被长钉所害的年轻姑娘去见公孙策。 赵仲针也想去听新案子,从护卫中挑了个人接管簿子,然後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让他听听长钉到底如何杀人。 公孙策正在查县衙的账簿,本朝官员的待遇极其优厚,俸禄是俸禄,执行公务时还有另外的钱财供官员花销,衙门平时奖赏抚恤百姓单独走账,只要合情合理报上去都给报销。 念奴娇受害的女子太多,这麽多人都需要银钱安抚,中牟县衙的银钱不够,得从其他地方挪过来点儿应急。 李城南判案判的不怎麽样,管账却管的还行,县衙的账簿井井有条,进多少出多少都记的清清楚楚,还没有做假账的痕迹。 清廉的确是清廉,可惜做县令不能只有清廉。 这边账簿还没看完,那边就又有其他动静。 苏景殊带着名为朱丽儿的少女找过来,简单介绍了一下朱丽儿的来历,然後让她自己和公孙先生说她爹被铁钉所害之事。 这位朱姑娘是巴蜀人氏,算是他半个老乡,父亲被害後流落到人贩子手里,兜兜转转流落到念奴娇做端茶倒水的丫头。 从蜀中被卖到京城附近,还正好在这地方发现和他爹被害类似的杀人手法,巧的让他不敢相信这单纯就是巧合。 小小苏心里不确定,念奴娇和无忧洞有关系,他现在什麽乱七八糟的猜想都能往上凑。 为了不打扰公孙先生的正常思路,他还是闭嘴比较好。 朱丽儿在念奴娇当了两年多的端水丫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她以为她这辈子都要耗在念奴娇出不去了的时候,那个魔窟忽然被官府给捣毁了。 被困在念奴娇出不去的时候天天幻想着逃出生天要怎麽怎麽,真正能出去了又茫然不知所措。 她小时候家境优渥,爹死了之後才沦落到人贩子手里,被卖到念奴娇後因为听话也没受多少苦,比起那些模样好被逼着接客的女子,她觉得她只需要端茶倒水干杂活已经算是幸运。 但是再怎麽幸运也比不过家道没中落时的日子。 她们在外面候着的时候看到官差拖下去一个哭喊不休的女子,旁边有人说那女子不光和人通奸,还试图用长钉谋害亲夫夺取家産。 长钉!她爹就是被长钉害死的! 朱丽儿本来就在茫然重获自由後何去何从,听到“长钉”二字又想到她爹在世时无忧无虑的生活忍不住泪如雨下。 如果她爹没有被害死,她也不会沦落到人贩子的手里。 包大人是天下皆知的青天大老爷,既然能将她们从念奴娇中救出来,一定也能查出她爹被何人所害。 公孙策听完朱丽儿的哭诉眉头紧锁,“朱姑娘,敢问令尊何时遇害?” 朱丽儿擦擦眼泪,“十年前。” 公孙策:…… 十年前的案子现在去查,凶手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公孙策无声叹了口气,继续询问案子相关的事情,奈何朱丽儿当时年幼,只记得杀害她爹的是她爹新娶是小妾,连她爹葬在何处都不知道,问什麽都是摇头。 苦主一问三不知,公孙策只能让她先下去休息,等包大人审完里头的案子再说。 朱父在十年前被杀,还是千里之外的巴蜀之地,就算能找到屍体也没法从屍体上查出线索,这案子还真不好办。 长钉杀人,难不成也和无忧洞的幕後黑手有关? 无忧洞盘踞京城已有几十年,最开始只是亡命之徒藏身的地方,谁也不知道那地方什麽时候有的贼头子。 若幕後黑手几十年前就开始筹谋…… 几十年都没动静,幕後黑手还活着吗? 公孙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觉得幕後黑手筹谋几十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外头有动静而他们没有发现。 能耐着性子筹划那麽多年,幕後黑手想干什麽?夺权篡位? 赵仲针不知道那麽多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果然够精彩,“小郎,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蜀中不好管了。” 杀人的手法都那麽奇特了还有类似的,判案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苏景殊揉揉脸,小声嘟囔,“蜀中也没有那麽不好管,这种事情应该是特例,只是正好凑巧了。” 命案不常见,有些官员几十年都碰不到一例命案,要是动不动就有凶杀案发生百姓还怎麽过日子? 就算这是个有江湖的世界也肯定不会有那麽多凶杀案,他们见得多是因为他们身边有包青天。 没错,就是这样。 跟在主角身边哪儿有太平的时候,要是主角身边都平平静静无波无澜那还有什麽看头? 收视率教做人。 稳住,不慌,高光在包大人那里,他们跟在旁边当挂件就行。 然而挂件也不是那麽好当的,公孙先生觉得他们俩年纪小不乐意带他们玩,分析案件线索的时候直接无视了他们。 赵仲针探头探脑,“小郎,我能打我爹的旗号去帮忙断案吗?” 苏景殊眼巴巴,“大郎,你能带我一起吗?” 他也想去,保证不添乱的那种。 赵仲针叹了口气,说的时候感觉可以,让他过去他还真不敢去。 他爹是官家又能怎样,里面坐着的可是包青天。 先帝在位时都能被包大人骂的擡不起头,他爹即位以来好像还没被骂过,他可不想赶在他爹前面挨包公的骂。 两个人蹲在门口说悄悄话,正琢磨着朱丽儿她爹被长钉杀害一案和吴氏杀夫有没有关系,就听到公堂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黑豹被铡,潘嬷嬷当场吓晕,胡西霸不服管教竟然还想和包公讲条件。 “包大人,我们江湖人不归你们官府管,识相的就把我放了,不然将来出事你可担待不起。”胡西霸还以为他是那个一手遮天的胡霸天,在公堂上还敢口出狂言,“南侠展昭的确为开封府所用,但是如今展昭不在你身边,你不会以为凭这些护卫衙役就拦得住我吧?” 县衙的衙役不敢说话,京城来的护卫却都气的不行。 什麽意思?开封府没有展护卫就什麽事情都干不了吗?当他们不存在? 区区一个恶霸就敢当他们不存在,他以为他武功多好? 在场的护卫横眉怒目,有些性子急的甚至刀都出鞘了。 赵仲针啧了一声,“这些江湖人未免太嚣张。” 江湖人怎麽了?江湖人也是大宋的子民! 要是所有的江湖人都和这胡西霸一样目无王法,动辄江湖人不归官府管,他们江湖人自己一个国吧。 难怪书上写“侠以武犯禁”,古人诚不欺我。 苏景殊搓搓下巴,“这人肯定不是什麽大侠,拿江湖人的身份说事儿只能说明他没什麽能拿得出手。大家都听过南侠北侠,谁听过他胡霸天?吹牛谁不会啊,碰碰嘴皮的事情我也会。他要有本事早就跑了,还会在公堂里叫嚣什麽?” 还包大人担待不起,天底下就没有包大人担待不起的事。 现在包大人就在堂上坐着,反正包大人不会武功,有本事他倒是跑啊。 什麽垃圾嘴炮男,呸。 要讲江湖规矩就都讲江湖规矩,他们这儿有南侠展昭,展猫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到这种江湖败类能把念奴娇里的地痞流氓全送进地府下油锅。 不要觉得展猫猫不在包大人身边就没有能用之人,他们开封府武功高强之辈多的很,对付念奴娇这些只敢对无辜百姓下手的地痞流氓完全不在话下。 要讲律法就都讲律法,他们开封府有大宋知名青天大老爷包公,念奴娇那群人欺男霸女掳掠百姓,该杀杀该铡铡,受刑之後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这边讲律法那边讲江湖规矩,谁教的他这麽和人谈判? 小小苏挤兑人的时候一点面子都不给留,胡西霸和他非亲非故,又是个作恶多端的江湖败类,以前压根没听过这个名字,干嘛要给他留面子? 也就是他没法进去指着那狗东西脸骂,不然他骂的比现在还狠。 老苏家一脉相承的照脸喷,问就是和他爹学的。 赵仲针搓搓胳膊,“小郎,里面好像能听见我们说话。” 苏景殊顿了一下,擡起头看到脸色涨成猪肝色的胡西霸,气死人不偿命,“我又没说错,他在江湖上确实没什麽名气啊。” 胡西霸咬牙切齿,急火攻心只想杀人,“小子,你找死。” 他胡西霸在中牟一带那麽大的名气,谁敢说他没有名? 苏景殊看了眼坐在上首的包拯,再看看没有任何阻拦之意的公孙策,有了底气更是无所畏惧,“这位胡霸天,三岁小孩儿都知道遇到事情找官府,你自己说说哪条律法规定江湖人不归官府管?” 赵仲针兴致勃勃,“就是就是,哪条律法规定江湖人不归官府管?” 苏景殊继续输出,“天下人认可的都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大侠,你倒好,蝇营狗苟狼狈为奸,谁家江湖大侠拐卖良家妇女?这事儿江湖败类都不干,您算败类里的败类。” 赵仲针继续鹦鹉学舌,“就是就是,败类中的败类。” “别的江湖人剿匪锄奸安定一方,你这江湖人欺淩百姓鱼肉乡里,拜托,你别给江湖人丢脸了行吗?”少年郎耸耸肩,脸上的不屑毫不掩饰,“你自诩江湖人,也不看看江湖愿不愿意要你,什麽臭鱼烂虾啊就江湖人,别弄到最後全是自作多情,人家江湖上根本不承认有你这号人物。” 第80章 * 张银花面色惨白心乱如麻,来时想着夫君即将被革职,她跟在身边能让夫君安心一些。 现在看来,包大人的真正目标并不是夫君,而是她。 长钉杀夫? 她杀的分明是仇人。 听说包青天日审阳来夜审阴,魑魅魍魉在他眼中无处遁形,她犯的是杀人重罪,如何逃得过包青天的法眼? 夫君是个好人,若她身家清白,他们俩自然能情深义重缠绵到白头,可偏偏她是个杀人犯。 自从杀了朱耿白,她日夜惶恐无法安眠,每每听到夫君说起将来都无颜以对。 她这样的罪人,怎麽配得上这样好的夫君? 张银花绝望的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恢复往常的温婉柔顺。 除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李城南,席上所有人都关注着张银花的反应,尤其是两个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知道刚才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想到了什麽。 看李县令和夫人的相处就能看出他们家负责动脑子的是夫人,包大人如此直白的提出“长钉杀夫”,张夫人不会听不出包大人的言下之意。 好紧张好紧张好紧张,接下来会发生什麽? 李大人,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麽还什麽都没有察觉到,你夫人都快碎了啊! 心大也不能心大到这种地步,你快看看啊! 苏小郎和赵大郎内心尖叫还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脚趾已经快要给官家抠出一座新皇宫。 张银花深吸一口气,起身离座跪在包公面前,嗓音发颤,“听闻包大人有一双神目,只要望人一眼就知道此人是否犯罪,敢问大人,此事当真?” 李城南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看到爱妻跪在地上连忙去扶,“夫人,乡野传闻岂可当真,你这是做什麽?” 包大人在堂上雷厉风行,私底下却全然不似堂上的严肃,罚他之前还特意和他唠家常让他别紧张,不愧是朝野钦佩的包青天,和包大人说会儿话他的心情好多了。 他只是县令当的不好,又没有犯罪,夫人不要过于担忧。 李县令温声细气的劝着他柔弱多病的妻子,想要将人扶回席上坐着,不料张银花却强硬的挣脱他的双手。 包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他既然说出十年前蜀中一带曾发生过长钉杀夫的案子,定是已经查到她身上才这麽说。 当年朱耿白和人打斗身受重伤才让她得手,人死後草草葬了,家乡的人都只当朱耿白是伤重而亡,官府并不知道此事,更没有所谓的“长钉杀夫案”。 家乡并没有“长钉杀夫”的命案,包大人从未去过蜀中又从何而知? 定是她杀过人被包大人看出来了。 张银花担惊受怕那麽多年,杀人的罪恶感压的她喘不过气,如今被名满天下的青天大老爷点出来,竟然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提心吊胆的感觉不好受,夫君值得更好的人,她这样的罪人配不上夫君,总得为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李城南很迟钝,可他再迟钝也能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夫人?” “夫君,是妾身对不起你。”张银花眼泪扑簌簌落下,狠心推开这个疼她爱她的男人,执拗的擡起头看向包拯,“包大人,您愿意听妾身说个故事吗?” “夫人但说无妨。”包拯办案秉公执法,内里却很是心软,看到夫妻二人宛如生离死别不由叹了口气。 李县令当官不知变通却没有坏心,张夫人温柔和善也不像能行凶杀人的人,十年前的案子怕是有苦衷。 随着张银花的诉说,他们听到了一个和朱丽儿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 张银花幼时家境富裕,她是家中独女,父母爱她宠她,十几年过的快快乐乐,从不知受苦是什麽滋味。 家中父母心地善良,靠做生意攒下一笔不菲的家业,平日里施舍乞儿救济穷人,一辈子从未做过坏事,未料财帛动人心,就这麽被恶人给盯上了。 那日她出门上街,回家後只看到满地的鲜血,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提着刀杀了她全家,杀完之後还狂笑着将她家中钱财洗劫一空。 那是父母前几天救过的人,烧成灰她都认得出来。 她想去衙门告状,想替父母伸冤,可是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官府找不到凶手,认定那是江湖人灭门复仇不愿多查匆匆结案,她连告了三个衙门都被赶了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自己想办法给父母报仇。 家中父母不在,钱财被凶手洗劫一空,她当时年纪小,投奔亲戚也被赶出来,只能被迫远走他乡。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没过几年她就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凶手,她能认出凶手,凶手却认不出她。 凶手名叫朱耿白,家中有妻有女,看着只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没人知道他在外面是何等的凶残。 正好那些日子朱耿白的妻子过世,她就托人做媒嫁给朱耿白当小妾,忍辱负重强颜欢笑,为的是找机会替父母家人报仇。 朱耿白逞凶斗狠惯了,无甚正业还偏爱享受,花钱大手大脚,花光了就出去抢,仗着有武功在身丝毫不惧官府衙门的追捕。 那次他又要谋财害命,提前绘制了一张七寸长钉的图案想要杀人于无形,就是那麽一张图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朱耿白想用长钉杀人于无形,旁人自然也能用长钉杀他于无形。 于是她悄悄照着图案去铁匠铺子做了铁钉,趁朱耿白睡觉的时候将铁钉钉入他的头颅。 复仇之後,她无牵无挂继续流浪,杀人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就在她几乎被逼疯的时候,夫君来到了她的身边。 夫君多好啊,不嫌弃她出身卑微娶她为妻,即便知道她有很多事情没有说出口也依旧疼她爱她。 原本以为从此能够白头偕老,没想到却在中牟遇到了包青天。 包青天法眼无情,一眼便能认出杀人凶犯,她这些年日日夜夜沉浸在杀人的痛苦之中,能被包青天处置总好过落入那些无能官吏手中。 如果她为父母伸冤时衙门里有包大人这样的官,她也不会沦落到亲自杀人报仇的地步。 李城南听的泪流满面,“夫人,夫人你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夫人心里压着很多事情,成亲多年也未曾见她展露笑颜,没想到竟然藏着那麽沉痛的经历。 他们夫妻那麽多年,夫人怎麽不告诉他? 事情已经过去那麽多年,虽说告诉他也无济于事,但是总好过夫人一个人扛着。 是他无能,他要是早几年考中进士去蜀中当县令,兴许夫人告到他面前事情就解决了,有官府衙门将那作恶多端的朱耿白绳之以法,夫人就不用忍辱负重亲自去报仇。 张银花明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牢狱之灾或者砍头之刑,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後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夫君,朱耿白武功高强,官府衙门奈何不得他。” 她去了三个衙门都被赶出来,其中也有在民间名声很好的官,但是那些官员都不敢招惹江湖人,即便知道她全家是枉死也依旧不敢翻案。 换成夫君当县令,以夫君的性子的确会为她做主,但是有心无力也没什麽用。 夫君不必多想,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管包大人如何定刑都是她应得的,他们生前无法长相厮守,死後再相聚也来得及,只愿来生还能重续情缘。 她不後悔杀朱耿白,只是对不起夫君。 李城南泪眼婆娑的看着反过来安慰他哭的更加伤心,虽然他不擅长断案,但是夫人也不能将他想的那般无用啊。 他好歹是个正经考出来的进士,要是连为妻子做主都做不到还当什麽官呜呜呜呜呜。 夫妻二人抱头痛哭,旁边几人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等他们平复心情。 张银花擦擦眼泪,推开丈夫跪到包公面前,她知道杀人要偿命,这些年苟活于世已别无所求,只愿夫君不要在她死後一蹶不振。 世上好女子那麽多,夫君值得更好的。 李城南哭的停不下来,“不,不要,夫人是无辜的,都是那朱耿白的错。” “杀人偿命,法网难逃,夫君,妾身早有准备。”张银花留恋的看过去,没忍住又是泪如雨下,“夫君,妾身死不足惜,只是法网为何总是网住了我们这些可怜人呢?” 她只是想为家人报仇,却成了谋杀亲夫的毒妇,而谋财害命的强盗杀完人抢完钱财後还能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天理何在? 夫君是个好官,不能徇私枉法,包大人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这时候大义灭亲或许还能保住乌纱,她不能让夫君的前程和她一起毁了。 李城南抱着妻子死活不撒手,他不做官了,也不要什麽前程,只要夫人好好的,就算是包大人也不能把夫人带走。 夫妻俩哭的可怜,听的小光国公也眼泪汪汪的控诉,“天理何在呜呜呜呜呜?” 太可怜了,张夫人真的太可怜了,她只是想给家人报仇,她有什麽错? 错的都是那些无能的官吏,要是衙门能为她报仇,她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还落得日夜不得安宁? 包大人法外开恩,不要治她的罪好不好? 苏景殊费劲儿的把扑到他身上的金大腿撕下来,抹掉眼角的眼泪跟着求情,“大人,张夫人杀人有苦衷,错在朱耿白不在她。” 要不是朱耿白先杀她全家,她也不会沦落到杀人的地步。 第81章 * 小小苏的制止没有起到半点用处,想捂住耳朵也因为力气不够大挣脱不得,只能被迫听可恶的同窗讲《大哥带娃记》。 哥哥而已,跟谁没有似的,他有两个哥哥他骄傲了吗? 他不光有两个亲哥还有五个堂哥,哥哥们加起来演葫芦娃都能腾出来个他演爷爷,拼哥而已谁怕谁? 于是乎,俩人就在驴车上讲了一路的我哥怎麽我哥怎麽我哥还怎麽。 幸好赶车的车夫耳朵不好使,不然得被他们两个给烦死。 祥符县在中牟和京城中间,从京城到中牟要走一天,从中牟到祥符半天就能到。 他们俩大清早就被扫地出门,到祥符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午饭。 牛车慢悠悠路过祥符县界,官道不怎麽宽敞,两边树木的落叶随风飘落,好一副秋日落叶、救命、怎麽落下来个人? 不对!是两个! 苏景殊和周青松吵吵嚷嚷闹了一路,水囊里的水全喝光了才停下来好好赏景,赏着赏着就赏到了两个从天而降的杀手。 “青松!!!” 什麽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麽还有当街劫道的? 公孙先生不是说祥符被他二伯治理的道不拾移夜不闭户吗?这俩大白天就扛着刀出来砍人的劫匪哪儿来的? 二伯!你坑侄子啊?! 小小苏从眉山到京城几千里路都没见过劫道的,没想到在他二伯的治下给遇到了,回头一定在他爹跟前说一百遍,让他爹亲自到祥符找二伯说道说道。 周青松听到动静反应极快,他不懂武功,但是他从小跟着他哥干农活,也没少跟村儿里的同龄小孩打架,这种时候肯定得挡在小同窗跟前。 他伤了不要紧,这小子伤着得讹他半年。 救命啊! 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还有没有王法啦?! 两个劫匪带着刀直冲他们而来,苏景殊一个翻身从牛车上滚下去,周青松滋儿哇乱叫的以一挡二,两柄大刀在日光下寒光闪闪吓死个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车夫完全没听到後面的动静,依旧赶着老牛慢悠悠往前走。 苏景殊:??? 租车的时候只说车夫耳朵不好使,没说他完全听不见啊! 不管了,先解决这俩劫匪再说。 小小苏从袖子里掏啊掏啊掏,掏出来几颗打火石和几个黑漆漆看不出是什麽东西的小东西,“青松——躲开——” 下一刻,那几个黑漆漆的小东西冒着火星砸到两个劫匪跟前,噼里啪啦直接把俩人吓的从路边的斜坡上栽了下去。 劫匪:??? 什麽情况?! 晴天霹雳?天降惊雷? 周青松:!!! “景哥儿,你随身携带炸药?” 苏景殊立刻反驳,“哪有,这是广备攻城作的工匠们新制出来的爆竹,听说我要出门玩特意送了我几个。” 玩的时候当爆竹,关键时刻也能用来防身,居家旅行必备,在周家遇到流氓围宅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往外拿。 宝贝着呢。 周青松张了还想再问,奈何他的小同窗根本不给他问的机会,“快快快,趁那两个劫匪没反应过来赶紧把人绑了,我们去县衙告他们拦路抢劫。” 反了天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景殊骂骂咧咧的把落在路边的两柄刀收起来,出门时没有带绳子,不过外衣轻薄可以当绳子来用,他贡献出他的衣裳来捆劫匪,进城之後让二伯赔他两件。 周青松看着小同窗扔下外衣抱着刀去追牛车,再多问题都只能先捆了两个劫匪再问。 什麽爆竹威力这麽大?真是爆竹吗? 两个劫匪虽然拿着刀但是武功也不怎麽样,被爆竹、如果真的是爆竹的话、被爆竹吓的栽下斜坡摔的爬不起来,身上的衣服都有被炸破的痕迹。 周青松越看越不对劲,捆了人後将他们拖上去,然後皱着眉头等小同窗将牛车带回来。 寻常劫匪劫道是为了财,这俩人上来二话不说就拿刀追着他们砍,连“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都没说,怎麽看不是为了劫财。 不是谋财,那就是害命。 他们在祥符没有仇人,在中牟和他们有过冲突的都被抓起来处置了,要麽砍头要麽流放要麽打了板子擡回家,短时间内都没法出来祸害百姓。 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是中牟跑出来的漏网之鱼,他们是不是应该去开封府告状? 苏景殊气喘吁吁的追上牛车,连说带比划让他调头,然後趴在车上喘气儿。 下次租车他来租,坚决不能贪便宜。 两个劫匪被捆的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了布条,这会儿正惊恐不已的挣紮。 杀人没杀成反被抓住,没法交差不说还可能会暴露主家。大人说颜查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怎麽这个书生力气那麽大? 还有那个书童,身上竟然有炸药,这合理吗? 劫匪惊慌失措,双手被布条捆住挣紮不脱,嘴里塞着布条没法说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进城。 要命了啊!!! 周青松两脚下去成功让两个劫匪消停下来,然後气势汹汹的询问刚才的爆竹是怎麽回事。 苏景殊指指他屁股底下叠成罗汉的两个劫匪,眨眨眼睛,“不能让坏人听见,我们进城报官之後再说。” 小爆竹和炸药不一样,他这次带的东西来历光明正大,还是官家特许,没什麽不能说的。 两个劫匪听到要送他们见官挣紮的更厉害,周青松眼疾手快抓住车边儿的扶手,险而又险没被他们掀翻,“听到见官知道怕了?不慌,接下来有你们受的。” 他们来祥符县是探亲的,县令是他们景哥儿的伯父,没道理侄子在城外被劫匪拦路还和稀泥。 苏景殊磨了磨牙,“你才和稀泥,我二伯又不是李城南。” 说是这麽说,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心。 幸好金大腿已经跟着包大人回京城,不然出城就遇到劫匪非得怀疑人生不可。 可怜的小金大腿本来就被刺激的不轻,再刺激下去鬼知道会刺激成什麽样子,还是跟在包大人身边好,至少没有劫匪敢胆大包天劫包大人。 牛车进城之後直奔县衙,小小苏熟练的跑到门口击鼓鸣冤,留倒霉蛋自己在後面拖着两个劫匪进公堂。 顺便付租车的钱。 周青松:…… 行吧,他是给公子卖力气的苦工。 没办法,那小子一看就没他力气大。 祥符县比中牟县离京城更近也更加富庶,县衙的官差听到动静连忙去通知县令,同时整理衣着出门查看何人击鼓鸣冤。 苏景殊对报案的流程很熟悉,倒不是他自己报过多少案,而是这些天见的多,报案的流程也没多复杂,时间宽裕就找讼师写状纸,时间不宽裕就是他们现在这样,敲了鼓直接进去口述冤屈。 周青松这些天也没少进县衙,在中牟县衙当原告,来了祥符县衙同样是原告。 他们出个门都遇到劫匪拦路,天大的委屈啊! 祥符县令苏涣换了官服出场,看着底下告状的少年郎感觉有些眼熟,只是审案期间没法细想,只能将熟悉的感觉暂且压下,“何人击鼓鸣冤?” 苏景殊指着趴在地上的劫匪控诉道,“大人,此二人拦路抢劫,这是他们的凶器长刀,求大人为我们这些无辜路人做主。” 周青松补充,“大人,他们拦路时没说劫财就提刀砍人,学生怀疑他们要害我们性命。” 谋财可能没有理由,害命肯定要有原因,除非他们遇上的是无缘无故就杀人的疯子。 一个人能疯,两个人总不能疯一块儿去,所以这俩人守在路边见到他们就拔刀一定是私仇旧怨。 巧了,他们俩最近得罪的人有些多,中牟县在包大人的雷霆手段下肃然一清,那些地痞流氓不敢在中牟境内作祟就追到祥符,这是不把县令大人放在眼里。 周青松上前一步自报家门,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几乎已经确定这两个拦路劫道的劫匪是中牟县的地痞流氓。 苏县令接过衙役送上来的长刀仔细查看,示意左右将两个劫匪嘴里的布条拿掉,“你二人可认罪?” 两个劫匪已经听傻了,他们奉命去截杀颜查散,怎麽忽然变成了中牟的地痞流氓? 这人不是颜查散? 两个人面面相觑,想起出发前主家的叮嘱连忙俯首认罪,顺便狡辩,“大人,我兄弟二人鬼迷心窍只为劫财,绝无杀人之意,求大人开恩。” 而且他们是祥符人,不是中牟人,大人一查便知,他们真的没想杀人。 两个劫匪跟磕头虫一样磕头求饶,他们拦路抢劫没成功,顶多打板子关几天受些皮肉之苦,杀人未遂就不一定了。 既然这人不是颜查散,那他们的确没有杀人之意也不算说谎。 苏景殊皱起眉头,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他们俩出门坐的是牛车,为了赏景连车厢都没有,就是农家平时常用的拉货的车。 劫财不去劫马车,劫他们的牛车干什麽? 他们在说谎! 原告当堂提出异议,劫匪慌乱之下脱口而出,“我们兄弟俩昨日得到消息,今天会有个书生带着书童进京赶考,身上带着接下来一两年的花销,所以才想抢他的钱财以供花销。” 小小苏:??? 书童? 他看着像书童? 眼瘸也不能瘸到这个地步好吧! 周青松摸摸鼻子,“莫急莫急,他们可能以为我是书童。” 此话一出,连劫匪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第82章 * 雨墨是个书童,如今跟着的公子叫颜查散。 他活了十四年,颜公子是他这辈子见过的心肠最好的人,说是滥好人也不为过。 而和颜公子同桌吃饭的这位金懋叔金公子是他见过最不要脸的人,没有之一。 世上怎麽会有如此泼皮无赖之人?看他们公子脾气好就赖上不走了是吧? 天知道他们最开始只是拼桌吃饭。 公子心地善良,这乞丐模样的金公子却是十足的难缠,几句话的功夫把他们公子忽悠的从拼桌吃饭变成请客,偏偏公子却觉得那乞丐斯文中含着一股英雄气概,将来必非等闲之人,非得让他以礼相待。 斯文?英雄气概?非等闲之人? 公子啊,您年纪轻轻怎麽眼睛就瞎了呢? 这乞丐身上穿着一件零碎布衫,脚上踩着一双鞋底板都烂了的破皂靴,灰头土脸落魄不已,他怎麽看都看不出斯文,也看不出公子说的英雄气概,只觉得像个无赖乞丐,还是好几天都没要到饭的穷乞丐。 他主人姓金,是颜公子的同窗好友,看颜公子家贫才将他送给颜公子让他伺候颜公子进京赶考,他主人那样的体面人才配姓金。 这乞丐满脸灰尘穷困潦倒,哪里像能姓金,分明连姓银都不配。 姓金没有金,一定穷断筋。 穷乞丐心机深沉,颜公子肯定会上当受骗。 他当时就觉得这乞丐不是个好相处的,果不其然,後面发生的事情差点把他气死。 什麽都要上等,鸡鸭鱼肉翅子海参来者不拒,还非要强求要尾巴像胭脂瓣儿似的过一斤的活鲤鱼当着他的面杀,那是他们家公子吃得起的东西吗? 酒楼客店里的常见酒水不肯入口,非要陈年女贞陈绍,那陈年女贞陈绍不散卖,足足四两银子一坛。 他们家公子临行前总共才被主人接济了二十两银子,加上街坊邻里凑的和家里这麽些年的积蓄总共二十八两,那是他们主仆俩接下来一年多的花销,结果可好,一顿饭下去十四两。 公子又不是富贵人家的衙内,明知道出门时带了多少钱还这麽大手大脚,刚出门几天盘缠就花了一半,他们到京城可如何生活? 雨墨气的不行,但是他只是个书童,再气也只能听命行事。 家里的老安人让公子去投奔姑父姑母,公子不愿寄人篱下,路上说好的拜见完姑父姑母就到京城落脚。 原本想着十两银子省吃俭用也能供他们生活些日子,等他们在京城安顿下来再想办法挣钱就是,颜公子要准备秋闱,肯定不能因为没钱饿死在京城。 万万没想到临到京城又遇到了这个灾星。 苍天呐,他上辈子犯了什麽错,为什麽派这麽个吞金兽来折磨他? 可怜的书童眼睁睁看着他们家公子又和那乞丐坐到一起,眼睁睁看着他们又点了一大桌子菜,眼睁睁看着他们又要了活蹦乱跳的黄河大鲤鱼和四两一坛的陈年女贞陈绍,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公子,您点菜之前能先算算咱们还剩下多少盘缠吗? 饭钱不够难道要把他抵在酒楼还债? 他是个书童,从小当书童培养、长大当书童、以後有了儿子也要给小公子当书童的书童,怎麽能把他抵在酒楼还债? 雨墨欲哭无泪,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毫无胃口,甚至已经想到接下来被抵在酒楼当苦力的悲惨下场。 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书童呢。 颜公子啊颜公子,主人真是看错你了。 原以为你能进京考上太学然後参加秋闱春闱高中状元,孰料竟然连书童的死活都不顾,自家里带出来的二十八两银子挥霍一空,过些天到京城如何生活? 租房吃喝要花钱,笔墨纸砚要花钱,同窗应酬要花钱,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你难道真的要成为饿死在京城的读书人吗? 这麽多菜根本吃不完,上次金公子点完菜只吃了一条鱼喝了几口鱼汤,其他饭菜全然不动,他们赶路又没法带上那些饭菜,吃不完只能任店家收走。 十四两银子一顿饭剩下大半,心疼的他直到半夜都没睡着。 这次点的饭菜比上次还多,不光吃不完还没有足够的钱来付给店家,他怎麽那麽命苦啊? 雨墨低着头闷不吭声,吃着饭不好抹眼泪,心里的眼泪已经哗啦啦流出一条黄河。 忽然,刚吃了几口鲜嫩鱼肉的金公子放下筷子起身往大堂里面走,也不知道他和里面的人认不认识,看到一桌人少的就直接在人家旁边坐下了。 雨墨:!!! 这穷乞丐终于要放过他们换人缠了吗? 看那两位的衣着都非富即贵,应该能让穷乞丐缠得起,他们颜公子待会儿得典当衣物才付得起眼下这顿饭钱,实在扛不住接二连三的大出血。 “公子,出门在外不能和在家一样,路上的艰难险阻多的很,有拐子有骗子还有专门设圈套害人的,公子万不能掉以轻心。”雨墨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觉得金公子好,在小的眼里他和那些骗人钱财的恶人没有区别,公子不能再这麽轻信生人。” “休要胡说。”颜查散正了神色,“你小小年纪不要造这样的口业,我观金公子的面相是个英雄人物,纵然他骗吃骗喝也无非多花几两银子,无甚要紧。” 雨墨:…… 雨墨实在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颜公子要是大富大贵,几两银子自然无甚要紧,可他们现在马上连饭都吃不起,哪里说得起这种大话? 难怪都喊读书人“书呆子”,果然是个呆子。 类似的话雨墨一路上已经劝过很多次,奈何他们家颜公子次次都不听,这次说了还挨了顿骂,只能气哼哼继续生闷气。 等颜公子考中进士他就回家求主人把他要回去,这种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白玉堂不关心他的心血来潮会让颜查散主仆俩陷入怎样的困境,比起颜查散,显然许久未见的苏小郎更得他心。 周青松没见过鼎鼎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陡然见面认不出这人是谁,看到这人在他对面坐下立刻升起和雨墨一样的念头。 这难缠的乞丐该不会要缠上他们吧? 虽然他们比门口那个书生有钱,但是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景哥儿的伯父是祥符县令,这乞丐要是缠着他们不放他们立刻报官。 一天进两次县衙的确显得像他们胡乱惹是生非,但是他们真的是无辜的,就是单纯的倒霉。 倒霉蛋周青松谨慎的放下筷子,表情沉重,“景哥儿,为兄不才,家中兄长重病在床,为救兄长只得变卖家産,无奈兄长病情一直未曾好转,如今家财散尽,只能来求你接济一番。” 听到了吗? 他!穷!家里还有个重病的哥哥!想坑人去别处坑!他身上没钱! 白玉堂:…… 苏景殊:…… 这故事听起来也挺离谱的。 小小苏叹了口气,看看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面对面也几乎认不出来的白五爷,神情复杂,“我们这里有尾巴像胭脂瓣儿似的过一斤的活鲤鱼,公子要吃吗?” 他还小不喝酒,青松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麽喝,没有陈年女贞陈绍,店里送的香片茶凑活着喝两口吧。 别说白家和陷空岛都好好的没破産,就算家里破産也不能让他们五爷沦落到这种地步。 平时多俊的小夥儿,怎麽几个月不见被糟蹋成了这样? 也就是展猫猫不在祥符县,不然他非得拉着展猫猫一起来看限定版落魄白吱吱。 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鬼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再次心血来潮扮乞丐。 白玉堂看着假装没认出他的苏小郎,嘴角微抽,“动过的鱼我不要,我只要全须全尾无人动过的鱼。” 小小苏:…… 美的你。 “哦,那就只能委屈公子看着我们吃了。”小小苏很不给面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吃掉,然後指着满桌子的菜说道,“不好意思,这些全都动过。” 展猫猫吃鱼都没那麽多破事儿,锦毛鼠吃鱼那麽讲究干什麽? 既然别人动过的不肯吃,那就看着他们吃吧。 白玉堂:…… 周青松紧张兮兮的看着身材高大的乞丐,已经开始模拟待会儿打起来他能不能把这人摁住。 这乞丐看着破破烂烂,身量却比他还高,不知道力气会不会比他大,乞丐吃不饱穿不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力气吧? 可是这乞丐提起吃喝那麽讲究,以前肯定也是非富即贵,不然也长不了那麽高的个头。 如果真的打起来,倒霉的景哥儿能等到官府来人吗? 就在他紧张的快要蹦起来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几个巡街的衙役,好巧不巧其中有听过他故事的熟人。 这下好办了。 周青松瞬间打起精神,放下饭前拉着小同窗就要走,“景哥儿,刚才街上有熟人路过,你快和我一起去找他们、额、借钱。” 苏景殊眼疾手快拉住旁边的白五爷,走也要拉着调皮捣蛋的小夥伴一起走。 周青松兴冲冲的朝外面的衙役打招呼,出去後看到那个缠人的乞丐也跟着出来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苏景殊挣开手无奈扶额,“青松兄,这位公子我认识,不用担心被骗。” 周青松:??? “认识?” 苏景殊点头,“认识。” 周青松顿时两眼无光,完了玩了完了,不认识的都能被缠上,认识的还不得被折腾死? 大庭广衆之下暴露身份未免太尴尬,苏景殊看了眼陷入诡异沉默的白五爷,决定先带他们回县衙。 第83章 * 颜查散主仆二人的最终目的地不是祥符县而是京城,他们来祥符县一是为了探亲,二是为了娶亲。 颜家如今贫穷,曾经也是官宦之家。 颜老爷生前任一地县令,为人正直两袖清风,清如秋水严似寒霜,有父如此,颜查散自幼学得满腹经纶,秉承父志克绍书香,只愿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成为父亲那样的好官。 然而颜老爷早早一病身亡,颜家家业凋零一贫如洗,只剩下颜查散和寡母郑氏以及老奴颜福三口艰难度日。 明年是秋闱的年头,颜查散有心赴京考试,无奈家境艰难不能如愿。 家中无甚积蓄,寡母郑氏和老奴颜福无法维持生计,他在家可以奉养母亲,进京赶考的话不光没有盘缠,离家之後还要日夜牵挂家中情况,如此心神不宁的上考场,最後结果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让他投奔姑母,姑母家里富庶,他和姑母家的金蝉表妹又有娃娃亲,前去投奔姑母既能有条件用功读书还可以顺道成亲,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母亲想的很好,奈何他们家和姑母家远没有亲近的那个地步。 父亲在世时两家时常有书信问候,自父亲去世,家中与姑母已有多年不通消息。 当年父亲过世,他派人到祥符县报信却未见一人前来吊唁,可见姑父姑母并不愿维持这段亲缘。 何况他如今功名未成,便是与金蝉表妹有娃娃亲也是枉然。 金蝉表妹才貌双绝,要嫁也要嫁打马游街的风流才子,他颜查散连举人都没有考,何来颜面以幼时双方父母定下的娃娃亲强娶表妹? 由此可见,他还是留在家中侍奉母亲为好。 他们母子二人商议好些天也没商议出结果,恰逢那日他的同窗好友金必正来家中探访,金生不忍见他因家中贫寒而和功名失之交臂,慷慨的赠他路上盘缠并一个书童雨墨让他进京赶考。 家中有金生照看,路上盘缠也由金生一力承担,如此一来他进京赶考便没有了後顾之忧。 金生大恩没齿难忘,颜查散又和母亲从长计议了一番,这才拜别母亲离开家乡。 临出发前母亲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求姑母收留他,他却没有真的想投奔姑母。 寄人篱下非长久之计,本朝官员俸禄优渥,颜查散幼时过过富裕的官家子弟生活,不想也不愿去姑父姑母家讨生活。 只要到祥符县拜见姑父姑母再和金蝉表妹说几句话,他就能放心到京城用功读书,等到来年功成名就再回到祥符县求娶金蝉表妹。 颜查散的姑父名为柳洪,乃是祥符县出了名的富家大户,有钱且吝啬,但是颜查散并不清楚。 颜家在江南常州武进县,柳家在京城脚下祥符县,两家相距一千多里,闹掰之後就几乎没联络过。 颜老爷和妹妹之间的联系不算,兄妹俩寄信互相问候柳员外从来不管,只要别让送到他跟前就行。 若不是因为两家关系如此僵硬,也不至于颜夫人去世三年颜家还一无所知。 颜查散只知道他姑父住在祥符县双星桥附近,主仆二人进城後到酒楼里略作歇息,然後来到双星桥附近询问柳家何在。 提起柳洪柳员外,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稚童都能帮着指引门户。 可见柳家的气派。 颜查散是个耿直的读书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钱财利禄乱不了他的心,找到柳家後满心欢喜要拜见多年未见的姑父姑母。 倒是雨墨看到柳家的气派嘟囔了几句,贫富有别,他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公子想的那般顺利。 果不其然,颜查散见到柳洪之後才知道他姑母颜氏夫人早在三年前便一病呜呼,姑父绝意要断绝两家关系,连通知也不通知颜家,如今府上已有继室夫人冯氏当家做主,他此时来寻在柳家人眼中和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无甚区别。 柳家是祥符县的大户,街坊邻里都知道柳洪有个悭吝毛病,处处好打算盘顾财不顾亲。 颜老爷为官清廉公正无私,柳洪却一切向钱看。 衙门有人好办事,背靠大树好乘凉,柳洪原以为大舅哥堂堂县令定会提拔他大富大贵,故而在女儿出生後就和颜家亲上加亲,将女儿柳金蝉许配给牙牙学语的颜查散。 万万没想到颜老爷当官根本不向着自家人,偶尔柳家遇到官司,就算柳洪求到他跟前他也绝不过问,更不许他在官场上的人脉看在他的面子上偏帮柳家。 柳洪以为结了这门亲事将来必会发迹,结果不光没沾上光反而惹了一身腥,每每想起将女儿许给颜家子都後悔不已。 颜老爷过世他不闻不问,他夫人病逝他也不愿通知颜家,甚至之後没多久就娶了继室夫人。 他已经做的如此明显,颜家要是识相就别来乱攀亲戚,两家最好就此恩断义绝,只当这辈子从来没有过交际。 结果可好,他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养大了女儿,正准备给女儿重新选一门好婆家,颜家那不知好赖的儿子竟然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没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金蝉的爹他说了算。 如今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结亲之事想都不要想。 柳洪命人给上门破落户几锭银子当盘缠,留他们在家中住上一夜,要他们明日一早立刻离开祥符县。 不走的话他就派人轰他们走,读书人要脸他不要脸,看看最後谁耗得过谁。 颜查散对长辈之间的恩怨一无所知,满心欢喜来到柳家拜见姑父姑母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姑母早已病逝,姑父黑脸以对,话还没说完就将他打发到花园幽斋居住。 雨墨心道高门大户果然不好进,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颜家落魄柳家富贵,柳员外不愿让女儿嫁给穷家户很正常。 不愿结亲就不愿结亲,怎麽连面子功夫都不肯做? 他们家公子上门拜访乃是客,哪儿有将客人打发去幽斋居住的道理? 颜查散心神恍惚,他和金蝉表妹自幼订下婚约心意相通,只待他金榜题名就能来柳家将表妹娶走。 姑父此时悔婚,金蝉表妹将如何自处? 颜公子夜不能寐对月伤怀,雨墨跟在他身边没多久,以为他只是对柳家的安排不满意,伺候到晚上便找地方睡下。 一觉醒来天崩地裂,他们家公子竟然被当成杀人犯告上了公堂。 柳员外状告他们家公子杀害柳小姐的贴身婢女绣红,公子连鸡都不敢杀,他怎麽可能杀人?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雨墨急的像油锅上的蚂蚁,虽然他对颜公子的烂好心有点意见,但是颜公子是他现在的主子,主子被关进大牢他怎麽办? 颜公子是个好人,路上遇到乞丐都能花光盘缠任乞丐欺负,他怎麽可能杀人? 定是柳家冤枉他。 小书童着急忙慌跑去县衙打听,不知该如何为他们家公子洗刷冤屈,更担心公子耿直不认罪要在公堂上受皮肉之苦。 他们家公子是读书人,如何受得住公堂上的大刑? 不多时,里面传来颜查散当堂认罪的消息,雨墨吓的肝胆欲裂,以为他们家公子被屈打成招眼泪哗啦啦往下流,苦苦哀求牢头让他入监见他们家公子一面。 牢头看他哭的可怜于心不忍,往日都得收点银钱才放人进去探监,这回连钱都没收就让他进去了。 当然,也有旁边有人盯着的缘故。 懂规矩的都知道想探监先贿赂牢头,想让牢里的犯人过的好更得花大价钱打点,这种钱属于灰色收入,民不举官不究,民举了官也不一定究。 上头不管的话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要钱,上头管的话他们就收敛点要钱,全天下都是这样,祥符县也不例外。 不过他们县令大人属于看的比较严的那一挂,不喜底下人欺上瞒下,如果县令自己行的不正,底下人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奈何他们县令大人自己以身作则,他们也只好收敛几年。 这会儿县令大人的侄子眸光幽幽看着他们,他想收也不敢收。 苏景殊在後堂看了全程,他自认为见识过的审案不少,但是杀人後认罪认的这麽干脆利落的还是头一次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猫腻。 审理此案的苏涣也觉得有猫腻,但是颜查散认罪认的爽快,状纸证词一应俱全,按理说凶犯拿下後就能结案,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犯人暂且收押,他再好好梳理梳理案情。 苏县令收好状纸和证词,和师爷一起去书房继续琢磨这个案子。 柳员外的为人祥符县无人不知,每年收税的官差都被他折腾的不轻,说他一句掉钱眼里了一点儿也不为过。 家中婢女被杀,旁边散落有银锭,以祥符百姓对柳员外的刻板印象,他更可能心疼那些落在地上的银锭而不是无端丧命的婢女。 柳洪之吝啬骇人听闻,了解他性情的蟊贼都不敢造访柳家。 偷了别人家可能躲过风头就万事大吉,偷了柳家非但要被柳员外一天十次去衙门盯着捕快追捕盗贼,落网之後还得另外赔他钱。 当贼也有门道,没有贼会想不开招惹那个吝啬鬼。 这次柳员外报案的时候草草略过钱财只说让颜查散杀人偿命,不寻常,很不寻常。 那上来就认罪的颜查散昨日刚到祥符县,又和柳家有旧亲,观他言行也是个知书明理的读书人,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状纸上写的不清不楚,供词也语焉不详漏洞颇多,案发情形陈述草率,认罪却认的干脆。 第84章 * 雨墨是个书童,父祖皆在金家做工,从小在金家长大,说是书童其实更像玩伴。 金家富庶,家里人积善行德从不苛待下人,书童们跟在公子郎君身边也都识文断字,将来长大了当账房管事或是别的什麽都使得。 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考个功名回来,金家上下也是与有荣焉。 可惜这麽多年一个读书的好苗子都没出来过,包括他们金家自个儿的公子郎君。 正是因为家里上上下下读书都不出彩,所以金生在知道有才的同窗因为钱财不能去考试时才不求回报鼎力相助。 他们家一个能考中功名的都没有,最见不得的就是才子为生计所困。 考!出人出钱也得考! 考中之後回来让他们家沾沾文气争取小辈中能出个会读书的就行,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雨墨来伺候颜查散进京赶考,等颜查散考完还要回金家,所以出门在外不似寻常仆从般对主家言听计从,在颜查散被白玉堂讹上的时候还发脾气不让给钱。 就算当时被讹上的不是颜查散而是金家公子,他该发脾气也还是会发脾气。 公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伺候公子总得知道,不然出门在外真就没法过了。 雨墨不知道杀人和柳家小姐的名节有什麽关系,他只知道颜公子不能无辜受死。 杀人偿命,颜公子没杀人凭什麽要他偿命? 县衙门口的登闻鼓敲的咚咚响,衙役官差很快集合完毕准备升堂。 苏涣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整理一下直接上堂审案,苏景殊三人依旧在後堂找地方坐。 周青松小声嘟囔,“景哥儿是不是到衙门跟回家似的?” 苏景殊笑的露出小白牙,“青松兄过奖。” 其实也没有到衙门跟回家似的,就是天底下的衙门都长的差不多,见多了想不熟悉都难。 他只比一般人多了亿丢丢的亲和力,去哪儿都能让主家对他关怀备至,太讨人喜欢他也没办法。 周青松:…… 算了,他闭嘴。 苏景殊指指旁边的白吱吱,“其实五爷到衙门也跟回家一样。” 以前去开封府後堂还是五爷带他去的,他不知道哪儿看的最清最全,五爷会武功能嗖一下带他上房梁。 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只比包大人的位子逊色一点点,连公孙先生的视野都比不过他们。 白玉堂:…… “别说话,看苏县令审案。” 书童跪在堂下自报家门,然後为颜查散喊冤,“大人,我家公子颜查散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害柳家的婢女绣红,不能被稀里糊涂的关进大牢,我家公子是冤枉的。” 苏涣敲响惊堂木,看着底下的小书童慢条斯理的说道,“衙门公堂乃是论法之地,是非曲直当依法处断,岂容你口无遮拦妄言轻慢?” 早先柳家状告颜查散,这小书童可没有现身。 雨墨先前哭了许久,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只知道翻来覆去的说他们家公子是冤枉的,换个急脾气的县令审案,他这般搅闹怕是要被拉出去打板子。 苏县令耐着性子听了好一会儿,然後才说道,“也罢,看在你护主心切的份儿上,本县就再审一遍。来人,带颜查散。” 先审颜查散,再审柳洪,最後审冯君衡。 柳家小姐是个闺阁女子,事情没有论断之前不好将她喊到公堂,但是私下里也得询问取证。 婢女绣红是她的贴身婢女,颜查散是她的未婚夫,冯君衡想娶他的心街坊邻里皆知,案件的关键不是颜查散,而是那位柳小姐。 颜查散死气沉沉的在牢房里等死,满脑子都是要对得起金蝉表妹就得对不起家中母亲,要对得起家中母亲就对不起金蝉表妹,他死不足惜,母亲得知他因杀人被官府砍头能承受得住吗? 他离家之前,母亲殷殷叮嘱他在外读书莫要熬坏了身子,考不上没关系,回家还有娘在。 可是金蝉表妹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毁了名节。 娘,儿子不孝,大恩大德来世再报,这辈子只能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想着想着想着,外头就来了两个衙役将他带出去。 颜查散茫然不知所措,“这是要干什麽?” 连断头饭都没有就直接砍头吗? 衙役没有和他说话,带着人快步回到公堂等候审判。 颜查散看到跪在堂下的雨墨时就反应了过来,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雨墨掺和此事,没想到还是没有劝住。 雨墨啊雨墨,你可真是…… 苏涣没有管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等颜查散跪下直接开门见山,“颜查散,这供状是你亲笔书写亲自画押,本县不曾严刑拷打也不曾威逼利诱,是也不是?” 颜查散深深一拜,“回大人,供状的确是罪民亲笔书写亲自画押,也是心甘情愿认罪。” 苏涣:…… 这是铁了心的要找死啊。 颜查散,人命关天,你可知这冤假错案一出要牵连多少人? 状纸上杀人动机不明案发情形模糊,不是有意规避就是另有隐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马上就是吏部考核,要不是颜查散不像心机深重之人,他都以为朝中有谁看他不顺眼特意给他下套。 苏县令面色微冷,拿出状纸问道,“虽然是亲自画押,但是本县还有些不解之处。颜查散,供状是你亲笔所写,为何案发情形只草草几句,语焉不详不明所以,这等供词你敢写本县却不好用,且再来陈述一下案发情形,由师爷重写供词。” 颜查散略有些慌乱,不过还是很快稳住,“大人,案发之时罪民惊慌失措,已经记不清当时情形。” 苏涣擡眉,“昨夜案发,今晨柳家报案,如今也不光日当正午,颜公子学富五车才识广博,这才短短几个时辰就将昨夜之事给忘了,你觉得本官会相信?” 颜查散伏跪在地,不敢看上面咄咄逼人的县令大人,“回大人的话,罪民当时杀人心慌,实在是记不清了,请大人明察。” 苏涣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不记得,那就本县来问。颜查散,你和柳家婢女绣红可有恩怨瓜葛?” 颜查散自认为是清白读书人,当即摇头否认,“大人,罪民与绣红绝无瓜葛。” 和他有婚约的是金蝉表妹,他怎麽敢和表妹的贴身婢女有瓜葛?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大人不要坏他名声。 苏涣拿起状纸,指着上面的字问道,“既然没有瓜葛,你二人为何在夜半三更于花园中相会?” “不不不,大人,罪民与绣红是不期而遇,绝非特意相会。”颜查散急的额头冒汗,“大人,罪民深夜无眠,只是、只是想找盏油灯才出了房门。” “夜半三更,那绣红又为何前去花园?”苏涣继续问,“既然要找油灯,为何不差遣书童去找?” 姑父将他安排在花园幽斋,那处僻静,他初来乍到不知道东西放在什麽地方,所以才出门看看有没有下人仆从路过。 雨墨随他上京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能歇息,他不愿深夜还要把人喊起来。 至于绣红为何出现在花园,他不是绣红也不知道。 苏涣看了眼旁边的师爷,发现师爷的眉头也皱的死紧不由摇头。 很好,这颜查散把他们所有人都当傻子。 惊堂木一响,苏县令横眉冷目,“颜查散,你与那绣红素无瓜葛,为何会痛下杀手?” “罪民、罪民……”颜查散被惊堂木的声音吓的一哆嗦,“罪民”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找回思路,“罪民在花园遇到绣红想让她帮忙掌灯,绣红不愿帮忙,罪民一时气愤才铸成大错。” 姑父嫌贫爱富不愿认他,给了他几十两银子就要赶他离开,绝口不提和金蝉表妹的婚事。 他心中郁郁夜不成眠,所以独自出门对月伤怀,绣红这时嫌弃于他,所以他才失去理智酿成大错。 苏涣扯扯嘴角,“你是如何动手杀她的?” 颜查散连鸡都没杀过更不用说杀人,他要是知道绣红是怎麽死的就直接写在状纸上了,现在问他他也不知道,电光火石间想起那绣红额上有伤,这才继续编下去,“罪民与她起了争执,本意只是推她几下,没想到用力过大将她推到了石柱上。” 以头抵柱,当时就断了气。 苏涣要气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是失手错杀,师爷觉得如何?” 师爷停笔擡头,“回大人的话,的确是失手错杀。” 苏涣再次拿起状纸,“可是状纸上却全无失手错杀之语,颜查散,你作何解释?” 颜查散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苏涣将状纸摔在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颜查散,“此案性命攸关,失手错杀却不为自己求情,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杀人偿命,但也分不同情况。 蓄意杀人自然是死路一条,可若是过失杀人,便只需流放三千里,若被杀之人本身有错在先,那便只需流放五百里。 要是遇到贼寇反抗的时候不慎失手杀人,连流放都不需要直接无罪释放。 蝼蚁尚且偷生,失手杀人却不试图辩解脱罪而是一昧的认罪求死,这可能吗? 显然不可能。 “颜查散,本县再问你一遍,你果真没有半点隐情?”苏涣捏捏眉心平复心情,然後才继续问道,“本县虽无包青天之能,却也自认能保境安民,你若有隐情尽管道出,本县自会为你做主。” 颜查散擡起头,“大人,绣红的确为罪民所杀,绝无半点隐情。” 第85章 * 白玉堂从柳家打探出来的消息太过炸裂,苏景殊等人听完後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能离谱成这样也是少见。 苏涣听的眼前发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他到底适不适合当县令。 颜查散那里暂且不提,单单柳家人那些说辞就已经能够让他名声扫地。 身为一县父母官,他竟然不知道治下百姓竟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这让他有何颜面再说祥符县在他的治理下是个安宁和乐的好地方? 柳洪早年务农为生,後来经商发迹,既然能闯出那麽大的家业肯定不会不认识字。 好歹是走南闯北的商户,他怎麽会有那麽离谱的看法? 实在不会读书就别读,现在可好,不知道从哪本荒诞不经的书里看见几句胡言乱语的话就奉为圭臬,世间岂有未婚夫妻私下里不能见面的道理? 婢女绣红一条人命不够他们反思,还要再搭上颜查散的命,若是柳家小姐被教歪了满脑子以死殉节,没准儿就是三条人命。 他在祥符县干了三年多都不曾判过三次命案,柳家这一个案子就涉及到三条人命,他要真判了还能得了? 颜查散、颜查散…… 算了,他现在想起这个名字就犯头晕。 苏县令现在除了後怕还是後怕,想到涉及三条人命的冤假错案出现在他手上的後果就手脚发凉,“白大侠,柳家可有冯君衡杀人的证据?”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物证。” 人证靠不住,死物不会说话比人证靠谱的多,能有物证还是要物证的好。 只要证据确凿,柳家人和颜查散再怎麽狡辩都没有用。 白玉堂说完之後冷静不少,“冯君衡杀人後好像落下了什麽东西被柳洪捡到,不过柳洪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说东西在哪儿。” 不能只他一个人受刺激,大家一起受刺激才行。 看到在场几位和他一样听的精神恍惚,他心里好受多了。 冯君衡杀人的证据在柳洪那儿,他再去柳家走一趟,找到东西在哪儿就立刻回来。 这个案子太糟心了,赶紧结束让他清净清净。 白五爷将他去柳家听到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在场各位听,说完之後留他们在县衙分析,他自己继续去柳家打探消息。 面目狰狞.jpg 视死如归.jpg 小小苏目送白吱吱飞身离开,在心里为他默哀三秒钟。 柳家是个大坑,比龙潭虎穴还龙潭虎穴,辛苦五爷再去以身犯险。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柳洪是个神经病,柳小姐被他教导长大,估计三观也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希望柳小姐不要被蛊毒太深,不然交朋友都不好交。 二伯之前提过柳洪对女儿看的非常紧张,柳小姐平时连出门都不怎麽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在外面遇到意外。 现在再想想,恐怕不单单是担心她在外面遇到意外,而是觉得出门会让外面的男人看到有损名节。 见鬼的名节,妥妥的脑子被驴踢了。 幸好那柳洪不知道後世有缠足裹脚的风气,不然柳小姐连健全的双足都保不住。 倒了八辈子霉才托生成他女儿。 苏涣用力捏捏眉心打起精神,他原本想缓缓心情等明天再继续审案,奈何柳洪和颜查散都太不正常,再拖延下去不知道还能闹出什麽幺蛾子,必须赶紧查明真相结案。 现在真相已经查的七七八八,只等人证物证到位。 只等物证到位。 可是审案不能只看物证,人证口供也很重要,要是柳家和颜查散不配合,状纸供词语焉不详,卷宗就没法写。 卷宗没法写,案子就不算结。 苏景殊看着他二伯艰难平复心情的样子,觉得他们家二伯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上这麽个案子。 柳家是什麽风水宝地,怎麽聚了这麽群癫人? 苏涣脚步发虚回书房,招来师爷和手下官差继续办案。 小小苏揉揉有些僵硬的脸,“青松兄,中牟那边有对女子如此苛刻的情况吗?” 周青松停止恍惚收回心神,语气很是笃定,“没有!” 或许有人家重男轻女苛待女儿,但是绝对没有出现过柳家这种女儿和未婚夫见一面爹就闹自杀的事情发生。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哪能随处可见,太学中的趣闻轶事有大半都是他从外面听来的,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太学大喇叭,中牟要真有类似的情况早就传遍十里八村儿,不用小同窗问他自己就叭叭出来了。 没有没有,他可以打包票,绝对没有。 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周青松说话也没那麽多顾忌,“柳员外的想法如此异于常人,他们家的街坊邻居都不觉得有问题吗?还有那颜查散,好歹是个学富五车的书生,他的同窗们这麽多年就没察觉?” 苏景殊也不知道,只能归因于世界的奇妙和物种的多样性。 林子大了什麽鸟儿都有,祥符县那麽大出现几个鸟人也不奇怪。 就是可怜了他们家二伯,怕是得缓好些天才能缓过来。 柳洪夫妻俩都不好相处,街坊邻里很少和他们打交道,生意场上又不会谈那麽深,冯夫人惦记柳家财産巴不得继女被管的严严实实只能嫁她侄子,柳家的情况勉强能说通。 但是那颜查散,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博学多闻的读书人会和柳洪一样觉得女子见了外男就会毁了名节。 人类进化忘了带上他了是吧? 哦,不对,应该说他超前进化一步到明清。 朝代太早就是这样,骂人都得拐个弯儿才行。 毕竟前头不管是隋唐还是魏晋还是再往前的春秋战国都找不出这麽炸裂的说辞,再往前推到母系社会,他们敢说出来等着他们的就是咔咔乱杀。 不行,回家之後得把这个案子完完整整的讲给老苏听,一丁点儿细节都不保留的那种,还要写成故事寄给两个哥哥,让老苏和大苏小苏一起写文章来痛斥这种现象。 天下文人那麽多,保不齐就有人提前觉醒三从四德大言不惭“以理杀人”。 存天理灭人欲的那个“理”。 他们家不一样,他爹和他哥肯定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 如今的天下人对待女子已经足够苛刻,再苛刻下去还让女子有活路吗? 按照颜查散和柳洪的看法,女子就该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没有自我,那和离後的女子呢?直接去死以保全名节? 去他的狗屁名节! 骂!狠狠的骂!让老苏大苏小苏拿出骂他姐前夫的架势来!看看天底下到底有多少拎不清的混账玩意儿! 小小苏越想越气,为了不把自己气坏,盘腿坐在石凳上平复心情,体内不存在的内力真气运行几个周天,吼吼哈嘿一通乱比划,怒火中烧的少年郎神安气定如同得道的老僧。 阿米豆腐,尘世多烦恼,心静自然凉,啊,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青松:??? 什麽情况?被气疯了? “景哥儿?你还好吗?”周青松小心翼翼的问道,“县衙附近有医馆,需要我去给你请个大夫吗?” 之前出门的时候瞧见过医馆的招牌,离县衙不远,实在着急的话,去喊县衙的仵作来应应急也行。 一个给活人看病一个给死人看病,应该都差不多。 ……吧? 苏景殊:…… 谢谢哦。 苏小郎心如止水的睁开眼睛,心如止水的放下腿,心如止水的站起身,心如止水的去找他们家二伯。 他觉得他现在强的可怕,颜查散和柳洪齐齐上阵都破不了他的防。 他还能连本带利的骂回去,让那两个癫人知道这是正常人的世界,癫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苏县令又派人去柳家将柳金蝉带来,这次只有柳家小姐自己,柳洪和冯夫人都被挡在县衙外面。 柳洪已经无药可救,冯夫人更看重侄子,整个柳家能撬开嘴的只有柳金蝉。 三人刚回到家就又有官差上门拜访,柳金蝉再次来到县衙依旧是面色惨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带路的官差走,没有柳员外跟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张。 刚才在公堂上是有人陪着,这次为何只有她自己? 柳金蝉止不住的胡思乱想,来到客厅之後发现厅中只有县令大人和几个亲随更是害怕,“民女柳金蝉,叩见县令大人。” 苏涣面无表情,“起来回话。” 柳金蝉站起来,看着脚尖不敢擡头。 苏县令朝旁边的师爷点点头,然後慢条斯理说道,“柳金蝉,本县明日最後一次升堂问审,颜查散杀人偿命罪有应得,按照律法应秋後处斩。祥符县已有多年未出命案,只怕刑场的鬼头刀都已生锈。你与死者绣红情同姐妹,本县要你亲自观看颜查散伏诛,你可愿前往?” 春夏万物复苏,秋冬才会大规模执行死刑。 除了斩立决的犯人,其余判处死刑的罪犯都要集中在九月十月十一月这几个月行刑。 颜查散运气不好,如今已是九月,秋後处斩和斩立决无甚区别,只要他这边下判书,罪犯立刻就能被拉到刑场行刑。 好吧,是吓唬柳金蝉的。 朝廷对死刑的审核非常严格,要先把卷宗送去刑部让刑部确认,确认之後才能行刑。 不过柳金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懂官场上的门道,用来激她一下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柳金蝉听到颜查散要被秋後处斩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不、不要,求大人开恩饶他一命。”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于情于理颜查散都该死,本县为何要饶他性命?”苏涣并没有因为她哭的惨就心软,该可怜的不是柳金蝉也不是颜查散,而是倒霉催遇到这件案子的他自己,“柳金蝉,死者绣红是你的贴身婢女,你既然说过与那绣红情同姐妹,为何还要为杀人凶手求情?” 第86章 * 真凶和假凶以及试图蒙蔽视听的柳家三口全被送进大牢,刁氏为女儿申冤後跪在堂上失声痛哭,师爷带着两个衙役上前才勉强将她扶起来。 绣红冤死,衙门会给她贴补银钱安葬死者,柳家不是什麽好地方,以後别在那儿待了。 此事之後,柳家的为人会传遍祥符县,柳洪攒下的家産能撑多久还说不准,怕是也没有钱财再雇那麽多仆从。 绣红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刁娘子节哀顺变。 白五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拿出一锭银子当尾款递给讼师,不料讼师却没有要。 “此案骇人听闻,绣红之死令人惋惜,公子之前给的银钱已经足够,在下不能再收。”年过半百的讼师叹了口气,“刁娘子是老街坊了,几十年与人为善,绣红那丫头聪明伶俐,街坊邻里已经商量好等过两年就给她说一门好亲事,没想到……” 没想到天不假年,多好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就这麽没了。 这事儿是柳家夫妇不仁义在先,他帮刁娘子也是因为看不过去,更何况这位公子之前已经付过足够的钱,他再收就说不过去了。 绣红死的冤,他回去整理整理还要讲给街坊邻居听,让街坊邻里都知道绣红死後柳家做了什麽。 杀人凶手是冯君衡不假,但是柳家几人也不是全无错处,可怜绣红忠心护主,柳小姐却只顾得和情郎恩恩爱爱丝毫不顾她的枉死。 刁娘子早年丧夫,只有绣红一个女儿相依为命,眼看着绣红长大母女俩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 可怜,可怜。 讼师简单说了几句,又和师爷点点头打招呼,然後扶着刁氏去柳家收拾绣红的屍身回乡安葬。 柳家不是久留之地,绣红应该也不愿意躺在那儿。 白玉堂目送他们走远,等到人都看不到了才小声叹道,“原来都认识啊。” 师爷温声解释道,“祥符县就那麽大,有名的讼师也没几个,白大侠在柳家附近找讼师,能找到的自然是刁娘子的熟人。” 讼师日常和衙门打交道,认识衙门里的人也很正常。 说真的,他跟着大人在祥符县干了三年多,打死他都想不到治下能出现这等离谱的事情。 县令大人也是一样。 书房里苏涣为官几十载第一次遇到这麽一言难尽的案子,写起卷宗来力透纸背,愣是将笔拿出了刀剑的气势。 小小苏看着杀气腾腾的二伯肃然起敬,仿佛透过他们家二伯看到了生气时同样杀气腾腾的他爹。 不愧是亲兄弟。 “青松兄。”苏景殊小小声,“等二伯写完卷宗,我们和五爷一起回京城吧。” 他现在觉得除了家里哪儿都不安全,迫切的需要回到爹娘的庇护下当个听话的好宝宝。 周青松咧嘴笑的开心,“景哥儿,离开学还早着呢,我得回家陪我哥。” 他已经被赶出家门好几天,现在回去肯定不会吃闭门羹。 就算大哥还生他的气,他也能凭这几天的炸裂经历成功获得进家的资格。 在考进太学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中牟大喇叭,家里没发迹之前,他是远近闻名的周家村小喇叭。 嘴皮子功夫也是功夫,他的嘴皮子功夫可厉害了。 苏景殊嘴角微抽,想起上学时那一声声的“大消息”,相信这人没有夸大其词。 因为他回家也是这样。 遇到什麽事情都找爹娘兄姐叭叭,人聚在一起时就统一叭叭,人不在一起就挨个儿叭叭,说到兴头上还能从上辈子的记忆中扒拉出点儿炸裂的事情一起说。 咳咳,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引经据典呢? 白玉堂跟着师爷送走刁氏和讼师,回来看到俩人蹲在门口嘀嘀咕咕,脚步一转凑过去,“说什麽呢?” 苏景殊擡起头回道,“在说什麽时候回京城。” 他想着和五爷青松兄一起回,不过青松兄要回中牟,那麽就只剩下他和五爷两个人,五爷应该不会也抛弃他吧? 可怜巴巴.jpg 白五爷眼神飘忽,这几天经历了那麽多,他还真不太想去开封府找包大人。 以前觉得官府的官差好生威风,尤其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偏远地区,官差和恶霸没有区别,全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江湖中人见多了那些得了权力就肆意胡来的官差,平时都不乐意和官府打交道,他也不例外。 江湖和朝堂泾渭分明,各管各的多好,朝廷何必那麽大的胃口连江湖一起管? 这套说辞在江湖中非常流行,只是说话的人不一样,说出来的意思也不一样。 胡西霸那些江湖败类说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是想仗着武力欺压百姓还不受官府衙门管束,年轻时打打杀杀攒下钱财,老了打不动了怕被寻仇就放出金盆洗手的消息然後带上女人钱财过太平日子。 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江湖中人金盆洗手就是放下屠刀,不管以前干过多少坏事,金盆洗手後都不能随便找他麻烦。 话本里都是这麽写的,几乎所有江湖人的梦想都是年轻时名震天下年老时退隐江湖,最好还有娇妻美妾和花不完的钱财,那样才是令人艳羡的一生。 越没有名气就越想成名,越成不了名就越幻想万一成名要怎麽怎麽。 胡西霸那些江湖败类仗着武力欺压百姓,正派江湖侠士却从来不让百姓为难。 真正的江湖侠士要麽出身好要麽本领高,这两个占了一样都不会缺钱,像白五爷这样两者皆占的更是无数人做梦都想要的开局。 对白五爷来说,江湖和朝堂泾渭分明就是单纯的江湖和朝堂两不相关。 江湖上出现败类自有江湖人追杀,等朝廷去过问黄花菜都凉了。 曾经的白五爷觉得朝廷插手江湖事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那本事还硬揽活,现在的白五爷依旧那麽认为。 他们江湖人帮朝廷杀一杀贪官污吏是他们有本事,朝廷又没有那麽多武功高强之辈,和江湖人起冲突大部分都靠人数取胜,亏不亏啊? 不如交给他们这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 以前觉得朝廷官员审审案子收收税就只剩下吃喝玩乐,审案时“有理无钱莫进来”,处处都要银钱打点,要是没有打点到位,官府就能装成睁眼瞎对显而易见的案情视而不见。 他承认他对朝廷有刻板印象,但是官府衙门很多都是这样,运气不好就是有冤无处告。 又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官儿都是包青天。 说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帮官府衙门办案,怎麽这次那麽不得劲儿? 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得劲儿,想起来柳家人和颜查散就头皮发麻,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比中毒的症状都严重。 不行,他得好好缓几天。 苏景殊:qaq~ 白吱吱感慨完对上小小苏“泫然欲泣”的表情,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不去找包大人,没说不去开封府。” 他是在京城有宅子的人,周边县城的繁华和京城相比差得远,要住的话肯定还是首选京城。 放心,跟着他回京肯定安全,什麽劫匪都不能在五爷眼皮子底下劫五爷护着的人。 小小苏立刻眉开眼笑,“谢谢五爷。” 这不比跟着青松兄轻松的多? 周青松看到他的小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决定回家就找个武师学点基本的拳脚功夫。 功夫不负有心人,早晚有一天他能拳打强盗脚踢劫匪,让所有拦道抢劫的睁眼瞎都後悔脸上长了双眼睛。 行吧,他们就此别过各奔东西,从此…… “青松兄,今天不走。”苏景殊叹气,“就算这次各奔东西,开学也还是要见面的。” 京城在祥符的东边,中牟在祥符的西边,真就字面意义上的各奔东西。 周青松浑然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回归正题,他觉得他回家肯定不会被赶出门。 虽然中牟刚刚发生过念奴娇的案子,胡西霸那些恶霸地痞被绳之以法足够坊间念叨好几年,但是新鲜事儿永远不嫌多,隔壁县有更炸裂的案子也能显得他们中牟不那麽独立特行是不是? 念奴娇是座魔窟,谈论的太多对那些受难的女子而言也不是好事。 比起朝廷大案,坊间更喜欢谈论家长里短。 也就是他家的案子。 他哥勤勤恳恳养家糊口,吴氏水性杨花勾搭恶霸,奸夫□□谋财害命,这不比念奴娇的案子值得深入探讨? 就是有一点,他哥听了不怎麽高兴。 柳家和颜查散的案子精彩纷呈,正好拿去救他哥于水火之中。 正常人的事情没有神经病更能引人注意,街坊邻居谈论了那麽多天的吴氏勾搭胡西霸也该换换口味了。 哥,不慌,弟弟带着新的家长里短救你来了。 柳家的所作所为值得他的宣传,颜查散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和中牟的同窗说道说道。 这脑子考中进士也是祸害,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京城的同窗应该等不到他去说,以景哥儿的传话能力,不用等到开学事情就会传遍京城。 雨墨还说他想考太学在京城参加解试,真和他一届考试其他人得怄死。 等会儿!雨墨! 三个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忘了什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想起来下午审案的时候把雨墨给忘了,赶紧去找倒霉的小书童让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 颜查散不是个正常人,小倒霉蛋还是回原主家里吧。 雨墨:啊? 真凶落网,案子查清楚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听完三位公子的讲述,他为什麽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第87章 * 闹剧进行了很长时间,整座牢房都能听见冯君衡的唾骂,其他牢房里的犯人乐颠颠的看热闹,就差把脑袋伸出去听了。 不管柳家到底看不看中名节,闹完这麽一出後他们家也不会再有所谓的名节。 牢里的除了冯君衡都不是死刑犯,大部分都是关几天就放出去。 有这麽群人在他们面前演大戏,他们寂寞无趣的坐牢生涯得到了质的改变。 难得坐牢也能热闹,放出去後想让他们闭嘴根本不可能,不宣扬的天下皆知都对不起他们伸脑袋竖耳朵听的那麽费劲。 冯君衡的杀伤力太大,颜查散和柳金蝉完全招架不住,只能靠这人马上要被砍头来自我安慰。 他们出去後还能好好生活,冯君衡这辈子已经没有出去的机会,他们不和将死之人一般计较。 说是这麽说,但是俩人之间已经能看出和之前有所不同。 颜家自颜老爷去世後一落千丈,颜查散和颜母都不会打理家中産业,短短几年就败落的连日常生活都艰难。 颜母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当姑姑的不能不扶持侄子,颜查散此次进京赶考最好直接住在柳家娶了柳家小姐,成亲之後有人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考中进士後俩人一起衣锦还乡,儿子去外地做官,儿媳留在家里伺候她。 媳妇伺候夫君婆婆天经地义,颜查散并不觉得他娘的想法有哪里不对。 他和柳家小姐自幼定亲,虽然颜家败落,但是柳家不认这门亲事就是嫌贫爱富,就得被世人唾骂。 何况他和柳家小姐之间一直偷偷有书信来往,就算柳员外不认,金蝉铁了心要嫁柳员外也拦不住。 他如今有同窗资助的钱财,也有书童照料日常起居,不需要到柳家寄人篱下,金蝉只要等他金榜题名就可以随他一起去武进县拜见母亲。 到时他外出为官,金蝉留在家中替他尽孝,也能在家乡传为佳话。 他颜查散行得正坐得直,冯君衡凭什麽说他是惦记柳家的钱财? 就算柳家家境不好他也还是会娶金蝉,要是柳家无甚家业,冯君衡还会缠着金蝉不放吗? 心脏的人看什麽都脏,他冯君衡惦记柳家的家産就觉得所有人都惦记柳家的家産,难道不许世上有光明磊落的清白之人?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这姓冯的无赖无话可说。 颜查散自认为问心无愧,他行得正做得直,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没有图谋柳家的钱财。 但是柳金蝉和柳洪却不这麽觉得。 柳金蝉还好,不管冯君衡怎麽唾骂,颜查散都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未婚夫。 她不是对颜查散有意见,而是担心将来嫁到颜家该怎麽办。 爹爹不喜颜家,她执意嫁到颜家的话爹爹肯定不高兴,武进县离祥符县千里之遥,孤身一人嫁到千里之外,万一婆婆不好相处怎麽办? 她和颜公子有海誓山盟,颜公子会变心吗? 柳金蝉垂眸落泪,她对颜公子依旧爱的深沉,她只是害怕。 柳金蝉满脑子情情爱爱,柳洪想的就简单多了。 别管冯君衡还是颜查散,统统都是惦记他柳家的家産,区别只是一个长的丑一个长的看得过去。 他还活的好好的,女儿敢嫁穷书生他就敢关门不认人,看看柳家当家做主的究竟是谁。 柳员外和冯夫人打的不可开交,牢房里铺着的茅草满天飞,远一点儿都看不见他们的动作。 苏景殊听的直摇头,“颜查散和柳金蝉也真是的,早知道会是这样,报案的时候直接说冯君衡是凶手不就得了?” 他们直接状告冯君衡,後面也不会有那麽多糟心事。 “你刚才说了,他们是薛定鄂的名节。”周青松耸耸肩,活学活用,“当时的柳家把名节看的比性命都重要,要是直接状告冯君衡,他们家小姐和颜查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消息就会暴露,刚巧柳员外想悔婚,颜查散死了柳家不用履行婚约,他们家小姐能随便找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嫁,所以杀人的只能是颜查散。” 分析的如此透彻,不愧是他。 周青松晃晃脑袋,感觉经过这些天的历练,将来他当官儿肯定不会轻易被糊弄。 如果他能金榜题名的话。 他这个已经考上太学的都不敢说自己一定能金榜题名,颜查散连太学都不一定能考上怎麽有自信觉得将来一定能考中进士? 江南那边文风昌盛,这家夥能得同窗资助进京赶考,学问肯定不成问题,只能说学问和人品不能一概而论,书读的再好也挡不住人家脑子有问题。 没当官就这麽疯癫,当官了指不定还要疯成什麽样子。 他觉得杀人犯杀人有苦衷,难道杀人犯就能放了? 他觉得强盗抢劫是为了活命,难道就放任强盗继续为祸乡里? 他觉得坏人干坏事能拿的出理由,难道那就不是干坏事? 不当官只祸害他身边人,当了官祸害的是治下百姓,这样的人还是不当官比较好。 周青松撇撇嘴,其实他还挺想看颜查散考不中进士落榜的反应的,可惜这家夥没机会踏入科举的考场了。 如果他是被冤枉才被关进大牢,沉冤昭雪後还能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奈何他这不是单纯的冤枉,而是主动替罪扰乱公堂。 就算没有杀人,延误办案时机的罪名也能让他这辈子无缘科考。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 苏景殊跟着呸了一声,“活该。” 犯过罪坐过牢,活该政审过不了。 颜查散该庆幸大宋的政审只查本人不查亲属,不然他儿子孙子也都别想考。 “青松兄,你觉得颜查散和柳金蝉会成亲吗?”小小苏小声问道,“冯君衡骂的那麽难听,他们俩不会出了大牢就分道扬镳吧?” 别啊,这俩人请锁死,别放出去祸害正常人。 周青松看看都不敢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两个人,“不会吧,他们俩不是宁可死也要在一起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敢再让冯君衡骂下去,连忙让狱卒将他们分开关押。 苏涣在祥符县当了三年多的县令,这里被他治理的很好,牢房中没有几个作奸犯科之人,完全能找出空牢房让他们谁也见不着谁。 冯君衡一个牢房,柳洪一个牢房,冯夫人一个牢房,颜查散和柳金蝉锁死,把这俩人关在一起让他们修复被冯君衡破坏的感情,免得他们感情破裂祸害无辜的正常人。 柳洪和冯夫人打的滚成一团,不分开关押的话这对夫妻指定掐的你死我活,明年早上进来看可能就只剩下一个能喘气儿的。 分开,统统分开。 苏景殊和周青松收集完写作素材离开大牢,擡起头看到天边绚丽的晚霞长出一口气。 没有神经病的世界真美好啊。 小小苏迎着晚风伸了个懒腰,和旁边的同窗说他接下来准备怎麽利用素材编新故事,“勾栏瓦舍都追求新故事,我写好故事卖给那些说书讲戏的,接下来几个月的零花钱就有了。” 卖故事能赚钱,比每个月等太学的补助快乐多了。 周青松一拍脑袋,“我也要我也要,你在京城卖我在中牟卖,咱们各赚各的。” 苏景殊贴心的给他分享写故事小技巧,“记得给故事人物改个名字,也不要全部按照现实来写,艺术来源于现实但高于现实,还要最最後加上‘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不能让人一下子就看出来我们两个写的是同一个故事。” 就像他之前讲的胡西霸念奴娇一案一样,只能往里面补充足够多想象出来的细节,就算案件走向完全一致也不会一眼就能认出是那个案子。 京城勾栏瓦舍的戏班子说书人都是这麽干的,他们讲的包青天围剿无忧洞和现实根本不沾边,戏文里把包大人神化成两眼一瞪金光闪烁脚下一踩地动山摇的活神仙,包大人亲自去都不敢说那演的是他。 虽然话本子和戏本子都脱离现实,但是百姓爱看啊,看看书坊里的畅销书,正常世界观的话本没几个人爱看,非得有个狐狸精出现才够吸睛。 写故事这事儿他有经验,听他的准没错。 周青松听的一脸复杂,“景哥儿,你写过?” 苏景殊哼了一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那些唱戏的说书的拿我的名号来写戏本话本,还不准我参考参考他们的本子是怎麽写的?” “人家用的是包大人的名号,你只是个凑数的。”周青松怜爱的拍拍他的脑袋瓜,察觉到小同窗的表情逐渐危险于是立刻改口,“用我们景哥儿的名号也不打招呼,下次去勾栏瓦舍看戏听书得找他们说理。” “得了吧,包大人都没管我管什麽,显得我多小气似的。”小小苏嘟囔道,“被编进戏文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如今我苏小郎的名号在京城百姓中比我爹我哥还响亮。” 现在可多人进勾栏瓦舍不听三国五代,找位子坐下後就扯着嗓子喊他们要听“苏小郎孤身奇袭无忧洞,包青天运筹帷幄显神威”,厉害着呢。 周青松:??? “我怎麽不知道还有这麽一节?” 苏景殊眼神飘忽,“那些说书人良心发现了呗。” 周青松:…… 听这心虚的语气,再加上刚才他说有经验,本子八成是这小子亲自写的。 “好吧好吧,是我写的又能怎样,说书先生又不知道写话本子的苏小郎和话本子里面的苏小郎是同一个苏小郎,而且我又没傻到直接署真名。”小小苏挺直腰杆,“以後请叫我西岭居士。” 第88章 * 祥符县的案子相当炸裂,一群癫人能凑到一起也不容易,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颜查散和柳金蝉能订亲是有原因的。 苏景殊从颜查散接受同窗金生的资助进京赶考开始讲,路上遇到乞丐碰瓷,入城後二次碰瓷,到柳家後出现命案,然後在案子上胡搅蛮缠,一点儿细节都不肯落下,必须让错过大戏的赵大郎听全乎了。 他说缠足只是打个比方,是让赵大郎知道那柳洪的脑子有多不正常,没人说这年头已经有缠足了啊! 赵仲针不太确定他们俩说的裹脚缠足是不是一回事儿,看小夥伴震惊的如遭雷劈又补充道,“是让双脚纤直小巧的缠足吗?” 小小苏精神恍惚,“真有啊?” 这年头人们为了赶路行事方便会用布条缠足裹腿,就是单纯的用布条把脚裹起来然後缠住小腿,这样比穿袜子方便赶路干活。 因为常见的缠足裹脚裹腿就是单纯的拿布条紮住裤脚方便行事,平时也没见过女子把脚裹成三寸金莲,所以他一直以为裹脚是後面朝代的事情。 明清才是出了名的压迫女性,宋朝经济那麽繁荣,女子缠足没法走路还怎麽谋生? 又不是所有女人都要男人养,女人也要养家糊口的好吧。 看他们家的情况就知道,家中顶梁柱是娘亲,爹、爹也就那样吧。 他这辈子活了十几年,不管在眉州还是在京城都没见过裹小脚的女子,合着是他见识太少,裹小脚的都在宫里。 哪个皇帝的喜好这麽奇特?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颜查散和柳金蝉之间感天动地的癫人爱情故事完全没有裹小脚带来的冲击大,“殿下,宫人为什麽要缠足?” “不知道。”赵仲针摇摇头,他只是见过有宫人裹足,没人和他说过为什麽要把脚缠成那个样子,“可能脚小好看?” 他见过那些宫人的鞋子,和正常人穿的鞋履很不一样,好看是好看,但是怎麽看都不像是人穿的。 穿上鞋子脚疼,脚疼就没法走路,非要走的话就是摇摇欲坠,走几步还得要人扶着,可怜的他都不敢多看。 苏景殊:…… 这时候已经开始追求身姿绰约弱柳扶风了是吧? 想想北宋士大夫的审美,裹小脚出现在这个时代竟然还挺合理。 幸好风气还没扩散到民间,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女孩儿要遭罪。 “小郎,你是不是不喜欢脚小?”赵仲针托着脸问道,“我感觉那些穿弓鞋的宫人走起路来还挺好看的,就是太疼了。” 总不能是为了走起来好看特意把脚弄伤吧? 不懂,等他回别院问问母亲和祖母。 苏景殊看看年纪还小的赵大郎,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挤出了几个词,“殿下、裹脚、不好。” 赵仲针眨巴着眼睛,凑近一点表示愿闻其详。 “您想啊,缠足是不是干不了重活?”苏景殊说道,“要是风气传到外面,天下女子都觉得弱柳扶风好看要缠足,脚上有伤走不了路,走不了路就干不了活,大宋就会减少近半数劳动力,这是好事儿吗?” 赵仲针一听心道也是,那些穿弓鞋的宫人行走困难,走两步都费劲儿自然没法干重活儿。 若是在民间,没法干活岂不是要饿死? “殿下自己也说脚上有伤走起来弱柳扶风很好看,殿下觉得好看,其他人也会觉得好看,会不会有人迎合这种风气故意在女孩儿年纪小的时候就把她们的脚弄残疾?”苏小郎压低声音,只当在讲鬼故事,“从小残了双脚,一辈子走起路来都是弱柳扶风。” 赵大郎听的头皮发麻,“那些女孩儿犯了什麽错,为什麽要这麽折磨她们?” 苏景殊摊手,提醒道,“所以这种风气不能流传开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裹小脚发展到明清就是从小开始裹,明清之前什麽情况他说不准,但是估计也好不哪儿去。 都裹小脚了还有什麽可辩解的,就算没有明清那麽残酷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孩子骨头还没有长成,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裹脚可以比长大之後再裹少收点罪,但是少又能少到哪里?不一样还是双足残疾? 文人士大夫喜欢这个调调,女子或主动或被动都要去迎合当权者的喜好。 裹了小脚走路不方便,所以只有大家闺秀才有资格裹脚,贫苦人家的女儿要干活自然不能和衣食无忧的大家闺秀一样。 就和有段时间欧洲流行束腰一样,贵妇有钱有闲折腾这些,贫苦人家想折腾都没那个资格折腾。 外人觉得是受罪,当事人却觉得受点罪就能受人夸赞跻身上流社会非常值得,有人拦的话估计还觉得别人找茬。 真到了那个时候想制止这种风气都难。 有钱有权的人家觉得家中女儿裹小脚可以彰显地位,贫苦人家想要往上爬也想给女儿缠足,风气如此怎麽制止? 除了朝廷下令强制不许裹小脚,不然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後世禁止缠足从清末开始,直到新中国成立才彻底废止,但是他上学的那个年代还有一群魔怔人的人觉得缠足好要祸害家里的女孩儿,可见想彻底废除这等恶习有多难。 风气发展起来之後再禁止很难,好在现在民间还没有裹小脚的习俗,从源头解决问题就好解决多了。 赵大郎!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千千万万女同胞的生命安全都得靠你的努力,如果能从皇家开始肃清这种陋习,千千万万的女同胞都会感谢你。 裹小脚的源头是皇家,让皇家子弟去解决合情合理。 这等有违天理有违人道的酷刑放到大牢都嫌残忍,怎麽能让女子从小忍受? 真要觉得弱柳扶风的身子骨儿好看就自己缠,把脚砍了都没人拦,世上有几个男人愿意? 砍掉双脚是刖刑,把好生生的脚裹缠残疾比刖刑还恐怖。 刖刑砍了脚只疼一阵子,裹脚裹出来的残疾双脚要疼一辈子,看看哪个男人敢把这一套往他们自己身上使? 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呵,男人。 他不一样,他还是个男孩。 小小苏一脸严肃,为他从身到心的清白感到骄傲。 小赵感觉这时候不说点什麽不合适,于是一拍大腿义正言辞的说道,“陋习!恶习!祸国殃民!积恶余殃!不能学!” 待会儿回别院就找母亲祖母说,母亲祖母都是女子肯定感同身受,他们商量好後再去找爹爹,这样就算爹爹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也没法阻拦。 苏景殊眸光沉沉,仔细回想上辈子听过的裹小脚的坏处,怎麽夸张怎麽说给肩负消灭陋习重任的小光国公听。 如果他们什麽都不做,过个几十年上百年几百年那些事情就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 假如他们穿越到百年之後,家里的母亲撑着小脚操持家业虚弱不堪,姐姐因为裹了小脚符合世人眼中好女子的形象一家有女百家求,嫁到夫家後重复母亲操劳痛苦的一生。 如果有年龄尚小妹妹,他们还要眼睁睁看着家里人把可怜的女娃儿禁锢起来给她裹脚。 小孩子受不住疼哭的撕心裂肺,偏偏家里人都是铁石心肠,平时疼她宠她的人都对她的哭喊置若罔闻,任由她哭泣挣紮也要坚持把她健全的双足弄残疾。 美名曰:约定俗成。 他们舍不得妹妹受苦去拦,家里人还各有各的大道理。 世间女子皆裹脚,不裹脚的都是身份低贱的人,他们大户人家不能因为疼女儿就让她离经叛道,不然将来一双大脚嫁不出去,还要带累家中其他女眷的名声。 疼儿不疼学,疼女不疼脚,让儿子学习才是真疼儿子,让女儿裹脚才是真疼女儿。 那些身份低贱的贱民“男不许读书女不许裹脚”,裹脚是好事,怎麽能因为疼就不裹? 要是他们闹的太厉害,没准儿还会挨藤条跪祠堂,总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给小女娃儿裹脚。 最开始只是裹小,将来可能还有丧心病狂的人家直接把女娃儿的脚给掰断好让她们的一双小脚更符合达官贵人的喜好。 小脚女子受人追捧,大脚女子擡不起头,于是风气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人家把女儿家的脚给掰断。 这不比颜查散和柳金蝉可怕的多? 赵仲针听的毛骨悚然,凉气儿从脚底板往上窜,冻的他整个人都拔凉拔凉的,“小郎,缠足的只有寥寥几个宫人,应该不会发展到那种程度吧?” 就算缠也只是让脚变得纤细,没见谁会放着好好的脚不要非要一双断脚,能走路不好吗? “万一呢?”苏景殊长叹一声,“能有健全的双足不好吗?为什麽非要纤细呢?” 因为有人喜欢啊。 大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这话是当朝宰相文彦博亲口说的,只要文人士大夫一直高高在上,就一定会有女子迎合他们的喜好。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只知道街上见到的女子没有裹小脚,谁知道青楼楚馆里有没有裹小脚的? 民间风气追随皇家,皇家觉得裹脚好看,民间难道不会学? 他两个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而且平时到街上主要是为了玩儿,他又不是变态,无缘无故不会一直盯着女子的脚看,不然肯定被当成小流氓。 他觉得健康比什麽都好,架不住别人觉得为了美死也值得。 远的不说,那些为了美白吃砒霜的殿下还记得吗? 虽然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可那是砒霜,积少成多依旧能把人毒死的砒霜,就那都依旧有人敢吃,可见大家为了追求美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 第89章 * 赵仲针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苏小郎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他还有什麽理由不自信? 没有! 也就是他现在小很多事情干不了,等他长大到能独当一面,全天下都得为大宋有他这麽个优秀的皇子而骄傲。 到时候大家夥儿就睁大眼睛看着他赵大郎拳打辽国脚踢西夏,大军出征打出两个盛唐! 苏小郎说了,晚上不想做噩梦的话就提前做好别的梦,白日梦做多了肯定能把晚上的噩梦压下去。 他!赵仲针!前途无量! 小赵语气坚定的驳回母亲和祖母的质疑,对上两个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到底还是有些泄气,“好吧好吧,刚才那些都是苏小郎说的,他还讲了好多更可怕的後果,反正裹小脚不是什麽好事儿,娘,大妈妈,你们得想办法制止住这种可怕的风气。” 说真的,爹娘成亲那麽多年也没有其他人插足,家里这麽些兄弟姐妹也算热闹,于子嗣上和仁宗皇帝相比好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不需要那些宫人靠着伤脚来博得怜爱。 别院的男人除了他爹就是他们兄弟几个,爹是娘的,他们兄弟年纪小,完全没有必要嘛。 他不是指点爹娘的生活,而是实话实说,娘亲向来节俭,应该也不可以看着那些宫人光拿月钱不干活儿吧? 他们现在穷的连皇宫都没有,重建皇宫需要大量钱财,能省一点是一点,反正不能白花钱。 高皇後擡手在大儿子脑袋上敲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 宫人缠脚由来已久,她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的,反正幼时在宫里住着的时候就见过。 有人说她们学的是南唐後主的舞姬窅娘,窅娘能歌善舞曼妙多姿,李後主专门为她制作了六尺高的金莲,金莲上装饰着珠宝绸带缨络,然後命窅娘以帛包裹双足使双足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金莲台上跳舞,如此使得舞姿更加美丽夺目。 不过当时应该没有缠足,窅娘也没有裹脚,她只是在跳舞的时候用布帛束缚双脚,不曾真正受伤。 舞姬要靠双腿来谋生,两只脚连走路都费劲还怎麽当舞姬? 大哥儿说的不错,缠足除了让男人喜欢之外的确没好处。 世间男子只知道女子缠足後的弱柳扶风之姿颇为动人,并不在意缠足会让女子受多少苦。 以前觉得偶尔几个宫人缠足没什麽大碍,让大哥儿一说才後知後觉意识到缠足不是没有妨碍,而是她们之前没有想到。 缠足的女子大多身体虚弱,不然也走不出那般惹人怜惜的弱柳扶风步,母体虚弱的话孩子的身体八成也不会太好,如此一来早夭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不管是皇家还是民间,没有人愿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养不大就夭折。 高皇後还不是皇後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孩子出生便夭折的痛苦,皇亲国戚尚且免不了要经历这些,民间女子只会经历更多。 赵仲针先前说了那麽多缠足风气扩散开後可能发生的可怕场面,一箩筐的话加起来都不如一句妨碍子嗣。 “宫人裹足可以立刻叫停,民间却是不太好管。”曹太後听到“有碍子嗣”四个字心情复杂,先前被铅汞丹砂毒害身体,现在又可能有缠足之害,大宋的女儿家真是多灾多难。 良家女子看中子嗣,烟花女子却不会在意那麽多,她们为了生存也没法在意那麽多。 走一步算一步吧。 曹太後和高皇後低声商量如何叫停宫人裹足,说实话,她们也害怕裹足的风气愈演愈烈最後发展到要生生将脚掌掰断的地步。 掰断脚掌听上去耸人听闻,但不是不能发生。 古往今来为了变美失去性命的人数不胜数,只要男人喜欢,再痛苦也会有女子趋之若鹜。 现在有部分女子通过裹脚讨得男人欢心,其他人看到难免会模仿,你的脚小她的就更小,裹住不够的话那就狠狠心掰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了後半辈子能过上好日子,付出一双脚为代价也值得。 最後的结果就是天下所有女子为了讨男人欢心都放弃双脚,即便有人不愿意也拗不过风气如此。 大家都裹脚你为什麽不裹?那麽大的脚没人要,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更有甚者直接在女娃儿小时候把脚掌掰断,小小的娃儿反抗不了大人,再苦再痛也只能受着。 听着不可思议,但是这种事情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将来。 曹太後认为天下男人都是一个样儿,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就算有例外也寥寥无几。 就像官场上一样,不能指望所有官员都是包青天,同样的,也不能指望所有的男人都真心爱护女子。 大哥儿说的不错,防患于未然,等到风气形成再制止的话就来不及了。 现在是有她们可以操心,将来有没有人愿意操心此事还说不准。 高皇後和曹太後越说心情越沉重,越想越觉得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 想的越多烦恼越多,俩人唉声叹气,不约而同将话题转到苏景殊身上。 见过女子缠足的人不少,却从来没有人想过缠足会给女子带来怎样的痛苦,或许连裹足的女子自己都觉得为了往上爬吃点苦值得。 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将所有缠过足的宫人召集到一起放脚,还要让她们知道这双脚不光是她们的脚,还关乎着大宋的未来。 说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打心里认为裹脚是不对的,如此才能避免有人偷偷摸摸缠足。 难为苏家小郎没见过缠足还能说的头头是道,这想法和正常人就不一样。 那孩子长大之後必定大有所为,不怪他们家大哥儿成天想着找他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家文风昌盛,能把他们大哥儿这皮猴儿带的稳重些也好。 高皇後看看说完之後就专心致志玩弟弟的大儿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她觉得稳重二字和他们家大哥儿不沾边,想要他稳重估计还得等几年。 赵仲针对来自娘亲的评价一无所知,看着弟弟想反抗却反抗不了只能鼓着脸气哼哼的模样笑的贼开心。 娘亲祖母这边已经敲响警钟,接下来就是他爹。 缠足涉及到的人数不少,那麽大的事情爹爹不能不知道。 正好让他再讲一讲听来的恐怖故事,不能他一个人担惊受怕。 说来也怪,听的时候瑟瑟发抖感觉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等到讲给别人听的时候又觉得还不够可怕,讲的时候只剩下兴奋,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难怪苏小郎讲那麽多也不害怕,原来讲故事和听故事的感觉差别那麽大。 学到了学到了,从今往後他会努力做个讲故事的人。 赵大郎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且行动力极强,把气鼓鼓的弟弟塞回母亲怀里然後立刻去书房找他爹。 太阳已经落山了,爹爹要注意劳逸结合,快停下来休息休息,不能为了政务累坏了身子。 前些天包大人去中牟县破了个大案,这几天祥符县也出了个匪夷所思的案子,祥符县送上来的卷宗应该刚到刑部,爹爹好奇的话可以听他来讲,他的消息可灵通了。 小小少年郎风一般刮出去折腾官家,高皇後笑着的摇摇头,赶紧安抚怀里快要掉金豆子的二儿子。 书房里的官家:…… 别院里其乐融融,赵大郎精力无限越讲越觉得他有讲故事的天赋,决定明天让宫人放脚的时候由他来做思想工作,一定能让那些宫人痛哭流涕後悔莫及以後再也不敢裹小脚。 至于民间那些裹小脚的,还得找苏小郎帮忙才行。 小郎会写话本子,让说书先生来帮忙替他们来对那些裹足的女子说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出半个月京城裹脚的女子就能减少一大半。 只要小郎的话本子写的好。 等会儿,他是不是忘了问小郎写过什麽话本子?和那些说书先生有过合作?写出来的戏在哪个勾栏瓦舍表演过? 不行,改天有空还得去问问,他们要保证话本子上的内容足够有趣儿才行。 全是说教的话百姓不爱听,可能一出戏没讲完底下的听衆就跑光了。 想听说教可以去学堂,勾栏瓦舍是玩乐的地方,没人想在戏园子里听老夫子讲课。 苏小郎还不知道赵大郎已经帮他想好了下一个故事要写什麽,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家里人回来,看到爹娘和姐姐後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咳咳,夸张手法,倒也没有真的掉眼泪。 小小苏委屈巴巴的凑到爹娘跟前,感觉出去这些天他人都饿瘦了。 在中牟县是忙的没空好好吃饭,在祥符县是恶心的吃不下饭,这几天在外面的经历简直比他来京城一年都、额、好像也比不过京城。 天呐,他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是正常的吗? 要不是他家正好在开封府旁边,他都要以为他是主角了。 身为被包大人的主角光环波及到的周边邻居,他真是与有荣焉。 苏洵让儿子叨叨的脑壳疼,虽然他看不出这小子出门一趟哪儿瘦了,但是既然说了那就先吃饭,免得臭小子以後说他这个当爹的不让儿子吃饱。 臭小子自己不会胡说八道,架不住他的表现会让人産生误解,十几年来他不知道在这上面吃了多少亏,吃一堑长一智,臭小子别想再坑他。 小小苏期期艾艾上前,“爹,这次是真的,不信的话等二伯进京述职让二伯亲自和你说。” 第90章 * 苏景殊洗漱之後躺在床上,梳理一下接下来要干的事情,震惊的发现他接下来要忙成旋转小陀螺才能在开学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要采访知名大手子柳永,要去找李大人和张夫人要授权,要把话本子写出来送到说书先生哪里去,还要留心书童雨墨在祥符县的情况。 这麽一看,话本子也不是非写不可。 算了,有空就写,没空就不写,没准儿青松兄下笔如有神明天上午就能写完。 问题不大,睡觉。 夜风微拂,烛火将熄。 第二天一早,苏景殊准备好小本本和炭笔,吃过早饭就要出门。 苏洵不太放心,“景哥儿,爹陪你一起去怎麽样?” 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得看看这小子到底想问什麽。 “好啊,咱们一起去。”苏景殊对他爹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他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干,老爹跟着就跟着。 正好省得他去准备车马。 小小苏检查身上带的东西,感觉需要个书包来装纸笔还有零花钱。 书箱太沉,也不太方便,直接背个大口袋就很好。 “娘,我想要个书包。”小小苏唰唰唰画个书包的简笔图递到他娘跟前,眼巴巴的说道,“这样的,要比书箱小点,能装下书就行。” 小时候觉得书箱新鲜,每次出门都非要背着书箱假装自己是出远门的宁采臣,背了那麽多年好奇心已经满足,上学的时候依旧要背书箱,平时出门还是背书包吧。 简单轻便装得多,居家旅行必不可少。 程夫人看了一眼,将纸片收好回道,“可以,今天晚上回来给你做。” 两片布缝在一起再加根布袋而已,简单的很。 苏洵还想看看臭小子要的“书包”长什麽样,可惜没来得及看那张纸就被收起来了。 没看见也没关系,晚上回来之後再看也一样。 父子俩出发去州桥客店,秋日天气凉爽,街上的人比往常多,马车慢吞吞的往前走,速度还没有旁边的行人快。 苏洵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人潮,回头问道,“景哥儿,要不我们走着去?”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直接往车厢里一躺,“不要,慢点就慢点,反正我们不着急。” 能坐车就不走路,他在精神上受了打击就要在□□上补回来。 慢慢走,不着急,天黑之前总能抵达州桥。 “爹,柳先生不打算租个正常的房子住吗?”小小苏歪歪脑袋,“客店毕竟是客店,人来人往不安全。” 苏洵摇摇头,“他觉得客店才好,管吃管住什麽都不用愁,想要什麽直接花钱让店小二去买,还方便他和歌伎联络。” 就是费钱。 有钱才能被客店封为座上宾,没钱就算了。 店里的小二有钱拿的时候干活麻利,没钱拿的时候赶人也很利索。 读书人在外面的形象大部分是清高不通俗务,不会纠缠银钱这等俗物,出门在外很少因为价钱和人起冲突。 但也有完全不管形象的读书人,比如柳永。 在认识柳永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砍价是那麽砍的。 奈何他砍价的本事时用时不用,手头宽裕就大手大脚,手头紧张才精打细算。 旁人被客店赶出去会面红耳赤再也不来,他不一样,只要有钱的时候过的舒服,下次有钱他还来。 客店的掌柜和小二都让他给弄迷糊了。 苏景殊坐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道,“柳先生在京城一直住在那家客店?” “一直住那一家,从来没换过。”苏洵耸耸肩,“最开始的时候房钱用完掌柜的就赶人,现在房钱用完掌柜的也不敢大声赶,而是让小二好声好气的将他请出去。” “我还以为掌柜的愿意让他继续住呢。”苏景殊摇摇头,“好歹是老客户,就不能宽限几天吗?” “话是这麽说,只有几天的话掌柜的也不是不愿意让他继续住。”苏洵叹了口气,“可是他每次钱花光和有钱之间都能隔好几年,掌柜的也不敢保证他下次还能不能来。” 柳永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店家是做生意的,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老苏知道好友不在意闲言碎语,他觉得快活就行,可是晚年这麽过他真的快活吗? 好友那儿他没法管,反正儿子不能沉迷花街柳巷。 苏景殊收到来自他爹的警告,就差举起双手双脚来保证他不会胡来。 比起花街柳巷他更喜欢勾栏瓦舍,戏园子里的戏班子和说书人有那麽多他没见过的戏,他听戏听书的时间还不够,哪儿来的时间去花街柳巷? 浪费时间,不去。 马车顺着人流来到州桥,这会儿人正多,马车有些走不动,小小苏终于决定迈开双腿下车走路。 柳永这些天精神不错,天气好的话就出去溜达,兴致来了一天能写五六首词。 虽然他的日子过的不咋地,但是汴京城的繁华天天看也看不够。 今天在房间里欣赏昨天的新词多坐了会儿,出来看到熟悉的一大一小不由失笑。 难怪他今天不想动弹,原来是有客人上门。 苏景殊眉眼弯弯上前打招呼,“柳先生。” 柳永笑着应了一声,朝落後一步的苏洵拱拱手,“进来坐。” 父子俩一起过来,想必不单单是找他聊天。 小小苏是个自来熟,到什麽地方都应对自如,何况柳永这儿不是第一次来,进院儿之後和在自己家一样,“爹,坐。柳先生,您坐。” 散落在院子里的木头凳子被搬到一起,看样子是想在院子里晒太阳。 苏洵看看眼巴巴献殷勤的儿子,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好友,捏捏眉心很是无奈,“景哥儿有些问题想请教,请耆卿兄不吝赐教。” 柳永眸中笑意更深,“什麽问题非得请教我?莫非又是和烟花之地相关?” 苏洵沉重的点点头,“耆卿兄猜的不错。” 苏景殊拿出小本本和炭笔,听到他爹的回答後也跟着小鸡啄米般点头,“略有关系,略有关系。” 柳永:…… 这父子俩可真有意思。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小院儿外面是嘈杂的人声,小院儿里面是、额、不那麽嘈杂的人声。 苏景殊提前在小本本上写好了问题,柳永扫了一眼,算是知道娃他爹的表情为什麽那麽复杂了。 全是和女子缠足有关的问题,苏明允鲜少踏足烟花之地,这些问题他答不出来也正常。 好在还有他这麽个对这些问题如数家珍的好友在,不然景哥儿怕是得深入烟花之地去打听。 多俊个少年郎,被打断腿可就不俊咯。 柳永促狭的瞅了眼旁边的好友,清清嗓子回答问题,原本三分认真愣是变成了十成。 如果景哥儿问的不是这些问题,苏明允应该会让这小子自己来,啧啧啧,盯的太紧小孩子会逆反,景哥儿又不是那些见到貌美女子就走不动道的纨绔,放孩子自己玩不会出问题。 苏洵:叹气.jpg 他也没有盯多紧,前几天景哥儿自己出城他都没有管,要不是今天来见这个不正经的他也不会跟过来。 听听这问的都是什麽? 唉,有辱斯文。 老苏放空大脑晒太阳,不想听旁边俩人在嘀咕什麽。 苏景殊问的很细致,从缠足的起源到发展到现在的情况,女子为什麽缠足,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总之将他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种问题来问柳先生一问一个准儿。 人家光缠足的起源就能说上四五种,虽然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是都记下来肯定没坏处。 女子为什麽缠足?当然是男人喜欢。 要不是男人喜欢,没有哪个女子会自讨苦吃。 至于男子为什麽喜欢女子缠足,除了看上去更加婀娜多姿外,行动不便的女子更容易掌控也是一个原因。 柳永一辈子离经叛道,平日里和歌女舞姬打交道,说起男人的劣根性毫无顾忌,把他自己骂进去也不觉得有什麽。 不好的品行都该谴责,不能因为干那些事情的是他自己就不骂。 苏景殊听的默默摇头。 他知道是错的,被骂不会躲,但是就是不改,是吧? 小本本记了几十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柳永答完所有问题才好奇的问道,“景哥儿怎麽对女子缠足感兴趣了?” 苏景殊收好小本本和炭笔,揉揉酸疼的手腕开啓讲故事模式,“事情还要从我去祥符县探望我二伯讲起。”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他和青松兄被周家大哥扫地出门,无奈只能到隔壁祥符县投奔亲戚,然而他们刚刚越过祥符县界就遇到两个蒙面的强盗举着大刀直冲他们而来…… “等等。”老苏的声音有些发颤,“强盗?还是两个?你们路上遇到强盗了?” 苏景殊:!!! 糟糕,说漏嘴了。 小小苏反应飞快,当即摇头否认,“哪儿能呢?祥符县在二伯的治理下连个小偷都找不着,怎麽会有强盗?” 刚才那些单纯是为了让故事更加跌宕起伏,老爹别当真。 苏洵将信将疑,“真的?” 小小苏语气笃定,“真的。” 柳永在心里补充道,“真的。” 看这小子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没遇见劫匪的话他不会那麽紧张。 苏景殊三言两语将他爹糊弄过去然後继续讲,同一个故事讲了那麽多遍,他已经知道哪儿要重点讲哪儿略过。 最重要的是,把他和周青松在城外遇到强盗的事情蝴蝶掉。 第91章 * 赵仲针知道招子上的戏名可能不太正经,但是没想到会这麽直白,难怪小郎刚才拉着不让他看,要是署的是他的名字他也不愿意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麽那麽不正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记得昨天看的时候还是《三寸金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麽送到瓦舍会变成《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大郎明明没有说话,但是在苏小郎眼中,那源源不断的“哈哈哈哈哈哈哈”仿佛具象化了一般一串又一串的嘲讽他。 苏小郎:疲惫.jpg 笑够了吗?笑够了就继续听书好吗? 不就是戏名取的略显直白,有什麽好笑的? 外面那些《包青天智斗盗粮贼》《曹操煮酒论英雄》《许褚裸衣斗马超》和《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都是一个格式,让观衆一眼就能看到主要人物和主体剧情,如此才能吸引观衆。 酒香还怕巷子深,话本子连个香气儿都没有,没有观衆入场讲的再好也没用,取个劲爆点的标题有错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当说书先生怎麽知道要给话本子取什麽名字? 什麽都别说,听书就完事儿了。 赵仲针忍笑忍的艰难,不敢和头顶冒着黑气的作者对视,集中精力继续听後面的故事。 才女怒斥无礼书生,後面还有缠足的各种坏处,本子还没讲完,继续听继续听。 缠足误家误国,有见识的女子对这种恶习深恶痛绝,听听那位才女的怒骂,“起自人间贱丈夫”,以後谁要光明正大的说他喜欢缠足,那就是主动承认他就是“贱丈夫”。 好骂好骂,再来点再来点。 朱六的口才极好,话本子经过他的改动更能调动情绪,台下的听衆反应热烈,散场後还在探讨那位怒斥无礼书生的天足才女。 “李娘子那麽有才,嫁到高门大户当正头娘子也使得,书生读书读傻了吧?” “就是就是,正常人谁会非要女子将脚裹成三寸?三寸那还是脚吗?” “定是哪个疯癫人僞装成的读书人,我们读书人不是这样的。” …… 朱六退场休息,之後是其他人的场子。 後台人来人往,有相熟的观衆来到朱六跟前说道,“朱老板,消息挺灵通啊。” 朱六不明所以,但是面上依旧笑眯眯,“足下何出此言?” “连我们这些老客人都瞒着,朱老板你不够意思。”几个观衆挤眉弄眼,“昨天圣人才下令让裹脚的宫人放足,今天你就换本子,恐怕不单单是巧合吧?” 他们知道京郊皇家别院之事也是巧合,昨天去那边干活,看到有不愿意放足的宫人躲在水池旁哭哭啼啼,如此才从知情人口中知晓圣人下令不许宫人裹小脚。 虽然不知道圣人为什麽下令不许宫人裹小脚,但是圣人自有她的道理,兴许过些日子京城和京城之外的地方也会不许裹小脚。 小脚不小脚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汴京小老百姓,家里人肯定不会为了所谓的“婀娜多姿”把脚弄伤。 小老百姓过日子最重要,最怕的就是生病耽误做工,哪能主动把脚弄伤就为了好看? 富贵人家能这麽干,小门小户可不敢。 他们原本没把别院的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今天就在瓦舍戏台子上听到一出《天足才女怒斥无礼书生》,这朱六该不会接的是皇家的私活吧? 说书人大部分都是说他们自己的本子,但是也有例外,如果两家有冲突,其中一家给钱让说书先生明里暗里挤兑另一家的事情也时常能见。 只要对面钱给的多,就算本子烂的观衆听了只想叫骂也照说不误。 朱六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很新奇,听的时候只顾得发笑,回过神来仔细想想,这不就是劝诫天下女子不要裹脚的吗? 正经说书人怎麽会管这些,肯定是接的私活。 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朱六平时混迹在勾栏瓦舍竟然还有皇家的人脉。 难怪他先前讲包青天讲的那麽出彩,连皇家的人脉都有,开封府的人脉还会少? 能耐啊老朱! 老朱:……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人脉那麽广。 朱六听的嘴角直抽,琢磨琢磨又发现听衆们有这种误解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要是听衆以为他接的是皇家的私活,他这场子还不得天天爆满? 再说了,他在明面上从来没说过和官府贵人有关系,都是听衆自己误会的,就算官府有意见也和他没有关系。 所以西岭居士究竟是什麽身份? 朱六若有所思的搓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西岭居士不简单。 小小年纪能写出那麽精彩的话本子已是难得,两次的话本子都和朝廷有关,西岭居士肯定和官府有关系。 他就是个说书的,知道的太多没好处,左右本子上怎麽写他怎麽说,西岭先生的本子又不是禁书,拿钱办事、咳咳、真是被他们给带沟里去了,他还要给人家西岭居士付话本子的钱。 朱六哭笑不得的捶捶脑袋,抱上钱箱去外面找人。 上一场散场和下一场开场之间有休息时间,这会儿台下人不多,正好和小先生商量价钱。 苏景殊将手边空了的果盘放到旁边桌上,示意朱六坐下,“朱老板,这个本子怎麽样?” “不愧是西岭先生大作,独具匠心巧妙至极。”朱六将钱箱打开,“小先生,这里是五十贯润笔费,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苏景殊挑了挑眉,“你先说。” 五十贯,比上次的价位高太多了,上次那个《包青天大破无忧洞》比今天这个本子多了两三千字才二十贯钱,还是他以现场观衆反响热烈据理力争争取来的,不然这位逃滑的朱老板只愿意给他十五贯。 这次他还没开口讲价,怎麽一下子飞到了五十贯? 他的文笔进步很大?上个本子反响好所以朱老板良心发现? 可能性都不大,那就只能是後面那个“不情之请”了。 让他听听是什麽不情之请值得这个铁公鸡多出那麽多钱。 赵仲针从来没见过这种谈判的场面,眼里的好奇快要溢了出来。 他就知道跟小郎一起出门肯定好玩,这不,又长见识了吧。 朱六不敢看他们年纪小就欺负人,或者说,自从上次被据理力争多出了足足五贯润笔费後,他就没把这位西岭居士当成寻常少年郎。 谁家小孩儿讨价还价那麽熟练? 如今知道这位小先生身份极有可能不一般,更不敢把他当寻常小孩儿忽悠。 多出钱就多出钱,反正不管怎麽说他都是赚的。 朱六是个说书人,吃饭的家夥就是嘴皮子,说什麽都能让人如沐春风,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交易也不能红脸,“小先生,今天您亲自在场,老朱我也是实在人,不管接下来的合作成不成,这五十贯都是您的。” 他的不情之请也很简单,上次的本子小先生只卖了他一家,这次的本子能不能也只卖他一家? 京城顶尖的说书人都不屑于用和别人一样的本子,但是那是因为本子不够好,换成包青天这样的长青题材,同一个案子能有几十家瓦舍一起说。 包青天那个本子他是按照市价给的,好吧,他承认他压低了点儿,可他压低也是有原因的,满城的勾栏瓦舍都在讲包青天,西岭先生的本子写的好,别家写的也不差,价钱自然不能太高。 这次的本子新奇的很,短时间内没有哪个勾栏瓦舍能推出类似的故事,只要小先生不卖到别家,他就能趁别家推出类似的故事之前大赚一笔。 只要小先生答应,他之後还有重谢。 苏景殊听懂了,这是想要独家授权。 如果是别的故事他就点头答应了,可是这个本子不行。 不光不能授权独家,最好还能让京城所有的说书人都上阵。 圣人可以让宫人放足却管不了天底下所有女子,想让烟街柳巷里那些为了谋生而裹脚的女子放足只能靠她们自己想开。 如果满京城的说书人都在说缠足的坏处,都在说“起自人间贱丈夫”,男子不敢光明正大的表示他们爱看小脚,女子便不会明知道那麽多坏处还非要缠足。 脑子有坑的除外。 我佛不渡傻逼,他们努力让正常人恢复正常就行。 苏景殊盖上钱箱推到小光国公跟前,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後和朱六较量口才,“朱老板,厚谢就不必了,不过我这里也有个不情之请。” 他认识的说书人不多,老朱是混的最好的一个,後续这个本子有多少收益他都不在意,只要朱老板能帮他把本子传遍京城,他们下个本子就搞独家授权。 故事他已经准备好,两个神经病之间的恋爱故事,保证比市面上所有爱情故事都吸引人。 和他的新故事相比,什麽狐狸精勾引书生都是弟弟。 朱六:…… 他对西岭居士的文笔和故事都有信心,但是下一个故事是下一个,他们现在说的是这一个。 刚才是他说急了,小先生需要他帮忙将故事扩散到全京城乃至全大宋,扩散之前能不能把钱箱里的钱还给他? 总不能让他帮忙还收他的钱吧? 赵仲针看出他的意思立刻抱住钱箱,大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这可是他们家小郎辛辛苦苦写话本子挣来的,一整个故事才五十贯钱,给的少就罢了还想要回去,这是当他不存在? 第92章 * 赵仲针刚才打听了半条街,知道了百姓日常花销是什麽情况,也知道大部分人每天都只能赚一两百文钱。 按照一天赚两百文来算,出去吃喝花销,紧紧巴巴过一旬才能攒下来一贯钱。 有自家的房宅住还好,没有房宅的还要付房租,他还没来得及打听房宅租金是多少钱,但是肯定不会是几十文钱就能搞定的事情。 这还是没有遇到意外的情况下,要是家里有个病人或者在外面受了伤,去药店又是一大笔花销。 寻常百姓家的小孩儿连几文钱的糖水都舍不得喝,他们家臭小子进来就是一碗接一碗,这一碗又一碗的得花多少钱?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什麽家庭啊这麽铺张浪费,没看到满大街的人都被他的奢靡惊呆了吗? 赵大郎气的说不出话,吓的他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赵二郎委屈巴巴的瘪着嘴,虽然不知道他哥为什麽这麽生气,但是这时候闭嘴肯定没坏处。 ——小郎救命,出大事儿了啊! 苏景殊听到动静赶紧找过去,看兄弟俩都眼泪汪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麽。 糖水铺要做生意,他们兄弟俩在人家铺子里吵架实在不像话,正好再过一会儿就是吃午饭的时间,他们找个酒楼要个雅间尽情的吵怎麽样? 赵仲乱小声嘟囔,“我没有吵架,我是在挨骂。” 苏景殊朝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赶紧把糖水的钱付了,然後又让外面的侍卫过来帮忙,这才连哄带劝的把汪汪大哭的赵大郎带走。 糖水铺的老板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远,看着桌上那几枚铜板不知道该收不改收。 街坊邻居们都给评评理,他们家的糖水真的不贵。 水是上好的山泉水,金桔、木瓜、荔枝、杨梅等瓜果都是最好最新鲜的,茶叶也都是上好的茶叶,卖这个价绝对是物美价廉。 不信去别的糖水铺看看,比他们家好喝还比他们家便宜的根本没有。 刚才那几位小郎君看上去挺富贵的,身边还跟了那麽多身高体壮的护卫,别说喝几碗糖水,就是把他整个铺子都盘下来都不成问题,何至于为了几碗糖水哭成这样? 他也不是什麽冷血无情的人,喝不起的话可以晚上过来喝点剩下的尝尝味道,天太晚了不要钱也行。 可问题是那几位小郎君喝的起啊! 糖水铺的老板冤枉死了,要不是刚才哭鼻子的那位小郎君哭的太真情实感,他都要以为是同行家的小孩儿故意过来捣乱的了。 权贵人家都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兴许那位小郎君的怪癖就是舍不得花钱。 那句话怎麽说来着,越有钱越吝啬。 寻常百姓家的小娃三五不时还能来碗糖水甜甜嘴,刚才在铺子里喝糖水的小娃儿一下子点了那麽多碗还不重样,一看就是从来没喝过。 要是经常喝肯定有偏好,只有没喝过的才会每样都要尝。 可怜的小娃,生在吝啬的富贵人家还不如普通的小孩儿。 赵仲针和赵仲乱还不知道他们俩在糖水铺老板眼里的形象,“吝啬”的哥哥进了酒楼包厢後关上门不让别人进,看着包厢里精致的摆设哭的更伤心了。 都是钱啊!这些都是钱啊! 苏景殊听他边哭边算十文钱能干什麽一百文钱能干什麽五百文钱能干什麽都快傻了,他只是说了句五百贯足够京城的一家四口轻轻松松过一年,这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头? 赵仲乱吸吸鼻子,“我真的只是喝了几口糖水。” 为了留出地方吃别的好吃的,连糖水都没敢买大碗,要的都是吃两口尝尝味道就没有了的小小碗。 自从他们家搬到京郊别院,他这是第一次被允许到勾栏瓦舍玩,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吃几口糖水怎麽了? 哥哥过分qaq~ 赵仲针眼泪掉的更凶,“你自己算算花的钱多不多?这里花十文那里花十文,溜达一圈就把寻常百姓一天的工钱给花出去了啊。” “我花的又不是百姓的钱。”赵仲乱抹了把眼泪,捏紧小拳头和他哥对着吼,“我有零花钱可以用,花的都是我自己的钱,和百姓有什麽关系?” 赵大郎声泪俱下,“你的俸禄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 赵二郎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句话该怎麽反驳,索性不和他哥讲道理,“咱爹是皇帝,我凭什麽不能花钱?” 难道他少花一点百姓就能多挣一点吗? 不啊,他花的多街上那些小贩挣的才多,臭哥哥拦着不让他花钱才会让百姓没法挣钱。 而且他也不是花成千上万的钱买没用的摆设,他只是吃了几碗糖水而已啊! 这都什麽跟什麽? 苏景殊听的额头直冒黑线,怕这兄弟俩吵上头了再打起来,连忙挡在中间让他们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大郎冷静冷静,二郎也冷静冷静,虽然二位的话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但是你们俩完全没必要因为几碗糖水吵啊。 那是几碗糖水,不是几座金山。 好吧,退一万步讲,他自己就没有错吗? 要不是他多嘴和大郎说五百贯是多少钱,大郎也不会满大街的打听物价。 大郎没有满大街的打听物价,看到二郎豪横的喝糖水的时候就不会生气觉得糖水要花好多好多好多钱。 打听之前是“区区三十万贯平平无奇”,打听之後是“见鬼的糖水竟然要三文钱”,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大郎该不会长成葛朗台吧? 苏小郎头一次觉得太较真没好处,苦口婆心的快要打起来的兄弟俩讲道理。 主要讲给赵大郎听,赵二郎这个小倒霉蛋今天纯属无妄之灾。 即便要推行节俭也要循序渐进,再穷不能穷孩子,再苦不能苦嘴巴,要减少花销可以从俸禄上入手,没道理钱发到人家手上还不让人家花。 赵仲乱鼓着脸重重点头,“就是就是,不想要我花钱可以直接不给我,钱都给我了凭什麽不让我花?” 赵仲针:…… 苏景殊继续讲经济活跃的重要性,老百姓敢花钱吃喝是好事,如果天底下的人挣了钱都只存起来不往外花,小摊小贩们还能赚到钱吗? 不是所有百姓都有田産保底,大宋商业繁荣,那些没有田産的百姓才能想办法活下去,要是没有田産还找不到别的生计,等着他们的就是大批落草为寇的农民起义军。 不用要是,现在民间就有数不清的农民起义军,朝廷管他们叫山匪贼寇,这俩词儿皇子殿下应该不会陌生。 商业繁华尚且如此,要是经济萧条下来,大宋离亡国还远吗? 咳咳,扯远了,总之就是,该挣挣该花花,有钱捏着不花不是好事,尤其对金字塔尖尖上这些宗室子弟来说,他们不花钱底下人怎麽挣钱? 花,让他们花,只要别花超了去抢钱就让他们尽情的花。 赵仲针托着脸唉声叹气,“要是他们没花超也要抢钱呢?” 宗室子弟里不全是好人,他爹没有当皇帝的时候他听过好多强抢民田或者巧立名目要钱的事情,那些家夥说的时候洋洋得意,根本不觉得他们做的是坏事。 或者说,他们知道那是坏事,但是不觉得有人能处置得了他们。 也的确没人去处置他们。 苏景殊:…… 殿下,您看这是咱们现在管得了的事情吗? 话说到一半,安慰人的人也自闭了。 赵仲乱看着他们俩肩并肩唉声叹气整个人都不好了,“小郎,你再说两句啊。” 最开始说的不是糖水吗?怎麽忽然拐到他听不懂的事情上了呢? 苏小郎揉揉脸,看看急的快要蹦起来的赵二郎,再看看旁边还在自闭的赵大郎,眸光逐渐凶残,“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擡头看,苍天饶过谁。”【1】 一起爆炸吧! 赵仲乱被他的话弄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擡头看天上有没有打雷。 “哥,我不喝糖水了,咱们回家吧。” 小家夥瑟瑟发抖,他觉得他是个乖小孩,但是他不敢保证苍天也是这麽觉得。 外面太危险,他想回家找爹娘。 苏景殊顿了一下,“那什麽,我刚才说着玩的,小殿下别怕,大晴天的不会打雷。” 赵仲乱不信,不光不信,还又往他哥那边挪了挪。 ——哥哥,怕怕。 赵仲针叹了口气,戳戳他弟的小胖脸给他道歉,“对不起,刚才是哥哥钻牛角尖了,想喝糖水就去喝,家里不缺你喝糖水的钱。” 不过小郎说的也有道理,开源节流,开源不知道怎麽开,节流却好节的很,直接降低俸禄就行。 朝臣的俸禄高是因为他们在替百姓办实事,宗室子弟哪儿来的脸拿那麽多俸禄? 有俸禄还不够,还去抢贫民百姓,给他们脸了是吧? 以前没人管,以後他来管。 他爹是皇帝他说了算,有本事到别院打他啊。 赵姓宗室不管干不干活儿都会有个虚职,只要是宗室皇亲,血脉再远也有朝廷养着。 就他弟这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儿每个月都有一大笔进项,会干活吗就拿钱? 赵仲乱耸拉着脑袋不说话。 他哥疯了,得回家见了爹娘再告状,现在还是任由他哥疯着才好。 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他们爹是皇帝凭什麽不给他零花钱? 年纪小怎麽了?年纪小他也是大宋的国公! 就不许他提前拿俸禄将来长大了再为大宋效力啊? 第93章 * 白玉堂爱热闹,来京城这麽些天就没闲下来过,要麽去勾栏瓦舍包场听书要麽去开封府问问有没有他能抓的江洋大盗,江洋大盗没抓住几个,京城各大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水平如何让他打探的一清二楚。 京城有禁军守卫,还有铁面无私的包青天,没有哪个江洋大盗敢在京城周边肆无忌惮的行凶,想在京城抓江洋大盗不如指望开封府遇到棘手的案子人手不够需要帮忙。 奈何派去北地谈判的使节团大胜归来,展昭已经从大名府回来,开封府暂时又没有遇到棘手的案子,于是留给白五爷的就只剩下玩了。 白玉堂以前听到朝中的热闹只会幸灾乐祸,这次涉及到狄青狄大元帅,幸灾乐祸之外还多了几分怜悯。 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又能怎样,回到京城还是要被长辈搓扁揉圆。 不像他,从来没人催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说朝中有人起哄让官家给狄元帅赐婚,不过被官家给拒绝了。”白五爷的消息非常灵通,连朝堂上的各种八卦都瞒不过他,“官家说成亲这种事情还是得小两口能看对眼,可以看对眼之後再让他赐婚,盲婚哑嫁还是不必了。” 乐平公主之前还不是盲婚哑嫁呢都搞成那样,他可不想犯和仁宗皇帝一样的错。 “狄娘娘给他找了那麽多相亲对象,官家还等着赐婚,狄将军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苏景殊笑的不行,果然快乐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和狄将军回京後要面对的可怕场面相比,开学什麽都不是。 天气渐凉,要是下雪的话可以来个赏雪宴,梅花开了可以来个赏梅宴,就算什麽也没有,狄娘娘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将适龄的小娘子们喊到家里来个不知道是什麽的宴。 本朝武将的地位的确没有文臣高,重文轻武归重文轻武,也没见哪个武将娶不到媳妇。 再说了,武将地位低和狄青有什麽关系,那可是狄青,和寻常武将能一样吗? 那是西北边境定海神针般的战神,西夏境内能止小儿夜啼的面涅将军,最最重要的是,狄大元帅长的好啊。 骁勇善战英姿飒爽,看一眼就能下两碗饭。 别说人家是镇守西北边关的大元帅,就算是个目不识丁的白身也有小娘子前赴後继想嫁。 要不是狄大元帅一直以“成家事小,国之安危事大”为由推脱不肯成婚,以他的年纪孩子都能满街跑着玩了。 可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不,离京大半年又被喊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苏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明天去上学也不难受了。 上学好上学妙,上学还能从同窗那儿听八卦,在家自由但是在家没有消息来源,大宋没法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想看热闹还是得出门才行。 就算开学就要考试也没关系,区区考试完全无法打消他对看热闹的热爱。 白玉堂闲着没事儿干,甚至已经计划好等狄青回京悄悄跟在他身边看热闹,“京郊别院我去过,那儿树多墙也多,特别适合躲人。” 八王府和狄青的府邸他没去过,但是都是京城的宅邸应该差不太多,多去几次就摸熟了。 苏景殊擡头看看他们家的墙头,再看看他们家的树,小声提醒,“五爷,马上就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没法躲人。” 蹲墙头就行,没必要靠太近,万一被发现不好收场。 展昭已经回京,他应该不想亲身上阵表演猫捉老鼠。 白五爷无所畏惧,“放心,五爷知道轻重,不该听的绝对不听。” 他只听好玩儿的,朝堂大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绝对出门就忘,坚决不在脑子里多留。 苏景殊:…… 那是想忘就忘的吗? 小小苏摇摇头没再多劝,白五爷的行走江湖多年,爬墙头的经验比他走大门都多,他又不懂武功,这种事情他来劝就是多余。 大不了就多看一出御猫智擒锦毛鼠,正好让他攒素材写新本子。 话本子要与时俱进,同样的事情一直讲听衆会有意见,想要保住人气就得抓热点。 在包青天的世界观里,开封府铁三角和江湖上顶尖的大侠都是常青树题材,连他这个不混江湖的听到南侠北侠丁氏双侠还有陷空岛五鼠都能说上几句,消息更灵通的茶馆戏楼能说的就更多了。 没有记错的话,包青天里还有个五鼠闹东京的故事。 可惜时间太长只记得个名字,完全不知道五鼠闹东京是怎麽闹的。 难道是五爷打头其他四位紧随其後,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 想不明白,大概得等五鼠闹了东京才知道。 “五爷放心飞,出事自己背。”小小苏郑重其事的说道,“等将来事情尘埃落定,本文豪亲自动笔给大家写御猫智斗锦毛鼠,保证全城的说书先生求着说,没准儿还有书坊来找本文豪谈合作呢。” 大宋的印刷出版非常发达,同样朝廷查的也很严,虽然朝廷查的严也挡不住各种盗版私印,但是他这麽遵纪守法的好孩子肯定不会主动犯事儿。 要麽就书坊正儿八经的和他合作,要麽就写完拿给说书先生赚个零花钱算了。 反正他不缺钱,写话本子只图开心。 白五爷很不高兴,“有你这麽说的吗?就不能是锦毛鼠东京戏御猫?” “都行都行。”小小苏回道,“我都能写,就看五爷会不会被朝廷通缉了。” 白玉堂:…… “景哥儿,你长这麽大真的没被打过吗?” “怎麽可能?我爹天天拎着藤条想揍我,五爷你知道的啊。”苏景殊一拍额头,“对了,藤条还没掰断呢。” 他们回京城的路上商量好的用故事里的高光戏份来换五爷帮他掰断藤条,结果五爷进京後就见不到人影,他忙来忙去也把这事儿给忙忘了。 如今两个月过去,家里的藤条一根都没断。 白玉堂捏捏下巴,“先攒着,反正你马上要去太学不在家住,家里的藤条暂时用不着。” 他用劳力换了足足十个高光戏份,现在一个高光戏份都没见着,他得攒着先见着戏份再付账。 以前的高光戏份不算,得以後的戏份才行。 读书人心眼多,臭小子别想忽悠他。 “白五爷聪明机智举世无双,谁能忽悠的了您啊?”苏景殊摊摊手,“行吧行吧,那就先攒着。” 五爷说的有道理,他去上学不在家住,家里的藤条的确用不着,现在掰有点早,过年之前再掰也来得及。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说着“见不得人”的交易,丝毫没有注意到老苏来了又走又过来。 刚才是空着手来的,现在手里拿了根又粗又长的藤条,“呦,景哥儿待客呢?” 苏景殊:!!! 白玉堂:!!! 白玉堂看到苏洵手里的藤条心道不好,匆忙打了声招呼脚底抹油纵身飞走,坚决不掺和老苏教训儿子。 看这气势汹汹的样子,难不成是发现上次那些断掉的藤条都是他干的了? 不、不对,是景哥儿干的,他只是个空有一把子力气的苦劳力,主意都是景哥儿出的,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可怜的景哥儿,别怪五爷见死不救,这都是你自己作的。 苏景殊:qaq~ “爹,有话好好说,大好的日子您动什麽藤条?” 苏洵原本只是过来看看臭小子收拾的怎麽样了,没想到过来一趟还能听到点新鲜消息,“既然是大好的日子,那你来说说爹那几根藤条是怎麽断的?” 藤条这种东西不容易断,家里备上几根能用好几十年,没准儿还能当传家宝传到下一代。 这小子倒是机灵,犯事儿之前先找人把家里的藤条给掰断,掰断就没法挨揍了吗? 老苏越想越气,懒得听这臭小子狡辩,趁他还在家连着之前躲过去的那些顿打一起揍了,免得下次要找藤条只能看到满地半截的藤条屍体。 小小苏:!!! “娘——救命——” 躲在墙根底下的白五爷听到动静後怕的拍拍胸口,还好他跑的快,不然景哥儿开口向他求救他还真没法拒绝。 秋风卷起落叶,京城的气氛却和萧条扯不上半点关系。 狄青回京,全城的百姓都盼着去城门处迎得胜归来受赏的大功臣。 勾栏瓦舍的说书先生不再痛斥裹脚,不再张口就是开封有个包青天,也鲜少再讲三国五代,不约而同全都换成了狄青狄大元帅。 ——话说西夏党项人时不时寇边犯境,动不动就琢磨着南下牧马问鼎中原,和北边辽国契丹人一个德行。 ——辽国和大宋签订了合约好歹会遵守,党项人无耻至极,签了合约拿了岁币却还是时常犯边,幸好他们大宋有平西大元帅狄青镇守三关。 ——狄大元帅用兵如神所向披靡,打的无礼番邦闻风丧胆,要不是有狄大元帅在,西北边城的百姓也过不上太平日子。 …… 城里各大勾栏瓦舍门口的招子都换成了和狄青有关的戏名,这个讲狄将军大破西夏,那个讲狄将军用兵如神,要不是西夏现在仍是大宋的心腹之患,说书先生们甚至能编出狄青夜闯敌营生擒西夏狼主的戏码来。 然而民间对狄青越是推崇,朝中就对狄青越不放心。 不说朝堂大臣的态度,只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就有很大一部分觉得狄青声名太过不是好事。 周青松伸了个懒腰,“他们说狄将军拥兵自重功高震主,西夏那边对他频频利诱,只要他愿意给西夏效力,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任他挑选,要是高官厚禄和娇妻美妾还不够的话,封王也不是不能以。西夏给的条件那麽好,不少人都觉得狄将军私底下可能已经答应为西夏效力。” 第94章 * 赵曙是个新手皇帝,他知道他很新,所以朝堂上的各种事情都是听的多说的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宋更加飘摇。 他是个新手皇帝,大臣却不是新手大臣,仁宗皇帝在位时都能稳住情况,他怎麽着也不能比仁宗皇帝更差劲。 家里的臭小子成天拉着他问东问西,一会儿是为什麽大宋境内的劫匪那麽多,一会儿是为什麽西夏辽国老来打他们,一会儿大宋的军队为什麽谁都打不过,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有些他能答,有些就算知道怎麽答也没法答。 大宋各种军队中兵卒几十上百万,为什麽民间还有剿灭不完的造反起义?为什麽老吃败仗?为什麽西夏和辽国都把他们当成待宰的肥羊? 十几岁的小家夥正是异想天开的时候,总不能一层遮羞布都不留。 虽然造成问题的不是他,但是他也知道丢人。 小孩子的问题能糊弄过去,朝堂上的问题却没法糊弄。 就拿军制来说,他自己都没搞懂大宋的军制为什麽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何下手去改? 处处都是问题,根本没法改好吧。 所以得等相公们吵出结果然後再来说服他,而不是让他拍着脑袋做决定。 他连京城都没出过,能做出什麽好决定? 赵曙觉得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身为皇帝必须得有,不光他得有,他的儿子们也得有,正好狄青在这儿,那就有请战无不胜的狄大将军给那俩臭小子讲讲西北边关的情况。 如果军中涉及到太多不适合小孩子听的,讲讲关于收复河湟的计划也行。 两个臭小子平时喜欢听书,说书先生讲的比他离谱的多,别说收复河湟,就是打完河湟打西夏,打完西夏打辽国他们俩都不会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霍去病当年封狼居胥饮马翰海,他们这才哪儿到哪儿。 尽管讲,不用顾忌太多。 狄青:??? 为什麽觉得这位官家不太正经? 他刚才说收复河湟是说着玩,没说真的要收复河湟,就算朝廷能出得起粮草也不行。 几百年前那片儿是富庶的丝绸之路,如今已经过去那麽多年,河湟一带早就不复昔日的繁华,除非朝廷愿意派人去开发河湟,不然打下来也没什麽用。 不是说地盘大没有用,而是没有百姓在那边开垦种植,朝廷还要派重兵防备西夏和吐蕃反扑,怎麽看都是弊大于利。 要是朝廷有足够的军费供应也还行,大不了就派军队过去屯田,问题是朝廷供不起那麽大的花销,军队派过去等不到屯田种出粮食就得饿死。 虽然他对那些动不动就克扣军队粮草的朝臣很不满意,但是那是在朝廷有但是非扣着不发的情况下。 官家即位也有小半年了,不至于连国库的情况都不清楚吧? 狄青和这位新官家不太熟,他离京的时候仁宗皇帝还没驾崩,回来後换了个新官家,说实话他回来之前还真有点紧张。 文相公说的不错,西北一带关于他勾结西夏的谣言甚嚣尘上,西夏军队被他打的抱头鼠窜,正面玩不过他就玩阴的,偏偏大宋朝廷还就吃他们这一套。 边军打了胜仗,好,监军运筹帷幄用兵如神。 边军打了败仗,切,粗鄙武夫不堪大用。 朝中有许多大臣能为武将仗义执言,但是更多的还是觉得武将哪哪儿都不好恨不得将他们踩进泥里的酸腐文人。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武将就是那大冤种,当牛做马还得挨骂。 西夏人在边关散播他通敌的谣言,消息传到京城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不,边关的谣言还没压下去,喊他回京的诏书就先到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担心新官家会听信谣言把他的差事给卸了,秋冬正是边关战事频发的时候,虽然西夏刚刚吃了败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接下来不会再犯边。 这时候召他回京,十有八九是朝中弹劾他的太多,新官家压不住朝中的弹劾只能把他召回京城稳定局势。。 要是现在在位的还是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可能会犹犹豫豫纠纠结结的把他的官职卸了,可是新官家即位之前什麽样儿他也不知道,别说他们俩没有旧交情,就算有交情,面对那麽多的弹劾也无计可施。 没办法,朝臣折腾起来就是皇帝也没辙。 这时候把他的差事卸了,西夏再趁机犯边劫掠,到时候边关百姓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要卸好歹也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这时候折腾不是胡闹吗? 狄青很想撬开那些觉得他私通西夏的官员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那麽明显的离间之计他们都信,大宋还能好吗? 不过现在看来,新官家的态度好像比他预想中的好很多。 但也不正常啊! 赵曙让人去喊俩儿子过来,看狄青还有些迟疑直接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狄将军放心,朕相信将军忠君爱国,通敌之事乃是空穴来风,朕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放任谣言影响将军的名声。” 军国大事他拿不定主意不敢擅自做主,这事儿还做不到的话他这皇帝也别当了。 所以狄将军尽管放心,不管朝中有多少弹劾的奏折都没事儿,来一本他烧一本,送多少他都压得住。 狄青:!!! 青天大、好官家啊! 短短几句话听的狄大元帅心潮澎湃,只要官家能说到做到,他狄青愿意为大宋抛头颅洒热血,一辈子不娶妻也要保西北太平。 然而就听到他们官家继续说道,“所以狄将军看中了哪家女娘?有看中的就直说,朕好给你们赐婚。” 嘴上说信任狄青还不够,还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信任狄青看重狄青,正好狄青还没成亲,这时候赐婚最能打破谣言。 皇帝赐婚对臣子而言是天大的恩宠,他要是不信任狄青会操心狄青的婚事吗? 应对之策已经想好,就差狄青找到媳妇了。 毕竟赐婚是为了施恩而不是结仇,要是赐了对怨侣出来他有理都说不清。 狄青:…… 怎麽到官家这儿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 狄大元帅叹了口气,不管心里怎麽想,面上都只能感恩戴德谢官家爱重。 不多时,赵仲针和赵仲乱来到书房,两位皇子看到赫赫有名的狄青狄大元帅都激动不已,立刻抛弃他们爹缠着狄青问东问西。 身为大宋儿郎,谁还没有个光复汉唐旧土的豪情壮志? 他们不爱听什麽重文轻武,只知道将军保家卫国厉害的很,制衡之术交给长大之後的他们头疼,现在还是让他们继续崇拜能大破西夏的狄大元帅吧。 听小郎说当初围剿无忧洞时就是狄将军带的兵,无忧洞牵扯出那麽多权贵,狄将军敢带兵去清剿无忧洞肯定是个和包大人一样的大好人。 西北边关是什麽样子?西夏人真的天天都在劫掠他们的百姓吗? 狄青看看自去处理公务的皇帝,後知後觉意识到官家留他除了让他安心就是让他看孩子。 行,那就讲讲西北军中的趣事儿。 他刚去西北那几年西夏人的确嚣张,朝廷军队防不胜防,每每被他们得手还要被嘲讽宋军无能。 这能忍? 别人能不能忍不清楚,反正他狄青忍不了。 西夏人劫掠他们的村寨,他就带人去打劫西夏的营寨,双方各凭本事,看看谁打得过谁。 後来和那边打了几年的交道,西夏人也学聪明了,之後犯边只骚扰百姓不劫掠,这样就算被大宋的士兵堵了也能找理由保住小命儿。 虽然比劫掠好了点儿,但是边地的百姓还是不堪其扰。 赵仲针捏紧拳头愤愤道,“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激怒大宋好让他们西夏师出有名。” 赵仲乱鹦鹉学舌,“就是就是。” “还真不是。”狄青顿了一下,看着两个单纯的小皇子,解释道,“他们就是单纯被打怕了。” 在意师出有名的只有大宋,西夏异族番邦才不管这些,想抢就抢了还需要找理由? 要不是被他们打怕了,那些西夏强盗们烧杀抢掠一样都不会少干。 赵仲乱鼓了鼓脸,“凭什麽大宋在乎他们不在乎,咱们多亏啊。” 狄青耸耸肩,他也知道吃亏,但是大宋是礼仪之邦,他不在乎有的是人在乎,军中的监军是干什麽的,就是关键时刻冒出来说这不合规矩那不合礼法的。 两位小殿下觉得礼仪之邦对上蛮夷吃亏的很,但是他们不知道就算军中有监军盯着狄大将军也有法子名正言顺的出兵。 西夏人骚扰百姓不伤人畜,他们悄悄烧几只羊放到那群强盗的必经之路上然後说是他们干的不就得了? 荒郊野地又没人盯着,他们说那是西夏人烧的就是西夏人烧的,打你就光明正大的打,羊都烧了再不打是不是还要杀人啊? 只要火候掌握的好,打完之後那些羊还能用来当庆功宴,狄大元帅穷怕了,勤俭持军一点儿粮食都不会浪费,更何况是羊肉。 不过这些就不用讲给两位小殿下了,免得有人说他带坏小孩儿。 赵曙好歹看过军报,看过军报再听狄青亲口讲述边关战事,不由得再次感叹文人的笔杆子真能颠倒黑白。 狄青说的或许也不能全信,但是监军送回来的奏报是九成九都不能信。 看来以後各地的监军不能找那些性子死板的官员担任,墨守成规之人的确不会放任武将干坏事,但也会贻误战机,战场上瞬息万变,还是得心思活络才行。 第95章 * 乐平公主觉得她的想法非常好,而且非常合理。只要狄青答应和她成亲,目前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她找了个容貌不输糟心前夫还战功彪炳的新郎君,狄青找了个能帮他和朝臣对骂的新娘子。真的,全大宋都找不出第二对比他们还般配的人。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谣传狄青私通西夏,也不知道那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麽,这种离谱的谣言竟然也有人信。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看来大宋朝堂上的笨蛋比她想象中的多得多。 通敌叛国得是有好处才能让人这麽干,就拿之前那个私通辽国的兵部侍郎秦彭年来说,辽国许他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还派了貌美的妃子嫁给他当继室,利诱加上枕头风双管齐下才让他铤而走险走上了卖国的路。 狄青年少成名战功显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应有尽有,还有个当王妃的姑姑,这种情况下通敌叛国他图什麽? 还有,狄青的战功都是打西夏打出来的,就算他脑子抽了去投靠西夏,西夏真的不会活撕了他? 就算要通敌叛国也得找个大点儿的地方,隔壁辽国不行吗?西夏弹丸之地他们也配? 乐平公主平时很少关注朝政,但是不代表她平时什麽事儿都不管,京城关于狄青通敌的传闻沸沸扬扬,她想不知道都难。 朝中有些大臣为了打压武将连脸都不要了,那麽明显的离间计都肯信,恨不得把武将变成只能卖命其他什麽都不能要的奴隶。 有本事他们自己带兵打仗去。 狄青有个当王妃的姑母挡不住他们的离间陷害,再加上个当公主的媳妇总够了吧? 狄青娶了她就是皇亲国戚,是当今圣上的姑父,谁家皇亲国戚脑子抽了通敌叛国? 很好,亲事就这麽定了,只看狄青狄大元帅愿不愿意点头。 乐平公主丝毫不觉得她的逻辑有问题,当即自信满满的出去找人,她可是大宋的公主,狄青必不可能拒绝她。 不过自信归自信,还是得防备狄青不肯答应她的该怎麽办。 于是乎,窝在隔壁房间说话的赵仲针就成了传话使者。 赵仲乱也想去,奈何他们家姑奶奶嫌他年纪小不放心不让他去。他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传个话而已有什麽不放心的? “老实点,要是这事儿能成,姑奶奶天天带你去瓦子玩。”乐平公主把不听话想乱跑的臭小子摁住,然後有些紧张的等待狄青过来。 那什麽,好歹是婚姻大事,她是个女儿家,二婚该紧张也还是紧张。 当年头婚的时候觉得陈世美是个状元模样也好就嫁了,没想到那人看着相貌堂堂实际却是个衣冠禽兽。 狄青狄大元帅好歹是他们家八婶的侄子,人品本事不用查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不至于闹的和上次一样。 要是狄青愿意的话,他们这算不算是两个倒霉蛋报团取暖? 乐平公主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又赶紧收敛笑容,“这位是……苏家小郎?” 苏景殊略有些尴尬,“见过公主。” 怪他慢了一步没能和赵大郎一起跑出去,这会儿在乐平公主面前还真不知道要说什麽好。 苏景殊尴尬,乐平公主却不尴尬,非但不尴尬,甚至还能找到话题,“你娘和你姐姐来了吗?刚才好像没有看到她们,倒是远远瞧见了你爹的身影。半年不见,苏君的风采一如既往。” 风骨峻峭霜气横秋,一看就知道是个喷人的行家。 她後来找开封府要了秦香莲最初状告陈世美的状纸,不得不说,口诛笔伐这种事情还是得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来,再给她二十年她也练不出那麽高超的喷人技巧。 苏家几位郎君的学识都很出衆,考中进士的离京做官去了,这位小郎年纪尚小,但也是前途无量。 她哥生前见的最後外人就是苏家小郎,还给人家封了个官儿,封完之後才一睡不醒,也不知道他到底胡思乱想了些什麽。 逝者已逝,等她死了之後去地底下再问吧。 如果到时候她还记得的话。 她哥生前弥留之际在想什麽不重要,不过他们家大哥儿二哥儿近些日子喜欢和苏家小郎一起玩,大哥儿出城一趟还亲眼目睹包大人办了桩大案子,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乐平公主自顾自说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都不用旁边人回,直到赵仲针将狄青带到房间才深吸一口气停下闲谈。 好吧,她就是有点紧张。 狄青不知道公主找他所为何事,赵仲针只负责将他找来,具体什麽情况他也不清楚。 苏景殊感觉接下来的事情不适合让外人听,干脆利落的抱上赵二郎出门,这个房间留给公主和狄大元帅说话,他们去隔壁房间暖和。 赵仲针悄悄问道,“姑奶奶刚才说什麽了?” 赵仲乱中气十足,“姑奶奶说小郎的爹骂人超厉害。” 苏景殊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小声点,让我爹听到了不好收场。” 赵仲乱笑的停不下来,姑奶奶刚才就是这麽说的,他没说错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哥儿别胡闹。”赵仲针推门进屋,然後神神秘秘的问道,“你们知道姑奶奶找狄将军有什麽事情吗?” 苏景殊松开圆滚滚的赵二郎,很好奇的问道,“什麽事情?” “我猜到了,但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们。”赵仲针挺直腰杆,小夥伴越好奇他越藏着掖着不肯说,“看待会儿姑奶奶和狄将军出来是什麽情况,如果猜对了就告诉你们,猜错了那就算了。” 苏景殊:…… 这和不说有什麽区别? 等到乐平公主和狄大元帅出来还需要他来猜吗? “哥,你这样出门是要被套麻袋的。”赵仲乱煞有其事的感慨一句,然後迈着小短腿跑到墙边儿上听墙角。 姑奶奶和狄将军就在隔壁,只要他集中注意肯定能听到那边在说什麽。 苏景殊看的心动,“殿下,贴墙上能听见吗?” 赵仲针也不知道,他长这麽大也没干过听墙角这种事情,别院的亭台楼阁建的那麽结实,应该听不见吧? 不管了,去听听。 三个人趴在墙上屏住呼吸去听,听了好一会儿什麽也没听见,只能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 赵仲针摸摸鼻子,“好吧,贴墙上的确听不到。” 隔壁房间,狄青看到房间里只剩下乐平公主一个人,一瞬间连公主亲身上阵陷害他的猜测都冒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乐平公主为什麽吃饱了撑的陷害他,但是这真的很像陷害的前奏啊。 先让人把他喊到僻静无人处再把门一关,接下来发生什麽还不是公主说了算? 狄大元帅警惕的站在门边,已经做好破门而出的准备。 乐平公主:…… 她看上去那麽像洪水猛兽吗? 乐平公主叹了口气,看着比打仗时还紧张的狄大元帅直接开门见山,“狄将军,本宫喊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想和你成个亲。” 狄青:??? “什麽?” 什麽成亲?成什麽亲?成亲什麽? 狄大元帅神情恍惚,他是不是还没睡醒?怎麽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好使了? “你先别撞墙,继续听我说。”乐平公主很是认真,“朝野上下都在传狄将军私通西夏,只要我们两个成亲,天底下绝对没有人再敢诬陷你叛国通敌。” 她爹在位时她是公主,她哥在位时她是长公主,如今在位的是她侄子,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大长公主。 当朝太後是她的亲嫂嫂,皇帝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的喊姑姑,就算她不干涉朝政也绝对没人敢说她的驸马通敌叛国。 狄青吓的脸都白了,打仗时被敌人连砍十几刀都没这麽怕过,“公主,狄青何德何能,如何能让公主这般牺牲?” “本宫自己愿意,算不上牺牲。”乐平公主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成亲之後本宫随你去西北边关,你也不用担心被拘在京城没法出去,还有什麽要问的吗?” 狄青想问的多了,但是看乐平公主这一切由她来扛的架势,估计他说了公主也不一定听。 公主不一定听,可他还得说,“公主,狄青乃是武将,你我之间不合适。” 朝臣本来就因为他位高权重忌惮不已,这时候娶公主简直是脱了鞋打那些家夥的脸,没准儿过不久就不是他私通西夏,而是变成他意欲谋反了。 笔杆子拿在那些人手里,嘴长在那些人身上,谁管得住他们胡说八道? 公主别闹了,真不至于如此啊! “武将怎麽了?谁规定的武将不能娶妻成家?”乐平公主竖起眉头,“汉时卫青能娶公主,你狄青也是青,为什麽不能娶公主?” 自古美人配英雄,她堂堂大宋大长公主,配狄青这个战无不胜的镇西大元帅再合适不过。 纵观朝中文武大臣,比狄大元帅长的还好看并不多,人家功劳那麽大,娶个貌美公主怎麽了? 有意见的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狄大将军别往心里去,以後吵架的事情交给她,将军只管放心打仗就是。 狄青听的心动不已,但是这事儿还是不能答应,“公主……” 汉时卫青能娶公主那是因为汉武帝没有重文轻武,大宋自有国情在,怎能硬套其他朝代的情况? 以前那些朝代公主嫁功臣是恩重,大宋的公主嫁武将肯定要被朝中大臣鸡蛋里挑骨头找茬的。 公主自己想想看,除了开国时有武将勳贵娶过公主,之後的公主有嫁武将的吗?她们嫁的可都是文人! 第96章 * 狄青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知道朝中会有人不乐意看到他娶公主,但是没想到会是这麽蹩脚的陷害。 更糟心的是,就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陷害也挡不住有人借这个机会弹劾他。 冤,奇耻大冤。 这事儿要是传到後世,他狄青的冤枉能让後世的百姓给他创作无数个话本子。 得嘞,糟心事儿交给审案的衙门,他就踏踏实实的待在家里躲闲,正好连每天去衙门点卯也省了。 狄大元帅被陷害了也不恼,主要是这次的陷害太不走心,他这个被陷害的看了只想发笑,根本生不出气来。 事已至此,除了等各位青天大老爷还他清白也没什麽需要他做的。 狄青清闲了,负责审案的衙门却一个比一个头疼。 此案的死者是公主府的下人,嫌疑人是位高权重的狄青狄大元帅,狄大元帅又即将成为乐平公主的驸马,所以就算案子发生在开封府辖区内也不能让开封府全权受理。 开封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甚至宗正寺都能进来掺和一脚,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狄青要真的通敌叛国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几个衙门一起查,可这案子明显是在栽赃陷害,这让他们怎麽查? 查谁陷害的狄青? 朝中看不惯狄将军的人那麽多,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查,只最上头那几位里都能挑出好几个嫌疑人出来。 文彦博文相公,知道官家给狄将军和乐平公主赐婚的消息後差点气晕过去,当天就跑去别院求官家收回成命。 当然,官家没理。 庞籍庞太师,西北军副帅庞迪是他侄子,狄青出事,庞迪这个副帅就能顺理成章变成正经的大元帅。 当然,庞太师喊冤。 明面上能看到的嫌疑人都那麽多,暗地里想使坏的只能更多。 他们可以确定杀人凶手不是狄青,既然不是狄青,那麽真凶要麽是朝中看狄青不顺眼的人,要麽是西夏看狄青不顺眼的人,还有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那就是朝中和西夏勾结在一下给狄青下套。 就算真的有人勾结西夏,那也绝对不可能是狄青。 几个衙门的官员都束手无策,难题一层一层往上递,最後全都递到了皇帝手里。 赵曙:…… 老虎不发威,真把他当病猫了是吧? 他脾气好不代表他没脾气,以前欺负狄青是武将不好还手,现在狄青不单单是武将还是皇家驸马,那些家夥还肆无忌惮的欺负人,是不是太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这是欺负狄青吗?这是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将军府杀人灭口案一起,朝堂上吵的沸沸扬扬,真觉得狄青杀人的没有几个,都是些趁乱搅混水试图打压武将地位的。 武将的地位已经被打压成那样,还有打压的余地吗?啊?还有打压的余地吗? 赵曙身为皇帝知道制衡的重要性,可他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当皇帝之前学的是四书五经,当皇帝之後学的是帝王心术,学了那麽多年看过那麽多书也没见过现在这种情况。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见过外戚弄权见过两党纷争,这为了打压武将直接光明正大的栽赃陷害的还真没见过几回,连史书上都少见,可见离谱到什麽程度。 乐平公主也以为她和狄青成亲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万万没想到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能连她一起欺负。 栽赃陷害就栽赃陷害,好歹走点心行不行? 杀的还是她公主府的人,他们想干什麽? 好啊,她爹她娘她哥都不在了,现在侄子当皇帝护不住她这个姑姑了是吧? 真把她惹急了她把满朝文武都带走,大家夥儿一起去阴曹地府评理去,到时候她爹她娘都在,都不用找她那靠不住的哥。 第一个驸马是个徒有其表贪图荣华富贵的阴险小人,好不容易找到第二个驸马,就因为是武将所以戳了那些文臣的肺管子。 武将怎麽了?她被文人伤透了心,转而喜欢上武将不行吗? 乐平公主火冒三丈,非要看朝臣这次正要怎麽陷害狄青,官家心里也憋着火气,索性让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尚书开封府还有其他涉及到的衙门都来别院。 也别三司会审了,直接朝堂公审,他倒要看看还能出现多离谱的情况。 事实证明,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不到那时候永远想不到还能再发生什麽。 书房里满满当当站满了人,官家端坐上方,乐平公主面无表情坐在旁边,她要看看到底是那哪些不要脸的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欺负。 按理说公主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但是狄青暂时被软禁在将军府中,乐平公主身为狄青未过门的媳妇出现在公审现场勉强也算合理。 不合理也没办法,官家都没说什麽,他们还能把乐平公主赶出去不成? 在场衆人心思各异,等人到齐,文彦博率先发难,“官家,命案现场‘狄青通敌,杀人灭口’八个大字有目共睹,微臣以为,此事证据确凿已无疑问。” 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 文相公平时精明强干,一碰到狄青的事情就跟下了降头似的。 这事儿不光没有狄青杀人的确凿证据,甚至很明显就能看出来狄青是被陷害的,文相公您何必呢? 刑部尚书何烈上前道,“啓禀官家,死者乃是一刀致命,柔弱女子无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留字示警,微臣以为这是奸人设计来陷害狄将军,狄将军是被冤枉的。” 就算能留字示警,也不可能留下那麽工整的字。 死者要是在隐蔽处留几个简单的符号也就算了,杀人凶手可能没有注意到,可那几个字直接明目张胆的写在死者旁边的花坛上,见到死者後一眼就能看到,如果凶手是狄青,他会留这麽明显的证据在外面吗? 由此可见,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狄青,而是另有其人,凶手留下字迹就是为了栽赃陷害。 文彦博正想反驳,只见皇帝擡手制止他,然後点了包拯出来回话。 包大人的态度和何尚书一样,这事儿就是明目张胆的陷害,“官家,狄将军手握重兵,朝中武将无出其右者,私通西夏于他何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古以来都是这个道理。 上面的人疑神疑鬼,下面的人谈何忠心?他们又能忠心于谁? 再者,公主府的下人第一次去将军府,如何得知狄青有叛国之意? 狄青镇守西北多年,打的西夏闻风丧胆,他若真有反心大可直接造反,又怎麽会被朝廷派去的监军管的连打仗都没法放开了打? 西夏乃是狄青的手下败将,他要造反何必和西夏合作?生怕没人拖後腿? 他图什麽? 就算狄青真的要勾结西夏,双方来往的证据应该藏的严严实实才对,私通外敌乃是杀头的大罪,公主府的下人只是过去送东西,如何能一进将军府就发现证据? 诸位动动脑子,这可能吗? 包拯分析的有理有据,说完之後再次道,“狄将军之忠心天地可鉴,请官家切莫轻信谣言,以免毁掉国之柱石。” 韩琦听的直点头,等包拯说完才开口劝道,“官家,包大人言之有理,狄青有功于社稷,此案还需详加审理。” 文彦博看他们一个二个的都向着狄青脸色非常不好,武将权势太大不是好事,如今的西北已经有只知狄帅不知朝廷的趋势,再这麽下去朝廷还管得了他吗? 狄青在军中威望甚高,谁敢说他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继迁? 文相公铁了心的要未雨绸缪,旁人说什麽都劝不住他。 乐平公主不着痕迹的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小声嘟囔,“狄青在战场上不知道杀过多少敌人,他要杀人灭口还会给人留写字的机会?未免太小瞧他了。” 公主府的下人不通武艺,被害死的丫头平时连重活都没干过,能在被狄青捅了一刀後还写那麽多字吗? 别让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不然她动私刑也得把真凶剁了喂狗。 栽赃陷害就栽赃陷害,往将军府藏个僞造的书信或者私通西夏的信物多简单,干什麽杀她的人? 那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凶手怎麽下得了手? 赵曙假装没有听到乐平公主的碎碎念,走到包拯跟前问道,“包卿,狄将军如今在何处?” 包拯躬身道,“狄将军还在命案现场候查。” 赵曙点点头,吩咐道,“传狄青,朕要听他亲口解释。” 文彦博立刻表示反对,“官家,此事万万不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狄青真有叛国之意,此时见他恐危及官家安全。” 赵曙叹了口气,“文相公,狄青乃是国之栋梁,驻守西夏这些年为大宋出生入死,不能凭墙上几个来历不明的字就认定他通敌叛国。” 文彦博面无表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乐平公主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姓文的!你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说狄青是无辜的,就他非盯着墙上几个字说狄青有罪,他说有罪就有罪还要刑部大理寺干什麽? 满朝文武那麽多人,合着就他聪明,其他人都是傻子? 包大人已经分析的那麽清楚,刑部和大理寺也都觉得人并非狄青所杀,这事狄青是被陷害的,就他死乞白赖非要给狄青定罪,怎麽着,事情是他安排的? 人家庞太师的侄子在西北当副帅都没说什麽,文相公这麽着急,别查到最後查出来和西夏勾结的不是狄青而是他。 第97章 * 狄青洁身自好,坚决不和对他有想法的女子单独相处,不单独相处也不行。 西夏郡主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英姿难以忘怀,这理由跟比在屍体旁边写“狄青通敌,杀人灭口”还蹩脚。 宋人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英姿光芒万丈可以理解,西夏人觉得他战场上杀敌的样子难以忘怀,看过之後天天做噩梦的难以忘怀是吧? 离谱,相当离谱。 他记得西夏朝廷内部的勾心斗角也不少,怎麽这次玩起阴谋诡计来看着完全没脑子? 脑抽了故意给他们下马威?还是派过来的人不行? 狄大元帅想了想,感觉後者的可能更大。 说句不夸张的,西夏的军队已经被他打的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就算西夏狼主亲自过来他也没胆子这麽嚣张。 手下没有能用之人可以不搞事,何必这麽坑人又坑己? 先前他们觉得朝中某些大臣被西夏当刀子来插大宋,现在又觉得西夏人也没比那些大臣聪明到哪儿去,他们觉得大宋往死里打压完武将对西夏全是好处? …… 淦!大宋的武将没法打仗对西夏而言还真全是好处! 军中有监军拦着这于礼不合那于礼不合,就是有火器炸药也没用,没法用到战场上的火器炸药和土坷垃毫无区别,到时候西夏人肯定得瑟。 这不,事儿还没成,人就已经飘上天了。 狄大元帅越想越难受,放开不太乐意和他说话的展猫猫,挪到包大人跟前开始诉苦。 不是他恋权不放,而且武将手里没权根本没法打仗,重文轻武好歹有个限度,至少得保证武将能打仗吧。 武将没法带兵打仗那还叫什麽武将,直接把各地的武将都撤了不是更简单? 反正朝廷也不乐意让武将掌权,索性将他们一撸到底,全都回家种地得了。 到时候大家种地过不下去落草为寇,朝廷自己想办法平乱去吧。 朝廷平乱很多时候都是靠招安,招安之後匪就成了兵。 以後没有兵,看看饱读诗书的文人相公能不能以理服人。 包大人明鉴,朝廷再这麽下去,武将就真的没活路了。 狄大元帅悲从中来,要不是旁边的人有点多房门也没有关,他能直接抱着包大人的腿哭。 包大人!他们武将真的好惨啊! 包拯:…… 包大人无奈叹气,朝廷重文轻武是开国时留下的旧制,和他哭没有用。 不过他可以给狄大元帅透个消息,朝廷准备改军制,按照韩琦韩相公的设想,今後军中不会再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士兵也不用再隔几年就天南海北的换驻地,但是有一点不能改,军中依旧得有监军。 狄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大宋武将那麽多,谁能保证别的武将也忠心耿耿没有二心? 过度打压武将不好,放纵武将掌权更不好,唐末五代的教训近在眼前,狄将军就是哭死在官家面前也没有取消监军的可能。 监军不是大宋独有,早在汉朝就有类似的制度,最初是御史监军,到唐玄宗时啓用宦官监军,此後宦官监军就成了定制。 比起文官,宦官更容易掌控。 宦官监军可以避免御史职务过低无法监督高级将领的弊端,以卑制尊的法子听上去非常完美,但是在实际过程中很难有效的实行监察。 御史也是大臣,也有和将领勾结叛乱的可能,而太监效忠的对象只有皇帝一人,一般情况下不用担心他们和将领勾结。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是人就有私心,开始时看不出坏处,时间长了就能看出来了。 皇帝觉得太监不会背叛他,殊不知宦官专权乱政的时候甚至能废立皇帝。 大宋部分的继承了唐朝的制度,但也懂得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以本朝不光有宦官监军、文官监军,还有都监、走马承受、兵马都钤辖等其他名目的监军,不管怎麽说,朝廷绝对不会放松对武将的控制。 太祖皇帝在平定天下的时候就已经啓用宦官监军,很多宦官不仅能随军监视将领还能上阵杀敌,带兵出征的本事并不比正经武将差多少。 唐朝後期宦官专权乱政废立皇帝,前车之鉴後事之师,大宋为了不重蹈覆辙,从太祖皇帝时就严防宦官乱政的局面。 宫中宦官数量不得超过五十人,被派去军中充任监军也是临时的差事,平时州县有都监、走马承受、兵马都钤辖等常驻的监军,仗一打完宦官监军的权利就没有了。 文臣监军也是如此,多是打仗时临时加派的差事,平时的监军另有其人。 北边和辽国接壤的州县几十年没有开战,也就几十年没有再派宦官和文臣充当监军,西北这些年战事未停,所以朝廷派去的监军一直没断过。 都是文臣,没有宦官。 大宋的宦官没法专权,因为他们上头还压着朝中衆臣,当然,主要是文臣。 宦官专权和武将拥兵自重都是大忌,文臣除了压制武将,也不会让宦官蹦跶的太厉害。 政事堂有权过问内廷事务,包括宦官的任用和升迁。 前些年朝廷对战西夏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连败,监军宦官黄德和临阵脱逃,当时仁宗皇帝就犹豫要不要禁止宦官监军,问到政事堂的时候,吕夷简吕相公直接一步以退为进直接让宦官主动请求不再出任监军。 吕相公回曰:官家不需要特意取消宦官的监军资格,只要下令宦官监军出现问题宦官首领与之同罪即可。 类似于朝中大臣贪污受贿宰相连坐受罚,一旦牵扯到上头的人,宦官首领自己就会不要这个权利。 果不其然,吕相公的建议刚被采纳,宫里的宦官首领就自请取消宦官监军的资格。 人都怕死,将领都能出现临阵脱逃的情况,监军临阵脱逃太正常了,政事堂的相公们怎麽不说文臣监军临阵脱逃让宰相跟着连坐? 不对,按照吕相公的意思,应该是朝中所有官员犯错宰相都得跟着连坐。 凭什麽只拿捏宦官,文臣不应该更要以身作则吗? 当然,朝中到现在也没有大臣犯错宰相连坐的规矩。 宦官只有区区几十人,让宦官首领连坐能说是首领御下不严,朝中官员成千上万,要是所有人犯事儿都要连累宰相,政事堂的相公们一天能换三轮。 政事堂可以干涉内廷任命,内廷却无法干涉政事堂,宦官有意见也没用,自然无法越过文臣专权。 所以狄大元帅清醒一点,官家可以改军制,但是绝不可能不设监军,往前看几百年也没有完全放任武将的道理,放在大宋自然更不可能。 “监军不监军的不重要,包大人,官家真的准备不再让将士们奔波轮戍?”狄青的重点全部放在韩相公的设想上,如果朝廷真的能那麽改,那还管什麽监军? 但凡武将能带自己的兵,监军就是个屁! 咳咳,这麽一想武将掌权的确挺危险,将军真有本事也就罢了,要是个半吊子将军带兵,打仗的时候会变成什麽样子他都不敢想。 行吧行吧,只要监军别那麽死板,他也不是非得把军中的文人踢走。 将军打仗需要谋士,脑子不够谋士来凑,他懂。 官家先前和他说过要动军制,具体怎麽动却没说,只说几位相公吵完架就能定下来。 老天保佑,希望包大人说的能成真。 韩相公加把劲儿,为了大宋军队的战斗力,一定要突破文相公的防线将政策落实下去。 就算不能让固定的将军带固定的兵,能停止轮戍也是天大的好事儿。 南方的兵来北方还好,北方的兵去南方真的要命啊! 北方人狄大元帅如是道。 狄青满怀期待的和包拯探讨改变军制的必要性,恨不得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安到包大人头上让包大人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虽然他是个将军,但是改动军制之类的话他说不管用,得包大人这样的文臣才有资格去提议去讨论。 没办法,武将没有议事的权利。 枢密院主管军事,但是纵观枢密院也找不到一个武将,更别说政事堂了,那都是文臣专属的衙门,武将碰那些位子就是居心不良。 看看他就知道了,他都那麽低调了还是有文臣看他不顺眼,身上战功多能光赖他自己吗? 西夏不犯边,他能挣那麽多军功? 一群神经病不去谴责西夏年年犯边侵扰百姓,反而怪他这个平西大元帅势头太大,一个个的切开脑袋都能倒出来一缸水,凑一块儿去直接成海了。 他没有在说包大人,朝中脑子里有水的官员很多,像包大人一样不偏不倚的好官也很多,他骂的只有那些满脑子“武将专权”“大宋要完”的糟心玩意儿。 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嗷!韩相公提议要停止轮戍! 旁边,展昭听他们讨论军制听的头疼,索性出门吹风凉快凉快。 他是个江湖人,就算现在为包大人所用,内里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不要让他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听不懂听不懂听不懂。 好在里头没有讨论太久,派去公主府传话的衙役很快回来,不光他自己回到开封府,还把乐平公主给带来了。 公主殿下打扮的花枝招展,听说有西夏郡主看上狄青後好奇的很,她要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脑子抽了会看上敌国大元帅,“包大人,本宫可否一同前去审讯?” 包拯看着一身华服的乐平公主无奈道,“牢房脏乱,稍後狄将军在公堂审讯,请公主移步後堂。” 第98章 * 庞副帅对送上门来的好处欣然笑纳,今时不同往日,换成去年他都不敢这麽大胆,但是今年军中有足够炸光西夏营寨的火炮炸药,底气足腰杆直干什麽都不带怕的。 他给西夏人提供大宋的布防图那叫通敌叛国,西夏人给他提供西夏营寨的布防图这叫合理利用人脉。 霍天雕主动送上门来,他不收多不好意思。 不过合作归合作,还是得和京城那边打声招呼,至少得让他伯父庞太师知晓内情,免得到时候有人弹劾他通敌叛国。 狄青刚在这上面栽过跟头,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西北这边对京城的消息有延迟,要不是这次西夏大军犯境,庞迪也不知道狄青回京受赏还能闹出那麽多事儿。 也不知道那小子哪儿来的好运气,竟然让乐平公主给看上了,他在京城当禁军的时候没少见过乐平公主,虽然公主脾气不好,但是公主长的美啊。 狄青何德何能,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儿,男人要那麽好看干什麽?还不得靠本事靠家世才能站住脚? 一个没什麽出身的粗鄙武夫,哪儿配得上乐平公主? 庞副帅心里酸溜溜,就算狄青对战西夏战无不胜,就算他自己也是他口中的粗鄙武夫,宁肯连着自己一起骂也要骂狄青。 他和狄青是积怨已久,虽然是单方面的积怨,但是那也是积怨。 要不是狄青打起仗来太生猛,他才是西北军中最出彩的将领。 想当年被派到西北军中的时候他都做好一鸣惊人的准备了,结果可好,狄青一来直接把他的风头全抢光了。 他能打,狄青比他还能打。 他人缘好,狄青人缘比他还好。 他升官快,狄青升官比他还快。 几次论功行赏之後,他是平西副帅,狄青是平西大元帅。 这能忍? 比他年轻,还比他官高,最糟心的是长的还比他好,老天未免太不公平了。 既生瑜,何生亮? 庞副帅对一直抢他风头的狄大元帅非常不满,但是狄青打仗的时候谋略勇武一个不缺,打完仗就跟缺心眼似的连他的挤兑都听不出来,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越打越糟心。 之前听到狄青乐极生悲被诬陷通敌叛国的时候他高兴死了,诬陷怎麽了,能诬陷成功那就不叫诬陷。 苍蝇不叮无缝蛋,退一万步讲,他狄青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为什麽幕後黑手不诬陷别人只诬陷他?反思反思! 可惜没高兴一会儿案子就破了,将军府抓到了个女刺客,经过开封府、刑部等各个衙门的审讯,狄青又恢复了清白。 庞副帅:笑容消失在脸上.jpg 就不能让他多高兴会儿,放出来那麽快干什麽? 好在狄青就算恢复了清白也没法飞回西北来和他抢功劳,不然他非得气死不可。 西夏狼主这次亲自带兵犯境,和这次相比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他打这一仗顶得上狄青打好几仗,只要这次能打退西夏,他的军功追上狄青不是梦。 所以这次必须不能出错。 霍天雕是西夏的大将,往日里骚扰西北边境多是他带兵,尤其三关这边都是他的老熟人。 西夏狼主亲自带兵意图攻宋,心腹大将霍天雕却在深夜潜伏到他的书房要和他谈合作,怎麽看怎麽古怪。 算计人者人恒算计之,他手上有火器遇到什麽事儿都不怕,有没有布防图都不耽误他炮轰敌营,不过西夏狼主的脑袋的确诱惑有点大。 不管了,先写信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看看伯父怎麽说。 霍天雕杀气腾腾要狄青死,京城的栽赃陷害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不确定,不过不重要。 动脑子的事情交给伯父,他生来是要带兵打仗的,阴谋诡计不适合他。 庞迪写完信立刻派人送出去,边城离汴京两千多里,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七八天,且让他看看霍天雕能不能给他送来西夏狼主的人头。 西夏如今只是陈兵边境,还没真正开始打,西夏狼主能不能沉住气他不知道,反正他能等。 他好歹是凭军功干到的平西副帅,比不过狄青还比不过其他人? 庞迪精神头出奇的好,大半夜的睡不着直接把亲信将领全都薅起来商量迎敌之策。 和霍天雕的合作先放一边儿,先让他们看看怎麽炸最好看。 大炮炸药都给他们配上了,不炸出花来多对不起朝廷,怎麽着也得让边地百姓看个大呲花。 西北边城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民风彪悍相当能打,以前朝廷不让军队动弹的时候,民间组织起来的乡勇也能和党项人打的有来有回。 澶渊之盟後大宋和辽国休兵,两国明里暗里各种矛盾,但是的确是几十年没再打仗。 西北这边不一样,西夏在太祖太宗年间就有不臣之心,但是直到仁宗宝元元年才彻底脱宋自立,打打和和一直没消停过。 李继迁出奔自立,依辽附宋首鼠两端,开始屡战屡败但是屡败屡战,在朝廷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发神威接连攻下大宋夏州、绥州、静州、宥州、银州五州数千里土地,之後更是攻破灵州改名西平府。 真宗皇帝妥协退让,授予李继迁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五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试图稳住西北局势,但是那麽多官职给出去一点用处也没有。 李继迁名为宋臣,实际上已是建都西平府的土皇帝,人家不光有大宋的官职,同时还娶了辽国公主,是辽国皇帝亲封的夏国王。 後来李继迁因伤去世,其孙元昊继位後大肆扩张,连表面太平也不愿维持,直接建国大夏改称皇帝,然後写信通知大宋让大宋也揭了遮羞布承认他们大夏和大宋从此地位相同。 大宋朝臣:??? 李元昊称帝的消息传到汴京震动朝野,绝大部分官员都主张立刻出兵征讨这个反了天的不臣之地。 朝中愤愤难平,仁宗皇帝当即下令削去李元昊的官爵并悬赏捉拿贼首。 但是人家都自立称帝了,悬赏捉拿自然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大宋对西夏自立非常不满,李元昊对大宋不承认他们是个国家也很生气,朝廷还没商量好怎麽征讨西夏,李元昊就已经率兵进攻延州。 大宋从太祖皇帝开始崇文抑武,到仁宗皇帝时军队的战斗力已经降到谷底,别说进攻了,连防守都防不住。 然後就是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败。 朝廷被打击的没了当初要征讨李元昊的心气儿,虽然败後屡次扬言要重整旗鼓和西夏决一死战,但是实际上却已经着手商量握手言和。 那时已经到了庆历年间,负责谈判的是庞籍庞太师,只要西夏向宋称臣并取消帝号只称夏国主,大宋将每年赐给西夏银绮绢茶总共二十五万五千,并在保安军和高平砦重开榷场。 李元昊主动派人到京城议和就是因为榷场关掉後西夏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大宋地大物博,大不了勒紧裤腰带供边关打仗,西北一共就那麽点儿地方,特産也少,虽然那边的青白盐在中原非常畅销,但是大宋没了青白盐还有别的地方能産盐,西夏没了大宋粮食、茶叶、药材、丝绸却找不到代替品。 辽国也不行,辽国也得和大宋交易才能有那些东西。 庆历年间的合议和澶渊之盟差不多也是花钱买平安,区别只是澶渊之盟给的钱叫“岁币”,庆历和议给的钱叫“岁赐”。 李元昊以“西夏主”的名义向宋称臣也是有条件的,朝廷出使西夏只准住在宥州不能进入西夏都城,以免李元昊要用臣礼接待宋使没面子。 称臣归称臣,但是还得在他的臣民面前维护他的形象,不然这事儿没得谈。 大宋、大宋答应了。 宋夏之间短暂的迎来了和平时期,然後就坐山观虎斗看夏辽之间狗咬狗。 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娶了辽国公主,李元昊没继位的时候他爹就为他向辽国请婚,所以李元昊也娶了个辽国公主,不过他和公主感情不好,夫妻俩平时没少干仗。 夏辽双方经常因为党项部族叛逃起矛盾,就算双方是姻亲关系也没好哪儿去,後来宋夏开战,辽帝看到大宋连吃败仗立刻开始搞事儿,庆历增币就是这麽来的。 要不是辽国趁乱搞事情,宋夏两国也不会那麽干脆的握手言和。 辽帝想着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非常不愿意看到宋夏停战,可惜没用,谁都不在乎他的意见,于是辽帝一怒之下兴兵十万讨伐西夏,势必要让李元昊好看。 大宋虽然怂,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柿子挑软的捏,打大宋没有十足的把握,打个西夏还不是轻轻松松? 嗯,辽帝是这麽觉得。 然後他的十万大军就凉了,最後仅有数骑随他逃出,其他全折在了李元昊手里。 李元昊是个奇才,这个奇才还非常会做人,打完辽国後立刻遣使同辽国讲和,同时又向大宋献俘,把他爷爷李继迁依辽附宋首鼠两端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再然後,他就被他儿子给弄死了。 奇才在外面会做人,在自己家却很不干人事,杀母杀妻杀子,最後死在儿子手上也很合理。 庆历年间的合议是李元昊迁的,继位的新皇帝不认,没多久就死性不改继续犯边。 西北百姓不堪其扰,朝廷也连年增派兵马驻守西北,除了他们这边,西北还有好些打仗生猛的军队。 如今这位狼主是李元昊的小儿子,他登基是因为太子李宁令哥杀了他爹李元昊,李宁令哥又因为弑君弑父被权臣所杀,权臣扶持幼主继位想专权,架不住幼主不是软弱没主意的人,所以西夏这些年也乱的可以。 第99章 * 听完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书房里的气氛骤然轻松,连不苟言笑的包拯面上都带了些笑意。 只有狄大元帅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狄青:笑、笑不出来。 书房是商量正事的地方,你们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庞太师,您老平时也是个正经人,今儿是怎麽了?为了个庞迪至于吗? 狄大元帅很不开心,但是在场几个人他说的话最不管用,不开心也只能等他们笑完。 笑吧笑吧,反正霍天雁已经被抓了,反正他在京城好好待着,反正他和公主的感情渐入佳境,反正、反正最後倒霉的不是他。 赵曙看了眼抱着胳膊生闷气的狄大元帅,感觉这样的狄青比被文臣挤兑时闭着眼睛装睡觉好多了。 有脾气是好事,他越没脾气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家夥就越得寸进尺。 以前是仁宗皇帝扛不住事儿,现在他可以保证不会让武将的地位太艰难,接下来还会一步步调整朝中文武大臣之间的关系,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针锋相对。 天纵奇才都是出将入相,他们大宋不能因噎废食。 不行,回头还得和狄青好好谈谈。 几个人笑完之後继续说正事,庞太师看官家真的不介意庞迪战前被霍天雕找上门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商量对策。 或者说,商量打完仗之後怎麽和西夏谈判。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信件一来一回七八天,他们的回信送到西北边城只怕仗已经打完了。 西北军都是急性子,没有敌人打上门还耐着性子等敌人布置好了再开战的道理,有监军拦着都挡不住他们打仗,现在监军没法拦他们更没耐性。 无论霍天雕想不想将西夏狼主取而代之对大宋而言都是好事,狼主死了皆大欢喜,当年西夏太子李宁令哥弑君弑父杀死李元昊都没逃过一死,霍天雕弑君也没法坐稳狼主之位,只会让西夏内部更加混乱。 狼主没死也没关系,此战之後狼主活着西夏内部也好不哪儿去。 赵曙慢吞吞坐回去,“先前派人去通知西夏狼主说大宋想和他们好好谈谈,传话的使臣还没有回到京城,西夏的大军已经陈兵边境,看来他们是真的不乐意跟大宋和平相处。” 再一再二不再三,那就只能狠狠打一顿才能让他们看清现实。 唉,他其实想做个和邻居和睦相处的仁善皇帝来着,奈何邻居不给他这个机会。 刚登基的时候派人去通知西夏,西夏连朝贺的使节都不来,看在当时西夏朝堂乱成一团糟的份儿上他觉得可以原谅。 入秋後西夏军队寇边骚扰大宋百姓,西北军把来犯的游兵散勇全部逐出境内,那时需要西夏给他们个说法,看在来犯的游兵散勇全都缺胳膊少腿的回到西夏他觉得也可以原谅。 如今西夏得寸进尺直接陈兵边境,还派人到京城来陷害他们大宋的大元帅,这次实在找不到原谅的理由,那就只好委屈他们大宋当个恶邻了。 当初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西夏人不珍惜,那就派人过来跪着谈吧。 可惜现在不是收复失地的好时机,不然把李继迁李元昊爷儿俩占据的西北各州全都收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北本就胡汉混居,从李元昊称帝到现在也不过三十年,拿回西北的地盘比收复燕云十六州後更容易让百姓归心。 只是西北苦寒,现在费大力气收回西北各州非但对朝廷起不到助力,反而要派去大量兵马防止党项人死灰复燃,怎麽算都不划算,不如将精力都放到燕云十六州上。 不过在他彻底理顺朝中情况之前说什麽都是空话,虽然他是个刚登基半年多的新手皇帝,但是以他这半年多的感受来看,大宋这辆破船真的四处漏水。 远的不说,就离他最近的,某些文臣处理政务时一切正常,碰到武将就跟斗鸡一样,这有什麽好斗的? 崇文抑武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不假,但也不能不顾实际一昧打压,说句不好听的话,再让他们这麽搞下去,大宋离亡国也不远了。 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大宋凭武力结束五代战乱,只有武力值足够强大才能平定天下,军队疲弱的下场是什麽样子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澶渊之盟才过去多少年? 不说澶渊之盟,就说庆历年间和辽国西夏的合议,难道就不憋屈吗? 这群读书人,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赵曙当了半年多的皇帝,渐渐学会了从皇帝的角度来看问题,越看越觉得前路渺茫。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只能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些道理他都懂。 读书人不能跨马抡刀上阵杀敌,也很少会躬耕田亩种地劳作,但是让他们来治理天下却是合情合理。 大宋基层的官员基本都是文人出身,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在上任之前都要皇帝面谈考察。 开国至今不过百年,民间的耕地翻了一番,粮食的産量和人口都在增长,只十万户以上的城池就有四十多个。 天下承平,文人功不可没。 但是文人的地位过于尊崇也不全然是好处,专掌军事的枢密院全是文臣的後果就是军队的武力一天不如一天,朝中大臣拉帮结派,时常弄得他焦头烂额。 官职差遣分离导致官员尾大不掉数量太多,开国不立田制导致民间流民四起,更戍法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导致军队战斗力低到连剿匪平乱都难。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能让他头疼不已。 更糟心的是,就算他能看出问题也没法解决。 刚才说西夏朝堂乱成一团,他们大宋也没比西夏好哪儿去,都是表面太平罢了。 朝中的事情解决不了,他也无法分出精力去收复失地,一件一件慢慢来吧,“狄将军,西北战事乃是重中之重,劳烦你大婚之後立刻赶回防地,以免边关再生事端。” 狄青眼睛一亮,二话不说赶紧领命,“多谢官家!” 钦天监刚定下的好日子,大婚之日就在这个月十八,今天已经是十五,也就是说他还能赶上军中没有监军碍手碍脚的好日子。 好耶! 就算只赶上个尾巴他也满足了,他之前还以为要在京城待到明年呢。 感谢官家!官家大好人! 不知道庞副帅看到他回到西北心情如何,想想也知道到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狄大元帅神采飞扬的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单纯得了个美娇娘。 包拯:…… 庞籍:…… 年轻人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按理说官家让狄大元帅成了亲立刻赶回西北有些不妥,但是看着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模样,他们还是不要多嘴了。 狄青喜笑颜开,“包大人,庞太师,过几日狄青大婚,二位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包拯和庞籍自然无有不允。 就算狄青不说,他们到时候也会上门,同朝为官该有的礼节都得有,何况狄大元帅娶的是当朝大长公主,这时候失了礼数怕是要被公主给记在心上。 旁人的礼数周不周全不重要,他们这些简在帝心的重臣不能失礼。 就拿文彦博文相公来说,文相公平日里看狄青再不顺眼,到时也得臭着脸上门喝喜酒。 官家心情颇好的看着他们说话,等他们说完便让狄青自行离开,然後再去传几位宰相副相以及六部尚书来别院议事。 狄青知道後面的事情不适合让他知道,开开心心离开别院然後去公主府找公主报喜。 他都计划好了,十八大婚,十九公主回门,他们二十就轻车简行出发去西北。 完美。 那麽好的事情不能他自己高兴,必须和朋友们分享,让他想想从公主府回来後要去找哪个幸运儿。 他的朋友大多在军中,京城里说得上话的不多,数来数去也只有那麽几个。 韩相公不太行,韩相公待会儿应该在别院议事,他这些天三五不时往韩相公府上跑,韩相公应该不乐意再看见他。 位高权重的都被喊到别院议事了,只能找位不高权不重的。 展昭在开封府,景哥儿在太学,很好,就你了,锦毛鼠白玉堂。 狄大元帅想的极好,他先去公主府和公主说一声,然後再去开封府喊展昭一起去找白玉堂,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喊上景哥儿他爹。 只要明允兄不觉得和他们一起喝酒不自在。 话说明允兄是个洒脱不羁的性子,没有景哥儿捣乱,他们应该能稳稳当当坐下来喝场酒。 前些日子景哥儿给他送了几坛子烈酒,说是苏家二郎子瞻弄出来的好酒,家里其他人都喝不了,于是特意留着等他回京。 酿酒只能拿到酿酒许可的大店能干,傻小子还特意叮嘱他保密,他那酒又不拿出去卖,保密不保密又能怎样,还能有人因为这事儿把他告到衙门? 苏家全是读书人,又没得罪过权贵,没有人吃饱了撑的管他家里的酒是怎麽来的? 他们又不是武将,不用那麽提心吊胆。 不过文人圈子的水也很深,没准儿等过几年就能那麽提心吊胆了,苏家二郎、三郎都开始做官,做官就没有不得罪人的,小心点儿也没坏处。 那酒他尝了几口,的确够烈,不是读书人能喝的酒,适合他拿去西北和兄弟们分享。 为了感谢景哥儿给他送的酒,他这次带公主府的佳酿去给明允兄品尝。 拖延了那麽多日子,他总算要成亲了呀! 还在太学的苏小郎对狄大元帅的开心快乐一无所知,他最近快被同窗们给卷疯了。 第100章 * 狄青不知道朝中又吵成了什麽样子,反正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吵就吵呗,跟平时少吵架了似的,他人不在京城看不见也听不着,那些家夥吵翻天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实在没想到霍天雕竟然真能蠢到去杀死狼主,狼主再没法服衆那也是李元昊的亲儿子,是名正言顺的西夏之主,是他一个将军能随便杀的吗? 西夏前些年的帝位更叠他又不是没经历,都杀成那个德性了最後继位的还是那一家子,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狼主死了有他儿子能继位,再不济还有兄弟侄子,只要有李元昊、不、只要有李继迁的血脉活着,狼主之位就轮不到他霍天雕一个外人继承。 如果霍天雕有开国之君的资质那也还行,他们大宋当年不就那什麽那什麽了吗。 问题是,霍天雕有他们大宋太祖皇帝的本事吗? 他觉得没有。 他觉得他的感觉没有错。 狄青好歹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可以说他年轻,但是不能说他没眼光。 他在西北守关这些年没少和霍天雕霍天雁兄妹俩打交道,比起霍天雕,明显霍天雁这个智囊更聪明。 虽然聪明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没有霍天雁在军中出谋划策,霍天雕的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这不,连弑君的事情都干出来了。 要是霍天雁在肯定会拦着他不让他杀狼主,就算杀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杀,更不能让人知道狼主死在他手上。 事已至此说什麽都晚了,霍天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早死晚死都是一死,手上有兵也挡不住朝廷要杀他。 西夏朝中大大小小的权臣一个巴掌数不过来,前太子宁令哥弑君之後都难逃一死,他霍天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杀了狼主後能成功上位? 想不明白,但尊重祝福。 狄大元帅摇摇头,所以说当将军不光要能带兵打仗,还得有脑子,不然就得找个有脑子的随时盯着,虽然这麽干会让武将觉得不太自在,但是的确很有必要。 毕竟不是所有的武将都和他一样既清醒又有本事。 西夏狼主死于军中,霍天雕带着大军返回兴庆府逼宫,西夏朝堂接下来会怎麽应对? 凭都城里的军队把霍天雕拿下?策反霍天雕麾下的将士?向大宋或者辽国求援? 哪个都有可能,哪个都值得他们打起精神看热闹。 西夏现在掌权的权臣是哪几个来着? 自从没藏氏被一锅端,後面冒出来的这些就你方唱罢我登场,再没有出现过像没藏讹庞那样权倾朝野的大臣,但也让西夏的朝堂更眼花缭乱。 哦,没藏讹庞就是狼主的舅舅兼岳父,前任岳父,曾经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後来被狼主联合他没藏家的儿媳妇全灭了。 连宫里的没藏皇後都没逃过,先废後再刺死,怎麽看怎麽无情。 狄青回到边关时狼主已经死了,他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天边关都发生了什麽,然後就没有然後了。 西夏退兵,西北各军各自回驻地,如果没有意外,接下来应该能过个好年。 尤其和对面西夏对比,他们这个年肯定过的舒心又热闹。 西北边关迎回他们狄大元帅都开心的很,朝廷总是打压武将,他们以为元帅回京受赏也是和以前一样随便拿点钱财就打发了,没想到官家这次那麽大方,直接给他们元帅赐了婚。 大长公主啊,官家大气! 以後他们元帅就不光是他们元帅,还是官家的姑父,出门不当螃蟹简直对不起那麽高的辈分。 将士们兴高采烈要庆祝,除了庞副帅不太开心,连他身边的副将们都开开心心上前凑热闹去了。 平时争军功归争军功,元帅大喜他们总得蹭点喜气,副帅那里等他们蹭完喜气回来再说。 庞迪:骂骂咧咧.jpg 他这辈子就和狄青犯冲,早不回晚不回非得在他最风光的时候回,晚回几天能死啊? 谁家好人刚成亲就把媳妇带到边关吃沙子? 公主就没意见吗? 庞副帅很不喜欢头顶有人压着他,暗戳戳的期待狄青成亲後在京城待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也不嫌多,最好能一辈子在京城当个富贵闲人。 吃苦受累的活儿让他来干,狄青在京城当他的驸马就行,实在闲得慌就去读个书考进士努努力去政事堂当宰相,也算是给他们这些备受打压的武将长长脸。 实在不行的话去其他地方也行,西北与西夏相邻的有秦凤路、环庆路、泾原路、鄜延路四路,四路足足三百多个大营,去哪儿不行非得和他凑一块儿,他上辈子犯了多大的事儿啊这辈子要撞上个狄青? 庞迪快气死了,霍天雕那边干了蠢事他正高兴,结果扭脸就看到狄青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脸,他招谁惹谁了? 最气人的是,狄青回来了,想要狄青性命的人却跑了。 咋滴,他霍天雕带兵反攻都城还真能混个狼主当当? 太阳还没下山,这时候做梦是不是有点早? 又想杀狄青又不想亲自动手,世上没有那麽好的事情,要杀就自己过来杀,反正他不杀。 他是想当元帅,但是他还没想通敌叛国,打仗之前可以稍微合作一下,涉及到他们大宋将领的生死就算了,他可不想让虎头铡给铡掉脑袋。 他只是有点急功近利,不是傻。 庞迪在这件事情上很清醒,不管怎麽说他都是大宋的将领,只要不作妖前途肯定有保障。 狄青有个当王妃的姑母,他有个当贵妃的堂姐,狄青有个当王爷的姑父,他有个当太师的伯父,论背景他不比狄青差,升迁的没有狄青快纯属他没本事。 淦,更气了好吧! 好在狄青回来的时候西夏已经退兵,就算这时候回来也没法抢军功,不然他得冲到元帅府找那家夥拼命。 得,狄青不走他走,西北四路三百多个大营,总能找着个能让他当一把手的地方。 庞副帅和狄大元帅共事好几年,当万年老二当的是够够的,狄青那边管不了,他自己调动调动总没问题。 朝廷戍边的军队本就三五年调动一次,差不多也到换地方的时候了,现在写信让伯父运作运作,不管让他去哪儿,只要不和狄青在一块儿就行。 庞迪还不知道朝中准备放弃让将士轮戍,满怀期待的给京城的伯父写信,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想好了。 西夏已乱,说不准什麽时候朝廷就要主动出击,环庆路居要害之地,北控翰海灵盐一路,除本路的州兵士卒之外还能领熟户蕃兵二百四十七族,将来再开战怎麽着也得是个主力军。 很好,是他这种想要为国冲锋陷阵的将领该去的地方。 老天保佑,千万别让狄青也去那儿。 庞副帅窝在府里不出门,狄青让人注意有没有西夏的人出入副帅府就不管了,只要别在这时候闹出私通西夏之类的事情,庞迪想给他下绊子就下吧。 能把他绊倒算是那家夥有本事。 西北和西夏接壤的四路都在盯着隔壁的动静,霍天雕的造反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麾下的大军便做鸟兽散,霍天雕被杀,西夏朝臣推狼主之子李秉常继位,太後梁氏临朝听政。 庞迪:…… 这就完了? 他还以为霍天雕能把西夏朝堂闹个底朝天,听话的留下不听话的就杀,先以铁血手段登上狼主之位然後再率大军卷土归来杀狄青。 或者还要再加上他。 新狼主霍天雕穷兵黩武,朝中那些委曲求全的朝臣暗中筹谋,趁他再次出兵攻宋然後找机会干掉这个暴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後朝中推举新君又是一出出大戏。 结果就这? 狼主都没当上人就没了,未免有点雷声大雨点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疯了主动找死呢。 狄青一边写奏疏一边和乐平公主抱怨,“公主您看,武将造反大部分都是这个下场,也不知道文相公他们到底在担心什麽,我又不是傻子,能好好活着干什麽非得找死?” 乐平公主打了个哈欠,“他们有病,我们不和他们一般计较。” 狄青加快速度唰唰写,写完之後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然後活动活动筋骨带公主回去休息,“真的,我也觉得他们有病,根本搞不懂他们在想什麽。” 乐平公主言辞犀利,“单纯就是欠骂。” 一个个的蹬鼻子上脸,不挨骂就不知道收敛,纯纯欠收拾。 小夫妻俩同仇敌忾,吵吵闹闹也觉得很开心。狄青自己很少和人起争执,眉眼弯弯听着公主为他骂人,心里美的冒泡儿。 其实他小时候脾气很不好,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因为打架斗殴被官差拉去刺字,现在的好脾气都是这些年在军中历练出来的。 他刚被派到西北的时候是和李元昊打,打了几场胜仗後被泾原、秦凤两路经略安抚司判官尹洙尹大人推荐给韩琦范仲淹两位相公,范文正公教他读书教他为人处世,自那之後他才慢慢改了脾气。 可惜改了脾气也没什麽用,随着他的战功越来越多,再好的脾气也挡不住有人觉得他不安全。 没办法,谁让大宋崇文抑武呢。 白玉堂风尘仆仆从西夏都城兴庆府回到大宋境内,找到平西元帅府後习惯性的翻墙,翻了之後才想起来大概也许可能要提前打声招呼。 唔…… 来都来了,再出去好像有点怪怪的,狄大元帅不是小气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京城的将军府他都翻了,边城的元帅府翻一翻也没什麽。 第101章 * 苏洵慢吞吞的吃东西,顺便听俩人在旁边讨论朝廷攻打西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其实朝堂上吵的也是这些,京城街头巷尾议论的也是这些,打仗得有好处才能打,不然就是吃力不讨好,好处越少阻拦的人越多,仗也就越打不起来。 也的确是这样,自古中原都是最富庶的地方,从来只听过蛮夷寇边劫掠,没见过汉家王朝反过来打蛮夷抢东西。 汉家王朝拓土开疆多是为了保中原太平,有能力的时候可以往外打,中原内部都不稳当,只怕打下来也守不住。 打仗拼的不只是武力,还有军需粮草。 而且西夏和大宋中间隔着高山沙漠,越往西北走土地越贫瘠,军队没法在当地获得军需,只能等朝廷运粮草过去。 可沙漠里轻车来往尚且艰难,运粮的队伍只能更难走。 北魏大臣刁雍曾为薄古律镇镇将,薄古律镇是西汉时灵州设立的北方六镇之一,灵州就是如今西夏的西平府,被李继迁打下来之後就改名了。 刁雍有言:臣镇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沙深,轻车来往,犹以为难,役车载谷,不过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滞陷。【1】 所以收复西夏只军队能打还不够,还得克服万难把粮草运到前线将士们手里。 老苏慢悠悠吃了一会儿,看他们家傻儿子坚持“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心道到底还是小孩儿,太天真。 苏景殊坚持他的想法没有错,反正他怎麽想都影响不到局势,还不准他做白日梦了咋滴? 他年纪小他先做梦,身在大宋也挡不住他有一颗扩张地盘的雄心。 凡是看得见的地盘就应打尽打,只有没用的官没有没用的地盘,能不能治理得好暂且放一边儿,先把地盘打下来再说。 就打就打,嘴长在他身上,他想怎麽说就怎麽说。 白五爷觉得他们景哥儿的话很有道理,打不打仗朝廷说了算,他们就是私底下说着玩,就打就打,朝廷管天管地还管他们做白日梦啊? 苏洵吃饱喝足放下碗筷,让人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下去,然後走过去给两个小傻瓜算账。 白五爷去过西夏,知道大宋到西夏的路有多难走。 只是翻山越岭也还好,大宋境内也有很多山,山路挡不住朝廷的运粮队伍,可是翻过山後的那片沙漠怎麽办? 官道狭窄,商队行人通过还行,运粮的队伍过去很容易就堵塞道路。 运粮的牛马牲畜需要草料,草料也得运粮的队伍自身携带,因此运粮的时候不能大量使用牲畜,不然草料供应不上,所以要往西夏运粮主要得靠人力。 按照一个役夫挑运六斗粮食来算,六斗粮食可以供一个成年兵丁吃一个月左右,但是别忘了,役夫本人还要吃粮,所以这个天数就得砍半。 白玉堂听的心里发虚,“一个役夫供应一个士兵也才能供应半个月的粮食,半个月够干什麽?” “这还是在後方有源源不断的役夫和粮草能供应的情况,要是後方的粮草供应不上,将士们深入西夏境内还回得来吗?”苏洵继续说道,“所以前线还得留够撤退的粮草,如此一来後方的压力就会更大。” 小小苏听的瑟瑟发抖,“然後呢?” 接下来要做数学题了是吗? 已知:役夫携带军粮6斗,一役夫一兵日耗0.4斗,兵丁日行三十里。 问:士兵最多能向前推进多少里? 是这样吗? 苏洵:…… 这小子将来不去管军需补给简直对不起他这灵活的脑袋瓜。 白玉堂听的两眼蚊香圈,甩甩脑袋将那些听不懂的算术题甩出去,顺便把问题也甩出去,“明允兄,朝廷应该能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吧?” 他们现在运送军粮的确有点麻烦,但是以前汉唐打仗跑的比现在远多了,人家当时怎麽运的粮食? 苏景殊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以战养战,打到哪儿抢到哪儿,打到哪儿哪儿就是他们的粮仓。” 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没毛病。 “打别的地方可以这麽干,打西夏不行。”苏洵摇摇头,回道,“除非大宋的军队能直接打到兴庆府,不然深入多少里都是白搭,西夏境内贫瘠荒芜,大军根本没有东西可抢。” 白玉堂可以作证,“的确是这样,西夏境内的百姓自己都活不下去,大军想抢也没得抢。” “所以解决办法有两个,要麽增加役夫的数量,大量征调役夫保证军需,要麽在西夏境内设置粮仓,先把粮草运往西夏境内,然後再想办法送到最前线。”苏洵比划了个“二”,然後问他聪明的小儿子,“景哥儿觉得这两个法子哪个好用?” 苏景殊苦着脸,“爹,您应该问这两个法子哪个能用。” 大量征调役夫?还嫌民间的造反起义不够多啊? 先把粮草运往西夏境内?在後方和前线之间增加补给点分段运输,这主意的确可行,问题是运过去的粮草还是他们的吗? 将士越多後勤压力越大,可兵丁太少仗又没法打,打个仗怎麽那麽难? 小小苏蔫儿了吧唧,刚才的雄心壮志一点儿不剩,满脑子都是怎麽运粮草。 昔有诸葛丞相造木牛流马,今有苏家小郎…… 完全想不出来有什麽法子呜呜呜呜呜。 苏洵拍拍儿子的脑袋瓜,慢慢悠悠的说道,“你能想到的问题朝中大臣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问题朝中大臣也能想到,可以说他们有私心,但不能说他们没本事。” 甚至不用朝堂上吵架,平时雅集诗会议论起朝政也是这麽吵。 吵架不光要有气势,还得有理有据,无凭无据的吵架都没有底气。 其实西夏这事儿不是最近才有的风声,早在李元昊被杀之後朝中就有趁机灭夏收复失地的声音。 西夏没了李元昊这头猛虎,大宋出了个战无不胜的狄青,此事不战更待何时? 然後那些人就被三司主管财政的官员喷了个狗血淋头。 假设大宋派三十五万大军出征,就算征调二十五万役夫也只能供应七天的粮草。 按照最好的情况来假设,大军路上不会狂风暴雨沙尘那些恶劣天气,将士们行军时不会生病受伤能日行四十里,西夏朝堂也都跟瞎了一下看不见大宋的军队在往前推进,总之就是什麽坏情况都没有,即便是这样,大军也只能往前推进三百里左右。 三百里够干什麽的?大军辛辛苦苦往前推进三百里然後给西夏人看笑话? 苏景殊灵光一闪,震惊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接下来西夏只要坚壁清野,将所有的兵力收回兴庆府,以一国之力守国都,耗也能把大宋的军队耗死在城外。” “是这个道理。”老苏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已有几分他的机智,“西夏建国时间再短也占据西北几十年了,党项人的骑兵和契丹人不相上下,骑兵不敢骚扰大军,三天两头去粮道上捣乱也是个大问题。就算大宋的军队真的打到兴庆府,除非有上百万的役夫源源不断往前线运粮,不然要不了多久大军就是不战而溃。” 征调上百万的役夫去支援打仗,中原的地谁种?粮食从哪儿出? 妥妥的胡闹啊! 白玉堂托着脸听他们父子俩讨论,感觉他出现在这里和这父子俩格格不入。 所以说,景哥儿是怎麽从开战後大宋的粮草供应不上想到西夏要坚壁清野以一国之力守国都的?西夏人自己能想出来这麽个应对之法吗? 读书人真可怕,他要找个江湖人缓缓。 白五爷告别越说越复杂的父子俩,恍恍惚惚离开苏家,转身翻进开封府。 ——展昭,你肯定也听不懂对吧? 苏景殊目送白吱吱翻墙出去,然後扭头继续问,“所以爹,朝廷就放着西夏不管了?” “怎麽可能?”苏洵挑了挑眉,“你看咱们官家像是忍气吞声的人吗?” 苏景殊歪着脑袋仔细想想,然後乖乖摇头,“不像。” 上一个官家看着温温吞吞好脾气,实际上也是温温吞吞好脾气,谁给他气受他都受着,总之就是“以和为贵”。 这一个官家看着也是温温吞吞好脾气,但是却是个白切黑,目前来看好像还没人能让他吃亏。 朝中情况他不太了解暂且不说,就之前官家继位辽国使臣来京城,皇宫一炸直接把那些耀武扬威的契丹人吓成了瘟鸡。 银绢土地都不敢要了,还从此停了输送了几十年的岁币。 要不是辽国那边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家甚至那时候就能让使臣开口把燕云十六州要回来。 西北贫瘠,燕云可一点儿都不贫瘠。 新官家看着像是奉行“以和为贵”的人,实际上是什麽情况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反正肯定不是乐意吃亏的人。 那句话怎麽说来着,物极必反。 官家窝囊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成了皇帝,再窝囊就不合适了。 咳咳,说着玩的,童言无忌,不能当真。 苏洵的表情一言难尽,“景哥儿,你觉得你还能用童言无忌这个理由来胡说八道吗?” 十几岁的大孩子了,要胡说八道也得换个新的理由。 苏景殊眉眼弯弯,“我是爹的儿子,在爹面前不管什麽时候都是小孩儿。” 他只在亲爱的爹爹面前胡说八道,出门在外要注意形象,让他说他也不说。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他铭记于心,绝对不会因为言辞落人口实。 第102章 * 西北胡汉混居,不管是大宋境内还是西夏境内都一样。 大宋有外族为官,辽国西夏同样有汉人为官,但是当官是一回事儿,最高掌权人是外族又是一回事儿。 西夏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党项人不满梁太後一个汉人掌权,但是他们又推不出能服衆的党项贵族,只能一边使绊子一边眼睁睁看着梁氏掌权。 梁太後尝到掌权的滋味後越发不想撒手,朝堂觉得她是汉人对她不放心,那她就想办法打消朝堂的疑虑。 没有什麽是砸钱解决不了的,要是那些人还给她使绊子,那就是钱没砸够。 和她是不是汉人没关系,只要将那些人喂饱,就算掌权的是头猪他们都没意见。 问题是朝堂上都是写喂不饱的无底洞,怎麽拉拢也拉拢不完。 梁太後虽然年轻,但是她这些年见识的政斗并不少,上一个权倾朝野的没藏氏间接亡在她手上,该有的手段心计她都不缺。 朝中勾心斗角闹的她心烦,不如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外面,免得闲着没事儿天天给她找不痛快。 什麽都别说了,出去打仗。 他们这个冬天过的不痛快,中原也别想好过。 中原的确被她的仓促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满朝文武几百个脑袋都想不出来那位梁太後到底是怎麽想的。 西夏要是有兵能和大宋打的有来有回也就算了,现在明显打不过大宋还非要过来挨打,这不是有病吗? 还有那开战理由,趾高气昂的让大宋把绥州还回去也就算了,还说大宋禁止宋夏之间的私市不妥,不光要大宋还绥州,还要大宋放开私市。 她自己看看这理由合适吗? 两国之间有正儿八经的榷场,西夏那边没本事管理商户收税他们大宋有本事,有正儿八经的榷场为什麽要开放私市?放着钱不要只想往外扔? 西夏和大宋这些年战事不断,每次开战都要关闭边关榷场,因此私市比别的地方兴盛的多。 大宋严禁私自和辽国西夏通商,尤其是茶盐相关的生意,一旦发现就是刺配充军,但是前头吊着的利益太大,就算被发现後会被刺配充军也挡不住商人偷偷交易。 平时也就算了,战时敢这麽干就是发现一个抓一个。 国库年年见底,商税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绥州那里就更不用说了,那是西夏将领投降给大宋送的投名状,断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呸,连西夏都是抢了他们大宋的土地建立起来的,怎麽能用“还”? 分明是物归原主! 赵曙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这麽想,但是他没想到朝中竟然真的有建议他把绥州还给西夏的。 就…… 他读的书和那些人读的书是不是完全不一样?同样的书怎麽能教出来那麽截然不同的人? 别说西夏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是李继迁出奔叛出大宋才让那些州县脱离了朝廷的掌控,就算绥州从来没被他们管辖过,主动送上门来的地盘也不能往外推好吧? 官家默默把上疏建议把绥州还回去好和西夏和平共处的大臣记下来,准备来年就把他们派去边关当官。 京城的繁华容易让人迷了双眼,还是得隔三差五出去走走才行。 他本来以为朝中大臣各个都有能耐,就算有些在打压武将上有些魔怔,在不涉及武将的情况下还是很正常的。 结果可好,这次西夏换了主事人要和大宋撕破脸,送到他手边的奏疏都是些什麽鬼东西? 有建议还绥州的,有建议加派监军去西北的,甚至还有说火器杀伤力太大有伤天和,建议朝廷封存炸药火炮,继续和以前一样用大刀长矛来作战。 官家:他们的脑子是怎麽当上官的? 冬日天寒,赵仲针放弃和坚硬的土块作斗争,让曹太後在种菜的时候分出一点点心思帮他看麦苗,然後就把课後休息场所挪到了他爹的书房。 不是他要求的,是他爹强迫的。 要不是他爹非要他陪着看奏疏,他宁肯去陪祖母锄地也不想看这些让他满脑袋问号的奏疏。 这都什麽跟什麽啊? “想要收复西夏不光要国库充盈,军中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是大问题,还有那些杀良冒功、贪污军饷的将领,一旦开战都是祸患。”赵曙一边写信一边感慨,“祖制不好,真的不好。” 太祖皇帝明鉴,不是他对祖先不敬,而是祖先留下来的制度越用弊端越多,眼看着就要把大宋给带进沟里,他总不能什麽都不管。 赵仲针撇撇嘴,从一堆奏疏里把那几本离谱到完全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麽的东西找出来,“爹,我觉得朝中的祸患更大。” 武将杀良冒功、贪污军饷是祸患,但是武将只能祸害他手底下的军队,朝廷对那种情况的惩罚很重,一旦被发现直接砍头,所以军中敢那麽干的将领并不多。 文人不一样,那些离谱的想法一旦实施下去祸害的就是数不清的人。 大宋还没有杀士大夫的规矩,文人犯的事儿再大也就是贬谪,贬的再偏远也能好吃好喝好享受,毕竟官员的俸禄不能克扣。 “爹,西夏那边您是怎麽想的?”小光国公最近听了几场朝会,感觉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韩相公的话我能听懂,富相公的话我也能听懂,只有文相公,他是不是和狄将军有私仇啊?” “没有私仇,就是怕武将地位太高影响朝中文臣的处境。”赵曙对此看的清楚,“本朝自开国便崇文抑武,文臣高高在上惯了,见不得武将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所以要在武将身居高位之前把人给打压下去。” 武将官居高位其实影响不了文臣,朝堂上的事情说到底还是政事堂的相公们在管,武将地位再高能管的也只有战事,像财政民政那些他们想管也没本事管。 文韬武略能有一个就已经很难得,文武兼备的实在少之又少,真要有那种人才出现在朝堂上,又岂是三言两语能打压下去的? 说到底还是看狄青脾气好不和他们计较,所以他们才如此得寸进尺。 不过话说回来,以狄青的处境也没法脾气不好,他要是脾气不好,文臣能弹劾的地方就更多了。 赵曙写完信放下笔,扬起唇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等这一仗打完,爹就让狄青进枢密院,让朝中大臣知道枢密院不是文臣的专属,主管军事的衙门还是得武将来坐镇才行。” 赵仲针:!!! “爹,你才是和狄将军有私仇的那个吧?” 捧杀!绝对是捧杀! 虽然他觉得以狄将军的战功当什麽都没问题,但是朝中大臣不这麽觉得,那些人恨不得连三衙管军的差事都交给文人,怎麽可能愿意让狄将军进枢密院? 小光国公凑近一点,脑洞大开猜测道,“爹,您是不是想让文相公和狄将军同归于尽好一下子解决两个心腹大患?” 不然他实在猜不出来还有什麽理由。 赵曙:…… “儿啊,少看点话本子。” 官家摸摸儿子的脑袋瓜,很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麽。 简直比那些奏疏还离谱。 他和狄青君臣相得,那是妥妥的心腹,怎麽就成心腹大患了? 还有文相公,虽然文相公时不时犯轴,但是他这些年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国之栋梁。 什麽心腹大患?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赵仲针摸摸鼻子,“好吧好吧,爹说的都对。” 哼,他还是觉得那些老古板一个都靠不住。 他们在面对武将的时候能肆无忌惮的栽赃陷害,怎麽就能保证在别的地方不存私心? 能处理政务的人多了去了,干嘛非要用这些有风险的? 反正他不喜欢。 赵曙看出了儿子心有不服,摇摇头什麽都没说,让人将信件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北边关,然後才坐回去慢吞吞说道,“大哥儿,你觉得大宋能富国强兵吗?” 赵仲针愣了愣,“啊?靠您?” 赵曙:盯—— “不是,儿子的意思是,现在?”小光国公怕把他爹刺激坏了,连忙摆手改口,“爹,我感觉光强兵已经很难了,富国比强兵还难,要不咱一个一个的来?” 富国强兵,短短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要干起来他觉得比上天都难。 范文正公当年的最终目的也是富国强兵,结果呢,兵没强起来,国还更穷了。 小郎前些天给他送来了个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字,把当年范文正公想推行的政策列的清清楚楚。 朝廷当年推行政策的想达成什麽效果,实际上带来了什麽样的改变,改变是往好的方向还是往坏的方向,有没有达成预期目标,没有达成预期目标的话又是什麽原因。 一条条一项项写的清清楚楚,看的他觉得范文正公当年能坚持一年多都是因为他们那些改革派足够有本事。 换成个没本事的组织改革,怕是一个月不到就能全被赶出京城。 好吧,因为仁宗皇帝靠不住,最後的结果也没差哪儿去,支撑了一年之後还是全被贬出去了。 唉,范文正公生不逢时,要是当时在位的是他爹,他爹肯定比仁宗皇帝撑的时间更久。 这回换成官家不好接话了。 他觉得他的确比仁宗皇帝能扛事儿,但是儿子这麽直接的夸出来弄得他还怪不好意思的,万一他做不到岂不是让儿子失望? 官家含蓄的笑笑,然後开口问道,“大哥儿,什麽小本本?” 赵仲针从怀里拿出他的新宠,“小郎前些天弄出来的,他说他想看看朝廷什麽时候能攒够打西夏的家底,弄完之後就蔫儿了,说是感觉有生之年等不到国库充盈的那一天,我哄了好久才让他打起精神。” 第103章 * 小光国公想的很简单,他爹要给祖父定名分又不是什麽大事儿,祖母和宗正寺同意就行,和朝中大臣没有关系。 这事儿就是走个流程,商量商量下个诏书就完事儿了,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顺便等西夏那边的最新战报。 党项人冲锋了吗?这次被他们选中的幸运城池是哪座?守城的将士发挥如何?到手的军功总不能飞吧? 他们老赵家的私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北的战事。 然而小光国公还是太低估了朝臣没事儿找事儿的能力,就算是大过年的也正挡不住他们给皇帝找不痛快。 傍晚时分,包拯穿着厚厚的官服从城外别院回来,赵仲针跟在自己家似的将人迎进屋暖和暖和,然後信心满满的问道,“包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能安心过年啦?” 包拯顿了一下,委婉的回道,“兴许能安心过年。” 赵仲针:??? 什麽叫兴许能安心过年?难道还能出别的幺蛾子? 他年纪小见识少,包大人别吓唬他。 小光国公还想仔细问问,可是天黑之前他得回到别院,和小夥伴嘟囔了几句然後决定兵分两路。 他回别院问他爹,小郎留在府衙问包大人,两边都打听打听,争取哪边的情况都不错过。 不是吧,只是给祖父定个名分而已,朝中还能因为这吵起来? 事实证明,还真能吵起来。 不光能吵起来,还吵的很凶。 包拯换下厚重的官服,看看端端正正坐在旁边等着他讲故事的苏小郎和展护卫,叹了口气,“官家想尊生父为皇考,太常礼院不同意。” 官家的生父汝南郡王赵允让在官家继位後被追封为濮王,谥号安懿,早在官家刚继位的时候政事堂的宰相们就提过早些将濮安懿王的名分给定下来,当时官家觉得这事儿不急,等朝堂稳定下来之後再讨论也不迟。 濮安懿王是仁宗皇帝的堂兄,按照礼法,官家被过继到仁宗皇帝名下就得称他为皇伯,皇考有且只能有仁宗皇帝一人。 如果仁宗皇帝在多年前就把官家的名分定下来,如今这事儿也不算事儿,喊生父皇伯就皇伯,毕竟是从小就过继出去的,和生父那边已经远了。 偏偏仁宗皇帝几接几送把孩子弄离了心,人家亲爹心疼儿子的遭遇,在衆多儿子中难免偏疼几分,如此就更衬的仁宗皇帝那个养父无情。 官家继承了皇位,仁宗皇帝那里要认,濮安懿王那里也要认,称濮安懿王为皇考于礼法上有些不妥,但是情理上大家都明白。 曹太後对此没有意见,宗室有八贤王点头也都没说什麽,政事堂的几位相公看曹太後和宗室都没意见也不好说什麽,于是议案就送去了太常礼院让礼官们讨论尊濮安懿王为皇考後的各种礼制问题。 尊生父为皇考,濮安懿王就不能只称王,这和开国皇帝登上皇位後要给父祖加尊号是一个道理,即便逝去的人没当过皇帝也要由後人为他们加上尊号以示尊敬。 公孙策倒好热茶端过去,然後问道,“官家已经下了诏书,太後、宗室和政事堂的相公们都点头答应,难道是太常礼院不同意?” 包拯点头,“公孙先生睿见,的确是卡在了太常礼院,礼官们看了诏书後不肯让官家称濮安懿王为皇考。” 苏景殊眨眨眼睛,“包大人,冒昧问一句,礼官为什麽不同意啊?” 和他们有关系吗他们就不同意?太後和宗室都点头了,轮得到他们不同意? 展昭也觉得这事儿那些礼官不占理,“政事堂的相公们都不觉得官家此举不妥,礼官横加阻拦,他们将诸位相公置于何处?” 他这种对朝中勾心斗角不敏感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明摆着不给宰相们面子,官家那儿就更不用说了,发下去的诏书还能被打回来,哪个皇帝能受得了这种气? 要是白五爷遇到这种事儿,那些大庭广衆之下不给他面子的全都得挨收拾。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简直是当衆打官家和诸位相公的脸。” 是不是因为本朝不杀文人,所以文臣们都胆大包天觉得怎麽作都没关系? 还是说被仁宗皇帝给惯的,一个二个的不拿皇帝当皇帝? 也是,仁宗皇帝的脾气那是真好,被朝臣骂的狗血淋头都不还嘴,如果这事儿发生在仁宗皇帝活着的时候,没准儿礼官一反对他就真放弃了。 但是现在的官家不是仁宗皇帝,人家有自己的小脾气。 “包大人,官家生气了吗?”小小苏莫名有些紧张,“韩相公他们什麽反应?八王爷呢?您呢?” 包拯:…… 其实吧,这事儿和他们开封府没有关系,官家喊他过去只是凑个数,他同不同意都没有影响。 而且他当年在气头上骂仁宗皇帝是事出有因,那是正儿八经的朝政,和这些礼法不沾边。 礼法繁琐,没事儿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事儿来吵,有事儿就更不用说了。 他不是礼官,但也对那些较真的礼官敬而远之。 包拯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回道,“官家的确不太高兴,然後就把带头反对的几个礼官给贬出了京城。” 唉,大过年的你说你干什麽非得给官家找不痛快? 这下可好,官家不痛快他们更不痛快。 公孙策听到这里惊了,“大人,只是几句争执而已,官家真的要把带头反对的都贬出京城?” 寻常都是当官当的不好才会贬,虽然这次是那些礼官太过分,但是就这麽把人贬出京城,政事堂的宰相们没意见? 包拯放下茶杯,只说那些人是自作自受。 今天被喊去议事大臣并不多,除了政事堂的相公们就只有宗正寺、开封府、礼部还有其他几个衙门,在真正开始商讨之前,谁都没想到事情能闹那麽大。 别说官家和八王爷,连几位相公在听到礼官言之凿凿称濮安懿王不应为皇考时都愣了。 官家、太後、宗正寺、政事堂都觉得没关系,你们太常礼院觉得不行要驳回? 什麽情况?究竟谁才是管事儿的?礼官们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礼官觉得不能尊濮安懿王为皇考,非要官家把诏书收回去,韩相公脾气不减当年,当场就和他们吵了起来。 包大人看着冷面无情,其实私底下脾气很好,除非涉及他管的事情,不然这种吵架的事情他很少掺和,就算在场也是看戏的那一个。 想他包拯宦海沉浮几十载,今天这种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见过礼官在宰相面前叫嚣“在场诸位都是奸佞,他们贤良忠臣和奸佞难以并立不能共存”的吗? 他今天见到了。 旁边三个人:!!! 这不纯纯脑子有病吗? 公孙策摸摸胡子,“难怪官家要把他们贬出京城。” 难怪大人说他们是自作自受。 礼官和宰相,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哪个更重要,既然礼官都说了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官家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也只好让他们消失在京城。 毕竟和负责礼制的官员相比,还是政事堂的宰相更重要。 就算官家这次心软没有罚,被几位相公惦记上也别想在仕途上有什麽发展了。 他们得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在场所有人。 在官家和宰相们面前都拎不清,这样的人在官场上也不一定能拎得清。 但凡他们能清醒一点别拉在场其他官员下水,都不至于落得被贬出京的下场。 人都有脾气,官居高位更是如此,再有涵养也架不住被指着鼻子骂奸佞小人。 文人重名,朝中重臣都为国事鞠躬尽瘁,听到“奸佞”二字不生气才怪? 苏景殊小声嘟囔,“他们是不是在京城得罪了什麽人要去山沟沟里躲仇人?鸡蛋碰石头也不能这麽碰吧?” 奸佞?谁才是奸佞? 和在场的朝臣相比,他们自个儿才像奸佞。 展昭催他们家大人继续说,“然後呢?官家改诏书了吗?” 挑事儿的已经被贬出京城,剩下的应该不能再反对了吧? 还是说太常礼院全是硬骨头,宁肯全体被贬出京城也不愿让官家尊他生父为皇考? 苏景殊扭头看了他一眼,说句不太礼貌的话,他感觉大宋绝大部分文臣都没有那麽硬的骨头。 果不其然,包拯紧接着就说道,“诏书没改,上面怎麽写礼官就怎麽做,官家连着贬了三个人,那些原本不同意的礼官後面便什麽都没有再说。” 濮安懿王称皇,而非皇帝,濮安懿王的三位夫人谯国太夫人王氏、襄国夫人韩氏、仙游县君任氏并称为後,而非皇後。 这般和仁宗皇帝区分开来,太常礼院那边其实也好办。 只要礼官不刻意和官家过不去,诏书下达太常礼院,礼官们拟好谥号呈上去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毕竟这事儿说重要挺重要,说不重要也确实没有朝政重要,除了祭祀的时候要忙活几天,其他时候还是活人的事情更需要操心。 谁能想到礼官会跳起来反对? 展昭嘴角微抽,这不是妥妥的欺软怕硬吗? 官家脾气软他们就趾高气昂,官家脾气硬立刻又老实听话,早知道会是这样之前还反对什麽? 那三个被贬出京城的後悔了吗?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还会再反对吗? 可惜官家雷厉风行直接把他们给贬了,想後悔都没机会。 包拯说的头疼,不乐意再想刚经历过的糟心事,说完之後便问府衙有没有什麽事要他处理。 第104章 * 和西北的战事相比,礼官被贬谏官上奏全都不是事儿。 白玉堂看热闹只去城里的各个衙门,从来不往城外别院跑。公主身边都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皇帝身边的能人肯定更多,他不去皇帝跟前找麻烦。 虽然西北那次是他自己没在意,以为元帅府和京城的将军府一样可以直接翻墙,忘了现在的元帅府不只有狄青还有乐平公主,所以才弄得刚翻进去就被堵个正着。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干的事情往小了说是四处看热闹,往大了说就是探听朝廷机密,万一皇帝和他较真,他下半辈子就只能亡命天涯了。 他想光明正大的看热闹,不想进个城都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白五爷自认为很小心,不该去的地方绝对不去,听也只听不那麽重要的消息。 反正没有他开封府也会知道,他只是把这个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儿,四舍五入相当于什麽都没干。 完美。 白玉堂干什麽都有他的歪理,有时候还拉着展昭一起胡闹,包拯听了他几次狡辩後便没有多管,年轻人办事有分寸,不用他在旁边絮叨。 自从多了白五爷这个爱看热闹的邻居,开封府的消息的确比以前灵通了许多。 这次的消息是从兵部衙门听来的,西北的战报送到京城首先要送去枢密院,然後再由枢密院商议後续安排。 按理说军事主要由兵部和户部管,两个部门一个管前头打仗一个管後头後勤,有需要其他几部配合的再说,反正上头有皇帝盯着,需要配合的时候没有哪个部门会拒绝。 但是大宋是个不合常理的朝代,军事不光由兵部管,兵部上头还有枢密院,因为枢密院的品级更高,所以兵部名存实亡,遇到战事也只能给枢密院打下手。 兵部衙门的活儿让枢密院干了,不过不耽误他们最先知道西北的战况,要是连战报都没法看,那还叫什麽兵部,直接把兵部衙门解散得了。 白五爷自从发现兵部衙门里的大臣消息灵通还有空闲谈就三五不时的去那儿溜达,没办法,户部、礼部说的听不懂,吏部官员升迁黜落倒是能听懂,但是对不上名字,刑部的案子还没开封府有意思,工部、工部衙门的活儿大部分都是外派,衙门里白天根本看不到几个人。 政事堂和枢密院?他不太想去听那群老头儿吵架。 就算他想去,包拯也会在他去之前把他劝下来。 开封府和六部衙门任他溜达就算了,政事堂和枢密院乃是朝堂的重中之重,开封府中有展昭这种江湖人士为官,朝中更多还是看到江湖人就皱眉的大臣。 侠以武犯禁,白五爷这到处看热闹的性子直接将那几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 包大人有他的考量,苏景殊却不管那麽多,听完白五爷的最新消息後越发觉得某些文臣脑子有坑,“包大人,绥州不是种谔种将军费劲儿吧啦劝降的吗?现在仗还没打完陆大人就要弹劾他,朝廷该不会真的把种将军召回京城问罪吧?” 陆诜是延州守帅,和他接触最多的武将就是种世衡种老将军的儿子种谔。 当年种谔种将军镇守青涧城还是他推荐的,怎麽一开始打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包拯摇摇头,“战事正紧,官家不会在这个时候召将领回京。” 但是战事结束後会是什麽情况他也说不准,狄青都能在形势紧张的情况下被召回京城,要是朝中弹劾种谔的人太多,那就只能看官家到底站哪边。 至于陆诜,陆大人是个好官,但是不适合在边关做官。 包大人摇头感叹,公孙先生看苏景殊和白玉堂没听明白,于是耐心给他们介绍那位陆大人的为人。 陆大人推荐种将军镇守青涧城,军中之事皆由种将军掌管,但是遇到战事还是得听陆大人的。 先前有西夏部落的酋长想归降大宋,陆大人怕惹出事端不愿意接纳,种将军劝了好久才让他松口。後来西夏那边派人来索要那个归降的部落,陆大人遇到这种事情就慌,最後还是种将军出面把西夏人呵斥回去。 就连这次绥州归降,陆大人的意思也是不想接纳。 苏景殊:…… 真有这种大傻子啊? 主动送上门来的地盘为什麽不要?非得地盘归西夏才开心? 而且绥州还不是毫无缘由的主动来降,那是种将军筹谋已久连哄带骗又恰逢西夏换成梁太後掌权才骗过来的胜利,花那麽大的力气要回来的地盘,怎麽能说不要就不要?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俱全,鬼知道什麽时候才能等到第二次这麽好的机会? 包大人说的没错,那位陆大人的确不适合去边关。 大宋的兵权分配本来就奇奇怪怪,枢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诸军,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互相制约。 率臣就是安抚使、经略使等管,本朝凡出师征战,都要临时委派武将作为统帅,但到澶渊之盟签订後,任用文臣统管地方军政便逐渐形成了惯例。 如同枢密院一样,帅臣主兵也逐步演变成了文臣主兵。 兵部也一样,即便名存实亡也都是文臣。 除了三衙管军还是武将之外,朝廷几乎所有和兵权有关的部门都被文臣占据,恶性循环下来,武将的地位越来越低。 武将辛辛苦苦要回来的地盘,到文臣那边又轻飘飘的送出去,这是什麽道理? 离谱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些人的脑回路。 白玉堂咬牙切齿,“我感觉我当官都比他强,至少我不会在不该怂的时候怂。” 苏景殊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他们上他们也行。 把打仗的活儿交给武将,把治理边关的活儿交给手下文人,他们只要辛苦辛苦多下去考察,尽可能的减少底下人欺上瞒下,他们也能当个顶顶好的好官。 不争馒头争口气,打死都不能怂。 什麽人嘛! 公孙策看他们俩义愤填膺的样子,感觉一时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于是让他们去外面平复心情。 他啊?他这些年见多了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再糟心也不耽误他整理文书。 包大人也是如此。 很明显,景哥儿还没历练到他们这种心静如水的境界,再在书房待下去怕是连笔都能掰断。 “就是很气啊!”苏景殊将笔放回远处,把桌上的文书摆放整齐,然後和白玉堂一起出去骂,“他们知不知道要回来一个州有多难?给的不是他家的地他不心疼是吧?” 白玉堂撇撇嘴,“不是我家的地我也心疼,糟践东西也不带这麽糟践的。” 两个人杵在廊檐下骂骂咧咧,越骂越气越气越骂,气的白五爷甚至有了从军的冲动。 他要是将军肯定不会让那些文人叽叽歪歪,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五爷的大刀不是吃素的,砍他们跟玩儿似的轻松的很。 幸好西北有狄青在,不然那个陆大人肯定会把种将军欺负死。 不想让种将军打仗就别让他去镇守青涧城,让人家去了就别再指手画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不懂啊? 哦,他们还真不懂。 不只那位陆大人,还有朝中很多大臣,书上写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学完之後就变成用人要怀疑怀疑也得用,主打一个怀疑一切。 展昭悠哉悠哉听着他们在底下骂骂咧咧,听着听着愣是给听困了。 种将军劝降嵬名山的来龙去脉他知道,西北军拿回绥州的确不容易,种将军立大功。 西夏党项人部落林立,比起西夏皇室,部落首领在党项百姓之间的威望更高,之前占据绥州的党项部落首领嵬名山便是如此。 在他被种将军劝降之前,他弟弟嵬名夷山已经归降大宋。 种将军通过嵬名夷山去劝嵬名山,同时用金银去引诱嵬名山身边的亲信。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离谱的,嵬名山要带着绥州投降,但是嵬名山本人不知道,答应投降的是他身边的亲信和已经投降的他弟弟嵬名夷山。 种将军率兵前去接手绥州的时候嵬名山还懵着,奈何他弟弟当衆大喊他已经和宋臣约好要投降,周围的亲信也拿出来自大宋的金银珠宝当证据,这麽一来,他的部衆也信了七七八八。 得嘞,降吧。 事已至此,不降也说不过去。 西夏朝堂越来越乱,梁太後为了讨好部分党项贵族放任他们劫掠百姓,西夏境内现在是民怨沸腾,他们忠心朝廷也活不下去,不如转投大宋另寻生路。 党项贵族能无所顾忌的劫掠他们,他们降了大宋後大宋总不能也劫掠他们,表面功夫总得做好吧? 他弟在大宋过的不错,也说了宋室对归降西夏部落的安置条件,他觉得还行,比让西夏的贵族当肥羊宰好。 然後他就降了。 首领放弃抵抗,部衆自然也没有抵抗的道理,嵬名山带着他的部衆随种将军南下,绥州于是归属大宋。 绥州境内党项部落很多,种将军去劝嵬名山不是没有原因,那边大大小小的部落三百多个,加起来一共只有不到两万户,只嵬名山的部落就有足足三千户。 嵬名山一降,其他部落的首领自然望风而降,种将军便能顺势收回整个绥州。 人家种将军好歹是手里有实权的将领,西军种家威名赫赫,陆大人想欺负他其实有点难度。 以前守边文臣可以联合朝中文臣对武将施压,如今官家明显要遏制朝中崇文抑武的势头,文臣再想和以前一样抱团欺压武将得看官家答不答应。 两个傻子,没发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点儿也不担心西北军的情况吗? 第105章 * 苏景殊和白玉堂听的紧张又刺激,他们之前打听的都只能叫八卦,这才是真正的朝堂辛密。 之前是朝中文臣压着武将打,之後是官家和朝中文臣对打,对吗? 新官家上任三把火,烧他丫的! 俩人越听越激动,继续继续,公孙先生再多讲点,他们俩一定把今天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亲爹来了绝不透露。 只要官家有灭夏的心,後勤供应什麽的就都不是问题。 车到山前必有路,能走一步算一步。 後世的经验已经说明“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不合理,不知道官家一边攘外一边安内能做成什麽样,反正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差。 官家放心飞,有事自己背~ 公孙策:…… 他只是想让这俩人不用担心正在西北打仗的武将,但是效果好像好过头了。 他说的是大宋拿下绥州後以绥州为中心布局横山牵制西夏,然後再筹谋出兵灭夏,这俩人是不是只听到了後半句? 年轻人呐,就是这麽异想天开。 公孙策收好舆图,不掺和俩小子的畅想,回里间继续处理剩下的文书。 今天加班加点干完就能安心放假过年,早干完早安生,累了一年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不对,他还得去写个改造开封府食堂的章程,干完手里的活儿也安生不了。 行吧,能者多劳,他写就他……他觉得可以换个人写。 外间,白五爷怒气冲冲的过来开开心心的走,他本来想着再去西北一趟,万一有什麽事情狄青不方便做,他这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还能帮帮忙。 现在没事儿了,有官家给西北军当後盾,没有什麽事情是西北军的将领不方便做的,大过年的还是留在京城舒坦,他留在京城看热闹就行。 白玉堂开开心心的翻墙离开,看的展昭直摇头。 有门不走非要翻墙,什麽破毛病? 他跟着包大人之後就开始走正门,没有必要绝不翻墙,比大内侍卫都规矩,白玉堂想和他比还是不太行。 另一边,苏景殊送走白五爷然後美滋滋的回去继续帮忙处理文书,干完活儿一起吃饭,结果一顿饭过去,改造食堂的计划书莫名其妙就落到他身上了。 公孙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能者多劳,景哥儿有经验,这事儿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展昭重重点头,“是极是极。” 他们要求不高,按照太学食堂的标准来就行。 开封府的经费比太学多,三院六曹官差衙役临时工加起来几百上千人,民以食为天,改善食堂迫在眉睫。 “计划书倒是好写,但是这事儿还要交给我娘吗?”苏景殊不太确定的问道,让他娘来接手是一种写法,全盘交给开封府又是一种写法,差别还是有一点大的。 展昭兴致勃勃的提意见,“要交给程夫人。程夫人愿意的话,还能让你家的厨娘来府衙教府衙的厨子做饭。” 苏景殊:…… 免谈! 总之,在包大人的准许下,程夫人又接到了一单大生意。 公孙策把活儿推出去,非常愉悦的开始闲暇的放假生活。 连开封府都开始放假,可见真的到了放假的时候。 假期里的京城天天都是文集雅会,今年有好些回京述职的官员,读书人之间的诗酒应酬为汴京的酒楼贡献了很大一部分营业额。 苏景殊以为他爹这段时间应该天天不着家,但是很稀奇,这些天每天起床後都能在家看到他爹。 说是出门玩没意思,不如在家看书,结果说完之後立刻被娘亲给拆穿。 什麽出门玩没意思?借口,都是借口。 真相是他爹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们家二伯,二伯回京後会和同僚应酬交往,文人的交友圈就那麽大,为了不在外面偶遇二伯,他爹愣是在家窝着也不敢出门。 苏景殊:…… 爹啊,多大人了还这麽怕哥? 什麽事情这麽严重?说出来让全家高兴高兴? 然後,小小苏就因为笑的太大声被赶出了家门。 出门就出门,他去找白五爷玩,五爷过年留在京城,能带着他飞檐走壁到处吃瓜。 新的一年在爆竹声中到来,皇帝在金明池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并封长子赵顼为皇太子,改元治平,大赦天下。 改名为赵顼的赵大郎不太高兴,他感觉他爹给他改的新名字是在内涵他,“不就是之前让娘亲天天给他送补药吗?堂堂皇帝未免太过小气。” 他又没说错,太医的确说爹爹身体虚需要好好补身体,难不成只能太医说不能他说? 他不说爹爹就不虚了吗? 苏景殊忍笑忍的艰难,说实话,他觉得新晋太子殿下被官家内涵一点都不亏,但是该哄还是得哄,“顼是好字,上古颛顼帝‘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官家这是对殿下寄予厚望。” 什麽虚不虚的,和他们殿下的名字没关系。 赵大郎叹了口气,“不这麽想还能咋?谁让他是我爹呢?” 赵顼就赵顼吧,反正没人会喊他的名字,他叫赵什麽都不重要。 登基大典之後,官家给长子改名并立为太子,次子赵仲乱改名赵颢,封东阳郡王,幼子赵仲恪改名赵頵,封乐安郡王,女儿们也都加上了封号,大宋正式进入新官家的时代。 朝中大臣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经过大半年的相处,他们终于意识到当今官家和仁宗皇帝不一样。 看上去脾气好没用,秋後算账更吓人。 皇帝不好惹,大臣们灵活调整底线,态度立刻就软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官家表示非常无语。 他以为开年後要和朝中大臣们大战一场,都已经做好“满朝文武都和他对着干,政令发不下去,诏书没人搭理”的准备。 结果可好,他准备好了,大臣们那里没动静了。 行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臣听话不是坏事儿,希望他们能一直这麽听话。 官家不知道的是,朝中宰辅对他这个官家其实很满意。 不怕官家有脾气,就怕官家没脾气。 官家不是内廷长大的富贵皇子,他在宫里生活过,也在民间生活过,对朝堂政事有着他自己的看法见解。 皇帝年轻意气用事没关系,这样才更显出他们这些宰辅之臣的重要性。 如果官家对什麽事情都没有自己的看法,朝臣说什麽就是什麽,那对他们而言才是大麻烦。 他们要做的是有功于社稷的贤臣,而不是独揽权柄的佞臣。 好事成双,朝中暂时平静下来,西北边疆也频频传来捷报。 种谔种将军连下西夏六座城寨,狄青狄大元帅三战三捷攻下兰州,还拿下了屯有大量粮草的龛谷城,打的西夏兵马望风而逃,梁太後扛不住朝中压力不得不亲自派人到阵前求和。 留在西北边城的使节团终于等到出场的机会,一个个摩拳擦掌比西北军都激动。 大宋的将士们奋勇杀敌,他们也得唇枪舌战为国争光。 已经被大宋打下来的地盘别想再要回去,西夏没资格和大宋掰扯自古以来,非要掰扯的话连西夏都是大宋的,他们现在迷途知返放弃国号奉大宋为尊也来得及。 不过这事儿想想也不可能,梁太後以汉人的身份执掌西夏朝堂已经是举步维艰,她要真透露出放弃国号奉大宋为尊的想法,党项人能直接把梁氏一族给灭了。 没法靠嘴皮子灭国,能为大宋多争取点西夏特産也行。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应该是西夏求着不和大宋开战,而不是大宋紧张兮兮的生怕党项骑兵入侵。 风水轮流转,前些年的嚣张都是用接下来的忍气吞声换的,大宋憋屈了那麽多年总算能扬眉吐气看对面憋屈,他们不从对方身上撕下一大块肉都对不起将士们在前线那麽拼。 党项人在和大宋签订合约之後还动辄南下劫掠,如今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大宋又不是冤大头,没道理被劫掠了还要给强盗找理由,他们要做的是把强盗打死,打不全死至少也得打个半死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放肆。 使臣们杀气腾腾,这种几乎从来没在文臣身上见过的反应把西北军的将士们都吓了一跳。 谈判开始前他们生怕这些使臣文绉绉的显摆几句听不懂的话然後就要他们把刚打下来的地盘还回去,私底下还商量过万一真的发生那种事情他们该怎麽应对。 还地盘是肯定不可能的,大不了就趁夜把使臣全部捆起来,他们从军中挑几个能言善辩还能打的临时充当使臣去和西夏谈判。 万万没想到这次来的文臣和他们以前见过的文臣不一样,他们竟然有骨气。 稀奇啊! 谈判的使臣觉得他们武将打仗辛苦,要西夏赔偿他们打仗的损失还有这些天的吃喝嚼用,他们不是在做梦吧? 按照以前的惯例应该是西夏那边咄咄逼人管他们要钱,军中上下气的要死,谈判的文臣还觉得给的钱不多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狗屁的给的钱不多,有钱给西夏的将士发补贴没钱给大宋的将士发军饷是吧? 天老爷,他们是什麽好运气,天底下真的有胳膊肘朝自己人拐的文臣啊? 在西北军将士们的难以置信之下,他们的使臣们谈判的时候气吞山河,除了没法直接把西夏给吞下来,其他什麽要求都敢提。 那些要求也不是异想天开,而是参考以前和辽国西夏谈判的旧例来的,契丹人党项人能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他们汉人也不能在这上面落後太多。 礼仪之邦怎麽了?礼仪之邦也要吃饭! 第106章 * 公孙策身上没有功名,但也是参加过多次科举考试的读书人,只是屡试不第,又恰好遇到包拯这样值得他跟随的好官,这才以幕僚的身份跟在包拯身边当师爷。 屡试不第不能说明什麽,天下满腹经纶却考不中进士的读书人多的很,没有功名也不妨碍他和包大人一起为民做主。 巧了,公孙先生当年读书时主治《周易》,而四书五经之中,《周易》早年的确被视作占筮之书,他出门在外扮做算命先生也和主治《周易》有关。 《周易》分经部和传部,经部是对四百五十卦易卦象义的揭示和相应吉凶的判断,传部是儒家对经部经文的注解以及对筮占原理、功用等方面的论述看法。 通俗点讲,就是算命的。 读书人四书五经都要学,多多少少都有涉猎,只是不主治哪一经会没那麽精通而已。 科举之前求神拜佛的很多,来找算命先生算命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公孙策脾气好,抗不住苏小郎的软磨硬泡,打水净手然後拿出几个铜钱给他们算一卦,“先说好,不管结果怎样都不许当真。”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先生尽管算,不管算出来什麽只挑好的说就行。” 结果是好的那就皆大欢喜,结果不好就不用实话实说了,随便编几句糊弄糊弄他们就行。 他和青松兄的本经都不是《周易》,先生糊弄他们他们也听不出来。 公孙策不知道该说他们什麽好,带着他们来到院里,拿出算命先生的架势开始算卦。 三枚铜钱连掷六次,将六次的结果全部记下来,然後就能得出一个卦。 苏景殊和周青松都不太懂卦象,六次掷完後眼巴巴的蹲在旁边等学识渊博的公孙先生给他们解卦。 紧张,还是紧张。 公孙策将六次的结果都列出来,看到最终结果後有些惊讶,他已经想好如果卦象不佳就随便说几句好听的安慰安慰这俩即将上考场的年轻人,没想到结果会这麽好,“谦卦,六爻皆吉。” 苏景殊周青松:哇! 俩人瞬间兴奋起来。 他们不懂解挂,但是卦象算出来後是吉是凶还是知道的。 谦卦,亨,君子有终。 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十五卦,是六十四卦中唯一一个每个爻都是吉的卦,天大的好兆头啊。 小小苏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要不是青松兄没法和他配合,他能当场在院子里跳四小天鹅。 算命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找熟人,看他们公孙先生多会算,上来就是最好的卦,第二好他们都不要。 大吉大吉,他们俩秋闱考试肯定顺顺利利。 周青松也不紧张了,卦象出来之後立刻膨胀,“我们这是要中状元的兆头啊!” 苏景殊连忙让他低调点,“状元只有一个,要求别那麽高,考个一甲就行。” 什麽秋闱不秋闱的,他们现在要想的是春闱後的打马游街。 一甲都稳了,秋闱还能不过? 公孙策:??? “景哥儿,谦卦六爻皆吉,但说的是有谦德的君子方能万事亨通。” 划重点:谦虚。 谦卦谦卦,不谦虚还叫什麽谦卦,这时候可不能太飘。 小小苏过了激动的劲儿立刻正经起来,“先生放心,谦卑方能有始有终,我们明白。” 他可谦虚了,整个太学、不、整个国子监都没有比他更谦虚的学生。 从今天开始,他苏景殊改名苏谦,考完秋闱再改回原名,谁都没法说他不谦虚。 周青松义正言辞的附和道,“从现在开始,我叫周谦。” 周谦周谦,念快了有点周勤的感觉,可惜他们周勤兄要在家侍奉母亲赶不上这一场考试,只能等三年後再下场。 先前的科举考试并非固定三年一场,有时候两年一考,有时候四年一考,全看朝廷准备什麽时候考。 当今官家继位後把科举考试的时间定了下来,从今年开始往後三年一考,省得天下士子惦记考试时间耽误学习。 三年後再考也行,三年後他们也有机会重聚京城。 两个“谦”达成共识,对算命的结果非常满意,规规矩矩的谢过为他们算命的公孙先生然後後开开心心的离开府衙,回家继续埋头苦读做秋闱之前的最後准备。 公孙策无奈摇头,收起他的铜钱回屋歇着。 说是紧张,他看那俩人没有一个像紧张,谁家好孩子考前紧张非要找人算命? 展昭饶有兴致的问道,“先生,景哥儿的卦怎麽样?是真的还是您哄他玩的?” 看那小子高兴的性子,他感觉大概率是公孙先生为了哄他特意编的好卦。 “展护卫说错了,方才的卦并非胡诌,而是实实在在的谦卦。”公孙策笑道,“景哥儿的学问极好,虽然每场秋闱的主考官偏好都不同,但是只要文章写的好,主考官的偏好倒显得不怎麽重要。何况他是太学出来的学生,太学那些直讲都是当世大儒,他们教出来的学生还能有差?” 展昭点点头,也是,太学出来的学生考科举是小菜一碟,景哥儿要是学问不过关肯定要回眉山老家考试,他能留在京城考试就足以说明太学的直讲先生们对他非常放心。 国子学和太学大儒荟聚,秋闱的主考官学问不一定比他们好。 苏景殊开开心心跑回家,周青松考前借住在他家里,两个人一起学比一个人学有氛围,这一学就学到了八月初。 算命有助于缓解考前紧张,算完之後该学还是得学,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考前抱佛脚总比不抱强。 苏洵原本还想着给儿子辅导辅导,再一想别的文章他可以辅导,科举考试的文章他自己都写不好,索性让儿子自由发挥。 子瞻子由当年也是自由发挥,要是本来能考上再被他辅导的考不上,他这个当爹还不得以死谢罪? 他们家景哥儿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也是个要强的小孩儿。 考试不光要考上,还得考的好才行,要是名次不能让他满意,他能关起门来生好些天的闷气。 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不随他。 老苏不在功课上操心,改为操心两个考生的衣食住行。 他自己考了那麽多次很清楚考试的流程,家里有先前子瞻子由春闱的经验也知道该准备什麽,不用夫人时时过问也能把俩考生安排的妥妥当当。 八月秋凉,考试之前京城下了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一下子就到了要添衣裳的时候。 幸好降温的时候考试还没开始,要是考试开始之後再降温,贡院里得天天往外擡考生。 考试场所四面漏风,厚衣裳没带够冻感冒很要命,要是因为生病头晕脑胀没发挥好那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儿哭。 秋闱开场第一天,苏景殊和周青松天不亮就来到贡院门口排队。 不管是春闱还是秋闱,贡院门口永远不缺早早等开门的学子,小小苏合理怀疑有人晚上不睡觉就开始等,不然没法解释他来那麽早还排那麽靠後。 进场的时间很长,各种检查之後都要留足够的时间,正常时间来就行,不能为了赶早就不睡觉,万一在考场上睡着了怎麽办? 老苏将人送到贡院,叮嘱过几句後便离开,等考完再来接他们回家。 周青松左右看看,然後小声说道,“也许人家是紧张的睡不着才提前过来排队,要是我自己在家的话我也睡不着。” 秋闱呢,那麽重要的事情绝对不能出差池。 万一早上没起来怎麽办?万一起来後东西没收拾齐全怎麽办? 他是运气好可以借住在同窗家,更多还是没法借住只能住客栈的学生。 客栈的小二会提供叫醒服务,但是万一店小二把他的房间给漏了,喊起床的时候忘了把他喊起来,大清早的别的考生也是急急忙忙只顾得自己,最後就是其他人都在贡院考试,他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错过秋闱。 能安心睡觉的要麽心大要麽家里有其他人守着,大部分考生在入场前一晚都睡不好。 苏景殊挎着考篮叹道,“进去之後更睡不好。” 贡院的条件,唉,没法说。 连他二哥那麽强的适应能力都不愿意在贡院多待,可见里面的条件恶劣到什麽地步。 俩人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往前走,这时候再温书已经来不及了,反正看了也读不进心里,不如说说话缓缓心情,顺便期待待会儿分到的房间别那麽差。 科举考试很严格,不管是考官还是监视巡逻的官员都要提前锁进贡院,为了防止舞弊,考官和检察人员进了贡院後连家人都不能见。 锁院一直持续到开考之前,挤在最前面进去也没什麽用,除了多在贡院里待一会儿,看看周围的环境,以及更加紧张之外,他想不出来还能有什麽好处。 贡院是科举考试的重要的场所,京城有京城贡院,地方有地方贡院,里面的环境也不需要特意去看。 京城的贡院是礼部贡院,也就是他们今天来的地方,这儿不光供考生考试,同时还负责考生的户籍、出题等各种各样的工作。 科举制度産生的时间并不长,唐时才有贡院出现,不过最初的贡院并没有独立的场所,考试的场地都是借尚书省礼部的,到了本朝才有独立的场地单独给贡院用。 当年刚开国的时候,为了能够给科举提供场地,都是借佛寺当临时考场,但是佛寺再大空间也有限,人一多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还是得修建专门的考试场所。 大宋的读书人地位那麽高,不能让读书人没有尊严的参加科举,至少得有专门的地方供他们考试,然後才有了现在的贡院。 苏景殊怀疑朝廷不给贡院拨钱修建号舍是为了让读书人受最後的磨难,当官之後俸禄高,那就在当官之前好好磨磨性子。 第107章 * 西北战事告一段落,边境安稳,朝廷才能有条不紊的推行新军制。 乐平公主在西北边城待到战事结束,直到朝廷封赏边关将士才和狄青一同回京。 西北苦寒,衣食住行处处都比不过繁华的京城,好在乐平公主不会在不该挑剔的时候挑剔,时隔几个月再回京城气色比离京的时候还好。 大军得胜归来,官家说话算数,狄青功勳颇着升任枢密副使,正式跻身执政大臣之列。 枢密院掌管军事,但向来由文臣把持,狄青以武将的身份担任枢密副使就像是是油锅里溅进一滴水,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武将竟然敢染指枢密院,这还得了? 不合礼法!于理不合!官家三思啊! 建议官家收回成命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到御案,可惜官家不听。 狄青征战多年军功彪炳,进个枢密院怎麽了? 枢密院主管军事,就该武将来管,朝廷要改动军制,枢密院的文臣能比狄青更了解军务? 又不是让狄青进政事堂,那麽大反应干什麽? 一个二个都先歇着,等狄青什麽时候进政事堂了再来烦他。 官家视那些反对狄青进枢密院的奏疏于无物,皇帝态度坚决,朝臣再反对也无计可施,只能暗戳戳给狄青使绊子。 狄青知道他现在是很多人的肉中刺眼中钉,不过没关系,他进枢密院是官家的特许,能不能在枢密院站稳脚跟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武将想进枢密院很有难度,但只要能进总比直接卡死不让武将进强。 区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狄大元帅完全不带怕的。 兵者,诡道也。 行军打仗不是闷着头往前冲就行,那也是要动脑子的活儿,玩起阴谋诡计不比朝中差。 什麽都别说,放马过来就是。 狄大元帅回京之後就专心和朝臣斗智斗勇,乐平公主也不打扰他办正事儿,将军府住几天,公主府住几天,心情好了去别院找嫂嫂说话,心情不好、公主殿下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公主殿下花蝴蝶一样满京城飞,满怀期待的等着狄青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找她求助,结果从春天等到夏天,再从夏天等到冬天也没等到狄青被欺负到要她出面来帮忙。 什麽情况? 他们俩成亲之前狄青在朝堂上跟小可怜似的,低他好几级的文臣都能对他指鼻子瞪眼,怎麽成亲之後就变了? 所有的问题都让狄青给解决了,她想吵架都没地儿吵,真是白白浪费她的期待。 乐平公主对朝臣的战斗力很不满意,好在朝臣斗不过狄青不是坏事儿,正好给她省心了。 狄青孤身一人都能不落下风,他们夫妻俩同时上场未免有点欺负人,还是放外人一马吧。 狄大元帅很想说他不是孤身一人,有官家给他撑腰,还有韩相公帮忙,他的处境没有公主想的那麽糟糕。 但是公主想歪会显得他更厉害,所以他也没怎麽解释。 不解释会被公主夸夸,为什麽要解释? 乐平公主发现狄青在朝中游刃有余後就不担心他会受欺负了,正巧这时候查出有了身孕,于是不再花枝招展的往外跑,而是安心留在将军府养胎。 崽他爹忙于朝政,她们娘儿俩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免得成为靶子给崽他爹添乱。 狄青回京後一直很忙,不光是军制改革还有和朝中文臣勾心斗角,新成立的军器监也需要他这个熟知军事的武将来给参考意见。 朝中身居高位的武将不多,殿前都指挥使李璋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广备指挥使李珣也是仁宗皇帝的表兄弟,官家要提拔属于他的亲信,左看右看只有狄青最合适。 既然要改军制,索性连着略显混乱的武备作坊一起规整规整。 赵曙继位後从大宋和西夏的战事中看出不少问题,地方制造兵器的作院暂且不提,只京城的兵器制造作坊就让他看的两眼发晕。 有的一个作坊干好几种活儿,有的好几个作坊干一种活儿,自从有了炸药的方子,火药作那边也开始乱,于是直接仿唐时旧制设军器监来执掌中央和地方的兵器制造。 大宋冗官不只这一处,兵器作坊这边还是比较好梳理的,其他衙门可谓是牵一发动全身,想动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军器监相当于把所有和兵器制造有关的差事集中到一起,这些差事本就和其他官府衙门不太一样,所以裁撤无用作坊的时候进行的很顺利。 没用的作坊裁撤掉,类似的作坊合并到一起,一把手还是广备指挥使李珣,只是改名为军器监编判,职务同样是总领军器之事,不过军器监还有同判一人,下属其他官员都由官家另外选定。 李珣任军器监编判,同判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制造炸药火炮中立下大功的苏颂苏子容。 按理说这里面没有狄青什麽事儿,但是狄青是最先在打仗时用到火炮炸药的将领,兵器从制造到使用之间的弯弯绕绕不少,所以他也得跟着一起拟定军器监的新章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也是如此。 能拼武器就最好不要拼人命,大宋的丁口多也不是这麽个消耗法,官家对新设的军器监甚是看重,各种要求卡的非常严格,坚决不许出现因为兵器而导致将士们在战场上丧命的情况。 京城的兵器制造作院要按军器监所定兵器的样式,各兵器制造作院每旬都要派人对所制兵器的数量进行统计,还要检查、考核,实行赏罚。 检查考核的内容很多,包括领取的原材料和成品的数量是否相当、干活是否勤快、手艺是否变差等各种条目,不光不许偷工减料,要是手艺变差还要调离原岗。 要是原料采买出现差池,以如今军器监的布局查起来也很容易,想克扣或者贪污也不容易。 京城兵器制造作院进行大变动,各州兵器制造作院也得跟着一起改,地方用京城造出来的武器当样本来造,要是质量不合格,那就得找当地官员的事儿。 还有个重中之重,就是对于泄露兵器制造样式者的处罚。 干的好有赏,干的不好有罚,要是敢泄露军器监的机密,得嘞,直接按照叛国来处理。 毕竟除了要和他们打仗的辽国和西夏也没什麽人会对军器感兴趣,将军器监的机密泄露给契丹人或者党项人和叛国完全没有区别。 狄大元帅以为他在枢密院站稳脚跟後就能闲下来,没想到枢密院没人给他使绊子之後反而越来越忙。 官家快快多挑些亲信,再这麽下去他就忙到没时间陪媳妇了。 乐平公主有孕,最高兴的不是她和狄青而是狄娘娘。 狄娘娘觉得狄青天天忙于朝政军务无暇顾及家里,将军府都是大老粗照顾不好刚查出有孕的公主,于是直接到将军府把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等胎相稳定下来再回去。 她是狄青的姑母,狄青没有爹娘,合该她这个姑母来上心。 狄青要是不放心可以也搬到八王府,反正王府房间足够,多他们小夫妻二人也住的过来。 要不是狄娘娘将乐平公主接到王府照顾,赵清也不会倒霉催的被安排了这麽个活儿。 倒霉差事当然要找人帮忙,关系好的不能坑,那就挑关系不好的来。 于是乎,庞昱就这麽被拽了进去。 庞昱:…… 苏景殊:…… 小小苏摸摸脑袋瓜,感觉这事儿喊他过去也没用。 乐平公主这无处安放的好胜心啊,他们去宣扬狄大元帅的军功还行,宣扬“别的地方”的本事…… 怎麽想都感觉不对劲,这事儿能让外人宣扬? 不是,狄大元帅知道公主要让他艳压陈世美吗? 赵大郎笑眯着眼,“狄将军应该知道,但是这时候总不能和乐平姑奶奶对着干,他知道也只能听姑奶奶的吩咐。” 乐平姑奶奶现在还在八王府呢,狄将军要是和姑奶奶呛声,狄娘娘第一个不答应。 苏景殊在心里为狄将军默哀三秒钟,然後和金大腿一起幸灾乐祸。 庞衙内那里还是得找机会和他说说,他不参加诗会不是因为考的差心情不好,而是和诗会中的读书人说不到一块儿去,再过几年等他年长几岁,到时候他肯定和他们家老苏一样是诗会的宠儿。 求神拜佛就免了,庞小公子实在不是会说话的人,求神拜佛估计只会起到反作用。 小小苏想着去找庞昱一趟,奈何他找过去也没用,考生本人说不行也挡不住庞衙内去给考生求诸天神佛保佑。 庞昱带着他从各大寺庙道观里买回来的符咒来见许久未曾见面的小夥伴,觉得这些高价买来的符肯定能保佑小夥伴考个好成绩。 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其实可贵了,要不是他和小郎关系足够好,他都舍不得花那麽多钱。 苏景殊问出价钱後心痛的无以复加,败家啊败家,有这个钱可以直接给他,要符有什麽用啊? 但是这是庞衙内的一片好心,他再心疼也只能笑着接受。 道观寺庙的东西卖出去之後概不退换,现在把符送回去也没法退钱,除了好好收着也没有别的处理办法。 大宋明明那麽富庶却还有那麽多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名下産业过多的寺庙道观功不可没。 庞昱从小到大缺什麽都没缺过钱,把那些在神仙面前开过光的符送出去後拍着胸口说道,“过两天放榜我和你一起去,我已经在门口酒楼定好了雅间,等结果也要舒舒服服的等。” 他庞衙内身份不一般,才不要在街上和那群人挤着看榜。 第108章 * 苏洵要被糟心儿子给气死,成天不是指望他当大官就是指望他考状元,年轻人就该多督促自己,没事儿靠什麽爹? 再胡说当心他动家法。 拿藤条来! 苏景殊灰溜溜的从马车上下来,不像刚考了解元的学霸,更像没考中要被家里长辈教训的学渣。 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他只是想起来唐朝的时候有凭借名气加成考上状元的例子,下意识觉得老爹生在唐朝也可以靠名气考个状元当当,没说非要老爹去考状元。 大宋不是大唐,没法靠名气考状元,老爹不想考就不考,他这麽贴心的好儿子怎麽会逼亲爹去考试,老爹想多了。 小小苏回家後险些和家里的藤条亲密接触,好声好气哄好爹才终于能放下心来庆祝。 他是解元!第一名!老苏家第一个第一名!好耶! 只家里高兴还不够,还要给远在外地的哥哥和小夥伴们报喜,他考了第一名,秋闱的第一名,超厉害哒! 另一边,庞昱和赵家兄弟俩告别後没有回家,而是让车夫送他去八王府。 他要找老对头炫耀,赵清有当解元的朋友吗?没有! 哈!他有! 他的小夥伴考了第一!全京城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没有几个第一,他的小夥伴就是! 解元都和他庞衙内交朋友,可见他庞昱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解元!第一名! 见过吗? 庞衙内轻车熟路来到八王府,和门口的门房打过招呼,兴冲冲的跑去找老对头炫耀。 今天不把赵清气哭他就不姓庞。 赵大郎和赵二郎不知道庞昱又跑去了哪儿,俩人迫不及待回别院找他们爹报喜。 第一名啊!小郎不愧是小郎! 赵曙挑了挑眉,他很清楚解元的含金量有多高,看到俩儿子兴奋的手舞足蹈也跟着笑了起来,“小郎的文章带回来了吗?爹也想看看解元的文章。” 秋闱中优秀的士子很多,小郎能在秋闱中取得头名,可见科场上写的文章很是出彩。 他看过苏小郎在太学时写的文章,能明显的看出他父亲和他兄长的影响,有些地方甚至比苏家的几个大人还有见解,说真的,小小年纪能写出那样的文章不容易。 天纵之才,和寻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赵大郎的动作顿了一下,“只顾得高兴了,忘了抄文章。” 赵二郎讪讪挠头,“我比大哥还高兴,也忘了。” 赵曙不知道该说他们俩什麽好,但是在一想想,还真是这俩小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不对啊,爹,秋闱的选中答卷不应该已经送过来让您过目了吗?”赵顼睁大眼睛,“龙虎榜都贴了出来,您怎麽可能没看过小郎的文章?” “会送到爹面前的是春闱的答卷。”赵曙摇头叹道,“秋闱的答卷那麽多,不只京城有秋闱,全大宋各州各路都有,那麽多试卷全都送过来,爹看得过来吗?” “好像也是。”赵大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後让他爹稍等片刻,“爹您等一会儿,我现在就让人去把文章抄回来。” 赵曙:…… 赵二郎爬上板凳,一路上连说带比划弄得他又渴又累,自力更生给自己倒杯茶喝完,然後眼睛亮晶晶的问道,“爹,小郎要是能考上状元可以当多大的官儿啊?” “状元啊,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州通判。”赵曙在儿子旁边坐下,煞有其事的回道,“上一届的状元被任为湖州通判,在任一年政绩非常不错,不过小郎的年纪太小,考中之後就外放有些不妥,还得再琢磨琢磨。” 爷儿俩一本正经的说着,都不觉得苏家小郎考中状元是多难的事,甚至有种这届的状元一定会是苏家小郎的感觉。 上一届的状元名叫章衡,嘉佑二年的科举考试人才济济,能在那群人种脱颖而出成为状元,可见他的功力深厚。 那届还有个进士是他的族叔,名叫章惇,听说也是个大才,可惜有些心高气傲,不甘心落在族侄之下,参加完殿试後什麽官职都没要就回老家了,说是要潜心苦读过几年重新考。 官家觉得这种行为不太行,但是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当时还是仁宗皇帝在位,他也没资格去管。 通判是州府的二把手,地位仅次于知州知府,而且还能以卑制尊监察上官,地方上的粮食生産、运输,水利疏通、民间诉讼等各种事情通判都能管。 大宋冗官太过严重,州府的实权二把手已经是朝廷能给出的最高待遇,再高就不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想从新进士中挑些人留在身边不外放,挑到他身边慢慢培养,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他也能知道将其安排在什麽职位上比较合适,这样待几年之後就能调到其他重要官职上去。 考中进士先外放到基层为官测试执政能力的确是个好法子,就是对他这种刚继位急缺亲信的皇帝不太友好。 还有就是,苏家小郎的年纪实在太小了。 那小子是庆历三年生人,等来年春闱结束也才十六七岁,让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出京担任一州通判他实在有点不放心。 晏殊晏相公当年以神童召试,参加殿试後赐进士出身,之後真宗皇帝授其为秘书省正字,留他在秘阁读书,之後转任太常寺奉礼郎,不管怎麽调动都一直留在京城。 苏小郎如今的情况和晏相公差不多,只有一点不同,晏相公当年没参加春闱秋闱直接参加的殿试,而他们小郎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考上来的。 将人留在京城不是不行,但是又可能会影响他将来的发展。 同榜进士都有过基层为官的经历只有他没有,和政敌吵架别人来一句“空中楼阁”他连怼都没法怼。 难办,实在难办。 赵顼不知道他爹已经想到了哪里,安排人去贡院门口抄文章,回来就是申请参加春闱。 他刚才想了想,春闱的检查太严格,他自己搞不来,还是得爹爹来帮忙才行,“爹,您到时候和门口检查的人打声招呼,我要求不高,进去就行。” 赵曙:??? “春闱?你确定?” 不说春闱考试的难度,就说这小子从小到大没吃过半点苦头的样子,他能受得了春闱的苦? 赵大郎觉得他能吃苦,不光能吃苦,他还有坚定的毅力,“爹,您觉得我的水平足够参加春闱吗?” 赵曙看着一脸认真的儿子,不忍心打击的太厉害,“勉勉强强。” “勉勉强强也没什麽,小郎说他们学的专而深,我又不用考状元,能看懂文章就行,写文章不用那麽厉害。”赵大郎得了个“勉勉强强”的评价也不伤心,依旧强烈要求参加春闱。 赵曙连着问了好几遍,又给他讲了贡院里的各种规矩以及考试时的艰苦,看儿子态度坚定要参加春闱也只能勉勉强强的同意。 傻儿子,别怪爹没说,这是你自己非要去的。 苏景殊知道小金大腿真的要参加春闱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们父子俩在搞什麽东东? 他以为小金大腿说要考春闱只是说着玩,万万没想到直到过完年春闱考试之前他都没放弃。 官家亲自出面打点,塞个人进考场轻轻松松,反正他儿子的成绩不对外公布,也就是占个地方让他受几天苦而已。 自找的苦,啧。 苏景殊:…… 苏景殊带着准备好的考篮排队进贡院,直到开始检查他们的行囊和文书还有些恍惚。 不是,来真的啊? 赵大郎绷紧身子进门,门口审核的书吏照例检查行囊,确认考篮里面没有任何夹带,又核对过几人的身份,然後让开放他们进去。 春闱和秋闱一样都要结保,因为加了个赵大郎,他们这一保让太学的直讲先生们愁掉不少头发,苏景殊甚至没能和相熟周青松结为一保,就是怕他们青松兄认出皇太子的身份不小心露馅。 直讲先生们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些天,他们一辈子遵纪守法,没想到竟然要在春闱的时候弄虚作假,这要是暴露出去,还不得晚节不保? 奈何官家亲自下令,他们想不答应也不行,只能想办法让太子去贡院参加春闱。 赵大郎紧张不已的进入贡院,进去後快走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要把衣服脱了才能进。” 春闱的检查非常严格,连考篮里带的饼子都要撕碎检查里面有没有夹带小抄,衣裳那麽大的目标肯定检查的更加严格。 不是说进场时的检查要脱的光溜溜的吗?怎麽和他打听到的不一样? 苏景殊揉揉脑袋接受现实,小声说道,“官家吓唬你呢,解衣搜阅有失体统,早在真宗皇帝在位时就取消了。” 以前的确有这规矩,要检查衣服里有没有夹带小抄,还要检查有没有在身上考试重点。 大宋的犯人和兵丁都要在身上刺字,纹身业非常发达,随便找个针笔匠都能在身上纹又小又清楚的字迹,除了纹上之後不好洗之外用来作弊再合适不过。 只是虽然试图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人从来没少过,但是脱衣服检查实在有点羞辱人。 大宋的读书人地位崇高,解衣搜阅和考试时条件差还不一样,一个是精神上的压迫,一个是身体上受苦,後者受苦也就受了,前者关乎的是全体读书人的尊严。 因为反对的人太多,後来进场先脱衣服的规矩就取消了。 官家大概是想把非要参加春闱的好大儿吓住才专挑可怕的规矩说,可惜那麽可怕也没把人吓唬住。 苏景殊第一次参加春闱没经验,他爹倒是经验丰富,不用俩哥哥写信叮嘱他各种小细节,老爹一个人就能把入场到出场的所有问题整理齐全。 第109章 * 苏洵吃过春闱的苦,接到儿子後绝口不问考得如何,回到家後好吃好喝伺候着,吃饱喝足再洗个热水澡,然後就将人赶回房间睡觉好恢复元气。 考生们考完之後放松下来,考官们的磨难正式开始。 冯京冯大人还不到四十岁,人生中第一次当主考官,还是新官家登基後的第一场科举,走马上任後难免有些紧张。 紧张怎麽办?那就尽善尽美,争取一点差错都不出。 主考官是第一次当主考官,阅卷官却不是第一次当阅卷官,梅尧臣、王珪、韩绛等阅卷官都是老油条,几乎每次春闱都要在贡院里碰面。 春闱考九天,题量比秋闱大很多,一个考生就能写一百多张答题纸。 开封府的解额有近两百个,全国两百多个州府,其他州府的解额没有开封府多,少的甚至只有二三十个名额,但是所有名额加起来也是一个可怕的数量。 就拿今年来说,参加春闱考试的足足有七千多人,不算那些中途被擡出去的考生,答题纸的数量加起来也有近百万张。 那麽多张答题纸弥封糊名编号誊录的工作量非常大,有涂抹的太多、没有按时完成题目、文章里没有注意避讳这些明显的问题在誊录这一步就会被单独拿出去整理归档。 誊录官要誊录的试卷那麽多,不会在必定会被黜落的试卷上浪费时间,很明显,卷面不整洁,文章问题太多,到不了阅卷官手里就会被黜落。 等所有的答题纸都整理好,最後才会送到阅卷官面前批阅。 秋闱从考完到放榜要一个多月,春闱从考完到放榜也是一个多月,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一个第一次干这活儿处处都要讲究的主考官,老油条阅卷官们简直是苦不堪言。 就算春闱阅卷的人比秋闱时多,也挡不住他们看到那小山一样的答题纸时的绝望。 没办法,这是为国选材,主考官都亲自下场阅卷了,他们能怎麽办,只能认命的埋头苦干。 阅卷官们任务繁重,阅卷时下手也很重,要在七千多个考生中选出两三百个可塑之才,下手不重也选不出来。 上了锁的贡院里通宵达旦的干活,阅卷官们想早结束早回家,他们又都是干惯了这种活儿的老手,批起试卷来效率非常快,看到合心意的答卷偶尔还会分享给其他阅卷官权当松口气。 考完试的举子们在休息了几天後都恢复了元气,不管考的怎麽样,既然来到汴京,那就不能白来一趟。 七千多个参加春闱的举子中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进京,考试之前没心情四处游玩,如今考试考完了成绩还没有出来,考完到出成绩这一个多月正是他们探索京城的好时机,汴京城里也有足够多的地方给他们消磨时间。 苏景殊睡饱之後满血复活,不用他爹询问,他自己就去找他爹说考试情况。 诗赋论和贴经墨义先放一边,那五道策论都默写出来让他学识渊博的老父亲点评点评。 不是他自大,而是他真的觉得这几道策论都出到了他心坎儿里,和後世所谓“考的全会蒙的全对”不逞多让,出的全是他最擅长的题。 最最好运的是,里面还有他和两个哥哥以前讨论过的题目,讨论的时候天马行空什麽都能说,没想到竟然会阴差阳错押准题。 天知道他打草稿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笑出来。 老苏拍拍儿子的肩膀让他别那麽兴奋,“谦虚方能万事亨通,景哥儿不要高兴的太早。” 小小苏迫不及待,“爹您快看题,然後看看我有考中的可能吗?” 解元的名头很耀眼,但是耀眼仅限于秋闱,到春闱就不够看了,因为春闱考场里有两百多个解元。 考中解元不意味着春闱一定能过,有些州府教育水平不高,甚至可能出现连全军覆没的情况。 一般来说开封府的解元不至于差劲到那种程度,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不小心飘的太高,也不是没有被黜落的可能。 紧张.jpg 苏洵走到窗边坐下,接过儿子的文章一篇一篇的看,越看越觉得臭小子不愧是他苏明允的儿子,写的就是好。 但是吧,他觉得好没用,得阅卷官觉得好才行。 没办法,谁让他屡试不第呢。 老苏翻完五篇文章,擡眼看看紧张兮兮的小儿子,放下文章就是长叹一声。 苏景殊要被他爹这反应给吓死了,“爹——不好的话可以不用说——” 苏洵:…… 倒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 臭小子从啓蒙开始就是他亲自教的,诗赋暂且不说,策论是深得他的真传,洋洋洒洒条理分明,谁看都没法说写的不好。 如今朝廷取士和他当年考试的时候不一样,他当年考试朝廷取士重诗赋,只要诗赋写的不出彩,後面的策论写的再好也入不了考官们的眼,现在朝廷取士重策论,这几篇策论拿出去,别的不敢说,中进士应该是十拿九稳。 景哥儿写文章虽然没有子瞻那臭小子行云流水,但也称得上是流畅自如,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的文章比子瞻子由都要稳。 那俩小子兴头上不管场合什麽都敢写,这小子的文章看似有锋芒,其实哪里都不曾出格,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感觉比他这个当爹的都老练。 不过既然臭小子不敢听他的评价,那就去听听别人的评价,免得他这个当爹的夸的太过再让臭小子飘上天。 不知道开封府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有没有时间,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完,他们还能去欧阳公府上走一趟,不过欧阳公今年没有当主考官,想必这些天家门口热闹的挤都挤不进去。 他在京城有衆多好友,其中大部分都有功名在身,随便谁来都能给这小子点评文章。 苏景殊大惊失色,“爹!且慢!我自己来!” 春闱成绩还没出来,这种满天下找人看文章的事情实在不合适。 老苏慢悠悠开口,“的确不太合适,人家都是从以前写的旧文中挑出几篇最出彩的递给名臣大儒看,直接用春闱考试文章的还真不多见。” 言下之意:未免太过自信。 考场上文章写的如何要看发挥,绝大部分人都是私下里写的文章更好,只有极少数是越紧张发挥的越好。 虽然春闱成绩还没有出来,但是接下来这些天的确是找名臣大儒投递文章的时候,或者说,名臣大儒家门口天天都有等着递文章的,这是春闱前後尤其多。 想当官不只科考一条路,要是文章能得到名臣大儒的青眼被他们推荐,同样有机会成为官场上的一员。 苏景殊:…… “爹,您给个准话,这几篇写的到底怎麽样啊?” 越说他心里越没底,总不能之前自以为的良好都是错觉吧? 糟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是不是他哪里写出格了?还是某条建议异想天开没有可实施性?还是别的乱七八糟的问题? 反正肯定不是卷面问题,他写完後检查了好几遍,卷面绝对干净,一个错别字和涂抹都没有,就算阅卷官用原卷来阅,他的试卷也是最清爽的那一份。 苏洵把紧张的原地打转的傻小子摁住,“爹又没说你写的不好,那麽紧张干什麽?” 苏景殊:??? “写的好您叹什麽气啊?!” “爹为自己叹气不行吗?”老苏幽幽开口,“想我苏明允教出了三个才华出衆的儿子,自己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还要天天被儿子催考状元当大官,这难道不该叹气?” 苏景殊瞬间熄火,讪讪的缩缩脖子小声道,“爹,之前都是说着玩的,您别在这时候翻旧账啊。” 翻旧账是个不好的习惯,非常影响家庭和谐,他以後什麽相关的话题都不说了还不成吗? 小小苏安抚好有小情绪的老爹,带上他的文章转身去隔壁府衙找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好消息,因为包公铁面无私的名头太过响亮,别的朝中大臣家里门庭若市,他们包大人这儿门可罗雀,根本没人敢到开封府来。 包大人直接住在府衙,想见他就要到府衙,胆子不够大还真不敢来这边找。 苏胆量极大景殊挺直腰杆,进书房之前又把文章看了一遍,再次确定他在考场上发挥的很好才郑重其事的往前走。 展昭等人巡逻回来,看到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也不进去的苏小郎挑了挑眉。 张龙笃定的说道,“小郎肯定又是来找公孙先生算命的。” 他们公孙先生算命算的非常准,这次要是再来个谦卦,他们小郎肯定就是板上钉钉的状元。 不是谦卦也没什麽,公孙先生说过事不二卦,同一件事算两次就不准了。 而且公孙先生也不是能掐会算的老神仙,算的不准很正常,他们挑好的相信就成,坏的都团巴团巴扔一边儿去。 马汉不这麽认为,“胡说,小郎手里拿着东西,应该是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他写的文章。” 他和王朝这些天随包大人出门,朝中诸位大臣聊的就是今天收到几篇文章,文章写的怎麽样,遇到有意思的还随身携带给其他大人传阅,凑在一块儿的时候热闹极了。 就是他们包大人没怎麽被士子递文章,其他大人畅聊的时候有些插不上话。 不过包大人平时人缘也不怎麽好就是了。 今天有苏小郎找包大人递行卷,回头包大人在同僚们提到这事儿的时候就能说到一块儿去,不用再和庞太师站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他们苏小郎是开封府的解元,一个人就顶得上别家十个人。 “春闱放榜应该在三月初,你们都不要和我抢,那天我带队去贡院附近巡逻。”王朝摩拳擦掌,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参加春闱,说什麽也不能错过放榜的时刻,“秋闱放榜的时候让你们给抢了,春闱总得给我留着。” 第110章 * 春闱主考官的正式官名为知礼部贡举,其他副考官阅卷官都是权同知贡举,听名字就能听出区别。 冯大人成功将他看中的试卷点为省元,郑重其事的将排名写在卷上,然後美滋滋的欣赏里面的策论。 这般锦绣文章,合该要点为省元。 至于试卷的主人是谁,那不重要。 是那位被旁边几个家夥寄予厚望的苏子安很好,大宋可能会迎来最年轻的三元及第,不是苏子安也没什麽,只要文章写的好,谁都没法说他取士不公平。 嗨呀,真不错,不愧是他选出来的第一名。 虽然春闱考试中所有选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和主考官没什麽关系,但是怎麽说也有考官门生的情谊,这一点是怎麽都抹不掉的。 哪个主考官不想点出几个旷世逸才出来,都得看运气。 他的运气果真是极好的,考试顺利,姻缘顺利,官场顺利,当上春闱主考官为国选材也顺利。 就凭他这好运气,官家选他当主考官就绝对不亏。 冯大人拿着试卷沾沾自喜,比试卷上的文章是他自己写的还高兴。 旁边几位考官将试卷要回来,催着他们事事都要尽善尽美的主考官赶紧把剩下的事情做完。 之前是冯大人催他们,现在轮到他们催冯大人,大家在贡院锁了那麽多天,赶紧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好放榜回家。 累死累活那麽多天,出去後可得好好歇歇。 冯京清清嗓子,宝贝的将省元试卷放回去,这才依依不舍的继续干活。 阅卷官们手里的试卷经历过封弥糊名誊录,拿到手里没办法靠字迹来分辨考生身份,但是他们可以考文风来猜测哪份试卷是哪个考生的。 当然,仅限于他们熟悉的考生。 有些考生在参加考试之前就已经才名远扬,有些不只一次参加春闱,还有太学国子学里的那些他们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能让他们有印象肯定有出彩的地方,所以每次春闱的前几名他们都能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流水的考生,铁打的阅卷官。 阅卷需要的人多,不能把实权重臣关起来改卷子,只能从翰林院、崇文馆和国子监这些不那麽紧要却只有学问极好才进得去的清贵衙门里挑人,然後再塞几个不那麽忙的六部或者其他实权衙门里的大臣。 挑来挑去只有那麽些人,大家都是老相识,说起话来也没那麽多顾忌。 政斗那是朝堂上的事情,他们大部分都是清贵闲职,想勾心斗角也没那个资格。 就算说错话被有心人惦记上也没什麽,贬能贬哪儿去,大不了就是回老家教书。 阅卷官们投票选出榜首,名次定下来後再欣赏文章更是怎麽看怎麽好。 韩绛瞅了眼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梅尧臣,压低声音问道,“梅先生,我还是感觉那份试卷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能写出来的,有锋芒却不出格,文笔也很老练,怎麽着也得是参加过几次春闱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十五岁的解元已经很令人吃惊,要是再来个十六岁的省元,那孩子将来真真是不可限量。 仁宗皇帝驾崩前对苏小郎赞不绝口,当今也很看好他,如果这份试卷真的是他的,只要他殿试上正常发挥,看前面两场的考试情况,状元十成十的就是他。 他们主考官冯大人当年二十八岁三元及第就惹得天下人赞叹年轻有为,如今即将出个十六岁的三元,真要是这样的话,天下人还不得震惊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冯大人点的那份试卷的确出衆,但是他还是不觉得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能写出来的文章。 梅尧臣笑吟吟的摸着胡子,阅卷工作马上结束,他的心情和外头的春光一样明媚,“那是你不了解那小子,他平时练习都是按照科考的规矩来。” 美名曰:模拟科考。 只他自己模拟不够,还要拉着太学其他学子一起,虽然每次模拟只有一天时间,但是效果却非常显着。 写文章对太学的学子来说很容易,写完整的文章却有些难度,即便是甲班乙班的学生也会犯虎头蛇尾、敷衍凑字、引经据典不到位的毛病。 私底下写文章的时候不甚在意,想着科举考场上肯定不会犯那些低级错误,然而考场上本就容易紧张,到考场上老毛病重犯的可能性并不小。 那小子几场模拟下来,太学里好些学子都羞愧不已。 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考进太学的寒门才子,自以为到考场上不会犯基础毛病,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太学里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也没见他们应付不过来。 可气氛真的烘托到位了,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有些眼高手低。 “多模拟几场春闱,真正到春闱的时候就不会顾头不顾尾,别看那小子年纪小,实际上机灵着呢。”梅尧臣抿了口醒神用的浓茶,然後才继续说道,“他爹苏明允的文章老辣凝练,苏家三子,幼子最肖父。现在看不习惯没关系,多看看就习惯了。” 那小子刚到太学的时候,太学的直讲们一度怀疑他的文章是他爹代写的。 太学每月考什麽都有定例,对苏明允而言猜题的难度并不大,虽然他们觉得苏明允不像是能干出那种事情的人,但是说不准那家夥为了儿子的前程就不做人了。 太学和国子学的直讲们齐聚一堂琢磨,有疑问不能放着不管,但也不能凭空猜测冤枉人,于是派和苏明允相熟的几人去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完了才知道他们的确是冤枉了人家好孩子。 景哥儿啓蒙念书都是苏明允亲自教的,那小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寻常小娃四书五经顺理成章慢慢学,他却是上来就模仿他爹的文章来写文章。 偏偏苏明允也是个爱胡闹的,发现儿子傻乎乎的学他写文章也不阻拦,愣是这麽继续教了下去。 多年来耳濡目染,文风想不像都难。 还有前头那诗赋,他怀疑景哥儿诗赋平平就是因为苏明允当初没好好教,弄得他们现在想掰回来也迟了。 韩绛翻出诗赋部分,这部分的答卷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平平无奇,和後面的策论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如果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毛病的话,的确很容易从试卷里将他的试卷找出来,但是这个毛病并不只是苏小郎有,这届考生中好些都是诗赋平平而精于策论。 幸好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诗赋写的不出彩也能名列前茅,换成以前重诗赋轻策论的时候,他们都得排到那些诗赋写的漂亮而策论平平的考生之後。 生要逢时,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韩绛摇摇头,翻出另一份诗赋平平而策论极佳的试卷,“梅先生,这份和列为榜首那份有些相似,策论锋芒毕露,尤其那篇安国强兵之道,不光主张灭夏攻辽,还写出了攻灭青唐吐蕃唃厮啰部的详细对策,在下觉得这篇写的更像十几岁的少年郎会有的想法。” 灭夏攻辽人人都想,但是朝中衆臣都不欲兴兵,即便文章条理清晰策略明确,看完之後也只能感叹几句就扔一边儿。 若非本届主考官冯大人不是坚定的主和派,只怕这篇策论写的再好也要被往後排。 不至于黜落,但也不会出现在前面。 王珪听到他们说话凑过来看一眼,很笃定的说道,“这是章惇的试卷,二十三四岁年轻气盛,是他能写出来的文章。” 韩绛把两份试卷拿到一起做对比,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依旧不敢相信,“真的?这年头十几岁的小孩儿能那麽老练?” 二十三四岁年轻气盛很合理,十五六岁锋芒毕露还能不出格很不合理啊。 王珪拍拍他的肩膀,“要不人家是神童呢。” 他们俩是同榜进士,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也是贡院这些阅卷官中少有的实权大臣,相处起来自然比其他人多几分亲近。 王大人的仕途比韩大人顺畅,被点为榜眼後外放四年,之後就一直在京城任职,上一届科考他也是阅卷官,因此一眼就能认出试卷的主人。 七千多名参加春闱的考生,在对外态度上和章惇一样强硬的不多,敢在试卷上这麽写的更是找不到几个。 官家题目选的好,《安国强军之道》这一道策论就能看出这届士子偏向主和还是偏向主战。 说起老辣,他们官家也不差。 冯京定下榜首後心情大好,看到有人在旁边聊天难得没有催他们干活,和其他人一起将所有的名次排好,确定所有人都没有意见,然後才将选出来的所有试卷和排名送去誊榜单。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所有的阅卷官都打起精神,看着书吏拆封大气也不敢出。 虽然他们猜试卷主人是谁的时候都很笃定,但是试卷封的严严实实,主考官不说悄悄打开看,他们也不好提议提前拆开。 就算名次已经定下来了也不行,必须得按规矩来。 如今试卷不在他们手上,终于能确定这一榜的进士名单,他们的激动和外面的等成绩的考生相比也不逞多让。 韩绛盯着书吏拆榜首的试卷,盯的书吏浑身发毛,越紧张动作越慢。 梅尧臣无奈让人往旁边挪挪,大家夥儿都在等名单,他这把干活的人吓的不敢动弹算怎麽回事? 韩绛摸摸鼻子,“我就是想看看省元究竟是不是那位苏家小郎。” 正说着,试卷上的姓名籍贯已经显露出来。 ——苏景殊,字子安,眉州眉山人。 梅先生抚掌大笑,“果然是那小子。” 韩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摇头叹道,“果然英雄出少年。” 倒是冯京挑了挑眉,“还真是那小孩儿?” 其他人:…… 正常的主考官点第一名的时候都慎之又慎,恨不得把前几名的试卷糊名都扒开才肯定名次,不正常的考官可好,只看文章不看人。 第111章 * 金榜张贴出来之前赵顼和庞昱便坚信他们小郎今科必中,但是放榜之前的氛围太过紧张,他们再怎麽自信也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苏景殊也觉得这一场发挥很好,考中应该是十拿九稳,可十拿九稳还有一成的可能不稳,万一倒霉催的遇上那一成不稳,那才是真的悲催到家了。 小夥伴们对他寄予厚望,长辈们看了他的文章也是赞叹有加,要是最後连进士都没考中,他有何颜面去面对江东父老? 传信的大内侍卫翻窗而入,“榜首”两个字落地,赵大郎和庞衙内欢呼雀跃,他确实实实在在的先松了口气,然後才跟着一起兴奋。 赵大郎眼泪汪汪,“小郎!你中了!” 苏小郎原地转圈,“亲朋好友诸天神佛!我中了!” 呜呜呜呜呜呜~ 小小苏心里的小人儿直接哭成了蒸汽小火车,喜极而泣的呜呜呜呜呜~ 庞衙内激动的同时不忘往他们殿下说精准点,“殿下,不光是中了,还是榜首!” 榜首!先是解元再是省元!两次都是第一名! 不愧是他们小郎! 苏景殊已经取字,不过相熟的小夥伴还是习惯喊“小郎”或者“景哥儿”,他自己听到别人喊“子安”也经常反应不过来。 春闱放榜到殿试之前的诗会比放榜之前还密集,且多是同榜进士之间的交际,到时大家都是称字,多听几天应该能习惯。 放榜唱名是倒着唱的,金榜张贴出来後,官府的捷报也会送到各位新科进士手中。 大部分进士都能在贡院周围找到,就算找不到,也能直接去家里报喜。 家在京城的由京城的衙门安排,家不在京城的由当地官府衙门安排,总之牌面必须要足。 等殿试後新进士们衣锦还乡,那时的场面更是激动人心,官府衙门亲自来人护送不说,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凑上去瞻仰瞻仰培养出进士老爷的房宅。 和秋闱一样,春闱放榜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那些落榜的考生而言,春光不再明媚,微风不再和煦,连温柔拂面的柳枝都好像树妖姥姥吸人精血的树枝,入眼什麽东西都蒙上了阴翳。 赵顼过了激动的兴头,终于想起来他也是这场春闱的考生之一,“我呢我呢?我中了吗?” 虽然他嘴上说着只是感受一下春闱考试是什麽样子,但是考都考了,还不能让他有点期待? 他平时不光读书,闲暇时间还会和大内侍卫学些拳脚功夫,体力方面比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好很多,就连小郎都比不过他。 身体好在考试的时候很有优势,九天的考试很折磨人,太虚的话连整场考试都撑不下来。 他从头到尾都写完了,交卷之前还精心检查过,没有涂抹圈点那些基本错误,这样已经超过了很多同场考生。 那麽问题来了,他中了吗? 赵大郎眼巴巴的看着回来报信的大内侍卫,迫不及待想从他口中知道结果。 侍卫:额…… 完蛋,刚才看榜的时候太激动,看到榜首是苏小郎就忙不叠回来报信,忘了还要看太子殿下的成绩。 侍卫不敢看他们殿下的表情,硬着头皮实话实说,然後指着窗户小声提议,“殿下,属下再去看一眼?” 他速度很快,殿下喝杯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 真的,他真的很快。 小郎考了省元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不小心忘了看殿下的成绩也是情有可原,应该不用受罚……吧? 赵大郎:…… 赵大郎幽幽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赶紧去看,倒也没有罚他意思。 没办法,谁让他们小郎的成绩那麽耀眼呢。 街上人挤人连挪一步都很困难,维持秩序的衙内们满头大汗,看到又有人从头顶飞过去不由大怒,“哪儿来的江湖人?怎麽那麽不讲规矩?” “回头得和包大人提一提,最好直接禁止江湖人在京城用轻功。”王朝很生气,“展护卫,你倒是管管啊!” 展轻功极佳昭摸摸鼻子,“刚才过去的那是大内侍卫,没法管。” 轻功多方便,为什麽不能在京城用轻功? 他能用轻功过去看金榜,别人自然也能,只要不起冲突,人家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轻功凭什麽不让用? “展护卫,你看这像是不起冲突的样子吗?”马汉指着挤挤攘攘的人群,问道,“大家都在挤的话好歹还能挡住,猛不丁冒出来个会轻功的从头顶飞过去,底下的人哪儿能乐意?” 仔细听听,那人过去之後底下全是骂他的。 正说着,拿人头顶当路走的大内侍卫再一次路过。 展昭:…… 王朝:…… 马汉:…… “展护卫,大内侍卫也不能这麽讨人厌吧?”王朝听着越来越近的唾骂声,面无表情,“到底是哪位贵人要看成绩?” 能动用大内侍卫的都不是一般人,那样的人想看成绩不用来贡院,只要等几个时辰,春闱的结果自然会送到他们面前。 瞧瞧这飞来飞去的,多招人恨啊。 展昭也猜不出是谁家的侍卫,他能认出那是大内侍卫已经很不错了,“早就说放榜这天是辛苦活,你们两个非要跟着来。” “我们知道今天辛苦,可是今天高兴啊。”想起刚才听到的消息,王朝马汉立刻将不讲规矩的大内侍卫抛之脑後,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小郎不愧是小郎,春闱都能考第一,接下来肯定能考中状元。” 他们提前打听过了,只要殿试发挥的正常,状元榜眼探花一般就是春闱的前几名。 官家就算有心想提拔後面的某个考生也得顾忌阅卷官们的面子,人家那麽多人集体选出来的前几名,到殿试上却被官家给推翻了,没有足够的理由阅卷官们可不依。 再说了,他们小郎临场应变能力强的很,官家也很喜欢他,没准儿殿试还没开始官家就直接一高兴把状元给出去了。 三元及第,他们这辈子竟然能见到身边人连中三元,放在以前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厉害啊小郎! 展昭也高兴的很,高兴完了还有点可惜。 白玉堂说他春闱放榜之前肯定赶到京城,说是连贺礼都给景哥儿准备好了,结果现在名次出来了也没见着他人,也不知道路上被什麽给耽搁了。 他倒不担心白五爷路上遇到劫匪被抓进贼窝,以那家夥的本事,没有那个贼窝能抓住他,最大的可能是惹上白五爷後整个贼窝都被掀了。 山贼劫匪都是人精,非常清楚什麽人能抢什麽人不能抢,遇到随身携带武器的江湖人都是躲着走,很少有主动凑上去找麻烦的。 人身安全有保障,那就是遇到其他事情绊住了脚。 迟到就迟到吧,反正无缘见到景哥儿金榜题名的不是他。 离贡院有一段距离的酒楼里,庞昱激动完了也坐不住,和小夥伴们打声招呼直接冲上街头指挥带来的仆从点燃烟花爆竹,大白天的看不清烟花也不耽误他放。 解元省元都有了,状元还远吗? 放榜是热闹的大日子,新科进士们会放鞭炮庆祝,官府也会象征性的放几挂爆竹,贡院周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比过年前後都要热闹。 赵清一脸麻木的站在门口,看着老对头连蹦带跳的大呼小叫,脚下宛如有千斤重。 他这麽上赶着凑上去好像更容易被庞昱抓住把柄,所以是凑还是不凑啊? 赵世子犹犹豫豫,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凑上去,又被里面传来的欢呼声给吓了回来。 看榜的侍卫去而复返,这次带来的也是好消息。 本届春闱取士四百二十八人,开封府的赵顼赵仲针排名第四百二十八,正正好好赶上了尾巴。 春闱考试有糊名誊录,直接用真名阅卷官们也看不出来。 阅卷官知道当朝太子名赵顼,曾用名赵仲针,负责誊录糊名的那些书吏大部分不知道那麽多,就算觉得这名字眼熟也不会多想。 糊名誊录的活儿那麽重,他们干活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管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个姓赵名顼字仲针的举子。 检查考生身份是开考之前的事情,考都考完了还能又什麽事儿? 于是乎,在官家的授意下,太子殿下直接用真名混进了春闱考场。 金榜题名是天大的本事,最後一名也光荣。 赵大郎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小郎,我们这是首尾俱全,好兆头啊!” 他们小郎打头,他这个太子收尾,寓意天下人才尽入他爹彀中,吉利! 先生教的他都好好学了,平时也没有放松学习,这个进士是他应得的。 他和小郎都考中了,好耶! 两个人坐下来互相吹捧,夸的对方满面红光还意犹未尽,听的门口的赵清只想扭头走人。 什麽情况?太子殿下也参加春闱了? 堂堂太子参加春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更令人震惊的是,太子殿下竟然还考中了! 恍恍惚惚.jpg 大宋开国已有百年,很多宗室子弟已经和皇家关系很远,有些在京城靠领朝廷发的那点儿俸禄度日,有些直接被迁到外地生活。 要是宗室子弟读书读的好,朝廷也会专门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考试进官场,当然,当的都不是什麽重要的官儿就是了。 他爹除外。 他爹八贤王的地位是大宋独一份,其他宗室拍马也比不上。 他的意思是,宗室子弟的确可以通过考试进入官场,但是从来没人上来就往秋闱春闱里闯。 宗室子弟和皇家的关系再怎麽远也还是宗室子弟,只要有一丝丝的血缘关系就有官可当,虽然只是个闲职没啥权利,但是好歹有俸禄可拿,和普通百姓不一样。 第112章 * 苏景殊拉住收起小报转身要走的展猫猫,倒茶落座准备点心,一本正经的给他讲掌握舆论有多重要。 衆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真的能杀人。 掌握舆论也不是只能干坏事,天下百姓从戏文里知道包大人的青天之名,遇到不公之事知道到开封府来找包青天喊冤,小报上多刊登些包大人为民做主的光荣事迹,知道找包大人来喊冤的百姓就会更多。 有利有弊,全看小报背後的主人是好是坏。 学术小报费时费力还费钱不好办,娱乐小报还不是想怎麽办就怎麽办? 反正朝廷又不管。 展昭:…… 算了,他还是赶紧走吧。 先去包大人那里自首,只要他认错态度良好,将来这小子不务正业的时候包大人也不好骂他太狠。 小小苏还没说够,“展护卫,展护卫你别走啊。” 展昭坚定的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苏洵不明所以的看过来,“怎麽了?” 苏景殊幽幽叹气,“展护卫带来的小报上说我是神仙下凡,说娘生我的时候梦到霞光入梦,还说我是个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蟠桃儿。” 老苏对小报胡编乱造的本事有所耳闻,听到这里不由发笑,“你不是蟠桃儿也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天底下还有不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人不成?” 苏景殊:…… 好像也是。 白天的时候晒太阳,晚上的时候赏月亮,不光是人,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世间万物都是沐浴日精月华长大的。 写他是蟠桃儿转世为人的那家小报吹的有漏洞,水平有待提高。 苏洵说完指指门口,“你和展护卫说什麽了?怎麽把人吓成这样?” “没说什麽。”小小苏无辜的眨眨眼睛,“就是问他知不知道怎麽办小报,外头的小报编的太假,反正都要是编,为什麽不能让我亲自编?” 老苏:??? 苏洵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展护卫走那麽快,应该是怕我找上开封府。” “爹,我就是问问,又没说一定要办小报玩。”苏景殊越发乖巧,“就算要办也要提前和爹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儿子要干什麽肯定不会瞒着爹。” 苏洵扶额摇头,“怎麽?你还真想办?” 苏景殊摇摇头,“等我先打听打听,花钱不多的话可以试试,花钱太多的话就算了。” 他的零花钱有限,还是悠着点儿比较好。 舆论是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他的好奇心也没那麽重,京城的小报业竞争那麽激烈,什麽都不懂就往上凑最可能的就是花钱打水漂,他多问几句是为了防备将来可能用得上。 万事皆有可能,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万一他就是大宋未来的报业大亨呢? 当然,春闱结束後还要专心复习准备殿试,他知道轻重,不会这时候分散精力。 老爹放心,他靠谱的很。 苏洵拍拍傻儿子的肩膀,“放榜之後那麽多宴会,你不去参加?” “玩归玩,学归学,鱼与熊掌兼得,二者都不耽误。”小小苏摇头晃脑,眼看他爹想擡手敲他脑壳,立刻正经起来重新说,“距离殿试仅有半月,身为即将参加考试的考生,怎能一昧耽于玩乐,必须留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如此才能在殿试中拔得头筹。” 如果他能在殿试中拔得头筹,那他就是三元及第。 三元已经拿了两元,百米冲刺还剩最後一点儿,要是殿试被人反超他得气成河豚。 宴会什麽时候都能参加,春闱之後日日有宴,殿试之後同样日日有宴,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等到殿试尘埃落定後再放松也不迟。 就这麽定了,继续学习。 苏小郎雄赳赳气昂昂转身回书房,殿试之前这半个月除了朝廷举办的集体活动他哪儿都不去,卷也要把同榜进士卷下去。 解元考了,省元考了,状元自然也不能少。 学就完事儿了。 三元及第呢,就算他後半辈子庸庸碌碌,只凭三元及第的名头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字,上史书不比上族谱更光荣? 老苏已经不想和一会儿一变的臭小子说话,他年纪大了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臭小子爱干什麽就干什麽吧。 展昭带着他搜罗来的娱乐小报回府衙找包大人认错,如果景哥儿将来想不开要胡作非为,包大人看在他早早认错的份儿上不能骂他。 包拯看看铺满了桌面的小报,再看看低头看脚尖的展昭,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 展护卫没娶亲俸禄还高,朝廷发的那麽多俸禄除了吃饭都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是吧? 正说着,公孙策同样抱了满怀的娱乐小报进来,“包大人,展护卫,小报上的消息你们看了吗?” 展昭摸摸鼻子,“看了,和景哥儿一起看的,然後景哥儿说他要亲自去编小报。” 公孙先生:啊? 那小子怎麽老是干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太子殿下能和他们景哥儿玩到一起,都是让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公孙先生摇摇头,放下怀里的小报说道,“景哥儿要怎麽写?也写太子殿下天资卓越足以点为榜首,阅卷官们为了不占用科举考生的名额才特意把他放在最後一名的?” 展昭顿了一下,歪歪脑袋,“太子殿下?” 这和太子殿下有什麽关系?小报上写的不是少年省元苏子安和与侄争锋的章子厚吗? 包拯已经听出发生了什麽,“太子殿下隐藏身份参加了春闱?” “大人猜的不错。”公孙策笑道,“报喜的官差去了京郊别院,走到门口的时候都傻眼了,要不是太子殿下就在门口等着他们恭喜,他们还以为有人在害他们。” 别说大宋建国那麽多年没发生过皇子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算上前头隋唐也没见过这种事儿。 考就考吧,太子殿下还考上了。 十五岁的进士很难得,十五岁的太子考中进士,消息传出来後全京城都炸了。 上一届春闱考试才子辈出,这一届和上一届相比全然不差。 他们有十六岁的省元,有十五岁的进士,还有上一届那位为了和侄子争高低连到手的官都不要的叔叔,印小报的作坊从春闱放榜忙活到现在,估计接下来一两个月还有的忙。 娱乐小报的版面从苏景殊、章惇平分秋色到苏景殊、章惇、赵顼三分天下,京城的百姓看的是越来越乐呵。 展昭这些天不敢松懈,为了防止京城的江湖人作乱天天出去巡逻。 春闱放榜之後不只百姓对进士感兴趣,江湖人为了显摆他们的仁义侠气也会各种搞事情。 当官的看中某个进士会主动抛橄榄枝示好,百姓崇敬进士会在茶余饭後讨论金榜题名的幸运儿,江湖人对新科进士感兴趣就不一样了,他们会直接找上门。 被他们选中的倒霉蛋家境不好的话,他们就称兄道弟义结金兰,放下提前准备好的钱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然後就是在江湖上吹嘘他们和某某进士是结义兄弟,身为进士老爷的结义兄弟,他们也怎麽怎麽云云。 被他们选中的倒霉蛋家境很好的话,额,一般不会有江湖人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读书人清贵,江湖草莽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要是资助个进京赶考的书生还能说是雪中送炭慧眼识英雄,现在人家都考中进士了再来交好,和上门打秋风有什麽区别? 新科进士要在京城准备殿试,这半个月是部分脑子不太好使的江湖人士被棍棒打上大街的高峰期,开封府断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展护卫才亲身经历过两次春闱,但是他已经对春闱之後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了如指掌。 身为被包大人身边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全京城的护卫都该和他学习。 此时,一只御猫骄傲路过。 苏家不担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门,开封府有大名鼎鼎的南侠展昭,正常的江湖人都不敢在开封府附近造次。 京郊别院也不担心被“好心”的江湖人找上门,大部分江湖人都有冲动不爱动脑子的毛病,但是不代表他们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傻子才会主动去给皇帝找不痛快。 他们敢给皇帝找不痛快,皇帝就敢让他们的脑袋瓜不痛快。 于是乎,被缠上的只有那些家境不好还不善言辞的考生。 要麽接钱保平安,要麽拿棍子把人赶出去。 反正他们已经是进士,和朝中官员起冲突朝廷不一定向着他们,和江湖人起冲突最後倒霉的肯定是江湖人。 苏景殊嘴上说着不参加诗会,其实还是出去了几回,两个哥哥给他的回信中提到了好些他们觉得可以结交的人,苏轼苏辙严选,他总得去亲自接触接触。 殿试之前还有集体培训,培训地点在太学,外地考生对太学的布局不太了解,他和他的同窗们正好给外地考生当个讲解员。 科场重同年,没有意外的话,他们这四百二十八个同榜进士将来到官场上得守望相助。 有意外的话那就说不准了,四百二十八个人大混战起来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不过那都是当上官之後的事情,在殿试开始之前,所有人都会维持表面的和善。 赵大郎本来也想参加殿试之前的集体培训,但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这时候和新科进士混在一起不太合适,只能惋惜的放弃集体活动。 人心隔肚皮,他和小郎关系好那是因为他们知根知底,陌生人还是算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保不齐就遇见个因为他的身份而刻意凑上来和他交好的。 第113章 * 参加殿试的只有金榜题名的进士,和春闱时的七八千考生相比,殿试要批阅的试卷只有四百多份,但是考官的数量却比春闱考试还要多。 主考官是皇帝,两府三司的大臣有空闲的都要过来凑热闹,没空闲的挤出时间也要过来凑热闹。 于是乎,四百多个考生依次落座,然後震惊的发现官家和两府三司那二十多个宰辅之臣竟然完全没有架子直接下场巡考。 赵曙心情极好的看着他未来的栋梁之才,不知道这届科举能出几个宰辅,能和天圣五年那届差不多就更好了。 往常的殿试除了皇帝这个名义上的主考官外还有个真正负责殿试事宜的主考官,皇帝心情好了出来露个面,心情不好的话连面都不露。 虽然殿试只考大半天,但是大半天也是时间,皇帝日理万机,没工夫将时间耗在看进士答题上。 参加殿试的考生来之前也是这麽觉得,只是没想到他们官家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在开考後离开,反而亲自下场看考生的答题情况。 皇帝亲自下场,旁边的大臣们也都不会闲着,于是就苦了考试的进士们。 殿试的确不黜落人,可不黜落人不意味他们不紧张。 秋闱考三天,春闱考九天,殿试的考试内容比秋闱春闱少很多,考试时间也压缩到了半天。 一诗一赋一论,半天时间内能写完已是不易,想写好更是难上加难。 殿试的试卷收上去之後也要封弥誊录,进士们为了按时答完题目无暇顾及字迹,反正字写的好看也不加分,卷面只需要让誊录官看清楚,没必要把心思花在字迹上。 但是有官家和朝中各位相公巡视就不一样了,万一哪位相公走过来想看他们的答卷却看到了一手平平无奇的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啊。 写的又快又好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注意字迹就写不快,不注意字迹又担心会被下场巡视的考官们记住,心情那叫一个纠结。 本来题目就不好写,压力又猛不丁的上来,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考生手都是抖的,要不是强忍着不能御前失仪,没准儿可能直接哭出来。 之前也没说殿试的时候官家会亲自巡视啊。 官家和考官们下场巡视,知道他们每个人写的是什麽,誊录糊名还有什麽意义? 求您赶紧回去歇着吧。 有表现不好的,自然也有表现好的,在这种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时候,淡定提笔做题的考生更加显眼。 赵曙倒不是故意吓唬这些考生,他就是第一次主持殿试有点激动。 大宋已经低调了那麽多年,性情稳重练达老成的臣子数不胜数,比起那些谦逊克己处处不欲和人起冲突的端庄安分之臣,他更希望能选出来几个张扬傲气不循规蹈矩的人才。 可以有棱角,可以有个性,只要有足够的才华,他可以容忍臣子的张扬高调。 官家满心期待能等来个寇准寇相公那样有个性还有能力的人,不是说现在的几位宰相不好,而是寇相公的性子更合他的心意。 大宋的官员升迁有定例可循,即便没什麽出衆的才华,只要安分守己的完成分内之事,资历到了也能升迁。 如果朝中有关系,那升迁的速度就更快了,别人熬资历可能要熬几十年,打点好关系後只需要几年。 这麽一看,读书人吃过科考的苦後就没有太多苦要吃,即便是个只会读书不会理政的书呆子,只要运气够好,任上太太平平,熬足资历一样能够升迁。 官员如此按部就班的升迁能给吏部省下很多事情,但是同样也会让很多才华出衆的官员没有出头之日。 寇相公觉得这个熬资历升迁的章程很不合理,人和人之间差别那麽大,一个碌碌无为的官员熬几十年熬到了上三品,这让那些有真本事却依旧得熬资历的官员情何以堪? 没本事的大臣能升迁,有本事的大臣升迁的速度可能还没那些没本事的官员快,这样谁还愿意用心为朝廷办事? 寇相公当宰相的时候陟罚臧否都按他自己的考量,他觉得某人能力足够就大力提拔,他觉得某人没本事即便资历够了也压着不让升迁。 吏部是干什麽的?他们要为国选材,从一群庸碌的官员中挑出来真正能办实事的官员加以重用。 要是什麽事情都循规蹈矩,那还要吏部干什麽? 寇相公的为人和能力都没的说,就是太过锋芒毕露,当宰相那几年几乎把能得罪的官儿都得罪完了,乃至後来被人诬陷一再贬逐,最终病逝在偏远的雷州贬所。 赵曙想起来寇准就止不住的惋惜,那麽好的宰辅之臣偏偏遇到了真宗皇帝,要是晚几十年留给他多好。 再次强调,他不是对朝中现有的几位相公不满意。 官家到下面溜达了一圈,没有真的打算监考一整个上午,溜达完了就带上他无所事事的大儿子回隔壁别院的书房继续干活。 他留在考场上容易让考生紧张,要是因此写不出答卷就坏事儿了。 “当官之後要经常和上官汇报政务,要是见了您就吓傻,那也不用当官了。”赵顼小声说道,“您看小郎拿到题目之後多淡定,那才是要当大官的心态。” 殿试不黜落人都吓成这样,殿试要是黜落人他们还不得当场吓晕过去? 皇帝又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能考中进士的都不是一般人,第一次见到皇帝可以紧张,但是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的话,他合理怀疑那人不适合当官。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他的小夥伴最好。 赵曙笑吟吟,“除了小郎,你觉得还有谁能当大官?” 赵大郎刚才一直在旁观,闻言又报出几个名字,都是拿到考题後从容答题的考生。 考官巡考就让他们巡,反正殿试不黜落人,只要不作弊不出格,所有的考官围着他们写都没关系。 官家和太子殿下父子俩走远,考官们也看了一会儿也各自找地方坐下,时不时起来看看某个学生,时不时交头接耳说几句,不管怎麽说,总算让那些过度紧张的考生缓了下来。 能让官家和考官们记住的要麽是头几名要麽是有别的特长,像苏景殊和章惇这样既是头几名又是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最惹眼,所有的考官巡考都想来看两眼。 苏景殊对此没有任何想法,想看就看,最好记住他答的内容,这样改卷的时候就能凭刻板印象给他个好名次。 省元的光环太大,就算他殿试之前没怎麽出门也挡不住别人议论。有盼着他再接再厉连中三元的,也有期待他殿试发挥失常哭着回家的,什麽人都有。 三场考试他已经拿了两场的第一,第三场最好也是第一。为了保住他的偶像包袱,第三场必须得全力以赴。 殿试只考诗赋论,帖经墨义那些基本功都给省了,这对他这种记性好擅长策论但是不擅长诗赋的考生很不友好。 诗赋论,只有论能轻松上手。 文武孰轻孰重,这个论题想写的话很好写,只要时间足够,在场所有的考生都能写足三篇。 重文轻武,重武轻文,端水。 难的是怎麽三选一。 狄大元帅没有功名却能以军功进枢密院已经能说明官家想擡高武将的地位,官家为此不惜和朝中大部分文臣对着干,可见态度很坚定。 可是崇文抑武是从太祖皇帝时就传下来的规矩,朝中文臣不会乐意被武将压一头,寒窗苦读考出来的读书人同样不希望武将地位太高。 重文轻武不太行,重武轻文更不可能,那就文武平等吧。 殿试求稳,除了少数几个走极端的进士,绝大部分都在论述文臣武将各司其职方能使大宋蒸蒸日上。 论点相近,拼的就只能是谁写的更好。 春闱放榜之後,前几名的试卷张贴出来供天下人学习,参加殿试的进士们都知道省元苏景殊擅长策论不善诗赋。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己动笔的时候也能大致猜出别人可能会怎麽写,如果论题分不出上下,那省元在殿试中就有可能被後面之人赶超。 主考官欧阳修在太学待过一段时日,他又是个喜欢提拔後辈的性子,在场这些奋笔疾书的进士他几乎都能喊出姓名,考试还没结束就已经能看出哪些能堪重用哪些不适合官场。 韩琦和富弼坐在他旁边小声说话,监考的时候没什麽正经事情,话题都是在场的进士。 富弼当年直接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三元及第的青年才俊冯京,冯京这个女婿也没让他失望,好些人都羡慕他下手飞快抢到个好女婿。 如今可能出个比冯京冯大人更年轻有为的三元及第,不少人都想着趁对方没有一飞冲天前将人抢到自己家中,当朝宰相也不例外。 可惜今年这位小省元家里管的太严,老早就放出话说不欲和高门大户结亲,春闱放榜後天天关紧大门,外头的媒人都排到开封府门口了也喊不开他家的门。 不是,他们何必呢? 试图和苏家结亲的大臣都遗憾不已,三元及第不常有,苏家三子皆入朝为官,三个儿子看着都颇有才干,没有意外的话十几二十年後苏家自己也是高门大户,这有什麽不能结亲的? 除了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有什麽样的女子配得上连中两元、也可能是三元的苏家小郎? 一群人私底下打听苏家的情况,发现老苏在嘉佑元年带俩儿子进京之前就先让俩儿子成了亲都不知道说什麽好。 京城的女子是什麽洪水猛兽吗?至于这麽防备? 第114章 * 殿试结束之後,接下来的事情同样是御药院负责。 主考官欧阳修和负责阅卷的翰林学士们阅完手里的四百二十八份试卷,挑出最出彩的十份送去政事堂给诸位相公传阅,之後才会送到皇帝面前进行最终的排名定次。 试卷收上去後要进行封弥誊录,按理说没法根据试卷判断考生身份,但是官家都亲自下场巡视考生的答题情况了,今年这封弥誊录跟没封也没啥区别。 政事堂的相公们没空看四百多个考生的试卷,前十名的试卷还是能腾出时间翻看的,几个人凑在一起看文章,翻一遍就能把文章和考生对上。 富弼拿着那份被翰林学士们点为第一的试卷笑道,“苏家小子果然是个妙人。” 殿试只考诗赋论,那小子还挺会扬长避短。 自知诗赋平平就去学兄长,偏还真让他学到了几分精髓,如此文章送到御前,他不是状元谁是状元? 在场衆人中韩琦最清楚他们官家有多喜欢苏轼的文章,看完富弼递过来的文章後也乐了,“好小子,够机灵。” 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在前两年便名声大噪,官家偏爱苏子瞻,坊间偏爱苏明允,文坛大家欧阳永叔要扭转华丽无实的文风,对他们父子的文章都很喜欢。 扭转文风需要时间,不是三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但是读书人考科举却没有那麽多时间可以等,所以考场上的文章会写成什麽样子还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主考官喜欢什麽他们就往哪儿靠,照着葫芦画瓢也得往主考官的喜好上靠。 文人读书学习不能闭门造车,参加科举考试只会写文章远远不够,要是不合主考官的口味,文章写的再好也没用。 就像苏家小子他爹苏明允,全天下都知道他的文章写的好,奈何那些年科场上流行辞藻华丽声律和谐,他的文章不符合时文风格,因此连考几次都是落榜。 春闱时答题要看主考官冯京的喜好,殿试时答题要看主考官欧阳修的喜好,最後定名次的时候自然要看官家的喜好。 官家喜欢苏子瞻的文章不是秘密,殿试考场上难免有考生去模仿,但是模仿文风也是个技术活儿,若是没有模仿到苏子瞻的精髓还把自家文章的特色给丢了反而是得不偿失,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去落笔。 看文章模仿和正主儿亲自教差别大的很,这苏子安有他哥苏子瞻亲自教导,让不熟悉他们的人看,八成会以为这文章是他哥写的。 投官家所好,官家不点他点谁? 文章在几位相公那里传阅,富弼和韩琦看过,很快到了文彦博手中。 文相公皱着眉头,看了半晌後冷哼一声,“投机取巧。” 官家的殿试题目他很不喜欢,这些进士写出来的答卷他也不喜欢,一个个的年纪轻轻锋芒毕露,满脑子都是征战打斗岂能治理好大宋? 前十名的文章翻阅完毕,文相公越看脸色越差,索性将排名的事情交给其他人,他自己躲个闲眼不见心不烦。 让他来评,十份试卷全部都是下等。 政事堂中不是铁板一块,相公们在政务上理念不同,平时处理政务经常处理着处理着就吵起来,意见达不成一致很正常。 文彦博是个认死理的,他认定的事情谁都别想让他改变,处理政务时和别人有冲突从来不会服软,这次主动退一步也不是觉得他的想法有错,而是他退不退对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影响。 前十名的名次由官家亲自定夺,他们现在排出来也只是给官家做参考,既然对最终结果没有影响,那他还花那个力气干什麽? 韩琦等人见状也不客气,凑到一起开始讨论哪个放第二哪个放第三。 第一名毋庸置疑,肯定是苏家那小子的。 不光是因为官家喜欢,而是那小子的文章写的确实不错,能在殿试上那麽从容自信,还敢临场改文风,可见也是个胆大有主见的性子。 第一名衆望所归,需要讨论的就是第二到第十。 结果在太阳落山之前要给官家送去,第一名定的迅速,第二到第十这九个排名却迟迟定不下来,诸位相公各有各的道理,大有讨论到截止时间才勉勉强强定下来的架势。 文彦博听他们叽叽喳喳越听越烦,直接换个房间处理公务。 前不久荆州发生灾荒,朝廷要赶紧拿主意赈灾,万千饥民嗷嗷待救,他这些同僚竟然还有心思讨论谁第二谁第三。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 文相公气势汹汹离开房间,正在讨论殿试名次的诸位相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这个年纪越大越执拗的老夥计没办法。 行吧,他们赶紧定下名次,然後再把他们文相公请回来。 因为文相公对政事堂诸位同僚浪费时间的行为感到不满,试卷在政事堂中停留的时间不长,定下名次後很快被快马加鞭送到官家跟前。 送到官家面前的试卷已经解封,毕竟是皇帝,考生的姓名籍贯家庭背景没必要连他都瞒着。 赵顼在试卷送进来後立刻打起精神,他在书房有个小桌,有时间就会来这里和他爹学习怎麽处理政务,或者说,和他爹一起学习怎麽处理政务。 之前说前十名的试卷要等到晚上才轮到他爹看,还要他爹挑灯夜读定下名次,然後才能赶上明天早上的宣读名次。 现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怎麽这麽早就送过来了? 他爹干正事的时候他不能去捣乱,殿试排名这麽重要的事情更不能打扰,万一因为他的打扰让小夥伴到手的状元给飞了那就罪过大了。 太子殿下紧张不已的竖起耳朵,试图从笔画中分辨出他爹判到了第几份。 赵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什麽都没说,而是打开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份试卷仔细阅读。 最上面第一份就是苏家小郎,很好,他和他儿子的眼光都很不错,小郎的表现也没让他们失望。 翰林院和政事堂的阅卷官一致认为苏家小郎能排第一,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好反驳阅卷官们的意见,就是小郎这诗赋……怎麽越看越眼熟? 啧,这小子。 赵曙将这份怎麽看怎麽眼熟的试卷单独抽出来,再三确定卷首的姓名写的是苏景殊而不是苏轼,很想知道苏子瞻知道他弟在殿试中完全照着他的风格写诗赋是什麽感想。 小郎能模仿的那麽出彩,苏子瞻肯定也出力甚多。 这兄弟俩真是…… 不愧是他看中的人,脑袋瓜就是活络。 官家心情颇好的欣赏完榜首的文章,然後才去翻後面的试卷,看完之後直接提笔将诸位相公定下来的名次写上去。 论学问他肯定比不过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左右他对这名次没有意见,直接按着相公们给的结果抄下来就行。 太子殿下眼巴巴的看着他爹换了朱笔写榜单,感觉比春闱进场检查的时候还要紧张。 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一定要是第一名。 赵大郎在心里默念,终于理解庞昱在考前到处烧香的心态,因为他这会儿也想点根香拜拜文曲星君。 赵曙慢悠悠将“苏景殊”三个字写在榜单最前面,看儿子激动的差点儿蹦起来摇头叹道,“稳重,大哥儿,稳重,苏小郎自己听到消息时都不一定有你这麽激动。” “不可能。”赵大郎有前头春闱秋闱的放榜经验,非常笃定的说道,“小郎知道成绩後肯定和我一样激动,爹爹不信可以喊二哥儿来问问,二哥儿能给我作证。” 稳重也要分场合,他们小郎接二连三考中第一名为什麽不让他们兴奋? 就蹦跶!就蹦跶! 可惜明天早上才会宣布殿试成绩,现在知道了也没法分享,不行,他得提前准备好明天怎麽庆祝。 赵曙摆摆手让待不住的儿子自去忙活,只要不提前泄露消息干什麽都行。 前十名的名次定下,欧阳修等翰林学士名单上空出来的前十个位置填上,这就是明天唱名要用的榜单。 殿试在哪儿考就在哪儿放榜,这次的放榜不能单称之为放榜,还要举行隆重的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不像春闱秋闱那样什麽人都能往里挤,能参与的除了参考的进士只有皇帝和朝臣,传胪大典结束才会将金榜贴到外面供天下人观看。 所有的进士穿戴整齐在院外等候,院中则是朝会阵容。 咳咳,的确没有在宫里举行有气势。 这几天琼林苑不许百姓进入,人少地方大比贡院门口舒服的多,气氛也比贡院门口等待放榜时轻松。 秋闱春闱的上榜率极低,等待放榜的考生要担心能不能考上,殿试不黜落人,就算沦落到五甲也是大部分读书人都求不来的功名,除了想冲名次的考生,其他人甚至还有心情赏景。 苏景殊和相熟的进士打过招呼,然後久违的和他们家青松兄凑到了一起。 殿试放榜闲杂人等不准入内,没有庞衙内的声音还挺不习惯。 周青松盯着不远处的院门,紧张的袖子都被他捏的皱到展不开,“景哥儿,传胪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你紧张吗?” 苏景殊幽幽叹息,“青松兄,你有没有发现关注咱俩的人有点多?” 那麽多人在盯着他们的反应,这时候紧张多丢面子,他们得比所有人都淡定才行。 紧张什麽?拿出他们的气势来! “他们看的是你,不是我。”周青松的紧张并没有被缓解多少,“他们在嘀咕景哥儿能不能连中三元,我的名次又没有景哥儿高,没人关注我考的怎麽样。” 第115章 * 传胪大典之後,新科进士面圣奏对,皇帝钦赐新科进士们锦袍、笏板等物,代表着他们正式进入官场成为朝中群臣中的一员。 奏对之後是琼林苑赐宴,以往传胪大典在皇宫崇政殿,放榜之後从皇宫到琼林苑有那麽长一段距离,进士们到琼林苑已经是下午了。 这一届殿试放榜直接在琼林苑,省去了从皇宫到琼林苑的这段路程,新科进士也能有更多的时间为参加琼林宴做准备。 谁曾想准备着准备着就打成了一团。 赵曙的表情不怎麽好,大宋从开国到现在那麽多年从来没见过新科进士在放榜之後打起来的,这群新人未免太不给他面子。 看文相公的反应,他已经能猜到琼林苑结束後要被怎麽念叨了。 年轻气盛不如老成持重,为官不能意气行事,气性太大不适合做官云云。 现在看来,文相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年轻有利有弊,想要年轻人有锐气就得忍受他们可能带来的无差别攻击。 他自己选出来的人还能咋滴,忍忍吧。 赵曙勉强维持淡定,然而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後就淡定不住了,他觉得这不是年轻人意气行事,而是那几个家夥脑子有问题。 文风可以模仿,但是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样,再怎麽模仿也会保留他自己的特点。 翰林院的翰林学士看不出他在模仿吗?政事堂的相公们看不出他在模仿吗? 试卷被那麽多人看过,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苏家小郎在模仿他哥的行文风格,连看他不怎麽顺眼的文相公都只说了句投机取巧,轮得到同榜进士说他的文章是代笔? 他要真的是代笔,翰林学士那关就过不去。 人不行别怪路不平,考不过苏小郎就造谣苏小郎的试卷是代笔,这种人七老八十了也不堪大用。 这麽一看,多选些年轻人还是有好处的。 换成文相公喜欢的那种老成持重能忍则忍的进士,没准儿谣言传遍京城了他这个当皇帝的还不知道,不像现在,那些人敢造谣就有人敢反驳,吵的厉害了还敢动手。 打起来好,打起来闹出动静能当场解决,要是谣言传遍京城之後再着手调查,到时候查出真相也晚了。 苏景殊也知道这个道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要是不能在源头解决谣言,明天他的状元是他哥代笔才得来的消息就能传遍大街小巷。 话不多说,请官家出题。 赵曙也不含糊,直接指着满园春色让他在满朝文武和所有新科进士面前作赋一篇。 题目并不难,难的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动笔。 包拯的黑脸比以往更黑,他平生最不喜胡搅蛮缠之人,新科进士不分青红皂白说状元的文章是代笔,殿试造假乃是欺君之罪,他们红口白牙毫无证据怎麽敢这麽说? 包大人没看过殿试的试卷,富弼韩琦等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看过文章後才定的名次,很清楚试卷究竟是不是代笔。 政事堂的相公们说大气很大气,说小心眼一个个的也都很小心眼,新科进士还没进官场就说他们没本事,这能忍? 院子里留给新科进士们的空地方不多,那麽拥挤了也挡不住他们站的泾渭分明。 信誓旦旦说状元文章是代笔的那几个孤零零的站在一边,看上去有些可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将来只会比现在更加可怜。 当年寇准寇相公因为不满官员按部就班升迁就压下一大批无功无过的官员不让升迁,如今这些进士还没进官场就将政事堂所有相公以及阅卷的翰林学士还是官家全得罪了,别说升迁,他们有没有官当都要另说。 文臣那边都知道殿试的名次排的有多慎重,尤其是前十名,前十名内部的排名要看官家的眼缘,但是从所有的进士中选出前十名却只能看真本事。 那是要贴出去供天下读书人学习的文章,谁敢在这上面动手脚? 状元的文章是代笔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不光状元本人要被指指点点,所有参与阅卷的官员都得受牵连。 要麽是徇私舞弊明知道是代笔还假装没有发现,要麽是学问不够压根没看出来状元的文章是代笔。 他们认了哪个都是名声尽毁。 文臣心里有底,武将那边却没那麽足的底气。 他们没有看贴出去的那些文章,看又看不懂还费那个功夫干什麽? 状元郎在御前被刁难,他们不认识状元郎,他们元帅认识啊,小小年纪好不容易考个状元还被污蔑,看的他们还怪紧张的。 “元帅,听说您和状元郎他爹私交颇好,今儿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您觉得状元郎的文章是代笔吗?”狄青旁边的武将压低声音问道,“殿试作假,真要落实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狄青瞥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什麽和状元郎他爹私交颇好吗?” 旁边的武将老实的摇头,“不知道。” 狄青扬起下巴,“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趁状元郎还没进官场先和他爹打好关系,等他进了官场就能凭私交把人拐去西北军当监军。” 旁边人:??? “啊?” 狄青歪歪脑袋,“还不懂?” “懂了懂了,您都说那麽清楚了还能不懂吗?”问话那人连连点头,说完之後立刻和其他人说他刚从狄大元帅口中打听来的消息。 ——状元郎,不得了,人家还没考状元的时候就被狄大元帅盯上了。 ——什麽什麽?状元郎那麽早就被元帅盯上了? ——元帅家的孩子还没出生,是男是女还不知道,盯那麽早合适吗? ——算算时间,那时候元帅还没成亲呢! …… ——狄元帅厉害啊! 狄青盯着不远处专心写文章的苏景殊,不知道他的话让那群不靠谱的下属传成了什麽样子。 狄大元帅都没注意,当事人更是一无所知。 苏景殊等宫人搬来桌椅准备好笔墨纸砚就开始写,官家给他出了个简单的题目,斟酌的时间太久显得他这个状元郎反应太慢,对不起官家更对不起他自己。 以满园春光为题写赋,这个题目真不错。 晏相公的诗词颇受南唐冯延巳的影响,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婉转清丽不落俗套,和他二哥的风格截然不同。 或者说,和他们全家的风格都截然不同。 但是吧,按部就班学出来的读书人不会只学一家,在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舒适区之前什麽都能学,晏相公的风格就很适合这种春光明媚的场景。 他们家老爹和二哥三哥的风格细究下来也不一样,三个人的文章拿出来很容易就能看出是谁写的,他自己倒是没啥独特的风格,至少他自己看来没什麽独特的风格,可他会模仿文风啊,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天赋异禀呢? 崽种们,让你们看看什麽叫名正言顺的状元郎! 赋的字数不多,殿试要控制时间,一般都控制在一千字以内,现在那麽多人在旁边等着,七八百字就差不多了。 清新抒情的赏景文太长了也不合适,短短的就很好。 水平不高怎麽了?他能模仿出来就是他的本事! 小小苏写完之後满意的放下笔,旁边侍立的宫人不等墨迹晾干立刻拿去给官家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张薄薄的纸上,赵曙打起精神接过文章,刚看几行表情就开始古怪。 他以为这次的文章会和殿试的文章一样模仿苏轼,没想到那小子这回依旧不按常理出牌,改成了模仿晏殊晏相公。 啧,这小心眼。 他喜欢。 底下人都等着传阅文章,官家的表情那麽奇怪,苏家小子到底写了什麽? 笃定状元的文章是代笔的那些进士等了这麽时间也冷静了下来,妒火上头的时候什麽事儿都敢干,冷静下来意识到刚才那麽做可能造成什麽後果都慌了。 状元真是代笔也就算了,他们好歹能落得个不畏强权的名声。 要是不是代笔,他们的仕途还没有开始就得结束。 以科举为目标的读书人大部分除了吟诗作画写文章外什麽都不会,没有接受过外界的磨炼,更没有经历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遇到这种涉及後半辈子前程的事情都不知道该怎麽办。 御前不比其他地方,在琼林苑门口的话他们还能互相推诿责任,如今官家和满朝文武都看着,他们能站着不动就已经耗尽了全身气力,想推诿也没有力气。 官家看文章的表情不太对,是不是苏家那小子的文章写的太差劲让官家看出了真实水平? 院中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文章从官家手里传下来,先到政事堂的相公们手里,再到参与阅卷的翰林学士们手中,然後顺着品级依次往下传,最後传到新科进士们手中。 所有人看完之後都是:这也行? 周青松刚刚得知里面的人为什麽打起来後气的袖子都撸起来了,也就是他没挤进去,他要是挤进去了就不只是衣袍淩乱那麽简单,非把那些长了张嘴却不会说话的混账玩意儿揍的这辈子都不敢说话不可。 没本事考状元就去造谣状元,那麽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人他都记住了,御前不好动手,等琼林宴结束再说。 他们家景哥儿的好友多的很,敢在成绩上污蔑他们景哥儿就别想全须全尾的走出汴京城。 本来考中状元是大喜事儿,他们景哥儿还是大宋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现在全被那些家夥给毁了。 谁家状元郎考完试还得证明殿试上的文章是自己写的?把监考官和阅卷官当什麽了? 第116章 * 白玉堂刚过正月就离开了金华府,他计划的很好,春闱放榜应该是二月底三月初,他二月初离开金华府,路上再怎麽耽误,一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他赶到京城。 景哥儿春闱那麽要紧的事情,他得在京城亲眼见证。 结果可好,不光没能在春闱放榜之前赶到京城,甚至连殿试放榜都没赶上。 从金华府到京城原本不用过荆州,但是他想着汴京不缺好东西,只花钱显不出他的独特来,荆湖两路是中原和南方的交通要道,有许多商队在那里中转,于是就拐去荆州看看能不能搜罗些新鲜玩意儿给他们景哥儿当贺礼。 虽说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汇聚在汴京,但是难保路上扔了什麽好东西让他捡个漏。 不知道景哥儿春闱考的怎麽样没关系,只要去考了就是胜利,考的怎麽样都值得庆贺。 天下那麽多读书人,有几个能走到春闱这一步? 他们景哥儿才十几岁,能有资格参加春闱已经很厉害了好吧。 白五爷想着在荆州待几天就换陆路,虽说慢了点儿,但也能赶在月底进京,万万没想到捡漏没捡着,还遇上了荆州灾荒。 沿路百姓拖家带口在官道上乞讨,一个两个他能帮,成千上万他怎麽帮? 打听之後才知道,荆州遭灾之後朝廷的赈灾粮一直发不下来,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丧尽天良鱼肉百姓,逼的饥民走投无路只能想办法进京告御状。 看吧,百姓走投无路也只能进京告御状,换成被逼急了的江湖人,那些欺压百姓贪墨赈灾粮的官儿一个都别想活。 白玉堂刚知道沿途发生了什麽的时候火气上头想手刃贪官,冷静下来後又觉得不太行。 贪官污吏是杀不完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灾民收到赈灾粮。 先让受灾的百姓活下去,然後再想法子处置那些贪官。 江湖人插手官场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稍有不慎还会被那些当官的倒打一耙,这事儿只能朝廷来管。 朝廷的问题要朝廷自己解决,荆州的官场沆瀣一气,他上去就把那些贪官污吏杀了的确能泄愤,然後呢? 他被朝廷通缉,那些贪官污吏非但不会被绳之以法,反而会因为死在他手里保住了好名声。 不行,他已经不是那个对朝堂一无所知的白玉堂,休想让他出力还不讨好。 他可以出力干活,也可以不要回报,但是他得让人知道活儿是他干的,不然多亏啊。 白五爷见不得那麽多百姓在他眼皮子底下受苦受难,打听清楚是怎麽回事後立刻开始琢磨这事儿要怎麽办。 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试图进京告御状的百姓中很多都被他害的家破人亡。 转运使是多大的官?手里有多大的权? 不知道,不过不重要,转运使再大总不能比包大人还大。 遇事不决去开封府,找包大人告状就完事儿了。 白玉堂在荆州耽搁了些时日,担心那些要上京告御状的百姓被王伦暗害,一路护送他们到开封府附近才加快速度进城报信 他进京之前搜集了不少王伦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荆州那些和王伦狼狈为奸的官,朝廷要是想查,荆州的官儿得换下去一大半。 展昭闻言不敢耽搁,立刻让他去包大人跟前解释到底是怎麽回事。 荆州发生水灾,朝廷得到消息後一直在忙活赈灾事宜,要是赈灾粮一直没有发到灾民手中,朝中这些天都忙活了些什麽? 地方有灾,包拯也一直关注着灾情,从京城运粮去荆州颇有不便,此次的赈灾粮多是两广、四川、江西等周边地区调度,只有政事堂发出的政令才能让周边地区听命行事。 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赈灾不利,他已连上两本参奏王伦,官家也已命御史台前去荆州查证,只等御史台的官差回来便能知晓他到底有没有用心赈灾。 “他那哪是赈灾?分明是把所有的赈灾粮都吞到他自己的口袋里,连一粒米都不给受灾的百姓留。”白玉堂骂骂咧咧,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翻出几本账本呈上,“包大人您看,这是我在王伦书房的密室里找到的证据,明明仓库里有粮食,那混账玩意儿宁肯看着百姓饿死也不愿意开仓放粮。” 他在王伦府盯了好几天,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把原本带到京城,而是将里面的交易内容抄了一遍,原本在抄完之後又送了回去。 那王伦看上去人模人样,实际上就是个衣冠禽兽,偏他为人处世的手段很厉害,荆州士绅大多被他笼络,笼络就笼络吧,他竟然还让那些士绅联名上表对他歌功颂德。 水灾还没结束,受灾的百姓没吃没喝,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那些士绅竟然还真的给官家写了陈情表歌颂王伦的功德说他为政清廉爱民如子,真是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 白五爷越说越气,骂完之後又小声说道,“那什麽,包大人,荆州的灾民太多,善心的富家大户也没有多少余粮,我离开荆州的时候就把城外的常平仓给开了。” 灾民都要饿死了官府还死守着不肯放粮,他没有直接杀上贪官家门已经是忍了又忍,临走之前开个仓放个粮应该不是什麽大罪过吧? 包大人审案要同时考虑到律法和情理,他开仓放粮是为了救受灾的荆州百姓,是情有可原,看在他主动告知的份儿上,回头审到灾民哄抢常平仓的时候能不能别抓他? 那些百姓都要饿死了,粮食放着也是放着,就该拿出来给百姓活命。 即便没有他开仓放粮,灾民被逼到绝路也会去争抢粮食,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灾民死在争抢之中,不如直接打开常平仓保住那些百姓的性命。 大不了事态平定下来後受罚,受罚也好过饿死。 这事儿本就不是百姓的过错,要不是贪官污吏把官家的粮仓当成私産,荆州百姓不去争抢也能得到属于他们的赈灾粮。 错的是那些贪官污吏,他和百姓都是无辜的。 没错,就是这样。 白玉堂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越说越觉得自己没错,说到最後理直气壮看着甚至能和包大人对着拍桌子。 包拯面容严肃,“本官马上去面见官家,此事若真如白义士所说,白义士非但无过,反而是大功。” 白五爷矜持的摆摆手,“大功就不用了,朝廷赶紧把荆州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处理了才是正经。” 他在京城待过的时间不长,时间不长也挡不住他已经立下了好几件大功。 功劳不功劳的不重要,能让百姓过的好点才是真。 没办法,谁让他锦毛鼠白玉堂是为国为民的大侠呢。 白五爷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旁边的御猫,感觉腰杆挺的更直了。 府衙门口,庞昱和赵清看着匆忙进去找包大人的展昭和白玉堂,面面相觑,“展护卫是不是嫌我们烦了?”2 话说出口,俩人立刻又说道,“肯定是嫌你烦。”2 庞昱:…… 赵清:…… “别学我说话。”2 两个人都气的不行,幸好这时候苏景殊从琼林苑回来,不然他们俩能在开封府门口打起来。 今年的进士少了打马游街从皇宫到琼林苑的流程,散夥的时候也没那麽多规矩,时间差不多了就各回各家继续庆祝。 别人对少了打马游街流程有什麽想法苏景殊不清楚,反正他自己觉得没这个流程正好。 打马游街啊,比榜下捉婿还可怕,榜下捉婿还能靠两条腿跑,游街的时候连跑都不能跑。 据他两个哥哥说,那感觉谁去谁知道。 成过亲的年轻进士开开心心“一日看遍长安花”,没成亲的就比较惨了,全汴京的花都能砸到他们身上,到了琼林宴後洗澡换衣服都压不下身上的花香。 缩短流程好,他可不想被鲜花腌入味。 小小苏高高兴兴回家,准备回家之後继续庆祝,二伯是家里第一位进士,他是家里第一位状元,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今天不光要和爹娘姐姐一起庆祝,还要把祖父祖母的牌位请出来一起庆祝。 然而他刚从马车上下来,庞衙内和赵世子就冲到了眼前。 庞昱:“景哥儿!” 赵清:“子安!” 这次终于没再重合。 苏景殊被他们俩吓了一跳,“你们怎麽在这儿?” “我们都在这里等半晌了。”庞昱急吼吼催着他进家,“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在殿试放榜时被同榜进士刁难,那几个刁难你的家夥已经被赶出客店,接下来要杀要剐你说怎麽办?” “庞昱你能不能别那麽急,咱们上门就是客,你见过谁家客人比主人还急的?”赵清用蛮力把庞昱扯到後面,上前一步占了他刚才的位置继续说,“子安,你想好了之後我去干,反正宗室子弟打出人命也不会一命偿一命,本世子可以让那几个不长眼的家夥挨了揍也不敢说什麽。” 苏景殊:……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麽?已经快进到要喊打喊杀的地步了吗? 还有,你们俩的思想很不健康,哪能随随便便就喊打喊杀? 庞昱被抢了位置气的不行,“我和景哥儿关系好,我到他家和回自己家一样,你跟着凑什麽热闹?” 赵清哼了一声,“你把子安家当自己家,问过子安爹娘的意见吗?” 庞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混蛋!!! 苏景殊擡头望天,等俩人都冷静下来才带他们进家,先去找爹娘姐姐报个喜,然後回他自己的院子盘问他去参加琼林宴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麽事。 第117章 * 穿越有风险,体验需谨慎。 苏景殊穿越之後才发现这个世界和他以为的有多不一样,比如说大宋适合穿越这个弥天大谎,要不是他真穿到了这里没准儿就信了。 後世很多人以为大宋是个自由的朝代,商业繁荣贸易发达,晚上没有宵禁可以随意出门溜达,兴致上来了想上哪儿旅游就上哪儿旅游,山清水秀好不快活。 事实上那只是金字塔尖尖上那一小撮儿人能过上的日子,大宋的百姓非但没有迁徙的自由,反而被管控的更严。 大宋开国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放任民间土地买卖,导致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有田産的百姓在户籍册子上称为主户,没有田産的百姓是客户,主客户在待遇上有云泥之别,官府按户等高下摊派赋税差役,有势力的上等主户依仗权势横行乡里,下等主户和客户则是水深火热备受剥削。 比起田産虽少但还有点家底的下等主户,客户的处境更加艰难。 客户大部分都是佃农,他们名义上不是地主的部曲、奴隶,实际上人身自由依旧控制在地主手中,实际处境甚至比前代的部曲、奴隶更差。 非但如此,因为他们的户籍是独立的,还要承担朝廷的赋税劳役。 越有钱的越有办法规避赋税,什麽时候都是这样。 上等主户不乐意交税,但是朝廷要收的赋税有定额,于是那些劳役赋税就转嫁到下等主户和客户身上。 客户靠租种地主的田地生活,地租一般是对半分,要是租牛的话就是缴纳六成,辛辛苦苦一整年,留下来的勉强够温饱,这还是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要是遇到灾年,是死是活就只能听天由命。 仁宗皇帝在位时曾在朝堂上说起过民间主客户的事情,想着缓和一下民间客户的处境,不过提了几句之後也是不了了之。 民间那麽多造反起义,多是下等主户和客户不堪欺压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这麽这麽干。 官府为了防止百姓闹事,对百姓的管控限制的比之前的朝代更加严苛,出门在外不查所谓的过所、路引,要查的身份证明教“凭由”,比过所、路引查的还严。 限制百姓自由也没什麽用,治标不治本,不去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和户籍制度的问题,越限制百姓迁徙民间造反越多。 恶性循环,越治理问题越多。 官家和满朝文武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未必。 花钱买地的大多是士大夫,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想对策时既要自家利益不受损失又要解决问题,最後的结果就是解决不了问题。 灾民进京肯定没有证件,没有证件连京城都进不去,上百人拥挤着想进京,想不出人命都难。 展昭没想那麽多,他只知道那些灾民看着不像是来告状的。 开封府的衙役迅速退到城楼里,临近傍晚,正是家住城外的百姓出城的时候,灾民这时候气势汹汹冲上来,是敌是友还真不好说。 日常负责守城门的士兵出自厢军,厢军名义上属于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管辖,实际上只服劳役不训练,应付不来这麽大的动静,灾民真要作乱还是得找正儿八经的禁军。 展昭反应迅速,先让张龙赵虎带衙役进城关城门通知禁军,要出城的百姓暂时留在城里,等他打探清楚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再开城门。 他知道民间的造反起义很多,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灾民打上京城。 长见识了。 张龙不太放心,“展护卫,灾民数量衆多,你一个人留在城外行吗?” “没事,应付不来的话我还能跑。”展昭艺高人胆大,他留在城外随时可以撤退,其他人没法凭轻功跃上城楼,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回去。 关城门需要时间,趁现在灾民还没到城下赶紧进去,城里那麽多等着出门的百姓需要安抚,守城的士兵干不来安抚百姓的活儿,还得他们开封府的衙役去安抚。 说话的时间,上千灾民已经冲到城下。 看衣着的确是灾民,有老有幼有伤有残,看气势和装备又实在不像灾民,毕竟没有谁家灾民进城的时候带着檑木,不怪张龙赵虎看见後那麽慌。 大宋开国那麽多年,因为燕云十六州在契丹人手上,满朝文武时刻忧心京城的安全,但是这麽些年来并没有真的被打到京城过。 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灾民人多势衆,看着像是有组织的,展昭分辨出带头之人,直接上前拦住人问话,“尔等何人,京城乃天子脚下,何故率衆攻城?” “我们不是要攻城。”为首的汉子连忙摆手,“回大人的话,我们是荆州来的灾民,来京城是喊冤告状的,不是要攻城。” 展昭看着他身後那些扛着檑木拿着铁锹长棍的“灾民”,不太相信,“你们都是来喊冤告状的?” “都是来告状的,大人开恩,就请让我们入城吧。”胡大海已经看到紧闭的城门,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什麽人,但是能身着官服阻拦他们肯定不是小官儿,于是苦着脸求道,“草民胡大海,一家老小皆为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所害,血海深仇无处伸,千里乞讨来开封,只盼能见包大人一面,大人高擡贵手让我们进去吧。” “大人开恩,就让我们去见包大人吧。”旁边的灾民跟着求道,“我们被王伦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求大人帮个忙让我们进去,荆州百姓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说着哗啦啦跪的一地,後面的看到前面的跪了也跟着跪,只有少数几个人反应慢了一拍,看旁边人都跪了很快也跟着跪了下去。 展昭眸光微动,记住刚才反应慢了一拍的几张脸,差不多能猜到灾民的数量为什麽和白玉堂说的不一样。 笨老鼠,被人当枪使了都没意识到。 “诸位,在下开封府展昭,奉包大人之命前来接应灾民。”展昭朗声自报家门,确定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後才继续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诸位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选出几个人去开封府面见包大人。” 胡大海面露惊喜,“原来是南侠展昭,我等在此先谢过展大侠。” 然而胡大海愿意带身後的灾民找地方修整,其他人却不愿意。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我们现在就要见包大人”,第一个喊口号的冒出来,第二个第三个紧跟着就来了,带着农具的灾民经不起煽动,越喊声音越大,非要现在就进城不可。 胡大海急的满头冒汗,“大家不要冲动,大家不要冲动。” 他们那麽多人进京告状已经是有违法度,要是在城门口闹事,最後可能见不到包大人就先被关进大牢里去了。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啊?南侠展昭都说了明天让他们见包大人,这时候吵嚷想干什麽? 展昭瞥了一眼混在灾民中煽动闹事儿的人,知道现在不是抓人的时候,又和胡大海说了几句,然後退到城墙根儿上看这些灾民能做到哪一步。 那麽长时间过去,骁雄军指挥使派来的禁军终于就位。 城头上的厢军全部换成弓弩兵,为首的将领大声呵道,“奉骁雄军指挥使之命封锁四城,暴民一律不得入城。” 底下的灾民对着喊,“我们不是暴民,我们是荆州来的灾民。” “京畿重地,乞丐也不许进城。”前来接手城门的将领走上城门楼,看着底下的上前灾、额、暴民大声喊道,“上头有令立刻封城,擅入者格杀勿论。” 连攻城的檑木都带上了还说不是暴民? 不行,外头那麽多人,他们的人手可能不够,得赶紧给指挥使传信让他多派些人手过来。 “大家稍安勿躁,先在城外修整一夜,明日一早一定带大家去见包大人。”展昭听到城楼上的禁军的说辞後就心道不好,灾民的情绪本就不稳定,这时候应该好好安抚,而不是上来就“格杀勿论”。 官兵的态度如此恶劣,那些别有用心混在灾民里的人得笑死。 怕什麽来什麽,这会儿说什麽都拦不住想进城的灾民,胡大海被挤到边缘处,几个年轻力壮的灾民已经扛着檑木直冲城门而去。 展昭:??? 不是,你们真攻城啊? 城楼上的将领立刻召来传令兵,“速去统治指挥使,就说有大批暴民攻城,请求调集兵马镇压。” 眼看着事态要失控,得知灾民提前抵达京城的包拯终于赶到,和他一起赶过来的还有刚才一起议事的所有人。 赵曙看到外面那上前灾民倒吸一口凉气,“包卿说的对,的确不能轻易以身犯险。” 他要是直接放这些灾民进别院,真出了事情大内侍卫想救他都来不及。 庞太师收回视线,“都说王伦是有名的王青天,现在看来,他那青天定是浪得虚名。” 其他人:…… 好了好了,知道王伦的妹妹和你闺女不对付,不用在这个时候给他上眼药。 赵曙假装刚才什麽都没听到,催着包拯上前凭脸来让外面那些试图攻城的百姓停下来,“那些百姓认不得我们,却一定能认出包卿,有劳包卿让他们停下攻城。” 文彦博眉头皱的死紧,“官家,这些暴民意图攻城,已和贼寇无甚区别。” 要攻城就让他们攻,看看是禁军厉害还是他们厉害。 朝廷养那麽多禁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文相公此言差异,这些百姓衣衫褴褛,天下岂有如此暴民?”包拯反驳了一句,上前一步让城下的灾民都看到他,“何人进京告状?” 第118章 * 按照正常逻辑,襄阳王想造反的话肯定时刻关注京城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连敌人是什麽情况都不知道的话,他虚空索敌打空气吗? 可他若是知道京城是什麽情况,这时候造反就更让人想不通了。 这时候起兵造反,他打得过朝廷的大军吗? 前两年官家刚继位的时候他没动静,官家的皇位坐稳了他又冒出来了,自己给自己上难度? 苏景殊能理解襄阳王想造反当皇帝,但是他理解不了襄阳王为什麽这时候把事情捅出来。 官家刚继位的时候朝廷和西夏开战,之前辽国那边的确是被吓住了,可只要中原发生变故,契丹人狼子野心肯定会南下添乱。 没有帝位更叠时朝廷同时对上辽国和西夏都一脑门的汗,那会儿又赶上新帝登基肯定更乱。 还有就是,襄阳王反都反了,还会介意和契丹党项联手吗? 早两年造反,就算造反不成功也能让朝中群臣焦头烂额,内有藩王造反外有异族来犯,能打的禁军一共只有那麽多,镇压内乱就得抽调抵御外族的兵,抵御外族就得抽调镇压内乱的兵,偏偏两边哪个都不能松懈。 朝廷顾此失彼,最後就可能让襄阳王造反成功。 他是真宗皇帝幼弟,是太宗皇帝的亲儿子,登基称帝也算是名正言顺,反正不比官家这个太宗皇帝的曾孙差哪儿去。 官家的辈分儿,算了,不重要。 仁宗皇帝驾崩的令人猝不及防,襄阳王真的想造反,大可以从仁宗皇帝的仓促驾崩上做文章。 政事堂的宰相们和曹太後能拿出仁宗皇帝传位养子的诏书不假,谁敢保证诏书是真的,而不是政事堂联合中宫造假弄出来的假诏书? 衆所周知,仁宗皇帝生前不愿意立太子,他想把太子之位留给他的亲生儿子,即便他的亲生儿子还没有出生。 立太子是被迫的,要不是朝臣逼的紧,活到七老八十也挡不住他继续幻想生个亲儿子继位。 仁宗皇帝立储立的心不甘情不愿,立储之後没多久就毫无征兆的驾崩,怎麽不能说是死的蹊跷? 咳咳,皇宫有毒又不是多大的事儿,总不能说仁宗皇帝是知道他没儿子是皇宫有毒害的之後直接气死了吧? 总之就是,想造反的话前两年最合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直接起兵就完事儿了。 後头永乐大帝怎麽打他怎麽打,区别就是一个是从北往南打一个是从南往北打,打不过的话那就算了,放在史书上就是平平无奇的藩王造反失败,要是造反成功,那不光是造反成功,还是北伐成功。 古往今来那麽多北伐,真正成功的可没几个。 襄阳王的领地在荆襄九郡,他在领地经营那麽多年,可以说整个荆湖地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燕云十六州对中原而言是天险,长江对江南地区而言也是天险,自古守江必守淮,长江下游守江淮,长江上游连川蜀,长江中游最重要的就是荆湖。 而守荆湖,襄阳就是重中之重。 对襄阳王来说,只要拿捏住荆湖一带,不管是上游的川蜀还是下游的江淮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前两年兵制还没改,朝廷的兵力分配还是强干弱枝,大部队都在京城和北边,南方的兵力和没有没什麽区别。 等朝廷反应过来要往南边派兵,长江沿线已经被他控制住,禁军想过长江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真要那样的话,就算最後造反不成功也能和江北的朝廷划江而治弄个“南北宋并立”出来。 江北的朝廷北有辽国西北有西夏,南边还有个根出同源的“南宋”,四面楚歌腹背受敌,想想就绝望。 小小苏搓搓胳膊,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象全扔出去。 回归正题,继续琢磨襄阳王到底是怎麽想的。 仁宗皇帝刚驾崩时他不起兵,官家的皇位坐稳了,朝廷也把辽国和西夏吓唬的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没有外患了他又冒出来,他没病吧?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包拯放下舆图,看着只凭王伦囤粮就能想到襄阳王意图造反的苏景殊,面色稍缓,“王伦贪墨赈灾粮,景哥儿怎麽猜到此事和襄阳王有关?” “猜的。”苏景殊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旁边几个人能不能理解他的强盗逻辑,但还是解释了几句,“王伦贪墨的是赈灾粮不是赈灾银,克扣银两可以说是贪财,他明目张胆的囤粮不放肯定有依仗。” 囤粮打仗,打仗囤粮,下意识就想到打仗也不能怪他。 民间的起义造反数不胜数,大部分都是不堪欺压的百姓和底层士兵,没见过文臣直接起兵造反的。 大宋开国时立下崇文抑武的政策就是因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就算有什麽想法,大部分也都软弱胆小摇摆不定成不了大事,对朝廷的危害和武将相比几乎没有。 但是文人和藩王凑在一起那就不一定了,文人胆子小摇摆不定,想造反的藩王能拿主意啊。 襄阳王的领地那麽好,荆襄九郡打哪儿都合适,他从王伦联想到襄阳王也很合理对吧? 所以前头几个皇帝怎麽想的?荆湖两路那麽好的地方竟然给藩王当封地,不怕人家直接圈地自治啊? 包拯:…… 公孙策:……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下意识想到”想的还挺准。 苏景殊说完,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没什麽反应,不知道这麽解释算不算过关,于是反过来请教两位大佬是怎麽想到襄阳王身上的。 他的“下意识想到”是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提前知道包青天世界观里的大反派是襄阳王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襄阳王身上,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直待在京城,他们是怎麽想到的? 包大人办案讲究证据确凿,难道开封府已经拿到襄阳王造反的证据了? “此事官家已经知晓,真相如何等展护卫从荆州回来便知。”包拯没有细说,也没法展开细说。 没有进入官场的少年郎可以各种猜测,他不行,在拿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即便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襄阳王,即便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认定襄阳王有异心,他也不能说襄阳王一定会造反。 白玉堂听到这里越发不放心,“听说襄阳王身边聚集了很多江湖人,展昭自己过去真的行吗?” 禁军的将士在江湖人起冲突时不能往前凑,不然就是拿命去冲。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展昭的武功很厉害,对上一群江湖人也难免会吃亏。 “应该没事儿吧。”苏景殊小声说道,“现在只是猜测王伦勾结襄阳王,如果襄阳王已经起兵造反,这会儿过去很危险,现在襄阳王还没反,官家降旨让王伦回京受审,他总不能不听吧?” “万一他们等的就是京城派人过去呢?”白五爷刚才听了那麽多弯弯绕绕,现在膨胀的厉害,“包大人,公孙先生,襄阳王这麽多年一直没反可能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展昭带那麽多禁军去荆州拿人,襄阳王趁机造反的话他怎麽办?” “展护卫打不过总能跑吧?”苏景殊比划了一下,“以展护卫的武功,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再多也拦不住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年前那麽好的机会襄阳王都没把握住,鬼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荆州那边处处违和,五爷实在不放心的话还是跟着一起去吧。 毕竟他也越想越不放心。 展猫猫看上去沉稳可靠,实际上和沉稳可靠根本不沾边,开封府铁三角中真正沉稳可靠的只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之前京中红花杀手作祟,展猫猫查案查案却把自己查进大牢的事情他能记一辈子。 “景哥儿放心,有五爷在旁边看着,一定不会让那笨猫只身犯险。”白玉堂拍着胸口保证,“包大人,公孙先生,我和展昭一起去荆州,顺便把王伦藏在密室里的账本再翻出来。” 展昭出远门还要收拾行囊,他出门连行囊都不用收拾,带上刀就能走。 诸位放心,他肯定把展昭活生生带回来。 包拯:…… 公孙策:…… 苏景殊:…… 感觉更危险了怎麽办? 苏景殊看着白五爷潇洒走远,不太确定这人和展昭凑到一起到底谁才是更不稳重的那一个。 展护卫关键时刻能稳住,白五爷到了气头上什麽事情都干得出来啊。 天惹,他们这算不算给展护卫送了个武艺高强还可能会拖後腿的帮手? 书房里一片寂静,小小苏眨眨眼睛,也跟着一起告辞。 该知道的已经问的差不多了,不该知道的问也问不出来,接下来再想打听消息就不能靠开封府了,得去别院找他万能的小金大腿。 庞衙内和赵世子那里应该也能打听出点儿消息,他们几个人凑到一起,没准儿消息比开封府还要灵通。 苏景殊回家吃了顿饭,填饱肚子後正准备出门,庞昱和赵清就找了过来。 几个人回到苏景殊的院子里,茶水点心什麽都没有,把小马紮放在树底下就开始对消息。 “昨天傍晚不是有荆州来的灾民想要攻城吗,城外又出事儿了。”赵清压低声音说道,“有官差拿着御史台的令牌将几个带头的灾民带走了,官兵找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杀,那麽长的血印,可吓人了。” 灾民大部分被安置在城外,只有十几个人被带回开封府问话,其中有四个都是混在灾民里煽风点火的,进了开封府後直接送去大牢审讯。 其他几个人见了包大人後诉苦告状,告完状後就被安置在不远处的寺庙里,开封府接下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方便传问。 第119章 * 苏景殊说干就干,反正他最近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王伦远在荆州都能操控京城舆论,他们人在京城还能玩不过王伦? 太子殿下课业繁忙,只需要将他们要和王伦打擂台的事情告知官家即可,其他的事情他和庞衙内赵世子能搞定。 赵顼不太乐意,“我的课业也不是很繁忙,赵清和庞昱都能参与,怎麽到我这儿就成了凑数的?” 这个问题不用苏景殊解释,庞昱率先开口说道,“殿下,我和赵清的功课能耽搁,您的功课不能耽搁。” 赵清啧了一声,“咱们俩那能叫功课?别玷污功课俩字了好吧。” 苏景殊:…… 赵顼:…… 还挺有自知之明。 “为了大宋的江山,殿下要以课业为重,我们俩就算了,我们不添乱就已经是造福大宋,还是别难为自己了。”庞昱靠在椅背上,提起功课感慨万千,“放弃念书,放过自己,也放过书本。” 赵清瘫在椅背上,同款感慨,“庞昱说的对。” 他和庞昱学不学都那样儿,子安已经高中状元,在官职差遣定下来之前也没什麽要紧事儿,和王伦打擂台的事情让他们这些闲人来干就行,太子殿下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读书上吧。 所以他们要怎麽和王伦打擂台? 苏景殊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坐正身子问道,“你们有没有买过街上的小报?” 赵顼:“就是那些把你写成神仙下凡的小报?” 赵清:“就是那些说你天赋异禀能退天灾灭人祸的小报?” 庞昱:“就是那些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瞎编乱写的小报?” 苏景殊:…… “衙内?” 听这回答,庞衙内似乎话里有话啊。 “就是瞎编乱写啊,我又没冤枉他们。”庞衙内气鼓鼓,“小爷我分明是个遵纪守法好衙内,他们却把我写成欺男霸女一年纳十八房小妾的恶贼。小爷才多大,欺男也就算了霸什麽女啊?” 赵清叹气,“不小了不小了,也就是咱们家里管的严,换成那些管的不严的,这个年纪完全可以欺男霸女妻妾成群。” 那是这小子不想吗?分明是不敢! 平时在外面色招猫惹狗也就算了,真要敢大庭广衆之下强抢民女,开封府的衙役打上门都是去救他们的。 没有包大人铁面无情进府拿人,他们得先被自家老爹打个半死。 苏景殊和赵顼对视一眼,心道幸好八王爷和庞太师惯孩子没有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不然这俩家夥会长歪成什麽样他们都不敢想。 好了好了,回归正题,现在开始分配任务。 他们要办小报,首先要和各家家长打招呼,还有开封府也要说一声,到时候生意太好被同行排挤的话还能找官府衙门帮忙。 等官家、八王爷、庞太师和包大人,哦,还有老苏,等他们都知道之後,还要联络印刷小报的作坊,这块儿可以找他姐或者他娘帮忙,娘亲和姐姐对京城的各个作坊都很熟悉,一定能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 印刷的作坊联络好,接下来就是重中之重,写稿子。 小报不能只有一篇稿子,怎麽着也得把版面写完,只他自己还不够,这部分得找人帮忙。 要有闲工夫写,还要有文笔,最好写出来的文章能让人看了就掉眼泪。 很好,就你了柳大手子。 其实也可以去找他爹写,但是他爹动笔的话十有八九得变成《讨王伦檄》,重量级的文章要放到後面出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得走煽情路线。 写文章不能平地起高楼,还得知道更多荆州的事情,这麽一来他们还得想办法见见荆州的灾民。 “有点难。”赵大郎叹道,“先前寺庙里那几个灾民被骗出去杀害,城外那些灾民被威胁‘近包者死’,禁军花了很大力气才让他们留在军营,就算我们能找到那些灾民,他们估计也不敢说话。” 第120章 * 百姓容易煽动,但是百姓不是傻子,同一个人的风评如此两极分化,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有问题。 道听途说的消息不一定准确,他们自己打听来的肯定准。 听说那谁谁家的二姨夫家的小舅子的亲妹妹嫁去了荆州,咱妹子最近有消息传回来吗?荆州到底啥情况啊? 家里有亲戚在荆州的人家都被各种打听,打听完了发现,哦豁,小报上写的竟然都是真的。 荆州水灾竟是因为荆江大坝决口,而荆江大坝决口是因为修整大坝的时候官商勾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愣是把好生生的堤坝给弄成了豆腐渣。 不是,既然水灾是因为大坝决堤,为什麽他们之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还到处都在传荆湖两路转运使王伦是个足以和包青天媲美的廉洁好官? 谁传的?有没有良心啊? 愤怒的百姓试图找到谣言的源头,找来找去发现根本找不着。 什麽情况? 汴京很大,有户籍的人口足有三十多万户,加上那些不在京城户籍上的往来官员禁军将士商人小贩等流动人口,常住人口超过百万,想在这麽多人中精准的找到某一个人很艰难。 但是汴京也很小,大部分百姓都在固定的范围内活动,街坊邻里谁家丢了几颗葱几瓣蒜都能打听的清清楚楚,完全不存在找不到消息源头的情况。 或许有那麽一两个人是不经意间从外面听来的,路人说几句闲话就走了找不到消息源头,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消息从哪儿来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唯一的可能,有人故意在坊间散布“王伦是个好官”的消息,那些人散布完消息就回去找主家复命,他们这些只会说闲话的自然找不到是谁传的谣言。 更丧天良了好吧。 要不是有知情人看不下去印了小报说明真相,他们要被蒙在鼓里到什麽时候? 还堪比包青天,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纸包不住火,即便荆州和京城有千里之遥也挡不住真相从荆州传到京城,王伦的名声在被捧上云端後又被踩进泥里。 操作舆论带来的反噬,以前很多人不知道他王伦是谁,现在到城里的大街上随便拉个百姓都能把他骂出花儿来。 舆论战第一回合,三个金大腿一个笔杆子组完胜。 王伦马上就要抵达京城,很可惜,他没有开啓第二回合的机会了。 干仗小分队的任务圆满完成,各回各家各找各爹,无一例外都被夸的满面红光。 不光所有花销全部报销,他们还都得了不少奖赏。 不算老苏和庞太师,官家和八王爷准备的奖品都是四份,连太子殿下都没漏过去,可把他们给高兴坏了。 除了官家和八王爷,包大人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派人过来对他们的舆论战大加褒奖,夸他的同时也不忘送来奖励。 虽然都是文房四宝和书籍,但是好的笔墨纸砚不嫌多,放在书房看着也开心。 包大人他们夸的主要是他,毕竟太子殿下和赵世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们直接将人当後辈也不合适,夸了一个人就相当于夸了整个小分队,他们都懂。 奖励他不客气的都收下了,这是他们的劳动所得,分一分其实也没剩多少。 苏景殊和赵顼经常被长辈夸奖,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高兴完很快去忙别的事情,庞昱和赵清不一样,他们俩平日里不缺钱也不缺笔墨纸砚,可以奖励的名义发下来的还是头一回。 和逢年过节的赏赐礼物不一样,这回是因为他们差事办的好特意给他们准备的,没过年也没过节。 天呐,他们出息了。 两个经常挨罚几乎没被夸过的衙内差点感动到抱头痛哭,苍天大地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跟着状元郎和太子殿下干果然没坏处,前面就是一条通天大道啊。 等着,他们回家就把收到的奖励供起来。 苏景殊:…… 赵顼:…… 倒也不至于。 不过看俩人那麽激动,他们也不好说什麽。 舆论战由苏景殊来收尾,没办法,谁让他是四人小队中最闲的。 太子殿下上午上课下午学习处理政务,三五天才能出门一趟,大老远的从京郊别院进城也怪麻烦的,难怪各个衙门都催官家赶紧重修皇宫或者在皇宫旁边建个别院,天天这麽来回奔波的确很难受。 庞衙内和赵世子倒是没事儿,就是还没从被夸的激动中缓过来,短时间内需要动脑子的活儿不能找他们。 这麽一来,能干活的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好在接下来也没什麽活儿要干,印刷作坊那边有八王府和太师府的管事安排,剩下的小报也不难处理。 京城现在已经听不到夸王伦是王青天的说辞,只等王伦回京接受京城百姓的唾骂。 开封府和刑部已经准备好公审,三法司会审少了一司,御史台那边对这个安排不敢说什麽。 王伦还没到京城御史台就先有两个御史被下狱,官家对他们不放心是应该的,接下来御史台能不能重新获得官家的信任得看他们的表现,不管怎麽说,如今在御史台任职的大人们都没法独善其身。 死罪不至于,贬谪出京却有七八成的可能,全看案情明了後御史台的人掺和进去了多少。 “可惜公审的时候我们不能混进去,我还挺想看包公审案的。”庞昱叹了口气,他爹倒是能到公审现场看包公审案,问题是那种场合不适合带儿子当拖油瓶,他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公审应该在开封府吧?”赵清若有所思,“此案重大,到时候来的人多,刑部衙门没有开封府府衙宽敞,应该会在开封府开审。” 虽然他们觉得王伦直接下大狱淩迟处死都不为过,但是那家夥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不能什麽流程都不走就下大狱。 在开封府审问的话,他们偷偷摸摸藏在後堂应该没关系吧? 只要受审的不是他们,他们还是挺喜欢看包大人判案的。 苏景殊摸摸鼻子没接话,偷偷摸摸去後堂旁听的确没关系,但是得提前和包大人打好招呼,不然可能被展护卫当小贼扔出去。 白五爷可以带他飞来飞去,没法带他们三个一起飞来飞去。 话说回来,那麽多天过去了,去荆州押解王伦的队伍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庞昱活动活动筋骨,“快了快了,我出来之前才问过我爹,他们明天上午就能进京,抵达京城後直接开堂问审,不给那王伦留任何和同夥传消息的机会。” “王伦如此诡计多端,展护卫和白大侠他们不会受欺负吧?”赵清有些担心,虽然同行的还有禁军将士,但是那王伦心机深沉,展护卫和白大侠都是出身江湖的正派人物,能应付来官场的弯弯绕绕吗? “展护卫和白大侠那麽厉害,用得着你担心?”庞昱白了他一眼,感觉这人纯属瞎操心,“展护卫可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王伦才几品的官儿,他放肆的话展护卫就能拿品级压他,受什麽欺负啊?” 转运使是差遣,不是官职没有品级,王伦真正的官职品级是五品,这次派去押他回京的禁军中可不只一个五品以上的官。 展护卫和白大侠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禁军的将士还能不懂?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耍什麽小心思旁边人都能看出来。 “衙内说的对,展护卫和白五爷都不是受欺负的人。”苏景殊点点头,展猫猫和白吱吱都是久经江湖的人,为人正派不代表他们好欺负。 开玩笑,白五爷是会受委屈的人?他不让别人受委屈已经不错了。 展护卫那里也差不多,文臣的地位的确比武将高,但是展护卫不是武将,他是仁宗皇帝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还是开封府包大人的亲信,王伦想欺负也欺负不了他。 大宋的转运使、安抚使这使那使最开始和钦差大臣差不多,都是为了制约节度使的权力而分出来的差事,是皇帝为了让大臣办事儿给他们开的临时权限,事情办完就收回去了。 比如转运使,最开始就是被朝廷派去到各地采办军需的差遣,军需采办完後立刻撤销。 後来朝廷在各路都设转运使,这个临时权限成为长期权限,名称直接就是“某路诸州水路转运使”,平时待的衙门也叫转运使司。 大宋的水运发达,运粮运货大多走水路,这个转运使司就是漕司,帅漕宪仓四司中的漕司。 天下各路设安抚使司掌军事民政,称帅司;转运使司掌物资调度,称漕司;提点刑狱司掌司法刑狱,称宪司;提举常平司掌常平仓与贷放钱谷等事,称仓司。 帅宪仓三司都是一路设一个,漕司却是两三路设一个,後来转运使的权力越来越大,除了负责下辖几路的财物赋税外还干了监察、刑狱、维护治安甚至推举人才的活儿,为了防止转运使的权力太大,朝廷又把安抚使也设为了定职。 虽然转运使曾经一度权力极大,朝廷为了分转运使的权力才设了安抚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这三司,但是如今已经不是转运使能在地方一手遮天的时候。 再不济队伍里还有那麽多禁军,侍卫亲军只听官家调遣,王伦在他们面前可讨不到好处。 庞衙内得到小夥伴的认可非常得意,嘚瑟完了才继续美滋滋的晒太阳,“你们知道吗?王才人昨天去京郊别院找太後给她哥伸冤去了。” 苏景殊擡眼,“王伦的妹妹?” 赵清很是诧异,“她还喊冤?哪儿来的脸喊冤?” 第121章 * 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士很多,因为他就藩之前就爱招揽门客,所以没人觉得他到藩地後继续招揽门客有什麽问题。 京城都没人管他,地方官怎麽管? 白玉堂以前不经常在荆襄一带活动,对那块儿不太了解,这些天打听过了之後才知道襄阳王在江湖上到底是什麽名声。 江湖上那些犯了事儿的都拿襄阳当避风港,别处没有容身之地就去投奔襄阳王,而襄阳王对江湖人来者不拒,别管是好是坏是英雄是狗熊统统都收为己用。 别人不知道襄阳王招揽江湖人有何用意,那些江湖人还能不知道? 他自己要和展昭一起押解王伦回京,没空去襄阳逮那些和襄阳王狼狈为奸的江湖人,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四个好哥哥。 他们陷空岛五鼠足足五个人,完全可以兵分两路行动。 之前哥哥们让他进京也是让他和官府打好关系,现在有机会帮忙审案,还是涉及谋反的大案,哥哥们肯定不会拒绝帮这个忙。 襄阳王手底下有个叫邬泽的,江湖诨号镇海蛟,是个有水上功夫的水匪。 论起水上功夫没人比得过他四哥翻江鼠蒋平,区区邬泽自然是手到擒来,诨号取的威风没用,还得有真本事才行。 这不,他四哥去襄阳走了一趟就把邬泽给绑到了京城。 还有那邓车,号称神手大圣,手使铁靶弓善打三十二颗铁弹,前不久才被他二哥四哥还有北侠欧阳春等人打的落荒而逃投奔襄阳王,在襄阳再抓一次也不是什麽大问题。 邓车那三十二颗铁弹的确难缠,但是他哥也可以喊外援,喊上北侠欧阳春一起去襄阳不会抓不到人。 要不是一下子抓走太多会让襄阳王察觉到,襄阳大半江湖人都能被抓到京城受审。 白五爷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收获惊人,连包大人看到被抓到京城的邓车和邬泽都吃了一惊。 这白玉堂真真是不按常理行事,有这些江湖义士帮忙抓人,朝廷的确能省心不少。 如果江湖中都是这些明辨是非疾恶好善的侠士,朝廷也怎麽会和现在这样防备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良莠不齐,官场衆臣同样是良莠不齐,真要细究的话,官场也没比江湖好哪儿去,所以包大人感慨了几句便没再说什麽。 时间紧迫,安顿好急公好义的江湖义士们便是审问邓车和邬泽。 夜间不好升堂问审,对作恶多端的江湖人也不用多客气,左右王伦抵达京城後还要放在一起审,索性就直接在大牢里开审。 只要是大牢就没有舒服的,包公威名在外,邓车邬泽二人进了开封府胆气就先泄了一半,见到负责问审的是包公身边的公孙策,剩下的那半胆气也没了。 公孙策,开封府的龙虎狗三口铡刀就是他弄出来的,分明是个读书人,手段却比作恶多端的江湖人还要多。 江湖传闻他曾给包公献过一图取名“杏花雨”,图上画的东西和大熨斗相似,上面皆是用铁打就的垂珠圆头钉儿,临用时将炭烧红能把犯人的皮肉都给烫熟了,偏就算这样还能不损筋骨,仅止于皮肉之伤。 刑名杏花雨,取用刑之後犯人身上落红点点之意。 听听听听,这是正经读书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开封府大牢有那玩意儿吗?公孙策跟在包公身边那麽多年,会不会还有别的没有传出来的酷刑? 铁面无私的包公很可怕,浑身冒着邪气儿的公孙先生更可怕。 他们去投奔襄阳王是为了躲避官府追杀,襄阳王收留他们他们感激不尽,但是这个感激还没到不顾死活为襄阳王卖命的地步。 死就算了,最恐怖的是生不如死,包公身边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主簿师爷真的能让他们生不如死啊。 邓车和邬泽见到公孙策的时候就被吓破胆,知道什麽就说什麽,丝毫不敢隐瞒。 荆襄一带是襄阳王的领地,领地内的赋税供藩王花销,所以王伦这个管赋税转运的转运使到任後没少和襄阳王打交道。 荆州发生水灾後朝廷调集大量粮食来赈灾,襄阳王觉得这是个消耗国帑的好法子,于是想故技重施让洪泽湖也来个水患。 邬泽号称镇海蛟,水上功夫极好,襄阳王便派他去洪泽湖拆埽毁坝,准备今夏就弄出个泽国千里让朝廷头疼。 洪泽湖是个咽喉要地,他拆完埽毁完坝便带人在湖里装作水怪凿漏过往船只,到时乡民不敢在附近居住,行旅不敢从那边经过,水灾一过洪泽湖便是襄阳王的囊中之物。 到时襄阳王左有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督率旱路,右有飞叉太保钟雄督率水寨,洪泽湖与襄阳形成鼎足之势,不光能互相支援,还能严密把控各路消息。 前有荆州水灾後有洪泽湖水患,再加上天底下大大小小的反军需要镇压,朝廷分身乏术,襄阳王何愁拿不下江山。 公孙策:…… 凭几个水寇就拿下洪泽湖,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荆州水患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洪泽湖一旦泛滥,周边几州都无法幸免,百姓的伤亡会比荆州更多,如此不顾百姓死活,他还想当皇帝? 公孙策面无表情写供词,已经在心里给这人判了死刑。 邬泽被派去洪泽湖使坏,没过几天就被蒋平入水抓了个正着,邓车是在襄阳被欧阳春逮住的,他投奔襄阳王的时间不长,只知道襄阳王接下来有大事要他们这些江湖人相助,具体什麽事情一概不知。 审讯结果出来,蒋平差点又进去揍邓车一顿。 他和欧阳春等人追杀邓车有一段时间了,从邓家堡杀到霸王庄,再从霸王庄追到襄阳,追了上千里好不容易把人逮住,结果半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还不如旁边恶贯满盈的邬泽。 狗东西,抓你何用? 早知如此就该直接在襄阳宰了他然後再抓其他人,这狗东西在襄阳王身边的时间短,抓跟在襄阳王身边时间长的就是。 江湖人行踪不定,少一两个人襄阳王应该不会在意。 失策失策,不该因为旧怨就挑熟人下手,这次长记性了,下次一定提前打探好再抓人。 欧阳春尴尬的朝公孙策点点头,然後把暴躁的蒋平拽出去找客栈休息。 抓都抓了,现在发现抓了没用的人也没法再去襄阳重新抓,好在有个邬泽知道点东西,凑活着用吧。 蒋平骂骂咧咧的被拽走,他自告奋勇出岛帮老五的忙,抓两个人只有一个能用上算怎麽回事?这让他怎麽和老五交代? 白玉堂不知道他们家四哥昨天晚上多生气,他和展昭今天早上才进京,回来後换身衣服就来看包公审案,知道他们四哥成功把人抓来了就够了。 公孙先生审出来那麽多证据,四哥立大功。 王伦一路上道貌岸然装的跟真的似的,到了开封府还是得原形毕露。 白五爷快人快语,心里想什麽就说什麽,狐假虎威挤兑完王伦又跟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低眉顺眼比旁边的展昭还安分。 展昭:…… 现在安分是不是有点晚? 官家和包大人没有发话,其他人也不好说什麽。 陷空岛五鼠在江湖上名气很大,尤其是老五锦毛鼠白玉堂,即便在京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前白玉堂协助开封府剿灭无忧洞,如今又帮忙抓危害百姓的江湖人,每次出现在他们面前都穿着官服,要不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人不是官身,换个不熟悉京城的就得被他糊弄过去。 官服不能随便借用,什麽官穿什麽衣服都有定制,但是官家都没说什麽,江湖人不服管教,他们弹劾也没有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不是所有江湖人都是南侠展昭,锦毛鼠白玉堂明显比展昭更桀骜不驯。 邓车和邬泽出现在公堂之上,王伦的笑脸立刻就绷不住了。 他和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没多少来往,但这些毕竟是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要是把王爷要起兵造反的消息透露出去,王爷的大业便要平添波折。 贪赃枉法只是贬谪,参与谋反却是杀无赦,有这些拖後腿的江湖人在,他连自保都难。 稳住,不慌,王爷尚未起兵,应该不会把他们俩的交易告诉身边的江湖人。 开封府拿到他藏起来的账本只能证明他贪墨赈灾粮,抓到王爷身边的江湖人只能证明王爷有造反之心,并没有证据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说他也参与到谋反之中。 王伦迅速冷静下来,他想知道开封府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邓车和邬泽在牢里关了一晚上,出来後看到公堂上那麽多人心中更加畏惧,老老实实跪在堂下,丝毫不见欺压百姓时的骄横跋扈。 包拯直接问道,“邓车、邬泽,你二人可认得王伦?” 邓车摇摇头,“回包大人,草民没见过。” 他被欧阳春、韩彰、蒋平等人追的走投无路了才去投奔襄阳王,统共在襄阳王身边待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月,他能知道什麽? 包大人,您真的抓错人了。 邓车不认识王伦,邬泽却在襄阳见过王伦。 就在年前,当时荆州还没发生水灾。 王伦甩袖辩驳,“包大人,荆襄乃是襄阳王的封地,王伦身为荆湖两路转运使,将荆湖两路的赋税财政交付襄阳王过目是公事。诸位扪心自问,岂有转运使在任三年没见过藩王的道理?” “王大人,本官在审邓车邬泽,你且安静。”包拯瞥了他一眼,拿过公孙策连夜整理好的证词继续询问,“邬泽,襄阳王派你到洪泽湖拆埽毁坝制造洪灾,可有此事?” 第122章 * 展护卫对白护卫的话没有任何感想,甚至有点想绝交。 这家夥本来就喜欢和他争高低,官家说出“御鼠”封号的时候他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生怕争强好胜的白五爷又想起来“猫鼠之争”当场找他决斗。 好在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官家凭“只拿俸禄不干活儿”的条件成功将桀骜不驯爱自由的锦毛鼠哄的开开心心的接受了官职和称号。 五爷进京後帮了开封府那麽多忙,每次都只帮忙不要报酬,连他应得的赏赐也没要过,官家给的官职称号是他应得的,只收俸禄不干活儿也是他应得的。 朝廷养着那麽多只拿俸禄不干活的宗室子弟,多一个白玉堂不多少一个白玉堂不少,白五爷好歹是凭功劳得来的俸禄,比那些靠出身的宗室子弟更加名正言顺。 话是这麽说,该有的羡慕依旧不会少。 谁不想只拿俸禄不干活儿? 虽然在开封府当差并没有多忙碌,没案子的时候巡巡街溜达溜达,有案子的时候就随包大人一起办案,平时吃住都在开封府,四品官的俸禄足够他在京城过的很滋润。 但是那是只拿俸禄不干活儿啊。 展猫猫心里酸溜溜的,很想和官家说他跟随包大人这些年功劳不比白玉堂少,白玉堂有的他也想有。 唉,这就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吗? 白五爷的话题选的不好,他自己精神百倍,陪聊的展护卫却是蔫儿了吧唧,这反应让白五爷更是得意。 他说什麽来着,锦毛鼠就是比御猫厉害,猫不开心鼠就开心了。 俩人在房顶上嗑瓜子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月上中天。 官府衙门在下衙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这些天不年不节,半夜只有瓦舍勾栏还热闹着,刑部衙门附近安静的只能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白玉堂把装满瓜子壳的口袋收好,这个点儿人最容易困倦,荆无命要来的话差不多也该到了。 果不其然,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散去不久,一道黑影就从远处的房顶上纵身跃来。 猫鼠二人组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不开口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俩人悄悄分开,等黑影来到刑部衙门院墙外面後才毫无征兆的现身,“朋友,不请自来可不是什麽好习惯。” 白五爷刚才笑的太放肆,又嗑了太多的瓜子,这会儿脸有点僵,嗓子也有些沙哑,猛不丁一开口还怪吓人的。 来人听到声音瞳孔一缩,下意识掏出武器试图一招索命。 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一流,能毫无动静的来到他身後,此人的武功、至少是轻功肯定比他好。 交手之後,至少後面的去掉,这人的武功和轻功都比他好。 荆无命和白玉堂过了几招就发现他不是对方的对手,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然後他就发现,他打不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大半夜的吵吵闹闹惹人烦,同时也要防备荆无命自杀,白五爷干脆利落的卸了他的下巴,然後掏出根绳子将人绑的结结实实。 展昭:??? 绳子又是哪儿来的? 去荆州同行那麽多天他没发现这家夥身上带着那麽多东西,他藏哪儿了? 白五爷自有妙计,乐滋滋的催展昭去通知刑部大牢的衙役,通知完之後赶紧回开封府。 杀害灾民的凶手已经抓到,刑部可以不用那麽紧张了。 这个点儿抓到人还能回家睡一觉,不错不错,五爷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俩人带着杀害灾民的凶手回开封府,以为刑部上下能松口气,刑部的反应却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晚上抓不到人他们紧张,晚上抓到人了他们更紧张。 没人说王伦手底下只有一个江湖人啊。 今天是有开封府帮忙,明天开封府衙门里能打的都要和包大人一起去襄阳,他们刑部衙门的安全还是得不到保障。 不行,天亮就催尚书大人去和官家说,王伦这麽危险的犯人不适合留在刑部大牢,还是送去皇城司更为妥当。 包大人要去襄阳查案,开封府人手不够,今晚抓到的那人和之前抓到的那两个江湖人应该都会送去皇城司,将他们关在一起没准儿还能从他们的闲谈中找到点儿线索,如果他们还有心情闲谈的话。 不管怎麽说,总之不能待在他们刑部大牢。 要是官家不同意那就算了,官家不同意他们也不能抗旨不尊,只能豁出去舍命陪君子、咳咳、舍命陪小人。 刑部的打算展昭和白玉堂并不清楚,他们知道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白五爷回家之後忽然想起来他们家四哥和北侠欧阳春还在京城,兄长们帮了那麽大的忙,他们不能毫无表示。 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京城奔赴襄阳,那就现在去客店找他们道谢吧 再次被拉出来的展昭:??? 你确定你四哥想大半夜的见你? 不是所有人晚上都不睡觉好吧! 白五爷无视展猫猫的拒绝,一边走一边安排接下来怎麽行动,“四哥那里我去谢,北侠那里还是你更熟,待会儿咱们兵分两路速战速决。” 这才什麽时候,离天亮还早着呢,他敢保证他们家四哥还醒着,北侠那边就说不准了,毕竟他和北侠不太熟。 没办法,年龄差距在那儿摆着,北侠成名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长大後他成名了活动范围又不在一块儿,没打过交道很正常。 展昭:…… 虽然他和欧阳春一个南侠一个北侠,但是他和欧阳春也不太熟。 白五爷和北侠有年龄差距,他和北侠就没有吗? 真的,他到现在依旧觉得这家夥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蒋四爷你反省反省,大半夜的被扰了清梦究竟是谁的责任? 蒋平和欧阳春进京後给还没进京的白玉堂等人通过信,他们把邓车邬泽押到开封府後就在州桥找了个客店住下,开封府还要他们帮忙的话他们在所不辞,不需要的话他们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其实他们平时也没有要紧的事情忙,只是出手铲除些江湖败类而已。 败类中的小鱼小虾有普通江湖人去追杀扭送官府,以北侠和陷空岛五鼠的名气,能让他们出手的都是大败类,寻常江湖人解决不了的他们才会出手。 大败类不好解决,就算是他们出手也一样,所以他们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可能好几个月都闲不下来,这次正好是赶巧了。 他们本来抓的不是邓车,而是花蝴蝶花冲,那人轻功卓着善打毒药标,模样出色武艺高强,偏偏年纪轻轻不走正路,专门采花盗柳奸盗邪淫。 花冲平日里喜欢在鬓边插一支颤巍巍的蝴蝶,每次犯事儿之後还会嚣张的留下一只花蝴蝶做标记,如此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江湖正道已经追杀了他很长时间。 陷空岛五鼠都是侠义之辈,韩二爷和蒋四爷出门追杀花冲,途中和欧阳春等人相见,索性做好计划一起抓人。 江湖大侠快意恩仇,但是识时务的江湖人却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他们只负责抓人,抓到之後还要把人交到官府按律定罪。 当然,把人送去哪儿的官府他们自己决定,要是觉得地方官不值得信任就直接将人送到开封府,反正包公肯定值得信任。 花冲被他们追的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跑着跑着跑去投奔邓车,想着空手去投奔不太好,于是就把附近大户家里价值连城的宝珠灯偷了当礼物。 真就狗改不了吃屎,逃跑也不忘作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邓车也不是什麽好人,既然花冲跑去投奔邓车,他们就勉为其难连邓车一起抓了送官吧。 一行人追到邓车的邓家堡拿人,抓到了花冲却让邓车给跑了。 邓车从花冲那里得到消息,霸王庄的马强今日和襄阳王交好,双方关系极其亲密,襄阳王府正在招揽江湖人士,不论名气大小只要去投奔襄阳王就收。 花冲被江湖正道抓了送官,他怕被连累吃官司连忙收拾行囊去杭州府霸王庄找马强,欲同马强一起去投奔襄阳王。 行吧,那霸王庄的马强也不是好人,一起抓。 马强仗着朝中有靠山又和襄阳王关系密切平日里专横跋扈为非作歹,还在在庄中盖了个招贤馆网罗了不少江湖豪客,连带着那些江湖人也和襄阳王关系匪浅。 杭州知州倪继祖上任後接到无数状告马强的状纸,奈何那霸王庄能人极多,只靠官府衙门的差役奈何他们不得,所以一直没能将那夥恶霸铲除。 欧阳春和韩彰蒋平等人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也没少和官府打交道,提前打听好倪继祖是什麽人,知道这位倪知州是个公正廉洁的好官後便和官府合作铲除霸王庄。 结果可好,霸王庄铲除了,招贤馆里的江湖人一哄而散,他们打霸王庄的目标人物邓车却跑去襄阳投奔了襄阳王。 正道的江湖人士们:…… 也行,他们就再跑一趟襄阳。 襄阳王和倪继祖不一样,倪继祖是个好官,襄阳王却不是个好王爷,荆襄一带的百姓对他怨声载道,这次不能再和官府合作。 恰在此时,韩二爷和蒋四爷收到了陷空岛的来信,说是他们家老五传信回去,让他们帮忙抓几个襄阳王身边的江湖人到开封府受审。 这不就巧了嘛。 之前还担心邓车等人投奔襄阳王後他们不好下手抓人,现在有开封府给他们撑腰,别说是抓个邓车,就是直接抓襄阳王、唔、有点难,算了,还是抓邓车吧。 第123章 * 苏家在朝中根基不深,苏洵并未入仕,而苏轼苏辙两个小辈前几年初入官场,可能自己都没弄明白怎麽在官场上生存,更不用说教别人怎麽当官。 但凡苏景殊再年长几岁,官家都不至于像现在这麽担心他应付不来地方官场上的各种门道。 偏偏他现在说大吧还没及冠,说小吧又没小到考中进士後继续在京城读书再学三年再当官的程度,总之就是怎麽安排都不放心。 苏家二伯苏涣已是四品的提点刑狱,可两个人没在一起生活过,如今一个在利州一个在京城,想指点也没法指点。 官场上的门门道道还是得找个离得近关系又好的来教,不然能怎麽办?还能直接把孩子扔进官场里让他自己摸爬滚打长记性? 将来在官场上掉坑的机会多的是,刚开始当官还是稳着点来,把孩子吓坏了就不好了。 包拯知道皇帝让他带上这小子是什麽意思,不过他觉得官家这活儿派的不够合适。 他的确在地方干了几十年,问题是他考中进士後没有直接当官,而是先回家侍奉父母,等父母都过世守完孝,他的同年都已经是官场上的中流砥柱。 虽然他刚进官场时也是从基层开始干起,但是他有一群有本事还努力的同年,所以这些年的升迁基本上没被卡过。 哦,除了骂人太狠得罪的人太多被贬之外,其他升迁基本上没被卡过。 景哥儿年纪小,倒是可以和他一样考中进士十年後再进入官场,到时有衆多已经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同年保驾护航,官路想不顺畅都难。 不过官家没打算让这小子虚度十载光阴再办差,不然也不会让他来带人先看看地方官场到底是什麽样。 包拯家里有侄子在官场,家中侄子资质不算好,当个县令已经是勉强,他也没有刻意提拔,换成资质好聪明又上进的後辈就不一样了,即便官家不开口他也会教。 傻小子运气好,第一次见到的就是襄阳这种水深的地方,以後去别的地方便不会大惊小怪了。 路上闲着没事儿,包拯便给初入官场的苏小郎讲去地方当官要注意什麽,过来人的肺腑之言可遇不可求,苏景殊非常用心的把包大人说的每句话都记了下来。 就是有一点,包大人真觉得他第一次见到的就是襄阳官场是运气好吗? 大人自己说的,襄阳天高皇帝远,襄阳王又有异心,地方官场和襄阳王府多半已经是铁板一块。 外来官员要麽和他们同流合污,要麽眼不见为净当没看见熬到任期结束,要是性子耿直既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残害百姓,那就只能准备棺材板儿了。 辞官都躲不过去,襄阳王手底下的江湖人会暗杀。 这能叫运气好吗? 好吧,在知道安全一定能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他也觉得他的运气很好。 好心情在进入荆襄地界儿戛然而止。 他们都知道襄阳王治下的百姓过的可能不怎麽好,能随意制造水患的人肯定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襄阳王在襄阳经营几十年,情况可能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王伦说荆州贼寇横行是真,所谓费心剿匪却未必是真。 襄阳是荆湖两路的门户,同样也是南方联络中原的交通要道,但是襄阳却不归荆湖两路管,而是划到了京西路。 至于襄阳王的领地为什麽是荆襄九郡而不是京西路的州县,苏景殊也想不明白。 朝廷都能把襄阳这等兵家之争之地划给藩王当封地,还有什麽不能发生? 想不明白的都是bug,是世界观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京西路,听名字便知道这个路在京城西边,襄州在京西路和荆湖北路的交界,过了汉江再往南走就是荆州。 他们一行十几人,有马有马车还有刀剑,在进入襄州境内之前都走的很安稳。 劫道的山匪也知道什麽人能抢什麽人不能抢,展猫猫和白吱吱不骑马只坐在马车上也能看出来他们不好惹。 进入襄州之後情况就变了,劫道的打走一拨又来一拨,本来他们昨天就能到襄阳城,愣是拖到今天傍晚才到。 别地儿的山匪五大三粗,还有些是不务正业的江湖人,襄州的山匪那都不能叫山匪,只能说是难民。 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谁家正经山匪能惨成这样? 展昭和白玉堂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将所有的难民山匪打发走,襄州这还算好的,好歹路边没有屍体,渡过汉江进入荆州地界儿那才是真的凄惨。 襄州这些落草为寇的难民多是从荆州逃过来的,荆州官府不管赈灾,百姓只能去周边没有遭灾的地方求个生路。 然而襄州的城池也不许难民进入。 苏景殊开始还气闷的骂地方官全都不是好的,然後他就被有多年地方官经验的包拯给上了一课。 这儿是襄阳王的大本营,各个城池都过的紧巴巴,县城府城要是允许灾民进城,城里百姓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饿久了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一顿饭两顿饭救不了他们的命,为了活命他们什麽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就像他们进入襄州後遇到的那些难民劫匪,他们不知道他们打不过有刀有剑的车队吗?知道,但是不抢是饿死,抢了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为了活命依旧会铤而走险。 襄州位于京西路,算是地産富饶的地方,能在这儿当县令知州的都有一定的执政经验,不会像刚从学堂里出来的新科进士那样热血上头想赈济灾民就赈济灾民。 没有人愿意看到哀鸿遍野,唔,丧尽天良的除外。 但凡有一丝人性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而毫无触动,可他们要先保证城里的安全。 一旦打开城门接纳灾民,附近的灾民就都会朝他们这一座城涌来,随之而来的混乱哄抢甚至滥杀无辜别说是县城,就是府城也不好镇压。 心软的官会准备些粮食出城赈灾,还有就是不开城门也不出粮,灾民靠近就轰出去,坚决不许他们靠近。 荆州的灾民应该荆州的官来管,荆州的官不管,别的地方的官只能以他们自己为先。 这不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而是为了保护他们治下的百姓。 苏景殊叹了口气,一路上看着越来越多的灾民,後面两天的路程实在笑不出来,直到进了襄阳城那种压抑的感觉才散了不少,也总算能松口气儿。 襄阳城同样不许难民进入,城里的百姓看着还算安居乐业,至少穿的都很整洁,看上去也不像缺粮食的样子。 然而在茶楼坐下之後,苏景殊发现他这口气儿还是松早了。 茶楼在城门附近,离襄阳王府有一段距离,襄阳王并不在乎治下百姓怎麽说他,只要不把事情传到别处,就是天天在家骂他都没事。 当然,骂声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襄阳城的百姓在襄阳王的管辖下生活了几十年,早就清楚怎麽避开王府的眼线悄悄唾弃襄阳王。 若是往常,有生面孔在旁边他们不会说的那麽明显,但是襄阳王府最近又开始祸害孩童,坊间的骂声根本停不下来。 苏景殊听了一会儿,大概听明白到底是什麽情况。 以前有无忧洞拐卖妇女小孩儿,襄阳王不需要在襄州拐带幼童就能满足需求,前几年无忧洞被连开封府连根拔起,中牟县的念奴娇也被铲除,襄阳王府没法从别的地方拐带妇女幼童,于是兔子开吃窝边草朝襄州下手。 有父母主动把孩子卖掉,也有父母在孩子丢了之後疯狂去找,新上任的襄阳太守金辉听上去像个好官,接到报案後连王府也敢去查,可惜他初来乍到没有根基,并没有找到襄阳王拐带幼童的证据。 “先生,您觉得金太守是真心想和襄阳王作对吗?”新上任的苏御史搓搓下巴,凑到旁边的开封府智囊耳边小声问道,“我怎麽感觉像是在做戏?” 按照正常逻辑,打上门应该是在找到证据之後凭证据抓人。 王府是襄阳王的王府,外头有官兵来查,他肯定把所有的痕迹都清扫干净才放官府衙门的人进去。 不对,那是王府,只要襄阳王不愿意,以太守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去搜查王府。 襄阳王既然敢让他去查,王府里肯定查不到任何证据。 金太守无功而返,反而像是在给襄阳王洗脱嫌疑。 他们来的路上包大人说过襄阳王治下的官场已经烂透了,外来的官员想安安稳稳当官要麽同流合污要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虽然金太守刚来襄阳没多久,但是难保他不会和襄阳王同流合污。 马克思说过,怀疑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认知态度。 所以,查案应该怀疑一切。 苏未来的青天大老爷景殊说道。 公孙策无奈道,“金太守是包大人举荐来襄阳的,他先前在兵部为官。” 小小苏立刻放弃怀疑,“包大人举荐来的啊,那没事了。” 既然是包大人举荐来的,那肯定是想和襄阳王硬刚,只是经验不足反而让襄阳王摆了一道,人活一世哪儿能一辈子不掉坑,他能理解。 反正就是,包大人甄选,人品有保障。 公孙策:…… 这小子。 金辉的确是包大人举荐来的,前些日子包大人弹劾王伦和荆州大小官员赈灾不利,当时他们还不知道王伦和襄阳王私底下有联系,只是觉得荆州这水灾来的古怪。 官家当时没有撤王伦的职,只将荆州襄州的一把手给换了,没想到换的只是小喽啰,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後面。 第124章 * 大宋没有宵禁,但是到点会关城门,没有宵禁只是说百姓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 包拯带人在官府衙门附近租了个宅院,收拾妥当後让展昭去城门口找公孙策,白玉堂不想在院子里闷着跟着跑出去,于是就变成俩人一起去找人。 他们分开的时候公孙先生说只会在城门附近活动,应该一眼就能看到,结果俩人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人。 白玉堂抱起手臂问道,“公孙先生带景哥儿吃饭去了?随便找个客店住下了?还是自行进城找我们了?” “不会,先生说过他在城门附近,肯定不会跑远。”展昭摇摇头,看不远处有个茶楼,于是过去向茶博士打听有没有看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个点儿茶楼里客人不多,茶博士放下手里的活儿,“见过见过,他们俩还在我这儿点了不少茶水点心。这位爷,您找他们干什麽?” “别找了,人被襄阳王府的爪牙带走了。”茶博士还没说完,旁边的客人就说道,“也不知道那两个道士怎麽惹到了襄阳王府,那些家夥本来在街上闲逛,看到他们俩後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态度凶的呦。” 展昭和白玉堂脸色一变,“被襄阳王府的人带走了?” “可不是吗,走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茶博士摇摇头,“那小道士看着乖巧的很,他师父在外面摆摊算命他就在招子底下蹲着,李婶回家的时候看他蹲在路边还给了他一个刚摘的枇杷,可怜可怜。” 展昭和白玉堂被他们说的心里拔凉,放下几粒碎银当谢礼,连忙去襄阳王府救人。 夭寿了,他们今天刚到襄阳城,襄阳王怎麽知道公孙先生和景哥儿的身份? 难不能是他们身边有叛徒? 白玉堂赶路也挡不住胡思乱想,“展昭,城里的百姓说襄阳王到处拐带幼童幼女,景哥儿近两年个头儿长高了不少,看着已经不像小孩儿,襄阳王府的人应该不会眼瞎到把他当幼童吧?” 展昭脚下一滑差点栽下去,“白玉堂,你别胡说。” 景哥儿、景哥儿再小十岁才能算幼童! 俩人慌里慌张的往襄阳王府赶,进入王府後第一反应是找大牢,然後就听到路过的下人说松竹院的两位道长如何如何。 不在大牢? 两个人听到他们文文弱弱的公孙先生和景哥儿没有被关进大牢都松了口气,跟着下人一路来到他们口中的松竹院,然後就看到了舒舒服服要什麽有什麽的大道士和小道士。 展昭:??? 白玉堂:??? 什麽情况? 等院子里的下人都出去,着急忙慌前来救人的展护卫和白护卫现身,四个人八目相对,怎麽看怎麽尴尬。 苏景殊邀请好长一会儿没见着的展猫猫和白吱吱坐下分享襄阳王府厨房准备的晚餐,然後给他们解释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很简单,襄阳王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想要算卦,他和公孙先生阴差阳错被逮到襄阳王府,因为公孙先生的卦算的好,所以他们就被当成襄阳王招揽的门客留下了。 一般的门客住招贤院,他们公孙先生不一般,连住处都是独院,可见襄阳王为了个好兆头疯魔到什麽地步。 同理可得,襄阳王的造反事业大概率只有框架,具体怎麽造反他老人家根本没想好。 找公孙先生算能不能成功除掉包大人,他这不是搞笑嘛。 公孙策笑吟吟放下茶杯,“人固有一死,我可没说什麽时候死。” 一百岁的时候再死也是死,怎麽不算包大人最终会一命呜呼呢。 “公孙先生机智。”小小苏以茶代酒敬机智的公孙先生一杯,仰头将杯中香茶一饮而尽。 “先生,襄阳王府危险,您还是快想办法带景哥儿出去吧。”展昭拍拍胸口缓口气,刚才实在是吓得不轻,“襄阳王已经知道包大人要来襄阳,但是他不知道我们什麽时候能到,接下来这些天我们得更加小心。” “襄阳王会防备外面,却不会防备王府。”公孙策摇摇头,既然阴差阳错进来了,那就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展护卫要是不放心可以先带景哥儿走,我自己留在王府搜集证据。”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先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不走。” 他要跟在先生身边学习,这时候出去像什麽话? 入住的时候是两个人,明天出门只剩下一个,襄阳王那里也不好解释。 怎麽着?他的王府会吃人啊?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留在先生身边为好。 白玉堂也觉得留在襄阳王府更容易搜集证据,“这样,展昭你回去和包大人说一声,我留在王府保护公孙先生和景哥儿。” 襄阳王招揽的那些门客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他的轻功也很好,不会让王府的下人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 很好,就这麽定了。 夜色已深,展昭赶紧回去和包大人说一声,免得包大人一直等不到他们再着急。 留下和离开三比一,展猫猫无法,再次确认他们三个都不愿意走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和白玉堂混进襄阳王府就算了,他们会武功能自保,公孙先生和景哥儿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襄阳王发现他们的身份,到时他们两个想跑都跑不掉。 白五爷还能一次带上两个人逃跑? 不行,他得赶紧和包大人说一声,让包大人想办法把公孙先生和景哥儿劝出来。 白玉堂挥挥手送走展昭,等看不见人影儿了才坐回来说道,“过些天我那几个义兄都会到襄阳,几个哥哥的武功都不差,到时我们分头行动,一定能把襄阳王府扒个底儿朝天。” “从襄阳到大名府来回要近一个月,公孙先生的身份暂时不会暴露,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找到足够的证据抓襄阳王回京定罪。”苏景殊很有信心,他自己可能找不到证据,但是他的队友可以。 公孙先生和白五爷一文一武,跟公孙先生和展护卫一样打出去都是王炸。 什麽都别管,找证据就行。 好像在玩解谜游戏哦,搓手.jpg “什麽大名府?”白玉堂好奇的问道,“公孙先生假称是大名府来的算命先生?” “不是假称,公孙先生的确去过大名府。”小小苏煞有其事的解释道,“世界上最完美的谎言就是不说谎,公孙先生没有说谎,他们查也查不出问题。” 三分真七分假已经让人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何况他们先生说的那麽有水平,全是真话更找不出哪儿有假。 不愧是开封府的智囊,就是厉害。 “王府里还有个招贤院,白护卫可以先去那边转转,襄阳王最近应该又招揽了不少人。”公孙策不知道招贤院在哪儿,位置只能靠白玉堂自己打听。 他觉得襄阳王让他和苏景殊留下单纯是为了逗乐,打胜仗不靠算命,没有哪个想造反的王爷会把一个算命先生奉为座上宾。 没有猜错的话,招贤院那边的人才会被襄阳王安排差事,还有襄阳王身边的官家以及府里的管事,这些人都可以查查。 人多的地方就有矛盾,襄阳王招揽了那麽多人,这些人之间肯定不会是一块铁板。 白玉堂应了一声,“好嘞,我待会儿就去找。” 大晚上的正适合到处溜达,襄阳王府歌舞升平,那些江湖败类贪图享乐,喝多了之後更容易套话。 桌上的饭菜马上要凉,苏景殊招呼他们赶紧吃,很快就没有襄阳王府了,王府厨房的饭菜吃一顿少一顿,快吃快吃快吃。 “你和先生吃,我晚上去别的地方找东西吃。”白玉堂摆摆手,他的饭量放开了吃的话这俩人的饭菜都不够他一个人吃的,因为饭菜吃的太干净引起怀疑就不好了。 苏景殊摇摇头,“五爷不动我们也能吃干净。”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现在就处于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阶段。 知道他的个头为什麽蹿这麽快吗?多吃饭换来了。 挺胸骄傲.jpg 白玉堂靠在椅背上,“你自己就能吃光,我就更不能动了。” 这小子吃了还能长个儿,他吃了还能再蹿一蹿吗? 放心,他待会儿直接去王府的厨房扫荡,再不济还能去外面的酒楼,肯定不会饿着自己。 晚上不宜多吃,公孙策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要时刻注意养生。 十几岁的少年郎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揉肚子,“先生,我们今天晚上能睡觉吗?” 毕竟是第一天来,需不需要象征性的守个夜警惕一下? 公孙策哭笑不得,“不必,放心休息就是。” 襄阳王既然把他们留下来,接下来应该还有别的卦需要他来算,算的准不准不重要,只要是大吉那老东西都会高兴,他得好好琢磨琢磨怎麽把吉卦说的不那麽刻意。 第一次是谦卦也就算了,後面不能此次都是六爻皆吉。 算命先生不是只会一种测算法子,风水、流年、八卦、八字、相面等各种法子可以轮流上阵。 襄阳王喜欢听好话没关系,他有的是好话哄他开心。 小小苏瘫了一会儿,殷勤的出门喊人来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身为算命先生的徒弟,伺候师父是他的本职工作。 白玉堂活动活动筋骨,公孙先生和景哥儿准备休息,他去找找招贤院的位置。 然而他还没出门,外面忽然冲进来几个人。 第125章 * 圆月当空,整座王府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却渐渐沉寂。 襄阳王府的布置早已超过它应有的规格,甚至在占地面积上都不输汴京城的皇宫。 不是襄阳王府太大,而是京城的皇宫太小。 对比长安城洛阳城的皇宫,汴京的皇宫的确很小,毕竟大宋宫城的前身只是节度使的治所,没法和长安洛阳那些精心规划设计过的宫城比。 襄阳王在襄阳经营了几十年,有的是法子不让消息传出去,王府他想怎麽建就怎麽建,于是就越来越奢华越来越阔气。 最大的宫殿由襄阳王本人住,一半划出来给府上的女眷,一半划出来给他招揽的贤才。 亲信的住处是独院,不那麽近的手下就住到招贤院,反正王府地方够大,怎麽住都住的开。 前些天霸王庄被杭州太守倪继祖带着一帮江湖人捣毁,住在招贤馆的那些江湖人要麽被抓要麽逃跑,只有寥寥几人逃到襄阳王府,差点把襄阳王气个半死。 白五爷在房梁上待到半夜,等襄阳王和他的手下都去睡觉了才恍恍惚惚从房梁换到房顶。 不行,他得冷静冷静再去找公孙先生。 这都是什麽乱七八糟的? 他以为襄阳王应该是个老谋深算的奸贼,现在看来,“老谋深算”换成“又蠢又毒”更合适。 夜风习习,白玉堂在房顶上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把火气压下去。 苏景殊已经睡了,松竹院里只有一间房里亮着灯。 白五爷迈着沉重的脚步轻轻扣门,进去之後就开始诉苦。 他这两年真的稳重了很多,天知道他是怎麽忍住没有直接把襄阳王和另外两个人剁了的。 “先生,襄阳王想勾结辽国对大宋进行南北夹击。要不是西夏已经不成气候,他甚至想连着西夏一起勾结。” “他留下先生不是因为先生算命算的好,而是因为先生在大名府有仇人,他想借帮先生报仇的机会派先生去大名府和契丹人联络,让先生不得不上他这艘贼船。” “他还说军器监的武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是朝廷编出来糊弄人的,契丹人没见识被吓跑了,他见多识广吓不着他。” …… 这个襄阳王和他们来的路上猜测的襄阳王完全不一样,要不是一样的心思狠毒,他都要以为襄阳王被人调包了。 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又如此愚蠢的反贼?完全不合理啊! 公孙策沉吟片刻,让白玉堂先把刚才打探来的消息送出去,接下来的事情他另有打算。 襄阳王想让他去大名府联络契丹人,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毫不费力的拿到襄阳王勾结辽国的证据。 他假扮算命先生的时候都是自称大名府而来,倒不是对那地方有什麽执念,而是习惯了这麽介绍。 算命就算命,算命先生是哪儿人不重要,一般也没谁会在意这些,谁能想到襄阳王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瞎猫撞上死耗子,也是歪打正着。 公孙先生送走气的不轻的白五爷,对襄阳王接下来的计划还挺满意。 身为藩王却私通敌国,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一死。 襄阳王想让他到大名府和契丹人联络,这种送上门来的证据可遇不可求。 先前让景哥儿说安心去睡只是安慰第一次出来办差的少年郎,其实他心里也没底,现在可好,襄阳王要用他就不会伤害他们,确实是可以放心休息了。 松竹院里仅剩的一盏灯悄然熄灭,夜色静谧,襄阳王依旧沉浸在即将成为皇帝的美梦中。 王府外面不像王府那麽奢侈,夜半时分绝大部分人都在休息,街上除了更夫和巡逻的衙役也没有行人。 白玉堂在月色下略过一栋又一栋房宅,真高手赶路从来不走寻常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运起轻功直接朝着他们下榻的院子冲。 侍卫们已经睡下,院子里只剩下包拯和展昭两个人。 展昭不放心留在襄阳王府的三个人,想着明天再去让他们找借口离开王府,包拯却是和公孙策想一块儿去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已经混入王府,不如等到证据到手再离开。 不过展护卫的担心也有道理,公孙先生跟随他多年,遇到危险也能逢凶化吉,景哥儿第一次正式办案就碰到这种情况,难保会因为害怕被襄阳王府的人看出端倪。 展昭叹了口气,“属下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不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一样饱读诗书,但也是读过书的。 荆轲刺秦带了个秦舞阳当帮手,那秦舞阳十三岁就敢杀人,平时在乡间街坊四邻都不敢看他,结果在刺杀还没开始时就色变惊恐险些当场暴露。 景哥儿平时看着不是胆小之人,可他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就算襄阳王没有秦始皇的威势也难免会心生慌乱。 唉,越想越不放心。 实在不行的话让公孙先生和白五爷留在王府,让景哥儿出来和他们在一起,这样他们放心,公孙先生也能放开手脚。 白玉堂一回来就听到这些,拍拍展昭的肩膀笃定的说道,“你这话要是让景哥儿听见,他能扛着五爷的大刀追杀你。” 他只看出那小子很兴奋,没看出任何害怕。 公孙先生都说了他不怕景哥儿胆子小,就怕那小子胆大包天在襄阳王府里四处探索,公孙先生怕了他都不一定怕。 襄阳王府又不是无忧洞,里面藏着再多隐私也挡不住那是座光鲜亮丽的王府,除非王府里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不然他们景哥儿绝对不带怕的。 秦舞阳随荆轲刺秦的时候怂了那是被秦始皇吓的,景哥儿和公孙先生面对的又不是秦始皇,就襄阳王那个样子他有个锤子的威严,别侮辱人家秦始皇了好不好。 白五爷又说了一遍他在房梁上听到的消息,第一次说的时候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是骂人的,第二次说已经不像第一次那麽激动,但是语句中也没少夹杂对襄阳王的唾骂。 朝廷官员勾结辽国他能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辽国给的足够多,那些态度不坚定的大臣就可能被诱惑。 可襄阳王是宗室王爷,还是太宗皇帝的儿子,太宗皇帝当年怎麽挨辽国的打、不是、太宗皇帝当年怎麽和辽国打仗他是一点儿都没记住吗? 勾结辽国?亏他想得出来! 算算他现在犯多少事儿,暗中派人掳掠妇女孩童,结党营私通敌叛国,不顾百姓死活意图制造水患,还有称霸地方残害忠良,这麽多罪名加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包拯的面色黑沉如水,仿佛无论襄阳王干了什麽都没法再让他变脸。 展昭还没修炼到包大人的程度,肤色也没有包大人那麽黑,脸色变的相当明显,“我回来时还打听到一个消息,襄阳王还建了座冲霄楼,冲霄楼建成之日,所有工匠尽数失踪。” 这事儿在襄阳城里不是秘密,工匠的家属已经到官府衙门报案,只是报案的时候金辉金太守还没上任,上一任襄阳太守不敢和王府过不去,所以案子一直被压着。 他刚才已经和包大人说过此事,包大人会想办法让金太守去查工匠失踪一案,人还活着的话肯定能查到线索,就怕那些工匠已经被害。 白玉堂听的倒吸一口凉气,“他该不会把那些工匠全杀了吧?” 什麽楼啊这麽见不得人?人家工匠找他惹他了? 展昭慎重的点点头,“那麽多天都没有消息,想来已经遭遇不测。” 白玉堂捏紧拳头,“很好,现在是二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老东西不把百姓的性命当回事儿,这些年来不知道害了多少性命,包大人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最好能把他这几十年来干过的恶事查个底儿朝天。 开封府的龙头铡还没生锈,要他的脑袋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的很。 冲霄楼是吧?让他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冲霄楼可能有古怪,五爷去探的时候务必小心。”展昭提醒道,“先看看公孙先生和景哥儿能不能在襄阳王府立住脚,如果可以的话,到时我和五爷一起去探冲霄楼。” 包拯听到这里打断他们的计划,“冲霄楼在襄阳王府之中,公孙先生会去查探,展护卫和白护卫不可擅自行动。” “大人,我们感觉公孙先生去查的话更危险。”白玉堂小声说道,“我和展昭会武功,楼里有古怪我们还能跑,公孙先生遇到危险他连跑都没法跑。” 包大人三思,这事儿真不是公孙先生能干的,让景哥儿干都比找公孙先生强,至少景哥儿年纪小跑的快。 事实证明,在襄阳王府中,什麽离谱的事情都能发生。 襄阳王派人去大名府调查大名府有没有出过孙嘉德这号人物,派出去的人刚离开王府,连襄阳地界儿都没出,在他心里孙先生师徒就已经是他们王府招揽的贤才了。 调查结果?不,调查的人派出去这事儿就结束了。 他的想法就是结果,真正的结果不重要。 于是乎,第二天一早,襄阳王便邀请孙先生和他去冲霄楼,他要给他的盟单兰谱再加个名字。 下人提到冲霄楼,苏景殊隐约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冲霄楼具体是怎麽情况他不知道,但是这地方好像和白吱吱有点关系。 可惜待会儿人多不好藏人,只能委屈白五爷在松竹院等他们的好消息。 天蒙蒙亮才回来的白玉堂:??? 这也行? 大道士和小道士衣着整齐跟着王府的下人去见襄阳王,留下白五爷在风中淩乱。 第126章 * 冲霄楼是襄阳王府守卫最多的地方,高楼直冲霄汉,走的越近越觉得壮观。 襄阳王的想法异于常人,正常计划在他这里根本不管用,苏景殊看着看似淡定其实已经很不淡定的公孙先生,再看看丝毫没有意识到带一个昨天刚到王府的算命先生去藏秘密的地方有什麽不妥的襄阳王,其实也有点绷不住。 是襄阳王对他们太不防备还是公孙先生看上去太可靠,冲霄楼是他们这种初来乍到的人能去的地方? 都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他们这马上就把老虎的洞穴给摸透了,老虎还觉得他们俩是自己人,怎麽想都感觉不对劲。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襄阳王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不对劲,带他们去冲霄楼不是分享秘密而是要除掉他们? 唔,听上去合理多了。 等等!合理的同时也不安全了啊! 小小苏快走几步追上他们家公孙先生,试图用脑电波让公孙先生知道他刚刚猜到了哪儿。 先生,冲霄楼里情况不明,襄阳王热情的有点过头,要不咱还是别进去了吧。 公孙策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太紧张,以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他觉得襄阳王没有要除掉他们的意思。 这里是襄阳王府,襄阳王要除掉他们不用多此一举,在松竹院同样可以动手。 白护卫昨天晚上已经和他说过,襄阳王想让他去大名府联络契丹人,既然已经想好怎麽用他,那就不会对他们下杀手。 他现在想的是,难道襄阳王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一夜之间就从襄阳和大名府跑了个来回? 缩地成寸?腾云驾雾? 襄阳王走在最前方,瞧见他看好的贤才落到後面,猜到这师徒俩有点受宠若惊,于是笑眯眯的说道,“先生不必紧张,本王待自己人向来掏心掏肺,留先生在府上住下就是将先生视作自己人。” 真是的,他都不担心这师徒俩别有用心,这师徒俩还怀疑他居心不良,现在不该他更担心才对吗? 胆子小就这点不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事事谨慎还干什麽大事? 看他多豁得出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是刚来投奔他的新人他也能放心的用,世上哪儿找他这麽好的主家? 苏景殊摸摸鼻子,小声朝肥头大耳的老胖子告罪。 是他胆小怕事没见识,王爷见多识广,肯定不会和他这种没见识的小道士计较。 话说他们都走了那麽久了,怎麽还没到地方? 之前明明觉得冲霄楼就在旁边,那楼看着的确直冲霄汉,但是高度还没王府的主殿高,只是造型显得高罢了。 毕竟是襄阳王的秘密,太惹眼了不太好。 再说了,建在王府里的楼能有多远?还能望山跑死马? 结果还真能望楼走死人。 穿过一堵又一堵墙,绕过一个又一个拐口,越过一个又一个月洞门,弯弯曲曲不知道走了多远,这才终于见到戒备森严的冲霄楼。 襄阳王满意的看着他精心打造出来的藏秘之处,离得越近越觉得楼高,冲霄楼这个名字取的甚合他心意,“先生,本王请你来冲霄楼有要事商议。” “不敢不敢。”公孙策连忙回道,“王爷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在所不辞。” 襄阳王挥退不重要的仆人,只留下几个亲信在身边,“本王欲同先生共谋大业,先生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 公孙策顿了一下,後退一步诚惶诚恐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助王爷成就大业?” “孙先生何必如此谦虚?”襄阳王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本王已经知晓你流落到襄阳的缘由,只要跟了本王,报仇雪耻不在话下,先生难道愿意一辈子都无法安定只能云游四方?”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明显,足以让公孙策判断出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但是为了显得不那麽上赶着,他还是得多拒绝几次。 刘备三顾茅庐请到诸葛亮,襄阳王怎麽着也得问他三次他才能答应。 然而这次公孙先生又失策了,他才婉拒了第二次,襄阳王就不耐烦的指着楼外垛口上闪烁着寒光的尖刀威胁道,“先生,本王的耐心有限,你到底愿不愿意为本王所用?” 他也不是什麽好脾气的人,愿意有愿意的活法,不愿意有不愿意的死法,大男人磨磨唧唧的不像话,赶紧给个准话。 公孙策:…… “在下愿意。” 苏景殊听着他们公孙先生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几个字,低头忍笑忍的艰难。 他知道公孙先生是什麽意思,也知道襄阳王是怎麽想的,不是他定力不够,而是这场面真的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襄阳王成功得一贤才,这才推门进入冲霄楼,“本王麾下贤才无数,为了让衆位贤才齐心协力,特意立下盟单兰谱放在冲霄楼中,今日得先生相助,也要将先生之名添到盟单兰谱之中。” 盟单兰谱中都是他的亲信,一般手下想进还没那个资格。 公孙策眸光微闪,再看向悬在房梁下面的盟单兰谱时心情就不一样了。 连名单都准备好了,也就是说,抓人的时候直接照着名单抓就行。 “王爷将此书放在冲霄楼中,万一有小贼闯入王府,岂不是要坏了王爷的大事?”刚刚才决定和襄阳王共谋大业的算命先生全心全意为他们家王爷着想,进入状态进入的飞快,“王爷的大事不可泄露,此书需得妥善收藏才好。” “先生就是谨慎。”襄阳王笑了一声,自信满满的说道,“本王这冲霄楼中机关遍地,盟单兰谱下面设有八卦铜网阵,楼外时时有人看守,莫说没有蟊贼能闯进来,就算能闯进来也逃不出楼中的八卦铜网阵。” 他这冲霄楼乃是荆襄一带手艺最精湛的匠人打造,里面有最厉害的机关术,莫说江湖蟊贼,就算是朝廷来人也别想闯进来。 没有自己人带路,外人根本就进不来。 公孙策认真的看着襄阳王发动机关将盟单兰谱拿到手中,默默记下他刚才的做法,已经想好要怎麽把名单拿到手。 襄阳王招揽人才时不拘小节,给盟单兰谱添名字的时候又莫名其妙的在意仪式感,焚香净手准备妥当,这才郑重其事的提笔写下“孙嘉德”三个大字。 苏景殊:…… 官家给他们的期限是两个月内返回京城,他现在觉得完全用不了两个月,一个月就能把案子查的差不多返程回京。 一个月的时间,大半都花在路上的那种。 见过不怎麽聪明的大反派,没见过主动把证据往人手里塞的大反派。 王爷真是个“大好人”啊。 襄阳王添完名字放下笔,等纸上的墨迹干了之後再把盟书放回原处。 小小一份盟书悬于梁间,如果不知道楼中有机关直接过去拿,再往前走三步就会掉进八卦铜网阵中变成一地看不出模样的血肉屍块。 他的冲霄楼建造的如此巧妙,为了保守秘密,参与建造的所有工匠都已经处死,没有人能闯进楼里,更没有人能拿到他的盟书。 苏景殊全程盯着他的动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开心。 一行人离开冲霄楼,襄阳王要设宴款待新来的左膀右臂,让大道士带着小道士回松竹院收拾收拾,待会儿见见府上其他人。 别的不说,他府上招贤院的侠客义士绝对不少。 趁这个时间他正好去写封信,孙先生是他襄阳王府的人,大名府不是他襄阳王的封地,但也他堂堂宗室王爷也能压得住地方官,就算不能直接让孙先生去大名府当官也能让当地的官员将他奉为座上宾。 孙先生走南闯北那麽多年,怎麽报仇应该不用他教。 如今已是初夏,再过不久就是雨季,等洪泽湖泛滥成灾,到时他就能和契丹人南北夹击打到京城。 赵曙当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他这个太宗皇帝的亲儿子才最适合当皇帝。 当年真宗勉强有了个儿子能继位已经让他失望一次,仁宗一直没儿子,他还想着光明正大的回京当皇帝,结果可好,赵祯那小子把皇位给个外人都不愿意给他这个亲叔叔。 行吧,皇帝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他凭本事去争皇位。 襄阳王风风火火回去写信,松竹院的下人看没什麽事儿了各自散去,大道士带着小道士回房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房梁上就跳下来一个白五爷。 “公孙先生,景哥儿,襄阳王带你们俩干什麽去了?”白玉堂刚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回来,对他们刚才的动向很是好奇,不过他觉得他的收获也很重要,“先听我说吧,我在招贤院里找到个能用的人。” 襄阳王派人来喊这俩人出去的时候他其实是想跟上去来着,但是穿过一堵又一堵墙,绕过一个又一个拐口,越过一个又一个月洞门,七拐八拐终于走到冲霄楼,外面还围着一座木城,木城上面的垛口插着许多尖刀,除非从正门进去,不然根本找不到进去的法子。 王府不这麽戒备,王府里的一座楼却这麽上心,这不是好钢用到刀把上吗? 白五爷原路返回,又不想待在松竹院发愣,于是循着王府下人的脚步去招贤院打探消息。 招贤院中住着的人的确不少,有好些都是从霸王庄逃过来的,先前在京城的时候欧阳春和蒋平和他提到过几个人,所以他也能分辨出谁是谁。 仅限于先前提到的那几个人,别的就不行了。 霸王庄招揽的江湖人良莠不齐,有些只是觉得霸王庄名气大就过去投奔,发现霸王庄的所作所为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时也不好直接离开,後来在倪知州围剿霸王庄的时候,那些人大多留在原地听候倪知州的处置。 第127章 * 狄青到襄阳的时间比包拯他们早,为了不惊动襄阳王,禁军并没有进入襄州,他只带了一队亲信到襄阳城来查看情况。 金辉金太守刚上任没几天,襄阳王不是没有试图拉拢过他,奈何金辉为人耿直不接受他的拉拢,还在收到告他的状纸後带人闯他的王府,那就没办法了。 拉拢不了就杀掉,他在襄阳那麽多年,真没几个得罪了他之後还能活着离开的官儿。 金辉没想到襄阳王能胆大包天到要刺杀朝廷命官,要不是正好让路过的狄大元帅救下,他现在可能已经成为刀下亡魂。 狄青倒是能猜到襄阳王不是个好相处的,毕竟正经王爷不会造反,更不会蓄意制造水患残害百姓。 比起造反,他觉得蓄意制造水患更可恨。 藩王造反镇压的及时不会造成太多伤亡,洪泽湖一旦泛滥成灾就是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到时屍横遍野满目疮痍,这等丧天良的事情他还真敢想。 襄阳王有蓄意制造水患的前科,连水患他都敢人为制造,还有什麽事情不敢干? 刺杀朝廷命官而已,问题不大。 狄大元帅带在身边的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西北战场上杀出来的好手,对付寻常乡勇不在话下,既然机缘巧合碰上金太守被刺杀,于是就顺着刺客的线索找到他们栖身的山寨直接把寨子给挑了。 敢在这个时候刺杀襄阳太守的十有八九是襄阳王的人,线索主动送上门,他们不顺着藤摸个大瓜都对不起对方那麽主动。 大瓜的确是摸到了,小小一座营寨堆满辎重,外面的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山里那些家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 被他们抓住的刺客名叫蓝骁,就是那个为襄阳王训练马军步军的黑狼山金面神蓝骁。 也就是说,这寨子不是寻常土匪山寨,而是襄阳王练兵用的营寨。 那还等什麽?全抓了关起来。 还有营寨里那些物资,他们就不客气的笑纳了。 蓝骁刺杀不成反被抓,襄阳王还没来得及起兵就先断了左膀右臂,最近心情不好很正常。 按理说的确是越暴躁越容易干些不过脑子的事情,可是听公孙先生和景哥儿的说的,襄阳王也不像断了左膀右臂後的反应。 谁家亲信失踪了还能在府上开宴会? 要是没什麽事儿也就算了,他可是要造反的王爷,失踪的亲信掌管着他的步军马军,他就这麽不管不问了是不是不太对劲? 苏景殊想想王府大管家和底下管事之间的勾心斗角,猜测道,“可能是内部的派系斗争,襄阳王府府上的管事很多,招揽的江湖人也很多,那些人明面上都捧着襄阳王,私底下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吃了。” 所以说,最大的可能是蓝骁的对家在他失踪後在襄阳王面前上眼药,让襄阳王觉得蓝骁不堪大用,然後把掌管步军马军的大权要到自个儿手上。 更有甚者,襄阳王可能都不知道蓝骁失踪了。 邓车和邬泽已经被抓到京城那麽长时间,襄阳王府却好像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估计也是因为襄阳王府内部的勾心斗角。 很好,这很大宋。 内斗的时候使出浑身解数,对外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靠不住。 这麽一想,他们能轻易拿到襄阳王造反的证据也没有很不合理。 毕竟是在大宋,一切皆有可能。 包大人:…… 感觉有被内涵到。 身在朝堂免不了会有党派之争,即便是他也从来未曾置身事外,有时说着是身不由己,其实究竟是什麽情况他自己也清楚。 民间盗匪一年多于一年一夥强于一夥,民变兵变从未消停,京东、京西、淮南、荆湖各路贼寇四起,大者数百人,小者三五十人,贼寇劫掠州县滥杀无辜,官吏却望风而逃奈何他们不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民间乱到如此地步,大宋的官员难辞其咎。 算了,不说这些,现在要紧的是捉拿襄阳王与其党羽回京受审。 包拯让人去不远处的衙门请襄阳太守金辉,襄阳王罪证确凿,他们今晚便带去王府拿人。 蓝骁被抓之後,他练兵的营寨已经被官兵尽数烧毁,兵丁都被关押在一处,负责领兵的蓝骁以及其他头目已经被押往京城受审。 马步军无法助纣为虐,水军也不足为惧。 只要拿下襄阳王除了这个首害,接下来自有朝廷派人来荆湖安抚百姓。 狄青起身出门,“包大人你们先商量,我去城外调兵。” 来时以为襄阳王对襄阳的把控很严,他没敢让军队驻紮的太近,进城之後才发现这襄阳城简直就是个漏勺,和严格把控根本不沾边。 金辉金太守上任近一个月,襄阳的百姓得知这位新来的太守先前在兵部衙门当差,是个办事耿直明察秋毫的好官,在他来之前就商量好要到太守大人跟前申诉愿望。 金太守到任之後接了不知道多少状纸,全是状告襄阳王的。 百姓不知道襄阳王要造反,只知道襄阳王霸占他们的田亩抢夺他们的妻女,那都不是拐带,而是光天化日之下让人闯进家门抢夺稚子弱女。 女子教习歌舞,幼童排练优伶,简直丧尽天良。 还有那些失踪的工匠的家眷,家人进了襄阳王府後多日没有消息,上任太守不肯为他们做主,他们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但是看别人都去告状也跟着去告状。 金太守之所以刚上任就去闯襄阳王府不是因为他鲁莽,纯粹是被那些状纸给气的。 襄阳百姓的确不知道襄阳王要造反,但是他们知道襄阳王盖了座冲霄楼,知道冲霄楼里有八卦铜网阵,甚至知道里面有他和党羽结盟立下的盟书。 没事儿到街上溜达溜达,满大街说的都是这些。 苏景殊震惊不已,“不对啊,这种事情不应该藏着掖着吗?” 白玉堂这两天只顾得王府和这儿来回奔波,没注意过坊间的情况,听到这里也不敢相信,“他连这事儿都敢往外传?” “很不合常理,对吧?”展昭叹了口气,“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满大街都知道襄阳王府的冲霄楼里有什麽东西,在知道参与修建冲霄楼的工匠一个都没有出来之後,十个人里有十个都觉得是襄阳王杀人灭口。 虽然楼建成之後再杀人灭口有点晚,但是只要襄阳王想杀人,那些工匠便无法逃离王府。 苏景殊:…… 白玉堂:……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他们以为他们在王府的所见所闻已经够离谱,没想到襄阳王还能更离谱。 他要是不想让人知道冲霄楼里有什麽可以在建楼的时候就封锁消息,等消息传的满大街都是了再杀人灭口有什麽用。 再说了,消息是不是工匠们透露出去的还说不准。 工匠们接活的时候都知道不该说的不乱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们干活的地方还是王府,没有几个工匠敢说王府的闲话。 襄阳王府的人又多又杂,府上的管事和下人或许不会乱说,那些江湖人呢? 襄阳王那老东西招揽江湖人又不看人品,只要去投奔他就来者不拒,招贤院里鱼龙混杂什麽人都有,难保就有些满嘴跑火车的家夥出门胡说八道,一来二去冲霄楼的事情肯定泄露的干干净净。 这和工匠有什麽关系,杀人灭口找那些泄露消息的人啊,杀工匠干什麽? 冤,比窦娥还冤。 公孙策回来之後已经听展昭提过这事儿,不像俩年轻人那麽情绪外露,但是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襄阳王几句话下去就是上百条性命,他在襄阳待了几十年,这几十年来究竟有多少无辜之人遭了他的毒手? 此等恶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怨。 太守衙门离他们暂住的院子很近,不多时金辉便找了过来。 盟单兰谱到手,蓝骁被送去京城,还有太守衙门里那些字字带血的状纸,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襄阳王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没法辩解。 金太守来到襄阳後对襄阳王深恶痛绝,他是太守,是百姓的父母官,要是没法为百姓做主那还当什麽父母官? 可惜他来到襄阳一个月也没能把襄阳王怎麽样,还险些把自家性命给搭上。 包大人不愧是包大人,初来襄阳便将襄阳王作恶的证据全部拿到手,他果然还有的学。 金辉的性子有点急躁,但是瑕不掩瑜,他的确是个愿意为民做主的好官。 包拯和他商量好晚上衙役如何配合禁军行事,商量好之後便将旁边没有任何身为官员自觉的苏景殊喊到跟前,“金大人,这位是苏子安苏御史。” 苏景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将他引荐给其他官员,连忙正经起来躬身行礼,“见过金大人。” “状元郎不必多礼。”金辉是个耿直的官儿,不在乎那麽多虚礼,殿试放榜时他还在兵部当差,虽然没有和状元郎说过话,但是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了解,“状元郎年少多才,小小年纪便被官家委以重任,想必用不了几年便能後来居上。” 苏景殊连忙谦虚道,“金大人谬赞。” 公孙先生说的不错,金大人果然很耿直。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狄青将军队带到城外不远处,围个王府而已不用太多人,八百个士兵便能让襄阳王插上翅膀都逃不出去。 有包大人和金太守的命令,禁军进城不会受到阻碍,现在就只等城里的消息了。 金辉回衙门安排衙役,府衙里有襄阳王府安插的人,看他出门一趟回来就点人暗暗上前打听,得知待会儿要去的是襄阳王府後正大吃一惊,很快找机会回去禀报襄阳王。 第128章 * 六扇门其实是三法司衙门的合称。 不过官府衙门的建筑对形制有严格的要求,无论州县贫富大小,衙门的大门都只能是三开间,每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总共有六扇门,所以州衙县衙也能叫六扇门。 苏景殊不确定那是哪朝哪代的形制要求,也不确定是某一个朝代特有的还是历朝历代都这麽叫,反正州衙县衙里的的差役书吏之类的活儿都能被称为“六扇门里的勾当”。 衙门的大门有六扇,官差衙役都在衙门里干活,说他们是“六扇门里的勾当”完全没毛病。 正经的说法是那麽说,不正经的说法也有,後世武侠小说里的六扇门估计就是那麽来的。 民间传言六扇门是特殊的捕快,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通缉官府要犯,和江湖各大门派都有交情,在朝廷和江湖的地位都举足轻重。 他们进得衙门出得江湖,是朝廷中的江湖人物,是江湖中的朝廷官员,代表朝廷管理江湖,只要是江湖人都归他们管。 大宋有江湖,按理说也应该有个管理江湖人的组织,不然某些江湖人欺淩百姓胡作非为然後还叫嚣着他们不归朝廷管岂不是显得朝廷很废物? 至于大宋建国百年为什麽一直没有出现类似六扇门的组织,大概又是世界观的bug吧。 世界观出现bug不要紧,哪个四郎都是四郎,他苏四郎也可以cos一下大胖橘消灭bug,没准儿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专门消灭bug的。 小小苏越想越觉得合理,现在大家都忙着,等抄完襄阳王府回去再说。 包大人麾下有南侠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这两个出身江湖却被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江湖人,肯定能理解六扇门的定位。 六扇门名捕是朝廷命官,主要和江湖人士打交道,黑白通吃专门拿捏江湖宵小,只要成立六扇门,江湖败类口中所谓的“江湖人不归朝廷管”就都是笑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不讲理的封建社会,管你是人还是牛马统统归朝廷管。 沈仲元察觉到旁边这位年轻的大人越写越用力,写到最後几张甚至到了力透纸背的程度,不由感慨年轻人就是有热血。 他在江湖上闯荡多年,长大後便依附各路豪强生活,这些年换过的主家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见识过的民间疾苦可能比大部分朝廷官员都多。 不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不是什麽好人,也自认为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能在这世道中生存下来已经不容易,没那个本事去济世安民。 济世安民是当官的该干的事情,连当官的都救不了百姓,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没必要也没资格去凑热闹。 话是这麽说,该帮忙的时候也不能袖手旁观,比如现在,襄阳王在襄阳为非作歹几十年,朝廷要拿他回京问罪,他们就算帮不上大忙也决不能给朝廷添乱。 倒不是他觉悟高,而是他和这些江湖人的名字都在盟单兰谱上,不抓紧时间表现表现就得跟襄阳王一起被抓走,到时再说他是为了打入襄阳王府才追随襄阳王就晚了。 其实他感觉在白五爷进入襄阳王府的时候说出来也有点晚,但是亡羊补牢总归能有点用处,希望包大人别把他们全都关进大牢。 别处的大牢他们还能想办法越狱,青天包大人指定的大牢他们还真不敢跑。 襄阳王府藏污纳垢,这些年被强抢或者拐带来的妇孺不在少数,只能看到的这些就已经比中牟县念奴娇中的数量更多。 襄阳王杀人不眨眼,活着的就那麽多,丢了性命的呢? 舞女歌伎需要年轻貌美,王府里带出来的这些舞女歌伎年龄都不算大,可襄阳王耽于享乐不是三年两年,以前被强抢或者拐带来的妇孺哪儿去了? 苏景殊不敢想,他选择把问题交给明察秋毫的包青天。 抄王府动静颇大,禁军和衙役忙活了半夜才堪堪将所有的院落搜查一遍,大晚上的没法细细搜寻,明天白天还得继续搜查。 死物留在王府里等着明天继续搜,活人一个不留全部带走。 一群人精神饱满的来精神饱满的走,连躲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都没人打瞌睡。 苍天啊,大地啊,包青天不愧是包青天,有事儿他是真上啊。 大部队带上战果回衙门,留下两百禁军将士看守襄阳王府,围观的百姓看大部队走了也意犹未尽的离开,都这个点儿了也别睡了,回去把已经睡了的街坊邻居都喊起来告诉他们襄阳王被包青天抓起来的好消息一起庆祝。 襄阳城的夜晚不似京城热闹,但是今天是个例外,有襄阳王被抓这根萝卜在前面钓着,城里的酒楼茶馆生意出奇的好,看着竟然也有点不夜城的意思。 苏景殊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拿着整理好的受害者名单就钻进马车和其他人一起唾骂襄阳王。 幸好他们包大人是主角,龙头铡除了皇帝谁都能铡,换成正经世界观,襄阳王就算被抓也肯定不会在大庭广衆之下处斩,皇室为了维护他们那所谓的尊严顶多一杯毒酒把他赐死。 甚至连原因都不会是他残害百姓,而是他意图谋反。 荆襄一带的百姓摊上这麽个藩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好在大宋只有襄阳王这麽一个藩王选择就藩,其他宗室王爷都在京城好好待着,离开京城到别处谋生的都是些血缘关系远也没什麽靠山的宗室子弟,那些人一般不敢惹事,就算惹事也有地方官能镇压。 位高权重的藩王他们不敢招惹,没什麽靠山的宗室子弟再不敢管教还能得了? 有襄阳王谋反的例子在前,官家今後应该不会再让藩王离开京城到封地当土皇帝。 在京城好吃好喝供着怎麽样都行,去封地想都不要想。 前面几个朝代已经证明分封制不可取,他们大宋还没虚到需要藩王去镇压当地百姓的地步,要麽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要麽爵位就别要了。 唔,官家应该是这麽想的。 苏景殊捶捶脑壳,努力把脑袋瓜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捶出去。 他又不是官家,想那麽多干什麽,回京城之後有什麽想说的再和官家说,现在还是琢磨怎麽解决眼前的事情比较好。 眼前之事…… “公孙先生。”小小苏郑重其事的问道,“您觉得朝廷有必要设立一个专门管理江湖人的衙门吗?” 公孙策睁开眼睛,“景哥儿怎麽会想到这里?” 苏景殊往他那边挪挪,“江湖人不服管教,朝廷总不能一直不管不问。” 朝廷越是不管那些江湖败类就越嚣张,只靠正派人士出手教训那些败类远远不够,还是得朝廷来管才行。 人家正道大侠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忙着清剿江湖败类,又没人给他们发薪水,这麽下去他们非得饿死不可。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朝廷何不招揽些展猫猫和白吱吱这样的大侠来管理江湖人士? 江湖人都不服管教,不管是败类还是正派大侠都一样,让他们天天到衙门点卯坐班肯定不合适,那就新建个衙门来安置他们。 新衙门只管江湖事务,于朝政上半点不沾手,有事儿就出去办差,没事儿就自由活动。 看似松散其实有组织,对江湖人来说应该比正儿八经的官府衙门更容易接受。 公孙策看他连怎麽招揽江湖人都说的头头是道,怀疑这小子可能已经把建新衙门的章程都想好了。 苏景殊拍拍脑袋,“是哦,我现在是个官,可以直接给官家写奏疏。” 很好,计划书走起。 多谢公孙先生提醒,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公孙先生费心,他得赶在回京之前把创建六扇门的申请报告写出来。 金大腿不许的话就留着给小金大腿,反正朝廷不可能一直放任江湖人胡作非为。 公孙策:…… 处理公务要在官府衙门,包拯借了金太守的书房,公孙策轻车熟路借用师爷的地方,苏景殊没那麽多要求,给他文房四宝和一盏灯就行。 身为官家亲自任命的监察御史,他要把这两天在襄阳王府的所见所闻都汇报给官家,顺便呈上他的申请报告。 奏疏行文需得简洁,包大人说了,写的太絮叨送到官家手上的时候就会是画满红道道的奏疏,政事堂的相公们实在看不下去甚至可能给他打回来重写。 不对,他现在还不是地方官,呈上去的奏疏不用经过政事堂。 御史的地位之所以特殊,就是因为他们的奏疏可以直接送到官家手上。 嘿嘿,他能随便写。 不过为了在官家面前留个好印象,他还是收着点儿比较好。 官家,大宋的江湖要靠您来整顿,您奈何不了朝中的士大夫,还能奈何不了那些逞凶斗勇的江湖人? 小小苏下笔如有神,趴在板凳上也写的飞快,展昭和白玉堂站在旁边看着他一会儿一张纸一会儿一张纸,完全想不通为什麽有人能写这麽快。 这就是刚考完科举的状元郎? 他们只知道状元郎是学问最好的,没人说状元郎写字也是最快的啊? 两个舞刀弄枪不在话下的江湖大侠看看仓促放在地上的纸张,再看看他们的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後一起恍恍惚惚去院子里清醒清醒。 金太守的书房不算太大,内间和外间用屏风隔开,外间只放了他办公的桌子和师爷办公的桌子,再有就是会客用的桌椅。 这不,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还有金太守都在书房,把他们景哥儿挤的写字都只能蹲在地上拿椅子当桌子用。 第129章 * 案情有变,钦差大臣暂时不能离开襄阳,接下来的计划都要重新安排。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现在这种情况反而让他们松了口气。 藩王谋逆不是小事,耗时几个月甚至几年都可能查不出证据,他们这刚来几天就把襄阳王捉拿归案实在是不正常。 襄阳王要是那麽容易抓,他就没本事在荆襄一带作威作福几十年。 襄阳王能在荆襄一带为所欲为,他就肯定没那麽容易抓。 偏偏他在荆襄一带当了几十年的土皇帝,还轻轻松松被捉拿下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事儿很不对劲。 如果襄阳王背後还藏着个幕後黑手,先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能说通了。 真正想造反的另有其人,或者说,真正有能力造反的另有其人,襄阳王只是个幌子。 只是这个幌子被捧了几十年後真的以为他有本事夺得大宋江山,又凑巧遇到王伦那个勾结士绅导致荆江决口的转运使,“灵光一现”就觉得可以趁朝廷忙于救灾起兵造反。 荆州的水灾在洪泽湖泛滥面前是小巫见大巫,大灾之後随之而来还有瘟疫,百姓日子艰难,兵变民变也会更多,那麽多事情赶在一起的确会让朝廷手忙脚乱。 襄阳王难得聪明一次,代价却是万千无辜百姓的性命。 就是不知道藏在襄阳王身後煽风点火的是谁,他知道襄阳王今夏准备制造水患起兵造反吗? 真正的幕後之人比襄阳王更加高明,襄阳王府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线索,若不是新找到的这些金银财宝和账本,他们也不敢猜背後还有其他人。 襄阳王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高,什麽人能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包拯下意识在宗室藩王里找嫌疑人,奈何外出就藩的藩王本就只有一个襄阳王,京城里的王爷谁都有嫌疑,但是嫌疑都不多。 案情有了进展,但是又好像没有进展,线索卡在襄阳王那些来历不明的黄金上,谁也不知道那些黄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苏景殊:懵.jpg 狄青:火冒三丈.jpg 幕後黑手後面还有幕後黑手,没完没了了是吧? 苏景殊想到账本上那足足八千多万两黄金,拍拍狄青的肩膀安慰道,“狄将军别着急,往好处想,襄阳王後面还有别的幕後黑手的话,这账本上的黄金肯定就不是他们藏起来的所有黄金。” 襄阳王不是最大的boss,那襄阳王府的金山肯定也不是最大的金山。 看在金山的面子上,原谅他们搞出来的幺蛾子。 狄青不想原谅,原本回京的日子就赶不上公主生産,现在更是遥遥无期,但是景哥儿说的有道理,襄阳王背後还有别人的话,他府上那些金银财宝肯定不是全部,真正的幕後黑手那里只会更多。 看在金山的面子上,原谅他们。 狄大将军咬牙切齿,他就说襄阳王这边拿下的太容易不正常,果然後面还有别的事情等着,“包大人,还有件事儿。” 短短一会儿时间,见多识广的包大人已经调整好心情,“狄将军请说。” 狄青扯扯嘴角,连笑容都有些凶神恶煞,“襄阳王府的密室藏的严实,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底下的弟兄准备掘地三尺找线索。” 为了防止有漏网金银,派过去的禁军将士已经开始掘地三尺找其他的密室。 苏景殊活动活动手指,心道他这语言的艺术果然还有的学,“包大人,有账本的密室入口不在襄阳王的书房,而是在後花园的假山,我和狄将军都觉得掘地三尺很有必要。” 反正襄阳王府早晚都得拆,现在让禁军将士们拆了正好省的金大人再派人过去。 地底下还有没有密室?墙里有没有藏金砖?花园里的石头是不是金子做的? 有假山里找到的那个密室在前,那些禁军将士看王府的眼神儿都跟看到肉骨头的饿狼似的,连後花园的树都得锯掉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宝贝。 没办法,假山密室里藏的金银财宝太多,谁看了都眼红。 “此事还要知会金太守一声,让金太守多注意襄阳城中的动向。”包拯点点头,襄阳王府的确得掘地三尺的查。 他们来襄阳这几天完全没有发现襄阳王和谁联络密切,盟单兰谱中也只有他的手下,想从王府中找真正幕後黑手的线索怕是不容易。 天下矿藏都归朝廷开采,上千万两黄金不是小数,如果是开采的新矿,必然是个大矿,然而近些年他们并没有听说哪儿有大矿出现。 狄青说完,苏景殊补充道,“还有还有,大人,我们让人把襄阳王府书房里所有带字儿的东西一张不少都带回来了。” 好歹是襄阳王的书房,总不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正说着,那些东西终于被押送到太守衙门。 包拯和公孙策出门,看到堆满院子的书籍公文信件,陷入沉默。 苏景殊顿了一下,小声提议,“大人,要不直接提审襄阳王吧。” 好吧,他承认襄阳王府书房里带字儿的东西有亿点点多。 凡人没有火眼金睛,这麽多书和信鬼知道哪里有线索,最省心的法子就是让襄阳王自己说他的黄金是哪儿来的。 包拯摇摇头,“不着急,先看看,找不到线索再提审襄阳王。” 襄阳王的身份不适合他们来审,要审也得等到回京之後三法司会审。 襄阳王不能提审,他身边的管家管事却能,王府里藏着那麽多金银财宝,管家身为亲信中的亲信肯定知道些什麽。 “公孙先生,你先着人整理这些书籍纸张,本官去牢里一趟。”包大人眸光微沉,看上去有股子肃杀之气,乍一看比旁边的狄青还像武将。 公孙策领命应下,也罢,眼前这堆东西看着多,但是和开封府的卷宗相比也还行。 狄大将军吸了口气,文官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他平时处理军中文书都恨不得写一本撕两本,那还是军中文吏筛选过後送到他手边只能由他处理的部分文书。 要是让他天天埋在纸堆里不见天日,他宁可不当这个官儿。 武将好武将妙,武将、等等、武将不沾文书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被排挤出了决策圈? 狄大将军庆幸到一半忽然顿住,以前只觉得什麽都不用管无事一身轻,现在想想,枢密院那些同僚好像巴不得他什麽都不管。 不行,回京以後该他干的活儿不能全部让给别人,他是兵马大元帅,没道理军中之事不经过他的手就能做决定。 枢密院难得进了个武将,他得给大宋下一辈的武将做好榜样。 这一辈的就算了,全都是大老粗,平时处理军务的时候还不如他。 包拯去找金辉一起去大牢,狄青也准备离开。 他来襄阳那麽些天已经把附近能藏人的山头找的差不多,大老远从京城带来的禁军不能闲着,城里的弟兄拆襄阳王府找线索,其他人全都去配合地方军剿匪。 最近落草为寇的大多是遭灾的百姓,朝廷已经重新派人到荆州救灾,剿匪的时候注意分辨山匪还是难民,是山匪就抓,是难民就想法子让他们回家乡生活。 山匪和难民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带来的禁军也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好手,山匪手里有没有沾过人命很好分辨,就是可能会麻烦点儿。 麻烦也没什麽,反正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京城,麻烦也得干。 除此之外还要给朝廷回信,顺便和公主说一声他回去的日子可能又要推迟。 大宋对武将管的严,只要武将带兵外出,无论有没有重要军情,主将都必须每天写给给京城那边写军报。 一天一报,少一份都不行。 急递传送分为“急脚递”和“马铺递”两种,马铺每一昼夜行五百里,急脚递四百里,从襄阳到京城,马铺两天就能到。 要是传令兵在路上耽搁了,朝中立马就会出现弹劾他们“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奏疏。 朝廷有规矩将军带兵在外必须天天往京城发战报,战报没有准时送到京城就是武将别有用心,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 狄青是吃过亏的人,同样的亏不能吃两次,所以在这种日常事务上小心的很,谁都别想揪他的错。 军报要日日送到京城交给官家,反正都要回京,那就顺路给他带封家书。 要给公主写封信,还要给姑母写封信。 公主一个人在京城不知道心情怎麽样,这段时间不能生闷气,有什麽不高兴的一定要把火发出来,千万不能憋在心里。 不开心就去八王府找赵清,那小子闲着也是闲着,肯定有时间听公主使唤。 还有官家那儿,襄阳王这里抄出那麽多黄金,他能不能提前申请一部分用于西北军费? 就算三年两年里不让他出兵,十年八年他也不是不能等,反正他还年轻,等到五六十岁再去灭夏也能老将不减当年勇。 以他对西夏的了解,那边吃了败仗顶多安稳两三年,两三年之後不想打也得打。 原因无他,西夏的百姓过的比大宋的百姓还要苦,大宋有民变兵变,西夏的民变兵变比大宋还多。 更重要的是,梁太後和新上位的小皇帝没法服衆,西夏现在是权臣当家。 如果是一个权臣也就罢了,不管当家的是皇帝还是权臣,是一波人就行,偏偏西夏能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的权臣都被灭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没法一家独大只能同时执政。 一群人今天这个政策明天那个政策,百姓被欺压的没有活路天天想办法往大宋跑,他们想不乱都难。 第130章 * 死去的记忆忽然被唤醒,苏景殊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人生最大的痛:一时犯下的错需要一生来偿还。 唐门的兄弟姐妹们,孩子真的知道错了,你们能不能来个记忆消失术让所有知道“幼年小小苏历险记”的人都忘掉? 苍天啊!大地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小小苏欲哭无泪,要不是他现在已经过了满地打滚的年纪,他能从院子这头滚到院子那头,让在场所有人都没工夫想唐门。 发疯!发疯!发疯! 大家一起发疯! 白五爷丝毫不觉得他提唐门有哪儿不妥,军器监的机密配方不能谈,小时候的奇妙经历总没有那麽多规矩。 他们家二哥见多识广,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景哥儿想请官家设立个专管江湖人的新衙门就得多和江湖人接触,不接触怎麽知道什麽人能用什麽人不能用? 不是他吹,他们家二哥出身行伍,既懂朝廷也懂江湖,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家二哥更适合去新衙门里当差的江湖人了。 苏景殊擡起头,“五爷,官家还不一定同意呢。” “我和展昭猜了一下,官家有九成的可能会答应。”白玉堂在他旁边蹲下,掰着手指头给他算官家答应的理由一二三,说完之後还不忘再问一句,“景哥儿觉得呢?” 苏景殊当然也认为官家答应的可能性居高,不然他也不会人还在襄阳就写申请书。要是拿不准的话,怎麽着也得先和小金大腿通个气再和官家沟通。 朝廷没有专门的管理江湖事务的衙门就很不合理,他觉得官家和朝中大臣以前是没往那边想,思路打开後肯定也觉得朝廷要有个专门管理江湖事务的衙门。 “五爷,其实在朝廷当官事儿挺多的。”苏景殊压低声音说道,“就像你们陷空岛,你们兄弟几个愿意为朝廷效力,可是要是朝中大臣看不起江湖人,你们还会愿意继续报效朝廷吗?” 白玉堂下意识皱起眉头,“江湖人怎麽了?江湖人也是人,他们凭什麽看不起江湖人?” 苏景殊提醒道,“朝中文臣连武将都瞧不起,你觉得呢?” 他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先给白五爷打个预防针。 五爷不经常在京城,对朝堂上的文武鄙视链没什麽感觉,回头问问狄将军在京城当差是什麽感觉,看看狄将军会不会猛男落泪。 朝中要是真的有了大部分成员都是江湖人的衙门,最大的可能是:文臣>>武将>>>>>江湖人。 白玉堂啧了一声,“展昭在京城也处处被人瞧不起?” “这倒没有。”苏景殊摇摇头,“展护卫在开封府办差,他是官家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看在官家和包大人的面子上没人会和他过不去。” “没事儿,好办。”白玉堂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建议是你给官家提的,这个衙门让你来管就行,你是官家亲点的状元郎,看在官家和你的面子上也没人敢和新衙门里的官差过不去。” 小小苏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 衆所周知,六扇门的老大是诸葛神侯,四大名捕都是诸葛神侯的徒弟。 如果他来当六扇门的老大,官家会不会也封他个“神侯”当当? 诸葛神侯麾下有四大名捕,他苏神侯麾下有陷空岛四鼠,妙啊。 官家,您怎麽看? 白玉堂擡手在他眼前晃晃,“景哥儿,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在听,五爷的建议非常好。”苏景殊正襟危坐,飞走的心神被强行拽回来,然後遗憾的表示这个建议大概率不会被准许,“我的资历还不够独当一面,就算官家要设个新衙门也不会让我来管。” 看现在就知道,他还要跟着公孙先生学刚到地方要怎麽尽快了解民情,想让他独当一面还有的等。 白五爷一想也是,他觉得这小子有本事没用,得官家觉得他有本事才行。 慢慢学慢慢学,不着急,反正他和展昭一起都在开封府任职,还可以只领俸禄不干活,新衙门怎麽样都和他没有关系。 四位义兄的江湖经验都比他丰富,不用他在这里瞎操心。 “人情世故什麽的几个哥哥比我擅长,要是实在不想干还能回陷空岛,问题不大。”白玉堂对几个义兄很有信心,不管是在陷空岛还是在白家,他都是不管事儿的那个。 其他人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打打杀杀,完美。 黑白两道都不好混,近些年江湖宵小越来越嚣张,朝廷早晚得出手整顿。 这不,新衙门一有着落,那些采花贼江洋大盗全都得玩儿完。 大哥派他到京城就是怕朝廷哪天不打招呼就把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势力全灭了,他们陷空岛都是遵纪守法的好江湖人,名下的産业也都按时缴纳财税,灭江湖宵小可以,别不小心把他们这些遵纪守法的好江湖人给误伤了。 为了不被朝廷误伤,装也要装的一颗红心向朝廷。 朝中文臣看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他们还看不上那些书呆子呢。 苏景殊:…… 很好,已经能猜到新衙门成立後有多不好管了。 公孙策在院子里指挥书吏干活,看到两个人蹲在台阶上嘀嘀咕咕无奈摇头,“景哥儿昨晚没有休息,现在没有要紧事,要不先找地方睡一觉?” 苏景殊擡头看看天色,拍拍衣摆站起来,“先生,再过两个时辰天就黑了,我等晚上再睡觉。” 现在去睡他怕大半夜的醒过来没事儿干,左右现在还不困,他还能继续给先生帮忙。 不慌,他年轻,身体扛造。 白五爷踱着步子跟上,“景哥儿还是去睡一会儿吧,明天早上要啓程回京,马车上睡的可没有床上舒服。” “刚才忘了说,咱们明天不走了。”苏景殊拍拍额头,将襄阳王府又发现新线索的事情和他说一遍,“这次的线索不好找,可能要耽搁好些天。” “新的幕後黑手?还有人能比襄阳王更大?”白玉堂想了想,感觉比襄阳王更大的只有皇帝,总不能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皇帝吧? 苏景殊:…… 公孙策:…… 倒也不至于。 动脑子找线索的事情白五爷不参与,一来他对朝廷的了解没有那麽多,二来他不觉得他比包公更会办案。 他跟着包大人只负责听命行事,动脑子的事情用不着他。 展昭跟着包大人就从来不用动脑子,他自然也一样。 既然暂时不走,也就是说他们家二哥和四哥这一趟没有白跑。 好事儿啊! 公孙策放下手里的信纸,“耽误不了几天,五月之前要啓程回京,不然赶不上景哥儿授官。” 王府这些书信他大概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可见襄阳王後头的那人藏的很严实。 襄阳王府找不到证据,襄阳王和他的亲信嘴里再问不出有用的线索,他们留在襄阳也没有用,不如回京将所有的事情都上报给官家看官家有什麽打算。 “金太守是兵部的官,他知道怎麽审犯人吗?”苏景殊叹了口气,“下次出门让包大人去皇城司要几个人,皇城司的人肯定擅长审讯。” 身为锦衣卫的同行,什麽都不会也得会审犯人。 公孙策听到这里只是笑笑,让书吏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能被襄阳王放在书房应该都是他的珍藏,大老远的不好运回京城,查清楚里面没有夹带後可以送去官学供学子借阅。 什麽审讯不审讯的,他一个文弱书生不懂那麽多。 苏景殊只是随口感叹一句,说完之後感觉公孙先生的反应不太对,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于是戳戳旁边的白玉堂,看看刚才是不是他的错觉。 “审讯哪儿用别的衙门出人,公孙先生出马一个顶十个。”白五爷对公孙先生在江湖上的威名非常清楚,迫不及待要给无知的苏小郎讲公孙先生的丰功伟绩。 且不说公孙先生制造刑具时的奇思妙想,只说他审案时的各种点子就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民间传闻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传闻的源头都是公孙先生。 不是说那些传闻是公孙先生传出去的,而是因为有公孙先生给包大人出的那些主意,所以传闻传出去才会变成包大人能日审阳夜审阴。 有公孙先生在包大人身边,别的衙门集体过来帮忙都不一定有公孙先生一个人审的快。 不要小瞧文弱书生,文弱书生有时候能让坏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远的不说,邓车和邬泽被送到开封府後那麽快什麽都招了就都是公孙先生的功劳。 他们是怕开封府的大牢吗?不啊,他们是怕落在公孙先生手里被公孙先生当玩具玩。 苏景殊:哇,长见识了。 难怪公孙先生刚才那般反应,原来是他想鲁班门前锯木头关公门前耍大刀,是他孤陋寡闻,只知道公孙先生学富五车,没想到先生在江湖上也有那麽大的名气,失敬失敬。 包大人真是太会招人了,他也想要这个配置。 “五爷,商量个事儿呗。”小小苏忸忸怩怩说道,“你看包大人身边有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我身边还什麽幕僚都没有呢。” 公孙先生和展护卫最开始身上都没有官职,是跟在包大人身边後才逐渐有了官衔,最开始只能算是包大人的幕僚。 幕僚不算是朝廷官员,俸禄也不由朝廷出,而是由聘用他们的主官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一部分给这些幕僚发俸禄,所以主官上哪儿幕僚都会跟着。 虽然本朝开国时太祖皇帝为了防止官府衙门的实际决策权落到不良幕僚手中而规定各级衙门的幕僚人员必须由朝廷委派,但是那个规定并没有什麽用,基层官员该招幕僚还是会招。 第131章 * 天朗气清,日光明媚。 苏景殊翻完整本小册子,心平气和的躺下晒太阳。 强者,改变环境;弱者,适应环境;而他,是死者,他只会变得僵硬。 小小苏拿小册子盖脸,双手放在小肚子上,闭上眼睛安静躺下当屍体。 人生哪儿能一帆风顺,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罢了。 不就是路上突发情况多了点儿?不就是危险程度稍微高了点儿?多大点事儿? 淡定,成熟,稳重,从容。 他活生生的离开京城总不能倒霉到死着回,更不可能被分屍埋进山沟沟里屍骨无存。 离京赴任而已,问题不大。 想当年他们家从眉州到京城几千里路都没见过劫匪,这次跟着包大人从京城到襄阳也没有遇到山贼,虽说前一次是跟着大型商队後一次有禁军护卫,但是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後来他和小夥伴一起出门那都是意外,只能说明他的小夥伴运气不好,不能说明他运气不好。 区区离京赴任,难不倒他欧皇小小苏。 他不能丧,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才哪儿到哪儿,难熬的日子还在後面。 ——只要悟空就位,为师即刻便能抵达灵山。 前途一片坦荡啊! 咏叹调.jpg 白玉堂一早送蒋平离开,回来後不知道要干什麽,索性也搬了个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景哥儿今天怎麽没忙?” 他闲着没事干很正常,这小子前几天跟在包大人身边忙前忙後打下手,怎麽这会儿有空晒太阳? 苏景殊将盖在脸上的小册子拿下来递给旁边的白五爷,一脸安详的回道,“刚刚看完新官上任须知,正在思考人生。” 白玉堂:??? 白玉堂接过小册子翻了翻,看到里面写的是什麽後:…… “这都什麽跟什麽?怎麽跟出了京城就是龙潭虎穴似的?” 什麽新官上任须知,这玩意儿分明是用来恐吓新官的。 朝廷怕官员在地方不上心,先用这小册子吓住刚当官的愣头青,让他们铆足了劲儿闷头苦干好找机会调回京城当京官,当京官不用经历小册子上写的这些离谱意外,算是吊在驴子面前的那根胡萝卜。 就算外面世道乱经常有山贼劫匪也不用怕,有五爷跟着定让那些劫匪有来无回。 没有小贼能在他白玉堂眼皮子底下犯事儿!没有! 苏景殊坐起来,捏着拳头赞同道,“是的,没有小贼敢在五爷面前放肆,我们可以一边赶路一边抓贼,全当是为民除害了。” 没用的小册子收起来,有用的保镖招揽起来。 这年头朝廷靠不住,想要平安抵达地方还得靠他自己。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未来的苏青天目光坚定,打不死他的都将让他更加强大,“五爷,我去找小诸葛,你要一起去吗?” 保镖,招揽起来! 人手,安排起来! 把一切危险都扼杀在摇篮之中,凶残.jpg 白玉堂来了兴致,“现在就去见他?” 苏景殊重重点头,“早下手为强,晚下手遭殃,现在就去。” 只要他准备的足够齐全,路上的劫匪就只有挨抢的份儿。 “我听说官员招揽幕僚大部分都是那些幕僚去投奔,我们太主动了会不会让人看不起?”白五爷第一次从当官的角度去招揽人,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操上心了,“要不先放出消息,我们在家等那些人上门?” 小诸葛又不是真诸葛,还不够让他们未来的苏青天三顾茅庐。 按照他的想法,他们就该这样安排。 先在门口贴张告示,让襄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官家派来的钦差苏大人要招幕僚。 这苏大人是何许人也?那可不得了,他可是治平二年的状元郎,年仅十六岁的三元及第,官家对他赞不绝口,朝臣对他心服口服。 苏大人即将要走马上任,苦于身边没有幕僚手下差遣,特在襄阳城招揽贤士。 告示上把他们的要求写明白,文能怎麽怎麽武能怎麽怎麽,再派个能说会道的在旁边介绍他们苏大人的来历,就算不给工钱,前来毛遂自荐的人也能踏破他们的门槛。 相信他,苏状元的名号绝对能打。 “太张扬了,多不好意思。”苏景殊搓搓胳膊,不敢想这事儿让白五爷去安排会是什麽结果,“不用那麽麻烦,我只要五爷和小诸葛两个人就行。” 他来襄阳是给包大人打下手,不是为了招人,大张旗鼓的贴告示招揽幕僚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一对一去顾茅庐吧。 小诸葛不是诸葛丞相,他也不是昭烈帝,他们应该不用三顾茅庐,顾一次就行。 好歹是招人,工钱还是要给的,不然他们就成压榨无辜江湖人的恶霸官员了。 白玉堂遗憾的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当大官身边不能只有两三个人,看包大人就知道,包大人身边除了公孙先生和展昭还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 他的安排先保留,将来肯定有用得到的时候。 走走走,去招人。 苏景殊:…… 其实吧,将来也不一定能用得到。 贴告示有种捉拿朝廷要犯的感觉,他们还是努努力等人主动来投吧。 襄阳王府被抄,王府的下人还有门客全都进了大牢,襄阳王、官家、管事还有那几个负责掌兵的被押送去京城,其他人都在官府大牢里关着。 沈仲元和被他点醒的那几个江湖人没有一条路走到黑,包大人和金太守看在他们抄王府的时候立了功的份儿上没有将他们关进大牢,但也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在案子结束之前,所有相关人士都得在官府的管控之下。 沈仲元等人被安排在官府附近住下,虽然门口有官兵看守,但是待遇比当囚犯好多了。 天气已经变热,牢房里老鼠虫子什麽都有,吃不好睡不好还见不着日头,只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 感谢小诸葛,要不是小诸葛仗义执言告诉他们朝廷会派人来抄襄阳王府,他们怕是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扔进大牢了。 沈仲元这几天收获了不少感谢,大家在院子里不好外出,每天除了吃睡就是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说到兴头上甚至抹着眼泪说这事儿结束後再也不混江湖了,回家种地都比混江湖安全。 家里还有地能种,看来出身也不算太差。 沈仲元在襄阳王府待了那麽多天,不至于分不清招贤院的门客是好是坏。 这些被他保出来的都没干过坏事,投奔襄阳王的原因和他差不多,都是去混吃混喝,要是遇到实在看不下去的事情,扭头就走也不会留恋。 只是别的时候可能扭头就走,朝廷要抄襄阳王府的时候想走也没法走。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谁让他们眼瘸选了襄阳王呢。 沈仲元幽幽叹气,招贤院里的江湖人眼光都不怎麽好,他自然也不例外。 想他沈仲元号称小诸葛却没有诸葛之才能,欲弃暗投明又徘徊瞻顾,不愿草草度过此生,满心只想立个奇功和南侠北侠并肩。 投奔襄阳王时想着要在襄阳王作恶时有所作为,进了王府才发现襄阳王想干什麽不是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劝得住的。 他想搜集襄阳王作恶的证据,朝廷搜集的比他还快,人贵有自知之明,偏他一直自视甚高,总觉得可以凭智谋跻身顶尖的江湖大侠之中,事实证明,自知之明这种好东西不能丢。 顶尖的江湖大侠不是他觉得他能当他就能当的,真见到那些为国为民的侠士才知道他们为什麽能被称为大侠。 惭愧啊。 惭愧的小诸葛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谈天说地,而是在房间里躲闲。 他想清楚了,眼高手低是没有结果的,等这件事结束他就找个地方踏踏实实的安定下来,能不能当大侠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朝廷觉得他是违法乱纪的江湖宵小。 江湖人也是要面子的,表面上都觉得和朝廷走的太近丢他们江湖人的脸,实际上却都以得到朝廷的认可为荣。 他可以没有朝廷的认可,但是他不能被朝廷抓去下大狱。 江湖败类在江湖上人人喊打,有被朝廷抓去下大狱的经历,就算後来能被放出来也只能隐姓埋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有正经江湖人愿意和江湖败类交往。 日光自窗外透进房间,被窗上的竹帘分成细细碎碎很多份,不去想门口守着的那些官兵,日子过的其实挺悠闲。 苏景殊和白玉堂和门口的官兵打声招呼进去,院子里的几个江湖人看到他们进来连忙起身,得知这两位要找沈仲元连忙去敲门,“沈兄,苏大人和白五爷找你。” 沈仲元愣了一下,手忙脚乱的整理衣着,“就来。” 苏大人和白五爷找,难道襄阳王的案子又有变故? 他对王府的机密接触的不多,只知道襄阳王和霸王庄马强之间关系颇深,这些事情他已经和包大人说过,杭州府倪大人那边应该也能审出来,除此之外他这里应该没有其他线索。 如果是案子的事情,衙门里的大人大可以直接让人带他去受审,何必亲自上门? 沈仲元压下心里的各种猜测,开门将前来造访的两位请进来,“沈某不知二位要来,有失远迎。” “沈义士不必多礼。”苏景殊第一次干招揽人的活儿,说实话有点紧张,但是看沈仲元好像比他还紧张,心情莫名又缓过来了。 第132章 * 苏景殊去襄阳那麽多天,偶尔会趁包大人写奏疏或者狄将军送军报的时候给家里写信,因为离开的时间不算太长,所以只有他给家里写信,家里没有费劲儿的给他送信。 案子不知道什麽时候查完,正常邮驿的速度没有那麽快,可能家里的信还没送到襄阳他人就已经回了京城。 要不是因为通信不方便,他肯定能提前知道两个哥哥回家的消息。 “其实我们也刚回来没几天。”苏轼慢悠悠解释道,“官家开制科考试应该是心血来潮,参加考试的人并不多,多是上一届的进士和等待补官的官员。时间赶的巧,兴许到时连授官都会和新科进士一起。” 苏景殊感叹道,“官家真的好想提拔新人啊。” “谁说不是呢。”苏轼跟着感叹,感叹完又提醒道,“因为官家提拔新人的动作太明显,朝中老臣不太乐意,没有意外的话,你们这届的进士去的地方都不会太好。” 有新人进就得有旧人出,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不管是哪朝的臣都是大宋的臣,所以该用还是得用。 官家看上去好说话,实际上和朝臣的关系好像并不好,或者说,因为不喜欢仁宗皇帝,所以连带着仁宗皇帝的大臣也跟着不喜欢。 像韩相公包公这些朝廷重臣可以凭能力让官家抛开偏见继续任用,那些能力没那麽强还时不时犯点儿错的朝臣可没那麽好的运气,说不定什麽时候就新人换旧人把他们换下去了。 没有人愿意被换下去,所以那些被官家惦记上位子的官员肯定得搞事儿。 这是他从同年那儿得到的秘密消息,不是亲兄弟他都不敢往外说。 苏景殊:…… 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加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是吧? “我感觉应该影响不到我们,官家又不是仁宗皇帝。”小小苏嘟囔着编排了先帝一句,然後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说,催着哥哥赶紧和他一起去见家里其他人。 他说的又没错,官家不是仁宗皇帝,不至于连任命官员都要被朝臣给拿捏。 丞相枢密使之类的重臣人选要参考朝中的意见不假,但也不是朝中所有官员的任命都得经过朝臣的允许。 这里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虽然大宋的皇帝看着都不怎麽强硬,但是那也是皇帝。 先前那麽多人反对狄将军进枢密院,结果呢,狄将军该进还是进,反对的人再多也没用。 大概是前头二三十年过的太糟心,以至于他们官家变成了个白切黑,看着温声细气没脾气,实际上最擅长笑眯眯的坑人。 朝臣吃过亏不至于不知道他们官家的脾气,新科进士大多是六品七品的官,根本影响不到京城的官员,吃饱了撑的才拿他们当筏子和官家过不去。 比起他们,他觉得制科考出来的才更可能被针对。 新科进士是离京赴任,制科选出来的大概率要留在京城当官,用脚趾头想要知道该针对谁。 “针对就针对,大不了继续外出为官。”苏轼巴不得不留在京城,在地方当官升迁慢不要紧,在京城和同僚勾心斗角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景哥儿,隔壁白大侠是不是也回来了?” 苏景殊擡头,“回来了,怎麽了?” “白大侠是金华人氏,对吧?”大苏眨眨眼,搭着小弟的肩膀神神秘秘说道,“听说金华府的火腿很有名,现在刚过完年没多久,那边年关时腌制的火腿应该还没吃完。” 猪肉价贱且腥臊不好处理,大宋的百姓多食羊肉,不过也有例外,金华府的火腿就很有名。 三面环山夹一川,盆地错落涵三江,听说金华府的风景很好,可惜离的太远一直没去过,也没吃过那边的特産。 正好邻居是金华人氏,人脉这时候不用什麽时候用? 苏景殊:…… “哥,五月了,该吃完了。” 苏轼不赞同的摇摇头,语气非常笃定,“才五月,吃不完。” 腌制的东西哪儿能吃那麽快,金华府的火腿不光当地百姓吃还能往外卖,这才五月,过年时腌制的火腿肯定没吃完。 “好吧好吧,回头我去问问,看看能不能让五爷从家里带几个火腿过来。”小小苏拿吃货哥哥没办法,金华火腿啊,不说还好,说了之後他也有点馋。 兄弟两个话题换的飞快,刚还说着制科考试,眨眼间又变成金华火腿,换个人过来都不一定跟得上他们俩的思路。 苏轼苏辙回京,家里难得这麽热闹,老苏高兴的从俩儿子回来就没再出去参加过诗会,现在小儿子也办完差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日子不多了,必须得好好珍惜。 苏景殊在爹娘兄嫂姐姐面前转个圈蹦跶蹦跶,让家里人检查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检查完後才开始讲他这些天在外面的经历。 去掉来回路上花去的时间,只说他在襄阳城的经历,他能从现在一直说到明天太阳下山。 一大家子显然都很清楚他们家这小话痨有多能说,压根不给他留开口的机会,大老远的回来先吃个饭洗洗睡一觉,有什麽事情明天休息好了再说。 襄阳王谋反的案子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没那麽着急知道详情。 苏景殊:??? 怎麽会有人不愿意听八卦? 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说不准还有别的事情,要是他明天继续和包大人一起去见官家怎麽办? 襄阳王是宗室藩王,回京後关在宗正寺审讯,审出来多少有用的他不知道,但是看官家提起襄阳王时的表情,大概率什麽都没有审出来。 事关谋反,还有那八千万来路不明的黄金,案子离结束还早着,估计等他离京赴任都等不到结果。 他的消息保真,真的不听吗真的不听吗? 小小苏碎碎念,念叨的结果是依旧没人搭理他。 感情淡了呗,有新欢了呗,两个哥哥回家,他这个小老弟就不受宠了呗。 其他人:…… 年轻就是好,这小子大老远从襄阳回到京城是真不知道累啊? 好在他们家傻小子只是念叨几句就回去洗漱休息了,大老远的跑回京城哪儿能不累,就是刚回来太激动不想回去休息而已。 行吧行吧,不想搭理他就算,他消失还不行吗? 离家两个月的就是比不过离家两年的,下次他一走就是三年,等他再次回来肯定比俩哥哥还受欢迎。 休息就休息,离正式授官还有好几天,等他睡饱了他拿着喇叭挨个儿骚扰。 在大宋当官好也不好,好的是只要能考出来就有功名,不好的是就算有功名也不一定能当官。 新科进士中名次靠前的还好些,好歹能凭科举的成绩外放为官,但是任期满了之後有没有下一任的任命就说不准了。 运气好或者是贿赂上官和吏部可能等个小半年就能等到任命,运气不好或者为人太过耿直就可能三年五载都没有消息,只能和其他等待补官的官员一起等。 按理说他们哥儿仨都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但是要是官家和朝臣杠起来,会不会殃及池鱼也说不准。 大臣们也是,你说你们没事儿和官家杠什麽?跟杠得过似的。 仲夏的天气开始让人浮躁,苏景殊在家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後容光焕发去哥哥们面前显摆。 他!苏子安!跟着包青天办过案!还是事关谋逆的大案! 苏大人挺直腰杆,“以後不要喊我小名儿,兄弟之间也要称字,知道了吗子瞻子由?” 苏轼:…… 苏辙:……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臭小子欠收拾。 小小苏一时得意忘形,被乐子人二哥和小古板三哥拎着教训了小半个时辰才借口去隔壁问火腿狼狈逃脱。 炫耀有风险,嘚瑟需谨慎。 他铁骨铮铮苏子安不在家待了! 苏轼摇头叹气,“马上要当官的人了,还是那麽不稳重。” 苏辙看了他一眼,“二哥还好意思说景哥儿?” “为什麽不好意思?二哥我比景哥儿稳重多了。”大苏理直气壮的反驳道,不给弟弟再开口说话的机会,揽着他的肩膀畅享金华火腿的风味,“听说金华火腿色泽鲜艳红白分明,瘦肉香咸带甜,肥肉香而不腻,子由知不知道火腿是怎麽来的,不知道的话二哥给你讲。” 据说火腿最开始不是特意腌制出来的,而是因为南边沿海之地容易出水患,每当有大水的时候就会发生海水倒灌,人能拖家带口的逃难,牲畜却没那麽容易逃,所以每次大水过後都会有很多牲畜被淹死。 海水是咸的,里面有盐,逃难回去的百姓把被淹死的猪从泥沙里挖出来,发现猪肉咸咸的还挺好吃,如此才有现在的火腿。 说到这里,稳重的苏子瞻的皱起眉头,“所以我觉得火腿不应该叫火腿,应该叫水腿,子由你觉得呢?” 苏子由面无表情,“二哥说什麽就是什麽。” 稳重?呵呵。 苏景殊慌慌张张跑去隔壁白家避难,确定俩哥哥都没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他现在还感觉脑袋瓜嗡嗡的。 白玉堂刚从开封府出来,还没进家就看到一路狂奔跑过来的苏某人,“怎麽?” 苏景殊以为这个点儿门口应该没人,听到声音立刻正经起来,“没事,只是有事要拜托五爷。” 出门在外形象最重要,他苏某人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他十六了。 白玉堂挑了挑眉,“什麽事?” 苏景殊一本正经的问道,“五爷,你们金华府的火腿这个时候还有卖吗?要最正宗最地道最好吃的那种。” 第133章 * 大宋的行政区划实行州、县二级制,太宗皇帝分天下为十五路,西南一带则是继承唐朝的羁縻制度,那边名义上归附朝廷,实际上还是边民自治。 咸平四年分西川路为益州、梓州二路,分峡西路为利州、夔州二路,天禧四年又分江南路为江南东、西二路,是以如今的大宋共有十八路。 路下是府、州、军、监,虽然名字不同,但是这四个其实是同一级别的行政单位,再往下就是县级。 ——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伦理。【1】 几千年来都是这样。 通判是和知州平级的监察官,民政军政财政之类的都有知州和其他官管,当然通判也能管粮运、水利、诉讼等事,但是主要还是负责监督地方官。 苏景殊对这个官职其实很满意,事少钱多离家近,他的任命占了事少钱多足足两项。 通判的政务没有知州繁忙,他可以经常抽空去底下县里体察民情。 登州一共只有四个县,管起来应该比开封府轻松的多。 那麽问题来了,包大人去登州干什麽? 襄阳王的案子还没有结束,官家不会轻易把包大人派出京城,除非事情和还没查清楚的襄阳王造反一案有关。 线索断在那些来历不明的黄金上,难道登州有金矿? 那地方在山东,没准儿还真有。 小小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概能猜到包大人为什麽在京城没待几天就要去登州。 要是登州境内真的有被偷偷开采的金矿,等事情真相大白,登州上下所有的官员都能因此添一笔政绩。 他不是被发配到登州,而是被安排去赶在包大人破案之前去捞个功劳。 任命下来後官员很快要走马上任,临行前这几天要把所有的小夥伴见过来一遍儿。 和同年的聚会安排在风景优美的私家园林里,和小夥伴们的小聚规格更高,他们可以直接去皇家御院。 庞昱怕热,下了马车直奔水中凉亭而去,要不是小夥伴一走就是三年,这麽热的天他才不会出来,“景哥儿,登州知州程元是我表哥,这是我给他写的信,你走的时候顺便带上,有小爷的关系在他肯定不敢难为你。” 庞衙内其实没怎麽见过他那知州表哥,地方官辗转各地不在京城,只有三年期满回京述职的时候见过,他们俩差了二十多岁也没多少感情,但是并不耽误他使唤人。 听说知府知州和通判的关系都不太好,毕竟通判是监察知府知州的官,知州想办坏事的话就得防着通判,要麽和通判狼狈为奸要麽瞒着通判,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俩官的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他的小夥伴要去他表哥的任职之处当通判,表哥是好官还是坏官他拿不准,反正他的小夥伴不能在登州受欺负,去之前就得把各种事情都打点好。 姓程的,欺负人之前最好想清楚欺负的是谁,要是欺负到不该欺负人的人,小心这辈子都没法进京当官。 超凶.jpg 苏景殊顿了一下,看着被强行塞到怀里的信不知道该收不该收,“衙内,我感觉这样有点像恶霸威胁人。” 人家知州当的好好的,他这通判到任上去就甩一封威胁信,本来可能好好相处也没法好好相处了。 庞衙内的好意他心领了,这信就算了,他怕交好不成反结仇。 “你就是太谨慎。”庞昱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放心,我家亲戚都知道我是什麽脾气。” 虽然他学习不好也没啥本事,但是他有个疼他的爹,不想和他家断亲就肯定不会和他对着干。 他又没提什麽过分的要求,只是让程元别没事儿给他的小夥伴使绊子而已,要是连这点都办不到,只能证明那家夥根本就不是个好官。 就算知州和通判都是表面笑眯眯其实暗地里互相捅刀子的关系,身为知州给通判使绊子也不是什麽好人。 他们景哥儿是个清正廉明的好通判,肯定不会干敲诈勒索的事情,程元要是看他不顺眼就只能说明他心虚。 表哥怎麽了?表哥犯事儿他爹也会大义灭亲。 反正他们景哥儿不会有错。 苏景殊:谢谢哈。 真的,要是三年後一事无成回到京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进京。 一对不起官家的厚望,二对不起包大人的看顾,三对不起小夥伴的信任。 他直接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小小苏瘫在凉亭的长椅上,如果魂魄能显形,他的魂儿现在已经从嘴里飘了出来。 压力山大,孩子有点紧张。 庞昱看他这麽个反应,坐起来安慰道,“也不用太紧张,登州偏远,本来就不是什麽好地方,做不出政绩也正常,你能活生生的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州和州不一样,县和县也不一样,州县会按照贫富地望划分等级,只州府军监这一级就分成京府、次府、辅州、雄州、望州、紧州、上州、中州、下州那麽多级别,军、监和下州同级,视同下州。 登州属于上州,但是在州府级别中属于倒数,政绩好的官员也不会派到那麽个犄角旮旯去当官。 他不是说他们景哥儿不好,是说他表哥程元。 程元要是有本事不会被派去登州当知州,他爹看在能力的份儿上也会想法子将人调到京城,那家夥会被派去登州只能说明他本身没有什麽出彩之处。 那麽大年纪了才混上个偏远之地的知州,还是在吏部知道那家夥和他们家有亲不会刻意压他政绩的情况下才混到这个程度,能力也就那回事儿吧。 所以景哥儿不用担心,连程元那种他爹提起来就摇头叹气的家夥都能当知州,他堂堂状元郎肯定能安安稳稳度过任期回京高升。 政绩?那玩意儿不重要。 有政绩是锦上添花,没政绩也行,按照他爹对他的标准,他将来当官能不给上官添麻烦就是大功。 景哥儿当官肯定和他不一样,但是第一次也不用那麽紧张,人能平平安安回来就是胜利。 他听说不少官员在任上生病还是什麽年纪轻轻就没了的事,外面不安全,人活着最重要。 苏景殊听着庞衙内的絮絮叨叨也瘫不下去了,他觉得他们的要求不能那麽低,好歹得做出点政绩才能回来,不然人活着和社会性死亡有什麽区别? 放心,他只是有一点点紧张,到任上肯定不会让人看轻。 不会做官还不会模仿吗? 他好歹跟在包大人身边那麽长时间,过年时开封府政务繁忙他也过去帮过忙,登州的政务再复杂也复杂不过开封府,他觉得他还不至于被吓住。 两个人在凉亭里说着话,不一会儿,结束了一天课业的太子殿下也风风火火找了过来。 赵顼以为他是来的最晚的那个,到地方後发现还少了个赵清不由乐了,“赵清哪儿去了?不会还没来吧?” “我知道我知道。”庞昱幸灾乐祸,“狄将军一直没回京,赵清被狄娘娘派去公主府给乐平公主使唤了。” 狄将军人不在京城,家书却没少往京城送,反正军报天天都得上交,多捎带一份家书就是顺手的事儿。 赵清和狄将军是表兄弟,因为狄娘娘和狄青关系好,这表兄弟俩的感情跟他和程元完全不同,虽然赵清是世子爷,但是狄将军一样能把他当小老弟指使哈哈哈哈哈。 就算抛开狄将军的关系,乐平公主也是他的亲堂姐,有八王爷和狄娘娘在上头压着他想偷懒都不行。 今天到现在还没来,肯定是在公主府耽误了。 “正事重要,我们不耽误他办正事。”赵大郎笑的开心,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虽然缺德,但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什麽事儿这麽高兴?”三个人正笑着,赵清就满身疲惫的从外头走过来,“怎麽不笑了?我看上去这麽不好笑吗?” 苏景殊连忙扶着人坐下,生怕他一不小心直接掉下池塘,“世子,您多久没睡觉了?” 看这重重的黑眼圈,看这一步三晃的架势,说他刚从煤矿挖煤回来都有人信。 赵清抹了把脸,“别提了,太医算的乐平姐姐要在这两天生孩子,但是这两天一直没动静,乐平姐姐紧张的很。她一紧张整个公主府都没法消停,我出来见你们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待会儿还得回去继续当护卫。” 旁边三个人异口同声:“当护卫?” “我表哥狄将军回京後得罪的人太多,乐平姐姐担心有人对他的孩子不利,恨不得把公主府弄成铜墙铁壁,一直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那种。”赵世子两眼无神,有气无力的指指自己,“我,赵清,八王爷的儿子,虽然不会打架,但是关键时刻可以当人质。” 伤着别人或许还能脱罪,伤着他要用小命来赔,所以刺杀的时候掂量掂量身份,别最後刺杀不成反把自己的小命儿给搭进去。 苏景殊和旁边两位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明白乐平公主的神奇脑回路。 伤着赵清要用小命来赔,伤着她同样要用小命来赔啊。 赵清叹气,不明白这有什麽想不通的,拍着胸脯大声道,“乐平姐姐身娇体弱怎麽能受伤?要受伤也是我这个皮糙肉厚的弟弟替她伤!” 苏景殊等人下意识回头,看到门口没有出现乐平公主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这小子挺胸擡头表忠心的样子,他们还以为乐平公主就在後面看着呢。 赵世子:??? “你们这是什麽意思?我对乐平姐姐绝对是真心的!” 第134章 * 京东路下辖十六州二军,治宋州,大致范围就是後世的河南和山东。 苏景殊看过舆图,他们从京城出发,抵达青州後继续往东走,穿过潍州、莱州才是登州,登州再往东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所以说,包大人到登州勘查边境海防军务纯属是没理由了硬加个差事,主要任务还是把他送去登州。 谢谢官家,谢谢包大人,谢谢同行的所有人。 眼泪汪汪.jpg 他到地方肯定好好干,鞠躬尽瘁死而後已,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百姓做主为大宋发光发热,总之一定对得起官家和包大人的良苦用心。 太子殿下费劲儿的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我知道你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事情还没说完呢。” 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正事说完再激动也来得及。 有句老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总觉得小郎风头太盛不是好事。 虽然包大人有正经差事去登州,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那正经差事是凑数,如果不是要送某个要去登州上任的状元郎,登州的海防军务完全不需要动用包大人这个级别的重臣。 从青州到登州隔着潍州莱州足足两个州,路上的时间足够包大人把青州的军政财政民政各种事情查个底儿朝天。 他们小郎第一次当官就那麽大的压力,万一压力太大伤仲永了怎麽办? 不是他对小郎没有信心,他是真愁啊。 爹爹也是,看重可以悄悄的看重,弄那麽显眼干什麽? 要是他来安排,他只会不着痕迹的给他们小郎塞几十个大内侍卫当护卫,才不会大张旗鼓的把朝中重臣也派去同一个地方。 苏景殊的“就是就是”在听到“塞几十个大内侍卫当护卫”的时候戛然而止,他觉得“塞几十个大内侍卫当护卫”和“不着痕迹”完全不沾边,除非大内侍卫会隐身。 他觉得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官家。 就算官家没有派包大人和他同去登州,他也没低调哪儿去。 先前已经出过风头,现在想低调也来不及了,他觉得他应该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感叹伤仲永。 提到伤仲永,话题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伤仲永的作者王安石身上。 官家喜欢苏子瞻的文章喜欢的朝野皆知,太子殿下和官家的喜好略有不同,他喜欢王介甫的为人处世以及文章词赋。 早先王安石推辞不肯入馆阁,尚且不是太子的赵大郎就是怕他辞官不干而提心吊胆的粉丝之一。 守孝的三年之期将满,王介甫回京的事情也得安排上,他爹已经派人去抚州传旨,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回信。 “好几年不见,不知道雱哥儿长高没。”苏景殊比划着说道,“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我们才这麽高,和同窗出门玩别人都以为我们是他们带出去的子侄。” 他这几年个头蹿的飞快,出门在外已经不会被当成小孩儿,雱哥儿呢? 可惜时间不赶巧,小夥伴回来他却要离开,不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麽时候。 天南海北的不好见面,只能写写信聊以慰藉,今天晚上回家就写。 ——雱哥儿,你长高了吗? 赵顼托着脸,有一句没一句的问道,“小郎,王大人家的雱哥儿好相处吗?” “好相处,雱哥儿可乖了。”苏景殊很擅长夸他的小夥伴,当即忘掉离京上任的烦恼和小金大腿说他们雱哥儿有多聪慧。 天底下神童很多,王小雱就是其中一颗亮眼的星。 看他爹苏明允的交际圈就知道,文人的关系网广到能网络天下所有文人,王叔父朋友圈里的人也没少哪儿去。 王小雱小时候和他爹一起去别人家做客,那人家里有獐子和鹿,两只小动物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年幼的王小雱哪个都没见过。 主人家看小孩儿对小动物好奇就问他哪个是獐子哪个是鹿,王小雱没见过分辨不出来,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其事道,“獐子旁边是鹿,鹿旁边是獐子。” 没有指鹿为獐也没有指獐为鹿,而是凭机智说出了个谁来都挑不出毛病的答案。 如果这麽回的是个大人,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了,但是王小胖当时才四五岁,可把主人家给惊讶坏了。 不得了不得了,介甫兄家出了个神童呀! 他们雱哥儿的聪慧远近闻名,难得的是孩子还乖,爱读书爱学习从来不惹事,从来都是长辈们口中别人家的小孩儿。 小金大腿对他感兴趣的话可以等人回京後相处相处,他们年龄都差不多大,应该都能相处的来。 赵大郎摸摸鼻子,含含糊糊没有说不行也没有说行。 不是所有人相处起来都能不看身份,他长这麽大接触过的同龄人也不少,能不把他当太子供着的除了苏小郎就没有别人。 连赵清在他身边都拘着性子,旁人更不用说,只有这小子平时什麽样在他身边也是什麽样。 人和人之间相处起来舒服不舒服他们自己最清楚,他可以确定他们小郎脑子里就没有对权贵卑躬屈膝这根筋。 庞昱和赵清吵吵嚷嚷,吵着吵着发现凉亭里少了两个人,于是也跟着去外面的台阶上蹲着。 王雱啊?他们也认识。 庞衙内和赵世子对当初不小心被他们俩打架斗殴俩小孩儿都印象深刻,俩小孩儿中的其中一个就在旁边蹲着,另一个就是回老家的王小雱。 “殿下,王雱的功课也很好,他和景哥儿一样刚到太学就考进了乙班。”庞昱叭叭叭说个不停,“听说他本来可以去国子学的,但是为了不让景哥儿在太学太孤单才放弃了国子学去考太学。” 聪明人只和聪明人一起玩,由此可见,他们在场的全都是聪明人。 虽然他和赵清的功课学的不咋地,但是他们在其他方面有优点,比如说拼爹,出门在外拼爹他们从来没输过,所以他们也很优秀。 太子殿下幽幽叹气,行吧,你们开心就行。 四个人聚齐时已经是下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傍晚。 庞衙内叭叭了半天,临到走时终于有了离别的感觉,“景哥儿,你到了登州记得给我们写信,还有我给你的信,路上别丢了。” 就算他爹不让他去登州,他的信也能起到保驾护航的作用。 太子殿下在跟前不能说那麽明显,总之就是去登州当官完全不用担心,要是知州不干人事儿他有的是法子让知州当不成知州。 别不拿衙内不当回事儿,衙内的关系网比地方官好用的多。 赵顼不知道庞昱在他来之前都说了些什麽,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因为他和庞衙内一样对小夥伴无脑信任。 如果他们小郎和登州知州起冲突,错的肯定是登州知州不会是他们小郎。 “我也要信,不用太频繁,一个月寄一封就行。”太子殿下叮嘱道,“小郎在登州遇到什麽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可以和我说,我解决不了还能找我爹帮忙,比你自己在登州发愁强。” 登州偏远荒凉,遇到困难找朋友求助不丢人。 苏景殊郑重其事的回道,“放心,有事儿我肯定开口。” 他交那麽多朋友不是为了当摆设,必要的时候大半夜的都得“怀民亦未寝”。 每个月写十几二十封信寄到不同的地方而已,大宋的邮驿制度那麽发达,别说他去的是登州,他就是去琼州也能每个月按时报平安。 此去一别,各自珍重。 尤其是庞衙内,千万别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把自己作进龙头铡。 金乌西沉,暮色渐起,几个人依依不舍的分开,四辆马车能走四个方向。 赵大郎愤愤的放下车帘,“谁挑的园子?怎麽这麽不吉利?” 就不能找个让他们能同时走一段路的园子吗?这一出门就各奔东西的谁受得了啊? 苏小郎对于太子殿下的愤怒一无所知,他回家之後就去给远在老家的小夥伴写信问候近况,顺便把他要去登州当官的大好消息告诉小夥伴。 苏轼靠在书房的门槛,手里端着一碟狮子糖,一边吃一边看他弟奋笔疾书,“景哥儿,我给你准备了不少能放的零嘴儿,路上可以自己吃,吃不完也能沿途卖掉,哥哥我挑的东西味道绝对让你满意。” 苏景殊写完最後一句放下笔,把信摊开晾干然後放进信封,“我们同行那麽多人,二哥准备多少都能吃完。” “那再让娘和姐姐给你准备掉路上能卖的?”苏轼对沿途卖东西念念不忘,“京城的东西在外面很受欢迎,登州那麽远,带去的东西肯定能卖好多钱。” “二哥,我和包大人同行,可能不太方便。”苏景殊拍拍手说道,“带上钱就够了,其他也没有什麽要准备的。” “带钱有什麽用?”苏轼叹了口气,“交子到登州後能兑换出来的钱不会变多,带那东西太亏了。” “可是交子方便啊。”小小苏拍拍他哥的肩膀,“有本事你下次上任别带交子。” 官员上任之前准备特産沿途卖出赚差价的行为在大宋很常见,不只官员,读书人进京赶考也经常干这事儿。 春闱的时间每届都不固定,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大部分都会在年前抵达京城以免错过考试,但是每次都有考生会迟到赶不上,都是路上做生意做的太开心给耽误了。 他们川蜀一带的考生是迟到的重灾区。 看他哥的反应就知道,这也是个喜欢临行前准备好特産好沿途赚差价的主儿。 苏轼丝毫不觉得他的小爱好有问题,他又没有扰乱物价,路上卖点东西还能当路费,何乐而不为? 第135章 * 话题选的不太对,古怪的氛围弥漫开来,正常的赶路都感觉像是在逃亡。 苏景殊听的头皮发麻,越发感觉沙门岛是个大逃杀游戏的副本,里面的犯人是游戏玩家,狱卒是npc,存活率低于百分之六,怎麽看怎麽吓人。 偏偏公孙先生不觉得沙门岛有什麽可怕的,还颇有兴致的继续讲沙门岛的狱卒私底下会怎麽折磨囚犯。 监狱牢房里折磨人的法子数不胜数,可以让人痛苦的死去,还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 土布袋装满黄沙压在人身上,不消片刻就能让人绝了气息。 把刚吃饱的犯人倒吊在壁上塞住七窍,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吊着的犯人便成了死的。 还有…… “先生,求您别说了。”苏景殊白着脸叫停,他去通州是去当通判,不是去提点刑狱,先生不用和他交流刑罚心得,他怕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用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提前之後可能会经历什麽的话他会自己把自己吓死。 小小苏敲敲车厢让车夫停下,手脚并用下车出去换个赶路方式。 他知道公孙先生没事儿喜欢研究刑具,这种偏门的小爱好先生自己留着就行,有什麽心得体会可以和包大人说,包大人和先生搭档了那麽多年肯定知道怎麽捧场。 马车里太危险,他出去骑马赶路,就不在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跟前凑热闹了。 包拯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无奈道,“先生何必吓唬他?” 公孙策很是无辜,“大人,学生只是随口一说,真正吓到景哥儿的分明是大人您。” 流放贼寇和流放官吏不一样,贼寇作恶多端谋财害命,流放刺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官吏被刺配流放除了犯错之外还可能是站错队。 被政敌诬陷而下狱的不在少数,谁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将来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对养尊处优的官员而言,沙门岛的确是个人间地狱。 那地方四面环海,犯人要先抵达登州,再从登州乘船到岛上,每年都有重犯被流放到沙门岛,傻小子要去登州当官,现在多听听没坏处。 包拯收回目光,“登州靠海,有渔盐之便,少不得私盐泛滥官商勾结。” 公孙策回道,“天下不法之事数不胜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事情自有登州的地方官去管。” 大人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将天下所有不公之事都解决掉,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包大人操心,朝廷还要其他官员干什麽? 他们此行只需了解民情考察海防,路遇不平要为民做主,没有百姓伸冤便离开登州前去青州。 重头戏在青州柴王府,登州的事情有景哥儿足够。 那小子看起来单纯好骗,实际上只有他骗别人的份儿,想骗他可没那麽容易。 苏景殊不知道他下车後两位大佬又在车厢里讨论了些什麽,他只知道他不想听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不愧是能凭名号吓的江湖败类直接招供的公孙先生,这小爱好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这次出行带的人多,七八辆马车加上随行的护卫组成车队,看上去就是山贼劫匪见了也不敢抢的大户。 “景哥儿怎麽出来了?”白玉堂饶有兴趣的凑过来,不坐马车来骑马,从京城到登州那麽远的距离,这小子该不会想天天骑马吧? 苏景殊搓搓胳膊,神神秘秘的说道,“公孙先生在里面说狱卒折磨囚犯的法子,可吓人了。” 听的时候头皮发麻,换成给别人讲就不一样了,他不光能原封不动的复述下来,还能渲染气氛说的更加可怕。 公孙先生能面色如常的说那些刑罚,让他说他也行。 展昭看他们俩嘀嘀咕咕的也打马上前凑热闹,听到他们在说什麽後也沉默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公孙先生是不是还想去沙门岛上看看? “也不知道那些狱卒的脑子是怎麽长的,怎麽能想出那麽多折腾人的法子?”苏景殊摸摸脖子,心有余悸的说道,“憋死闷死都很痛苦,还不如直接一刀砍了痛快。”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憋死闷死虽然能留个全屍,但是比起死前遭的那些罪,他宁肯不要这个全屍。 “流放到沙门岛的是活罪,怎麽跟非死不可了似的?”白五爷淡定的说道,“被发配到沙门岛是九死一生,如果你倒霉催的被发配到那地方,五爷在路上就能把你劫出来。” 九死一生又不是十死无生,不用那麽紧张。 朝廷每年往沙门岛流放那麽多人,路上逃跑的不在少数,江湖上朋友多的话找几个朋友接应一下,押送犯人的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都知道沙门岛凶险,被发配到其他地方还好,被发配到沙门岛还不逃那不是脑子有病吗? 他以前对朝政毫无兴趣,当然,现在也一样,但是他听过的在流放路上逃跑的例子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小小苏震惊,“那麽多?朝廷不管吗?” 白五爷耸耸肩,“他们也得管得住才行。” 江湖中人看不起朝廷的一点就是干什麽优柔寡断含含糊糊,尤其是在判刑上面,江湖人讲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就要偿命,欠债就得还钱,但是朝廷不一样,朝廷讲究律法,干什麽都要依律行事。 本朝施行仁政,干什麽都讲究不伤天和,除了造反谋逆灭人满门之类的大罪,其他能不杀就尽量不杀。 再加上朝廷时不时的大赦天下,许多该死的罪大恶极之辈就侥幸逃得性命变成了流放。 囚犯老老实实去流放地干苦力那叫流放,半路逃走的不叫流放,那叫改名换姓卷土重来。 白玉堂打马绕过展昭,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我听说有些押送犯人的差役会收受贿赂好让犯人更容易逃脱,甚至还有收了钱後直接把人放了的,只要不是被官府惦记上的重要人物,推脱路上得急病死了就能隐姓埋名重获自由。” 不过这法子只适用于不在乎名声的江湖人,官员的话可能不太合适。 就拿他们景哥儿来说,好不容易考中状元当大官,他可能更愿意光明正大的杀回朝堂,而不是金蝉脱壳假死脱身。 苏景殊:…… 他觉得吧,还是活着更重要,能无痛脱身就选无痛脱身,光不光明的再说。 展护卫耳聪目明,两个人躲远了也没用,不在他跟前他一样能听见,“以前可以直接在路上将人劫走,现在不行,现在发配的囚犯不能按时抵达流放之地,州府的官员都要被问责,没有差役敢为了钱私自放人。” 开封府每年流放的人犯也不少,他跟着包大人那麽长时间,对刺配流放的相关事情还是很清楚的。 以前差役受贿私放人犯的事情太多,仁宗皇帝特意下诏整顿这种事情,比起发配途中劫人,他觉得多习武锻炼被挑走从军更安全。 别的流放之地什麽情况他不清楚,沙门岛的精壮囚徒是可以挑走从军的,被调走的囚犯隶属于近京归远壮勇指挥,除了没有自由身,平时在军中和普通兵丁没有区别。 虽然朝廷从沙门岛挑选兵丁的机会不多,也说不准什麽时候会去沙门岛挑人,但是被挑走从军好歹是过了明路,肯定比半路逃走稳妥。 五爷的法子不安全,他跟在包大人身边当了好几年的差,这种事情得听他的。 苏景殊:…… 那什麽,他现在是清白之身,还没有被刺配沙门岛。 还有就是,朝廷挑兵去重刑犯里挑真的好吗? 大宋的百姓为什麽不愿意当兵,朝中大臣真的不知道原因? 衆所周知,大宋需要黥面的除了罪犯就是士兵。 朝廷再从囚犯里挑选士兵,不就是告诉天下人当兵的都不是好人? 正经百姓不愿意当兵,厢军中好些都是被招安的山贼土匪地痞流氓,这种军队别说去前线打仗,就是干後勤都危险。 就算非要给当兵的搞刺青,别光盯着脸刺,刺别的地方也行啊。 在背上刺精忠报国,在胳膊上刺奋勇杀敌,在腿上在脚脖上甚至脚底板上都能刺,刺脸多不礼貌。 人家狄将军是拿脸上的刺青来激励自己上进,大部分人还是想有张干干净净的脸。 朝廷对士兵的待遇也就那样,运气好了能平平安安退伍,运气不好就把命丢在战场上,更倒霉的是命没丢但是缺胳膊少腿的回家,身体残疾没法干重活,最後可能只能乞讨为生。 不是所有的将士都是狄青,总得给普通士兵留条後路是不是? 他之前就和小金大腿说过这事儿,可惜他们俩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可行的法子。 大宋开国以来就是这样,百年来都没有变过,朝臣畏变如虎,动不动就是祖宗之法怎麽怎麽,军中之事只能由皇帝亲自开口,别人说什麽都没有用。 士兵地位低是朝中文臣乐见其成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允许士兵的地位有擡头的趋势。 难办,实在难办,所以还是交给官家头疼吧。 几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不多时,沈仲元也凑过来和他们说话。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诸葛也知道他们苏大人是什麽性子,只要不惹他生气,平时的苏大人很好相处。 至于怎麽样才能惹他生气,他暂时还没有发现。 公孙策的消息多源于朝堂,那里毕竟是个重要的流放之地,朝廷的相关卷宗很多,大部分开封府都有权调阅。 刺配沙门岛是死刑之下最重的罪,这种罪大部分都要三司会审才能定下,虽然三司不包括开封府,但是他们包大人判案的能力在那儿摆着,刑部有什麽重要的案子也会请他前去参谋。 第136章 * 密州的市舶司坐落在板桥镇,离密州州城有近百里的路程,再往西走走就进了莱州地界儿。 百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上午去下午就能到,坐马车走官道也只需要两天。 清晨的风带着些凉意,正是适合赶路的时辰。 队伍从密州州城修整好再出发,苏景殊第一次去通商港口很是兴奋,路上看什麽都觉得新鲜,“大人,和海外通商那麽赚钱,朝廷为什麽不多开几个港口用来和海外通商?” 自古以来重农轻商,不过大宋却和其他朝代不太一样,大宋商业繁荣,商人的地位也没那麽低。 老赵家的眼界还是挺开阔的,市舶之利最丰,取之海上胜于取之于民,他们很乐意派人出海经商去赚海外的钱。 市舶收入是大宋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海上贸易的收入和其他税收不太一样,其他税收进国库,海贸的收入直接进皇家内库。 大宋的造船业那麽发达,海上贸易赚的是外国的钱,市舶司和被迫开放的通商口岸不一样,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他们,多开几个港口应该没什麽坏处吧? 没人会嫌赚的钱太多,港口开都开了不在乎多开几个。 包拯沉吟片刻,回道,“出海风险太大,海商常走的航道只有那麽几条,沿海的港口太多不易管理,也容易让商贾钻漏洞。” 不过如果港口不够用的话,朝廷也会酌量新增。 大宋本来只在广州设市舶司,如今南方新增泉州、明州市舶司,北方也有密州市舶司,都是後来海上贸易兴起後新增的港口。 士农工商商为末,即便大宋商业繁荣,读书人也还是经商不是正道。 市舶司是官商,官府经商是与民争利,朝臣也不会允许皇家插手太多。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点点头,然後还是不太理解朝中大臣们的脑回路。 经营大宋境内的生意是与民争利,大宋境外的生意怎麽还是与民争利? 出海那麽危险,寻常百姓不会去海外做生意,有船还有胆量的大部分都是官方的商队,赚海外的钱争海外的利怎麽能算是与民争利? 不理解,但是他人微言轻,理解不理解都没有影响。 夏秋海上多风,商船多于春冬两季出海,如今已是六月,不是适合出海的季节,商队会趁这个季节在市舶司采购货物,等台风季过去就扬帆起航。 板桥镇有入海口,停靠有很多辽国、高丽、东洋的商船,有时候南洋各国的商队也会过来凑热闹。 河北、西北的货物在这里中转走水路运到南方各港,南方各港和东洋的各种货物也会从这里转运送至河北、西北乃至辽国。 那里是是北方最繁华的通商口岸,很多外国人直接在板桥镇买房安家,可以说是个繁华的国际化大镇子。 小小苏拿着公孙先生前些天画的沙门岛周边海岸,添添补补把胶东半岛、辽东半岛还有东洋各岛画上,越看越觉得登州比密州更适合有市舶司。 他不是对密州有意见,而是真心觉得不许登州百姓出海经商太亏了。 登州要是有港口的话,高丽、日本的商船不用绕个圈去密州,直接将登州当落脚点就行。 从密州去辽东方便,从登州去辽东更方便,还省了从密州出来绕过莱州登州沿岸再往辽东去。 加强登州海防一年才花多少钱,允许船只在登州靠岸一年又能赚多少钱,朝中的各位相公算算账,不能因为怕麻烦就放着钱不挣。 公孙策点点头,“朝廷往登州增派水军,商船出海才有保障,要是登州可以出海,百姓的日子的确可以宽裕些。” 登州、莱州、密州几州的情况差不多,多山多水多洼地,能种田的土地并不算多,且经常有蝗灾旱灾,只靠种地很难生活。 没有天灾的话可以勉强度日,一旦出现天灾,那就只能靠朝廷的救济来度过灾年。 朝廷的救济不能及时到位的话,能不能熬过去就只能看命了。 “我昨儿晚上还问过包大人,登州莱州一年的财税都不到万贯。密州因为有市舶司,一年的财税是登州莱州的五倍还多。”苏景殊托着脸说道,“这还只是财税,不算其他。” 市舶司最赚钱的是商税,和商税相比,来往之人衣食住行産生的花销带来的税收都是弟弟。 大宋的关税收的不低,商船经过各市舶司要留下船上货物价格的两成当关税,如今叫抽解,不同种类的货物抽解比例不同,大部分都是抽两成。 除了关税,还有博买带来的收益。 博买制度就是官市,像茶、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有象牙、珊瑚等贵重物品都在禁榷范围内,有些禁榷商品严禁带到大宋境外,还有些是不能私下买卖,只能按照固定的价格由市舶司来售卖。 和登州的榷盐制度类似,市舶司压低价买入再高价卖出,中间那个差价就全部属于市舶司的收入,关税之外的收入。 盐价太高会催生私盐,市舶司经手的那些贵重物件都是稀罕物,人家走价不走量,大宋境内有多少市舶司一查就知道,并没有多少人想绕过市舶司私下交易。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花大价钱买来的稀罕物件儿不能显摆那还买它干什麽? 不如多花点钱买点能显摆的。 更要命的是,私下里和海商交易是重罪,交易量超过一百文就得蹲大牢。 一百文,京城茶馆里的店小二一天都能挣两三百文,这个量刑起点简直就跟闹着玩似的,就差直接说敢私下交易就直接下狱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市舶司经手的货物价格全都远远超过一百文,朝廷的意思就是商人敢走私官府就能抓,所以一般没人敢顶风作案。 近些年朝廷禁榷的货物种类越来越少,除了少数香料还有军用的东西外其他大多都允许民间自由买卖,海商也没必要冒那麽大的风险去走私。 关税收入,博买收入,还有家底丰厚的商贾衣食住行带来的收入,全都是钱啊。 官家啊官家,您知道您让登州百姓错过了多少小钱钱吗? 不对,禁止船只在登州出海的是真宗皇帝,和当今圣上无关。 那就换个问法,官家啊官家,您知道让登州通商能带来多少小钱钱吗? 哭天抢地.jpg 苏景殊靠在车厢上吐魂,如果这是在京城,他能抱着太子殿下的大腿给他算登州这些年错过了多少小钱钱。 在官家面前就算了,他怕官家直接把他拎去和两府三司的相公们打擂台。 会吵架没用,对面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就算有官家在旁边看着他也不敢舌战群儒。 这种事情就该交给小金大腿,相公们生气了能抡椅子追着他揍,总不能连太子殿下一起揍。 公孙策往旁边挪挪,不打扰深受打击的苏通判痛心疾首。 很好很好,还没到登州就已经有登州父母官的模样了,希望到登州後能继续保持。 “大人,您都和景哥儿说了些什麽?”公孙先生侧身问道,“前几天瞧着还正常,怎麽今儿跟错过一座金山一样?” 包拯无奈,“你们再说下去,他得觉得错过的是两座金山。” 傻小子本来就在发愁登州百姓穷困潦倒,再说市舶司为密州带来多少好处,他能把登州贫穷的原因全归到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经商上。 苏景殊撇撇嘴,“本来就是。” 板桥镇的通商口岸是在登州海禁之後才兴起的,登州一下子从繁华的通商口岸变成现在这种人见人嫌的地方,朝廷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抛开事实不说,退一万步讲,满朝文武都没有错吗? 天知道他的任命下来後身边人都是什麽表情,大家夥儿都以为他殿试的时候得罪官家,仕途还没有开始就要结束了。 公孙策笑道,“景哥儿,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让你干完了,朝廷还派知州过去干什麽?” 苏景殊打起精神,一本正经的回道,“我也可以什麽都不干,只要知州大人能让登州百姓安居乐业,顺带着让我们这些底下的官在考核时能评个优,我们巴不得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能偷懒谁不想偷懒,这不是没有那个条件嘛。 他承认他有点刻板印象,但是刻板印象并不是全是错的,再加上他之前打听到的小道消息,他可以确定程元的能力不足以带飞全登州。 程知州身为庞太师的外甥还能沦落到去登州当官,本身就能说明他的能力不太行。 庞昱说了,但凡程元有一点能力他都不至于一直在地方辗转任职,文官又不是武将,资历够了当然还是当京官更有前途。 按照庞衙内的说法,官途最顺的是从开始当官就被留在京城稳步高升,其次就是离京历练个三五年,攒了资历再回京稳步高升,再次就是在京城和地方来回换,运道好了回京,运道不好就被贬出京,最不好的就是当上官後一直辗转地方,到死都是地方官。 当然,这是能当上官的,那些一直在候补的不在庞衙内的视线范围内。 在庞昱眼里,程元就属于那种有点本事但是又不足以让他爹庞太师放心的人,当个知州就顶天了,运气好能干出政绩就调去好点的州,干不出政绩的话就只能在偏远边州打转。 他到登州之前是在广南西路的偏州当知州,以登州的情况来看,除非朝廷大手一挥开了登州的海禁允许登州百姓出海经商,不然他肯定还是在偏远边州打转。 靠知州带飞的几率还不如他自己起飞大,他觉得到登州後还得靠他自己。 第137章 * 身在大宋,每天都感觉在亡国的边缘大鹏展翅。 若不是来了市舶司,苏景殊也想不到连赚钱的地方也有大坑在等着他们。 大宋境内可以用金银铜也可以用交子,但是金银并不常见,交子也多是商贾之间使用,百姓日常生活中用的还是铜板。 周边的番邦小国要是用铜来换铜钱也就算了,要是用货物来换铜钱,钱都让别国给换走了大宋的百姓用什麽? 白玉堂不觉得周边小国都用大宋铸造的铜板有什麽不妥,“番邦小国连铸钱的本事都没有,日常交易只能用大宋的钱币,这不正能说明我们大宋厉害?” 拿货物换钱大宋又不吃亏,用就让他们用呗,正好显示大宋的昌盛国力。 不只白玉堂,其他人也都这麽认为。 大宋的铜钱又不是白送出去的,想要钱得拿更值钱的货物来换,番邦使用印有汉字的铜板还能宣扬大宋的天威,怎麽看都没坏处。 苏景殊:…… 好吧,没坏处,将来民间发生钱荒的时候别哭就行。 闹市中不好说太多,苏景殊只是把事情记在心里,然後继续听白五爷介绍市舶司。 公孙先生刚才提到隔壁日本有矿可以关注一下日本的海商,白玉堂便带着他们去日本商人聚集的地方溜达,“日本商人卖的多是锦、线、绫、蝉羽那些王公贵族喜欢的东西,他们的摊位很好找。” 好找的意思不是说锦、线、绫、蝉羽显眼,相反,那些东西和其他摊位上的大珊瑚、大象牙、大犀牛角相比非常不显眼,是日本来的商人比较显眼。 毕竟矮成那样的人在大宋境内不多见。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对比了一下,心道成年人这个身高在大宋境内的确不多见。 没有估错的话,大概也就一米四左右。 听白五爷的意思,这些来大宋做生意的日本商人已经是高的了,东洋岛上那些百姓个子更低。 确实很好找。 来往的都是正经商人,所有的摊位都很热闹,直接从市舶司衙门的摊位上看不出问题,去查账大概率也看不出问题。 朝廷年年都会查账,如果账面有问题根本等不到他们来查。 不知道密州市舶司的官员有没有建密室藏私账的习惯,如果有的话就按五爷说的做,他们五爷还能再立个大功。 一行人在市舶司转了半晌,奢侈品是买不起的,看看热闹长长见识就是没白来。 板桥镇住的都是往来商人,酒楼客栈人满为患,物价比京城还高,但是物价高也挡不住供不应求。 白玉堂小声嘀咕,“这儿的房子比京城还贵,果然拼财力还得看商人。” 幸好住官驿只查证件不要钱,不然在板桥镇住几天能把他们带的路费全花光。 跟着大部队行动就这点不好,热闹是热闹了,花起钱来连自己的钱都不敢花。 “我们不住驿馆也不用掏钱。”苏景殊解释道,“包大人来板桥镇之前和密州官员打过招呼,各州都有公使钱用来招待来往官员,咱们是被招待的过往官员,只要是公事范围内的花销都花不到我们的路费。” 就算花他们的路费也没关系,他们是公差出行,差旅费全报。 白玉堂撇撇嘴,“麻烦。” 苏景殊乐了,“我以为五爷要说‘公使钱才几个钱’呢。” “是想这麽说来着。”白玉堂摸摸鼻子,“但是以前没听说过官员离京半路钱不够花,由此可见朝廷给各州的公使钱应该不会少,所以忍住了。” 大宋的文人一个比一个娇贵,要是钱不够花他们会开口说,没说就是肯定够花。 小小苏鼓掌,“五爷机智。” 朝廷冗官冗费,冗的费用不光是官员的俸禄和军费,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开销。 事关全体官员,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的费用冗在了哪儿也轻易没人敢说。 他们可以自己不享受不乱花钱,却管不了同僚的所作所为,朝廷官员那麽多,这事提出来就是和全体官员对着干,只怕刚提出来就得被打压流放贬谪出京。 改革嘛,都是这样,虽千万人吾往矣,能成就是功在千秋,不能成就是把自己搭进去。 衆人回到驿馆休息,临睡前安排好明天的行程。 包拯带人去市舶司查账,苏景殊继续带人去市舶司。 钦差便宜行事权力很大,虽说官家没有说让包拯巡视密州,但是来都来了,顺路看看密州的军政财政也不费事。 密州官员:…… 密州官员只能强颜欢笑,哭着也要把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给招待走。 市舶司的市舶使一般由所在地的知州以及转运使兼领,市舶官员大多也都是州县官员,虽然经手的钱财非常多,但是他们的品级都不高,多是七品到五品的官。 好在因为市舶司涉及皇家私库,朝廷对市舶官员的任命很是重视,选拔任命时有不得破格差注初官、避亲嫌、避本贯、避置司州等各种限制条件,同时还考察人品资历政绩,条件达不到的话连到市舶司所在州任职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明面上密州的官都是政绩出衆的好官。 包拯离京巡视地方不是秘密,他们人还没出京城,京东路各州就知道包大人即将奉命巡视登州海防以及青州军政,沿途各州的官员早就做好了包青天会顺路体察民情的准备。 虽然不知道包大人什麽时候来,也不知道包大人体察民情的时候会不会暴露身份,但是只要他们这些天小心谨慎让底下人不要搞事,包大人挑不出毛病也不会在他们下辖的州县过多停留。 他们平日里没做亏心事,也不怕包青天忽然来敲门,该担心的是隔壁登州和青州才对,那两个州才是包大人重点巡视的地方。 苏通判对此越发感慨,同是山东地界儿的州,有市舶司的就是升职加薪的跳板,没有市舶司的就是被排挤才会去的地方,差距如此之大,让他们登州官员情何以堪? “比起驿馆,五爷还是更喜欢自己花钱去住客店。”白玉堂看了眼官驿的房间摆设,双手抱臂继续嘀咕,“这些官员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包大人清廉就怎麽简单怎麽来,这时候清廉有什麽用?” 虽然他没住过官驿,但是他知道正常的官驿肯定不是他们住的这样,谁家官驿院子满是杂草房子四面漏风? “也没那麽差劲。”苏景殊推门进房,很容易满足的说道,“有房子就已经很不错了,总比露宿野外强。” 官驿看上去是破了点儿,但也没有满院子杂草,房间不是四面透风,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擡头看星星而已。 夏日晴朗,晚上吹着小风看星星还挺舒服的,要是倒霉催的遇到下雨天,驿馆的差役也会修修补补,不会让过往官员住漏雨的屋子。 除了朝廷下令要修整的门面,各地的官府衙门都破破烂烂,要当官得习惯这些才行。 官员的正常任期是三到五年,不正常的话到任几个月就调走也有可能,修缮官府衙门花的是他们任上的钱,享受到的却是後面的官员,所以地方官都不乐意在官家的房宅上花心思,官驿也是这个道理。 任期满了回京述职,朝廷考核官员政绩是要看账本的,上任时账上有多少钱、离任时账上有多少钱、怎麽花的、理由是什麽,都查的清清楚楚,考评结果好的无一例外都是账面银两增多的官员。 官衙修了也享受不了几年,还会让公账上的钱变少,地方官不乐意干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情很正常。 接待官员有接待官员的门道,公使钱发下来到地方官手里,想怎麽花当然是他们说了算。 最好接待的就是他们包大人这种清廉的好官,只要把人往官驿一带就行,要是遇到不那麽清廉的官员,人家根本就不往驿馆来。 “五爷要是想知道地方官的公使钱都花去了哪里,回头我们可以一起去长长见识。”苏景殊小小声提议道,“离京之前我都打听好了,在地方当官水深着呢。” 俩哥哥给他讲了怎麽避开上官同僚使绊子,热心的庞衙内也从他的纨绔朋友中打听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就是这个有用不那麽正经,想实践的话会显得他是个一勾就入套的贪官。 如果五爷想见识,他也不是不能舍命陪君子。 苏大人义正言辞的说道,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满足白五爷的好奇心。 白玉堂:…… 想长见识的话可以直说,不用拐弯抹角拿他做幌子。 “不说了,睡吧睡吧。”白五爷伸了个懒腰,摆摆手朝隔壁的房间走去,“明天还要早起去市舶司,没有包大人在应该能花钱,我去看看带来的钱还剩多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展昭那麽正经肯定是被包大人影响的,他要是天天跟在包大人面前他也正经,这不,有包大人在他连花钱都不太敢花,生怕包大人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换成他们苏大人就不一样了,苏大人能和他一起买买买。 正巧要出门的包拯:??? 包大人转身问道,“先生,我看上去很凶?” 公孙策忍俊不禁,“大人再温和不过。” 可是他知道他们大人性情温和没有用,在外人看来包大人就是铁面无私的代名词,都铁面无私了肯定是个严肃的人,相处时会紧张也正常。 白护卫以往自在惯了,到京城後行事也无所顾忌,大概他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可能不那麽规矩,所以在大人面前才略显拘束。 展昭煞有其事的点头,“就是就是,他这是心虚,和大人没有关系。” 第138章 * 小诸葛套话很有一手,短短一会儿功夫,那些日本海商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套话的最高境界,消息全套出来了还让对方觉得什麽都没说。 大宋刚建国那些年日本国内的政权也相当混乱,两国朝廷并没有建立起正式的朝贡关系,偶尔有商贾僧侣来往也是民间自发的交往,和官方没有关系。 日本国内对中原王朝的更叠情况不太清楚,称呼这边还是唐朝。 听那几个海商的意思,如今他们国内掌权的家族对民间往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不愿意低中原王朝一头,就算中原这边派人过去交涉他们也不会回应。 官商可以去那边大规模采买,只要钱货两讫,他们日本官府也不会阻拦。 总之就是,宋人去日本经商的不在少数,除非有可靠之人提携,不然现在才想分一杯羹已经晚了。 苏景殊又往日本海商那边看了两眼,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好像赚翻了似的叽哩哇啦,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谈成了什麽大生意。 现在去分一杯羹完全不晚,只要那些在日本经商的宋人和襄阳王谋反一案有关,朝廷就能直接把他们的産业一锅端,正好还能省下从头开拓商业帝国的精力。 今天出门的时候以为会和昨天一样一无所获,没想到收获还不错,至少知道了接下来应该往哪儿查。 日本商人多去泉州市舶司,那他们去广州和明州的市舶司吗? 查都查了,不如三个一起查。 苏大人带着他的哼哈二将继续在市舶司转悠,有套话小能手在,市舶司的海商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秘密。 拥有那麽多大船还敢出海经商的都是聪明人,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们忽悠别人,可惜今儿遇到了同样靠嘴皮子谋生的小诸葛。 溜达这麽一圈,他们知道了高丽商人之间派系斗争残酷,听了爪哇商人诉说出海的艰辛,甚至还被裹着头巾的大食商人用不怎麽熟练的汉话介绍黑衣大食和绿衣大食虽然都是大食但是并不是一个大食。 还有白衣大食?白衣大食已经亡啦! 能说会道的好处就是,在市舶司逛了一天一分钱没花还被送了好些小特産,价钱不一定高,但是一定有特色。 苏景殊:…… 只要他们的三人组合不被拆散,现在给他们一艘船让他们出海,他感觉他们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傍晚,查案小分队在驿馆会和。 密州市舶司的账面没有问题,上面有日本商船栽着金砂来大宋交易的记录,但是那些金砂的去向记载的清清楚楚,之後的流向也有迹可循。 他们不知道那些日本海商带过来多少金砂,反正在账面上的都没问题。 这麽一来的话,只能派人去泉州市舶司查。 夏天海上有台风,商船轻易不会出海,只要幕後黑手不会赶在他们前面将痕迹全部抹去,这时候去泉州就来得及。 问题是,襄阳王已经被下狱,他们已经打草惊蛇,幕後黑手真的会看着他们查案什麽都不做吗? 苏景殊敲敲脑袋瓜,感觉幕後黑手什麽都不干的可能性很小。 案子已经到了包青天手里,不管幕後黑手怎麽藏,他们包大人都能顺着线索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问题不大,包大人能行。 该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一行人没有在市舶司多留,第二天早上便啓程离开板桥镇。 密州官员胆战心惊的送走路过的钦差大人,大热天的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问心无愧的情况下遇到包大人的确没什麽好怕的,可是遇到的时候真怕啊。 出了板桥镇很快就到莱州,再过两天就能到登州,苏景殊和包拯商量了一下,包大人带人先走,他带人跟在後面,免得到登州後大小官员只顾得迎接包大人把他扔一边。 公孙策笑笑,问道,“景哥儿不怕路上遇到劫匪了?” 苏景殊想了想,摇摇头,“一路上都平安无事,如今马上就到登州,这个时候遇见劫匪未免太倒霉了。” “一路上都平安无事是因为我们人多。”展昭悠哉悠哉说道,“越是到登州就越危险,我听说登州境内有好些土匪山,我们在一起的话还能互相照应,分开的话就危险了。” 白玉堂对这话很不满意,“展昭,你怎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土匪山怎麽了?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别看他们苏大人带的人少,真打起来包大人带的人未必能在他们手上占上风。 苏景殊连忙拦住什麽都敢说的白五爷,“不至于不至于,打土匪就打土匪,怎麽还开始自相残杀了呢?” 他们带的人少,真打起来妥妥的打不过包大人啊。 五爷冷静点,就算抛开随行的差役,包大人那边也还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大金刚,打不过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展昭不和口出狂言的白玉堂计较,打不打得过嘴上说了不算,他是个成熟稳重的护卫,不和新来的愣头青计较。 景哥儿说的没错,和包大人同行的确安全,但也有坏处。 他们同行的时候过往官员都只能看见包大人,下意识都会觉得其他人都是包大人的随从,是开封府的属官,根本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 就拿他们这一路上来说,但凡表明身份住官驿都是只查包大人的腰牌过所,其他人的都不怎麽查。 路过别的地方还好,到登州就不能这样了,他们景哥儿要去登州当官,不能再被当成包大人的随从。 苏景殊摊摊手,“没办法,谁让我没有包大人有气势呢。” 赶路又不能穿着官服,他总不能见个人就说他是离京赴任的官员不是包大人的属官,那样显得他上赶着很丢人。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包大人分开,包大人先到登州,他隔一天再到,这样登州的官员就不会认错了。 如此贴心,不愧是他。 包拯无奈摇头,想着到登州治所蓬莱县只剩下两天的路程,路上应该不会出问题,于是便遂了苏通判的意分开赶路。 车队一分为二,一队车少人多,一队车多人少。 白玉堂看着身後足足五辆大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以为这几辆车里装的都是包大人和随行差役的行李。” 苏景殊笑的眉眼弯弯,“五爷看错了,都是我的。” 包大人出行是轻车简装,办完正事儿就回京城,他出行是搬家,接下来三年都不会挪窝,所以他的行李比包大人多很正常,白五爷和小诸葛这种出远门只带几身换洗衣裳和钱才不正常。 白玉堂让随行的车夫去赶後面的车,他自己坐前面赶车,“五爷以前出门连衣服都不带。” 只要银钱带的足够多,到哪儿都缺不了他的衣服穿。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不怎麽友好的笑容,“五爷可以专心赶路,我们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穷鬼听不得富家公子的出行日常,再说下去他们的感情十成十的要破裂。 一行人慢悠悠的顺着官道前行,为了和前头的队伍错开到达时间,路过景致好的山沟沟或者可以修整的小县城时还停下来磨蹭磨蹭,如此磨蹭到第四天中午才终于看到州城蓬莱县的城门。 日当正午,城门处人来人往看着还算热闹。 沈仲元去寻城门卫兵表明身份,白玉堂对着城池点评,“还行,城里的人挺多,比想象中好多了。” 苏景殊坐在马车里等沈仲元回来,听到白五爷的话回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登州祖上好歹阔过,不至于禁了海运就就没法活。” 现在穷不代表以前也穷,这麽大的城是祖上传下来的。 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经商,百姓还能以造船为业,他们这儿靠海,祖祖辈辈都和海打交道,造船工匠的技术比其他地方的工匠更加高超。 早年还没禁出海的时候,登州兼边境重镇、外交口岸、物资中转三重重任,地近北虏号为极边,辽东高丽都是来这儿和大宋做交易,且常年屯兵四五千人防备辽国来犯。 庆历二年范文正公推行新政时还在登州设了澄海营和水师营,就是驻紮在丹崖山东麓的刀鱼寨,寨中官兵春戍外岛秋还陆岸,对海上的防备并没有放松,包大人这次过来巡视的就是澄海营和水师营。 就算朝廷在密州板桥镇设立市舶司,就算朝廷将高丽朝贡的入口改到了明州,就算登州现在因噎废食离饿死就差一点点,他们这儿也是个人口超过十万的大州。 换成那些人口不到万户的小州,知州一个人就能把持整个州府,连设通判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户口过万的大州才有资格设置知州通判双层保障。 白玉堂跳下马车活动筋骨,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麽说,登州州城热闹总比荒僻没人住强。 来的路上总听他们苏大人说登州禁了海运之後如何如何,他以前也没来过这地方,弄得他以为登州的日常就和荆州遭水灾时一样。 现在看来好像还不错,不担心接下来三年天天跟着这小子吃糠咽菜了。 没钱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钱也买不着想要的东西。 苏景殊揉揉脸打起精神,“放松放松,也没有艰难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不让百姓出海经商又没说不让他们出海打鱼,别忘了登州还有盐,私盐盛行的地方有钱人肯定少不了。 包大人说登州私盐盛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不能久离京师,到登州只是巡视海防,没有时间管私盐的事情。 就算他能杀一波私盐贩子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要朝廷的政策不改,後面还有一波接一波的私盐贩子在等着。 第139章 * 苏景殊以为程元态度那麽好是笑里藏刀把坏水儿都憋在心里,但是看到富丽堂皇的所谓州衙官舍後,他感觉他可能错怪“热情好心”的程表哥了。 谁家正经官舍这麽豪华?一看就不是接待正经人的地方。 包大人在他们之前抵达登州州城,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城里休整一晚再啓程去巡视海防,这家夥敢带包大人住这种官舍吗? 绝对不敢! 他敢带包大人来这儿,包大人能当场占了衙门抓他开堂问审。 登州百姓穷困潦倒,州衙官舍却如此豪奢,他们的钱是哪儿来的? 先抓人再查账,不把登州官场从头到尾撸干净他就不是包青天。 一行人站在门口都有些傻眼,从京城到登州他们见过的衙门官舍驿站不少,但是眼前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苏景殊看看忙忙碌碌搬东西的随从,再看看热情的给他们介绍官舍情况的程元,示意旁边的沈仲元现在立刻马上去寻牙人租房子。 这麽豪华的官舍偶尔住两天还行,住久了他怕折寿。 衙内啊衙内,程表哥好像真把你贫穷的小夥伴当成二代来迎接了。 程元看他们在门口不进去,心里暗骂纨绔子弟就是事儿多,面上却还是笑呵呵,“官舍简陋,苏大人先将就将就,等过几天定下住处再让人好好收拾宅邸。” 包黑子还在登州,就是有好宅子他也不敢现在就拿出来,生瓜蛋子就是生瓜蛋子,愣头愣脑一点规矩都不懂。 不懂规矩就不懂规矩吧,不懂规矩才好拿捏。 程知州耐着性子安抚初来乍到的愣头青,他知道官舍和京城的奢华宅邸不能比,但是官舍要有官舍的样子,太过奢华容易让百姓心生不满,先凑合着住几天,回头再安排好宅子。 多大点事儿。 苏景殊迟疑的往前迈一步,“凑……合?” 这叫凑合的话,什麽才是不凑合? 程大人,你不对劲。 程元揽着他往前走,“凑合凑合,过些天再换好点的宅子。” 旁边那麽多人看着,他总不能说现在不敢安排好住处是怕被包黑子逮个正着吧? 好歹是一州通判,初出茅庐也不能这麽愣,非让他把话说太清楚就不礼貌了。 苏景殊:…… 很好,衙内,你表哥大概率是个贪官,这个表哥估计不能要了。 两个人一个是知州一个是通判,见面後不能一点正事都不说,于是一边往里走一边聊最近登州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 登州最近也没什麽大事,除了上任通判急病而亡,便是包青天奉命前来巡视登州海防。 程元提起包拯很是随意,语气中没有半分敬重。 包黑子没在州城停留,他要巡视海防自然要去水师营,等巡视完海防才会在州城待几天看看情况。 京城那边的消息说包拯这次离京主要是去青州给柴王爷贺寿,也就是说他肯定要在八月柴王爷生辰之前离开登州,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算上路上的时间,他在登州待不了几天。 苏景殊一边听一边往前走,心道程知州这巴不得包大人赶紧离开的样子的确像是庞太师的亲戚。 两位大佬平时在朝堂上吵个不停,私底下也互相嫌弃,要是外放到登州的是庞太师,庞太师也肯定算着日子让包大人赶紧走。 可惜这程元在为官为人上和庞太师完全没法比。 官舍从外面看很是奢华,进到里面後更是处处精致,连挑剔起来鸡蛋里都能挑骨头的白五爷都挑不出什麽毛病。 衆人在敞亮的客厅里落座,苏通判委婉的问道,“程大人,这官舍会不会有些奢靡?” 虽然程表哥说让他凑合凑合,但是看着官舍的占地和摆设他实在说不出凑合俩字儿。 他就小小的问一句,这真的是登州州衙给官员分配的集体宿舍吗? 程元瞥了眼屋里的其他人,一本正经的回道,“登州官舍皆是如此,此处乃是历届通判所住宅邸,中规中矩谈何奢靡?因着官舍房宅有限,往来官员带的随从多的话也可以不住官舍另寻住处,咱们登州没那麽多规矩,苏大人怎麽开心怎麽住。” 苏大人啊苏大人,这时候再装清廉是不是有点晚? 行吧,既然苏大人要在外人面前演戏,他就陪着演一出。 上任通判刚到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不过那家夥是真耿直,还没进院就开始甩脸子要换住处,不像这苏大人都坐下了才想起来意思两句。 程知州像模像样的说了几句,又让人将通判的官印送来,将官舍里里外外安排的妥妥当当才拱手告辞,“苏大人车马劳顿,今日先安心歇息,明晚本官再为诸位设接风宴。” 苏景殊起身送他出去,“有劳程大人费心,程大人慢走。” 程元笑眯眯的摆摆手,带上他的随从大摇大摆的离开。 他就说这种刚进官场的生瓜蛋子最好拿捏,稍微一引导就能将人拐到他们的阵营里。 前任通判是官场老油子,一听他要设接风宴那表情跟吃了十斤苍蝇屎似的,什麽送往迎来徒增花费什麽骄奢淫逸不是官员所为,当场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通判的确是朝廷为了分知州之权才设立的官员,但是监州和知州毕竟不一样,他上来就骂人做给谁看? 好在现在人已经死了,现在这位新通判一看就比老油子好相处。 苏景殊目送程知州走远,然後扭头问道,“他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傻子?” 白玉堂退後一步,“大人说话精准一点,他只是把你当成傻子,其他人根本都没入他的眼,连当傻子的资格都没有。” 苏大人清白不清白暂时不清楚,反正他锦毛鼠白玉堂再清白不过。 他丑话说在前面,某人要真的和地方贪官同流合污,他立刻上报包大人让包大人来抓人。 冷酷无情!大义灭亲! 苏景殊:▼-▼ 白五爷理直气壮,“苏大人不满意?” 苏大人本人白了他一眼,“满意,很满意。本官身边有白护卫这等是非分明的好护卫在,包大人再也不用担心本官会误入歧途。” “还行还行,刚入泥潭的苏大人还有救。”白玉堂眉眼弯弯,“话说回来,程元为什麽对大人这麽亲近?” 他们之前没有任何来往,但是单看程元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苏景殊也想不通,“庞衙内信上到底写了什麽?我看上去那麽像养尊处优的纨绔?” 白玉堂擡眼上下打量一番,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有点像。” “瞎说。”苏大人挺直腰杆,“本官是正经的贫苦出身。” 白玉堂:额…… “你家叫贫苦,你让真正出身贫苦的读书人怎麽活?” “我爹娘刚成亲的时候我家的确很穷,出身都是看前几辈的,所以我是贫苦出身这话完全没问题。”苏景殊强词夺理,理不直气也壮,“对了五爷,你要不要去看看程元私底下是怎麽编排我们的?我还是感觉他的态度不太对劲。” 就算是怕庞昱事後找茬忍气吞声也不该是这个态度,热情的有些过头,让他心里毛毛的。 “行,等沈仲元回来我就去。”他们刚到登州,官舍里除了他们带来的几个人外都是程元安排的仆从,白玉堂不放心让他们不通武艺的苏大人单独待着,他和沈仲元至少要有一个留下,“景哥儿,听程元的意思,明天的接风宴我和老沈也要去?” 苏景殊点点头,“你们俩是我带来的亲信,以後少不得要和衙门其他人打交道,连你们一起邀请很正常。” 接风宴上的人不会少,登州州衙的官员估计都会来,正好趁此机会认识认识他们接下来的同僚。 他现在想不明白的是,程元真心觉得他是个靠关系当官的纨绔? 朝廷的官员任命不是秘密,虽然登州离京城很远,但是想打探新任通判的消息也不难。 他和包大人路上走的慢,这里看看那里查查,中间耽搁的时间足够程元将他的身家背景查个底儿朝天,应该知道他和开封府关系很近才对。 可是听他刚才谈起包大人的语气又不像。 如果知道他和开封府亲近,刚才提起包大人就不会那麽说。 总不能真的只凭庞昱的信来认识他吧? 不能吧,真要是这样的话,他的状元岂不是白考了?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白玉堂没忍住笑了出声,虽然这般猜测有点惨,但是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苏:生气.jpg 两个人在官舍里转了一圈,不得不说,只看官舍完全看不出登州是个贫穷的大州,隔壁密州的州衙官舍都没这麽奢侈。 以前没听说登州这麽有钱啊。 苏通判转了一圈回来,蹲在客厅门口的台阶上直摇头,“登州一年的财税还不到万贯,那是要上交国库的钱,只怕私底下征收的钱翻两番都打不住。” “翻两番?”白玉堂在旁边蹲下,“大人怕是低估了地方官的手段。” “登州一共就那麽多百姓,他们再翻又能翻多少?”苏景殊皱了皱眉,自顾自的说道,“赋税太重百姓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必定揭竿而起,近些年没听说登州有大规模的造反,可见地方官没有逼的太狠。” 连民间没有大规模的造反都能当政绩说出来,大宋的官场也是没救了。 两个人蹲在台阶上说话,不多时,沈仲元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蹲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後才说道,“大人,牙人已经找好,官署附近有好几处适合的宅子,只等您拿个主意就能定下。” 第140章 * 白玉堂离开官舍後直奔州衙而去,到州衙後找不到程元的踪影,从衙役的闲话中打听出人去哪儿了便出来找,没想到刚在房梁上找好位置蹲下就差点被底下俩人的话给惊的掉下去。 什麽情况?他们清清白白的苏大人怎麽就变成贪官了? 他们苏大人才多大点儿,第一次当地方官就成了贪官还能得了? 仔细一听才知道不是他们苏大人已经成了贪官,而是底下的程大人坚定的认为他们苏大人将来会成为贪官。 白五爷:…… 他谁啊?有他这麽说话的吗? 还他是贪官他清楚,他清楚个球他清楚? 也就是他们苏大人不在跟前,要是那小子听到这家夥说他是个贪官非得气炸不可。 程元还在试图说服李坤新来的通判是个贪官预备役不足为惧,完全没有察觉到房梁上多了个人。 李坤拿出帕子擦干净手,瞥了一眼还在夸夸其谈的程元,摇摇头什麽都没有说。 算了,通判能拉拢便拉拢,不能拉拢就让他去见阎王爷,有程元这个知州在,大不了就是再给朝廷上报说通判水土不服急病暴亡。 这蠢货也就只能干这些事情了。 “庄主,下官已经安排明晚设宴为通判接风洗尘。”程元眯了眯眼,“那小子究竟是好是坏,明晚庄主一看便知。” 他为官多年阅人无数,总不能栽在个毛头小子身上。 李坤语气深沉,“包黑子还在登州,程大人还是得小心为上,不能掉以轻心。” 通判与知州同掌一州之权,且可以监督知州的所作所为,看到什麽不满意能直接像皇帝汇报,目的无非在于监督州政防止地方官渎职。 登州已经有一个暴病而亡的通判,能没有第二个就尽量别有第二个,不然京城那边肯定起疑心。 如今包拯就在登州,万一朝廷觉得登州连死两个通判事有蹊跷直接让包拯来查,他可不敢保证他们之前做的手脚能瞒过包黑子的眼睛。 新来的通判是新科状元,还是被满朝文武都看好的小辈,皇帝能让包拯和他同行就说明也很看好这个状元郎。 狗屁的贪官预备役,这蠢货连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的深浅都试探不出来,还好意思在这里大言不惭,真是好日子过久了连最基本的警惕都忘的一干二净。 也罢,明天晚上的接风宴上他亲自会会那状元郎。 “庄主放心,不管那苏景殊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登州那就包在我身上。”程元依旧不怎麽上心,“庄主,就算那小子有包拯庇佑又能如何?包拯还能在登州待三年?” 新官初入官场年轻气盛还没有经验,这就是那小子最大的缺点,他怎麽说也当了二三十年的官,不至于连个毛头小子都拿捏不住。 “希望如此,不然你这登州知州怕是白当了。”李坤扯扯嘴角,“行了,你回去吧。” 程元乐呵呵拱手,“下官告退。” 李坤看着他走远,然後喃喃自语,“先让这蠢货去试试深浅,实在不行还是杀了吧。” 程元看人的眼光怎麽样他不做评价,但是他觉得包黑子看人更准。 白五爷托着脸听底下俩人说话,不明白程元为什麽对这商户出身的李坤如此恭敬。 程元是登州知州,还有个太师舅舅,按理说应该是地方官绅巴结他,怎麽到他这儿却反过来了? 不明白,再看看。 他们今天刚到登州,对登州地界儿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在看来,这儿的水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深。 另一边,苏景殊和沈仲元定下合适的宅院,这会儿正安排人将他们带来的行李从官舍挪到租好的房子里。 快点好,只要他没住那金碧辉煌的官舍,那些被欺压的冤魂就找不上他。 小诸葛江湖经验丰富,对外可以探听消息对内可以打理房宅,这本事当幕僚实在屈才,他真是天降狗屎运才捡到这麽个金牌大管家。 苏大人看着井井有条的新住处,越发庆幸带对了人。 白五爷武功高强,小诸葛八面玲珑,有这麽两个人跟在身边,他想被算计也有点难度。 宅子时没有空闲多久的新宅,主家去乡下庄子里养老不打算回来,州城的宅子便空了下来,苏景殊一下子租三年给钱也干脆,牙人难得遇见这麽爽快的大主顾,不光将价钱压到最低,知道他们是第一次来登州时还将外乡人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告知。 别看他们登州现在穷,早些年也是户户吃肉穿绸的富贵大州,虽说现在没落了,但是也没没落到低,乡里坊间的富家大户不在少数。 他们登州百姓热情好客,外乡人过来也不用担心被排挤,只有一点,不要轻易招惹和城里四海钱庄有关的铺子和人。 招惹知州不可怕,顶多就是挨顿打或者丢了小命儿,招惹四海钱庄就不一样了,四海钱庄能让他们从此没法在登州地界儿立足。 苏景殊耐着性子听牙人说完,等人走了才慢吞吞说道,“四海钱庄?很好,又一个目标。” 沈仲元主动请缨,“大人,稍後我去坊间打听打听。” “不着急,今天先歇歇,明天再去打听也来得及。”苏景殊说道,“明晚的接风宴上能见着大部分地方官和乡绅,四海钱庄那麽厉害,他们的主家应该也会到场。” 程元说接风宴上正好见见州中官员和地方父老,一来是让底下人认认他免得将来出门被冲撞,二来就是认识认识扩展人脉。 人脉不人脉的不重要,不过地方官和乡绅富户的确得见见。 宴席上肯定有酒,都说酒後吐真言,喝多了总能暴露些本性,正是试探是敌是友的好机会,这麽好的机会他们肯定不能错过。 小诸葛和市舶司的海商相处时游刃有余,不知道面对那些官场老油子会怎样。 仆从将房间清扫干净,空置的院落很快有了人气儿, 白玉堂跟着留在官舍的仆从找到新住处,新住处不如官舍奢华,好在住着安心,院子房间也足够多,他们三个一人一个小院儿,剩下的空房间还够再请些仆从来打理宅院。 回头请几个厨娘,再招十来个护院就差不多了。 不错不错,通判住的地方用不着那麽豪华,但是该有的都得有,他们苏大人第一次到地方为官,就算不当贪官也不能受委屈。 苏景殊:??? “我就是租个大点儿的房子,应该不至于被当成贪官吧?” 白玉堂耸耸肩,“那可不一定。” 有人铁了心的认为他们苏大人是个贪官,事情传到那人耳朵里,鬼知道他会怎麽想。 白五爷招呼不明所以的俩人进屋,将他刚出门探听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不出所料看到他们苏大人暴跳如雷。 苏景殊要气死了,他好好一状元郎,比小葱拌豆腐都清白,程元凭什麽觉得他是贪官? 他和庞昱玩得好怎麽了?和庞昱玩得好就必须是贪官吗? 有本事到庞昱跟前说去,庞衙内不打死他都算他命大。 他清清白白出门当官,怎麽就成贪官预备役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白玉堂笑的不行,等火冒三丈的苏通判冷静下来才安慰道,“大人,程元觉得你和他都是贪官是好事儿啊。” 贪官和贪官之间没有那麽多防备,只要他们清白的苏大人小小的牺牲一下,程元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苏景殊气哼哼,“这麽个人当父母官,登州百姓这几年真是遭大罪了。” 他是贪官?啊?想想包大人的黑脸再回答,他像是贪官? 脑子有坑也不能这麽迷瞪吧?几个菜啊晕乎成这样?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正骂着程元眼盲心瞎,那边眼盲心瞎的程元就找来了。 程知州刚回州衙就听衙役说新来的通判大人将行李搬出官舍,匆匆忙忙找过来後看着远不如官舍的宅邸很是摸不着头脑。 换宅邸不应该往好了换吗?这是什麽情况? 苏预备役贪官景殊出来迎客,看程现役贪官元面露不解,哥儿俩好的解释道,“程大人,包青天巡视完登州海防後要来州城,是不是?” 他这是掩人耳目,不让包青天看出端倪。 真正的贪官都是大贪似廉,他既然要当贪官肯定要奔着当大贪官而去,不能刚进官场就被逮住。 程大人不用多心,等包大人离开登州他立马换好地方住,到时候还要麻烦程大人帮忙参谋。 相信他,贪官不骗贪官。 程元了然的奸笑两声,“行啊苏老弟,状元郎的脑袋瓜就是活络,有前途。” 他说什麽来着,这小子将来肯定比他还贪。 苏景殊:…… 真信啊? 预备役贪官苏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还是想不明白,想他苏景殊要学问有学问要人品有人品,庞昱虽说娇生惯养了些但也没干过欺男霸女的事情,他们两个谁都和贪官扯不上边好吧。 心脏的人看什麽都脏,呸。 白玉堂和沈仲元忍笑忍的艰难,他们家大人这会儿憋着火和程元寒暄,等程元一走肯定还得气到蹦起来。 他们苏大人的确有前途,程大人将来还能不能有前途就说不准了。 你说你惹谁不好非得惹个面子比命重要的炮仗?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麽? 白五爷幸灾乐祸,等程元离开才又说道,“这家夥和四海钱庄的庄主狼狈为奸,虽然不知道俩人私底下到底做了什麽交易,但是应该不是小事儿。” 第141章 * 登州禁军有水师也有步军马军,各军分散驻守登州各地,和数量衆多的厢军共同防范外敌维护登州治安。 包拯等人来的路上并不安稳,他们刚进登州就遇上了劫匪,或者说,遇上了走投无路不得不打劫过往行人来活命的穷苦百姓。 他们带的人并不少,没有摆出仪仗也能看出来不好招惹,劫匪看到他们队伍中都是青壮便会打退堂鼓,所以一路上就算有劫匪也不敢露面。 比起他们这种人多车少的队伍,後面人少车多的苏通判才更容易被打劫。 但是那些扛着锄头连站都站不稳的“劫匪”明知道抢不过却还是冲了出来。 官府征粮征的太多,陈粮已经吃完,新粮还没下来,青黄不接日子过不下去,不出来打劫的话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得饿死。 朝廷征收粮食有一定的数额,如今没有灾荒,不该有粮食不够吃的情况发生。 然而那些落草为寇的百姓却说,官府以朝廷要抵抗外敌为由加收粮食,整个登州的农人都过的异常艰难。 “朝廷抵抗外敌?什麽时候的事?”白玉堂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消息还算灵通,可也没听说登州这边有外族来犯。 别说是西北党项和北边的契丹,那边离登州远的很,就算开战也征不着登州百姓的粮。 展昭点点头,“朝廷征收粮食有定例,近些年并没有让登州百姓多交粮,肯定是登州官府私自做主增加赋税。” 百姓瘦的皮包骨头不像是撒谎,包大人便让人给他们些钱财买粮度日,虽然不知道登州有多少吃不上饭的百姓,但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他们没法立刻让登州百姓都吃饱肚子,目前能做的就是能救几个是几个。 白玉堂啧了一声,“这麽说来,登州的上任通判可能是因为发现账面不对才被杀害。” 放在明面上的财政赋税账册肯定不会大大咧咧的把所有东西都写上,但是通判和知州共主一州之政,时间长了肯定会发现不对劲。 难怪李坤提起通判时那麽个语气,看来上任通判不肯同流合污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这种事情不拉通判入夥随时都有被弹劾问罪的可能,他们肯定不乐意留那麽个隐患在身边。 要麽入夥要麽死,连睁只眼闭只眼的机会都不给。 可惜了上任通判。 包拯目光沉沉,“海防驻军皆是精锐,指挥使治军有方,水军军容壮盛,本官巡视完水师营便返回州城。” “不着急不着急。”白玉堂摆摆手说道,“大人,景哥儿估计要和那程元杠上,您可以在水师营这边多留几天,等他把人忽悠的差不多了再去给他撑腰。” 报仇这种事情还是亲自动手更痛快,区区程元不劳包大人费心。 包拯不太放心,“白护卫,登州已有一任通判遇害,景哥儿虽然聪慧,但毕竟年纪小阅历不足,在地方官府里怕是要吃亏。” 白玉堂想了想,摇摇头,“大人,我觉得吃亏的会是别人。” 虽然那李坤看着有点东西,架不住程元是个蠢的。 包大人也说了他们景哥儿年纪小阅历不足,巧了,李坤和程元也都这麽觉得,轻敌没有好下场,天底下可没有阅历浅就办不成事的道理。 公孙策也说道,“景哥儿已经察觉到登州有不妥之处,有白护卫在没人伤的到他,敌暗我明的情况下,让他历练历练不是坏事。” 现在没经验没关系,在登州当几年的官就有经验了,包大人一直跟在身边保驾护航的话他什麽时候都没经验。 “就是就是,让他历练历练不是坏事。”白五爷小鸡啄米般点头,说完正事後又开始说小诸葛的厉害之处,“包大人,景哥儿这挑人的本事真的没的说,以前感觉老沈不显山不露水,在江湖上也是平平无奇,带出门了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 谁说只有武功高才是有本事?他感觉他能打十个老沈,但是一个老沈就能忽悠十个他。 之前在京城时他天天不着家还没什麽感觉,离京後最开始有包大人他们在身边也没什麽感觉,直到到了密州市舶司他们开始单独行动,哦豁,那叫一个游龙入海猛虎归山。 他觉得就算他不在登州,登州境内也没人能算计他们苏通判。 包拯不着痕迹的点点头,由此可见,只要他们愿意听从调遣,能为朝廷排忧解难的江湖侠士不在少数。 朝廷的确有必要设一个专门处理江湖事务的衙门,先前景哥儿和官家说了下想法,不知道官家是怎麽想的。 等襄阳王的案子结束,他便也上疏请官家设新衙门,有他开口的话朝中的阻力应该会少很多。 唔,也有可能会阻力更大。 包大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的人缘不怎麽好,事情还涉及到朝臣避之不及的江湖,咳咳,要不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折腾吧。 白五爷连说带比划,就差把小诸葛给说成真诸葛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怎麽想的,有这本事干什麽不行,何必总是投奔那些江湖豪强?” “人各有志,五爷家境那麽好不还是一样出来混江湖了?”展昭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掉以轻心,“五爷,四海钱庄在登州境内名声极大,那李坤身边应该有不少能人。” 包大人没怎麽在州城停留,只修整一夜便啓程来了水师营,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一路上也听说了不少四海钱庄的事情。 四海钱庄是大宋有名的钱庄,在大宋各地都有分号,进入州城之前,他们听到的庄主李坤名声极好,是个人见人夸的好员外,进入州城之後情况就变了。 李坤住在州城,他要是乐善好施的好员外,进入州城後理应名声更好,但是州城的百姓提到四海钱庄的时候像是有什麽忌讳,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就算提到也会用各种代称。 要不是他又去街上转了转,根本听不出坊间谈论的就是四海钱庄。 一个钱庄就能让州城百姓畏不敢言道路以目,只怕不会是简单的钱庄。 通判身边有亲信属官,州衙也会派衙役守卫官舍,能让一州通判神不知鬼不觉的急病暴亡还没人敢进京告状,李坤手底下肯定有替他干脏事儿的人。 白玉堂点点头,“放心,五爷有分寸。” 他在李坤轻飘飘要杀人灭口时就知道四海钱庄不简单,离开李坤的宅邸前还特意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武功高强的杀手没见着,喝酒赌钱的打手倒是见了不少。 可能他去的不巧,能用的人都被派出去了,所以宅子里只剩下些烂鱼臭虾。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接下来还要打交道,以他们苏大人的拉仇恨能力,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刺杀。 展昭:…… 要不他也去州城吧。 本来一个景哥儿就已经很让人不放心,再加上个更让人不放心的白五爷,他已经能想到州城接下来会怎麽鸡飞狗跳了。 他不跟着的话,让张龙赵虎过去也行。 以前总觉得张龙赵虎不够稳重,现在看来,稳重不稳重还得看和谁比。 展昭凑到包拯身边嘀嘀咕咕,他不担心景哥儿会不会遇到危险,只担心白五爷气过头了直接杀人。 白玉堂本来假装什麽都没听见,听到展昭这麽编排他立刻喊冤,“包大人,我冤枉,属下最守规矩,绝对不会动不动就杀人。” 他又不是不知道四海钱庄勾结官府干坏事,提前有了心里准备不管查出来什麽他都不会气过头。 白玉堂已经不是曾经的白玉堂,在朝廷能将坏人绳之以法的情况下他还嫌杀人脏了他的刀呢。 “白护卫赤子之心,有白护卫效力是朝廷之福。”包拯一本正经的夸了白玉堂几句,等白玉堂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大手一挥让张龙赵虎换上便衣和他一起回州城。 白五爷:哈哈哈哈哈哈……啊? 张龙赵虎看上去相当开心,当即上前抱拳领命,然後挪到笑容僵在脸上的白五爷身後听候差遣。 白玉堂看着一左一右两个眼线,满眼控诉的瞪向展昭。 他又不是初出茅庐处处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至于这麽不放心吗? 展护卫挺直腰杆,义正言辞的说道,“苏大人初到登州人生地不熟,我等更应恪尽职守为大人分忧。” 白护卫:…… 恪尽什麽职守啊?你家大人在後面坐着呐! 营帐中热热闹闹,日头偏西,士兵轮岗,暮色很快席卷而来。 州城之中,苏大人看着他万能的小诸葛将新租的宅院打理的井井有条,非常放心的度过了身为通判的第一晚。 从程元把官印交给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新上任的登州通判,等明晚见过州中父老和地方官员,他还得去查登州近年来的州政。 通判说是二把手,其实并不是知州的属官,知州总理州政,然後不管是赋役、钱谷、狱讼还是其他兵民、户口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和通判商量着来。 知州的政令要有通判的同意才能生效,州衙里的大小官员行不法之事被发现,通判也有权提出弹劾,所以就算通判的品级低,大部分时候他们也都敢和知州争权。 怎麽说呢,朝廷在制衡地方官上还是有一手的,这麽两个官放在一起关系能好才怪。 虽然没有三权分立,但是有两权分立,知州官高但是没法一家独大,通判有权但是品级低,两边关系不好正是说明朝廷如此安排是有道理的。 但也有另一种情况,知州通判同流合污,比如他苏通判和程知州。 第142章 * 接风宴上很是热闹,角落里的几句话很快被其他声音盖住,好像什麽都没有发生一样。 州中官员和乡绅富户推杯交盏,一看就知道以前没少参加这种宴,退休官员们安安静静喝闷酒,看上去估计也没少受委屈。 苏景殊笑的勉强,不敢想他到登州的所作所为传到他爹耳中会是什麽後果。 他说他是打入敌人内部老爹会信吗? 会吧? 别人不知道他的为人,亲爹再不知道还能了得? 通往成功的道路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稳住不慌,等案子结束他的名声就能回来了。 希望这些官员不要先入为主,眼见不一定为实,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好人,和真正的坏人不是一夥儿的。 小小苏能听到的声音白吱吱和小诸葛也能听到,俩人都知道他们苏大人要面子,要是案子没结束他的贪官之名就传出登州,那场面才没法收拾。 苏大人冷静,他们已经来参加这豪华接风宴,现在扭头就走的确可能挽回名声,但是先前受的折磨就白受了,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席间热热闹闹,想笑可以直接笑出来,不笑才要解释为什麽。 沈仲元的反应还算矜持,白玉堂可没那麽给面子,直接端起酒杯和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後大笑喝下。 苏景殊:…… 五爷,过分了哈。 程元笑眯眯的举起酒杯,“苏老弟,为兄敬你一杯。” 苏景殊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回敬。 事已至此,瞻前顾後只会坏事,不如一条黑路走到底。 被误会而已,老爹肯定不会轻信旁人之言,就算要骂肯定也要给他留解释的机会。 从登州到京城再从京城到登州,一来一回的时间足够他找足证据把程元和李坤送上铡刀,到时就算老爹写信质问他也能理直气壮的怼回去。 眼见之事犹恐假,耳听之言未必真,这麽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老爹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指指点点.jpg 苏通判很快调整好心情,然而酒还没有喝几杯,方才见到的莺莺燕燕就全都出来陪客了。 对外说是歌女舞姬,入场後直接往人怀里钻,怎麽看都不是正经的歌女舞姬。 这年头从事歌舞业的女子很多,但不是所有的舞女歌伎都是特殊职业,只有部分做皮肉生意,绝大部分都是卖艺不卖身。 很明显,迎宾楼这些都是李坤养的家伎,可以直接出来接客的那种。 白玉堂和沈仲元是老江湖,对这种场合见怪不怪,因为融入的太快,这会儿已经和桌上其他几位称兄道弟。 四海钱庄的生意遍布大宋,李坤名下不只有钱庄,还有赌坊,能随他上主桌的这几位都是他的亲信,俩人知道轻易套不出有用的消息,但是不妨碍他们陪他们大人演贪官。 贪官和污吏当然要在一块儿,大人都贪了,他们这些幕僚属官当然也要污。 演戏而已,问题不大。 白五爷喝着美人喂的酒,看他们家大人没什麽反应笑道,“大人,可是身边这位不够美?”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瞪了他一眼,扫了眼衣着清凉的舞女歌伎,指着穿白衣服的那位说道,“就你了,小白,你来。” 白五爷:…… 嘶,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程元看新来的小老弟虽然生疏但是并没有拒绝舞女的靠近,再看看小老弟带来的两个老油子属官,越发坚定他的想法。 李庄主就是胆子太小谨慎过头,他这小老弟明显就是和他一样的贪官。 照这麽发展下去,不出半年他们就能一起商量怎麽做假账糊弄朝廷。 程知州朝主座上的李庄主使了个眼色,然後回头说道,“苏老弟,通判既是监督州牧,以後有什麽看不过眼的可以直说,为兄很好说话,绝不是那种为了争权处处针对通判的知州。” “程兄千万别这麽说。”苏景殊连忙回道,“小弟初来乍到,今後还要仰仗程兄多多照顾。” “好说好说。”程元腰杆挺的更直,满桌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得意。 李坤:…… 说实话,他觉得这新来的年轻通判比姓程的聪明多了。 接风宴宾主尽欢,直到半夜才结束。 夜半时分不好离开,迎宾楼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仆从小厮领着醉醺醺的客人去休息,只有那些看不惯这种场合的退休官员怒气冲冲的离开。 宴席结束,程元也懒得搭理他们,摇摇晃晃的解释道,“苏老弟,不是为兄不尊重前辈,而是这些退休官员实在令人头疼。有的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有的认为退而不休,有的甚至还来干涉州政,你说他们都那麽大年纪了,致仕之後安心养老不好吗?非掺和州政干什麽?” 苏通判看上去也醉的不轻,不管旁边人说什麽都只会说“啊对对对对”,程元也没比他好哪儿去,一步三晃的被下人扶进房间,醉的走不动路了还不忘让席间陪他歌女一同进房。 李坤没喝多少酒,接风宴结束後还能保持清醒,不过他的几个手下都醉的不轻,散场时都是被人扛下去的,苏大人带来的两个属官也是如此。 几个人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越喝越凶越喝越凶,喝到最後连拦都拦不住,桌底下的酒坛子撤了三四次,几个人全喝趴下了才肯罢休。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反正酒鬼不用讲道理,进屋後将其他人全部轰走,然後才趴在床上松了口气。 幸好他酒量好,不然真可能一觉醒来清白不保。 李庄主啧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回他的房间,不多时,几个烂醉的亲信都推门进来,虽然身上的酒气很重,但是看上去完全不像喝醉的样子。 段五骂骂咧咧,“也不知道那俩人什麽来头,跟这辈子没见过酒似的,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出来,净陪他们喝酒了。” 管家刁赞揉着抽痛的额头,他的酒量没有段五好,现在还能清醒全靠醒酒药撑着。 经过今晚这一场,十天半个月内他是不想碰酒了。 太难受了,呕。 李坤刚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又被酒气给熏到,没忍住後退两步让人开窗散味儿,“那两个属官不重要,倒是那位新来的苏通判,你们什麽看法?” 刁赞回道,“年轻但不气盛,是个聪明人。” 段五附和道,“没错,看上去比程元聪明的多。” 席上庄主没怎麽说话,也没给皇帝任命的通判大人面子,但是那位通判却什麽反应都没有,好像他们庄主根本不存在一样。 庄主说话他就陪着,庄主不说话他也不在意,根本不需要程元在旁边打圆场。 就算没有程元,那位苏通判也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第一次离京为官就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将来肯定不简单。 李坤眸光微闪,“那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们觉得有没有拉拢过来的可能?” 刁赞和段五面面相觑,还真说不准到底能不能拉拢,“这事儿还得庄主拿主意。” 苏通判刚到登州,为人如何还看不出来,只看接风宴上的表现像是可以拉拢,但是万一他在接风宴上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呢? 他们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不能有一点疏忽,要是那小子心里还念着朝廷,他们庄主的大业可就毁了。 说不好,还得再看看。 反正程元还要在登州待一两年,一两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摸清这位苏通判到底可不可信。 李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是,不着急。” 三个人在房间里商量事情,屏风後面的椅子上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这人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动静,听见里面的讨论也只是皱起眉头当没听见。 窗外蹲着的白五爷越看越奇怪,搞不明白他们这到底是什麽关系,于是又悄悄离开。 房间里,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朝窗外瞥了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当木头。 李庄主那里在开会,苏通判这里也在开会。 白玉堂翻窗进来,甩甩手嘟囔道,“李坤没有程元好骗,他们在讨论大人值不值得招揽,商量出来的结果是慢慢考察,等到程元卸任就能考察出要不要招揽大人了。” 苏景殊扯扯嘴角,“倒是敢想。” 等吧,等着等着就被抓进大牢和铡刀亲密接触了。 等程元卸任有什麽意思,不如等包大人到州城将他们一网打尽。 沈仲元擡眼,“五爷,那个段五的来历怕是不一般。” 白玉堂点点头,“还有席间一直没说话的那位,估计也大有来头。” 苏景殊给他们倒杯水,“二位,坐下说。” 他知道的江湖事不多,只说不一般他听不出来哪儿不一般,考虑一下非江湖人的感受,得把事情掰开了说才行。 “大人,那段五的来历恐怕不是江湖事。”沈仲元沉声道,“属下和他拼酒时试探了几句,虽然没有试探出他的来历,但是从他的言谈中可以听出他对西南大理知之甚详。” “西南大理?”苏景殊眉头一跳,“你是说,大理段家?” 沈仲元点点头,“只是猜测,还不能确认。段五替李坤打理城里的银勾赌坊,过几天属下再去探探,应该能探出他到底是不是出自大理段氏。” 苏景殊:…… 大理段氏,银鈎赌坊,一下子混进来好几个背景,登州还真是够复杂的,就是不知道和天龙八部还有陆小鸡有没有关系。 如今西南大理的掌权者本就姓段,有没有天龙八部都不耽误那边有大理段氏,但是这银鈎赌坊应该不常见。 第143章 * 後世名言:厉害的会计都在牢里。 苏通判觉得,他们大宋可能也要落实名言,如果定罪的时候那些人能保住小命儿的话。 毕竟经济类犯罪也是有死刑的,不杀士大夫不意味着纵容他们违法犯罪,必要的时候该杀还得杀。 财政赋税账册中查不出问题,可账是死的人是活的,接风宴上吃吃喝喝花的都是公帑,程元说官员间的应酬很多,为何账上看不出往来应酬的记载? 小小苏扶额,小小苏叹气,小小苏感觉打入敌营都是高看那个所谓的敌营。 账本这东西的确不容易看,可他在家的时候会帮家里查账,记账的法子大差不差,商铺的账本和官府的账本都差不多,能看懂家里的账也能看懂外头的账。 州衙的官员说这些是全部的账本,如果他对财务一无所知,只看出纳结余的确看不出问题。 问题是,他可以看明细账。 正常来说,绝大部分文官都得能看懂账目。 程元说的不错,一州之政财政为先,了解财政才能更了解地方,财政关乎他们的考核成绩,地方官到任後第一件事都是查账。 他是年轻没经验,但也不能把他当傻子糊弄吧。 苏景殊看账本看到大半夜,确定这些账目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後不再浪费时间,比起从假账上找问题,他更倾向于从州衙官员口中听出点有用的线索。 州衙的大小官员在程元的吩咐下将登州夸的天上有地上无,汇报工作时可以说假话,日常干活的时候总不能也把假话挂在嘴边。 账本查不出问题没关系,人有问题就行。 苏大人伸了个懒腰,收好账本准备回房间休息,顺便把直接趴在外头桌子上里睡觉的白五爷喊醒。 白玉堂迷迷糊糊坐起来,“怎麽了?看完了吗?” “看的差不多了。”苏景殊叹了口气,“财政赋税账册上没有问题,账目做的分毫不差,给他们做假账的是个有本事的家夥。” “有假账就应该有真账,回头找机会把他们的真账本弄出来。”白玉堂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还要睡吗?” “睡。”苏景殊催着他回房休息,“明天早起去州衙,我有预感,等案子水落石出,州衙里的官员得换一大半。” 铡刀送走一批,朝廷流放一批,撸掉官职一批,掰掰手指头算算,还能剩下的肯定寥寥无几。 希望包大人巡视完海防回到州城不要太惊讶,不是他们杀伤力太大,实在是登州官场经不住查。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官场上也是这个道理,知州是个贪官,为了能继续贪肯定会排挤不贪的官,可想而知州衙会是什麽样子。 登州的好官们,你们辛苦了。 苏通判心中感慨不已,感觉他到登州不是当通判,而是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查案。 程知州,事情为什麽变成这样?你是不是该反思反思? 夜风卷过石阶,院子里很快恢复安静。 第二天一早,衆人聚在饭厅。 新雇来的厨娘已经知道主家是通判大人,做饭的时候拿出十二分本事,早饭摆了满满一桌,除了常见的馒头汤饼,还有她最最拿手的小面,务必让这些京城来的大人物吃的开心。 上一任通判是个好官,朝廷派现在这位接任通判之职,想来应该也是个好官。 听说还是个状元郎呢。 府上新雇的厨娘护院以及洒扫的仆从世世代代都在登州生活,对登州的真实情况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但是正因为他们都是登州本地人,在不清楚主家能不能信任之前绝对不会多嘴。 多嘴害死自己也就算了,要是连累家人,他们死了也没法安心。 厨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觉得她看人很准,主家是官家钦点的状元郎,模样还那麽俊,长的那麽好看肯定坏不哪儿去。 就算她看人不准,京城里的官家总不能也看不准。 得嘞,好吃好喝伺候着。 小面用老母鸡和猪棒骨做汤底,配上登州特有的真鲷开卤,面条劲道爽滑,汤汁香而不腻,最上面还放着几只大虾,刚端上来就将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什麽账本什麽贪官都闪远点,什麽都没有吃饭重要。 小小苏闷头吃面,满脑子都是怎麽将面的鲜香劲道写出来诱惑没来过登州的亲朋好友。 一顿早饭结束,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沈仲元拿出昨儿在街上买的羽毛扇,一边扇一边说正事,“大人,属下大概知道昨夜五爷见到的那人是谁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坐正身子,“是谁?” 沈仲元回道,“辽东严家严三刀之子严冬。” 白玉堂嘶了一声,“你怎麽确定是辽东严家的人?” 沈仲元摸摸鼻子,“李坤经常带那人出门,全城都知道他叫严冬。” 其他人:…… 很好,这消息来源很有说服力。 白五爷还是觉得不对劲,“辽东严家在江湖上颇具盛名,严冬既然是严三刀之子,为何会在登州助纣为虐?” 虽然他不认识严三刀,但是他知道严三刀这个人。 传闻严三刀行侠仗义名震江湖,他要是知道他儿子在登州追随丧尽天良的商人勾结官府残害百姓只会大义灭亲,还会让严冬跟在李坤身边那麽多年? 再说了,辽东不在大宋的管辖之下,那是辽国的地盘,就算严冬是辽东严家後人也不该在中原作恶。 “前几年辽东灾荒,李坤带上钱粮帮着当地救济灾民很是赚了一番名声,之後严冬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想必是和辽东严家达成了什麽交易。”沈仲元打探出来的消息不少,但是具体怎麽回事却不清楚,只能根据打听出来的消息来推测真相,“严三刀侠义心肠,若李坤以救灾来要挟,严家为了灾民大概率会派人听命于他。” 恶人不在乎什麽诺言,好人却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严三刀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当年辽东数万灾民忍饥挨饿,不是没有他猜测的这种可能。 赵虎有个问题,“辽东是辽国的地盘,李坤是大宋的商人,辽东遭灾自有辽国的朝廷去救,他去凑什麽热闹?” 张龙耸耸肩,“这都不懂,肯定是辽国朝廷不管赈灾才让他有可乘之机。” 要是朝廷干脆利落的派人赈灾,哪儿用得着李坤一个商贾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大宋年年有州县遭灾没见他在大宋的事情上多着急,辽国遭灾倒是上赶着过去救灾,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肯定有问题。 苏景殊托着脸幽幽开口,“诸位,你们不觉得李坤能把钱粮运到辽东问题更大吗?” 边关榷场禁止交易的东西很多,大批量的钱粮肯定过不了榷场那一关。 登州和辽东隔海相望,不走榷场的话就只有私自运粮出海这一个法子。 走私是重罪,将登州百姓搜刮的活不下去然後将钱粮走私去辽东是重罪中的重罪。 和李坤有本事私运钱粮到辽东相比,什麽辽东严家严三刀都不是事儿。 旁边几人齐齐愣住,这才後知後觉的反应过来,“是啊,他怎麽把钱粮运出去的?” 用于赈灾的钱粮肯定不在少数,用船运出去的话必须要用大船,可大船显眼,登州水师营有四五千水军时时巡逻,有大船靠岸绝对瞒不过水师营。 总不能连水师营也有他们的内应吧? 几人面面相觑,越挖越觉得问题严重。 沈仲元放下羽毛扇,表情一片空白。 他以为他能从李坤去过辽东猜测出严冬为何追随他已经很厉害,万万没想到深挖下去还有那麽多问题。 是了,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江湖人,不能再用江湖上那套来推测。 小诸葛对身份的转换还不太习惯,只能庆幸他们家大人非常靠得住,真要只靠他自己的脑子,怕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被带进沟里。 回归正题,除了严冬的身份外,他还打探到了别的消息。 和他们之前的猜测有些区别,程元身为登州知州直接明目张胆的贪赃枉法,他与李坤之间的官商勾结在登州境内人尽皆知,有些退休的老臣曾出面呵斥,但却接二连三的意外身亡。 登州的前任通判是个好官,李坤有心收买,他却不肯同流合污,前些日子已经和那些老臣一起搜集证据打算上报官家,可惜证据还未送到京城便被李坤手下的人杀害。 在前任通判也急病暴毙之後,登州便没有人敢强出头。 那些退休官员已经被程元威胁过,明面上不敢再说什麽,只能在私底下骂骂。 他昨天去了好几位老臣的宅邸,听来听去都是骂程元和李坤的,想来登州最大的蛀虫就是那两个人。 两个人狼狈为奸搜刮民脂民膏,就是不知道程元有没有掺和进勾结契丹人的事情之中。 严冬出现在李坤身边的时候程元还没到登州,这麽看可能是不清楚,但是现在具体是怎麽回事还不清楚,也说不好程元到底知不知道。 “正好包大人还在水师营,龙哥虎哥,你们俩待会儿去和包大人汇报一下城里的情况。”苏景殊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两天我们会在城里弄出点动静,看看消息传到水师营後水师营的官兵有何反应。” 商贾勾结官员可以说是狼狈为奸,要是连禁军一起勾结那问题就大了。 禁军不是厢军,厢军由知州兼任指挥,禁军却是直接听京城的命令。 包大人啊包大人,您这次也是来对地方了。 第144章 * 待会儿就带人抄李坤的家是气话,不过接下来的确可以照着这个思路来干。 不是苏景殊不想直接抄家,而是他手底下没有那麽多能用的人。 衙门里都是程元的手下,他可以使唤这些人打杂,但是要官差衙役随他去抄李坤的家,他怕最後被抄的会变成他刚租下来的宅子。 李坤在登州经营多年,州衙里的人不敢和他过不去,要抄家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抄。 首先要保证他们这边的人身安全,其次是打李坤个措手不及。 程元在州衙里刷够存在感,让新来的小老弟自己熟悉州衙,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苏通判面上笑容不减,送走明目张胆偷懒耍滑的知州大人,和州衙里的官差聊聊天,看看上任通判留下来的公务,如此算是正式上任了。 州衙的官差对新来的通判显然不太信任,表面上规规矩矩,私底下说悄悄话都不带新人玩。 苏景殊对此没什麽反应,老员工不带他玩怎麽了?他还不带那些人玩呢。 傍晚回家,三人组开小会,张龙旁听。 “大人,州衙的官差对程元和李坤之间的勾结都心知肚明,听他们私底下的谈话,李坤应该没少打点州衙的人。”沈仲元说道,“想从州衙找证据有点难度,不如直接从李坤身上下手。” 白玉堂也是这麽觉得,“州衙里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咱们要麽查李坤要麽查程元,其他官员就算知道什麽估计也不敢说,查也是白查。”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让我想想用什麽理由抄李坤的府邸。” 登州的官员要麽被收买要麽被威胁,看不过去他们行事的都遭遇不测,还活着的人不敢和李坤程元过不去也正常。 那些退休官员既然能和前任通判一起搜集证据,想必也试过拖朝中旧识告御状,可是京城那边对登州的官商勾结一无所知,可见他们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 李坤有钱,能用钱来收买登州官场的官员,但是京城离得远,朝中大臣不是只有钱就能收买的,想让京城高官给他撑腰只能是程元出面交涉。 如果不是京城有人撑腰,程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胆大包天。 以他对庞太师的了解,给程元撑腰的应该不是他老人家,可不是庞太师还能有谁? 苏通判皱眉沉思,感觉这事儿还是需要包大人的帮忙。 别看他已经身在官场,但是他对朝臣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这种事情还得包大人那种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手出马才行。 不管程元身後的人是谁,只要他勾结商贾剥削百姓的事情暴露,就算庞太师亲自出面都救不了他。 等到事情暴露,庞太师亲自动手杀了他的心都有,估计也没那个心情出面求情。 既然州衙的官差都已经被李坤收买,那麽问题来了,他们上哪儿找人抄李坤的府邸? 白玉堂:…… 沈仲元:…… 张龙:…… 苏大人的问题问出来,旁边几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重点目标是李坤,但是也没想过上来就抄家。 大人,李坤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别说现在没有那麽多能用之人,就是州衙的官差都能用,他们找不到理由没法抄家。 “谁说没有理由?”苏景殊眨眨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几位,程知州已经将理由送到跟前了,咱们也得抓住机会是不是?” 程元说他曾在李坤的府上见过契丹人,还说什麽想着李庄主生意做的大可能是生意上的往来,话里话外就差直接说李坤通敌卖国了,他想装作听不懂都有难度。 襄阳王勾结契丹人的联络点在大名府,登州和辽东隔海相望,李坤勾结契丹人不用跑那麽远,直接在登州本地就能勾结。 他们先派人去李坤府上盯着,只要有契丹人出入就能进去抓人。 通敌叛国是大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李坤能想法子辩解,他们也能以有人举报为由糊弄过去。 要是最近没有契丹人出入李府,他们也有别的办法。 都说了通敌叛国是大罪,只要有人举报官府就能查,证据不足不碍事,大不了就先莫须有。 又没真冤枉他们。 莫须有是什麽意思?很简单,也许有,也许没有,形容无中生有罗织罪名,经常用来表示凭空诬陷。 白玉堂:…… 沈仲元:…… 张龙:…… 小小苏歪歪脑袋,“怎麽了?你们觉得这个主意不好?” “很好,好极了,一般人也想不出这麽好的主意。”白玉堂搓搓胳膊,上前一步摸摸他们苏大人的脖颈,“景哥儿啊,希望将来不会在开封府的铡刀底下见到你。” 无中生有罗织罪名,哪有当官的自己说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是凭空诬陷的? 包大人总说他们江湖人办事不讲规矩,他现在感觉这小子更不讲规矩。 这就是书读多了的样子吗?感觉比他们江湖人还流氓啊! 苏景殊摸摸鼻子,“刚才不是说了嘛,又没真冤枉他们。”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要是拿不准程元李坤究竟是不是坏人,他也不会上来就莫须有。 他们现在是私底下已经确定那两个都不是好人,只是没法拿出能给他们定罪的证据,为了能将坏人交给朝廷律法处置,他们用点非常之法怎麽了? 五爷之前将王伦藏在密室里的账本拿到公堂上当证据很规矩吗? 白玉堂啧了一声,“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他承认他也没那麽规矩,但是他觉得他们俩的不规矩不是一回事儿。 莫须有就莫须有,他们通判大人说的对,反正也没有真的冤枉好人。 苏通判拟定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先在州衙按兵不动,等程元和李坤放松警惕再出手。 州衙的衙役不能用,包大人带来的人却可以,再说了,登州禁军厢军那麽多个指挥,总不能一个能信的都没有。 真要是军中一个能信的都没有,朝廷也别再往登州派人,直接让这地方划地自治得了。 计划拟好,与会人员没有别的意见,苏大人拍桌定调,只等包大人那边传消息回来。 张龙听完全程,会议结束後一脸茫然,“也就是说,我还是得回包大人身边报信?” 早知道就让赵虎晚上再走了。 苏景殊拿纸写信,把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写下来送去给包大人点评,“龙哥,过几天我们会在坊间散布李坤勾结辽国的消息,你记得提醒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军中官兵的反应。” 坊间流言不可信,正常情况下官府不会当真,但是心虚的人听到传言肯定会有点反应。 正常情况下的官府不会当真,他这个初出茅庐的通判可不是什麽正常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把火烧到本地最大的大户上也很合理对吧? 第一次登门不用非得把李坤抓进大牢,就是带人去试探试探,所以李坤大概率不会和他撕破脸,这时候可以调用州衙的官差衙役。 等过些天找足能把李坤和程元送进去的证据,那才是需要包大人帮忙的时候。 张龙挠挠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给包大人送信。” 刚才他还在想包大人带人到州城要怎麽看军营里官兵的反应,第一次找上门用不上他们带来的人就说得通了。 苏大人写完信封好交给信使张龙,然後让大家都回去休息。 这几天只需要盯着李坤府上的动静,别的没什麽事情,他们养足精神准备干大事。 沈仲元走了两步又回来,“大人,还有一个问题。” 苏景殊转身看过去,“怎麽?” 小诸葛慎重的回道,“大人,咱们以坊间传闻为由找上门,李坤可能会以为您要上门索贿。” 苏景殊:…… 要命哦,他怎麽把这茬给忘了。 “他们爱怎麽以为就怎麽以为,本官身正不怕影斜。”苏大人一身正气,只要他坚信他是个好官,周围的魑魅魍魉就别想近他的身,“他们要是真的以为本官是上门索贿,正好包大人抓他的理由也有了,贿赂官员,值得一抓。” 张龙回头,“苏大人,那样的话包大人会连你一起抓。” 苏大人昂首挺胸,“本官是为国捐躯!” 旁边仨人:…… 散了散了,他们苏大人没什麽大事儿,就是正事儿说完之後开始发疯了。 时间过的很快,眨眼间就到了旬休的日子。 几天的时间足够苏景殊等人将州衙摸的清清楚楚,摸清州衙官差的身家背景之後,他们的抄家大业也到了付诸实践的时候。 苏大人打舆论战有经验,登州地界儿不好办小报,但是其他简单的法子供他们挑选。 办小报太复杂,既要写故事还要找书坊印刷最後还要自掏腰包贴钱,登州不比京城,这儿没有给他们报销花费的上官,只能靠他们自己来琢磨怎麽打这场舆论战。 编故事而已,苏大人是行家。 故事内容都是现成的,李坤放着大宋的灾荒不管跑去辽国赈灾救民,肯定和契丹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什麽都别说了,身为宋人勾结辽国,重罪!该骂! 把主角的名字改一改,再把背景稍微一换,没有点名道姓说主角是李坤,但是怎麽看都能看出来说的是李坤。 话本子很快写好,登州地界儿应该没有说书先生敢接这个单,于是又到了万能的小诸葛出场的时候。 第145章 * 上午散布消息,下午登门抓人,听着有些仓促,但是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通敌叛国是重罪,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见坊间盛传有人叛国没反应才奇怪。 不着急不行,眼看着就是柴王爷的六十大寿,再拖延下去包大人就没时间了,他们必须在包大人离开登州之前把这事儿解决掉。 知州的品级比通判高,他和程元过不去的话只能走弹劾的路子,包大人不一样,只要证据确凿,包大人能直接把程元的小命留在登州。 苏景殊本来没有非要程元去死的想法,再怎麽说也是庞昱的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不了就是把人押到京城问罪。 大宋祖制不杀士大夫,只要不是犯下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大罪,最多最多也就是流放三千里。 但是在打听到程元在登州干了些什麽後,他只想让人快马加鞭回开封府将铡刀带到登州。 登州的匪患不算严重,只看这些年报到朝廷的数据,甚至可以用安宁两个字来形容。 大宋匪患最严重的地方是川蜀,中原一带禁军多,有匪患也能及时镇压,能传到京城的都是地方禁军镇压不下去需要京城调兵支援的造反,已经不能称是匪患。 有山头的地方就有落草为寇的百姓,这是个有江湖的世界,和後世的古惑仔差不多,年轻人不学好误入歧途想混江湖,找不到江湖在哪儿就落草为寇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他进到登州地界儿後没有遇到拦路的劫匪,还以为包大人来时被打劫只是意外,万万没想到那些有力气拦路抢劫的百姓还算好的,更多百姓因为没饭吃只能卖给地主大户为奴为婢求活路。 大宋律法禁止买卖人口,废弃了唐令中不少有关奴婢的律条,那些官属奴婢赏赐制度、官属奴婢的劳役与供给制度、捕获逃亡奴婢的酬赏制度之类的律法已经成为过去式,他们这个时代的主仆是雇佣关系,而不是以前那种主家不开心可以直接发卖奴婢的情况。 律法禁止,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表面上没有了卖身的奴婢,实际上没有人身自由处境艰难的大有人在。 奴隶是主家的财産,要是身强力壮的话主家还能保证衣食住行,大宋的佃客不同,要是生病或者因为别的什麽事情失去劳动力,主家能直接将人踹走另外招新的佃客,可以说比奴隶还没有保障。 登州百姓在程元的祸害下简直是遭了大罪,家中没有余粮的主户为了生存只能卖地,然而卖地是饮鸩止渴,今年能活命,明年怎麽办? 没有地的百姓只能去给有地的地主大户当佃客,当佃客又没有保障,主家良善还能吃饱饭,主家吝啬的话佃户就是消耗品,死了一批还有另一批等着。 官府征粮征的大部分都是底层百姓的粮,那些拥有大量田産的地主大户基本上都有官方背景。 官方背景能免税,可粮食的征派不会减少,于是底层百姓的日子就过的更加艰难,摊派的粮食交不上去就只能卖地求生,成为地主大户眼里死了也不心疼的消耗品。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大鱼吃小鱼,整个池塘里只剩下最大的那条鱼。 他说什麽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把隔壁日本整个国买下来不是梦。 只要朝廷不管不问,别说日本,大宋也能买。 程元在登州不到三年就把百姓害的无家可归,之前被他治理过的地方得凄惨成什麽样子? 什麽都别说了,拉下去虎头铡伺候。 咳咳,量刑定罪得等包大人过来。 总之就是,程元的罪行天理难容,登州万千百姓都在等着朝廷给他们做主,要是朝廷没法惩恶扬善,那也不能怪他们落草为寇要造反。 官商勾结,先把商贾这边弄清楚了再去管官,且等着吧,一个都跑不了。 苏通判计划的很好,他是在接风宴上见过李坤,可李坤和他又没有什麽关系,他听到消息後带人到李坤府上拿人问话再正常不过。 又不是直接抓人下狱,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李坤反抗就是心里有鬼,乖乖的跟他回州衙才是最聪明的应对之法。 要不是笃定李坤不敢在这个时候和他撕破脸,他也不敢亲身上阵。 白五爷和小诸葛都说李坤身边那个严冬很厉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身边有白五爷这等江湖高手护卫也不能掉以轻心。 州衙的捕头朱刚额上冒汗,到李府门前了还想再劝,“大人,李庄主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坊间传闻不可信,您这直接上门实在是冒昧,还是回州衙从长计议吧。” 苏景殊慢悠悠问道,“朱捕头想怎麽从长计议?” “这……”朱刚愣了一下,然後迟疑的说道,“大人先回府衙歇着,属下去请李庄主,不管怎样,总不好像现在这样大动干戈。” 年轻人就这点不好,干什麽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登州谁不知道四海钱庄的李庄主,就算坊间有些离谱的传闻也不能直接找上门,这种事情该私底下说才对。 若是李庄主没问题,私底下询问不会让外人察觉,他们还能压下坊间传闻卖个好。 若是李庄主有问题,那麽大个把柄捏在手里,今後四海钱庄就是大人的私库,要多少钱多少宝贝李庄主都不敢不给,怎麽想也比直接上门强。 不管李庄主有没有问题,他们直接找上门都是不给李庄主面子,大家夥儿都在州城,擡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不好。 朱捕头心里满肚子的话想说,但是现在人都到李府门口说什麽都晚了,只能祈祷待会儿不要闹的太难看。 早知道要来的是李府,他说什麽也得把人拦下,就算拦不下来也得把这个要命的差事推给别人,四海钱庄的李庄主是能轻易得罪的人吗? 苏大人来登州也有小半个月了,怎麽连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都看不出来? 状元郎又能怎样,没有眼力见儿在官场上一样走不长。 苏景殊拿不准李坤到底贿赂了多少官员,但是可以确定州衙的官员几乎都被贿赂过,连程元那种待三年就走的官都要拉拢,捕头捕快这些由本地人担任的职位更逃不过去。 程元是朝廷命官,李坤想让他办事得拿钱求,捕头捕快这些俸禄不高的小官可没那麽高的待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八成早就把李坤当成主子来侍奉。 人在州衙心在李府,怕是李坤身边的人都没他们忠心。 不多时,李坤带着他的手下脚步匆匆出门相迎,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麽,看到外面的衙役立刻喊冤,“苏大人,草民向来遵纪守法,您这是什麽意思?” 说话很有礼貌,身後一群虎视眈眈的护院却不像有礼貌的样子。 刁赞和段五一左一右站在他们庄主身後,不远处还有个仿佛置身事外的严冬,别说两边轻易打不起来,就算要打吃亏的也绝对不是他们。 严冬眼睛闭着耳朵可没捂着,他要保护庄主的安全,一旦发生冲突立刻就会加入战场,登州境内没哪个江湖人能打得过他。 再说了,眼前这位苏大人能不能指挥动衙役还不好说。 段五和对面的朱刚交换了个眼神,不知道这位苏大人接下来想干什麽。 他觉得庄主说的不太对,要钱的话不会带上衙役上门,索贿这种事情得偷偷摸摸的来,他活那麽大岁数还没见过哪个官员光明正大的登门索贿。 八成这愣头青就是寻到由头来找茬。 苏景殊笑眯眯拱拱手,“李庄主,本官今日心血来潮到街上散步,不料听到坊间在传庄主你私通契丹,一时心急才登门造访,失礼之处还请李庄主多多海涵。” 李坤:……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大中午的不在家歇着去街上散步,您没病吧? 李坤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草民一生光明磊落,大人所言之事草民一无所知,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不知大人从何处知晓草民私通契丹?草民要与他当场对峙!” 苏景殊摇摇头,“李庄主,当场对峙怕是不得行,本官也不为难你,先和本官去州衙走一趟,具体是怎麽回事李庄主到州衙便能知晓。” “苏大人,去州衙多麻烦,大人进府一叙便是。”李坤皮笑肉不笑的让开大门,“大人明鉴,草民只是一介商贾,想必是经商时得罪了人才传出这些谣言。” “进府不合规矩,李庄主跟本官走一趟吧。”苏通判一身浩然正气,“本官乃是官家派来的通判,知州程大人也说过有什麽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请李庄主不要让本官为难。” 李坤的脸色逐渐阴沉,“苏大人,草民在登州好歹算个人物,您真要这麽不讲情面?” “冤枉啊李庄主,本官要是真的不讲情面还能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苏大人夸张指指带来的衙役,意思很明显,他要是真的不讲情面就直接让衙役闯进去逮人了,哪儿能磨蹭到现在? 捕头朱刚:…… 算了,让他再嚣张一会儿吧,过些天栽了跟头就知道李庄主不讲情面有多可怕。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也不能硬往老虎嘴里钻,牛犊子非往老虎嘴里钻最後被吃了能怪谁? 苏景殊猜的不错,李坤不敢在这个时候和他撕破脸,再怎麽磨蹭也只能黑着脸跟他去州衙。 就是没想到李坤去换身衣服的功夫还能变出个程元来。 啧,难怪都说他们俩明目张胆的官商勾结,的确是够明目张胆的。 程元本来在会客厅里睡的开心,被喊醒後很不痛快,迷迷瞪瞪听下人解释为什麽喊醒他,知道外头发生什麽事情後立刻清醒。 第146章 * 此银勾赌坊非彼银鈎赌坊,虽然名字很像,但是还是有点区别。 苏景殊这些天将城里的标志性建筑逛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李坤到底有多少産业,也知道段五打理的那个银勾赌坊不是他以为的银鈎赌坊。 有点失望,不过也松了口气。 包青天世界观的背景已经很复杂,再加上陆小凤世界观的背景,天知道将来还有多少案子在等着他们。 银勾好,管他金勾还是银勾,只要不是银鈎就万事大吉。 沈仲元和白玉堂分头探听消息时以为能从李坤处得到些线索,没想到回来一合计,反而是程元那儿有意外之喜。 程元看上去不怎麽聪明,估计李坤自己都想不到那个不怎麽聪明的知州会知道那麽多。 不过想想也是,程元好歹当了那麽多年的官,在官场上混得好的话,当贪官的难度比当清官还要大,真要是个蠢货也没法贪那麽多钱还能安安稳稳的当官。 李坤觉得他是个蠢货,殊不知人家是扮猪吃老虎,是大智若愚。 苏景殊敲敲脑壳,算了,不玷污“大智若愚”这麽好的词,“知道真账本在什麽地方就好办了,官府这几年多征的粮食也要找出来。就算找不到粮食也得找到他们藏粮的地方,人赃俱获才好给他们定罪。” 粮食这东西不能囤太久,陈粮价低,想牟利肯定要尽快将粮食卖出去。 登州经过他们的搜刮肯定缺粮,估计不出登州就能把搜刮来的粮食全部卖光。 农人辛辛苦苦劳累一年种出粮食,收获之後大部分都被官府征走,为了活命还得花钱把自家种出来的粮食买回来,没钱买粮就只能卖地甚至卖身,这叫什麽事儿? 程元啊程元,你看你到底造了多少孽。 “没问题,包在五爷身上。”白玉堂自告奋勇去找账本,就算他不毛遂自荐,这件事情也得落在他身上。 偷账本有难度,找藏粮之处可没那麽难。 粮食和账本不一样,那麽多粮食必定得放在粮仓里,如果没有猜错,程元等人可能直接用官仓来囤粮牟利。 查账能从账本上找出问题,去粮仓却找不出哪儿有毛病。 一州的粮食那麽多,除了主管粮食进出的官吏,就算让人去粮仓他们也看不出多了少了。 不过那是在不知道粮仓有问题的情况下,如今他们知道官仓的粮食可能对不上数,通过计算也能算出来哪儿不对劲。 只要粮食对不上,不管是多是少他们都能光明正大的清仓对账。 三年的账是个大工程,等包大人到州城後把活儿交给公孙先生,他就不给自己揽活儿了。 白玉堂有了活儿正准备走,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事情,又拐回来说道,“大人,给包大人送信让展昭过来帮忙吧,李坤以为城里的传言是那些退休老臣放出来的,看样子想对他们不利。” 李坤连在任的通判都敢杀,杀几个退休的老臣更不在话下。 严冬武功高强,他要找账本没空盯着李府的动静,把展昭喊过来帮忙最保险。 苏景殊点点头,“好,我待会儿就联络包大人。” 在州城住那麽多天後不像刚来那几天什麽人都信不过,小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将府上的女使仆从都换成值得信任的老实人。 送个信而已,问题不大。 就是得绕开门口盯梢的人。 苏通判磨了磨牙,盯吧盯吧,再过几天就让你们全都进大牢。 人不够用是个大问题,还是得赶紧组建个班底才行。 难怪包大人每次出远门都带那麽多人,不带上足够的人就举步维艰,他要有足够多的亲信他也走哪儿带哪儿。 可惜他没有。 万事开头难,过了开头这几年就好了。 他要在登州待满三年,三年时间总能提拔上来几个亲信。 会议结束,三人回房各忙各的,忙碌的一天又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白五爷换身打扮去银勾赌坊,他这些天在州衙很是低调,猛不丁恢复风流贵公子的打扮还有点不习惯。 赌坊不是什麽好地方,里头的赌徒赌上瘾跟野兽也没什麽区别,这种地方他以前就不爱去,只偶尔和朋友进过几次而已。 天底下的赌场都差不多,希望段五输得起。 赌坊内各式赌档林林总总,拥挤的赌徒吵吵嚷嚷。 白玉堂悠哉悠哉走进去,看着不像去赌钱更像是去花楼,和里面赌红了眼的赌徒截然不同。 他是不常来赌坊,可他武功够高,稍微动点手脚就能把赌桌上所有的金银珠宝都赢走。 心胸宽广的赌坊不会在意一天的输赢,心胸不宽广的赌坊就说不准了。 白五爷满怀期待的等着段五恼羞成怒来找茬,沈仲元则是去联系这些天在城里埋下的小钉子,他是江湖出身,用人没那麽多顾忌,地痞流氓乞丐都能用。 城里退休的老臣多,州衙派人保护他们动静太大,让那些平日里就在街上游荡的地痞流氓去盯着再合适不过。 段五手底下有赌坊,州城大部分地痞流氓都和赌坊有关系,但是城里混黑的不只他一家,多的是听命于其他商贾或者小帮派的打手混子。 只要不会偷偷找段五报信,不管听命于谁他都能用。 好歹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多年,要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都出去办事,苏景殊在州衙也没闲着,银勾赌坊那里有白五爷,李坤手底下的四海钱庄还有的查。 如果不是程表哥说真账本藏在银勾赌坊,他大概会花大力气去查四海钱庄,从四海钱庄的账册中去找李坤贿赂官员的凭证。 感谢程表哥指路,要是没有程表哥仗义执言,接下来几天可能都是白做工。 牺牲自己成就他人,程表哥真乃天底下最为兄弟着想的表哥。 四海钱庄是李坤的私産,官府无权去查四海钱庄的账,不过那麽大个钱庄和官府的来往不少,从记载在册的来往中也能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感谢穿越大神给他的好记性,要不是过目不忘记性好,蛛丝马迹也不好找。 天惹,他简直是天选的查案小天才。 苏大人埋头忙碌了一上午,一边翻记录一边把有用的记在小本本上,相关记录翻一遍,小本本上的线索也记了好几页。 细节决定成败,李庄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侥幸之心是不能存在滴。 包大人不要着急,最多两天您就能到州衙开堂审案,以他们找证据的速度绝对耽误不了给柴王爷贺寿。 小小苏办事您放心,绝对某门忒。 苏通判满脑子的“小小苏上任,使命必达”,刚把翻出来的案卷资料送回库房,捕头朱刚就过来说他要带人出去一趟。 银勾赌坊有人闹事,百姓到官府报案,他得过去调解矛盾。 苏景殊想起一大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的某锦毛鼠,忍住跟上去凑热闹的冲动让他快去快回。 有人闹事?闹多大?把赌坊砸了烧了还是抢光了? 要是有直播就好了,马上要吃中午饭,他还能看着白吱吱大闹银勾赌坊来下饭。 人是铁饭是钢,州衙里的官太不像话,愣是把他改造食堂的想法给压了下去。 就算要改造食堂也得等这件事结束之後再改造,贪官污吏没资格吃好东西,他宁肯自己吃不好也不想让贪官沾他的光。 就那麽阴暗!就那麽小气!就那麽不可理喻! 朱刚去的快回的也快,没一会儿就带着衙役回到州衙,“大人不用担心,就是一个过往行商不懂规矩和银勾赌坊起了冲突而已,两边说开就好了,那行商过两天就离开,赌坊也不会再找他麻烦。” 苏通判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银勾赌坊经常找赌客的麻烦?” “毕竟是赌坊,没点儿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也没法经营。”朱刚对此见怪不怪,看他们大人对此一无所知就解释了几句,“好赌的没几个好人,赌输了想着翻盘,赌赢了还想赢更多,赌坊那地方怎麽可能让客人赢了他们的钱,最後的结果就是输的家底精光还要典卖妻儿。和那种人讲道理讲不通,手段不强硬也没法要账。” 年轻的通判大人皱起眉头,“朝廷明令禁止赌博,只在春节、寒食、冬至等节假日放开,银勾赌坊光明正大开在闹市就不怕官府去查?” “禁令是禁令,朝廷又不会大老远跑到登州来查街上有没有人赌钱。”新来的通判很好相处,朱刚说起话来也没那麽多顾忌,“大人,属下斗胆和您说一句,官场上的门道多着呢,不是书本上写的那麽简单。” 朝廷禁赌怎麽了?朝廷还禁止官员狎妓呢,官员狎妓少了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禁令听听就行,下达到地方还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说了算。 他也不是说京城来的知州通判说话不好使,大人们的吩咐他们这些地方官吏要听,但是大人们待三年就走了,他们却是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地方,所以城里的事情他们了解的更清楚。 朱捕头难得遇到这麽好说话的上官,说多了嘴上就开始不把门。 男人嘛,好为人师是刻进骨子里的天性,就算对面是状元郎,就算对面的年轻人品级比他高,但是他年纪大当官经验丰富依旧能指点几句。 好在他指点江山也没忘了对面的身份,只浅浅的提到地方官场水深不好混,再多就不肯说了。 上官再好说话也还是上官,他又不是傻子,万一好说话的上官哪天被人招惹了想掀桌子,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当做证据。 第147章 * 日头西斜,晚风带了些凉意,街上的喝茶遛弯儿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苏大人没空出门遛弯儿,满桌子的物证等着他整理,想遛弯儿也得等到案子结束才有时间。 然而从银勾赌坊里找出来的账本还没看几页,院子里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斗声。 苏景殊:??? 家里进贼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额、他是说、天还没黑,谁家小贼这时候搞事儿? 不会武功的苏通判怂兮兮的推开窗户缝,还没看见打架的是谁外面的动静就停了。 打完了?这麽快? 等等,刚才打架的是不是还有展猫猫? 三个人打架的动静和两个人不太一样,他没和人打过架,但是院子里打架的有几个人还是能听出来的。 只有白吱吱自己在他还担心一个人会分身乏术,展猫猫也在的话就不用担心了,猫护卫和鼠护卫齐齐亮相,天底下没有人能越过他们俩组成的防线。 今儿中午他就一直在等着展猫猫来,一直等到傍晚都没见着人影,还以为包大人那边有什麽事情耽搁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来到就能抓贼,不愧是御猫。 苏景殊推门出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小贼天不黑就敢干坏事。 干坏事也就算了,好歹看看他们门口的牌匾,那麽大一块写着“通判府”的牌匾是透明的不成? 院子里,白玉堂看着没怎麽反抗就束手就擒的严冬越发警惕,他以为进来後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刚过了几招就停了,弄得他们大老远把展昭喊回来像个笑话。 严冬要是这麽好对付,他们还喊什麽展昭啊? 展昭也很奇怪,这人武功不低,不应该那麽轻易被制住才对,“你是辽东严家之人?” 严冬面无表情,“是。” “这就是李坤手底下那位武功高强的手下。”白玉堂抱着手臂,感觉点穴还不够,琢磨要不要找根绳子把人捆起来。 严冬擡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李坤的手下,我只是替他办事。” 白五爷:…… 有区别吗? 白玉堂瞥见书房门打开,错开身位挡住不自量力往前凑的苏大人,把审讯的机会留给展昭。 苏景殊朝展昭点点头,倒也没非要亲自审问,“你们先审着,我旁听。” “李坤在登州作恶多端,你一直跟在他身边,不会不知道他干了些什麽。”展昭蹲在严冬跟前问道,“辽东严家造福乡里享有盛名,为何你要助李坤为恶登州?” 严三刀是用刀的高手,辽东严家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他虽不认识严家之人,却也知道严家之人不会助纣为虐。 除非眼前之人是严家出来的江湖败类。 虎父也能生犬子,严三刀是人人敬重的大侠不代表他儿子也是人人敬重的大侠。 提到辽东严家,严冬的反应明显不太对,“替李坤做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和辽东严家无关。”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这时候知道丢人了,早干什麽去了?” “五爷。”苏景殊喊了一声,让白玉堂先别说话,看看严冬到他们这儿来究竟想干什麽。 几句话的功夫,住在隔壁的沈仲元也找了过来。 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苏景殊直接让他们将严冬带去会客厅。 小诸葛说过严冬可能是被迫跟在李坤身边,展猫猫也说辽东严家颇负盛名,看在家族名声的份儿上,他先自作多情的觉得这人是来弃暗投明的。 如果不是那就算了,反正他也没说出来。 然後,他们就听到严冬冷冷淡淡的说道,“李坤让我来除掉苏大人。” 苏景殊:…… 好吧,的确是他自作多情。 苏大人顿了一下,面色如常,“本官应该没有得罪过李庄主。” 白护卫提醒道,“大人,咱们昨儿才打上门过。” 苏大人理直气壮,“公务所在,罪不至死。” 严冬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银勾赌坊的账本失窃,段五认出今日前去赌坊闹事之人是通判府上的护卫,李坤意识到大人先前的所作所为皆是僞装,于是派我来除掉大人。” 苏景殊扭头,“五爷?” 白玉堂一脸茫然,“他竟然能认出来五爷?不可能啊!” 他出门前特意找老沈请教过易容术,平日里在府衙低调的跟透明人似的,去赌坊难得恢复本性,段五能看出来他是谁? 沈仲元无奈扶额,“五爷,易容术不是换人,段五是江湖人,能认出来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但是能成为李坤的左膀右臂肯定不是简单人。 段姓最有名的是大理段氏,他已经拜托江湖朋友去打听,只是大理离登州太远,消息传回来还需要些时日。 而且他那易容术也是半吊子易容术,忽悠寻常百姓还行,骗段五那样经常在道上混的怕是不太行。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看来五爷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白玉堂摸摸鼻子,“谁知道段五那麽输不起。” 严冬:…… 你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外人? 白五爷嘟囔了几句,知道问题出在他身上後很不高兴,“李坤让你来除掉苏大人,你为何进来後直接束手就擒?” 难怪外头那些盯梢的全都撤走了,杀手都派过来了,还要盯梢的干什麽? 严冬低声道,“辽东严家的名声不能毁在我手上。” “包青天就在登州,你为何不去找他?”苏景殊忽然问道,“从州城到军营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别说你连半天的自由都没有。” 严冬咬牙低头,什麽都没有说。 在场几人:??? 真没有啊?! 不是,你好歹是江湖顶尖的高手,怎麽能让一个商人拿捏成这样? 束手就擒的刺客太过凄惨,审讯的几个人都绷不住了,“你就不怕本官和程元一样和李坤狼狈为奸?” “不会。”严冬回道,“如果没有猜错,大人身边这位应该就是锦毛鼠白玉堂,能让锦毛鼠白玉堂随行护卫的官肯定不是坏官。” 白五爷懵了,“啊?怎麽看出来的?” 他都用假名示人了,怎麽还能看出来? 严冬看了他一眼,“白五爷,严家用刀。” 白五爷深吸一口气,“那你可知这两位是谁?” 小诸葛不担心身份暴露,他的名气本就不如南侠北侠陷空岛五鼠这些顶尖大侠,在州衙时又比白五爷谨慎,严冬出身辽东,应该认不出他。 小诸葛不担心,展昭却是有些期待。 他的武器不是刀,不过巨阙重剑在江湖上名气也不小,再加上包大人现在也在登州,应该能猜出他是谁。 然而展猫猫还是失望了。 严冬板着脸摇头,想也不想直接说不知道。 这两位又不用刀,他上哪儿认得出来? 展昭:…… 你倒是动动脑子,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来啊! 严冬想的很简单,江湖上用刀的高手就那麽几个,他自己是用刀的高手,交手之後就知道对手的实力如何。 如果不是认出锦毛鼠白玉堂的刀法,他也不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 包青天在登州不假,可包青天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登州去青州给柴王爷贺寿,李坤在登州一手遮天,即便是包青天也不一定能奈何他。 他这几天日日夜夜守在李坤身边,李坤的能耐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 若是通判大人身边有锦毛鼠白玉堂相助,那就意味着程元和李坤之前的猜测全盘皆错。 据他所知,锦毛鼠白玉堂已经被朝廷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和当年的南侠展昭一样都在开封府供职。 南侠展昭一直跟在包青天身边,也就是说苏通判和包青天之间一直有联络。 或者说,包青天早就盯上了程元和李坤,巡视海防只是幌子,来登州的主要目的就是查程元和李坤之间的官商勾结。 如此一来,他到通判府给通判大人提供证据便是给包青天提供证据。 辽东严家世代闯出来的名声不能毁在他手里,就算豁出去性命也不能任由李坤和程元继续祸害百姓。 苏景殊等人不再和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而是换擅长套消息的小诸葛去问话。 展昭压低声音,“他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在登州地界儿,四海钱庄庄主李坤的名声比知州都大,登州知州三年一换,四海钱庄的主人却一直都是李坤。 李庄主名声大,他身边的亲信名声也不小,整个登州都知道他身边有个叫严冬的高手为他看家护院。 名义上是看家护院,实际上却是替他扫除商场上的障碍。 身为李坤手里的一把刀,怎麽想都该是凶神恶煞那一挂的人。 见到真人後看上去的确是凶神恶煞,但是这经历实在和凶神恶煞不搭边。 “严家都是用刀的高手,他要是真的有救,五爷还想和他比试比试。”白玉堂抱着手臂,严冬用刀,他也用刀,遇到同道中人不打一架总觉得亏得慌。 啧,怎麽也没想到导致他身份暴露的罪魁祸首是武器,看来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刀法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比严三刀差。 严三刀严三刀,不知道严冬的第三刀练的怎麽样。 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严三刀的第三刀,因为所有见过第三刀的人都死了,他觉得他的武功略胜严冬一筹,回头倒是可以讨教一番。 “比试什麽的以後再说。”苏景殊带他们俩离远一点,然後问道,“五爷,展护卫,严冬再看不惯李坤的做法如今也还是李坤的手下,他今天是奉命来杀我,现在把什麽事情都说出来,李坤那里怎麽交代?” 第148章 * 苏景殊以为那些退休官员中可能有他爹认识的人,生怕告状的信会在结案之前寄到京城让他有口难辩,万万没想到来自他爹的发难没等到先等到了他们包大人的“温和”问候。 不是,那些退休老臣给包大人写信告程元和李坤官商勾结也就算了,怎麽连他一起告? 他才来登州几天?眼见不一定为实啊老大人们! 小小苏欲哭无泪,要不是已经过了满地打滚的年纪,他能当场哭天抢地喊冤枉。 就算不能满地打滚,喊冤的流程也不能少。 不是他强词夺理,青天大老爷明鉴,他是真的冤枉啊! 公孙策站在旁边忍笑忍得艰难,看着这小子喊冤叫屈也不帮他说话。 他们这些天巡视军营不在城里,所有消息都是从别人口中得来,并不清楚州城里具体发生了什麽。 程元和地方商贾勾结,怎麽个勾结法? 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发现地方官场有问题後包大人就会着手去查。 这次身边跟了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想着要让年轻人历练历练,索性便将事情都交出去,他们在旁边保驾护航。 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他们对这小子的了解,到任後上任肯定得搞出点动静来。 包大人在登州能看着点儿,等包大人离开,天知道他还能有多少奇思妙想。 就是没想到动静能这麽大,通判大人一来,登州的官员能被拉下去一大半。 不愧是他们包大人看好的年轻人,刚到地方就能成为不输包大人的官见愁。 这不,不光贪官愁,嫉恶如仇的好官也愁。 包拯当然知道苏景殊清清白白,人是他带出京城的,要是再不清楚这小子的本性他这些年的官就白当了。 之所以这麽问,就是想知道这小子到底是怎麽让那些见多识广的老臣都觉得他是个贪官。 到了退休荣养年纪的老臣各个都是人精,想骗他们可不容易,还是说这小子真的有当贪官的天赋,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是个贪官? 小小苏冤枉的不要不要的,别人不知道他是什麽情况,包大人还不知道吗? 他就是稍微演了一下,正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不入戏怎麽忽悠程元? 冤枉,天大的冤枉,再多看一眼信上写的东西外头就能下起鹅毛大雪的那种冤枉。 公孙先生再继续看热闹的话,他待会儿真的能和窦娥一起弄出六月飞雪,不光有六月飞雪,还有血溅白练和大旱三年。 青天大老爷,看在大旱三年的份儿上也不能草率给清白的好官定罪啊。 “景哥儿自己惹出来的事情,怎麽还能怪别人看热闹?”公孙策将几封信收好放回桌上,眸中笑意更深,“景哥儿此计有风险,却也有用。可惜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不好用了。” 办案时能打入敌营再好不过,不过想混进去却不容易,这小子能让登州上下都觉得他是个贪官也是有本事。 “我那是将计就计。”苏景殊撇撇嘴,他能想出这麽个主意都怪程元,“庞衙内知道我要来登州後给程元寄了封信让他照顾我,谁知道程元因为那封信笃定我是个纨绔子弟,我看上去像纨绔吗?” 觉得他是个什麽都不会干的纨绔也就算了,还觉得他的状元来路不正,这能忍? 既然觉得他是个预备役贪官,那他就顺势而为看看贪官阵营是什麽样,不然白听了那麽多风言风语。 而且他打入敌营的计划也不是万无一失,要不是李坤察觉到不对劲派严冬来刺杀他,包大人还得在军营里多转悠几天。 程元说他去安抚李坤,李坤也说了要设宴给他赔罪,不打不相识,然後才是真正的打入敌营。 可惜赔罪宴还没开始就先等来了严冬的刺杀,李坤已经发现他们不可信,打入敌营的计划以失败告终。 好在证据已经搜集的差不多,敌营进不进都不影响他们办案,被发现不对劲也没关系。 千算万算,没想到会漏算那些退休的老臣。 也是,那些退休老臣能和前任通判一起搜集证据状告程元和李坤,肯定都不怕被打击报复。 之前送信拜托京城旧识告御状後没有消息,如今包大人来到登州,他们肯定会尝试找包大人告状。 京中老友不敢掺和进这件事,包青天铁面无私,世上没有他不敢管的案子,直接找包大人可能比告御状还管用。 登州这些退休的老臣都那麽大岁数了,当年在朝中为官的时候可能还和包大人共事过,程元和李坤防备他们进京告状,却防不住他们找同在登州的包大人。 老大人们,误伤误伤,咱都是自己人。 苏景殊将这些天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坚信包大人能明察秋毫,要是能在那些老大人面前为他说几句好话就更好了。 老大人们不信也没关系,反正他接下来还要继续待在登州,且看他用行动证明他的清白。 自证清白而已,天底下没有什麽事情能难得到他小小苏。 包拯站起身来,语重心长的说道,“官场上尔虞我诈不能不防,但是还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心里知道轻重就好。” 苏景殊重重点头,“包大人放心,我肯定不当贪官。” 他爹他哥在後世名气那麽大,要是因为有个名气更大的贪官儿子弟弟,将来死了都得掀开棺材板揍他。 看到书架上摆着的《刑统》了吗?那是他後半辈子的行事禁区! 坚决不违法犯罪,争做大宋好青年。 虽然他经常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想法,但是他的心绝对是红不是黑,包大人要是不信的话那就只能让时间来作证了。 反正他对他的节操很有信心。 包拯听他这麽说,拍拍他的肩膀叹道,“绝大部分人进入官场时都是这麽想的,然而见多了官场的欺上瞒下捧高踩低,最後能保持初心的寥寥无几。” “那是人的问题,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苏景殊笑嘻嘻回道,“大宋有包大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我和大人学了那麽多当官小技巧,不当个青天小老爷多对不起大人的教导。” 包拯失笑出声,知道这小子心里有一杆秤,不需要他耳提面命的提醒,“天亮了,本官去州衙开堂审案,你是去休息还是随本官去州衙?” 苏景殊一晚上没睡也不累,当即像模像样的说道,“大人审登州之案,下官身为登州通判没有不到场的道理。” 包拯无奈,“走吧。” 李坤贿赂的官员太多,州衙大部分官员都在他的账本之上,禁军将士抓人抓了一晚上,直到天亮都没能把名单上的人抓完。 城门已经关上,禁军指挥胡方练接管厢军职务率领一营兵力进城帮忙,城门一关没人能逃出去,抓人不急于一时。 只要把程元和李坤这两个毒瘤给控制住,其他的相关案犯就算暂时没被抓也只是多在外面过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早晚得进大牢和其他人团聚。 州城中最难抓的不是程元这个知州,而是四海钱庄的庄主李坤。 李坤身边不只严冬一个江湖人,展昭和白玉堂怕禁军将士到李府会吃亏都去李府帮忙,也幸好他们去了,不然李坤那些亲信也抓不齐全。 事情发生的太快,案犯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人就已经到了大牢里,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直到包拯开堂问审,几人看到坐在包拯下方的苏景殊,这才意识到这新来的年轻通判只是个幌子,包拯来登州也不是巡视海防,而是来查登州内政。 程元想明白後当堂破口大骂,亏他还觉得这小子是个可以相交之人,没想到都是假象。 庞昱啊庞昱,你真是害苦了表哥我! 程知州脸色憋成猪肝,恨不得把前些天的自己掐死。 他就不该因为庞昱一封信就觉得这人能处,能处个屁的能处,能在包拯身边跑来跑去的肯定不是简单人,包黑子的眼光能出错吗? 是他的错,他不该自以为是的觉得他的眼光比包拯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身为包拯放在城里的幌子,苏通判这些天和他称兄道弟真是委屈大发了。 苏景殊:??? 什麽叫身为包大人放在城里的幌子?他是正儿八经的通判好不好?! 要不是身在公堂不好吵架,他能让这家夥当场感受一下什麽叫三元及第的口才。 幌子?见鬼的幌子!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们当哑巴。 苏通判木着脸听程某人骂他,苦中作乐想着:骂吧骂吧,越骂越能证明他是个清白的好官。 等着,他现在就派人去请城里的退休老臣来旁听。 苏景殊说干就干,招来站在旁边的沈仲元耳语几句,然後继续淡定的挨骂。 临走前还送他这麽份大礼,程表哥果然是最为兄弟着想的好表哥。 听到他吩咐的白玉堂:…… 就说这小子不会白挨骂。 程元和李坤貌合心不合,李坤在西郊铁器作坊铸造假钱之事并没有让他知道,而是绕过这个兼任厢军指挥的知州去找厢军副指挥郑宏合作。 公堂上不许吵嚷,程元身上有用的线索也不多,很快被带到院子里看押。 院子里没人管他那张嘴,随便他怎麽骂。 李坤和郑宏合作私铸假钱证据确凿,程元贪污受贿增收税粮同样证据确凿,不过程元那儿可以直接量刑定罪,李坤却不行。 水师营到底有没有被他渗入?当年往辽东运粮的大船是谁给他安排的?他开钱庄敛财囤粮到底是为了什麽? 第149章 * 乐平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吓的皇城司的官员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公主殿下手一抖襄阳王的老命就没了。 襄阳王也傻了,不明白这素未蒙面的大侄女为什麽拔剑相向,以为这是皇城司逼他招供的手段,已经做好任他们怎麽威胁都当听不见的准备。 别说是侄女过来,就是让他亲儿子过来都没用。 然後,他的脖子就真见血了。 襄阳王:??? 不是,动真格的啊? 动自然就动真格,剑都拔出来了什麽都不干显然不符合乐平公主的风格。 她刚出月子就来探望因造反被抓的幺叔,幺叔也应该给她点面子别让她为难,毕竟她刚生过孩子,不小心拿不稳剑出了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她只是个想知道夫君什麽时候归家的可怜人,幺叔能理解她的心情对吧? 襄阳王:??? 理解个鬼啊! 狄青被派去平乱和他有什麽关系?派人出去的是皇帝又不是他,找他有什麽用? 就不能是朝廷不会治理地方导致荆湖两路叛乱多吗? 他在襄阳的时候没见过多少叛乱,怎麽他一走叛乱就多了? 朝廷不反思地方官没本事也就算了,让素未蒙面的侄女过来拿剑威胁他是什麽意思? 他什麽都不知道,朝廷有本事就查,反正别想从他这儿找线索。 不慎被抓是他技不如人,皇帝别高兴的太早,後面有的是难题在等他。 嗣子登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乐平公主:…… 知道你酸,但是你先别酸。 嗣子登基怎麽了?那是经过列祖列宗满朝文武认可的继位,比某个谋反失败的藩王更名正言顺。 乐平公主和襄阳王没什麽感情,出了谋反的事情後更谈不上情分,她是公主不能干政,宗王谋反的事她也没想插手,老赵家的男人打打杀杀她也管不着,千不该万不该,这些家夥不该赶在她生娃的时候搞事。 她成了两次亲才生了这麽一个娃,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过年的时候她和狄青商量的好好的,西北边关没有战事,北边辽国也消停了,有她盯着朝中没人敢污蔑狄青叛国,他们夫妻俩正好安心在京城住几年。 等过几年再有战事需要狄青去边关驻守,她就带着孩子一起去边城。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这孩子还没生,狄青就被调出去平乱了,娃都满月了都没见着他爹。 西夏没动静,辽国没动静,有动静的是他们老赵家的宗王。 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王爷当的不开心就去地底下找列祖列宗聊聊天,省得在阳间给活人添堵。 乐平公主坐月子不是什麽都没干,她嫂嫂曹太後虽说不曾干政,但是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襄阳王造反那麽大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私底下宗室皇亲都在谈论,她身边有曹太後和狄娘娘这两位消息灵通的长辈,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宗王造反就造反吧,打成什麽样都是老赵家内斗,要是襄阳王背後有其他人指点,堂堂王爷只是别人的替死鬼丢不丢人啊? 襄阳王身後还藏着什麽秘密她不在乎,皇城司的人早晚能审出来,她只想知道荆湖两路到底还有多少叛乱,娃满周岁之前狄青能不能回京。 朝堂政事她不能管,自家的事情总能管吧? 别装傻,问的就是被人当枪使还觉得自个儿可聪明的冤大头幺叔。 襄阳王要被气疯了,他在襄阳当了那麽多年的土皇帝,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麽放肆。 他承认谋反失败是他粗心大意,但是一个什麽都不懂的臭丫头片子凭什麽说他是冤大头? 谋反那麽大的事情还不准他找人合作吗? 臭丫头片子什麽都不知道,凭什麽认定他是吃亏的那个? 乐平公主从小到大吵架没输过,最擅长的就是把这种自以为很厉害其实屁都不是的臭男人骂到捂着心口往後倒。 她连她爹她哥都照怼不误,一个没见过面的幺叔在她面前拿乔,给他脸了是吧? 襄阳王气的直喘气,碍于脖子上已经沾血的剑又不能动手,越听越气越听越气,最後气的满脑子都是打不回去也要骂回去。 造反失败被抓回京城本就憋闷,人在气头上失去理智後什麽话都能往外说,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点儿不得了的消息。 主官皇城司的官员赶过来时,襄阳王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七七八八,反应过来後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乐平公主放下剑躲到侍卫身後,瞬间恢复柔弱可欺的可怜模样,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咳嗽两声假装刚才被襄阳王发疯的样子给吓到了。 皇城司的官员们:…… 那什麽,他们都知道公主是什麽性子,公主放轻松,不用把他们当外人。 在乐平公主的协助之下,襄阳王的嘴终于被撬开,皇城司上下一片喜庆,笔走龙蛇写好奏疏立刻去京郊别院面圣。 不是他们皇城司没本事,是襄阳王的身份特殊他们不好下手段,就算知道襄阳王如此受不住激,以他们的身份也不好像乐平公主那麽无所顾忌的什麽都敢说,何况他们不知道。 此事乐平公主是首功,皇城司上上下下先谢过公主帮忙,祝公主和狄大元帅百年好合。 …… 小金大腿的信写了十几页,将乐平公主去襄阳王跟前找茬的过程写的极为详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时就在现场。 襄阳王不小心秃噜出来的消息很有用,虽然找不到证据,但是已经可以确定和青州柴王府有关。 人证吃过亏後肯定不会配合审讯,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重点是物证,襄阳王愿不愿意配合不重要。 包大人已经啓程去青州,能不能找出证据就看包大人的了。 乐平公主从襄阳王那儿问出线索是意外之喜,然而在荆湖两路的叛乱平定完之前狄大元帅还是没法回京,公主殿下依旧不开心。 为了荆湖一带的安稳,只能委屈公主再等等了。 也不知道襄阳王到底是怎麽回事,说他谨慎吧,他火气上头什麽都能秃噜出来,说他不谨慎吧,和柴王府相关的合作连王府的管家都不知情。 薛定谔的谨慎。 按照襄阳王的说法,他和柴氏的合作的确不吃亏。 事成之後分南北朝,南方富庶的地方交给他,北方和辽国西夏接壤变故太多,需要打仗的地方交给柴氏,他既不用担心北方外族来犯还能坐拥富庶的江南,何乐而不为? 对于襄阳王的想法,所有人都觉得他当年离京就藩的时候可能把脑子忘京城了。 身为大宋的宗室王亲去和柴氏合作,还是和前朝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柴氏,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 就算他们能侥幸成事,柴氏哪儿来的本事抵御辽国和西夏? 离大谱啊。 苏景殊一边看一边摇头,感觉所有人都疯疯癫癫的,弄得他这个正常人在一群癫公里都有点不正常。 如果柴王府是周世宗之後也就算了,周世宗继承的是郭家的皇位,他的子孙後代姓郭,可以理直气壮的和老赵家打擂台。 可如今的柴王府是仁宗皇帝从柴氏本家找出来的人,就算大宋的太祖皇帝给周世宗改回本性,江山也和姓柴的没有关系。 真要造反的话,直接大大方方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行吗? 摇头.jpg 小金大腿的信看完,接下来是家里的信,俩哥哥都在家,爹娘兄姐写信的时候便没有分开,全部由他二哥动笔。 他离京那麽多天,京城里的制举考试也考完了。 二哥苏轼考了第三等,这个考试第一等第二等是虚设从来没有人得过,第三等已经是头名,在他哥之前,整个大宋只有一个人列入过第三等。 很符合他哥的名气,鼓掌鼓掌鼓掌。 二哥是第三等,三哥是第四等,这个名次本来没什麽,但是看完後面的幸灾乐祸之後,小小苏对两个哥哥都无语了。 不愧是亲兄弟,连搞事都法子都那麽像。 当年他们进京赶考,春闱考试那麽重要的场合,二哥编撰典故险些落榜。 现在制举考试二哥没作妖,换成向来稳重的三哥作妖了。 他三哥苏辙,全家除了娘亲外最稳重的人,考试的时候极言尽谏,上到官家下到朝中文武百官没有一个幸免于难,全部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苏景殊:…… 他是不是没打算考上? 这次考的是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要的就是考生陈述朝廷得失,但是考试毕竟是考试,直接把满朝文武都骂一遍儿显然有点得罪人。 制举的主考官是谏院一把手司马光,可能因为司马光自己就是个喷子,所以对他三哥的试卷非常推崇,排名定次的时候也定了个第三等。 但是其他考官坚决不同意,说他三哥的答卷出言不逊,最好直接黜落。 考官那里吵来吵去吵不出结果,闹到皇帝那里後皇帝让其他官员来定,其他官员讨论出来的结果也是黜落。 也是,答卷把满朝文武都骂完了,官家身边的亲信肯定是重灾区。 不过主考官毕竟是主考官,司马光是个认死理的人,平时不讲道理很气人,这时候认死理却保住了他哥的名次。 司马大人说的有道理,他哥的卷子无非就是直来直去无所顾忌,可这场考试考的就是直言进谏,他秉笔直言难道还有错? 最後就是被降一等,以第四等被录取。 第150章 * 大宋的官场并不太平,有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官员,但更多的还是有私心的官员,连政事堂的宰相们也不例外,然而登州知州、厢军副指挥以及下辖各县的县令还有别的相关官员全部被押送回京的消息传到京城後还是震惊了整个朝堂。 贪污受贿的官员年年有,像登州这样整个州的官员都牵扯进去的并不多见。 不过再一想是包拯查出来的案子,好像也没什麽可奇怪的。 登州官场的官商勾结过于离谱,包黑子办事又向来不讲情面,没直接在登州将涉案官员送上铡刀都是他这两年修身养性有了成果。 朝中那麽多等着补缺的官员,只是大半个登州的官职而已,完全能补得上。 至于押送回京的犯人中还掺了个贿赂过登州大部分官员的商人,除了刑部皇城司这些要查案的衙门没人在意。 商人而已,就算有再多钱也没法翻天。 庞昱和赵清拉着展昭问动问西,确定他们第一次正经当官的小夥伴没被带坏才终于想起来要问登州那边到底是什麽情况。 他们长这麽大经历过的事情不少,见过某个贪官污吏被抓,没见过一州的官员全都有问题。 那是一个州,不是一个县更不是一个村儿,什麽样的邪乎地方能把到任的官员全都变成贪官?朝廷的官员应该没有拉胯到这个地步吧? 案子还没有结束,展昭也不好和他们说太多,只让他们自己回家问家里的大人。 正常情况下衙门里的官员不会都收受贿赂,清官再怎麽稀奇也总会有几个硬骨头逆流而上,架不住登州有个钱多还想搞事儿的李坤李庄主,一不小心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满朝文武都觉得程元是罪魁祸首,殊不知真正惹出这些事情的不是程元,而是那个不显眼的商贾李坤。 後续会审出来多少东西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李坤知道的肯定比襄阳王多。 犯人已经送到京城,接下来的审讯由皇城司和刑部接手,他交接完毕还得去青州保护包大人,到时候京城的消息还得靠京城传信。 青州和登州离的不远,李坤和襄阳王没有关系,和柴王府也没有关系吗? 不好说,过些天到青州一探便知。 展昭哄走两位各种担心但是却担心不到点子上的小公子,回开封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动身去青州和包拯等人会和。 庞昱和赵清忧心忡忡的离开,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京城外面那麽危险,虽然大贪官已经落网,但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官场复杂着呢,景哥儿真的能抗住来自外界的诱惑吗? 扪心自问,他们能抗住吗? 俩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以他们的自制力大概率不太行。 他们从小在京城长大还经常被各种花花手段迷了眼,官场上的手段比他们见识过的还要诱人,在地方为官没人管没人问,稍微有一点不坚定就可能被带坏。 景哥儿,你行吗? 当纨绔只是让家里人糟心,当贪官却是让下辖百姓全都糟心,宁可当纨绔也不能当贪官啊苏小景。 人不在跟前不能耳提面命,好在他们还能靠书信沟通,上一封信写的不好,赶紧再写一封找补找补。 亲爱的小夥伴,当贪官是没有前途的,实在想过那种醉死温柔乡天天不干活的好日子可以换个方向,他们感觉当纨绔就很不错。 当贪官真的没有前途,千万不要自找死路啊亲。 两个人苦口婆心的在心里劝,写完後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登州,然後才後知後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情。 他们俩的自制力不行,远在登州的小夥伴未必不行。 虽然都说登州的贪官落网是包大人的功劳,但是他们苏大人也有功劳,只是光芒被包大人掩盖了而已。 那可是刚到登州就协助包大人把登州官场清了一遍的狠人,登州的事情一出,应该没有哪个贪官敢和他走太近。 好像白担心了。 算了,写都写了,不能浪费他们的担心,这叫防患于未然,谁知道在外面当官当久了抵抗力会不会变低。 既然登州那边不需要担心,那就安心待在京城看热闹。 庞昱想起来被抓回来的大贪官是他表哥就糟心,和赵清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我得回家问问我爹到底是怎麽回事,回见。” 用完就扔,非常无情。 赵清二话不说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回。” 他有事要和庞太师说,不能让这小子使唤了他还能过安稳日子,回家鸡飞狗跳去吧。 庞衙内对死对头的险恶用心一无所知,毫无防备的带他一起回家。 现在还不到他爹下衙的点儿,他们回去後还能先吃顿饭,吃饱喝足再去打听消息。 万一问到些不好让他们知道的消息,吃饱喝足也有力气跑是不是? 庞昱计划的很好,可惜刚回家计划就不能用了。 他爹庞太师怒气冲冲的提前回家,看上去被气的不轻,他根本不敢往上凑。 老爹在生气不能往上凑,先找其他人问问情况。 庞昱很少见他爹被气成这样,带着死对头狗狗祟祟的溜到书房外,朝一直跟在他爹身边的老管家招招手,说话不敢太大声就用手比划问这是怎麽回事。 老管家叹了口气,“衙内,是程大人那边的事情,等太师消气你再去打听吧。” 庞昱等不及,缠着老管家非要听,只他自己也就算了,他现在还带着外人呢,让赵清看到他在自己家都打探不出来消息非得笑话死他不可。 就要听就要听,赵清又不是外人,让他听听也没什麽。 程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押解到京城,那麽大的事情八王爷肯定清楚,就算不在他们家听,回到八王府肯定也能打探清楚。 不是外人不是外人,直接说没关系。 老管家的表情一言难尽,看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衙内,再看看旁边竖着耳朵等着听消息的赵世子,想着不能让衙内在朋友面前丢脸,硬是扛着赵世子的灼灼目光将他们家衙内带去一边说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元是他们家太师的亲外甥,猛不丁被押送到京城问审当舅舅的总得问问是怎麽回事。 虽说包拯手底下从不出冤假错案,但是事无绝对,万一这次就出错了呢? 怎麽说都是亲外甥,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 太师去刑部大牢见程元,结果可好,那程元上来就对着太师哭诉,说什麽要不是看苏大人和他们衙内玩的好以为他是个贪官的料子没怎麽防备才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求太师想办法把他捞出去,他要去找苏大人报仇。 当时太师的脸色就变了。 什麽叫和他们家衙内玩的好就以为苏大人是个当贪官的料子?合着在他心里和他们家衙内玩的好的都是歪瓜裂枣? 和他们家衙内玩的好的是歪瓜裂枣,他们衙内在他心里是什麽样子? 太师二话没说扭头就出了刑部大牢,然後就是现在这样了。 庞昱:??? 什麽意思?那混账玩意儿贪赃枉法被抓还成了他的错? 他是纨绔不是贪官,哪儿有自己犯事儿被抓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的道理? 景哥儿去登州之前他的确往那边送了封信,可那时候他还以为表哥是个正儿八经的官,能在登州照顾照顾他的小夥伴,要是知道程元贪赃枉法他才不会写那封信。 还以为景哥儿是自己人不作防备,他还怕那家夥把他们清清白白的景哥儿带坏了呢。 很快,怒发冲冠的就又多了个庞衙内。 赵清在院子里等的抓心挠肝,刚还说着他不是外人,怎麽说着说着就不让他听了? 到底什麽情况?让他听听能咋? 庞昱怒气冲冲的带他回自己住的院子,回去後就开始骂骂咧咧,一边骂一边把刚才从老管家处听来的事情说给他听。 赵清:??? “你这表哥不对劲。” 在庞太师面前说他儿子交的朋友都有干坏事的料子,他怎麽在官场上待那麽多年的? 庞太师什麽脾性满朝皆知,程元身为太师的亲外甥不应该不知道舅舅是什麽人,这是被抓到京城乱了方寸开始胡言乱语? 庞昱气哼哼的骂道,“分明是没来得及僞装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就知道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都瞧不起他,逢年过节来拜访的时候把他夸上天,私底下都觉得他不学无术烂到了泥里,能平平安安长那麽大都是靠有个好爹。 他不学无术怎麽了?再不学无术他也是他爹的亲儿子! 该死的程元,诋毁他也就算了竟然还诋毁他的小夥伴,景哥儿招他惹他了? 赵清煞有其事的劝死对头不要计较那麽多,“冷静冷静,要不是他觉得景哥儿有当贪官的潜质,包大人抓人也抓不那麽顺利。” 不就是觉得他不行,顺便再觉得和他玩的好的都不行,问题不大。 等等,姓程的是不是把他也骂进去了? 赵世子猛的意识到他也能归在和庞昱玩的好的范围内,他们俩从小打到大,认识的时间比这家夥和苏子安久的多,按照姓程的说法,他比苏子安还有为祸地方的潜质。 混账玩意儿和庞昱很熟吗就这麽下定论?什麽表哥啊?世上哪儿有这样的表哥? 反应过来自己也挨了骂的赵世子加入骂骂咧咧的行列,要不是刑部大牢不好闯,他今天晚上就能带人去把程元的狗腿打断。 理由都是现成的:辱骂宗室子弟。 第151章 * 小夥伴在登州搞出那麽大的动静,太子殿下愁的不行。 虽说有包大人能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但是朝中还有不会被包大人转移视线的大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头的世界很危险,不能觉得有包大人在就觉得没有危险,包大人当官那麽多年也不敢保证出门在外一定能万无一失啊。 不行,得想办法让他消停点。 搞事情可以,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後再搞。 刚进入官场不能这麽得罪人,要是被某些心怀不轨的家夥联手给坑了,他远在京城连捞都来不及捞。 太子殿下不怕他的小夥伴清清白白的被坑进大牢,他怕的是清白的小夥伴先被忽悠成不清白的样子然後才被坑进大牢。 清白的倒霉蛋他能想法子捞,已经被染黑的倒霉蛋怎麽捞? 所以最好在他染黑之前先把人拦住,歪门邪道学不得,老老实实当官就行,千万别学其他意志不坚定的官员。 身为难得一见的三元及第,不能被坏官一勾搭就勾搭走。 为了给登州找个合适的知州,太子殿下也是操碎了心。 知州的官职不低,可以从正在等待补缺的清闲官员中挑,也能从京城的在职官员中挑,大部分时候都是选前者。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政事堂和六部的高官都倾向于直接从朝中调人去坐镇登州。 选人是个耗心力的活儿,太子殿下表示,他刚接触朝政的时候都没这麽上心的了解朝臣的情况。 苏小郎,你要是学坏对得起谁? 太子殿下火急火燎的挑人,吏部也火急火燎的举荐合适的人。 不怪他们沉不住气,他们怕慢了的话官家能直接让苏景殊正式兼任知州一职。 官家办事不按常理,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不会那麽干。 出于对官家的不信任,吏部连可能会出现什麽场景都设想好了。 地点:御书房。 人员:官家和吏部尚书。 情节:吏部尚书据理力争说新科进士不适合上来就当知州,苏状元才十几岁,需得好好磨磨锐气才好让他独当一面,不能拿整个登州的百姓开玩笑。官家不听,程元在各地当了那麽多年的官都能把登州治理成那个鬼样子,年轻人再差劲还能差劲到哪里去,他不信他点出来的状元郎还比不过一个贪赃枉法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垃圾。 结局:吏部尚书无法反驳,官家更胜一筹,登州身为人口超过十万户的大州,最终沦落到和人口不过万的小州一样连个牵制一把手的官都没有。 最糟心的是,官家的理由没法反驳,因为程元太差劲,朝中随便找个人过去都能比他干得好,小苏状元当然也不例外。 就程元那本事还能当上一州知州,简直把吏部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他的考核谁给过的?谁给他的资格满大宋的祸害百姓? 什麽,吏部负责审核? 回旋刀紮到自己身上,吏部的官员气的吐血。 之前想着那家夥是庞太师的外甥,考核的时候卖庞太师个面子给他个好前程,谁知道卖好竟然能卖出这麽个结果? 六部的官员流动性很大,在吏部干几年去刑部,去刑部干几年去户部,把六部轮过来一遍也有可能。 现任吏部尚书上任时间不长,程元的案子出来後直接把庞太师和之前负责考核程元的吏部官员全弹劾了,连已经调去户部的前任吏部尚书都没能躲过去。 他不高兴别人也都别想高兴,要糟心就一起糟心。 为了不让官家胡来,吏部尚书联合政事堂的宰相们一起选了个合适的人选出任登州知州,人选一定下来立刻让人收拾行李离京,连告别亲朋好友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别的官员上任之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和亲朋好友联络感情,登州情况紧急,等任满回京再联络感情也来得及。 官家想提拔小苏状元的意思太明显,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许遵:…… 官家:…… 官家想说,他也没那麽不讲道理。 事已至此,官家辩解也没人信,何况他也没想辩解。 当皇帝这几年的经验告诉他,当个不讲道理的皇帝比当个讲道理听劝的好皇帝更舒心。 名声比不过先帝没关系,他这人务实,名声好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小金大腿全程关注新任登州知州的诞生,写到信里就是朝臣为了不让苏小郎在登州一手遮天重复程元的老路而和他爹唇枪舌战据理力争。 满朝文武都盯着登州,你苏小郎好意思走歪路吗? 苏小郎沧桑的抹了把脸,谢谢提醒,但是本人真的没打算走歪路。 好在小金大腿没有和庞衙内一样从头到尾都是劝他干干净净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後面还夸了他刚到地方就肃清了登州官场很了不起,金大腿和小金大腿都很期待他接下来还能干出什麽政绩。 一时半会儿当不成知州也没关系,十几岁就当上了通判已经很厉害了,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单纯的熬资历也能熬到回京到六部为官,最低最低也得熬出来的尚书当。 尚书都当上了,离进政事堂还远吗? 加油苏小郎,你是最棒哒! 这次的信件没有上次的厚,但是读下来却比上次的费心,看的苏大人心力憔悴,中间休息了好几次才拿起来继续读。 小金大腿真是的,夸他也就算了,还拉着官家一起夸,弄得他不好好干都有点愧疚,不知道他经不住夸吗? 话说回来,信件已经送到了他手上,刚得了任命就被催着离京的许遵许大人应该也快到了吧? 苏景殊算着日子,感觉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于是趁这几天把他没干完的活儿都整理出来,准备给许大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官员到任後要到地方体察民情,他要当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当然不能漏掉微服私访这麽重要的事情,只是州衙里的事情太多,弄得到登州那麽多天愣是腾不出时间去底下县里转转。 程元为了搜刮钱财不顾百姓死活,可想而知对政务不会上心,上梁不正下梁歪,知州对政务不上心,底下人也是各种偷懒,州衙看上去能正常运行,其实内里早就成了一团糟。 就算程元没有落马,下一任知州到任後也会发现不对劲。 哦,前提是下一任知州不会被李坤贿赂成下一个程元。 以李坤那“世上没有不爱钱的官”的架势,绝大部分人都扛不住他的贿赂。 还好俩人一起被抓了,可喜可贺,鼓掌鼓掌鼓掌。 入秋以来天气转凉,街上多了许多秋冬才有的土特産,苏景殊抽空把在登州买的土特産打包寄回京城,还有特色美食的食谱,吃货哥哥肯定需要。 孝敬爹娘的礼物和给小夥伴们带的好东西加起来能塞满好几辆马车,比他离家时的东西还多,幸好最近刚出了大案子,登州和附近莱州青州都绷紧了神经,不然这麽多东西招摇过市,就算是官差邮驿也可能被占山为王的强盗盯上。 东西丢了不要紧,伤了邮差的性命就不好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月底终于把继任的知州给盼到了州衙。 苏景殊带着州衙的全体人员出门迎接,务必让新来的知州大人感受到他们的热情。 新来的许遵许知州看着并没有多少人的州衙官差,面无表情的和衆人打招呼,和对面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通判暗道不好,先前的最坏打算可能要成真。 许大人只有四十多岁,清瘦挺拔一看就是典型的大宋文人。 小金大腿说朝中在传许大人马上就要高升,在马上要高升的关头被派出京城,应该不会恨屋及乌吧? 大理寺出来、懂司法、会判案、即将高升却被打断、看上去有点严肃…… 嘶,官家,您怎麽会觉得这麽个教导主任适合来登州? 苏通判越想越觉得要遭,心肝儿乱颤的同时规规矩矩的将人迎进州衙,努力不让对面看出来他在发虚。 知州大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他也不好欺负,希望接下来三年能相安无事,不然通判和知州关系不好、不对、通判和知州好像本来就关系不好的多。 难道官家的打算就是让新来的许大人管教他? 何至于此啊?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扔掉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已经做好和知州大人斗智斗勇的准备。 许遵:…… 倒也不用这麽紧张。 许大人习惯上任时先给新同僚来个下马威让新同僚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但是也没有吓唬同僚的意思,尤其对面还是个没有多少当官经验的後生,欺负年轻人显得他很没面子。 然而看到州衙里留给他的公务後,许大人就不这麽想了。 他给新同僚的下马威有没有用不知道,新同僚给他的下马威他是感受到了。 苏通判没有和知州争权的想法,将人迎进州衙後立刻把知州的官印交出去,从交出官印的那一刻起,登州大大小小官员的主心骨就是他许知州。 能不能处得来以後再说,反正第一次见面不能出差错。 交接完官印,接下来就是了解州衙的情况。 程元被抓後他手底下的大师爷也跟着下狱,底下几个管刑事钱粮税收的小师爷也不清白,随着案情的深入也都去和程元他们作伴去了。 大师爷是一把手亲信,和家里的管家一样什麽事情都要管,程元贪污受贿,他身边的大师爷贪的钱也不在少数,事发之後肯定要和程元一起该砍头砍头该流放流放。 州衙的捕头朱刚也不清白,禁军根据李坤的贿赂名单抓人,朱刚的名字排名很靠前,估计没少在赌坊的事情上出力。 第152章 * 柴世子,一个坑爹坑九族的谋反小天才。 柴王爷以为他们家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可怜,以前是错觉,柴世子的造反大计出来後就成真了。 因为他儿子打着复国的名义造反,朝中一些心狠手辣的官员直接建议诛他家九族。 苏景殊:牛啊。 大宋的江山并不安稳,民间造反起义从来没少过。 朝廷对起义军的态度是能招安的就招安,不能招安的再派兵镇压,可那些都是不堪压迫铤而走险的起义,和柴氏这种蓄谋已久的谋反不一样。 柴世子说他不服赵氏统治所以揭竿而起都不至于让朝廷这麽忌惮,偏偏他打了个复国的旗号。 民间起义不会动摇国本,打着前朝的名义要光服大周的江山却是真的能威胁大宋的统治。 赵氏江山传到当今圣上手中已经是第五代,天下人早已只知赵宋而不知其他,别说柴氏和前朝没有关系,就算有关系也朝臣也不会允许他们作乱。 大周已经是前朝,死灰复燃的前朝可不是好前朝。 仁宗皇帝当年从柴氏子弟中选人当崇义公祭祀大周就是怕他们打着前朝的旗号搞事情,为此还特意把世宗改回柴姓,没想到柴氏比赵氏还不要脸,连江山都敢碰瓷。 世宗真正的後人都隐姓埋名不敢露头,柴家却冒出来说要复国,他们复哪门子的国? 太祖皇帝抹去前朝郭氏的痕迹可不是为了让柴氏李代桃僵,老赵家不好对真正的前朝下狠手,对付他们提拔起来的柴家可没那麽多顾忌。 要不是仁宗皇帝心血来潮从柴氏子孙中扒拉个人出来封为崇义公,连柴王府都是没影儿的事,读书人不会因为老赵家对柴氏不客气就翻旧账骂老赵家不干人事。 而且这次是柴家先搞事,朝廷收拾他们跟玩儿似的,完全不用担心心思暴露之後的柴家还能掀出什麽风浪。 具体表现就是,小金大腿给他的信中只用了一页就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 柴世子的野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些年捣鼓出来的成果。 山东半岛是个好地方,金矿铁矿铜矿煤矿应有尽有,朝廷登记在册的矿産资源多,朝廷不知道的矿産资源更多。 造反需要钱,家里有矿就是家里有钱,柴世子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上来就策反转运使,直接把京东路和荆湖两路的漕运矿业给攥在手心里。 转运使兼管多种事务,是统辖固定区域内重要事务的主管官,矿业生産属于经济事务,北方诸路的矿冶业事务基本上都是由本路转运司负责,策反转运使比策反知州太守更有性价比。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王伦在为襄阳王效命,连襄阳王自己也是这麽认为,现在看来,王伦真正效忠的不是襄阳王而是柴世子。 谁是小丑他们不说。 襄阳王:无能狂怒.jpg 京东路和荆湖两路的勘矿师归转运使管,他们勘探开采矿藏都有正规文书,根本想不到上头的官给出的文书有问题。 朝廷不知道京东路和荆湖两路勘探出新矿,开出来的矿自然就成了私矿。 公矿私矿混在一起,只要账目做的好,就连地方官都看不出哪儿有问题,不然也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那麽多年。 多好的人才,可惜是个反贼。 苏景殊遗憾不已,“不知道柴王爷现在什麽想法,老爷子刚过完六十大寿就受到那麽大的刺激,太糟心了。” 柴世子也真是的,说他不聪明吧,他能悄无声息控制了京东路和荆湖两路,还能把襄阳王当枪使。说他聪明吧,他连造反的理由都找不好,选来选去愣是选了个让朝廷最不留情的造反理由。 最倒霉的还是柴王爷,老爷子安安分分过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却碰上这麽一档子事儿,不知道朝廷会不会看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白玉堂想了想,问道,“柴王府是柴王爷的王府,柴世子偷偷摸摸干了那麽多事情,外人不知道柴王爷还能不知道?” 苏景殊摸摸鼻子,“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仁宗皇帝封崇义公也不是随便封的,肯定找那种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柴氏子弟,找那种心大的爱惹事的不光没法起到彰显大宋皇帝仁慈的作用反而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仁宗皇帝在位时的政策备受诟病,但是不代表他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包大人在登州时也提到过柴王爷,如果不是仁宗皇帝给了他一个爵位,他这辈子也就是当个富家翁。 有爵位之後就是当个有爵位的富家翁,顶多是比没爵位时多层保障。 柴王爷老实本分了一辈子,身上有爵位也不敢欺压百姓,最多最多也就是让地方官府不敢欺负他。 白五爷搓搓胳膊,“的确是够倒霉的。” 苏景殊放下手里的信件叹道,“柴世子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的不是地方。” 他大概能猜出来柴世子为什麽要造反。 柴王爷脾气好,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即便他是官家亲封的崇义公,地方官府知道官家为什麽给他封爵也不会太把他当回事儿。 没办法,谁让他脾气好呢。 和懒人父母会有勤快娃的道理差不多,好脾气的父母养出暴脾气的孩子也很正常。 柴王爷遇事退一步有理也让三分,尤其柴世子是他被封为崇义公後出生的,年纪小受不了委屈,一来二去就走了歪路。 朝廷说柴氏是前朝遗民封他爹当崇义公,他这个前朝遗民想复个国有什麽错? 啧,说来说去最後还是皇帝的锅。 括弧,特指仁宗皇帝。 他当初不封崇义公不就没那麽多事儿了? 周世宗的亲生儿子改名换姓藏在民间,一家子本来都姓郭还都被改成了柴,老赵家当了那麽多年的皇帝,天下人都快忘了前朝的皇帝姓什麽,就他爱出风头,又把姓柴的扒拉出来封什麽崇义公。 他要不封崇义公就没有柴王爷,没有柴王爷就没有柴世子,没有柴世子就没有最後面的幕後黑手,只有襄阳王想造反事情根本牵扯不了那麽广。 不是他瞧不起襄阳王,而是襄阳王真的不行。 大概是为了柴世子这个真正的大boss所以削弱了襄阳王这个僞装大boss,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襄阳王除了空有野心和身份,其他完全不像能成功造反的人。 要不是有柴世子给他扫尾,怕是等不到事发就会被地方官员给告到中央。 无忧洞的事情除外,无忧洞能在京城嚣张那麽多年不光是襄阳王的功劳,京城某些权贵也功不可没。 缺德的人太多,清理出来一批还有下一批,杀不尽也灭不绝。 小小苏在心里指点江山,却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来,废话,说出来就是对天家不敬,他还没打算就此结束他的仕途。 别的不说,柴世子努力多年全部为朝廷做嫁衣,三司的官员估计都会高兴的蹦起来。 等朝廷的邸报送到登州,登州的官员也会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地方官员要了解京城的情况不容易,要麽是好友间的书信往来,要麽就只能靠官府的邸报。 邸报一个月出一份,送到地方又需要时间,登州的官员大概率要下个月才能知道柴世子和襄阳王合谋造反并私自开矿矿的消息。 他们之前以为金矿在青州,案情明了後才发现最大的金矿不在青州,而是在登州。 难怪柴世子要在登州安排个李坤,登州的金矿比青州大的多,不光有金矿还有铜矿,是他他也不放心。 这些矿之前一直被藏着掖着,现在由朝廷接手开采,不管开采出来多少都不会亏本。 莱州招远有正在开采的金矿,登州这边直接照搬莱州的章程就行,有那麽多矿撑着,就算百姓不能出海经商也不会穷到连饭都吃不上。 没见过家里有矿还饿死的,除非大家长不干人事儿。 登州官场刚被清理了一波,新来的官员都怕重蹈覆辙,短时间内不敢太过分,就算装也得装出个好官的样子来。 柴世子手底下的勘矿师很有本事,这些年勘测出来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矿産,青州莱州潍州的矿由当地官员接手,登州这边只管他们辖区内的矿。 宝贝,都是大宝贝。 李坤铸造□□用的铜一部分由官府的铜钱熔化而来,另一部分就是私自开采出来的铜。 铜矿离州城不远,就在牟平县。 金矿离的更近,直接就在治所蓬莱县以及隔壁黄县境内。 这叫什麽?这叫瞌睡了就来送枕头。 官家的筹谋不少,但是计划需要钱来推动,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虽然不知道官家到底在筹谋些什麽,但是他知道那些谋划都因为缺钱而胎死腹中。 要不是因为没钱,西夏也不会蹦跶到现在。 看襄阳王那里搜出来的赃款就知道只要能找到金矿,将来能开采出来的金子肯定不会少。 如今天降好几个大矿,还是富産的金矿铜矿,只要投入开采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益,别说官家,他这个旁观者都看的心潮澎湃。 钱来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 不过襄阳王攒了几十年的家底一下子把国库填的满满当当,柴世子那儿却没搜出来多少金银。 策反官员需要钱,有胆子跟他干的各个都是无底洞,他的钱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官场上的官员了,真正用来招兵买马的反而没有多少。 难怪要拉襄阳王入夥,柴世子要是有襄阳王的身份,估计仁宗皇帝在位时就会直接造反。 第153章 * 身在官场,不懂什麽都不能不懂人情世故。 苏景殊没打算朝左右逢源铆足了劲儿钻营的方向发展,但也没想在人情世故上吃亏,和同僚打好关系才能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要是州衙里天天有人给他使绊子,把时间都耗在应付同僚的刁难上他还怎麽干活? 不是说州衙的同僚们不好相处,他是防患于未然。 也是许大人好相处,不然他也不会拿许大人来练手。 地方大部分通判和知州都势同水火,有些知州宁可去没有通判的贫穷小州都不愿意去有通判的富庶大州,可见身边有人盯着多烦人。 像登州这样又穷户数又多的大州,正常情况下还真没多少人愿意来。 刚开始他想着许知州熟知律法精通断案肯定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临危受命来到登州哪儿看不过眼就立刻吹胡子瞪眼,他这个通判必定要成为登州官场恢复正常路上的牺牲品。 相处之後才发现之前的猜测都猜歪了,虽然许大人熟知律法精通断案,但是他的脾气和之前的猜测完全是两个极端。 想象中:一戳就爆炸的火爆辣椒。 现实中:看什麽都操心的老好人。 官家不是给他找了个教导主任,而是给他找了个鸡妈妈。 对不起,虽然这麽说许大人不太礼貌,但是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鸡妈妈。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知州要干什麽必须告知通判,通判要干什麽也必须和知州商量,本来就是互相制衡的官,朝廷巴不得他们关系不好。 而许大人上任之後的情况是这样的:通判想去巡视地方?去!通判想查账?查!通判想干什麽?干! 知州给足了通判信任,不像是针锋相对的两个官,更像是老师傅带徒弟。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政事堂和吏部的大佬们,你们真的太会挑人了。 许遵是个能办实事的好官,不然政事堂和吏部也不会推他出来接手登州这个烂摊子。 他到登州後先熟悉州衙的政务,然後隔三差五去底下县里巡视,仪仗队在前面吹吹打打,巡视进度进展的异常缓慢。 进度缓慢也不耽误他发现问题要为民做主。 苏景殊已经把登州盐业的困境整理的差不多,就等知州大人开口说要上奏朝廷,来时什麽都没带也不耽误他叭叭叭。 毋庸置疑,登州境内的榷盐制度有问题,问题就在于官方民间都没好处。 竈户煮出来的盐只能卖给官府,官府收购的价钱不及市价的三分之一,要麽合法卖给官府但是穷,要麽偷偷摸摸卖给私盐贩子但是违法。 官府那边是收购的盐太多卖不出去,私盐的价格比官盐低,质量还比官盐好,百姓买东西肯定要买又便宜又好的,又屡禁不止的私盐在,价高还没有私盐好的官盐能卖出去才怪。 盐这玩意儿再怎麽耐放也会有损耗,长时间卖不出去越放损耗越多,榷盐制度又规定存储的损耗由主管屯盐的官吏赔偿,盐官恨死那些盐的心都有了,平时干活更不会上心。 但凡中间有一方获利都能说政策不是全无用处,偏偏登州这榷盐政策只让私盐贩子获利,官府百姓两败俱伤,怎麽看都是政策的问题。 苏通判侃侃而谈,将事情梳理的清清楚楚,最後得出结论,“大人,上奏朝廷取消榷盐制度吧。” 有渔盐之利的不只有登州,还有隔壁莱州,只是莱州有大矿,榷盐收入不多也影响不了官府的运行,登州不行,登州禁止百姓出海後就靠煮盐来过日子了。 不对,他们登州现在也有矿了。 不管不管,有矿也是朝廷的矿,地方官府从中获益有限,开采出来的金矿铜矿又不归百姓,盐才是他们能碰到的真金白银。 “大人,官盐价高,登州莱州两地皆是私盐横行,如果能让竈户将制出来的盐直接卖给百姓,官府不去低价收盐而是收税,情况应该能比现在好上许多。” 许遵点点头,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如此一来,私盐贩子便无处收盐,也能打压住将那些囤积居奇的无良商人,子安果然是个妙人。” 苏景殊眯了眯眼,走私盐贩子的路,让私盐贩子无路可走。 虽然许知州觉得这个法子很不错,但是正直的苏通判也不能将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此法乃是家父家兄所想,并非下官的功劳。” “你爹和你那两个哥哥也都是妙人。”许知州笑吟吟连爹带儿子一起夸,夸完了才後知後觉意识到有点问题,“你爹和你哥哥没事儿怎麽会讨论登州榷盐制度的弊端?” 苏小郎摸摸鼻子,“来登州的路上听包大人讲登州的事情,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就提了一句。” “好小子,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许遵笑骂一句,怎麽说也是当了几十年官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这小子是万事俱备只等他这股东风,这几十年的官也是白当了,“本官今晚便写奏疏,一定让官家知道苏通判的良苦用心。” “大人辛苦。”苏通判讪讪笑笑,“下官也没怎麽用心,大人写奏疏的时候不用提太多。” 感觉“良苦用心”四个字从许大人嘴里说出来有点瘆得慌,他对功劳没什麽执念,只要登州治理的好,所有的官员都能跟着沾光,这个光他三年後再沾也行,不用现在就上报官家。 主意是他爹和他哥出的,他只是主意的搬运工,算不上“良苦用心”。 顶多是在等大人开口时耍了一丢丢的小心思,许大人那麽和蔼可亲,肯定不会在意这点小细节对吧? 许遵摇摇头,拿这给根棍子就能往上爬的臭小子没办法,“天色不早了,子安何事傍晚造访?” 苏景殊拍拍额头,把扔到後面的乳山寨之事再提溜出来,“大人,牟平县有个乳山寨,听闻寨子穷困潦倒情况不太好,可州衙这边并没有收到乳山寨的公文求助,下官想着等雪停了就带人去那边看看。” “乳山寨?”许遵想了想,对这个名字还真没什麽印象,“怎麽个不好?详细说说。” 能让朝廷置寨的都是交通要道,交通要道通常都有商贾云集,寨子光靠设卡收税都能富得流油,怎麽还有穷困潦倒的寨子? 苏景殊没去过乳山寨,具体什麽情况他也不知道,于是便将沈仲元搜集来的消息再讲一遍。 乳山寨位于□□山之北,南濒黄海西依玉皇山,的确是个四通八达的好地方。 可是设卡收税的前提是得有商贾从那儿过,没有商人从那儿过他们上哪儿收税? 至于为什麽穷的衙门破破烂烂也不找州衙求助,这得去了才知道。 许遵点点头,“此事本官已经知晓,冬日天寒,外头时不时有强人出没,出门多带些护卫以防万一。” 苏景殊对来自许大人的叮嘱一一应下,有白五爷在不怕遇到强人,遇到强人後该害怕的是强人而不是他。 如今刚刚入冬,还不到连着下好几天大雪的时候,天上的雪花半夜的时候就停了,第二天日头升起,走在太阳底下还有点热。 许知州叮嘱年轻的小辈出门多带护卫,奈何小辈嘴上应的好,出门的时候该不带还是不带。 想想他身边那两位都是江湖出身,其中还有在开封府挂职锦毛鼠白玉堂,登州境内没有贼寇能打得过白护卫,其他护卫不带就不带吧。 难怪来时路上碰到包拯时包拯让他多上点心,这麽不听话的年轻人的确得多盯着。 怕孩子不聪明,又怕孩子太聪明。 还好不是他家的孩子。 可惜不是他家的孩子。 许遵摇摇头,让人将写好的奏疏送去京城,然後回书房继续办公。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衙门点卯,把要紧的事情处理完就能自由安排时间。 许大人的书桌上放着一幅摊开的舆图,被反复查看的正是苏大人要去的乳山寨。 那小子说的不错,朝廷怕契丹人从海上来犯可以加强水军训练,主要防备北方渤海湾已经足够,乳山寨位于登州南部,让那边的百姓能出海经商利大于弊。 大宋开国之初便在那地方设乳山寨,自然是因为在那里置寨有利可图,如今登州萧条贫苦,要麽就把乳山寨撤了,要麽就给他们找个新营生。 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不用宣扬他们就会闻着味儿找过来,乳山寨的位置很适合出海,一直闲着也怪可惜的。 等那小子回来看看寨子里到底是什麽情况,可以的话他就再给官家上奏。 来都来了,总得把登州治理好才能走。 前往乳山寨的官道上,苏景殊也在和沈仲元说占着地利不用有多可惜。 全天下造船技术最高超的工匠都在登州,有船又靠海却不让百姓出海,这和造出了自行车却不让骑只能推着走有什麽区别? 不能因噎废食,怕契丹人从海上入侵就加强海防,没见谁家海防是直接封锁海岸线的。 白五爷不参与他们俩的话题,事关朝政,他怕他一开口就闹笑话。 无所不能的锦毛鼠白玉堂不可能闹笑话,所以他直接不掺和。 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人骑马从州城出发,直到傍晚才到乳山寨。 寨子和县城不一样,这儿只有不到百人的士兵驻守,除了商贾很少有人到这儿来,他们仨出现後很快引起寨中人的注意。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出门经商的富少爷小小苏再次上线,过去和官兵交涉的则是他们家万能的沈管家。 第154章 * 乳山靠海,这边出産的海参、牡蛎、紫海胆都是远近有名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还有醇厚甘甜回味无穷的乳山茶,按理说来往的商人不会少。 但是看过往行商的数量以及乳山寨的萧条程度,冷清成这样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苏景殊木着脸听茶馆里的商人们侃天侃地,别人考中状元是文曲星下凡,他考中状元离京为官是雷公转世,包大人听到这些都得赞他一声不同寻常。 见过被百姓夸堪比雷公的吗?以前没见过,现在见着了。 白玉堂端起茶杯,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来,干杯。” 登州是个好地方,现世报都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都是人才,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 白五爷幸灾乐祸开心的不要不要的,好在还有个靠谱的小诸葛,在小诸葛不着痕迹的引导下,话题终于从苏通判和他的大侠护卫转移到乳山寨上。 前些年的乳山寨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清,怎麽说也是个交通要道,商贾来往避不开这地方。 自从两年前附近山上出了一窝吃人的大虫,情况就变了。 乳山寨的官兵去山里抓过大虫,可是那窝大虫凶猛的很,官兵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任由它们啸聚山林。 字面意义上的啸聚山林。 出门在外遇到强盗还能尝试和强盗讲道理,遇到拦路的大虫想讲道理也没法讲道理,运气好能虎口逃生,运气不好就只能给老虎当口粮。 给老虎当口粮的过路人多了,商贾自然不敢再从这儿过。 来往于周边几城不只乳山寨一条路,大不了就多花点时间绕远路,少挣点钱也比送命强。 现在为什麽敢从这儿过? 冬天的老虎窝在深山老林不经常外出,难得有机会不用绕远路,他们应该没倒霉到大冬天的也能在路上遇到拦路虎。 天儿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大家夥儿都各自回去休息,养足精神过了这乳山寨才好休息,要是真的倒霉催的遇到冬天的大虫,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没办法,乳山寨的大虫不是一只而是一窝,遇不到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就是被大虫一家子分食。 嘶,明天就要过乳山寨,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 去年那窝大虫一整个冬天都没出门,今年肯定也都跑深山老林里窝冬去了,他们那麽好的运气肯定不会倒霉到给老虎当口粮的地步。 茶馆里的客人逐渐散去,没一会儿就走的差不多了。 苏景殊捏捏额头,知道的知道他们来的是乳山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来的是景阳冈。 白玉堂松松筋骨,“大虫?登州的冬天还怪冷的,大人想要虎皮大氅吗?” 苏景殊嘴角微抽,“先回客栈,回去再说。” 也就是现在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不然高低得去大牢里转一圈。 不过听那几个行商的说法,山里的老虎经常出来伤人,只有冬天才会消停,这种经常伤人命的猛兽不能留,乳山寨上下肯定都盼着天降武松好让他们恢复以往的繁荣。 明天去乳山寨衙门看看,这都两年了,人总不能让一窝老虎给欺负到没活路。 白玉堂跟在後面念叨,“我没开玩笑,登州的冬天可冷了,再过个把月那个雪下的人都不能出门,宰一窝老虎用虎皮做衣裳肯定保暖。” 登州境内老虎多,那麽多老虎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买不起炭火的百姓做衣服的,是这样没错。 苏景殊搓搓胳膊,“五爷,老虎凶猛,寻常百姓打不过老虎。” 别说寻常老虎,就是经验丰富的猎户也不敢轻易和老虎对上,不然乳山寨那窝老虎也不会到现在都没变成虎骨酒和虎皮大衣。 “官兵肯定没找猎户打老虎。”白玉堂反驳道,“猎户长年累月和山上的野兽打交道,就算一个人不能对付一窝老虎,几个猎户凑在一起也能把那窝老虎给收拾了,肯定是乳山寨的官兵吝啬钱财又不敢打虎,所以才导致行商都绕路不从这儿过。” 官兵靠不住,商贾可不得自己想办法保住小命? 要是乳山寨有只锦毛鼠,别说一窝大虫,就是十窝一百窝也成不了祸害。 老虎有什麽好怕的,就是大点儿的猫罢了。 连修炼成人的御猫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区区老虎更不用说。 苏景殊拢拢外衣,幽幽开口,“过几天就给展护卫写信,一定将五爷的话原封不动写到信上。” “写就写,他还能跑来登州和我较量不成?”白五爷不带怕的,展昭一直不肯出全力和他打架,他巴不得那家夥中了激将法过来和他对打,“五爷的刀是新铸的,不比他的巨阙差,等五爷什麽时候给刀取出个好名字,江湖上就又能多一把神器。” 武器的质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主人的本事。 就像包大人经常带出门的那柄尚方宝剑,江湖上随随便便来个武器都能把尚方宝剑弄断,也妨碍人家一亮相周围的人就跪一地。 白玉堂抱着刀念叨,“状元郎,你有什麽适合宝刀的好名字吗?” “让我想想。”苏景殊搓搓下巴,他倒是知道个名气贼大的宝刀名号,但是不能用。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不行不行不行,他们几条命加起来都不够这麽玩。 其他有名气的刀,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想不起来。 “圆月弯刀?割鹿刀?小李飞刀?”苏景殊瞅了眼白五爷怀里的宝刀,感觉叫什麽都不对劲,“五爷,武器的名字得你自己取,展护卫的剑叫巨阙,要不你也从古代的名刀中挑个名字用?” “我不,那样显得我在学展昭。”白玉堂哼了一声,“算了,五爷的刀不取名字也是把好刀。” 沈仲元淡定的走在俩人身边,对他们俩变幻莫测的话题已经见怪不怪。 附近的客栈不多,方才茶馆中的客人大多都住在一块儿,这会儿都叫了饭菜回屋吃,忙活的店小二脚不沾地。 苏景殊他们也随便点了几个菜让店家送到房间,回屋後开始琢磨明天要干什麽。 那些行商透露出来的消息不少,没有意外的话,乳山寨穷到吃不起饭就是因为那窝拦路伤人的老虎。 老虎在这边肆虐两三年,只有冬天能让过往的行商松口气,平时他们宁可绕路也不愿从乳山寨过,没有商贾路过,寨子里的官兵自然没法收税,收不到税就只能靠朝廷的俸禄生活,一旦朝廷的俸禄不能及时下发,他们就会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 呜呼哀哉,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有个问题。”苏景殊屈起指节敲敲桌子,“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人,这百人的军饷俸禄直接由州衙发放,就算收不到商税也不至于没钱花,除非州衙把他们的钱给扣下了。” 问题来了,乳山寨上下的军饷俸禄被克扣了吗? 沈仲元眉头微皱,“大人之前熟悉州衙政务时好像并没有见到乳山寨相关的公文。”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猫腻。” 他的记性很好,老沈的记性也没比他差哪儿去,他们俩都觉得前些天没有在州衙见到乳山寨的相关公文那就不存在记错的可能。 不是他们没看到,而是根本没有。 要不是因为没见过乳山寨的相关公文,他也不至于将下辖各县转过来一遍儿才发现还漏了个寨子。 别的地方的寨子存在感比县城高,登州这根独苗苗可好,低调的跟不存在一样,想知道寨子的情况还得另外去打听。 上任知州程元对政务不上心,李坤能在登州嚣张十来年,可见前几任知州也没好哪儿去,小金大腿说朝廷处置完现有案犯後就会追究和案件相关的所有官员的责任,估计前几任知州也跑不了。 州衙乱成一团,登州一共就四个县都治理的乱七八糟,要是乳山寨再故意不和州衙联络,这边和州衙一南一北距离那麽远的确可能被忽略掉。 州衙的官员对政务不上心忘了登州有个乳山寨他能理解,乳山寨为什麽也不和州衙联络? 这边过往行商多能有大笔商税进项也就算了,不和州衙联络就不用把钱交上去,他们关起门来吃香的喝辣的当个富得流油的衙门。 可是这边前两年开始就因为老虎作乱收入锐减,这时候还不和州衙联系岂不是自讨苦吃? 沈仲元猜测道,“大人,属下以前听过曾经有县令外出做官但被强盗杀害然後代那县令上任的事情,乳山寨会不会也是那种情况?” 官员上任要查证件,只有确定文书和真人是同一个人才会交接官印,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那麽耸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但是登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前几年的登州乱成那个样子,发生什麽事情都不奇怪。 苏景殊心头一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那官员出京必备小册子上也写过官员上任途中被强盗掉包的例子,小册子上写过就意味着以前有人这麽干过,难不成乳山寨的知寨不是朝廷派去的官员,而是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强盗? 不能吧? 苏通判惊疑不定,感觉应该没有那麽胆大包天的强盗。 乳山寨的武知寨可以带兵,文知寨是用脑子的文人,二者相互牵制相互制衡,哪个有问题都能被对方察觉,总不能文知寨和武知寨一起被掉包? “别发愁了,明天去寨子里看看就知道有没有被掉包。”白玉堂捏捏拳头,“近百个官兵打不过一窝老虎,五爷也想看看乳山寨的兵到底是什麽样。” 第155章 * 乳山寨文武两知寨,文知寨看似紧张气虚,回话的时候却滴水不漏,武知寨看着坦然自若,却是个没多少心眼子的实诚人。 实诚人最适合套话,比如现在,刚唠了一会儿就开始掏心窝子的骂官府。 和同事一起骂领导多正常,骂就完事儿了。 刘蜀听到外面的动静後立刻变了脸色,心里将拖後腿的傻憨憨骂了个底儿朝天,同时还得绞尽脑汁想法子给那傻憨憨找补,“天气渐冷,黄大人心焦乳山寨上下的过冬事宜失了分寸,还请大人见谅。” 私底下和同僚一起骂官府很正常,他气急了也这麽骂,问题是现在来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在顶头上司面前胡言乱语还想不想继续当官了? 乳山寨的日子本就艰难,混账玩意儿连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气死他算了。 刘知寨捏捏拳头,“大人,下官出去看看。” “刘大人且慢。”苏通判不准备让他出去打扰外头的热闹,气头上才容易什麽都往外说,他们出去的话就没法从黄知寨那儿套话了,“刘大人方才说黄大人心焦乳山寨的过冬事宜,可是乳山寨的军饷粮草没能按时发放?” 武知寨那儿有老沈在,他们小诸葛文武双全,动武也不会落下风。 文知寨这儿不太好套话,只能由他来拖延时间。 没办法,武知寨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看上去能打十个他,还是文知寨这儿更安全。 就算文知寨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还有同样深藏不露的白五爷脚踏七彩祥云从天而降救他小命。 苏景殊将想出门提醒黄全的刘蜀拦住,武人性子急爱吵嚷,黄大人吵嚷就让他吵嚷,外面有人陪他嚷,他们读书人不去掺和,刘大人继续说乳山寨的冬天怎麽难熬。 刘蜀心急如焚,又不好不管不顾冲出去让黄全闭嘴,只能胆战心惊强作镇定回话,“乳山寨的粮饷由登州厢军代发,不瞒大人说,寨子的粮饷已有两年不曾发放。” 苏通判:??? 还有这种事情? 苏景殊这下是真的惊了,“刘大人,这种事情可不敢乱说。” 登州境内的军饷都由厢军代发,禁军将士的待遇最为优厚,厢军的俸禄微薄,在堡寨要塞另设的寨按照厢军的标准来发,不过寨子可以设卡收税,所以有些寨中将士的待遇比禁军将士还要好。 料钱、月粮、春冬衣服等都包含在士兵的正俸之中,除此之外逢年过节还有各种赏赐,不过那些赏赐经常到不了士兵手里就被上面的官克扣完了,额外收入有等于没有。 不管待遇好还是不好,正俸肯定要发到士兵手里,官兵没有副业,没有俸禄军饷就没有收入,上头可以克扣他们的钱粮,但是不能一点儿都不发,不然等着朝廷的就是兵变。 大宋建国那麽多年兵变一直没少过,九成的兵变都是因为底层士兵受不了压迫愤而造反,朝廷吃一堑长一智,国库八成的银两都花在养兵上,再穷也不敢在军饷上省。 厢军的待遇的确比不过禁军,但也不至于连着两年都见不着粮饷。 连着两年见不着粮饷都没造反,也是够能忍的。 苏大人很震惊,旁边一直当透明人的白护卫也很震惊,两年见不着粮饷都没造反,有这忍耐力干什麽不行? 他知道了,乳山寨一定是收不到粮饷准备偷偷摸摸划地自治,直接造反会被朝廷镇压,偷偷摸摸不服朝廷管教,只要上头的官不上心,逍遥自在个三五年也有可能。 有这三五年的时间壮大势力,回头朝廷发现他们有猫腻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们不得。 白五爷脑海中已经上演一出卧薪尝胆重开日月换新天的大戏,面上还是淡定如常,只有那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架势稍微暴露了他的不淡定。 两个月不发粮饷不闹事他能理解,两年不发还不闹事,後面肯定攒着大的。 苏通判深有同感。 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乳山寨里肯定藏着大猫腻。 不发粮饷还不闹事的情况很少见,刘知寨直接将事情说出来,难道不怕他们顺藤摸瓜找出猫腻? 还是说刘大人问心无愧,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阴暗的猜测,猜来猜去最後是错怪好人? 不好说,再听听。 苏大人肃着脸坐下,让深有苦衷的刘知寨仔细汇报情况。 黄知寨骂了一声後没了别的动静,应该是被旁边人安抚了下来。 刘蜀长叹一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将寨中情况告知这位不请自来的通判大人,“乳山寨地处乳山河入海口,控扼乳山湾西北,自从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寨子也慢慢没落了下来,到如今整个寨中连兵丁带农户也不过三百余人。” 这地方没有仗要打,也没有匪患需要他们平定,平时主要就是带着大夥儿种地以及找过往商贾收过路费,日子过的不像其他要塞那麽富庶,但是也比登州境内其他厢军要好。 直到前两年程元程知州上任,登州百姓的粮税从两成涨到五成,剩下的粮食还要给地主再交点,最後的才是农户自家能留下的粮食。 州衙增收粮税的理由是朝廷正在打仗需要大量粮草支援,粮税重到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厢军的俸禄也跟着减少。 以前逢年过节还能见点赏赐,这两年非但赏赐见不着,连正儿八经的军饷俸禄也跟着减少。 他们乳山寨最倒霉,虽说兵丁都是从厢军里抽调出来的,但是乳山寨的兵不归厢军管,他们的顶头上司是州衙里的知州大人。 知州兼任厢军指挥使,乳山寨直接归知州管很正常。 最後的结果就是,厢军那边的军饷只是减少,乳山寨这上百个弟兄的军饷直接没影儿。 文武知寨的俸禄和官兵的粮饷不是一回事儿,克扣兵丁粮饷,克扣官员俸禄又是一回事儿,程知州胆大包天,却也没到连官员俸禄的发放都能插手的地步。 知寨的俸禄照发,兵丁的粮饷却一直发不下来,要不了多长时间寨子里的士兵就会有意见。 刘知寨提起这两年的困难忍不住老泪纵横,乳山寨收的商税多也就算了,他们能用商税来补上俸禄,可他们这儿的行商都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顶格收税也收不了多少,根本养不活那麽多兵丁。 底下的弟兄手头没钱,他们当知寨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只能拿自己的俸禄来填漏洞。 奈何知寨的俸禄微薄,就是全部填进去也无济于事。 大人也见到了,他上任的时候体型圆润现在却瘦成这样,任谁清汤寡水菜里没油都胖不起来,他瘦不光是因为生病,还因为没钱补身体啊。 苏景殊:…… 白玉堂:…… 故事过于离谱,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个鬼啊! 苏通判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太奇怪,“刘大人,本官有一事不解。若是兵丁的粮饷一直发不下来,以你和黄大人的俸禄应该养不活整个乳山寨。” 大宋官员的俸禄很高,但是再高也不能靠两个知寨来养活近百个士兵。 再说了,他们不需要养家吗? 刘蜀抹掉眼角的眼泪,解释道,“回大人的话,乳山寨有两百多亩山田,平日里士兵和农户一起耕种,勉强也能自给自足。” 他们这边没有战事,清剿贼匪是禁军的事情,别说附近没有山贼,就算有山贼也轮不到他们去打,所以这边的兵说是兵其实干的都是农户的活。 不过他们比农户好一点,山田是寨子的财産,不用分出五成去交税,所有的收成都能留下来自己吃。 要不是有田有地能勉强过日子,乳山寨这些兵早就落草为寇化身为贼了。 刘蜀眼里划过一抹讽刺,又像错觉一样很快消失不见,继续沉痛的说他们乳山寨的日子过的有多难。 他以前给州衙反应过问题,可是州衙对寨子不管不问,知州大人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管小小的乳山寨。 去隔壁牟平县衙问,县衙的县令又说乳山寨不归他们管。 踢过来踢过去,他们乳山寨这些兵就成了没人管没人问的可怜虫。 这两年不是没有士兵想闹事,主要还是他和黄全这两个知寨安抚的好,不然登州早已没有乳山寨。 苏通判表情严肃,“此事本官已经知晓,一定给两位大人还有乳山寨的弟兄们一个说法。” 刘知寨的话是真是假不好说,但是粮饷被克扣的事情大概率是真。 程元连禁军的粮饷都敢换成□□,厢军的粮饷在他眼里估计跟自家库房的钱一样。 抄家的事情不归他管,他也不知道程元家里到底抄出了多少东西,但是官兵粮饷的发放都记录,回州衙後和知州大人打声招呼就能查到。 刘蜀不是傻子,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苏大人拍案而起,“黄大人说的不错,之前的州衙里没一个好官。” 刘蜀叹了口气,“让大人见笑了。” 年轻的通判大人愤愤不平,生气的同时还不忘安慰道,“刘大人放心,本官一定给乳山寨的官兵做主,之前克扣的粮饷一定都给弟兄们补上,不能让士兵为国效力还领不到粮饷。” 白玉堂顿了一下,知道这是要开演了,识相的缩小存在感当自己不存在。 这时候不能出声,不然这小子要拉着他一起演。 他白玉堂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好人,这种靠演技的活儿他干不来。 总结:老沈更适合和这小戏精一起出门忽悠人。 第156章 * 黄知寨是个念家的人,他家就在乳山寨附近,村子里大部分都是黄姓,只有几户是外姓。 这年头官员上任大多带着家眷,刘知寨来到乳山寨後也把家人安置在黄家村,有黄知寨这个黄家村本村人护着,他们身为外姓人也没被排挤过。 苏景殊托着脸听沈仲元将他从黄全口中打听出来的事情,然後和刘蜀透露出来的消息放一块儿来看。 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加上附近的农户也才三百多个人,刘蜀口中的农户该不会就是黄家村的农户吧? “是黄家村的村民。”沈仲元回道,“黄知寨要留在乳山寨当官就是因为黄家村归乳山寨管,他们村是开国时迁过来的军户,历任武知寨都是他们村里的人,所以朝廷才愿意让他一直在这儿守着。” 当然,他觉得是因为如今的乳山寨不像开国时那麽重要,那些大官看不上这座小小的寨子,这才连着几任武知寨都是黄家村的人。 苏景殊点点头,“黄家村归乳山寨管,这就说得通了。” 如果整个村子都是黄知寨自家人,两个知寨的俸禄加上整个村子的耕种的确能养活寨子里的兵丁,可问题是村民也有私心,谁家村民乐意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後把粮食供给山里的兵? 这年头又不是後世,士兵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没那麽高。 兵匪兵匪,当兵的摇身一变就是土匪,老百姓分不清官兵的好坏,都是直接把兵当成土匪来躲。 就算黄全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他也没法让全村在看不见报酬的情况下供养整个乳山寨的士兵。 除非村民的收益比供养兵丁更多。 不是他把人往坏处想,而是现实就是这样,一两个人还能靠村里人好心来养,近百个正当壮年的劳动力绝对不可能被免费供养,士兵给村里干活也不行。 刘蜀说了乳山寨只有两百多亩山田,那些田村里人能种得过来,不需要官兵另外帮忙。 田地这种东西没法藏,有多少就是多少,少不了也多不了,甚至不用去查,只看乳山寨的范围就能猜出山里有多少能种地的田。 乳山寨的粮饷是在程元上任後被扣的,两年的时间也开垦不出多少新地,所以田産的数量是没错的。 总不能村人种地的时候从地里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宝贝吧? 沈仲元咳了一下,“大人,村子里的人在□□山种了近百年的地,地里埋着宝贝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才挖出来。” 白玉堂煞有其事的附和道,“老沈说得对。” “所以说,乳山寨和黄家村都有问题。”苏大人搓搓下巴,越想越觉得他们的推测方向没问题,“要麽村子里都是舍己为人的圣人,要麽村子里的村民有别的收入,你们觉得哪个更有可能?” 信村子里都是活圣人还是信他是秦始皇? 白玉堂跃跃欲试,“我去村子里探探?” 苏景殊摇头,“今天去乳山寨已经是打草惊蛇,行商敢在冬天从这儿过,可见他们不怕冬天被人发现,现在去探大概率探不出什麽。” 等等,冬天? 苏景殊皱起眉头,仔细回想来的路上包大人说过的话,“隐约记得包大人说过夏天海上多风,海商出海多集中在冬春两季。” 有没有可能,商贾冬天从这儿过不是因为秘密不会被发现,而是要以那些商贾来遮掩他们真正的动静。 小小苏侦探敲敲额头,怎麽想怎麽不对劲,“老沈,冬天的海上没有那麽多风,密州市舶司是不是已经热闹起来了?” 沈仲元吸了口凉气,“大人的意思是,乳山寨可能和海外有交易?” 白玉堂歪着脑袋听他们俩说,聪明如他,不用掰开来解释他也听得懂,“肯定是这样,不然他们哪儿有钱养活那麽多兵?” 虽然不知道乳山寨有什麽秘密,但是他们要是和海外有交易的话,就算每年只有冬天才能交易也能轻轻松松养活寨子和村子里的所有人。 海上的生意不是闹着玩的,那些大海商动辄上百条船,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乳山寨加黄家村一共才三百多个人,那麽多人靠种地不好养活,出海经商的话轻轻松松养三千人。 即便乳山寨的人不曾出海,他们和某个海商达成交易也能赚大钱。 厢军的待遇那麽差劲,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有大钱可赚的情况下,朝廷那点俸禄不发就不发,跟谁在乎似的。 连这些都能猜出来,读书人就是聪明。 苏景殊矜持的笑笑,也没有多聪明啦,只是忽然灵光一现想到这种可能,“今晚还得劳烦五爷去看看,老沈也不能闲着,寨子和村子都得盯紧。” 真要和他猜的差不多的话,刘蜀或者黄全肯定要有一个回村安排事情。 白玉堂不太放心,“留你自己在客店?” 沈仲元也不太放心,“大人可以吗?” 苏景殊:…… “我只是不会武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 清醒一点,他还有张嘴。 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是在已经表明身份的情况下,他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还是挺有用的。 不是他吹,从小到大只要他出马吵架就没输过,就算对面吵输了恼羞成怒要动武,他还能回家喊哥哥出来以人数取胜。 再说了,州衙知道他来乳山寨,要是到了乳山寨就闹失踪,知州大人把乳山寨掘地三尺也会把他找出来,刘蜀和黄全想趁夜刀了他也得考虑一下能不能承受刀了他的後果。 不要小瞧官职的威慑力,他厉害着呢。 旁边俩人一想也是,乳山寨连官府克扣粮饷都能忍,应该不会冒险来害他们,“晚上去会不会来不及?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用着急,吃了饭再走。”苏景殊指指外面的店铺,“没猜错的话,这些店铺应该都是乳山寨或者黄家村的人在经营。” 黄全送他们回来的时候特意叮嘱店家好生伺候,看着是敲打其实是在提醒,他那些话喊出来,周边几家铺子的店主脸色都变了。 变脸也没用,他们昨天就出门喝了个茶,其他什麽地方都没去,那些人私底下交流也交流不出什麽。 如今敌明我暗,正是找线索的大好时机啊! 小小苏侦探如是道。 “对了,你们俩出门的时候避着点人,别让他们发现你们已经不在客店。”苏通判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敌明我暗,要好好利用这个优势才行。” 白玉堂摆摆手,“放心,五爷干惯了这种事情,别说是周边的人,就是皇宫大内的侍卫都发现不了。” 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号不是白叫的,老鼠半夜出门窸窸窣窣,他是成了精的老鼠,连窸窸窣窣也不会有。 瞧好吧,把黄家村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老沈,黄家村在哪儿来着?” 沈仲元不知道说他什麽好,“山里的路不好走,要不我去黄家村,五爷去乳山寨?” 连黄家村在哪儿都忘了打听,这还能行? 白玉堂眉眼弯弯,“这不是还没走?” 临走之前问了就行,他要是出门之後才想起来不知道黄家村在哪儿再说他也不迟。 不多时,店小二敲门送饭菜。 知寨打过招呼的饭菜就是不一样,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出来比昨天的丰盛。 白五爷啧了一声,“看来光有钱也不行。” 苏景殊拿出筷子,“看在即将有个大案的面子上,原谅他。” 山下客店里的三个人商量好接下来怎麽办後安心吃饭,山里的文武两知寨却没法安心。 黄全能当那麽多年的知寨肯定不是傻子,当然,也没聪明哪儿去。 刘蜀听他复述完说过的话差点被气晕,说官府不给他们粮饷也就算了,没事儿提什麽黄家村? 黄全挠挠头,反驳也不敢大声,“是话赶话才说到哪里,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说的差不多了。” 他刚开始没准备说那麽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一不小心就多说了几句。 而且他也没说什麽不该说的,只是说要不是有村子里的人帮忙,乳山寨这些士兵都会饿的跟刘大人一样瘦,除此之外真的什麽都没有说。 “你让我说你什麽好?”刘蜀气的原地打转,“村子里的人帮忙?村子里的人为什麽帮忙?你黄全有多大颜面能让本就穷的吃不上饭的黄家村帮你养活这麽多兵?” 山里的田是不用交税,可他们的地本身就贫瘠,又不是那些上好的肥土沃田,一年到头忙活下来也见不着多少粮食。 村民靠天吃饭,凭空冒出来粮食养这些兵? 他回苏大人的时候只敢说山田归乳山寨,让苏大人以为田里种出来的粮食全部是乳山寨的,不敢暴露黄家村男女老少的存在。 这下可好,想瞒都瞒不住。 “黄家村就在山脚下,出门一打听就能打听到,我什麽都不说也不能让黄家村凭空消失啊。”黄全委屈的不行,五大三粗的武知寨愣是被文弱的文知寨骂的不敢擡头,“苏大人和他那两个随从昨天才到乳山寨,他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没什麽好担心的。” 刘蜀一脚踹上去的心都有了,“你今天晚上回村让村里人警醒点,这些天什麽都别干,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窝冬,等过了风头再说。” 黄全脸色大变,“过些天商队的人就到,不能现在停工。” “现在不停工,让州衙发现怎麽办?”刘蜀咬牙切齿,“私铸铜钱是重罪,你有几个头够砍?” 第157章 * 白玉堂在黄家村的铁匠家里蹲了一个晚上收获颇丰,不光把证据钱范拿到手,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明白了。 说实话,他觉得吧,这事儿不怪刘蜀黄全也不怪黄家村的村民,要怪只能怪程元。 要不是他克扣乳山寨的粮饷,乳山寨的两个知寨也不会铤而走险自己搞钱来养兵。 什麽人会自己掏钱养兵?想造反的人。 在去黄家村之前,白五爷一直都这麽认为。 自己掏钱养兵那叫养私兵,连给宗室王亲看家护院的兵丁都是朝廷掏钱养,不让朝廷养的肯定有问题。 去过黄家村之後,白五爷觉得,事情不能那麽绝对,说不准什麽时候就碰见刘蜀和黄全这种大圣人。 按照铁匠铺子里那些人的说法,乳山寨这些兵全都给两位知寨当儿子都不为过。 养兵是官府的责任,官府不负责,刘蜀和黄全这两个知寨一声不吭的扛起责任把寨子里的兵当自家娃来养,含辛茹苦养了两年终于等到官府想继续负责,这才终于肯把不该由他们扛的担子给卸下来。 要不是亲眼见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事儿。 这是什麽活菩萨转世啊? 多出门走走果然没坏处,他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间遇到的离谱事情都没这几年多。 白五爷有气无力的靠在窗户上,如果魂魄有形状,他的魂儿现在已经飘出来了,“不行了,剩下的让老沈来说,我得缓缓。” 要不是程元已经被诛,他甚至能连夜赶回京城给那糟心玩意儿身上来几刀。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知州贪腐害死全州,亏他还能心安理得的当官。 沈仲元回来的早,刚才已经听白五爷说过一遍,他们两个人的消息放到一块儿,乳山寨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剩下的事情和大人猜的差不多,入冬後乳山寨有商贾出入的确是在给运送铜钱的商队打掩护。” 山里是有猛兽出没,不过那些猛兽并没有伤过人命,所谓老虎吃人都是以讹传讹。 夏天过去後密州市舶司就开始繁忙,大宋的商人要出海,海上的商人要过来,直到下一年的风季开始才会清闲。 周而复始,年年如此。 和乳山寨合作的是海外的商人,刘蜀来乳山寨之前曾在密州做官,认识不少海上谋生的商贾,大宋的铜钱在海外很是畅销,能够以假乱真的铜钱也是如此。 官方每年铸的铜钱之间会有些许不同,偶尔遇到改版,新版和旧版混在一起用,除了专门负责铸钱的官差,寻常百姓分不出钱与钱之间的区别。 连大宋的百姓都分不出来,海外的商人更分不出来。 铜钱和交子不一样,交子离了大宋就是废纸,铜钱再怎麽造假也是真材实料铸造出来的,只是原料配比和官方略有不同而已。 白五爷说刘知寨是个活菩萨没说错,他连私铸□□都不愿意造的太假,所有的原料配比都和官方的铜钱一模一样,比李坤在州城西郊铁器作坊里造出来的铜钱都真。 或者说,除了出处和真钱不太一样,黄家村里出来的铜钱就是真钱。 沈仲元将桌上的钱范递过去,“大人您看,这副钱范比西郊铁器作坊里的钱范更加精良。” 铸钱最重要的就是钱范,这玩意儿是铸钱的模板,有模板才能保证所有的铜钱都一模一样,所以造币之前必须先造出大量的钱范。 州城西郊铁器作坊里找出来的钱范有七八十副,全力开工铸钱的速度很快,所以李坤才能把禁军厢军的俸禄全部吞下。 黄家村没有那麽大的野心,整个村子只有一副钱范,铁匠只会在农闲有空的时候铸钱,村子里的铜钱数量不多但是足够精巧,海商收购给的价钱足够高,这才让他们只用一副钱范就养活了整个乳山寨的兵。 苏景殊皱起眉头,“他们铸钱用的铜是哪儿来的?” 日常用的铜钱用青铜铸成,钱范可以用别的材料,铸钱总得先有铜才能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铜哪儿来的铜钱? 趴在桌上不动弹的白玉堂转过头,神色恹恹回道,“大乳山里有铜矿,伴生的还有其他矿,正好能让村民用来铸钱。” 苏景殊:…… 不愧是大山东,矿就是多。 不管怎麽说,私铸钱币都是重罪,程元克扣将士粮饷该死,刘蜀和黄全为了养活寨子里的兵私自铸钱是被逼无奈。 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做错了事。 “真要抓人啊?”刚才说可以回州衙调兵的是白五爷,觉得乳山寨和黄家村的人无辜不想抓的也是白五爷,“村民没有干坏事,铸币赚的钱都用来给寨子里的兵发粮饷,该杀的是程元那个吸血虫,两个知寨和村民们就算有错也不该罚那麽重。” 《刑统》中什麽罪怎麽罚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事儿真正该罚的不是寨子和村子里的人。 要是官府不克扣他们的粮饷,他们不就不用自己想法子谋生了吗? 沈仲元也这麽觉得,两位知寨和黄家村的村民的确做了错事,但是事情归根结底不能怪他们。 就像五爷说的那样,要是官府不克扣他们的粮饷不就没有那麽多事儿了? 小诸葛决定要跟在苏大人身边之後学了不少新东西,他不是正经读书人,江湖出身难免带着江湖气,为了不让他们苏大人传出个识人不明的名声怎麽也不能太拉胯。 进士出身的官员不通律法,大多是身边的刑名师爷指导判案,所以他刚到京城就先研究《刑统》上的门门道道。 到登州後在州衙连轴转了那麽多天,他现在不光能当刑名师爷,连钱谷师爷、征比师爷、书啓师爷、帐房师爷等其他师爷也能兼任。 只有没见过的,没有学不会的。 他学了那麽多新本事,自认为断案的时候能给大人提出能用的意见,现在看来还是不太行。 都说他们江湖中人爱意气用事,他想着见识了那麽多事情後无论什麽情况都能从容相对,真到了让他看不顺眼的时候,他觉得还是意气用事更好。 好心办坏事要罚,但是不能让那两个知寨和村民都因此丢了性命。 官府一直不发粮饷,他们不想法子赚钱难不成要坐等着饿死? 就是这赚钱的法子实在不太行。 话说登州怎麽搞的,和私铸铜钱过不去了是吧? 三个人盯着钱范发愁,这事儿实在难办。 刘蜀和黄全的做法情有可原,可他们确确实实触犯了国法,既然发现就不能坐视不管。 黄家村现在只铸少量铜钱用来谋生,谁敢保证他们将来不会铸造出大量的铜钱倾销海外? 抓吧,显得他们太冷酷。 不抓吧,又怕他们将来闯出大祸。 苏通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五爷还有力气回州城吗?” 稳妥起见,先把乳山寨和黄家村的人控制起来,之後怎麽定罪他再和知州大人商量。 定罪是个复杂的过程,连包大人审案都能法外留情,许知州也不会上来就判刘蜀和黄全死刑。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同时私铸钱币,乳山寨的罪和程元李坤的罪可以完全不一样。 实在不行他就偷偷走後门,只要刘蜀和黄全别黑化,他去找小金大腿求助也能把他们俩给捞出来。 关键:不要黑化。 白玉堂打起精神,“等着,我现在就回州衙,最迟明天早上就带人过来。” 苏通判办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他们苏大人。 实在不行的话就回京求助,京城那麽多会判案的人,总不能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说话的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苏景殊揉揉肚子,“先吃饭再走吧。” 白玉堂摆摆手,“不用,我回州衙再吃。” 吃饭太耽误时间,他没有那麽多时间耽搁。 白五爷身形一闪瞬间消失,苏景殊下意识推窗看後院,发现後院的马匹都老老实实的待在马厩吃草震惊道,“五爷要靠轻功跑回去?” 乳山寨到州城不算远,但是也有两三百里路,轻功的续航那麽久吗? 沈仲元顶着他们家大人震惊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白五爷内力深厚,用轻功赶路应该没问题。” 言下之意:内力深厚的白五爷可以,武功平平的他不行。 他们来时骑马都跑了一天,还是一大早就出门路上没怎麽耽搁的情况下,只有白五爷这种内力深厚的高手才敢用轻功赶路,正常人赶路还是骑马更省时间。 小小苏恍恍惚惚,永动猫没见着,永动鼠倒是见到一只。 厉害了五爷! 苏景殊让店家送早饭上来,吃完之後闲着没事儿,索性带着沈仲元逛逛其他店铺。 昨天和刘蜀说今天早上就回州衙,虽说食言不是个好习惯,但是现在这情况也只能让刘大人失望了。 冬天的乳山寨没有拦路虎,时不时会有商贾路过,白天路过的商人交了过路费就走,傍晚时赶到的才会在客店住下。 乳山寨里没有秘密,昨天摆明身份上山,今天山上山下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不一般,所到之处店家小二战战兢兢,紧张的好像说错话就要人头落地一样。 苏通判转悠一圈回客店,慎之又慎的问道,“老沈,如果待会儿乳山寨的官兵过来发难,你一个人能打几个?” 沈仲元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外看,看外面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气,“打几个不好说,带大人离开肯定没问题。” 第158章 * 苏景殊本来没把乳山寨和四海钱庄联系到一起,直到刘蜀说黄家村有铸钱监出来的工匠。 大宋在盛産铜铁的州县普遍设置铸钱监,命工匠开凿矿山鼓冶铸钱,每个铸钱监每年要铸多少铜钱都有规定,完不成任务就得受罚。 和钱相关的衙门都是重中之重,铸钱监的工匠归官府管,工匠退休要走程序,官府人员知道哪儿有在铸钱监干过活的工匠很正常。 程元知道的消息李坤也会知道,两个人狼狈为奸,琢磨出什麽恶毒的计策都不奇怪。 就是可惜了被他们连累的无辜之人。 黄家村私铸□□事出有因,他们是为了赚钱给寨子里的士兵发粮饷,法理不容情理可容,可现在和四海钱庄扯上关系,事情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被克扣粮饷已经够倒霉,怎麽还能和四海钱庄扯上关系? 苏通判无声叹息,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麽叫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这是要他在公堂上舌战群儒? 行吧,先试试再说。 苏景殊让黄全把外头跪着的兵都带走,留刘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清楚。 这事儿肯定要报到京城,京城派人来查肯定不会像他这样好声好气,所以接下来该怎麽办刘大人自己清楚。 刘蜀是个聪明人,他能主动来认罪就已经说明一切,这时候再隐瞒就没意思了。 就算他想隐瞒,以苏大人的本事他能隐瞒得了吗? 不如老实交代。 黄全不放心让刘蜀自己留下,都走到门口了又退回来,“大人,弟兄们可以自己回衙门,村里的事情属下比刘大人清楚,属下来说更合适。” 他和老刘都是犯了事儿的人,只留老刘一个算怎麽回事? 不如放老刘回衙门,他留下来当人质。 刘蜀:…… 都这个时候了,谁留下来当人质重要吗? 苏景殊不想知道他们内心上演着怎样生离死别的画面,事关重大,等明天州衙的兵抵达乳山寨俩人都得跟他走,现在谁留谁走都没事,只要别走了不回就行。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刘大人这个明白人在,应该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 “刘大人,你先和黄大人回去安抚乳山寨的兵,安抚完了再回来见本官。” 刘蜀连忙应下,然後和黄全一起出去让弟兄们安心。 看苏大人的态度,他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兴许还能从轻发落。 大堂里的士兵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苏大人没有跟出来,他们还哭不哭? 刘蜀摆摆手让他们先回衙门,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黄全不着调,他手底下的兵也跟着不着调,“我和黄大人明天要去州城一趟,你们正常巡逻站岗不要闹事。” 士兵们推推搡搡,磨蹭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大人,您走了还能回来吗?” 刘蜀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你们觉得呢?” 被推出来的小兵哼哼唧唧,“感觉有点危险。” 黄全一巴掌排过去,骂骂咧咧,“就不能说点吉祥话?” “大人,这事儿确实危险啊。通判大人何许人也,那是天上下来的雷公,连知州大人都没躲过去,您二位能躲过去吗?”大部分士兵并不知道村子里在私铸钱币,但是他们知道通判亲自来到乳山寨肯定不会是小事,“对了大人,您犯什麽事儿了?” 刘大人老练稳重,犯事儿的肯定不是他,黄大人脾气不好,得罪人的肯定是黄大人。 黄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让你们吃太饱了是不是? “滚滚滚,别逼老子动手!” 兵丁们哄笑着离开,看他们知寨还有心思骂人都安心了不少。 还能骂人就意味着问题不大,不然他们连回了衙门也不安心。 这次来乳山寨的不是以往那些好糊弄的官,通判大人雷公之名已经传遍登州,连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都能信口说来,通判大人有多厉害可想而知。 他们乳山寨的官兵最老实本分,整个登州、不、整个大宋都找不到比他们更老实本分的兵,雷公大人明察秋毫,千万不要冤枉好人。 小兵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看的刘蜀心塞不已,拉着他的亲信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一定看住这些兵不要让他们惹事,只恨世上没有分身之术好让他分出一半来坐镇衙门。 这都是什麽事儿啊? 黄全拉着他的亲信嘀咕,能回来是一种安排,回不来是另一种安排,他们得做好两手准备,不能让弟兄们和村子里的人陪他们一起遭罪。 都放机灵点,多注意州城的情况,情况不对就收拾东西出海,别傻不愣登的留在寨子里等人抓。 寨子加上村子里那麽多人,干不过官兵还干不过海上的商船? 亲信苦着脸听完吩咐,很想说这年头海盗也不好当,但是看他们家大人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难当也好过集体进大牢。 沈仲元等兵丁尽数离开才带上忧心忡忡的刘知寨和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的黄知寨回楼上客房,大人说的没错,黄知寨很不老实,想知道真相还得看刘知寨。 早知道会这样,今晨就不该让白五爷走,他们直接带这两位知寨一起回州衙就是,还省得州衙的兵大老远的来回跑。 小诸葛如此想着,并没有因为乳山寨的两位知寨主动投案就掉以轻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州衙的兵过来之前谁都不能单独和他们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人待在一起。 房间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大人已经准备好笔墨,只等两位知寨回来便能将乳山寨的情况呈现到纸上。 案子过于特殊,回州衙後还得给包大人写封信看看包大人是什麽想法。 如果连包大人都觉得情理可容,案卷送到京城就稳了。 要是包大人觉得不行,他就改改措辞再写一封。 乳山寨私铸的铜钱数量不多,两位知寨主动投案,他们肯定能从轻发落,如果不行那就是他的信写的不够好,和案子本身没有关系。 刘蜀看看淡定自若的通判大人,再看看桌上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面带苦涩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 不用特意去演,也不用特意酝酿情绪,提起这两年的经历他就能涕泗横流。 昨天在衙门里说的那些没有夸张,他们乳山寨实在是被各方踢来踢去踢到没活路了。 州衙不发粮饷,黄全已经准备好带着寨子里的地方落草为寇,乳山寨好歹是个交通要道,抢过往行商比坐等粮饷靠谱多了。 等什麽时候州衙派兵来清剿他们,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得先活下去才能考虑将来,年轻力壮的大活人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这事儿是州衙先不做人,他们拿不到粮饷落草为寇有什麽错? 黄知寨的想法很简单,州衙不仁他就不义,他们那麽多人干什麽都能拼出条活路,反正不能让不仁不义的贪官给逼死。 天底下那麽多兵变,十有八九都是被上头克扣粮饷给逼出来的。 以前只听过克扣粮饷,没听说什麽地方一点儿都不给发,这不是逼他们造反是什麽? 造反就造反,大不了就是造反失败流亡天涯,反正谁怂谁饿死。 刘蜀刚上任的时候觉得武知寨不好相处,相处久了发现这就是个办事不过脑子的愣头青,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心思才把想落草为寇的同僚给劝下来。 造反是肯定不能造反的,朝廷对武将打压的厉害,到时候他这个文知寨最多流放三千里,武知寨和寨子里的兵都得是死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往死路上走。 可是不造反也得想法子养活寨子里的兵,不然士兵饿极了保不准能干出什麽要命的事情来。 最开始他们没想铸钱,乳山寨这边海産多,登州不稀罕这东西其他地方稀罕,可惜海産不好保存,不然登州百姓全都能暴富。 赚多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赚头。 他先前在密州当官,密州有市舶司,来来往往的商队非常多,大小官员都和商队打过交道,想分一杯羹并不算难。 没想到他刚联系好商队,李坤的人就到黄家村找能做钱范的工匠。 官府找工匠他可以理解,一介商贾出面说要找能做钱范的工匠,几乎可以确定是想私铸铜钱。 再一想李坤的身份,四海钱庄的庄主,开钱庄的想要钱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给官府造钱范是光明正大的干活,私造钱范是死罪,李坤的人能找到黄家村就说明他知道黄家村一定有人能造钱范,他们得罪不起四海钱庄,只能给四海钱庄办事。 钱范这东西不能轻易拿出来,李坤心狠手辣,一下子就得到他想要的钱范的话八成会杀人灭口,稳妥起见只能慢慢拖延。 拖延着拖延着就开始琢磨,四海钱庄可以私铸钱币,他们大乳山同样有矿,为什麽不能铸钱? 反正都是犯事儿,不如犯个能让改善寨中士兵和村民生活的事儿。 比起海産,市舶司的商贾更喜欢铜钱。 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成分不出错,出海之後就都是真的。 刘知寨低叹一声,他也不知道当时怎麽就鬼迷心窍想出了这麽个法子,总之就是成了现在这样。 半成品钱范送到四海钱庄,李坤和他手底下的人并没有起疑心,拿走钱范留下工钱便没再来过黄家村。 为了防止四海钱庄的人杀个回马枪,乳山寨的兵天天在村子外面巡逻,虽然士兵肯定打不过李坤手底下的江湖杀手,但是巡逻总比什麽都不干强。 第159章 * 齐鲁之地矿産丰富,金矿铜矿最多,硫磺和硝石的开采量比不过金矿铜矿,但也不是没有。 包拯眸光沉沉,已经猜到登州可能又出事了。 遥远的北方有没有被官府欺压到活不下去的村落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肯定有。 遥远的北方有没有村民私下里和外族交易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的百姓活不下去有法子偷偷出海和契丹人交易。 至于登州的百姓有没有和信上写的那样活不下去,想想程元干过的那些事情,莫说收五成粮税,就是收六成七成他都干得出来。 如果没有猜错,臭小子写的不是看书看出来的问题,而是登州真的出现了类似的案子,他想从轻发落但是又怕法理不容,所以才大老远的写信送到京城。 官逼民反,民反之後要如何处置向来是个难题。 有官员认为对那些揭竿而起的老百姓要从重处罚,不杀鸡儆猴没法让天下百姓长记性。 有官员认为百姓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当官的不那麽过分,治下百姓就不会铤而走险去造反,因此对那些被逼无奈的百姓要以安抚为主。该重罚的是官员,不是百姓。 两边各有各的道理,要麽事情由地方全权处理不上升到御前讨论,要麽就是两边吵的不可开交,十天半个月也讨论不出结果。 的确难办。 公孙策摇摇头,“大人觉得此案应如何判?” 包拯无奈回道,“案情尚未明了,要等登州那边将案卷送来才能考虑怎麽判。” 那小子信上写的不清不楚,虽说他们能猜出来登州又出了问题,但是具体是什麽情况还真不好猜。 硫磺硝石?他记得莱州有,登州有没有还真不清楚。 莱州百姓私底下交易这些矿和登州没有关系,登州的通判也管不了莱州的官,所以案子肯定发生在登州境内。 登州境内最多的是金矿和铜矿,私自贩卖金铜? “应该不会。”公孙策想了想,感觉不太合理,“金铜价贵,开采也不易,有能耐私自贩卖金铜的村子不会被官府欺压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更有可能和地方官同流合污一同牟利。” 登州的官场刚被清理一波,如果真有官民勾结私贩金铜、还是贩卖给敌国契丹的情况,早在几个月前他们就能查出来,不会留下那麽大的漏网之鱼。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儿,讨论不出什麽头绪,索性直接写信去问到底是怎麽回事。 连他们都瞒,不像话。 瞒也就瞒吧,偏偏还让他们能猜出来有问题,能猜出来有问题,但是具体是什麽问题却摸不着头脑。 啧,当了小半年的官,小心思都玩到他们身上了,到地方果真是能历练人。 隔壁苏家,苏洵也收到了儿子的来信。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小小苏遇到问题从来不会单独问某一个人,写信都是群发。 这次的事情比较特殊,太远的地方就算了,信件一来一回耗时太久,等回信送到登州大概率案子都结案了,不如等结案之後再和天南海北的同窗们分享近期遇到的离谱案件。 小金大腿那边暂时也不能说,太子殿下知道就等于官家知道,在不确定能把乳山寨那两个倒霉知寨还有黄家村的倒霉村民捞出来之前,小金大腿还是等登州的官方消息送到京城吧。 如此挑来拣去,最後要送的信就不多了。 包大人一封,老爹一封,俩哥哥一人一封,还有就是许久未见的青松兄。 闲着也是闲着,快来和他一起开动脑筋干活吧。 写给包大人的信很正经,除了魔改的小故事别的什麽都没有,写给其他人的信就没有那麽正经了。 魔改後的案子要帮忙看,他的登州吃喝日常也要看。 最近去了趟海边,海边别的不多就海産多,吃过新鲜的牡蛎海参紫海胆吗?没吃过没关系,他吃过就行。 可惜海産不便转寄,想吃到最有地方特色的味道还得亲自走一趟才行,不然他还能把年货给各位亲朋好友大包小包的安排上。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这年头没有冷链物流,科学侧指望不上,玄学侧也没研究出缩地成寸的法术,只能委屈他们在信上先馋馋。 想吃也可以,来登州呀。 老苏:…… 大苏:…… 小苏:…… 周青松:…… 他们能飞到登州揍人吗? 真宗皇帝那麽推崇道教,怎麽不见道士们争点气弄出能踏海平山的法术? 要是人能一步三千里,他们非得让那小子知道花儿为什麽那样红。 不管怎麽说,收到信件的各位都将对案子的想法写到了回信上,然後在结尾处问一句登州又出什麽事儿了。 是的,所有人都觉得那所谓的看书看出来的问题假的不能再假,就算猜不出到底是怎麽回事也知道肯定是登州又出了新案子。 比起年轻气盛的苏通判,他们都觉得老成沉稳的许知州更可靠。 许遵许大人是明法科的进士,对律法条例了如指掌,要是他拿不准案子该怎麽判,送到朝中後也会是以吵架告终。 不管许大人能不能解决,那麽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案子都得上邸报,大不了就等朝廷的邸报送过来。 提前得到的消息有风险,收信需谨慎,在有办法一步三千里去揍人之前,所有来自登州的信件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小小苏的信件一封封寄出去又一封封寄回来,开封府到登州的信很快,陕西路和秦凤路的信件慢些,但是登州过去一来一回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 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许知州将案情梳理清楚上报京城。 乳山寨这两年的粮饷去处都找了出来,账目做的很好,每一笔粮饷都送到了兵丁手里,实际上却被克扣了个干净。 军中克扣粮饷的事情很常见,朝廷也知道军饷不会全部发到士兵手里,屡禁不止索性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就行。 禁军以前会全大宋各处轮戍,粮饷只有小部分发到兵丁手上,大部分都是送到兵丁家中,免得士兵收到粮饷後还要转寄回家。 厢军和禁军不一样,厢军都是在地方招募的,像乳山寨的兵就是在附近招募训练以为防护之兵,主要职责是维护周边的治安,和那些从事劳役的役兵也不太一样。 地方军队中的精锐选拔出来组成禁军由中央直辖,剩余的老弱病残还有那些流放来的罪犯、为祸乡里的地痞流氓、和其他各种来历的兵一起组成厢军。 厢军不用打仗,主要负责从事各种劳役,劳役任务很重,军俸和禁军相比却称得上是微薄。 不过厢军比禁军好欺负,一个兵的俸禄微薄没关系,厢军士兵数量那麽多,积少成多也是一大笔钱。 厢军本来就乱,还不用担心像动禁军粮饷那样被上头盯上,不克扣他们克扣谁? 许知州写完卷宗後连惯有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他知道厢军乱,但是没想到能乱到这种地步。 谁家克扣粮饷能克扣到一粒米一枚铜板都不给士兵留?生怕士兵不造反是吧? 乳山寨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撑两年,朝廷哪儿有脸给刘知寨和黄知寨定罪? 许遵是个为人宽厚的官员,精通律法不意味着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别说他,就算是包青天包大人亲自来审也不会把两位知寨当成罪魁祸首。 苏景殊对此表示认同,就是就是,两位知寨不是罪魁祸首,顶多就是有污点的受害者,该罚的要罚,但是绝对不能上来就定死罪。 不行!不可以! 法理情理要兼顾! 他们都在封建社会了,任性一点怎麽了? 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厢军的管理有问题,不单单是他们任性。 知州大人威武呜呜呜呜呜。 因为许知州含仁怀义,案件进行的异常顺利。 刘、黄两位知寨暂时留在州衙受审,说是受审,其实就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经过知州和通判的联合会审,登州州衙对此案作出判决:私铸钱币是重罪,念在事出有因,相关人员皆杖责二十,刘知寨发配本州,黄知寨刺配邻州。 文官和武官的量刑不一样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同样的罪名,武官就要比文官重一等到两等。 苏通判:…… 一边说要按律法量刑,一边又因为身份区别对待,指指点点。 好在不管是本州还是邻州都不远,两位知寨的罪名也不算太重,遇上大赦天下就能赦免,这个处罚已经算是许知州和苏通判在能力范围内给出的最轻处罚。 而且还不确定能不能按照这个处罚来罚。 官员的升迁黜落都要经由刑部,案卷送到刑部复核,刑部的大人们对此没有意见才能实施,要是有意见那就拖吧。 如今已是年末,再拖延也不能拖到明年。 案卷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刑部的官员看完之後默默去了趟开封府,然後约着开封府的包大人一起去面圣。 这次的案子有点特殊,包大人怎麽看? 提前猜到案情的包大人:…… 他的信已经送去登州,但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估计那臭小子懒得写信给他解释,就等他从刑部的大人们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惯的他。 信上的案子和登州乳山寨的案子风牛马不相及,要不是知道那小子不会无缘无故给他们写故事,他也找不出俩案子有何相似之处。 臭小子要是在京城,肯定是理直气壮的说,“我写故事是要收费的,为什麽要免费写?” 第160章 * 柴世子在京东路经营多年勘测出了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矿,事发之後那些私矿全部归公,也算是为大宋的勘测业做出了贡献。 辛辛苦苦好些年,为他人做嫁衣裳,还连累全家和他一起吃苦受罪。 苏景殊摇摇头,不作死就不会死,都是自找的怪不了别人。 往好处想,那麽多私矿充公虽然对县城甚至州城的财政都没有太大的帮助,但是采矿需要的人力物力都要地方来出,只要监管得当,登州百姓去矿上干活也是条谋生之路。 前提是监管得当,这年头的矿山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把命丢在那儿,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人愿意去那儿干活。 所以他才要去矿上看看。 朝廷会在有矿的地方设立矿监,矿监归工部下辖部门虞部管,也有少部分隶属于路转运司,一般设在县里和县衙的官员一起来管理地方的矿藏开采。 矿区严禁民间私自开采,收入也不归地方,而是直接上缴中央,采冶定额也是由中央定,不过州衙和县衙都能去矿上视察工作,发现什麽问题也都能和矿监商量着来。 几个衙门综合管理有些冗杂,但是也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某个衙门一家独大。 除非几个衙门同流合污。 有柴世子和襄阳王的例子在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人那麽嚣张。 柴世子这几年招揽了不少勘矿师,事发之後那些有经验的勘测人员立刻被各州的矿监瓜分,登州也抢到了好几个。 苏景殊想的很好,柴世子的重点放在青州都能在登州发现金矿,如今他们已经把勘矿师抢到登州矿监,那些勘矿师专注登州一地还不得找出来更多矿山? 金矿铜矿铁矿各种矿多多益善,没人会嫌自家矿多,要是运气好能出个玉矿那就更好了,没准儿还能和小说里一样靠赌石来大出风头。 有矿就能吸引人气,主角靠赌石发家致富,官府靠主角来赚钱,这一波双赢。 可惜勘矿师们忙活了半年也没能发现玉矿,连矿山都没有,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沈仲元笑道,“大理国那边玉矿多。” 白玉堂抱着手臂,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不行不行,大理国太远了,被贬都贬不到那边去。” “是哦,顶多就是去邕州对不对?”苏景殊幽幽擡头,“咱们才出来半年,就要考虑往哪儿贬了吗?” 他觉得他这个通判当的还行,遇到的事情多不是他的问题,是登州官场的问题,要是登州政通人和万衆一心,他们不就不用成天忙活怎麽破案了吗? 以他的本事,三年之後必定高升。 不过要是被贬到邕州也没什麽,去邕州要路过柳州,不知道宋朝的柳州有没有螺蛳粉。 现在没有没关系,他到了之後能有就行。 …… 等等,螺蛳粉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不会第一次外出任职就落得个被贬的下场。 他大冬天的都没窝在衙门里享清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吏部的大人们看在他这麽勤劳的份儿上也会给他打好评。 白玉堂小声嘀咕,“你怎麽不说你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许大人断案?” 苏大人:……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许大人断案。 敲鼓告状的百姓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那些事情留许知州一人处理足矣,不需要他们俩都留在州衙。 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事儿不能只怪他一个。 退一万步讲,许大人就没有责任吗? 相处的时间越久越觉得许大人是鸡妈妈,不光是他一个人的鸡妈妈,而是治下所有官员百姓的鸡妈妈。 其实大多数时候百姓遇到矛盾冲突都不乐意报官,官府插手的话太麻烦,他们更偏向于自己解决,实在不行就找街坊邻居耆老评理,上述法子都解决不了问题才会报官。 只是他们许知州来到登州後过于负责,当父母官当的太能让百姓信任,真正做到了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太平,经过小半年的试探,现在州城的百姓遇到问题就敲鸣冤鼓,从早到晚都不带停的。 许知州喜欢干这种调节纠纷的活儿,遇到有意思的小纠纷还会特意记下来写给散落在大宋各地的好友一起乐呵。 苏通判表示,他还是去下面体察民情比较好。 县里的百姓不能直接去州城告状,按照规矩,县城的事情由县衙来管,县衙管不了的才会上报州衙。 就和开封府一样,开封府府衙平时只管京城的事情,县里的人越过县衙直接到府衙告状的话不管对错都要先打二十大板。 州城里的百姓有可以信赖的知州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县里的百姓没法直接找鸡妈妈庇护,为了让县衙的官员当好父母官,就得有人时不时去底下微服私访才行。 绝对不是因为他不爱留在州衙看鸡妈妈给小鸡崽们调节纠纷。 没错,就是这样。 白玉堂和沈仲元对他这套说辞只是笑笑不说话,行行行,好好好,苏大人是心系百姓的父母官,是百姓期待已久的大好官,是贪官污吏闻风丧胆的活青天。 苏大人矜持的表示,他只是有一点点厉害,没有他们说的那麽厉害,不要夸的那麽直接,不然他会飘起来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他真的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旁边俩人:…… 幸好他们出门时不喜欢带衙役,要是有衙役随行,不出三五天,苏大人的凛然威风就消失的一点儿也不剩。 蓬莱的矿山离州城不远,早上出门中午就能到。 登州境内的矿多在文登牟平一带,那边山多矿多,从汉唐时就开始开采,采到现在也没采完,谁都没想到蓬莱还能发现个大金矿。 不过打开舆图看看,却也不是想不明白。 莱州的招远金矿是有名的大矿,不光集中还易于开采,大宋开国时就派名将潘美到招远来督办采矿事宜,如今大宋各座矿山“官置场监”和“由民承买”的规矩都是那时候试行然後定下来的。 蓬莱离莱州近,有些散落的金矿或者是藏的更深的大矿很正常。 矿山由朝廷设立矿监来管理,但是官府人手有限,所以通常将开采权交给民间,也就是“官置场监”和“由民承买”。 不过朝廷税率收的高,一部分要上交中央,一部分要上交地方衙门,还要刨除人力、运输等开采成本,矿山太小的话利润不高,太大的话一般人承包不下来,所以承包矿山的要麽是高门权贵要麽是矿监和地方衙门自己管。 因为柴世子私自开矿攒下太多金银,朝廷觉得把开采权承包出去不太安全,这次归公的矿山全都由矿监和地方衙门联合管理,无论矿的大小全都不许民间碰。 如果他猜的没错,过几年朝廷会慢慢将别的矿的开采权也都收回来,那些高门权贵愿不愿意不重要,官家觉得他们靠不住就够了。 蓬莱多个金矿,周边的百姓都盯着矿山,虽然矿上的活儿既危险又累,但是矿上工钱高,只要衙门发话招工,周边的村民都抢着来干活。 苏景殊无声叹气,“还是太穷了。” 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到矿上干这种要命的活。 後世那麽多防护措施还经常有矿难发生,这年头的矿山想出点人命太容易了,山里那麽大,想找屍体都找不到。 尤其这年头对户籍的管理没那麽严,要是管理不到位,哪天失足掉落山崖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能屍体都成白骨了矿监都没发现矿上少了个人。 嘶,太可怕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对视一眼,想说矿上没那麽危险,但是再想想大宋各地矿山的名声又默默将要说的话咽回去。 矿山的确很可怕,再小心也不为过。 三个人出来之前没有和矿监打招呼,矿山的官员不知道州衙有人要来,听到消息後匆匆忙忙出门迎接,大冷天的愣是紧张出满头汗。 不是他们心虚,而是刚拿到矿山的交接文书,才接手这地方没多久,对矿上的事情不太熟悉,怕上头来人询问答不上来吃挂落。 要是在别的矿山也就算了,地方官对采矿什麽的不了解,矿上什麽情况他们说什麽就是什麽。 可这是登州,登州的通判是大名鼎鼎的苏三元,那个一到登州就几乎把登州官场上的官全部送进大牢的苏三元,他们疯了才敢在苏三元面前搞小动作。 他们大老远从京城来到登州不是为了进大牢,仔细点没坏处。 说真的,他们怀疑包大人私底下经常给苏三元传授当官技巧。 跟谁学不好非跟包大人学,唉。 京城来的矿监官员心里胡乱想着,面上丝毫不显,规规矩矩的接待州衙来的视察人员,不敢因为来者年轻就掉以轻心。 矿山条件不好,工人和官员住的条件都不好,管事的官员都没穿官服,而是怎麽方便怎麽穿。 双方见过礼後进矿山,矿监官员一个个看上去都老实的很,安分守己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问什麽答什麽,什麽事情都不敢隐瞒,生怕惹“来者不善”的苏通判不快。 他们也刚到矿上几个月,可能还没苏大人了解周边的情况,说瞎话风险太大,还是老实点更安全。 巡视三人组:…… 不知道为什麽,感觉有点小小的失望。 咳咳,安分守己好,比来出门一趟就发现各种问题好多了,希望登州各衙门继续保持。 苏景殊来之前了解过矿山的情况,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听矿监官员介绍怎麽采矿怎麽运输,也不是听他们说朝廷给这座矿山定了多少采冶额度,而是来看矿上的工作条件以及待遇。 第161章 * 太子殿下的信非常厚实,比其他几封加起来都多,苏景殊看着信都能想到小金大腿一边写一边念叨的样子。 乳山寨的案卷送到京城後刑部尚书直接拉着包大人去面圣,两位大人和官家没讨论出结果,最後就是朝堂公议。 结案之前不让朝臣知道还好,他们仨先把处罚给定下,之後再有其他朝臣有意见也会嫌麻烦按捺住吵架的想法。 案子还没结就让朝臣公议就不得了了,朝堂上一下子就炸了锅,官家看到那场面毁的肠子的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案子交给朝臣讨论。 早就知道朝臣吵起来只管立场不管对错,他怎麽就不长记性呢? 信上写的太有画面感,小小苏眼前仿佛浮现出菜市场一样的朝堂和满脸麻木的官家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太子殿下。 万幸最後的结果是好的,朝堂公议的结果是采纳登州州衙的意见,复审的结果和初审一样,乳山寨的两位知寨在犯了私铸铜钱这样的大罪後都保住了小命。 小金大腿写信和他说京城因为乳山寨的案子掀起多大风波,朝廷的公文这会儿应该也送到了州衙。 州衙有许知州在,他昨儿已经请过假了不用再跑一趟,明天再去和知州大人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 刘知寨和黄知寨在州衙待了那麽久,大冬天的让他们戴上枷锁去做苦役有点于心不忍,回头和知州大人商量商量,他们走流程走慢点,拖到明年开春再开始流放也不是不行。 官僚机构冗杂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各方互相监管分权,坏处就是过于庞大臃肿,主事的官员想拖延的话再小的案子都能拖延到完全看不到结案的那一天。 想他苏景殊离京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说绝对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严于律己宽于待人,这才过去半年,他、咳、他觉得他还是那个遵纪守法安分守己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苏景殊。 只是学会了怎麽合理的钻规则的空子而已。 钻空子也不是偷偷摸摸的钻,而是和知州大人商量之後才钻,没办法,他第一次当官,胆子还没有大到想干什麽就干什麽。 乖巧、懂事、守规矩.jpg 对,没错,就是这样。 小小苏大人很快说服自己,然後挑着能说的给旁边两位说。 主要还是朝堂上的吵架,没亲眼看到朝臣吵架实在可惜,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才能去围观朝堂大战,到时候他肯定只看热闹不说话,当个再合格不过的透明观衆。 白玉堂:…… 沈仲元:…… 不信。 苏景殊假装什麽都没有看到,窝在炭盆旁边自顾自说他的。 本朝重文轻武,文臣向来不在意士兵的待遇,在大部分读书人眼里武将兵丁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平时的轻视不算什麽,打仗的时候给点赏赐就能让他们冲锋陷阵死而後已。 听着很不合理,但是这就是绝大部分文人的想法。 朝中很多大臣都觉得给点赏赐就能让将士们卖命不假,可是即便这麽不合逻辑的想法也还有个给赏赐的前提,乳山寨这边直接连粮饷都扣的一干二净显然让朝臣们脸上挂不住。 没说不让他们克扣,克扣点赏赐也就算了,连最基本的粮饷都克扣算怎麽回事? 要不要脸啊? 于是乎,已经被砍了的程元再次被拉出来唾弃。 要不是他开了个好头,登州的官场会乱成这个样子? 包拯去一趟都没能把所有蛀虫都揪出来,可想而知那边的百姓过的有多艰难,现在又闹出个官逼兵反,大宋还能不能好了? 丢不丢人?啊?丢不丢人?! 一个个的当官之前提起朝政高谈阔论,到了地方就原形毕露,当官的如此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民变兵变怎麽可能不“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 这让他们读书人的脸往哪儿放? 小金大腿不好在朝臣面前吐槽,写信的时候就格外按捺不住,和小夥伴吐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反正他们的信不会传出去,人活着还不能吐槽了咋滴? 见鬼的“读书人的脸往哪儿放”,也就是乳山寨的事情被捅出来了,不然他们才不会在意士兵有没有粮饷。 现在知道生气了,早先干什麽去了? 装模作样,呸! 岂止是程元该杀,那些贪污受贿的官都该杀。 应杀尽杀,一个不留! 大宋祖训不杀士大夫,但是不是所有文人都能被称之为士大夫,即便真的能被称之为士大夫,犯的事情大到一定程度也会被处以死刑。 祖训怎麽了?能用的叫祖训,不能用的就是废话。 太宗祖训不杀士大夫是觉得士大夫没本事谋反,要是真的冒出来个文人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就算把祖训上的“士大夫”三个字换成那人的名字最後该杀还是要杀。 更何况他们这里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宋,他们还有开封府的龙虎狗三口大铡刀,管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当朝大臣,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後该杀都得杀。 先前的谋反案中只有襄阳王一家保住了性命,别的即便是柴世子都没逃得过龙头铡。 也就是柴王爷年纪太大又真的不知道这事儿,不然就不单单是夺爵贬为平民而是和他那糟心儿子一起去地府报道。 官家心慈手软,看在襄阳王是宗室亲王的份儿上留他一命,但是下场也没好哪儿去,全家流放三千里,都去琼州受罪去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苏东坡一样苦中作乐,襄阳王养尊处优几十年,流放琼州对他来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何况流放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而是和他一样养尊处优几十年的一大家子。 活着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想死,像襄阳王那样的人也不敢自杀,所以大概率是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 啧,活该。 小小苏拍拍胸口,幸好小金大腿没在朝臣们面前吐槽,否则的话他可能会被安排十个严肃的白胡子老头从天亮到天黑不间断的教导。 在以好脾气着称的老赵家皇帝中,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太惹眼了,好像被隔壁老朱附身了一样,敢贪污就剥皮实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反正官员三年就能选上来一批,天天杀也杀不干净。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不重要,小金大腿自己开心就行。 朝中重文轻武那麽多年已经将士大夫的地位捧到可以和皇帝对着干的地步,小金大腿要是能把飞上天的士大夫给拉下来听上去好像也没什麽。 没法跳到共産主义那就加快中央集权,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冒出来个神人带着大宋大拐弯。 说真的,在古代社会当皇帝不如在後世当县长,单单从生活水平来说,後世的普通人也能碾压这个时代的高门大户。 ——枯藤老树昏鸦,空调wifi西瓜。 空调wifi这辈子是等不着了,只有西瓜能期待期待。 不是辽国的西瓜,是他的金手指自带的西瓜。 这年头不光本土西瓜不好吃,本土的大部分水果蔬菜都比不过金手指自带的改良品种,全靠厨子的手艺来弥补差距。 等开春就去种西瓜,谁都拦不住他吃西瓜。 苏景殊拆开另几封信,家里的信很正常,老爹最近干了什麽什麽,娘亲最近干了什麽什麽,姐姐最近在忙什麽,说完家里的情况又叮嘱他在外面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最後再来一句大冬天的少往外跑。 唔,最後那句应该是老爹写的,大概是怕他弱小可怜的小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就客死他乡。 小小苏摇摇头,可以看不起他,不可以看不起白五爷,更不可以看不起官家负重前行的能力。 他不会客死他乡,顶多就是流放三千里。 白玉堂被茶水呛了一下,能不能想点好的?谁家好官还没开始高升就开始琢磨流放三千里? 苏景殊抿唇笑笑,他这叫未雨绸缪,不是胡思乱想。 将来的事情不好说,先把眼前事干好再去想别的。 话说庞昱那家夥这是从哪儿找的代笔,明知道登州没那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写信诱惑他,故意报复他是不是? 白玉堂和沈仲元看着他骂骂咧咧拿出文房四宝,不知道这又是要搞哪一出,“回信?” 苏景殊下笔飞快,“不,抄两份给我哥寄过去。” 来呀,互相伤害呀。 旁边两位:…… 怎麽那麽欠收拾? 幸好苏家兄弟三个没在一块儿,不然这麽挑衅非得打起来不可。 两个人的表情太明显,不说话也能看出来他们在想什麽。 苏景殊一心二用,一边写一边说道,“不会,我二哥在的话扔了信就会立刻带我和三哥去找好吃的,打架多浪费时间。” 一看就知道这俩人身边没有吃货兄弟,人都齐了还斗什麽嘴,肯定是出门下馆子啊。 白玉堂啧了一声,懒得和他吵架,只是托着脸感慨道,“我最开始以为朝堂是龙争虎斗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党派相争,真见识过了才知道是尔虞我诈欺天诳地坑蒙拐骗故弄玄虚。” 沈仲元抿了口热茶跟着感慨,“我最开始还以为包大人冷酷无情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刚正不阿,真见识过了才知道包大人还挺好相处。” 他们苏大人都这麽折腾了也没见包大人生过气,可见包大人私底下脾气有多好。 苏景殊幽幽擡头,什麽情况?来这儿比谁会的成语多? 不过白五爷和小诸葛都不约而同无视了他,俩人正儿八经当官的时间差不多,难得有时间闲话唠嗑,感慨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索性找壶酒去外面一边赏雪一边喝。 第162章 * 判案是件严肃的事情,国法、天理、人情缺一不可。 许遵一直是这麽认为的,也一直都是这麽做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预谋杀人有罪,但是小姑娘在为母守孝期间被叔父逼着嫁给年龄足够当她爷爷的老光棍心里有怨气很正常,即便有罪也不当是死罪。 阿云在案发後没有畏罪潜逃,被带到县衙後就交代了罪行,主动自首可以从轻发落。 且大宋律法规定守丧期间不许婚嫁,阿云和韦大的婚事不成立,罪名就不是十恶不赦的谋杀亲夫,而是普通人之间的行凶未遂。 许知州对被迫嫁人的小姑娘心生怜悯,如果阿云知道她和韦大的婚事不合法直接告上县衙就能摆脱这桩婚事的话,或许就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村子里的事情多是家族内部解决,小姑娘知道婚事不合法只怕也找不到能为她做主的官。 清官难断家务事,没有官员喜欢接手这种案件。 唉,难办。 苏景殊看完许遵的复审结果,再想想《刑统》中关于杀人案的判定,感觉这事儿还有的纠缠。 普通人行凶未遂然後向官府自首只需要流放,就算是流放三千里也有可能保住性命,比谋杀亲夫斩首示衆轻的多。 问题是,许大人的改判别人认可吗? 苏通判很发愁。 他也觉得行凶杀人的小姑娘情有可原,真要是穷凶极恶之辈不会连砍十几刀都没把人砍死,阿云要杀韦大应该就是接受不了嫁给老光棍。 案子简单清楚,犯人供认不讳,除了许大人,绝大部分官员都会和县衙一样说阿云是谋杀亲夫。 世道对女子不公平,从古至今一直到後世都没变过,没有人会在乎阿云为什麽嫁给韦大,他们只在乎韦大和阿云是夫妻,即便这对夫妻的年龄差了三四十岁。 夫杀妻是家事,只要妻子的家人不去闹,夫家很容易就能找到借口将事情遮掩过去。 妻杀夫是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不管妻子在动手之前遭受过怎样的虐待,只要她提刀杀害丈夫,最後等着她的都是斩刑。 斩刑,死刑中的极刑,在民间的威慑程度仅次于淩迟。 唉,难办。 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不知道案卷送到京城会得到什麽样的答复,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又会是什麽看法。 但凡韦大真的被杀他们都不会这麽发愁,杀人肯定要偿命,现在韦大只被砍掉一根手指头,谋杀案并没有发生,就这麽判阿云死刑未免过于严苛。 慈悲之心不能少,他们得合理合法的保住阿云的性命。 苏通判和许知州在书房里讨论了半晌,案子本身没什麽问题,问题是如何定罪,讨论了半晌什麽都没有讨论出来,直到傍晚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也没能轻松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冷到连内力深厚的江湖高手都不乐意出门挨冻。 白玉堂最近热衷于窝在房间看话本,他和沈仲元不一样,老沈和小小苏大人一样都要去衙门点卯,他连点卯都不用,俸禄还比州衙所有官都高。 令人羡慕嫉妒恨的官生。 苏大人出门时开开心心回来时唉声叹气,吓的白五爷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马上就要封印,又出什麽事儿了?” 不是他对苏大人不放心,而是苏大人实在没法让他放心。 他们最近没往外跑,难不成是来自京城的发难? “不是来自京城的发难。”路上已经听完案子来龙去脉的小诸葛低叹一声,“是要朝京城发难。” 苏景殊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我有预感,案子送到京城可能要吵翻天。” 前不久官家还借小金大腿写信机会让他消停几天好过年,结果可好,年还没过就出了新案。 登州以前有那麽多案子吗?是不是他和登州八字相冲?水土不服?流年不利? 天呐,这日子可怎麽过啊? 白五爷越听越懵,这都什麽跟什麽? “什麽叫要朝京城发难?你们准备造反?” “不是造反,是出了个谋杀的案子。”苏景殊又叹了一口气,“谋杀未遂,比造反还难办。” 真要是造反反而好办,登州的禁军正愁没机会立功,他们巴不得有个山头给他们清剿。 因为程元李坤的事儿,登州禁军的指挥已经换了一遍,新上任的指挥使、团练使、都监、统制们到登州後全都清正廉明体恤下属,别说贪污受贿克扣军饷了,连私底下的酒宴都不敢多喝酒。 前车之鉴後事之师,他们还没嚣张到登州官场刚被清理过就在这儿惹是生非。 许知州和苏通判哪个都不好惹,前一波鸡死的很惨,他们可不想当儆猴的下一波鸡。 白玉堂将翻出来的话本收好,准备听他们讲到底是个怎麽难办的杀人未遂。 杀人案很好判,杀人偿命,杀人未遂也很好判,按照律法该怎麽判就怎麽判,有什麽难办的? 杀人的人难办?还是被杀的人难办? 人不是没死吗? 难道是半死不活? “人没死,只是被砍掉了一根手指头,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也都不难办,俩人都是普通的村民。”苏景殊蔫儿了吧唧的说道,“犯人是个叫阿云的小姑娘,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前不久她母亲去世,叔叔为了几担粮食的聘礼将她嫁给一个老光棍韦大,她不愿意嫁给韦大又反抗不了叔叔,于是趁夜要砍死韦大,奈何人小力微砍了十几刀只砍掉了韦大一根手指头。案子的情况很明了,现在难的是怎麽定罪。” “这有什麽难的?”白五爷眉头一竖,“先让那小姑娘把老光棍杀了,然後再找个门派当个江湖侠女,从此行侠仗义浪迹天涯气死她叔。” 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就是备受压迫的可怜少女绝望之下才举起屠刀、不、小刀,他要是那个那个小姑娘,他不光拿刀砍那老光棍,他连逼他嫁人的叔叔族老一起砍。 欺淩孤女欺负的那麽理直气壮,赔条命不过分吧? 白五爷急公好义锄弱扶强,最见不得这种欺淩弱小的行为,也就是这两年知道遇到恶人要送官,要是前几年,他手里的大刀比官府的铡刀动的还快。 见鬼的聘礼婚嫁,批层婚嫁的皮就能遮掩他们买卖孤女的事实吗? 杀掉!通通杀掉! 沈仲元:…… 虽然很凶残,但是他也想这麽说。 朝廷严禁买卖人口,人牙子拐子强买强卖朝廷还能打击,这种长辈族老不干人事欺负孤女的事情官府衙门想管都没法管。 那是人家的家事,官府跟着瞎掺和什麽? 官府有权管很多事,但是收税这些基层治理都得底下人来,乡老族老想给官府衙门找麻烦也不难,所以官府也不乐意掺和这种事情。 真要是倒霉催的遇到这种事情,除了自认倒霉几乎没有别的出路。 造孽啊。 苏景殊也想和他们俩一样说杀就杀,可是不行,他是讲道理的朝廷官员,“现在的问题是,县衙以谋杀亲夫的罪名判了阿云死刑。” 白玉堂:??? 白五爷脱口而出,“那个韦大不是没死吗?” 人又没死凭什麽要阿云偿命?实在不行就偿他一根手指头。 “按照律法,图谋杀人已杀者斩,已伤者绞,即便韦大没死,谋杀已伤也要判处绞刑。”来到登州後对《刑统》深有研究的苏通判解释道,“即便可以用为母守丧期间婚事不成立为理由驳回县衙所定的谋杀亲夫之罪,想保住阿云的性命也不容易。” 谋杀亲夫是这个案子中最好驳回的一点,只要婚事不成立阿云和韦大就不算是夫妻,不算是夫妻自然就称不上谋杀亲夫。 奈何《刑统》中对谋杀罪的界定非常细致,已经杀人的是斩首,杀人未遂导致受伤的判处绞刑,就算没人受伤,只要付诸实践也得流放三年。 幸好官家登基的时候曾发布诏令说过:“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 要是没有这个自首可以从轻处置,就算阿云自首也得判处绞刑。 案子最好的走向是刑部和大理寺认可许大人的判法,先把谋杀亲夫给撤掉换成普通人之间的谋杀,然後再以主动供认减轻两等为由从轻发落,如此一来就能从死刑变成流放。 怕就怕刑部和大理寺都不认可许大人的判法。 白玉堂对律法了解的不多,听到这里忍不住骂道,“许大人的判决有理有据,刑部和大理寺凭什麽不认可?” “因为纲常伦理。”沈仲元已经反应过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即便阿云和韦大的婚事不合法,但是阿云已经由叔父做主嫁给韦大,在某些官员眼中她要杀韦大就是谋杀亲夫。” 如果这麽想的官员比支持许大人的官员多,阿云非但没法保住性命,甚至还会和县衙初审一样直接判斩首。 白五爷气的不行,“他们讲不讲道理啊?” 砍根手指头就要偿命,江湖上那麽多拼杀官府怎麽不管? 该较真的时候不较真,不该较真的时候在这儿叽叽歪歪,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看京城那边有什麽回复吧。”苏景殊打起精神,“许大人已经让县衙将阿云送到州城关押,在结果出来之前,这事儿还是许大人说了算。” 世界观大杂烩就这点不好,想用江湖道义来办事的时候,朝廷律法会冒出来给他们当头一击,想用朝廷律法来办事的时候,江湖道义又横空出世将朝廷律法踹一边儿。 第163章 *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放假就在眼前,一大波工作从天而降。 别问他们为什麽知道会是一大波工作,这半年来但凡和登州有关的案子就没简单过。 这次的案件又是快马加鞭从登州送过来的,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里头的东西肯定让他们过不好年。 邮差也真是,冬天路上那麽难走就不能走慢点?不该磨蹭的时候磨蹭,该磨蹭的时候又不磨蹭,想干什麽? 何尚书和王侍郎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是卷宗已经送到眼前,肚子里有再多的话也得忍着。 事有轻重缓急,登州那边也不是随随便便什麽事情都往京城汇报,年前各个衙门都忙的很,不是要紧事也不会让差役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藩王联合起来造反的案子难得一见,登州境内的寨也只有一个乳山寨,所以这次不可能是造反也不可能是克扣军饷。 寻常的山贼作乱闹不到上报京城的地步,登州官场和禁军厢军刚被收拾过,短时间内也不敢胡作非为,问题不在官场就在民间,总不能真是大规模的民变吧? 何尚书忧心忡忡,嘴上说着不看不看不看,案卷打开後还是认认真真的从头看。 大宋建国以来民变就没少过,年年都要花大力气去平乱,新帝登基还没几年,以前民间怎麽乱现在还是怎麽乱,不会因为皇位更叠好转,绝大部分百姓甚至不知道皇帝是谁。 虽然登州离京城不算太远,但是那地方确实没什麽存在感,要不是出了程元那麽个离谱的知州,除了流放犯人的时候很难想起来大宋还有个登州。 万万没想到登州还有成为官见愁的一天。 何尚书和王侍郎看完案卷,两个人的眉头都皱的能够夹死苍蝇。 案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是很不一样。 这次的案子不像之前那麽惊心动魄,只是民间恩怨纠纷,但是仔细一琢磨就能琢磨出登州那边为什麽会快马加鞭把这麽个案子送到京城。 地方大案要上交刑部复审,判了死刑的案子要由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复审,要是案子不好判,刑部和大理寺都审完还得拉着审刑院再审一遍。 整个大宋都以《刑统》为标准来判案,能判死刑流放的都有律法可依,一般情况下复审和初审都没什麽不同。 地方官大部分都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进士,大不了就翻着《刑统》一条一条对比着判,在基层待几年该学的不该学的都能学的差不多。 律法条例在那儿摆着,谁来都得按照律法来判,还能一个人一个说法不成? 事实证明,还真能一个人一个说法。 杀人未遂好判,妻杀夫也好判,如果涉案的两人是正常夫妻,这案子在京城复审之後送回登州就能行刑。 偏偏俩人不是正常夫妻。 说他们是夫妻吧,他们是在女方守孝期间成的婚,按照大宋律法的标准这桩婚事不成立。 说他们不是夫妻吧,女方家已经收了男方的聘礼,双方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算不是夫妻也是未婚夫妻。 县衙认定二人是夫妻,妻杀夫谋杀未遂判处绞刑。 州衙认定二人不是夫妻,且女方主动供认可以从轻发落所以判处流放。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案子在登州内部都达不成共识,送到京城能达成共识才怪。 许遵怎麽搞的,他一个明法科出身的进士不知道朝臣吵起来有多大阵势吗? 何尚书忧心忡忡的放下案卷,看外面天色还早,索性安排人誊抄一份送去大理寺。 速度要快,务必要在下衙之前将东西送过去,这个年刑部过不好大理寺也别想过好。 不能只有刑部愁,要愁也是满朝文武一起愁。 王侍郎和何尚书想一块儿去了,案子已经送到刑部,刑部的官员就不能放任不管,登州许知州对持刀伤人的民女阿云心生怜悯催着他们尽快给出复审结果,索性下午没有别的事情,待会儿他亲自去大理寺一趟。 要是时间来得及,还能带着大理寺的同僚一起去审刑院。 案卷大老远的从登州送过来,京城这些衙门谁都别想闲着。 何尚书目光沉沉坐回去,思索了好长时间才提笔写下他的想法。 朝中明法科出身的官员不多,但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麽多年,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能将《刑统》当面团一样搓扁揉圆,怎麽解释对他们有利就怎麽解释。 律法就是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时候吵破天都吵不出让各方都满意的结果。 这许遵也是,案子没有出人命,登州完全可以自己搞定,他和县衙意见相左可以先和县衙商讨,商量不出结果再说把问题交给京城。 现在可好,他登州是消停了,京城怎麽办? 唉,头疼。 京城的各个衙门都在准备封印放假,京郊别院也不例外,官家忙完正事终于有功夫看底下送上来的皇宫设计图,这会儿一大家子正凑在一起讨论哪儿需要改。 如今的皇宫已经成了废墟,既然要重建那就一步到位,毕竟修一次挺费事儿的,不能他儿子继位後住的不舒坦还要推了重建。 推倒容易重建难,看他们现在,废墟在那儿放一年了都还没开始建新的。 开国时皇宫建的仓促,地方也小,他原本想着国库没钱先在别院将就几年,没想到峰回路转抄了个襄阳王府和柴王府就把国库给塞满了。 近来战事不多,军费划出去一部分,官员俸禄划出去一部分,各种开销全都划出去,年底户部算账一看,哦豁,国库竟然还有得剩。 别说是刚登基没几年的皇帝,就是朝中那些干了几十年的官员都难得见到这种场面,因此在皇帝说要建个大点的皇宫时也没怎麽被阻拦。 之前的皇宫的确有点小,毕竟开国时什麽情况他们都清楚,当时也没想到大宋能坚持到现在,小点就小点,说不准什麽时候就被灭了,建的太大只会便宜别人。 如今大宋已经颤颤巍巍的撑了那麽多年,说不准还能再颤颤巍巍撑个几百年,左右皇宫已经没了,建个宽敞的宫殿给皇帝住总好过百姓在宫墙外头都能听到宫人说闲话。 皇家可以平易近人,但也不能太平易近人。 官家在宫里住的时间不多,上到曹太後下到刚会走路的小皇子小公主都在别院住的开心,要不是住在别院实在不方便皇帝处理政务,就这麽一直住在别院也不错。 不过没关系,皇宫建好之後也不用非得住过去,皇帝和太子要处理政务就让他们过去住,女眷没那麽多事情,她们在宫里住一阵儿还能来别院住一阵儿,轮换着住就完事儿了。 官家:…… 行吧。 一家人对着图纸商量哪儿需要改,几个小的看不懂也听不懂,这会儿都围在暖炉旁边打闹。 太子殿下是看孩子的那个。 虽然他爹只娶了他娘一个,但是他们家的孩子真的和少不沾边。 “哥,你想住哪儿?”赵二郎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睛亮晶晶的问道,“太子要住东宫对吧?哥你住东宫我们住哪儿?离的远吗?你出门还方便带我吗?” 有一个开始问,其他几个也都眼巴巴的凑过来,“带我们吗?” 赵大郎:叹气气.jpg 他为什麽要是老大呢? 他要不是老大的话,这麽多弟弟妹妹就轮不到他来看了。 赵二郎一看他哥这反应就知道他在想什麽,肯定是在幻想他要是老幺日子会有多麽美好,没准儿苏小郎上任的时候顺带着还能把他给带走。 拜托,只有老大才能当太子,当老幺的话太子就换人了好吧。 赵二郎眼神飘忽,按照老哥的想法,下次苏小郎再去地方是不是能把不是太子的他给带上? 好主意,三年後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赵顼听着他弟的碎碎念,擡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不说了不说了,回头让你先说还不行吗?”赵二郎捂着脑袋躲去一边,心里幸灾乐祸的想:当太子就要有当太子的觉悟,先说也没用。 太子殿下:…… 爹啊,娘啊,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赵二郎撩拨完继续嘀咕皇宫建好後要住哪儿,老哥不带他玩没关系,过两年他长大了能自己玩,大哥靠不住,到时候底下的弟弟妹妹都得求他这个靠谱的二哥。 赵大郎白了他一眼,只当什麽都没听见。 他对住处没什麽要求,住哪儿都是住,比起皇宫或者别院,他更喜欢住在以前的宅子里。 王府没皇宫那麽多规矩,在城里去哪儿都方便,不像别院,想出门连偷偷溜出去都不行,动静太大,报备不报备都能被发现。 这麽一想,住皇宫都比住别院强。 宅子不能只要舒服,还要看适不适合搞事。 太子殿下瞥了眼旁边闹成一团的弟弟妹妹,托着脸又叹了一口气。 唉,没一个省心的。 临近傍晚,皇室这一大家子正想着晚饭要吃什麽,外面忽然有人传话说刑部尚书何烈何大人和大理寺卿彭延年彭大人求见。 一屋子娃瞬间都支棱了起来,“什麽案子?” 孩子他爹嘴角微抽,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就不能盼点好?” 赵二郎摸摸鼻子,“可是来的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啊。” 来的要是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兵部尚书或者别的什麽官他们肯定不是这个反应,刑部和大理寺管的就是各种案件,他们听到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求见第一反应是有案子发生完全没问题。 第164章 * 许知州很生气,他为官多年判过不知道多少案子,从来都是有理有据,任谁来查都找不出毛病,现在可好,官家用皇权帮他判案,这让他的脸往哪儿隔? 他是明法科出身,在朝中立足靠的就是熟练掌握律法,连案子都判不成还要他干什麽? 官家先别急着下定论,这案子还没完。 他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就算是官家来也得按律法来判。 能合情合理合法的让阿云免死流放还要什麽法外开恩敕贷其死?当他在大理寺这麽多年是白干的啊? 许遵咬死了不肯用官家的法外开恩,他在登州任期结束後极有可能回京任职,这时候闹出来法外开恩他还怎麽回大理寺? 不是所有官员都是包青天。 连包拯判案都不敢轻易法外开恩,他一个小小的知州判个案子还得官家亲自开口法外开恩可还行?他以後还要不要当官了? 许大人越说越气,只恨他们现在不在京城没法直接去找官家吵架。 苏景殊看看火气上头力透纸背的许遵,再看看京城加急送回登州的文书,他觉得吧,官家可能不是这个意思。 大过年的见血不吉利,官家想的可能是赶紧结束好过年。 不过看现在这情况,年是过安心了,年後却没法安心。 幸好许大人不在京城,不然官家就难受大发了。 啧,难办。 小小苏大人看完文书後第一反应是就坡下驴,阿云没有钱他们可以凑钱,总之先把命保住。 但是看许大人的态度,他还是太嫩了。 当官要有原则,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法外开恩还要律法干什麽? 官家这样不行。 指指点点.jpg 所以现在怎麽办?大老远的从登州到京城送信吵架?这得吵到猴年马月才能吵出结果? 大人,他们任期内还能等到结案的那天吗? 苏通判有点怀疑,这次邮差的速度快不代表邮差的速度一直这麽快,公文书信一来一回要花上大半个月,再加上京城那边讨论案子的时间,按照一个回合一个月的速度来算,两三年都不一定能吵完。 实在不行的话,许大人请个假回京城和官家吵吧。 登州已经稳定下来,之前许大人没上任的时候他自己在登州也没出乱子,他们俩留一个在州衙就行,许大人尽管放心回京城。 “您看公文上写的,刑部何尚书其实是认同您的判决的,只是大理寺和审刑院不同意,他以一敌二这才稍落下风。”苏景殊很认真的分析道,“等您回到京城和何尚书一起引经据典,定能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登州这边有他足矣,知州大人放心便是。 要是不小心没吵过被关进大牢,他也会写信给京城的亲朋好友让亲朋好友帮忙捞一下。 大人放心飞,有事自己背。 许遵:……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是认真的吗? 许大人本来火气上头甚至想不过年也要回京找官家要个说法,让这小子这麽一撺掇忽然又没那麽生气了。 天塌下来还有官家顶着,左右现在阿云已经有官家的法外开恩,他过完年再去找官家吵架。 跟谁在京城没有人脉似的。 再然後,小小苏大人就被轰了出去。 苏景殊:摇头.jpg 他又没说错,不用得着这麽气急败坏。 远在京城的官家还不知道即将迎来什麽,不管怎麽说,这个年算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 不去想登州会不会有幺蛾子在等着的话,倒也算得上安稳,琢磨登州又藏了什麽坏水儿的话就算了,别说皇帝,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哪边都不安稳。 这个年过的安稳又不安稳,和不太了解许遵为人的刑部审刑院相比,大理寺过的是尤其不安稳。 人是他们大理寺出去的,他还能不知道那人是什麽德性? 过年没作妖,肯定是等着年後闹一波大的。 大理寺卿彭延年彭大人很是忧心,直到年後开工都没有安下心来,特意去刑部找何尚书说登州有消息立刻到大理寺通知他,生怕登州悄无声息再弄出什麽大动静。 怕什麽来什麽,开工不到半个月,登州那边的奏疏就送到了京城。 彭大人的担忧一点都不多余,许遵对官家年前的判决非常不满意,这次的奏疏洋洋洒洒写了十多页,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他不服。 官家不需要法外开恩,阿云也不用花钱来免除死罪,就单纯的按照律法来判她也不能是死刑。 彭大人:…… 彭大人脸都绿了。 什麽叫按照律法来判也不能是死刑?《刑统》上写的清清楚楚,谋杀已伤就是绞刑,没有官家的法外开恩她就是死刑! 何尚书也没料到会是这麽个情况,看彭大人气成这样也不好劝,索性继续将问题交给官家。 许知州不服官家的判决,官家想法子说服他去吧。 案子要经过刑部大理寺的复审不假,但是地方州衙要是不认可复审结果,这案子还就真的没法判。 官家:??? 啊?还能这样? 太子殿下瞅了他爹一眼,没有说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皇权高于一切”? 很好,长见识了。 官家有点尴尬,也有点埋怨许遵不给他面子,但是他还不能表现出来,那样显得他很小气。 他不是说一切都按着律法来办不好,而是这事儿…… 好吧,他就是觉得许遵这麽办不太好。 什麽意思啊?要不要这麽烦人? 他才在儿子面前高深莫测的说皇权高于一切,那边许遵就来个不服,这让他怎麽在儿子面前树立? 欺人太甚! 官家很生气,後果……也就那样吧。 地方官不认可他的法外开恩他能怎麽办,只能召集群臣继续讨论。 没办法,刑部和大理寺审刑院的意见本来就不统一,年前他偷懒直接法外开恩,原以为案子能这麽结束,谁能想到还能冒出来现在这出。 官家气闷的将案子交给两制讨论,所谓两制就是翰林学士和中书舍人,是他亲信中的亲信,亲信来讨论总不能还和许遵一样不给他面子。 事实证明,文臣执拗起来没有最烦人只有更烦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云的父母都已经去世,叔叔一家给她定亲合理合法,虽然这门婚事是孝期内定下的,但是说二人有婚约也说得过去。 守孝期间婚事无效大家都认同,具体俩人算不算未婚夫妻,大部分都认为不算。 但是吧,有几位迂腐过头的非说父母不在了叔叔给她定的婚事就得遵守,这事儿算是“违律为婚,谋杀亲夫”,也不管人家姑娘愿不愿意,总之就是认定阿云意图谋杀亲夫要判她斩首示衆。 然後那几个老古板就被其他人一起喷的不敢说话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有道理,可也不能什麽道理都听,他们这些人大部分家里都有闺女,谁受得了死後闺女被嫁给老光棍? 自己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别去强求别人,人家小姑娘造了多大的孽啊要摊上这种事情? 不管怎麽说,这门婚事就是不合理,老光棍要是有意见就去找阿云她叔,阿云家里母亲刚刚去世,她叔家里可没事,要嫁就去嫁自个儿闺女,他自家闺女身上没戴孝。 第一轮唇枪舌战之後,皇帝的专属秘书班子认定阿云和韦大不是夫妻,谋杀亲夫罪名不成立,可是後面谋杀已伤能不能减轻到流放又开始各有各的说法,这一轮吵的比前 面更厉害。 真宗年间曾有犯人临刑喊冤,刑部觉得这是地方衙役逼供,造成冤案的可能性太大,所以上奏真宗皇帝收回了地方衙役的审讯权。 按照许遵的说法,阿云在被县衙捕快抓获後就招供还没到审讯那一步,那时候就招供算是自首,她都自首了凭什麽不能减轻两等处罚? 这一点刑部和大理寺、审刑院都不同意,单拿阿云的案子来说,官家法外开恩免她死刑他们可以接受,毕竟小姑娘的确可怜,但是许遵想从律法层面来这麽判绝对不行。 阿云想杀人是不堪忍受这门婚事,不是所有杀人犯都是阿云。 要是所有杀人犯杀了人之後去自首都能免除死刑,那还要死刑干什麽?大宋的律法还有没有威慑力了? 不行,绝对不行。 结果送回登州,许遵许大人非常不满意。 他是大理寺出来的官员,这麽多年浸淫律法条例,还有地方为官的经验,对律法有他自己的理解。 自首减刑可能会让某些蓄意杀人的犯人逃脱,但是律法条例这麽设置不是没有缘由。 比起案发後派出大量官员衙役查案追凶,让罪犯投案自首效率更高。 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包青天,一旦犯人隐藏罪证隐姓埋名逃到别处,地方官查七八十来年都不一定能查出真凶是谁,更不用说将犯人捉拿归案。 自首减刑不叫变相的鼓励凶手行凶,那是鼓励凶手自首。 要是自首不减刑当初就别弄这麽个律令,现在朝中有这个规矩凭什麽不让他用? 判案向来“罪疑惟轻”,也会制造出冤假错案。 邮差往返于京城和登州,许知州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三四次之後已经发展到看见邮差就来气的地步。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就是冬天到夏天。 白玉堂翻了几个月的《刑统》,就差把上面的条例全背下来了也没找到哪儿写着“谋杀已伤,案问欲举自首者,从谋杀减二等论”。 可恶,为什麽不能他说几个字书就自动翻到写着那几个字的地方? 第165章 * 京城来的书信经常和官府公文一起送,信上说案子的结果已经出来,州衙那边应该也收到了消息。 苏景殊收好书信,和家里人打声招呼直奔州衙,他想知道知州大人看完朝中的勾心斗角後是什麽反应。 不能只他自己备受冲击,要懵逼大家一起懵逼。 知州大人~您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了嘛~ 沈仲元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家大人风风火火跑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麽,“这是怎麽了?” 白玉堂抱着手臂靠在门口的柱子上,一边说一边摇头,“离谱,相当离谱。” 身为皇帝被大臣联手忽悠,天下岂有如此凄惨之皇帝乎? 沈仲元听的一脑门问号,什麽情况? 等弄明白具体是怎麽情况,扶着脑门叹气的就有多了一个人。 天下岂有如此凄惨之皇帝乎? 苏景殊跑去州衙找到已经傍晚还在加班的知州大人,进去之後不用问,看到桌上整整齐齐的公文就知道知州大人的心情肯定很不错。 如果心情不好,这会儿的公文应该是散落满地,才不会和现在这麽整齐。 许遵的心情的确不错,看到苏景殊过来立刻招手,“子安来问案子?” 苏景殊点点头,“大人,这次是什麽情况?” 几个小夥伴只顾得吐槽自家老爹在家里如何如何,全都忘了说这次是怎麽判的,不然他也不用火急火燎跑这儿来。 许大人笑眯眯的将最上面那份诏书递过去,“来看看。” 感谢京城同僚的作死,要不是他们联手给官家挖坑,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延到什麽时候。 当官当的连最基本的敬畏都忘了,瞧把他们厉害的,怎麽不上天呢? 大理寺是审核各地刑狱重案的衙门,平时没少和胡搅蛮缠的官员打交道,毕竟能犯下重案的要麽是亡命之徒要麽是自恃家里有背景胡作非为的纨绔,能把孩子养成纨绔的家长估计也不太清醒,所以京城三法司的官员对那些胡搅蛮缠护犊子的官儿都很头疼。 许遵之前在大理寺任职,自然也躲不过和护犊子的官员打交道这种得罪人的活儿。 也就是说,许大人在京城那麽多年看不惯的官员有一箩筐,看不惯他的官员也有一箩筐,他离开京城到地方上任很难说没有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官员的手笔。 他不是刚进入官场的新官,该历练的年轻时都历练过了,留在京城比在地方更有前途。 京城才是权力中心,要不然哪儿来那麽多官削尖脑袋也要往京城钻。 许大人看到有官员被贬出京城毫无顾忌的幸灾乐祸,别管被贬出去的是谁,全都一视同仁的嘲笑。 他可以耐着性子在地方一待就是三五年,那些家夥可以吗? 切,不过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 大人,您笑的真的太大声了。 苏通判无奈的摇摇头,任他们家大人在旁边嘀咕,一目十行从诏书中找到判决,然後在心里和许大人一起放肆嘲笑。 挖坑好挖坑妙,继续保持继续保持,争取下次还这麽给官家使绊子,最好不被贬到琼州不罢休。 他们许大人和京城吵那麽长时间诉求也就是合理合法的将死刑改成流放,现在可好,最终结果比他们的诉求还要好,诏书上写的是判“编管”。 编管可以是流放也可以是软禁,主要就是在官府衙门的看管范围内服劳役,最重要的是,这个处罚在遇到大赦天下的时候可以一起赦免。 这次的判决非常合法,官家也是被那些给他挖坑的官员给气着了,拉着亲信没日没夜的讨论了好几天,确定关于自首减刑的诏书没有任何漏洞後才郑重其事的颁布出去。 自首可以减刑,故意杀人夺财这种恶性犯罪除外。 阿云的案子他们都明白,还没到罪无可赦的地步,可以归在减刑的行列里。 有了这次栽进坑里的经历,官家终于是明白过来了,朝臣不能惯着,哪有皇帝被臣子驳斥收回诏令的道理,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放?皇帝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朝中的大臣都是人精,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权力就敢翻天,瞧他们一个个的都成了什麽样子,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当皇帝就要乾纲独断冷酷无情,从今以後谁再敢故意和他作对他就贬谁。 凶残.jpg 事实证明,人还是欺软怕硬的多,朝堂上也不例外。 官家雷霆手段贬了几个跳的高的大臣之後,再敢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的就少了很多,司马光的谏言倒是一如既往的往上递,但是官家不理,他递了也没用。 气的司马光回家把王安石骂了个底儿朝天。 可惜王安石听不见,或者说,听见了也当没听见。 很好很好,一件案子折腾了小半年,再不结案今年也没法安生过年,他们那麽多事情要忙,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案子上面。 现在这样就很好,虽然拖了小半年才结案,但是结果是好的。 京城现在是什麽情况他们管不着,反正他们登州皆大欢喜。 苏景殊脸上的笑容压不住,“大人,我去安排後面的事情?” “不用,刚才已经安排下去了,编管地点就在登州。”许遵笑着说道,“案子动静太大,阿云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案子牵扯那麽广,保不齐就有哪个不要脸的偷偷打击报复。 他们这些当官的可以和对面打个有来有回,阿云父母双亡,又摊上个想拿她换钱财的叔叔,真要有人想打击报复的话小姑娘连一点抵抗的可能都没有。 思来想去让她在官府的看管下生活比直接把人放了还妥当,让她回家的话她家里那些亲戚族老八成还要把她嫁出去,更有甚者还可能把她送回韦大身边。 有之前伤人的事情在,族老和她家里人已经有所警惕,小姑娘再想反抗都难。 现在这样就很好,编管说是流放软禁,其实也是保护小姑娘不被报复,等过几年遇上大赦天下重获自由,到时候小姑娘的年龄也大了,是嫁人还是自己生活都由她自己选。 怎麽着都比现在强。 许大人心情好,说完案子之後又开始说京城里的弯弯绕绕。 虽说他们苏通判和京城的通信往来比他频繁,但是官场上的弯弯绕绕还得他来讲,让这小子自己去悟那就等吧,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都不一定能悟出来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看他们年轻人写信都写了些什麽东西,他都不好意思说。 摇头.jpg 苏景殊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和亲朋好友写信也不只是介绍吃吃喝喝,偶尔也会打听点正经事好吧。 像这次的案子,他爹和他的小夥伴都没少替他打听消息。 不要小瞧他的消息来源,小道消息也很有用。 许大人:盯.jpg 苏大人:好吧,他承认他的小道消息中八卦居多,能用的并没有多少。 可是这是有原因的,他的亲朋好友中,在京城的除了太子殿下其他一个有正经差事的都没有,身上有正经差事的又不在京城,小夥伴们喜欢和他八卦无关紧要的事情也不能怪他。 人不能总在忙正经事,不正经的事情才最快乐。 要不是他的小夥伴们老是关注错重点,知州大人能在登州知道司马大人在家不顾形象破口大骂吗? 知州大人表示,他好歹在京城当了那麽多年的管,和王安石司马光等人都不陌生,猜也能猜出来他们吵完之後是什麽反应,还用得着特意去打听? 他把这臭小子留下来不是和他掰扯他和亲朋好友的信上写的是什麽,而是指点小年轻别觉得事情就这麽结束了。 记住那几个被贬的官员的名字,没有意外的话,那些人将来能不能回京都会把他们当成眼中钉。 案子能拖那麽久不是因为朝臣各有主张,主要还是个人恩怨。 就拿那个被贬出去的刘述刘大人来说,先前王安石入朝任翰林学士兼侍讲时就被他洋洋洒洒写了近千言来反对,光不合适的理由就列了七八条。 姓刘的坚持反对自首减刑不是他将律法看的有多崇高,而是他看王安石不顺眼只想和王安石对着干。 朝中大部分持反对意见的大臣都是这麽个想法。 今时不同往日,王介甫已经不是那个朝臣争相结交的名臣,而是想要和官家一起在朝中兴风作浪的奸佞预备役。 大宋现在是什麽情况,经得起他们那大刀阔斧的变动吗? 不像话! 他们在登州可能察觉不到,反正京城现在气氛非常紧张,阿云的案子送过去算是火上浇油。 且等着吧,接下来还有的折腾。 苏景殊不清楚朝中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但是凭他仅有的那点印象,接下来的党派之争比知州大人预想的严重的多。 变法改革不怕一条道走到黑,就怕来回反复,今儿想出个政策明儿就叫停,神仙来了也干不下去。 巧了,大宋的变法改革把这些不该踩的坑全踩了个遍儿,还屡教不改的来回踩,生怕江山安稳社稷太平一样,哪条路不能走偏要往哪儿走,堪称作死的典范。 不要慌不要忙,该来的都会来,担心也没用。 小小苏大人心里吐槽,面上依旧老老实实的听许大人讲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要不是京城的亲朋好友提前和许大人打过招呼,人家才不会费劲和他说这些。 他又不是什麽不知好歹的人,许大人比他了解官场,现在不好好学,过几年回京城天知道会被隔空得罪的官员怎麽坑。 第166章 * 一个小夥伴说他爹疯了可能是误会,几个小夥伴全都在说他爹疯了,大概率就是几个爹在聚衆发疯。 苏景殊把几封信看完,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事情有点复杂,要弄懂小夥伴们的爹为何聚衆发疯还得从去年开始说起。 已知:如今朝中的矛盾极其严重,财政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直接乱成了一窝粥,再有能耐的官到和钱相关的衙门都发愁。 官家年轻气盛,登基之後想法很多,然而朝中大部分臣子都和他说能维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再没事找事瞎折腾。 别人这麽说也就算了,可气的是韩琦和富弼这两个庆历年间和范文正公一起推行新政的得力干臣也强烈反对。 不是,什麽意思? 官家很不理解,先帝那样都有一群臣子顶着压力变法,他比先帝差很多吗?凭什麽不让他折腾?啊不,凭什麽不让他大展拳脚? 他不觉得他哪儿比先帝差,也不觉得如今的形势比先帝在位时严峻,所以先帝能推行新政他肯定也能推行新政。 先帝在位时和辽国没怎麽开战,但是西北那边的战事没停过,他们现在不光停了年年输送给辽国的岁币,还把西夏打的屁滚尿流。 辽国的朝堂纷争由来已久,西夏那边又陷入内乱,除非他们主动开战,不然短时间内大宋边境不会发生大型战事,这不正好是肃清朝堂的大好时机? 先帝在位时朝中财政是一堆烂账,他们现在虽然没好哪儿去,但是抄了一波权臣勳贵和藩王後国库比前些年充盈的多,至少在军费上不再捉襟见肘。 他们想法子梳理财政不是瞎折腾,而是为了治疗顽疾沉疴,为了以後不再为那些糊涂账头疼。 大宋的财政已经混乱了那麽多年,朝臣难道不想拥有一个明了的账目? 他们的理由如此正当,凭什麽不让他们推行新政?怕账本明了之後没法从中捣鬼? 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成大事的路上必定困难重重,越是有人拦就越不能退缩。 官家的态度非常明确,变则通,通则久,他要改变现在的局面不是好大喜功非要显示自己的能耐,而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充盈国库不能只靠抄家,抄来的金银财宝只能当成意外之财,偶尔有一次救救急也就算了,一缺钱就抄家他成什麽了?文人的笔杆子非得骂死他不可。 这一波抄家没被大骂特骂是因为有个襄阳王在前面顶着,宗室王爷都能抄,其他犯了事儿的官员凭什麽不能抄,他们比皇亲国戚还厉害? 可惜襄阳王只有一个,不能来来回回的抄,要是可以抄家的王府能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就好了。 总之就是,他们要用正当手段来充盈国库。 不光要充盈国库,还要让百姓吃饱穿暖。什麽时候民间没有百姓铤而走险造反求活路他们这些君臣才称得上是明君良臣。 现在民间“百室无一盈”,京城繁华不意味着整个大宋都繁华,他们不能看不见百姓受的苦就当不存在,回头出现大波造反围攻京城,只靠京城根本挡不住好吧。 在其位谋其职,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他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新政是一定要推行的,谁拦都没有用。 大好的时机不把握住,以後事态更加严重的话他能悔的天天睡觉前先扇自己两巴掌。 先帝的经验已经告诉他们犹豫没结果,推行新政有反对的意见很正常,办大事的路上起起落落也很正常,要是遇到点挫折或者听到点反对的声音就直接放弃,再给他们八百年他们也成不了事。 好吧,他承认他有点小私心,不过问题不大,想证明自己不比先帝差和勤政爱民当个好皇帝都差不多,四舍五入他就是没有私心。 官家推行新政的态度很强硬,他的得力能臣王介甫的态度更强硬。 天下都乱成这样了还要墨守成规,这是嫌大宋亡的不够快? 朝堂的乱象稳不住就没法稳地方,地方的局势稳不住就得天天忙着镇压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造反,天天镇压造反哪儿还有空干别的? 连大宋内部都稳不住,收复故土开疆拓边更是想都不要想。 是的,他们不只想富国强兵,还想对外拓边,想重振大宋雄风。 满朝文武:??? 啊?啊?啊? 你们没事儿吧? 朝政方面想动一动也就算了,还对外拓边? 不是,大宋现在内忧外患,周边辽国西夏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他们主动打过去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是什麽? 打住!不行!不可以! 别的政令还有回旋的余地,打仗这事儿坚决不行。 官家其实没想把步子跨那麽大,就算要开疆拓土也要放在内忧外患结束之後,他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内部还乱着就急哄哄的派兵拓边? 但是朝臣反对的声音太大,不光反对他将来的计划,连他现在的计划都一股脑全部否定掉,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朝堂到底是谁说了算? 事实证明,想当个好皇帝不容易,皇帝得虚心纳谏,朝堂上的事儿还真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 本来朝中君臣在正常拉扯,同意官家办大事儿的站一队,反对官家办大事儿的站一队,还有就是哪边都不站只负责干好手头工作的中立派以及正在观望的墙头草。 按照正常流程,以官家和老王的决心,朝中拉扯个一年半载就能试着推行少部分政令,效果好的话就继续推行,效果不好的话就紧急叫停继续拉扯。 但是吧,意外这种事情总是来的猝不及防,阿云的案子直接给已经水深火热的朝堂加了把催化剂,沸腾到什麽程度呢?差点当朝上演全武行。 文官的全武行武将没资格参加,就连狄青这种高级将领都没有说话的份儿,只能拉着旁边的武将们尽量躲远点看热闹。 这时候被不小心波及到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文臣是真的能迁怒把他们外放到山旮旯里。 恼羞成怒,呵。 阿云的案子拉扯半年终于结案,因为案子而火热化的朝堂非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 朝堂上你来我往的吵架只会耽误时间,官家也是被臣子联手给他挖坑给气到了,把那些打他脸的朝臣贬出京城後立刻开始有大动作。 也就是说,京城现在已经开始推行轰轰烈烈的新政。 朝中有推行新政之心的臣子不在少数,但是关于怎麽“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大宋读书人的言论非常自由,每天都有人对朝政夸夸其谈,朝中吵起来的时候和菜市场没什麽区别,别管说的是对是错,反正说起来都头头是道。 先前范文正公的新政其实点出了问题所在,只是得罪的人太多,负责新政的那些人也有些得意忘形,种种原因导致新法只推行了一年便被优柔寡断的先帝叫停。 新政被叫停,却不代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新政稳定了当时混乱的局面,要是没有那次大力整顿,地方乱军打到京城只是时间问题。 要推行新政就要先整顿吏治,就算这事儿得罪人也必须要干,不然後面再多想法都没有用。 于是乎,王安石就又升官了。 升官才能压住那些爱闹事的朝臣,新政这种事情必须得手握大权才能推行,要是说出去的话没人听那还推行什麽新政? 如今的老王已经被官家任命为参知政事,跻身执政之列,而不再是刚回京时的翰林学士。 满朝文武对他的升官速度表示非常震惊,他们现在已经不觉得王介甫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而是觉得这老小子怎麽看怎麽像奸佞。 就在他们准备好忠言逆耳劝官家不要被这个祸国妖臣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之时,那边君臣二人已经开始从吏治入手大开大合的推行新政了。 得,升官速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一条条被发布下来的新政令。 阿云的案子让满朝文武吵的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为了以後不再出现这种怎麽说都有理的情况,大宋的律法需要重新梳理一遍。 都忙去吧,忙起来就没空忠言逆耳了。 庆历年间的新政至今仍有余波,前车之鉴後事之师,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朝中文臣基本上都研究总结过那次新政的教训,官家要推行新政肯定提前琢磨好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前面犯过的错这次尽量避免,不能一个坑里栽两次。 只要进行的顺利,他们这次应该能比庆历年间撑的久。 是的,官家也没自信到能一下子海晏河清,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拨乱反正。 事实证明,朝臣想给皇帝使绊子方法多的是,他们不明目张胆的给皇帝挖坑也能让皇帝自己给自己挖坑。 小金大腿在信里写了十几页,都是他爹在前朝被挤兑後回去生闷气的一二三四五。 他不是不支持他爹,只是感觉这次未免太急了。 朝臣越反对他爹越强硬,朝臣越反对他爹非要梗着脖子干什麽,他不怕他爹强硬的推行新政,他怕他爹被气狠了胡乱搞,到时候只要让大臣不开心他就开心,天下百姓还有活路吗? 他很想无脑相信他爹,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他现在真的很慌啊。 子安,小郎,感受到他的慌张了吗? 苏景殊:…… 感受到了。 第167章 * 很遗憾,转移矛盾的法子在如今的大宋行不通,太子殿下收到回信後人都麻了,他感觉他的小夥伴比他爹还疯。 都火烧眉毛了能不能正经一点,他真的很慌啊! 小金大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需要的是安慰,不是火上浇油。 但是他的小夥伴振振有词:人不放肆枉少年!就要发疯!就要发癫!既然说服不了那就加入吧! 太子殿下:??? 什麽鬼东西啊! 官家照例怒气冲冲的从前朝回来,先是满头大汗的灌了几杯温水,然後习惯性的找儿子诉苦,结果可好,一扭头儿子看上去比他还要苦大仇深。 什麽情况?谁惹他儿子生气了? 官家放下茶杯,“大哥儿?看什麽呢?” “苏子安的信。”太子殿下磨了磨牙,他和小夥伴的通信一般不会给别人看,这个别人包括亲爹,但是这次他实在忍不住,必须要他爹和他一起感受小夥伴发癫的痛苦,“爹你看,这是正经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知道去地方可以锻炼人,可也没人跟他说能把人锻炼成这个样子啊。 发疯是不可能的,就算满朝文武都发疯他也不会跟着发疯。 赵大郎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衆人皆醉他独醒,举世皆浊他独清,他赵顼是不一样的烟火,是大宋最亮的那颗星。 没错,就是这样。 谁发疯他都不可能发疯。 他爹已经有失去理智的风险,他要是再跟着疯还能得了? 太子殿下的责任感非常重,他是储君,学的是为君之道,就算现在还没到当皇帝那一步也不耽误他从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 一思考就发愁,一思考就担忧,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只要遇到事情下意识的就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他的小夥伴不一样,那小子遇到事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来各种不同的走向,不管走向是好是坏他都能乐颠颠的跟捡钱一样。 他也想有这麽好的心态,奈何他真的没有。 赵大郎是个善于思考的孩子,他把他和小夥伴的不同归于他们爹的教育方法不同。 他爹是个急性子,所以他和底下的弟弟妹妹都是急性子,苏小郎他爹看着是个暴脾气,相处久了就能发现老苏其实没脾气。 真要是暴脾气能养出来苏小郎和他哥他姐那样的孩子? 要他来说,苏家几个孩子中称得上稳重的只有苏家三哥,苏小郎和他二哥凑到一块,啧,他都没法说。 由此可见,问题出在他爹身上。 那没事儿了。 太子殿下熟练把锅推到他爹头上,然後指着信上的字和他爹一起骂骂咧咧,“您看这上面写的,对外战争转移内部矛盾,树立外敌来让朝中文武同仇敌忾,这都什麽跟什麽?” 虽然他也觉得这套说辞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是朝臣那关绝对过不了。 不是他对大宋的文臣没有信心,而是他们大宋的文人绝大部分都只想花钱保平安,这套说辞摆到明面上就会被立刻骂的狗血淋头,说不准他们前途无限的苏三元就要开啓他的无限贬谪之旅。 搞事有风险,打仗需谨慎,赶紧恢复正经好不好? 然而,官家丝毫没有感受到儿子的抓狂,甚至觉得苏小郎这个树立外敌来让朝中文武同仇敌忾的主意非常不错。 不愧是他钦点的状元郎,脑袋瓜就是好使。 赵大郎擡眼,“爹,您冷静一点。” 官家笑眯眯的征走信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怎麽和你弟说的,爹只是稍微心急了点儿,怎麽到你嘴里就成被气疯了?” 太子殿下撇撇嘴,“您也知道您现在很着急啊。”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知道急就不能慢着点吗? 太子他爹叹了口气,“新政不比其他,不是爹想急,而是不得不如此。” 他是皇帝,理应大权独揽乾纲独断的皇帝,朝中文臣的地位被捧的太高,再不赶紧让他们知道这朝廷是谁说了算以後的路只会更难。 这不是单纯的推行新政,而是在争夺话语权。 君臣之间能相互牵制是好事,臣子权柄太大却不是好事,这天下终究还是老赵家的天下,不能因为前头皇帝的纵容就让他们觉得皇帝都是摆设。 怎麽说呢,他觉得皇帝可以被臣子牵制,要是皇帝太肆无忌惮,长成昏君暴君了怎麽办? 但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他说一句底下顶十句,尤其是那些无论对错都要顶的,他们是不是有病? 皇帝错了臣子要正言直谏,皇帝没错为什麽还要挨骂?他是皇帝还是下人啊? 他刚登基的时候对所有谏言都慎重以待,生怕哪儿做的不对让朝中老臣觉得他连先帝都不如,许是前些年脾气太好才让群臣觉得他和先帝一样没脾气,一个个的都得寸进尺想上天。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登基的他,朝中老臣已经糊弄不住他了。 他不奢求新政能全部推行下去,只要有一点可取之处就算是成功,真要和那些家夥说的那样死守祖宗之法,说句不好听的,大宋迟早要完。 太子殿下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苍天呐,大地啊,来个人救救他吧。 他爹有他爹的道理,相公们有相公们的道理,所有人都有道理,只有他这个半懂不懂的跟个墙头草一样谁和他说他就觉得谁有道理。 推行新政需要用人,他爹最近召回了不少上上一届的进士,年轻人有过三年的地方官经验还锐气未消,最适合回京城干活儿。 苏小郎的俩哥哥都在应诏回京之列,可惜他自己不在。 算了算了,想点开心的,小夥伴这次来信不光有信,还有成车的登州特産,总算不用像以前一样看着他的信流口水。 看在特産的份儿上,过几年他回京述职就不套他麻袋了。 “子安说这是海商从海外带来的种子,咱们大宋人杰地灵,种出来的果子比海商在海外见识过的还要好。”赵顼只看了信件,还没来得及查看那车登州来的特産,索性直接带他爹去外面看,“爹,子安说了东西送过来就算是过了明路,要是有人因为他在登州过的太快活就弹劾他您要给他做主。” 官家:??? 太子殿下没管他爹是什麽反应继续说,“我感觉他最近嘚瑟的有点过头,真要有人弹劾就让他受着吧。” 他已经得到了快活,再要求不被人嫉恨就不礼貌了。 虽然他们俩关系好,但是他也要说句心里话,这种快活的日子即便挨骂他也想要,小夥伴不想要的话可以换他来。 官家:…… 很好,是他儿子。 父子俩一边走一边说,走到院里看到已经被宫人卸下来放好的“登州特産”都沉默了。 说特産就真的是特産,白菘芦菔大西瓜,这些东西就算直接送到各个官府衙门都没人好意思说是行贿。 你家行贿送白菜萝卜啊? 虽说西瓜不常见,那也没到能用来行贿的程度,这东西当节礼来送不添点别的东西都显得磕碜。 官家哑然失笑,让人将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萝卜白菜送去厨房,然後拍拍儿子的肩膀,“让那小子放心,没人因为他送一车菜过来就弹劾他,除非里面藏的都是金银珠宝。” 贿赂上司可以这麽做,用来贿赂皇帝……那怕不是个傻子。 赵大郎搓搓下巴,感觉这车特産肯定不会像看上去这麽简单,“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爹,咱们先切个西瓜看看吧。” 官家挑了挑眉,“你觉得里面藏了东西?” “爹,我们子安是正经官,您不要血口喷人。”太子殿下义正言辞,“我是觉得他那麽费事儿送到京城来的西瓜肯定很好吃。” 京城才是好东西最多的地方,西瓜在京城都算是稀罕物,到登州更不必说,如果不是这半车西瓜非同一般,苏子安宁愿直接给他们送银子也不会费劲运西瓜。 这次送信和特産的不是邮差,而是那家夥特意安排的人,光拉西瓜的车就有七八辆,亲朋好友一个不落全都有份,不然路上也不会耽误那麽长时间。 官家看着儿子兴冲冲去找人切瓜,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 刚才还苦大仇深,转眼注意力就全放到西瓜上,就这还好意思说别人不正经? 唉,还是他这个当爹的最淡定。 那麽多宫人在旁边候着,切瓜这种活儿轮不到天家父子亲自动手,等薄皮多汁的红瓤大西瓜切开,连见多识广的官家也淡定不起来了。 这这这这这,这是西瓜? 赵大郎惊呆了,反应过来後立刻让人去请太後皇後和他那些精力旺盛的弟弟妹妹们。 神迹啊!他们小郎送过来的西瓜神了啊! 入口的东西要经过检查才能送进来,不过别院这边没那麽多规矩,或者说,大宋的皇家都没那麽多规矩,检查完里面没藏东西就能送去厨房。 太子殿下拿起勺子挖了块果肉送入口中,吃完之後满脸茫然,“爹,辽国送来的西瓜不长这样吧?” 味道好像也不一样。 以前每到夏天都有西瓜送到府里,他是吃过西瓜的人,别想拿天上掉下来的仙果骗他。 他吃过的西瓜没这麽红也没这麽甜,汁水没这麽丰沛,之前的瓜咬两口还能吃到丝络,所以就算西瓜很难得京城的高官勳贵也不怎麽爱吃。 比起大老远从辽国送来的昂贵稀罕物,还是他们大宋的土地里长出来的瓜果更好吃。 物以稀为贵的说法在吃的东西上不太成立,再稀罕的东西只要不好吃也顶多就是尝个鲜,明知道不好吃还为了显摆硬吃的那是傻子。 第168章 * 王安石当年给仁宗皇帝写的万言书很多人都看过,苏景殊也不例外,他还知道当年仁宗皇帝看完之後什麽表示都没有,气的他们家王叔父差点自闭。 仁宗皇帝将那份奏疏扔在一边儿当看不见,几位宰辅心没那麽大,私底下没少讨论那封万言书上的内容,久而久之京城的官员就都对那篇万言书了如指掌。 老王当年在奏疏上写的明明白白,他要“改易更革”,要“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万言书里也说了现在最严重的两个问题,一是任人之失,二就是立法之弊。 立法之弊看阿云的案子就能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吵是不吵一吵吵半年,谁家好朝廷受得了这麽折腾? 而任人之失……这事儿比立法还难办。 苏景殊在州衙听了一脑门的官司,直到回到家里都没能缓过来。 这麽说吧,当年庆历新政就是在用人不当上栽了大跟头。 他们能保证自己能严于律己,能保证别人也和他们一样严于律已吗? 庆历年间才华出衆者不知凡几,但是文采和理政是两回事,科举考试名次高还真不一定擅长理政,就算擅长理政,那种情况下也没法保证每一步走的都是对的。 以如今朝中的形势,他不觉得事情会朝着官家和老王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们俩靠得住不代表所有大臣都靠得住,两位冷静点想想之前的新政是怎麽失败的,有没有感觉现在的局面比当年还不如?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前期稳着点慢着点真的不会让他们的变法大业毁于一旦。 小小苏大人叹了口气,趴在书房的桌子上郁闷不已。 前些年他对朝堂政事了解不多,单纯以为庆历新政失败是因为阻力太大加上仁宗皇帝摇摆不定,进入官场後才意识到失败的原因比他原本以为的复杂的多。 当年的阻力不光是利益牵扯,还有已经摆在明面上的党争。 范文正公刚刚被仁宗皇帝委以重任推行新政,石介就以一篇《庆历圣德颂》将他们架在火上烤。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在火堆上,那篇《庆历圣德颂》又给他们添了把火,那篇文章无脑吹捧新政,骂反对新政的夏竦等人为大奸,直接把那些反对新政的当朝大员得罪的死死的。 新党旧党在朝中吵的不可开交,仁宗皇帝想用新党重振朝纲,开始的时候新党成员春风得意,旧党的大臣只能憋着火气。 憋着火气不代表他们什麽都干不了,一时间中书省弹劾范仲淹等人的奏疏堆成山。 夏竦夏英公直接去仁宗皇帝面前告状说范文正公等人结党营私,新党权势太大,韩琦、富弼等人掌握军权,西北前线的尹沫、狄青等人战功赫赫,欧阳修、余靖、蔡襄等人在谏院能督察百官,范仲淹本人更是不得了,官员的任免乃至升迁贬谪他都能管。 大权已经被新党把持,范仲淹他们看谁不顺眼就能随意罗织罪名弹劾罢黜,看上哪个职位都能把人弄下去换上他们自己的人,官家真的放心让他们继续一手遮天? 夏英公说的很吓人,不过当时新政刚推行没多久,仁宗皇帝信得过新党臣子的人品,并没有因为那些弹劾而停止新政,只是信得过是真,心里打鼓也是真。 仁宗皇帝的脾气大家夥儿都清楚,说好听点是从谏如流,说难听点就是耳根子软,明面上看着没有将夏英公的弹劾放在心上,私底下却还是拐弯抹角的询问,只要范仲淹否认他就能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范文正公知道仁宗皇帝在担心什麽,但是却没有和仁宗皇帝想的那样否认结党,而是直接承认了这件事。 皇帝优柔寡断,与其一直否认,不如让皇帝觉得朋党并不都是党同伐异不问是非的存在。 汉末的党锢之争和晚唐的牛李党争的确都危害朝廷,但是朋党也有正邪之分,不是所有的朋党都会危害朝廷,君子之间结党是为了家国社稷,和那些一心为私的小人不一样。 不这样解释不行,哪个读书人没有朋友,有朋友就能被扣上朋党的帽子,他早年就因为所谓的朋党被逐出京城,现在正是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候,说什麽都不能再栽在这上面。 可惜范文正公还是高估了仁宗皇帝对他的信任,仁宗皇帝觉得从来没有什麽君子党,只要结党就肯定对朝廷没好处。 看晚唐时的牛李党争就知道,牛李两党都觉得自个儿是君子对方是小人,结果呢,最後还是把大唐给折腾没了。 那次君臣二人还说了什麽外人不清楚,反正新政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欧阳公知道这事儿後很不服,当即给皇帝写了份《朋党论》的奏折为老友打抱不平。 小人无朋,君子有党,君子行事遵行忠信爱惜名节,说要齐心协力干什麽就一定会有始有终,小人能这样吗? 周朝时君子结党醉兴盛,而周有国祚八百年,可见君子结党不厌其多,官家肯定能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 也不知道仁宗皇帝怎麽想的,上朝的时候把那封奏疏念个文武百官听,这下朝中吵的更厉害了,毕竟谁都不觉得自己是小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把局面搅和的乱成一锅粥。 大概仁宗皇帝也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为了让朝臣不再吵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相信范仲淹欧阳修等人都是一心为国毫无私心的好臣子。 话是这麽说,说完没几天欧阳公就被贬去了地方。 尽管那时候没有用“贬”这个字眼儿,仁宗皇帝还让他不要因为离京就松懈,在地方上遇到什麽事情要立刻向朝廷上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被贬出了京城。 新党的势头被削弱,新政的前途也开始不确定。 在京城当官的都不是傻子,仁宗皇帝把新党的主力干将欧阳修逐出京城足以看出他对新党的不满,皇帝对新党不满,那些被新党斥为小人的旧党大臣自然不会什麽都不干。 新政推行不过半年,夏英公便再次出手,这次是拿写《庆历圣德颂》的石介来开刀。 苏景殊两眼无神的看着门口,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古人诚不欺我。 做人不能嘚瑟,做事也不能嘚瑟,不然就可能会栽大跟头。 夏英公宦海沉浮几十年,早年担任枢密副使时被当时的宰相吕夷简逐出京城,之後在地方干了十多年政绩颇丰,但是却直到庆历三年初吕夷简退下去时才又重新位列宰辅。 飘零地方十余载,本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这次的枢密使才当了三个月就被石介等人指着鼻子骂奸佞小人,之後更因为这事儿被撤职逐出京城,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他不气炸才怪。 所以说,石先生被他记恨太正常了。 被气疯了的夏英公设了个局,他家里有个能临摹任何人笔迹的小妾萧娘,重点就在这个能临摹任何人的笔迹上。 夏英公截了石先生给富弼富相公的信,让萧娘将信重新抄一遍,将里面的行“伊、周”之事改成了行“伊、霍”之事,变了一个字,整封信的意思就都不一样了。 行“伊、周”之事是希望富相公能成为一代良相,行“伊、霍”之事完全不一样,那是让富相公废立皇帝好把持朝政,这还能得了? 富相公和石先生肯定不会谋反,架不住仁宗皇帝疑心重,夏英公又让萧娘仿造石先生的笔迹写了封废立诏书让宫里的宦官送到皇帝面前说是在民间不经意间看到的,激的仁宗皇帝立刻派了侍卫去抓人。 虽然派出去的侍卫在抓到人之前就又被冷静下来的仁宗皇帝紧急喊了回去,但是他之後的态度让朝中衆臣都摸不准到底是什麽意思,新党也拿不出证据自证清白,谋反是祸及九族的大罪,一旦被扣到他们身上所有人都玩儿完,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收手。 范文正公离京前往西北边境,富相公去河北防范辽国,余靖余大人出使辽国,早已去了河东的欧阳公之後也被贬去滁州任知州。 哦,除了夏英公做局之外,新党成员自个儿嘴巴不消停也要为新政失败负责。 石先生和欧阳公那两篇得罪人的文章就不用说了,直接把他们新党弄成了朝堂公敌,之後监进奏院苏舜钦招妓开宴会公款吃喝,席间有人喝大了直接羞辱孔子和周公。 ——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听听听听,妥妥的大不敬啊! 新党的政敌看到送到手上的刀子高兴的很,铺天盖地的弹劾下来直接把当时负责推行新政的中间层一网打尽全贬地方去了。 新政就此驾鹤西去,享年不到两岁。 十五年後,新政重生归来,誓要这天下付出代价…… 咳咳,总之就是,现在的局面和十五年前真的很像,各种意义上的像,只有一点,当年欧阳公口中那些办事一定有始有终的君子们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甚至已有分崩离析的趋势。 小小苏大人打起精神,不行,他不能明知道後面可能会发生什麽还坐视不管,小金大腿,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他大概能猜出来韩相公富相公欧阳公这些推行新政的主力干臣现在为什麽反对变法,简单来说就是之前变法踩的坑太多了,他们是找到了整顿吏治解决冗官冗费的法子,奈何好法子实施不下去,连京城都没出就被歪曲成他们想不到的样子,再来一次会比十五年前更好吗? 只怕未必。 朝廷後来不是没有想过重新推行新政,仁宗皇帝在位最後几年,包大人还曾主持过昔年庆历新政的重中之重方田均税,庆历年间主持这事儿的是欧阳公,两个亲自推行过这个政策的人在回京後态度都发生转变,政策是好政策,推行不下去也是白搭。 第169章 * 小小苏打起精神找出纸笔写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哪怕山前拆车卖轱辘,他要对小金大腿有信心。 後世记载中和老王合作的是小金大腿,他们俩之间一定有共鸣。 冥冥之中有天意,别人的话可以不听,太子殿下的话不能不听,殿下加油,你可以! 烦恼随着信件一起寄走,小小苏走出书房满血复活,正准备去厨房找东西填肚子,那边庞衙内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景哥儿,刚才忘了说了,你哥让我给你稍了封信。” 最近不少地方官被召回京城,苏家两个哥哥都在其中,他出发的时候苏二哥和苏三哥已经到家,顺手就帮他们吧家书带过来了。 “你哥他们的新任命已经下来了,具体去哪儿我没记住,他们信里应该有写。”庞昱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放下信就又风风火火的跑开。 小小苏:…… 让别人来送也行,不用特意跑一趟,虽然他们俩现在住的近,但是大热天的来回跑也够折腾的。 苏景殊摇摇头,拿着信件转回书房,让他看看俩哥哥信上写了什麽。 官员干满任期後朝廷会统一考核政绩,叫做“磨勘”,然後根据政绩好坏来另授新职,这套程序按部就班走下来,只要能力说得过去最後都能有个差不多的结果。 这些年朝中规矩改了又改,大部分官员的升迁还是按部就班,但也有些不那麽按部就班的被选拔出来委以重任。 没有猜错的话,俩哥哥应该都属于这种被特意挑出来的人才。 小小苏以为他哥被召回京城应该会被委以重任,三哥低调行事,二哥硬着脖子和老王刚,然後从此走上一个捞哥哥一个被捞的“光明大道”。 看完信发现他三哥好像是进了实权部门,二哥却是跑史馆编书去了。 也好,在史馆两耳不闻窗外事应该就不会被贬了。 老王在京城搞了个市易务,归三司使管辖,由朝廷直接收售货物以平抑物价,限制大商人囤货居奇,同时也能增加朝廷的收入。 如今京城和边境还有其他大城一共设了二十多个市易务或者市易司,京城奉命提举市务司的是吕嘉问吕大人,衙门招募各行各业的商铺和牙人让他们听指挥买卖货物,可以说是给官府衙门招了一大批编外人员。 按照市易务的规矩,外来客商如果愿意把货物卖给他们,他们会让行人、牙人一起商量出个公平的价格,要是想和市易务的其他货物折合交换也尽可能的予以满足,总是就是收市面上卖不出去的货物等能卖出去的时候再卖。 听上去和汉时桑弘羊的平准法差不多,不过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商贾,而是招募行人、牙人来做事。 发展有大宋特色的先王之道,从细节处做起。 与此同时,王安石还申请成立了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来淩驾于盐铁、度支、户部三司之上,想要条例司成为朝廷的最高财政机构负责财政立法工作。 条例司成立後的第一项工作:制定出具体的方案来最大限度的减少财政经费的支出。 他三哥苏辙现在就在条例司任职。 苏景殊:!!! 糟糕,怎麽感觉三哥的处境比二哥还危险。 小小苏看完俩哥哥的京城任职感受,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两个哥哥都在京城只有他在千里之外的感觉太不好了,官家召地方官回京怎麽不连他一起召回去,同样是提心吊胆,他选择在京城提心吊胆。 再这麽下去总感觉回京後两个哥哥一个都见不着,老王应该不会那麽不讲情面吧? 但是想想老苏那不讲情面的骂法,老王不讲情面也说得过去。 唉,越想越觉得难办。 他本来还想着党争这玩意儿可能不会这时候就表现的那麽激烈,现在想想还是太天真了。 老王回京本身就是曾公亮曾相公忌惮韩相公势大才有的结果,枢密使陈升之也大力举荐,之後老王也投桃报李向官家举荐陈升之任宰相之职。 但是看三哥的说法,官家以王安石和陈升之二人总同主持变法之事,两个人的意见却达不成统一,如今陈大人已经开始托病闭门不出了。 只这点还没什麽,两个人共同办一件事达不成共识很正常,换成老王自己拿主意可能比两个人商量着效率还高,问题是老王新找的得力干将叫吕惠卿。 吕惠卿,这麽说吧,上辈子他对王安石变法的了解仅限于课本上“王安石变法”这个章节的时候都知道这是个声名狼藉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麽声名狼藉,但是都声名狼藉了还管为什麽干什麽,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好人就够了。 变法功亏一篑,吕惠卿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具体负哪一部分责任,苏景殊也不知道。 看现在的情况,吕惠卿和他两个哥哥一样都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他被老王调到身边之前任集贤殿校勘,负责编校集贤殿的书籍,二哥回京後干的也是编书整理史册的活儿,如果不是吕惠卿被老王调走,俩人应该还能在一个衙门干活。 不过被调走也没什麽,被调去的地方有他们家三哥。 话说老王对这个吕惠卿还真是看重的不得了,“惠卿之贤,虽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学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独惠卿而已。”能让老王这麽评价,看来是个能人。 三哥说老王现在遇到什麽事情都会和吕惠卿商量,凡是涉及到变法的奏疏都出自吕惠卿的手笔,怎麽说呢,俩人商量出来的政策他哥都觉得不太行。 老王想要推行的政策基本上都是他在地方为官时试验过的,政策在他手里很有成效,所以他才想推行到全大宋去造福全大宋的百姓。 问题是,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和他一样负责啊。 苏景殊捶捶脑袋,老王在地方干了那麽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同样的政策不同的人去做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现在那麽着急真的单纯为了做出成绩证明他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搞不明白。 苏景殊以为进入官场後脑袋瓜会好使一点,事实证明,年龄的增长并不会让他的脑袋瓜産生质的飞跃,小时候怎麽笨长大後依旧还是怎麽笨。 算了,问题交给太子殿下,反正他短时间内也回不了京城,京城的腥风血雨应该刮不到他身上。 小小苏打算眼不见心不烦,然而这不是眼不见就能不烦的事情,第二天,庞昱扔下府里的一大摊子过来蹭饭,透露出的消息让苏某人实在轻松不起来。 “我爹说了不用担心,就算连坐也连坐不到你身上。”庞昱面前放着一大碗鲅鱼饺子,还有各种登州特色美食,之前总是被这家夥写信诱惑,现在他人就在登州,之前信上提到过的全都要尝一遍,“反正你哥年轻,现在被贬出京也不是坏事,那句话怎麽说来着,‘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凡成大事者都要从基层做起,没准儿下次回来就直接进政事堂了。” “太师、嗯、对我哥还挺有信心。”苏景殊嘴角微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真的,我爹说你哥是个有大出息的人。”庞昱咽下口中的饺子,煞有其事的说道,“王相公现在正得意,连韩相公等人都要暂避锋芒,他被王相公提拔上来还明目张胆的和王相公对着干,怎麽看都是个有大出息的人。” 苏景殊:…… 谢谢夸奖。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二哥才是在被贬的边缘大鹏展翅的那个,苏东坡贬到哪儿吃到哪儿的事迹那麽有名,还有那些“弟弟,菜菜,捞捞”的玩笑话广为流传,谁能想到先和老王刚的是他们家三哥。 是的,他二哥苏轼现在在史官当差,并不清楚新政推行下去到底是好是坏,偶尔出去串门也没多少人和他提这个话题。 推行新政的官员都忙的脚不沾地,俩哥哥在京城同住一个屋檐下都可能十天半个月碰不着一面,比他们俩以前在地方为官的时候唠嗑的时间还少。 这麽一想,三哥先被贬也说得过去。 天呐,明明还没人被贬,怎麽就开始头疼被贬之後的事情了? 万一小金大腿的“话疗”疗效非凡,官家老王和韩相公和解,後面那些被贬的戏份顺理成章就消失了。 完美。 “想多了,我爹说王相公现在已经斗急眼了。”庞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道,“陈升之陈相公你知道吧,前些日子被王相公气的托病闭门不出,现在直接辞官回乡了。” 苏景殊挑了挑眉,“陈相公不是因为母丧才离开京城的吗?” 庞昱耸耸肩,“都差不多,反正现在陈相公不在京城了。” 官家正是用人的时候,如果不是主持新政的两位相公说不到一起去,就算陈相公母亲去世也还有夺情起复等着他,不会和现在这样二话不说收拾行李回老家。 要他说这和被逐出京城完全没有区别。 庞衙内离京之前被他爹抓着恶补了好几天的课,现在说起什麽都滔滔不绝,朝中的局面他不懂他爹还能不懂? 他爹肯定不会骗他,所以他爹说的都对。 且等着吧,官家和王相公现在好的能穿一条裤子,那些和王相公过不去的十有八九都得被贬。 苏景殊放下筷子,“衙内,你大老远跑来登州真的不是过来避难的吗?”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也就他脾气好,换个人听到这话都得想法子套他麻袋。 第170章 * 盐业上关国计下裕民生,山东沿海有渔盐之便,登州、密州、莱州都有大型盐场,其中登州盐场规模最大,每年都能産出数万石的盐。 如果官府衙门和管盐的小吏不作妖,以煮盐为业足以养活沿海这边的百姓,架不住人情社会最不缺的就是走流程和吃拿卡要,一旦上头的人压不住,底下就能立刻乱成一团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登州乱了那麽多年,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官民一家亲,这不,稍微一放松警惕底下就又开始找事。 官商勾结、私盐泛滥、走私猖獗,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他们成为推行政策的那一方,再看底下那层出不穷的对策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不要这麽能折腾?他们怎麽敢刻薄到继续为难那些快要饿死的百姓?良心被狗吃了吗? 小小苏大人自认为是个有良心的人,他们有良心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妖魔鬼怪快离开,落他手里就去沙门岛服刑去吧。 虽然现在的沙门岛在许知州的治理下不再像以前一样有进无出,但是真要遇到罪大恶极的犯人,里面的牢头卒子会不会重操旧业也说不准。 庞昱听的脑袋疼,具体什麽情况没听懂,只觉得他这小夥伴有点较真,“我爹说,水至清则无鱼,当官不能太苛刻,严于律己容易,想让底下人都和自己一样难,只要别闹的太过分,睁只眼闭只眼也行。” 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衙内,太师当年在军中以执法严密闻名,你确定这话是太师给你说的?” 庞昱顿了一下,眼神略有些飘忽,“是我爹说的,我就稍微改了一点。”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没人规定虎父不能生出来犬子,他和他爹不一样,他爹雷厉风行说干谁就干谁那是他爷爷教的好,他是他爹的老来子,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好些年了,没能接受和他爹一样的教育也不能怪他。 他胆小怕事欺软怕硬那也是他爹教的不好,都是他爹的问题,他顶多担个不堪大用榆木脑袋的骂名。 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当了快二十年的纨绔,猛不丁让他当个他爹那样的国之栋梁未免太难为他。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就是知道他应付不来官场上的事情才说来登州是给小夥伴撑腰的,动脑子的活儿交给聪明人,他当个摆设就行。 景哥儿想较真那就较真,反正他带的人足够多,硬碰硬也不怕。 苏景殊无奈扶额,“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我懂,也不是我想较真,实在是那些人太过分,州衙放水都放成海了他们还贪心不足,不能怪我较真。” 州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第一次当官不懂各种潜规则,许遵许大人懂啊。 许大人来登州之後没少教他官场上的弯弯绕绕,睁只眼闭只眼的糊弄学他天生就会,许大人稍一点拨他就知道有没有过火。 可惜他知道分寸没用,某些被钱财迷花了眼的家夥没有分寸。 要不是那些家夥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也不用大热天的拖着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庞衙内往盐场跑。 说别的庞昱没法感同身受,说大热天的还得往外跑根本不用感同身受,因为他们现在就受着。 多大仇啊! 庞衙内顶着大太阳骑马,平心而论,他长那麽大就没有遭过那麽大的罪。 庞昱恶狠狠的盯着前方,别让他知道盐场搞事的是谁,不然他非得让对方知道太阳为什麽这麽灿烂。 路上受罪这点儿苏景殊也没办法,登州太穷没法大规模的修整官道,现在的生産力也没法把交通工具苏出来,下基层赶时间还不能坐马车,只能委屈庞衙内陪他一起奔波。 多锻炼锻炼也好,衙内这身材再胖下去可就不健康了。 一段时间不见从小胖墩发展成大胖墩的庞昱:…… 也还好吧,他还长个呢。 苏景殊:…… 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盐场,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盐场里忙忙碌碌,管事的小吏来来往往,煮盐的工人挥汗如雨,入眼是堆成小山的粗盐。 精盐提纯是後世初中生就能学到的内容,难度并不高,就算工具不够,用细布、细沙、木炭等材料弄出个简陋的过滤器然後再放草木灰加热蒸发也能提纯出质量不错的盐。 这麽煮出来的盐和後世那些一块钱一袋的精盐没法比,但是和百姓平时用的掺杂着泥巴的粗盐相比是一个天一个地。 苏景殊来登州後不久就跑来盐场改进精盐提纯的法子,方法在後世网文里已经烂大街了,大宋的匠人本身能力也足够强,只要研究的方向对,改善制盐的法子并不算难。 以前登州盐场的盐只是勉强和西夏的青白盐分庭抗礼,自从盐场的提纯技术更新换代,大宋各个盐场就没再卖过有杂色的盐。 産盐地盐价便宜,登州周边地区最不缺的就是盐。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但是事实却是官府衙门的账本非常好看,地里刨食的百姓依旧买不起盐,只能靠那些自家土法子弄出来的又黑又黄还掺着泥巴的粗盐来生活。 登州先前被折腾的太厉害,官家特意下令免税三年,産盐地的盐价比别处低的多,而百姓大部分都是辛勤做活的人,怎麽可能连盐巴都买不起? 要知道大宋的税不只有农税,还有商税、人头税等各种名头的税,有时候日常吃喝嚼用都没用教的税钱多。 要是所有的税都免掉,就算家里田少也能过几年吃喝不愁的生活。 结果可好,他来之前登州百姓吃不饱饭,他来之後登州百姓还是吃不饱饭,那他不是白来了吗? 苏通判很生气,後果很严重,他知道这事儿肯定有猫腻,所以压根没想按部就班的讲道理,而是上来就准备来硬的。 他带人去盐场,老沈带人去盐监衙门,动作够利索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回州衙开堂问审。 如果底下人听不懂人话,他身边的人也是懂几分拳脚功夫的。 庞昱缓了口气,看着煮盐的场面眼都快花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昨天还没有来盐场的意思,怎麽现在看着跟预谋已久似的?” 昨天晚上临时起意安排出来的?不能吧? “昨天没想起来。”苏景殊笑的像只狐狸,看盐场管事注意到他们正匆匆忙忙出来迎接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回道,“本来想着等五爷回来再处理这事儿,刚好衙内身边有能用之人,衙内肯定不会连这点忙都不肯忙。” 事发突然,盐场的管事没想到大热天的会有人过来检查,仓促间连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赶紧出来迎接。 登州境内这麽年轻还喜欢打人个措手不及的只有通判大人一个,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来的是谁。 庞昱拿手当扇子扇风,他身形圆润,也比旁人更不耐热,“你堂堂通判,身边难道没有别的能用之人?直接调禁军不是更方便吗?” 苏通判啧了一声,“调动禁军太麻烦,还容易打草惊蛇,不适合我这种讲道理的文弱读书人。” 庞昱:…… 讲道理,咱待会儿要干的事情和文弱读书人有关系吗? 许久不见,他这小夥伴越发不讲道理,他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出门在外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自个儿占理的时候更不能示弱,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只要他们硬气对面八成就硬不起来。 别看他对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其实当纨绔的经验对当官也很有帮助。 庞衙内活动活动筋骨,看着越来越近的管事小吏们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子安,待会儿怎麽办?” 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样子,出门在外喊不能喊小名。 苏景殊拿出小本本,朝旁边人高马大的侍卫们使了个眼色,然後走到管事们乘凉的棚子底下准备搞事情。 不打招呼就来盐场能见到的大部分都是管劳工的小吏,盐监衙门就在附近,只是里头的官员很少亲自到盐场来,现在去通知也没法立刻飞出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盐场管事不知道通判大人大热天的过来想干什麽,但是莫名有种不是好事儿的感觉,“天气炎热,苏大人怎麽到盐场来了?” 不怪他们乱想,而是苏通判出没的地方就没发生过好事。 他来登州当通判,登州知州落马,他去乳山寨视察,乳山寨文武两知寨全部流放,他没事儿到下边县乡溜达,四个县的县衙的知县捕快师爷换了仨。 他来盐场、咳咳、虽说上次来和匠人们一起琢磨出了新的制盐之法,但是苏大人那麽邪门,他们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事实证明,心怀警惕是对的,谁他娘的能想到这苏大人看上去笑眯眯实际上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抓人? 不是,什麽情况? 震惊的不只有盐场的管事,还有旁边的庞衙内。 他知道他们今天过来要搞事,但是来之前也没说上来就抓人啊。 不过庞衙内反应不过来问题不大,他们带来的侍卫能反应过来就行。 抓捕名单是来之前就准备好的,身边有个江湖出身的手下就这点好,官府衙门查不出来的消息还能用江湖手段,要不是他们不是正经武侠世界,苏景殊都想让沈仲元找个江湖百晓生的兼职。 唔,没准儿还能再加一个朝堂百晓生。 反正都是贩卖情报的营生,江湖情报还是朝堂情报没区别。 苏大人照着名单在盐场抓人,他点一个名字侍卫就拿下一个人,盐场的管事们人都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喊冤的时候,没被绑起来的只剩下一小半。 第171章 * 庞衙内很忧心,这官场和他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觉得他要是自己单打独斗的话就算有个厉害的爹也挡不住别人坑他。 当个官而已,套路怎麽这麽深啊? 苏景殊看他一脸懵乐的不行,连忙解释刚才是说着玩的,这次是特殊情况,以後再有类似的事情还是得按部就班的找证据抓人。 庞昱:…… 庞衙内真诚的问道,“请问这次特殊在哪儿?” 苏通判回以同样的真诚,“特殊就特殊在京城没空管地方这些小事。” 庞昱深吸一口气,“你管抓了盐监衙门一半的官叫小事?” 苏景殊重重点头,“跟官家和王相公想做的事情相比,咱们这边的事情小的不能再小,绝对是不值得注意的小事。” 一边是整个大宋,另一边只是小小的登州里更小的盐场,就算盐场的税额占了登州总税额的半数,那点税对整个大宋来说也不够看。 京城那边要麽忙着变法要麽忙着反对变法,地方除了造反能让他们关注一会儿其他基本都是地方官自行处理。 再说了,他抓人也不是没有证据,只是拿到证据的手段稍微有点见不得人,这年头办案没那麽多讲究,只要最後结果是好的,过程能不能见人不重要。 庞昱憋了半天,最後只憋出来一句,“多大仇啊。” “不是和我有仇,是他们犯了衆怒。”苏景殊耐着性子给不知民间疾苦的庞衙内讲道理,“我刚到登州的时候,这边几乎每个山头都有落草为寇的强盗,官府逼的他们当良民活不下去,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去当贼当匪。” 要不是登州太乱,他一个刚当官的通判也镇不住场子,朝廷也不至于把许遵这种再进一步就是大理寺一把手的官员派出来当知州。 他这样刚进入官场的年轻人到地方当知州通判什麽的是好事,又有实权又能历练,干得不好可以说是年轻,干得好就是国之栋梁,实在太差劲还有朝廷派人来帮着收拾局面。 对许大人那种早年在地方历练过十几二十年的人来说,京城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地方。 看现在朝中的情况就知道,被贬到地方的大佬们基本上都是出去当知州。 一把手主政经验丰富才能更好的恢复民生,换成没经验只会想当然的年轻人,会不会被底下人联手忽悠先不说,时不时冒出个不可行的政策就能让治下雪上加霜。 别说不可能,坑都是他亲自踩过的,要不是有许大人在後面拽着,他能踩了一个坑爬出来立刻再踩一个坑。 纸上得来终觉浅,光读书真的不太行。 本朝怕地方生乱在财政上控制的很严,各种税收上来後只留够地方自用,剩下的不管是钱还是粮还是丝还是绢都要运到京城。 登州百姓免税三年,官府衙门这三年的花销都得从别的地方调度,留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只有三年,不管是州衙还是县衙都忙着脱贫攻坚,毕竟这三年有什麽花销都可以找上面申请,三年後再想干什麽就只能用本地的赋税。 所有人都在努力干活,就他们盐监特殊是吧?那麽爱拖後腿怎麽不上天呢? 他们好不容易把躲在深山老林里的百姓劝回来重新当良民,一个不注意盐监这边大有把煮盐的百姓给逼上梁山的架势,要不要这麽恶心人? 掉进钱眼里了是吧,那就看看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庞昱听的似懂非懂,他不清楚登州以前是什麽样,只知道登州匪患最严重日子最难过的时候这边当家做主的是他那已经见了阎王的表哥。 算了,他闭嘴。 希望登州百姓不知道他和上任知州的关系,不然他一个人出门都感觉心里发毛。 从盐场回州城坐马车要走一下午,一行人在路上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赶路,走过一个山头苏景殊就给庞昱说这个山上有过多少瘦的皮包骨头的劫匪,路过村子的时候也不忘和他说村子里一年收成有多少,而养活一个人又需要多少粮食。 马上就是九月,九月是种麦子的时候,到时候他还能带庞衙内到田里看看,劳动最能改造人,干农活包治百病,争取几年後给庞太师送回去一个截然不同的儿子。 庞昱一脸茫然,“啊?” 种地、种地这种活儿也得他来干? 那什麽,景哥儿当官的同时还得种地?地方官那麽穷的吗? 不是说地方官的俸禄比京官高吗? 很多没有背景的官员为了养家都会在地方多干几年拿补贴,等什麽时候不缺花销了才会回京城发展。 当官那麽忙哪儿有时间种地,这是在忽悠他对吧? “我们只是去看看,真正干活的还是那些农人。”苏景殊摸摸鼻子,种地是个技术活,就他们俩这样子顶多干两三天就受不,下地纯属是添乱。 想干活可以去州衙门口的农田,就别祸害百姓的地了。 庞昱松了口气,“我就说不能真的去种地。” 他们是死是活不要紧,主要是庄稼不能被他们糟蹋。 俩人乱七八糟的说了一路,庞昱全程都在担心盐监衙门反应过来後会不会带人追上来,直到回到州城才松了口气。 第一次办差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不愧是他。 苏景殊:…… 倒也不用吓成这样。 苏通判直接将人带回衙门,许知州在他们进城时便得到消息,这会儿已经换好官服准备开堂问审,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被抓到州衙的官吏没有一个是冤枉的,先前的榷盐政策让登州这边“商贾不来,盐积不散,有入无出”,好不容易改了政策让煮盐的竈户自行交易,官府只需收税即可,如此也能减少官府的工作量。 政策是好政策,架不住盐监的人都不是人。 以前竈户只能把盐卖给衙门,衙门给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等到卖出的时候又比市价高出好几倍,最後导致私盐泛滥官盐卖不出去。 存放制好的盐需要仓库还有损耗,越卖不出去损耗越多,朝廷要求主管屯盐的官员出钱来补这些损耗,盐官自然不乐意,于是越发欺压竈户。 要自己掏钱补贴损耗的是主管屯盐的官,掌管价格的是另一批官,那边死活不肯降价,官盐卖不出去出不来政绩前途也要受影响。 哪边都没好处,满盘皆输。 苏景殊以为只要朝廷停止榷盐政策就能打破这个恶性循环,和京城那边沟通这件事情的时候特别积极,毕竟这是他到登州後独自办的第一件大事,是用来证明他能力的大事,不积极不行。 也是他天真把问题看的太简单,如果足够冷静的话,最开始就应该能看出来登州竈户的困境不只是政策的问题,更大的问题出在盐监的官员身上。 压价收盐,高价卖盐,宁可看着仓库的盐堆积成山卖不出去也不肯松口让出一点点利益,和那些将牛奶倒入海里的资本家何其相似。 封建社会都搞不明白还搞什麽资本主义解决産能过剩,拜托,他们哪儿有産能过剩,老百姓都快饿死了好不好。 只改政策半点用处都没有,盐监不管百姓死活,上有政策他们下有对策,明明朝廷规定竈户可以绕过官府卖盐,落到实处又成了另一种模样。 竈户可以自行卖盐,怎麽卖在哪儿卖交几成税都是他们说了算,想卖盐得先喂饱他们,否则谁也别想光明正大的卖官盐。 自古民不与官斗,竈户祖祖辈辈被衙门拿捏,遇到这种情况也想不起来要反抗,只能任那些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欺压。 许知州判案干脆利落,盐监的官员不做人,他们也不用当这些畜生是人,按照罪行轻重挨个儿处置,该抄家抄家该流放流放,谁来都别想找他求情。 庞昱看着知州大人和通判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审完案子,一瞬间有种身在开封府的错觉。 不对,开封府的公堂上经常有犯人不自量力和包大人据理力争,许大人和苏大人根本不给犯人留辩解的机会,念完罪行後立刻拖出去刺配,拖出去的时候还提前把嘴堵上。 嘶,比包大人还凶残。 想想那些人干的糟心事,凶残也是应该的。 煮盐为业已经够辛苦了,盐监身为管理盐场的衙门却监守自盗要堵死竈户的活路,被杀被刮都是罪有应得,现在只是抄家流放刺配充军,这才哪儿到哪儿? 要他说,大宋的律法还是太宽松了。 他们景哥儿第一次扛大梁办差就让这些家夥搅和的乱七八糟,只是把人抓起来按律判刑也太便宜他们了,要是他来当家做主,他就把那些人全部贬到盐场当劳工,让他们好好体验一把被欺压的“快乐”。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一个道理。 流放?美的他们。 写卷宗的活儿被许遵揽下,苏景殊留在那儿也帮不上忙,正好天也晚了,索性收拾东西下衙回家。 庞昱对周边不太熟,习惯性的跟着小夥伴走,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饭桌上。 苏景殊揉揉耳朵,阴恻恻的回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太粗暴,不过沙门岛比盐场残酷的多,肯定能让他们明白什麽叫恶有恶报。” 狱卒都是本地穷苦出身,最看不惯的就是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欺人者人恒欺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庞昱喝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问道,“你和许大人一下子处理了那麽多官,盐监的事情谁来管?” 缺一两个人也就算了,这一下子缺了半数的人,衙门都快散架了可如何是好? 第172章 * 本朝崇文,官学私学都非常昌盛。 官学有朝廷安排的大儒来教导学生,私学有不肯入仕的大儒或者致仕的高官经办,有些比官学名气还要大。 朝廷有学官来监管和考核学子的品行和学业,不过管的大部分都是官学的学生。 办私学的多是名士大儒,地方官拉拢他们还来不及,一般不会越殂代疱去监管考核。 这年头天分好的学生上学不花钱,学官也要根据考核结果来决定补贴和奖励的多少,哪些学生品学兼优他们心里都有数。 庞昱回家後苦思冥想,想到睡着又醒过来还是觉得不太行。 挑人这种事情有学官出面已经足够,他可以在旁边协助,但是不能让他来挑,不然容易让那些品学兼优的学子有意见。 那什麽,毕竟他的名声不怎麽好,学问也的确比不上那些寒窗苦读的正经学子。 拼爹这种事情只能和纨绔拼,在正经人面前就算了,如果他又有本事又有个好爹倒也还行,偏偏他自己没啥本事,太嚣张容易给他爹招来祸事。 年轻的时候他这种有家族铺路的衙内看着前途无量,往後就不行了,纵观朝堂衆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最後都得靠自己,没见哪个实权大臣是因为父辈祖辈才身居高位的,没人能给他铺一辈子的路。 他不是怕事,他是担心闹出乱子耽误正事。 没办法,他爹官职高能给他铺路,景哥儿他爹、嗯、景哥儿他哥、嗯、他觉得还是他这个好友更靠谱。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对他来说有点难,但是不拖後腿还是挺简单的。 庞衙内洗漱完毕走出房门,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庞衙内。 苏景殊把选人的事情交代下去就不管了,信不过庞衙内也得信得过坐镇州衙的许知州,他先去盐场救几天的急。 倒不是他自告奋勇往身上揽活儿,而是这事儿本来就该归他管。 朝廷按照盐场的大小规模派驻都监进行管理,盐场所在地的知县主簿以及京城派遣的账监官负责日常盐务,到州这一级则是通判负责到盐场催促买纳以及检察奸弊。 再往上转运储存贩卖其实是发运使转运使的活儿,大宋的物资调度都是以路为单位,盐也一样,登州盐场的盐怎麽贩卖要听京东路转运使的安排。 不过转运使发运使要管的事情太多,具体处理盐务的还是盐监衙门的官。 登州的盐场是京东路规模最大的盐场,如今盐监衙门掌权的官有半数都被抓走,县衙撑不住场子,只能他这个通判过来快刀斩乱麻。 不快不行,他怕京城那边得到消息後直接派人过来接手盐场。 官员犯事儿之後是贬是杀得由中央说了算,他们现在先把人抓起来其实很不合规矩,卷宗送到京城後复审结果和初审一样也就算了,万一复审的官员不同意他们的判决估计和阿云案一样折腾半年都定不下来。 他们抓人的确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盐监是个油水丰厚的衙门,能到这儿来的都有点背景,备不住就有护短不讲理的高官非要捞人。 问题不大,他这里也能找讲理不护短的高官防止对方捞人。 捞人和捞人完全不一样,因为党争被排挤的可以捞,作奸犯科欺压百姓的凭什麽捞?对得起那些被他们欺压的百姓吗? 他和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官都不太熟,不过没关系,包大人和他们熟就行,他现在只需要防备有人去京城告他黑状。 朝中宰相都不同意变法,老王为了绕开政事堂特意申请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条例司成立後设置了不少相度利害官前往全国州县查访新法的实施情况。 京东路、淮南路、河北路是推行新政的三个试点,登州归京东路管,很快就会有相度利害官过来明察暗访。 名义上是查访新政的实施情况,实际上估计是跟钦差一样什麽事情都能说两句,在不确定派到他们这儿的相度利害官是什麽脾气之前再怎麽防备都不为过。 他不怕钦差过来说抓人不合适,再怎麽不合适也是依律行事,这件事情他们占理,他怕的是京城来人看到的是个乱七八糟的盐场。 衙门出问题丢的是整个登州官场的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苏通判很糟心,靠人不如靠己,他就不信他管不好一个盐场。 如今京城被老王重用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年轻人有锐气适合干这种革新的活儿,首先年轻敢往上冲,其次资历浅有干劲,最後官职低上升的空间大,所以制置三司条例司下的干活主力军基本上都是近几届考上来的进士。 他也是新进士,他也年轻,他也资历浅有干劲,他的上升空间也很大,四舍五入他就是老王最喜欢用的那类人。 没毛病。 连个盐场都弄不明白,接下来怎麽把老王那思想超前的新政落到实处? 京东路离京城不远,很多政策都会现在这里推行,效果好才会推行全国。 大宋开国之初便定下强干弱枝的策略,将地方的财权军权各种权收归中央,知州知县那些一把手是不管财政的,和钱相关的都分出来单独有州通判或者县主簿来管。 朝廷讲究不与民争利,朝中对官榷法的争论也没停过,每次争论之後政策都要变一变。 很多朝臣都认为民间通商应该由商贾自己做主,朝廷只负责收税就行,不可厚敛于民,插手太多是与民争利。 但是不是所有的商贾都有正确的三观,没有官府在上面镇着最後大概率会变成饿死一堆人来喂饱一个人。 这种事情就是管的严了不行不管也不行,得时刻调整着来才行。 小小苏大人拿出刚到登州的架势去盐场,州城那边有许遵盯着,天天来回跑太麻烦索性直接住在盐监衙门里。 盐政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弄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然後把能钻空子的地方都堵住,就算不能让所有的官都廉洁奉公也能让他们不敢像以前那麽放肆。 大宋的户籍种类多样,登州这边以煮盐为业的人户叫竈户,开国之初一旦被定为盐籍就要终生在盐场服劳役,每天每月每年需要完成的人物都有定量,完不成就要拿家産去填补。 随着政策的变化,竈户不用把一辈子都耗在盐场,逐渐改成定期服劳役,盐场也会雇人来补上人力空缺。 衙门找那些没地可种的百姓给他们分配“盐额”指标,有盐官来负责检查官盐的质量,干多少活儿就给多少钱,这个钱由衙门出。 由衙门出钱就有漏洞可以钻,一般来说只要不克扣的太厉害监察官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有高俸禄,小官小吏也要养家。 登州莱州这边的盐场都是朝廷全权打理,制出来的盐分批运走,也就是“盐纲”。 纲运也是一种劳役,干活的主要是兵卒和民夫,盐纲的纲和《水浒传》里的花石纲是一个意思。 倒霉催的杨志押送花石纲出事押送生辰纲又出事,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可见这押纲官不是那麽好当的。 不管押送什麽,基本上所有的押纲官都要对押送的物资担保,当押纲官的前提是万一押送的物资出事家里有足够的资産来赔。 干活就干活吧还得自掏腰包来填补亏损,看上去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但是还有那麽多人争着抢着要干就说明这个差事没那麽简单。 路上出事是小概率的事情,和押送途中捞好处的机会相比,那点风险不算什麽。 就…… 前头那些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能钻空子的还是後头的售卖阶段。 登州属于産盐区,産盐区的私盐价格低而且容易买,百姓大多不愿意花钱去买官盐,官府这边考虑到财政收入便强制百姓定时定量认购官盐并纳钱。 官府财政好看了,被强制买官盐的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还有就是春天将官盐贷给百姓,然後让百姓在在缴纳夏税的时候将盐钱一并缴纳,因为春天是养蚕的时节,这种制度又叫蚕盐制。 还是那句话,每个政策出来时初衷都是好的,执行结果是好是坏还得看基层官员的水平。 登州这边申请取消榷盐制度让百姓自行决定官盐的买卖,说是自行决定,其实只在销售阶段让引入盐商这个角色,其他过程还是由官府来管。 毕竟盐和其他东西不一样,这玩意儿就算背上与民争利的名头也必须得掌握在朝廷手里。 取消官榷的目的是缓解百姓的压力,官府这边将盐税摊派到夏税和秋税里一并征收,之後要管的就是盐商而不是制盐的百姓。 盐商去官府衙门拿钱去换盐引,然後到産盐地用盐引来买盐,这法子也不是他们这时候才有的,只能算是在以前的法子上加以改良。 之前让盐商拿物资换盐引,部分官吏和不法商人沆瀣一气,一两银子的物资能开始十两百两的证明,最後导致盐场的盐让盐商低价拉走,军需那边物资却缺了很大的口子。 以物易物容易出现价格上的问题,为了不再出现那种情况,他们这边只能用现钱来买盐引,杜绝官商勾结虚报物资的价格。 结果可好,衙门这边为了多卖钱不管盐场有多少盐乱发盐钞,咋滴?他发多少盐钞盐场就能凭空冒出来多少盐?在这儿搞通货膨胀呢? 纸币发行都没搞明白就在这儿搞盐钞通货膨胀,他们怎麽不上天呢? 苏景殊要气死了,他来登州时和包大人同行,路上听包大人讲了许多政策到民间後走歪的例子,所以他自个儿挑大梁的时候慎之又慎,就差近些年的榷盐政策给翻烂了。 第173章 * 绿树荫浓夏日长,马上就是下衙的时辰外面还是一片亮堂堂。 刑部衙门照常忙碌,何尚书揉揉眉心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他告老还乡的意愿刚被官家打回来,唉声叹气的样子弄得衙门里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转悠,生怕被他拉住就是小半晌的促膝长谈。 眼看着何尚书要走,在门口徘徊已久的王侍郎看看不远处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同僚们,终于咬牙迈步进屋,“大人,有个案子需要您看一下。” 何尚书眉头一跳,看他这反应下意识有种不祥的预感,“登州的案子?” 王侍郎讪讪点头,“大人神机妙算。” 要不是因为卷宗来自登州,他们也不会推来推去,更不会磨蹭到下衙才送过来。 年前一个案子闹得京城大半年没消停,好不容易大家夥儿都去关注王相公的新政,还没消停几天就又送来一批卷宗,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许遵许大人爱较真,万一又是个容易起争执的案子可如何是好? 先前的案子最後闹到朝堂公议的地步,甚至成了官家和王相公推行新政的契机,同样的事情要是再来一次天知道会弄出多大的动静。 不敢想不敢想,还是尚书大人先看吧。 王融放下案卷後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要当个摆设。 何烈:…… 何尚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坐回去,打开卷宗开始看。 王侍郎以为他们家尚书大人会重演上次脸色逐渐发黑的过程,没想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何尚书看着看着竟然笑了起来。 王融:??? 大人被气疯了吗? 何大人没有被气疯,他现在只想仰天大笑。 许遵啊许遵,你这老小子也有今天? 何烈把卷宗递给旁边的王融,乐呵呵的说道,“来,你看看。” 登州那边给他们找了那麽多麻烦,这下可好,老小子自己也栽沟里了。 虽说那边出差池他们这边也闲不下来,但是看在那老小子恼羞成怒的份儿上忙一点也不是不能忍。 瞧瞧这下狱名单,得罪的人还不少嘞。 王侍郎一目十行看完卷宗上的字,再看看很有幸灾乐祸架势的尚书大人,表情愈发古怪。 许大人这次得罪的人是有点多,但是大人,您笑的是不是太开心了? 何尚书笑眯眯的抿了口茶,看外面天还亮堂着索性加班把事情处理了。 这次犯事儿的是官员,刑部复审後还得和吏部打招呼重新派官。 盐务大权集中于三司,除三司外,太府寺的榷货务也参与盐务,登州盐场又是个大盐场,一下子缺了那麽多人手还真不太行。 许遵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以前也没这麽直接过,他都是先把候补的官准备好了然後再抓人,这次不打招呼就抓人下狱大概率又是苏家那小子的主意。 啧,就惯着他吧。 王融看着嘴上说着年轻人太急躁不好身体却诚实的提笔批阅卷宗的尚书大人,内心表示大人您也没好哪儿去。 不知道是谁因为告老还乡失败就半死不活郁郁寡欢,也不知道是谁又开始看到登州来的案子到了下衙的时间都不回家。 年轻人有干劲不是坏事,说实话,这次还真不能怪人家苏三元不讲情面。 盐官油水足,平日里悄咪咪吃拿卡要也就算了,他还真没见过哪儿敢拿盐引盐钞搞事情的。 陕西那边拿盐钞换军资已经换了二十多年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是地方盐官不想吗?肯定是风险太大不敢这麽做啊。 看苏三元年纪小想给他个下马威,觉得小年轻刚进入官场没多久肯定不敢把事情捅出去是吧?犯事儿之前好歹打听打听苏三元在京城的名声,人家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自作孽不可活。 王侍郎凑过去看他们尚书大人怎麽批,顺便看看这次被抓的都是谁家的人才,以後打交道得避着点。 正常人不会在只有一斤盐的时候卖给别人十斤的量,能干出这事儿的肯定不聪明,盐务都是肥差,想调到那边当差大部分都需要运作,由此可见,登州盐场的裙带关系略有些严重。 想想上任登州知州是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地方财政归京城管,州衙在盐务上没有多少权力,先前肃清官场的时候一不小心把那边给漏了。 要是从此夹着尾巴做人也还好,偏偏他们死性不改,现在落得个抄家下狱的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朝中吵的正厉害,这时候被抄家下狱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搞不好背後的人也要被弹劾治家不严吃挂落。 多大本事就办多大事儿,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下可好,一起倒霉吧。 王融在刑部待了几年,长的见识比之前十几年都多,原本以为在地方遇到的离奇事情已经够多,到刑部後才知道京城的离奇案件比地方还要多。 换个角度想,开封府平时处理的案子比刑部接受的更离奇,这麽一想就好受多了。 开封府衆:…… 和刑部衙门相比开封府的加班行为要严重很多,衙役小吏到点就走,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们本来就住在衙门,走和不走也没区别。 展昭巡街回来迫不及待冲进书房,“大人,刑部衙门又收到了登州来的案子。” 虽然不知道是什麽案子,但是提前和包大人打声招呼肯定没坏处。 “听刑部的差役说何尚书今天到现在都没离开衙门,看来又是个棘手的案子。”展昭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何尚书最近不是心情不好吗,看了卷宗後那架势像是能再干二十年。” 他出门巡街正是下衙的时辰,一路上听刑部的衙役官吏谈论,除了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案子外其他的都听到了。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子安写信打过招呼了,不是什麽大事。” 处置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吏而已,虽然被处置的贪官有点多,但是也不用那麽大阵势。 展昭平时不怎麽管朝堂政事,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不适合他这种单纯的人。 上次登州的案子他就没弄明白怎麽会闹出那麽大的阵势,不过他弄不明白没关系,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明白就行。 也不用和他解释,他等结果出来那天再打听。 包大人:…… 公孙先生:…… 这事儿不用等,以何尚书的速度明天就能出结果。 公孙策幽幽叹气,“先前还担心那小子栽跟头後会一蹶不振,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那小子不会一蹶不振,他只会想法子让别人一蹶不振。 这抓人下狱的架势很有他们包大人的风范,有这次的事情在前,以後应该没谁再敢看他年轻就糊弄他。 明面上登州一把手是知州许遵,实际上朝中都知道许大人过去是收拾烂摊子顺便给小年轻保驾护航的。 如果没有猜错,盐监那些官员不光是要给新上任的通判下马威,而是试探官家对地方的容忍程度。 朝中商议推行新政只在政策层面,真正落实还得看地方官员的态度,基层官员有心从中作梗的话再好的政策也推行不下去。 盐务的乱象由来已久,之前朝廷也曾试图改动,只是争议太大就搁置了。 朝中士大夫多认为官榷是国家与商人争利,认为利不可专,欲专而反损,时常建议朝廷与商贾共利。 但是吧,盐业是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不是争利不争利的事情,而是让利与商人会让国库撑不住,所以三司的官员每次都持反对意见。 即便不可厚敛于民也不至于连盐业都让出去,真要让商贾把持大宋的食盐销路,朝廷还有法子拿捏那些商人吗? 商贾重利,不能什麽时候都指望他们有良心。 当年包大人受命去陕西考察范祥变革盐法的成效,回来後便说推行钞盐後国库的收入虽然减少,但是从长远看却是利大于弊。 天子富有天下应当体恤百姓,让商人插手食盐贩卖不代表盐商能占据主动地位,朝廷要做的是防备商贾钻漏洞,而不是因噎废食所有的事情都由官员来做。 术业有专攻,当官当的好真不意味着卖东西也卖的好。 如今朝廷卖盐是强制摊派给百姓,百姓忍气吞声只能去买,不代表人家真心愿意买朝廷的东西。 事关国库收入,每次都是吵着吵着就没了结果。 这次不一样,主持新政的王安石王相公支持招揽盐商卖盐,他认为这样虽然会在短时间内让国库的收入减少,但是长此以往还会再多回来。 财政不能光节流,还得想法子开源。 别在他面前说什麽“天下之财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他们又不是天地,怎麽知道天地间只有那麽多财? 农人今年种地一亩收成两百斤,明年种地一亩地收成四百斤,这有定数吗?妥妥没有啊! 一亩地收成两百斤朝廷收三成和一亩地收成四百斤朝廷收四成哪个能让国库收入更多不用他强调,会算数的都能算出来,比起勒紧裤腰带降低税收,不如想法子提高粮食産量。 农税如此,其他税自然也是如此。 见鬼的天下之财有定数,要他来说,天地间的财富分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是他们没有找到利用的法子而已。 因为在这事儿上观点不同,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已经从无话不说变成见面就想吵架,俩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官家召见的时候都特意避免让他们俩见面。 登州盐场的变动是效仿范祥在陕西的变革,却也契合王相公的想法,要是能在登州推广开来,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推行整个京东路乃至整个大宋。 第174章 * 京城人口过百万,只靠开封府周边根本养不活那麽多人口,虽然不至于後世说的那样“一国养一城”,但是也的确是大宋各地的物资来供应。 不是说百姓缺什麽就让人去采买什麽,而是地方有什麽就供应什麽,别管有用没用都运到京城再说。 朝廷规定他们每年必须送多少东西过去,种类数目列的清清楚楚,想不送也不行。 这样一来那些畅销的货物运到京城就会被一抢而空,京城百姓用不上的就都落入了那些囤货的大商人手里。 京城卖不出去不代表其他地方卖不出去,一来一回一转手就是好几倍的利润,当然,那些利润官府拿不到一点,百姓也拿不到一点,全都落到商人的口袋里了。 其中最惨的就是东南六路的百姓,那边粮食産量高,京城的粮食供应大部分都是从那儿采买。 问题是,朝廷买粮不管丰年灾年都是那个数目,丰年不会多买,灾年也不会少买。 丰年还好,粮食多了就自家留着或者卖给民间的粮商,要是遇到灾年,很有可能连自家的口粮都留不够,粮食交不上去?卖地当佃农。 粮食産量不高的地方也没好哪儿去,再穷的地方也有特産,有特産就得供应京城,东西实在不方便运输也没关系,地方官还有折变、支移等各种手段,算下来比直接交粮还可怕。 这事儿朝廷以前不是没管过,只是里头的水太深,官员商贾都能从中牟利,其中不少商人背後都有高官撑腰,所以每次都是刚开始就被叫停。 反对的人太多,皇帝摇摆不定的话的确容易被拿捏住。 这回主持推行新法的是当今官家,以官家和老王的脾气被商贾拿捏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能委屈那些赚差价的中间商大出血了。 仁宗朝江淮两浙荆湖发运判许元提出“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的法子,地方遇到灾年的话就不收粮改收钱,然後用收来的钱去没有灾荒的地方买粮。 虽然征收的数额没有变少,但是运输成本减少了,也省得商贾在其中赚差价。 除此之外,官家任命的东南六路转运使薛向薛大人是有名的理财能臣,让薛大人全面主持均输法算是用对人了。 苏景殊没见过薛大人,对薛大人的了解仅限于听说。 衆所周知,大宋的读书人清高的毛病很严重,恨不得把清正廉洁四个字写在脸上的那种。 虽然实际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但是吧,就算实际上做不到,表面功夫也得有。 钱?噫,都是铜臭味儿,拿走拿走拿走。 文臣清贵,要当就要当不染尘俗的官。 薛大人的理财能力强到什麽程度呢,朝中清流想起来他就弹劾他是聚敛之臣,骂他欺压百姓对百姓敲骨吸髓,身为读书人却没有丝毫读书人的风骨整个人都掉钱眼里去了云云。 只听朝臣的评价,薛大人那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没点能耐都招不来那麽多骂名。 如果薛大人真的掉进钱眼里欺压百姓那骂他是应该的,问题是人家没怎麽欺压百姓,就是天赋点在了赚钱上,到哪儿哪儿的府库都有盈余,因为人家会赚钱看上去不那麽符合大宋读书人的刻板印象就骂也是没谁了。 反向安利,不愧是大宋。 官家和老王能把薛大人拉出来主持均输法,这部分的任务大概率稳了。 可惜均输法目前只在东南六路施行,不然他还挺想看看薛大人办差是何等风采。 庞昱掰着手指头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完,然後郑重其事的说道,“接下来有什麽难办的差事都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得罪人的准备了。” 苏景殊叹气,“偶尔还是要低调点的,能不得罪人就尽量不得罪。” 庞昱:??? 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完了是吧? “咱俩还是有点区别的。”苏景殊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爹没有被我连累的机会,你多少还是得顾忌一下太师的处境。” 庞昱想想京城里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老苏,一脸怜悯的拍拍可怜的小夥伴,“没关系,虽然你不能连累你爹,但是你爹可以连累你。” 苏景殊:白眼.jpg 说是这麽说,其实也不用那麽紧张。 他家没有高官,就算老苏能喷也只是嘴炮而已,民间的嘴炮强者多的很,他爹除了文采好了那麽亿点点外没什麽惹人注目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老苏是白身,就算儿子得罪人找他也没用,见过弹劾官员的没见过弹劾白身的,咋滴,还能因为他教子不严把他关进大牢? 至于兄弟间那就更没关系了,二哥被贬遍全中国也没耽误三哥青云直上一路干到宰相。 庞衙内不一样,庞太师在朝中政敌多的数不过来,他们玩过火了让庞太师被政敌扣上个治家不严教子不当的罪名那是真的能影响仕途的。 怎麽说呢,偶尔也要考虑一下身後靠山的死活,争取不当猪队友。 话说回来,官家现在真的好大方啊,这是抄家抄出了灵感,准备一旦国库的钱不够用就去砍几个贪官? 也不是不行。 很快,小小苏大人就意识到官家现在不光是有钱那麽简单。 不知道官家受了什麽刺激,现在跟天降横财的暴发户完全没有区别,生怕别人不知道国库有钱一样。 条例司颁布均输法的具体条例不过两个月,青苗法就紧随其後下达到河北、京东、淮南三路。 东南六路推行均输法给薛向拨了五百万贯钱和三百万石粮当本钱,河北、京东、淮南三路推行青苗法又让诸路以存在常平、广惠仓的一千五百万钱当本钱,如果常平、广惠仓里存的是粮谷,还能去转运司兑换成现钱。 一路一千五百万,三路就是四千五百万,天上掉金山也不能这麽豪横啊。 东南六路的事情和登州没关系,如今推行青苗法,包括登州在内的京东路各州就是先行试点,别的州衙看到诏书後是什麽反应不清楚,反正登州这边都惊呆了。 许遵当了几十年的官,别说在地方,就是在京城都没见过朝廷那麽大手笔的拨钱。 现在是有钱了,以前是想拨也没有。 朝廷花钱的大头一是官员俸禄二是军费三是赈灾,仁宗年间西北战事不断再加上国内天灾横行国库年年赤字,这两年虽说情况好些,但是满朝文武对先前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经历心有余悸,朝廷哪天不抠门了才反常。 现在这一下子几百万几千万的放出来,国库还好吗? 他们知道襄阳王瞒下来的金矿産量大,抄襄阳王府让国库难得富裕了一回,但也不能这麽花啊,朝中诸位相公真的没意见? 一路一千五百万贯,京东路下辖十六州二军,不管怎麽分,分到登州的钱数都不会少。 许知州:…… 苏通判:…… 登州其他官员:…… 这钱拿着真的烫手啊。 情况特殊,许知州召集底下各县官员到州城开会,青苗法的具体措施已经颁布下来,他们得好好商量这笔钱要怎麽用。 毕竟连财大气粗的庞衙内都说不出这次的拨款是“区区这麽点钱”,要是钱拿了事儿还办不成,到时候他们全州都跟着丢人。 不过苏景殊觉得这法子没那麽容易推行,他们登州上下一心或许可以交出一份让官家和老王都满意的答卷,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他们周边的地方官一把手支持新法的其实没几个,不过明确表示反对的也没有,整体趋势就是观望。 别的事情为了不得罪人可以观望,推行新法这种事情要是不明确支持的话那就真的和反对没有区别了。 官场上都是人精,且推行新法本来就是得罪人的活儿,顶头上司不重视的话底下官员肯定怎麽对他们有利怎麽来,派下来的活儿糊弄过去就算了。 这个时候掐尖冒头肯定拉仇恨,不过没关系,他和许大人来登州就是为了得罪人的哈哈哈哈哈。 新法和旧有的常平法类似,唐时朝廷为了贴补国库亏空推行过类似的政策,遇贵量减市价粜,遇贱量增市价籴,也就是丰年适当擡高价格买粮防止谷贱伤农,荒年适当降低价格卖出粮食来平抑物价接济百姓。 政策的确有,效果却没多好。 本朝也有常平仓,制度和唐朝一脉相承,就是连着唐时的毛病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粮仓只在州县治所所在数量少也就罢了,常平仓的钱粮还经常被三司和转运使挪走导致地方没有钱粮往外借,除此之外还有最常见的官商勾结以及高价卖出低价买入,反正就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现在民间的常平仓大部分都是摆设。 制置三司条例司这次推出的新法来源于旧法,但是实施起来和旧法有很大的不同,最显眼的就是以前的常平仓不要利息,现在的青苗法要收两成的利息。 大宋民间高利贷多的数不清,近些年天灾不断,民间百姓大多都需要借贷来活命,还的时候本钱翻倍的都有,遇到丧天良的让还三倍也不稀奇。 和那些动辄翻两倍三倍的高利贷相比,新法收两成的利息和不要利息也差不多了。 但是两成的利息和不要利息毕竟不一样,对迂腐的读书人来说,赈灾救民是官府的责任,哪儿还能收利息? 不用想都知道朝中那些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读书人看到“利息”俩字是什麽反应,王相公辛苦了,官家辛苦了,绕过政事堂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来全权主持变法工作真是个伟大的决定。 庞昱来登州後很是下劲的学了一阵,现在对着公文政务不再像以前一样一无所知,“雱哥儿说过他爹在鄞县当知县的时候这麽干过,青黄不接时将钱贷给百姓,等粮食收下来让百姓用粮食偿还,听说效果非常不错。” 第175章 * 白玉堂带来的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王相公的用人准则非常值得借鉴,这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比混迹官场或者江湖的老油子好用的多,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大部分都还有良心。 良心未泯,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要别热血上头看见不平就直接动手一切都好说。 苏通判从白五爷那儿了解完情况心里大概有了数,出门和初来乍到的“江湖少年”们打声招呼,然後去隔壁找许知州汇报一下。 人数有些超出预料,计划需要稍微变动一下。 变动不大,只需要知州大人批一点点小钱钱就可以啦。 院中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衙门,把街溜子的气质藏的严严实实,看上去都乖的不行。 以前进衙门都是闹事被抓进来,这次不一样,表现得好以後都能和现在一样光明正大,表现的不好就和以前一样当过街老鼠人人躲。 他们觉得他们是助人为乐,架不住被帮助的人不这麽觉得,经常莫名其妙的好心办坏事,办完之後回家还得挨爹娘一顿胖揍。 对此,精力旺盛的少年郎们一致认为是他们松江府地方太小,等他们到了大地方就能过上传说中除恶扬善人人称赞的好日子。 跟着五爷走,扬名不用愁。 白玉堂一路上哄孩子哄的心累,好不容易回到州衙有人接手这群看着人高马大实际都没长大的臭小子,这会儿是一眼也不想往外看。 再然後,他就看到了缩在门板後面的庞衙内。 白五爷:??? 大白天的见鬼了? 白五爷寻思着他还不至于赶个路就累到头晕眼花,就算带着一群不省心的愣头青也不至于,“庞衙内?” 庞昱苦着脸点点头,“白大侠,好久不见。” 白玉堂坐起来,满眼好奇的问道,“衙内怎麽到登州来了?游玩?” 庞衙内捏紧拳头,义正言辞,“我来监督苏子安。” 白五爷顿了一下,想想小小苏大人来登州後的行事作风,额,的确得有个人来防备他闹出更大的动静,“衙内辛苦了。” 庞昱捏捏耳朵,干巴巴的回道,“不辛苦。” 白玉堂:…… 京城那边咋想的,派庞衙内过来真的不是想火上浇油? 不懂,不过问题不大,相信他们苏大人心里有数就够了。 心里有数的苏大人找到许知州的书房,汇报工作的同时看看许大人这边准备的怎麽样了。 新法规定每年正月三十日以前贷请夏料,五月三十日以前贷请秋料,夏料和秋料分别于五月和十月随二税偿还,如今已是九月,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主要是宣传工作,到年末可以贷请夏料时才时最忙的时候。 这年头大部分地方的百姓和官府衙门都处在对立面,官吏高高在上,百姓对官衙避之不及,很倒霉,他们登州就是这麽个处境。 宣传工作不好做,後面的新法推行更不好做。 但是不好做也得做,谁让他们就是干活的命呢。 苏景殊找过来的时候,许遵正准备让人去找他,“你来的正好,过来看看还需要再建几个常平仓。” 大宋各州都有常平广惠仓,这些粮仓名义上是为了赈济百姓,其实很少能够落到实处。 打仗的时候常平广惠仓里的粮食会被调走运往前线,太平的时候地方官为了彰显政绩宁可让仓库里的粮食烂在里面也不愿意让朝廷知道他治下的百姓贫困到需要常平仓接济的地步。 青苗新法看上去是要避开常平制度的缺陷,但是谁也不知道旧有的缺陷能不能避开,也不知道新法会不会出现新的毛病。 算了,京城怎麽安排他们就怎麽干,有什麽问题就和京城那边说,一边干一边改就是了。 就像现在,登州那麽大地方就只有五六座常平仓够干什麽?真要让百姓只能到县城州城借粮不如直接不借,人都饿死在半路上了还借什麽借? 在宣传工作完成之前,他们必须得多建几座常平仓,至少不能让想借贷的百姓一走走半年。 苏景殊看着桌上画出圈圈点点的舆图,心道幸好没让他一个人来干活,不然他手忙脚乱也干不好。 不过这次的突发情况应该不怪他,因为制定政令的老王还有条例司的其他官员都没有考虑到这方面,只能说他们许大人厉害的不能再厉害。 也是,老王上次用这法子救济百姓的时候还只是县官,一县之地再大也大不过州城,也就显不出常平仓数量少的问题。 府州县都有常平仓,登州治下四县,一县一座常平仓根本不够用。 蓬莱下辖三乡一镇,黄县下辖三乡一镇,牟平下辖三乡二寨,文登下辖三乡,按照登州的户口数以及面积,至少每个乡镇都得有粮仓才行。 建粮仓花不了多少钱,只要这青苗新法别推行个两三年就叫停,建这些粮仓就不是浪费钱。 问题是,青苗新法真的不会推行个两三年就叫停吗? 不是许遵对老王没有信心,而是庆历年间推行新政的情况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他想不担心都不行。 苏景殊倒是不担心,主要是他担心也没用,不如努力做好该做的事好让老王和官家在朝堂上多一分底气。 许遵揉揉额角,扔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继续操心该怎麽让青苗新法别走歪。 他可以确定政策是好政策,但是推行政策的官是不是好官还真说不准。 唉,不能指望大宋所有官员都和他一样廉洁奉公恪尽职守,要是所有的官都能和他一样优秀且自律,大宋早就收复燕云踏平草原了。 幸好小小苏大人不知道许大人已经想到了哪里,不然就算撒泼打滚也得让许大人在优秀且自律名单里加上一个他。 回归正题,新粮仓的选址和宣传工作要同步进行,苏景殊在登州待了那麽久,哪儿特别穷哪儿不那麽穷,哪儿有特産哪儿只能喝西北风,对每个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粮仓的选址不用愁,只要他们建的足够多就能让登州境内所有百姓受益,主要还是政策的宣传问题。 巧了,苏通判最喜欢干的就是这种活儿。 别的事情干不了,这种挨家挨户上门宣传的活儿再干不了还能得了? 划片区,选负责人,网格化管理。 基层官员的良心靠不住没关系,工作留痕,实行责任终身制,用法律底线来管理基层官员的道德底线。 完美。 许大人放心,宣传工作交给他绝对某门忒。 苏通判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能把差事办好,说话的功夫已经想好宣传稿要怎麽写,要不是隔壁安置新来帮手的动静有点大他都把为什麽来找许知州给忘了,“大人,我招了些人手来帮忙干活,他们的工钱走公账还是私账?” 许遵擡眼,“就是你上次说的类似皇城司禁卫的差事?” 苏景殊点头,“是的是的,就是干那些活儿的人手。” 未来主管江湖事宜的衙门要叫六扇门,不过他们现在要干的活儿和破案关系不大,反而更像老朱家的锦衣卫。 大宋版的锦衣卫是皇城司,直接用皇城司禁卫来打比方没毛病。 许大人应了一声,“回头和师爷说一声,工钱由州衙出。” 干公家的活不能让官员自掏腰包。 两个人又在书房说了一会儿,然後才分开各忙各的。 苏景殊让沈仲元和钱粮师爷对接一下,然後回书房写宣传稿,不是他信不过官差衙役的宣传水平,好吧,他就是信不过。 这年头的宣传手段很单一,贴个告示就算宣传了,不存在挨家挨户讲解政策这种操作。 治下人口那麽多,挨家挨户讲解也不现实,但是每个村儿挑几个人出来到乡里或者县里开会,然後派官差跟他们回村召集全体村民开会还是可以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把後世的法子挑挑拣拣拿过来用就是。 沈仲元忙的脚不沾地,衙门里大部分人都打起精神随时准备下乡,所有清闲职位的官吏都被调到其他岗位上干活。 再强调一遍,他们登州州衙可以有闲职,但是不能有闲人。 除了白玉堂和庞昱。 白五爷白天还能去街上溜达溜达当巡街,庞衙内那是到了衙门也不知道该干什麽。 书到用时方恨少,为什麽同僚干的活儿他都看不懂,纸上写的不都是一样的字吗? 庞衙内出离愤怒,如果吃书能让他瞬间明白书里写的东西,他能拿书蘸酱吃一书房。 衙门里没有人陪他一起闲,只有他自己闲着越待越不对劲,良心未泯的庞衙内实在受不了别人忙着他闲着的日子,索性去隔壁官学上学去了。 什麽时候开始学习都不晚,他就不信他学两年出来还能跟不上节奏。 苏景殊:…… 太师知道儿子在登州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一定很开心。 青苗新法的具体措施已经写成告示张贴出去,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官吏大张旗鼓下乡耽误秋收秋种,具体的讲解政策还得等到冬日农闲。 冷是冷了点,好歹能把人凑齐。 州衙这段时间的忙碌很有成效,各县各乡的富户名单都在许知州手中,他们不干欺压富户的事,也绝对不会允许富户欺压贫民。 中秋节前後,太子殿下派人往登州送了封长信。 他按照小夥伴的建议尝试着让他爹和王相公跟政事堂的相公们坐下来好好说话,但是效果好像不怎麽好。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感觉王相公的规划蓝图好有吸引力,不怪他爹扛不住诱惑,他也扛不住。 第176章 * 苏景殊面无表情,他感觉京城的人一个个都有病,尤其是老王。 看看他说的都是什麽话,传出去的话契丹人和党项人肯定告他造谣,大宋这些年被天灾折腾的死去活来的百姓也要骂的他不敢出门。 辽国和西夏太菜?打的大宋手忙脚乱差点迁都避祸的那种菜? 大宋有上天庇佑?水旱蝗灾轮流转就差天直接塌下来的那种庇佑? 就…… 可以胡说八道,但也别这麽胡说八道,传出去真的很容易挨骂啊王相公。 小小苏大人看的心累,想想远在京城亲身经历这一切的王小雱,又感觉只需要看信的他还算幸运。 这都这麽跟什麽? 苏景殊连回信的欲望都没有,甚至想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反对的更激烈点好把宛如脱缰之马的老王还有官家父子拉回来。 虽然皇帝是天子,但也不能真的上天。 然而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没过几天,小金大腿的下一封信就让小小苏大人更加绷不住。 怎麽说呢,历史上变法失败不是没有原因的,责任不能归在某一方,这绝对是各方都有责任。 赵顼和王安石谈过心後心潮澎湃,缓了好几天才压下激荡的心情。 激荡的心情压下去了,接下来要去政事堂找点跟头栽。 然後被老王带出来的雄心壮志就全消失了。 一点不剩,消失的干干净净。 政事堂的相公们都很忙,小金大腿跑了几趟才逮到个韩相公。 其他人忙起来好几天都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逮着个韩相公还是人家到衙门取东西才凑巧逮到的,早知道衙门那麽难抓人他就该直接从他爹书房堵。 太子殿下带上小本本试图记下韩相公的反对意见,韩相公也是好脾气,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看上去像闹着玩就三两句话将人糊弄走,而是耐着性子给他讲朝臣为什麽反对官家和老王的新政。 要是换成富相公,扭头就走都是看在朝堂纷争不波及小孩子的份儿上。 因为官家推行新政的态度过于强硬,富弼富相公已经开始自请外放,眼不见心不烦,他不在京城待了行不行? 曾公亮曾相公最近也自闭的很,他当初举荐王安石是为了分韩琦的权,现在可好,不光韩琦的权的确被分走,整个政事堂的权都被他分走了。 知道朝中现在管制置三司条例司叫什麽吗?叫第二个中书! 一个中书不够咋滴?需要他们弄出第二个中书来推行新政? 这让他们这些老臣的脸往哪儿放? 官家设置制置三司条例司全权主管新政事宜有他的道理不假,但是这麽绕开政事堂来制定政策也的确是在打那些老臣的脸,要不是有韩琦一直在中间调停,朝中绝对不会像现在这麽安稳。 韩相公这些日子也是心力憔悴,看到精力旺盛的太子殿下没说话就先叹气。 官家别的地方都听劝,偏偏在新政上执拗的令人头疼,希望太子殿下回去能劝劝。 少部分朝臣反对可能是利益相关,可大宋的朝堂并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那麽多参与过庆历年间新政的官员也都持反对意见说明这次的新政肯定有问题。 老生常谈的话他就不说了,太子殿下聪慧不用多说也能明白,实在想知道政事堂为什麽不支持条例司的政策可以去问问官家,问问他们到底打算怎麽做,问完之後再来找他也不迟。 赵大郎带上空空的小本本回去找他爹,不问不知道,一问差点把他吓死。 均输法在东南六路推行,在东南六路作出明显成效之前朝廷不准备往其他地方推广。 青苗法不一样,老王在鄞县当县令的时候试过,陕西转运使李参在任上也试过,前面那些官府用有息贷款的法子赈济百姓同时打压民间高利贷的尝试都很成功,所以他们准备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推行三个月就推广到全大宋。 赵顼:三个月?!!爹你再说一遍多长时间?!确定是三个月不是三年?! 太子殿下惊呆了,他长这麽大也算是博览群书,就没见过哪朝哪代推行新政这麽仓促的。 大宋是三个月後要亡了吗?三个月够干啥啊? 民间第一轮借贷都没开始,地方的反馈也没送到京城,这就要推广到全国了? 不怪朝中反对如潮,他要知道条例司准备试行三个月就推广全大宋他也反对。 爹啊,磨刀不误砍柴工,大宋的情况还没严峻到连三年都撑不住,何必着急到这个地步?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政事堂的相公们虽说有些顽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新政这事儿真的不用这麽着急,与其天天愁的睡不着累个半死推进度不如慢着来顺便养好身体,只要他能长命百岁就能一直给王相公撑腰,政事堂再怎麽反对最後不还是要听他皇帝的? 冷静!稳住!快把脑子找回来啊! 太子殿下可算明白小夥伴为什麽说现在的情况是恶性循环了,他爹越急政事堂越反对,政事堂越反对他爹越急,连带着老王为了得到他爹的支持也跟着越来越急。 着急着着急着就把脑子给着急丢了。 不行,身为大宋的顶梁柱,他不能任由他爹不要脑子撒欢,就算挨骂也得把他满脑子奇思妙想的老父亲给拽回来。 韩相公放心,在地方关于青苗法的反馈送到京城之前,他一定死死拽住他爹。 苏景殊看着信上那力透纸背的“三个月”,捂着胸口不想说话。 三个月?三个月够干什麽啊?宣传工作都做不完好不好! 小小苏大人苦着脸去隔壁找知州大人求助,他人微言轻没关系,登州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就行。 求官家务必稳住,别的事情可以着急,青苗法真的急不来。 民间借贷还款本身就需要时间,老王他们以前在地方的那些经验不能适用于全大宋,每一路每一州情况都不一样,好歹让他们把政策推行下去找到改进的方向再说。 许大人快给京城写奏疏,官家他疯了啊! 时隔好几个月,苏景殊终于加入小夥伴们大喊xx疯了的行列。 许遵:…… 许知州看着连说带比划的苏通判很是淡定,三言两语将人劝回去继续干活,京城那边有政事堂的相公们盯着不用他们操心,不信可以三个月後再看,青苗法能推广到全大宋算是他输。 苏景殊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怎麽还打赌呢? 他经历的事情少稳不住很正常,许大人当了那麽多年的官比他有经验,他说没问题应该就是真的没问题……吧? 小小苏大人忧心忡忡回去,现在还不到百姓申请借钱的时候,官府借钱之後可能会出现什麽问题都说不准,但是他能先给小金大腿说他能想到的钻空子途径。 禁止说他有当奸臣的潜质,他这是合理推测,叫准确预判坏人的路让坏人无路可走。 唉,当官真难。 苏通判写完回信依旧忧心不已,又提笔给他们家老苏写封家书顺便打听京城的情况。 虽然他们家老苏的信里个人情绪严重,但是老苏就是老苏,那麽多人的信里只有他爹的信将情况介绍的最明白。 二哥在史官干的怎麽样?三哥在老王手下还是天天忠言逆耳吗?老爹没有再写文章骂老王吧? 人为什麽没有分身术?只有一具身体真的很不合理啊! 日子在焦虑中一天天过去,苏通判很快没空操心京城的情况,随着天气转凉,他们的宣传任务也渐渐开始。 许遵知道他的通判大人喜欢剑走偏锋,只是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想法也和寻常人不同。 偏偏他说的挺有道理,想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人都有逆反心思,在百姓普遍不信任官府的情况下由官吏下去宣传政策事倍功半,但是换个角度来想,官府的告示不可信,百姓自己不小心听来的消息呢? 就那种,出门喝茶的时候不小心听到隔壁桌几个人悄咪咪说话,说的还是和钱财相关的事情,不信有人能抗住这种宣传。 别说,这法子还真有用。 登州人口多,近两年匪患渐消,官道上的茶摊也开始热闹起来,再偏远的村寨也要和外界交易,出门在外看到个歇脚的地方大部分都会坐坐,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官府准备借钱给贫民渡过难关的消息就散了出去。 官府那边没有贴出正式的告示,最开始只是少数人偷偷聊,後来传播范围变广,贫民有没有找官府借钱的打算暂且不确定,那些日常放高利贷的富家大户先急了。 官府收利放贷他们怎麽办?朝廷自诩不与民争利,怎麽这会儿又想和他们争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州衙这边还好,县衙里隔三差五就有人悄悄去打探消息,那些本地出身的差役更是家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很好,重点观察对象名单来了。 大宋民间的高利贷非常普遍,但是普遍不代表这东西合法,放印子钱在律法中属于“私铸钱”“行滥钱”的范畴,民不举官不究,一旦闹到官府衙门,借钱的放钱的都得受罚。 以前是朝廷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朝廷准备把这个“生意”揽到自己手上,那些放印子钱牟利的大户自然会新生不满。 有意见也没用,百分之三百的利息缺不缺德? 知道干的是缺德事儿就低调点,主动跳出来闹事的话也别怪官府不讲情面。 苏景殊本来觉得青苗钱收两分利息很过分,但是和民间那些高利贷相比两分根本不算什麽,大不了就先用青苗钱把民间高利贷打压下去,然後再想办法降低利息。 第177章 * 老王心中烦闷,小苏的心情也没比他好哪儿去。 他在地方干的好好的,回京城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在地方当官和在京城当官完全不一样,京城的官员得有地方理政经验才不会纸上谈兵,他连地方官怎麽当都没弄明白怎麽当京官? 朝廷诏令不得不从,回京城就回京城吧,可能干个几年就又把他派出去了。 虽然这麽说有点不识好歹,但是他真心觉得史馆的差事不适合他们兄弟,那地方更适合无心权势一心搞学问的读书人。 他没那麽清高,被欺负过的人都知道权势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条例司是个好地方,朝臣弹劾的时候把这儿捧的跟政事堂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条例司里的官也都是宰辅之臣。 问题是,他实在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从调进条例司到现在,这儿颁布出去的每一条政令他都觉得不妥当。 每一条,没有例外。 王相公看重吕惠卿,所有的政策推行之前都要和他讨论,虽然吕惠卿和他是同榜进士,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并不算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没谁规定同榜进士必须能说到一起去。 吕惠卿对王相公的所有想法都无脑赞同,为了推行新政在朝中舌战群臣,他理解不了那种狂热,也没打算去理解。 在青苗新法推行之前王相公就让他畅所欲言,他也说了他的顾虑。 把钱借给百姓本意是救济百姓不是牟利,这一点他明白,可他们没有办法保证天下所有官吏都没有私心。 律法对贪官污吏的处罚很严重,挡得住官吏结党营私作奸犯科吗? 条例司的官员基本上都在地方干过,只干过两三年也是干过,不会不知道借钱容易还钱难的道理。 官吏作奸犯科防不胜防,百姓不讲道理更没法防。 这麽说吧,假如一户人家到官府借了青苗钱却不好好种地只乱花钱,等到交税还款时家里没有余钱,负责要债的官吏怎麽办? 脾气好吧,要不回来。 脾气不好吧,又会被某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大臣盯着说成酷吏。 最後弄得里外不是人。 唐朝安史之乱後时刘晏改革榷盐、漕运、常平等一些列政策来维持岌岌可危的财政,当时也有人提出借钱给百姓朝廷收利息的法子来缓解财政压力,但是刘晏一直不曾同意。 借贷和豪赌没有区别,不能指望借钱给百姓来让民间衣食丰足。 那种情况下朝廷都不曾借钱给百姓,大宋的情况应该没没乱到安史之乱的程度。 旧制已有常平法,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整顿常平仓,及时调节地方粮价,尽量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只要常平仓能用到实处他们完全不用给百姓放贷。 民间放印子钱是丧天良的行为,官府禁止民间放贷反过来自己放就不丧天良了吗?像什麽话? 该说的他都说了,王相公当时看着好像是听进去了,接下来有一个多月都没再提过青苗法的事情,万万没想到有人为了迎合王相公私自推行青苗法。 王广廉在陕西奏请几千份度僧牒当本钱借给百姓,春散秋敛,一下子又把王相公推行青苗法的心思给勾了出来。 然後事态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 王广廉,你…… 要不要脸啊?要不要脸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私自推行没颁布的新法还有理了? 苏辙快气死了,可他生气也没办法,陈升之陈相公被气走之前他还能去找陈相公提意见,现在连个能提意见的人都没有。 条例司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他留在这里两边都糟心,不如让他去别的衙门办差。 比起天天在条例司和吕惠卿吵架,他宁愿去史馆和他哥一起坐冷板凳。 老王:已读,驳回。 小苏:…… 天天听他忠言逆耳不嫌烦是吧? 苏辙试图和老王讲道理,奈何老王正因为地方送回来的反馈焦头烂额暂时没空和他吵,只能郁闷的等到下衙再郁闷的回家。 他回家时还早,苏轼还在衙门忙活。 史馆里大部分都是闲职,官家觉得苏子瞻只在史馆整理史料大材小用,于是又给多加了几个名头,如今的大苏是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 他现在不光要在史馆整理史料,兼任的殿中丞还要管理皇帝的车马依仗等杂事,同时还要给皇帝起草封官、任免的官诰状,于是一跃成为全家最忙的人。 这一忙就闲不下来,兄弟俩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不特意等的话愣是连吃饭都凑不到一起去。 金乌西坠,京城笼罩在沉沉暮色之中,大苏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进门後双腿下意识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小苏掐着点让厨娘做好饭菜等着,这会儿正蹲在厨房门口苦大仇深的喝桂花浆水。 日子过的苦,只能靠吃点甜的安慰自己一下。 苏轼干了一天的活儿精神恍惚,看到厨房门口的黑影吓了一跳,以为他们家久违的又来了贼,“什麽情况?又和王相公吵架了?” “没有。”苏辙闷闷的回道,“他这两天太忙,没空搭理我。” “我想也是。”苏轼在弟弟旁边蹲下,瞥见不远处亭子里热腾腾的饭菜又赶紧站起来,“等下,先吃点东西再听你说。” 不是所有衙门的食堂都和开封府一样好,回家後不让他加一顿他会瘦成皮包骨头的。 苏辙跟着他走到亭子里坐下,吃饭只能堵上他哥的嘴堵不上他的嘴,他说他哥听就行,“地方关于青苗法的施行情况陆续真送到京城,那些奏疏要麽是歌功颂德要麽是全盘反对,完全看不出地方到底是什麽情况。” 政策没下来的时候都有人敢打着朝廷的名义私自推行,政策下来之後那些人为了迎合王相公肯定怎麽得人心怎麽写。 反正王相公不会亲自到地方看,是真是假他们说了算。 还有那些反对推行新法的,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官在外也是一个道理,如果地方官打心底里抗拒朝廷的某项政令,就算周边其他地方都推行也没用。 政令到底能执行到什麽程度朝中的相公们说了不算,得看地方官能执行到什麽程度。 这事儿不是他看不得别人好只想泼冷水,而是哪哪儿都透着古怪,怎麽看都看不到将来。 苏轼咽下口中的菜,一边喝粥一边点头,“就是就是,一看就有问题。” 苏辙越说越气,“还有那个吕惠卿,他现在说话办事完全不过脑子,只要是王相公说的就都是对的,只要是反驳王相公的就都是错的,在朝堂上吵完回条例司衙门继续吵,再这麽下去不用朝臣攻讦条例司衙门自己就得四分五裂。” 陈相公已经离京回老家,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能只有一个人说了算,接任陈相公的是韩绛韩大人,韩大人现在的想法也开始和王相公不一致。 制定新政法令的检详文字官不是一条心也就算了,那些前往各地查访新政实施情况的相度利害官根本没法说。 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都是王相公精挑细选出来的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地方官的回馈还有好有坏,那些相度利害官回来後说的全是好的,这可能吗?把满朝文武当傻子呢? 他感觉他留在条例司既折磨别人也折磨他自己,还不如找个借口把他踢出去。 “确实。”苏轼迅速扫荡完桌上的菜,捧着热茶抿了一口然後叹道,“早走早安生,不然接下来更难熬。” 苏辙:??? “什麽意思?” 王相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准备搞事了? 苏轼啧了一声,“朝中支持王相公推行新政的官员太少,他觉得人不够用,于是和官家说改动一下科举取士的侧重点,争取下一届的进士中全是支持推行新政的。” 苏辙听的眼前发黑,“官家答应了?” “官家拿不准主意,没答应但是也没驳回。”苏轼指指他自己,“今天耽误那麽久就是因为官家召集三馆两制的官员讨论这事儿,你哥我难得在列,终于算是听了回现场。” 他们兄弟俩一起回的京城,弟弟在条例司直面朝堂动荡,他这个当哥哥的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接触到新政相关的事情。 要不是这次想变动的是取士之法,三馆的官员依旧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层面的议事。 说实话,吵的是真厉害,没亲眼见到之前他都不敢相信那些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们还有另一副模样。 衆所周知,从王安石王相公主持新政以来朝中就有一部分官员盯着他骂,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拉出来给他扣个黑锅,颇有当年狄大将军刚进枢密院时被弹劾的架势。 政事堂的相公们反对归反对,却不会直接在朝堂上吵吵,他们都是私底下去官家跟前吵,朝会时担任主力的谏院一把手司马光。 朝廷取士的侧重点一直在变,嘉佑二年他们俩那一届就和以前大有不同,欧阳公也是亲身经历过庆历年间新政的老臣,很清楚推行新政离不开人才。 科举取士侧重策论能选出治国之才,但也有个弊端,防范补助那些为了迎合上官而投机取巧的小人。 有德无才是庸人,有才无德是小人,不怕地方官认死理,就怕他们心思太活络。 就事论事,他感觉两边都不太行。 王相公那边是只要有才就行,人品欠缺点也没什麽,司马大人那边是才能略有欠缺没什麽,人品必须得好。 第178章 * 苏景殊很懵,他想不明白好生生的他哥怎麽会被贬出京城,还是俩哥哥一起被贬? 不是,你们在京城套王相公麻袋了吗?怎麽还能两个都被贬? 消息太过离谱,小小苏懵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翻下一页。 俩哥哥一般不会动手,但是他们家老苏讲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也略懂点拳脚功夫,听说老王最近忙的头晕眼花,父子三个套一个人的麻袋成功率还是挺高的。 王相公,王叔父,您还好吗? 雱哥儿,你爹还能下床吗? 苏景殊一目十行往下看,弄明白俩哥哥被打包扔出京城的来龙去脉後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政见不合被贬而已,还没到套麻袋的地步,感谢老苏,感谢老王,感谢至今依旧秉持君子动口不动手信念的亲朋好友们。 理念不合吵架就行,千万别动手,动手有风险,这年头的医疗水平真的经不起他们打群架。 条例司成立以来政策一条接一条,别的都还好,争吵着争吵着就推行下去了,只有青苗法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即便京城得到的反馈绝大部分都是正向,反对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最开始反对的点在官府公开放贷与民争利上,现在的反对点在官府为了放贷强迫百姓借钱上。 没错,青苗法颁布还不到半年,第一轮借贷都没干完,已经出现地方官强迫不缺钱的富户借贷来牟利的情况。 如果只有几个地方官这麽干还能说是官员团队良莠不齐,半数以上的官员都这麽干就不能只怪官员的人品,还得找找政策的问题。 朝廷再怎麽强调青苗法不为牟利只为赈济百姓都没用,那两成的利益不是假的,没有官会嫌弃库房钱多,任期满後账上多一文钱都能算他们的政绩,没有官员能扛得住这个诱惑。 小小苏大人在登州要死要活是为了什麽? 往大了说是为生民立命,往小了说就是为了他的政绩。 有钱什麽事情都好办,只有地方官府经费充足,之後不管是赈济救灾还是搞基建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青苗法对地方意味着什麽?意味着 朝廷白白送来的大功劳。 两成利也是利,本钱朝廷给,放出去半年就多两成,放出去半年就多两成,再正直的官看着这条件都心动。 最要命的是,这是上头让他们推行的政策,放出去的贷越多收回来的利钱越多,收回来的利越多越说明他们推行新政尽心尽力。 和到手的政绩相比,支持新政还是反对新政都不重要,干就完事儿了。 地方官团队那麽大,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升到中央,绝大部分官员都是一辈子在地方打转。 朝堂纷争和他们没有关系,只要能做出政绩别的什麽都不重要。 谁都知道放印子钱跟无本生意没区别,虽然青苗钱的利益不高,但是看在能光明正大放贷还不用担心官府派人抓的份儿上,低点就低点。 哦,不对,他们自己就是官府。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打住,反正就是,在青苗法的推行上,很多时候官府和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大户没有区别。 新法是上头让他们推行的,他们把钱散出去是为了让百姓的日子更好过,至于百姓需不需要,那不重要。 地方的青苗新法推行的如火如荼,奏章雪花般飞到条例司的书案上,只看地方官送来的反馈,简直就是他们条例司的大胜利。 差点把反对派给气死。 这都不是与民争利的事儿了,这是贫民富户都不放过,非得把大宋所有百姓都逼上死路啊! 贫民是借钱还不上,富户是不用借钱强迫他们借,怎麽着?除了当官没活路了是吧? 祸国殃民!奸人害国啊! 王介甫!你的良心不痛吗? 于是京城就出现了这麽个场面,地方报喜的奏章接连不断,朝中弹劾老王推行青苗法误国的奏章数量也再创新高。 他三哥忍无可忍,直接把老王堵在条例司衙门吵了一架, 气的本就焦头烂额的老王扭头就走,当天一整天都没再露面。 再然後,倒霉催的二哥等到的就是出任河南府留守推官的诏书。 河南府,府治洛阳,离京城开封府不远,就是地位有点尴尬。 大宋的京城开封又称东京,有东京自然就有西京,陪都西京就是洛阳。 洛阳身为陪都,留守司衙门甚至就是个小规模的朝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京城该有的领导班子那边都有,就是任职的官员要麽是年龄大马上要退休的老人家,要麽就是和当朝执政党有矛盾但又真的有本事的年轻官。 有本事意味着可用,和当朝执政党有矛盾意味着用着心里不踏实,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索性就打发去西京办差。 也就是说,河南府的领导班子呈现两个极端,一部分是送过去种花喝茶颐养天年的老干部,另一部分则是有冲劲有干劲有本事但是没有施展空间的倒霉年轻人。 好在被发配到洛阳的年轻官不会一辈子都留在那儿,大宋的朝廷从来都不是一言堂,执政党再怎麽强势也有和他们意见不统一的实权高官,而执政党也不可能一直都是执政党。 这麽一想,三哥去河南府当留守推官也不是坏事,就当出去散心了。 三哥那里和老王相处不来被打发走可以理解,二哥你又是怎麽回事? 苏景殊理解不了,他三哥在条例司直面老王,发生什麽都不奇怪,二哥回京後干的活儿完全和新政不沾边,怎麽能被贬的比三哥还远? 看信上的解释,他就参与过一次和新政相关的议事,当时讨论的还是科举改制,和闹的最激烈的青苗法一点关系都没有。 科举改制只要不是废除科举就激烈不到哪儿去,最多就是换个教材被骂一阵,骂完之後只要当权者态度强硬教材该换还是换。 比如这次,老王觉得朝中那麽多人反对变法革新不光是朝臣胆小怕事,而是他们思维固化,都被书上写的条条框框给圈住了。 和那些一根筋的人辩经辩赢了也没用,那些家夥输了也不会觉得自己个儿是错的,不如把力气用来培养新人上。 他自己来编教材,教出来的学生要是还不和他站一队,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亲自教都能教出来对家只能说明错的是他,而不是那些成天和他唱反调的对家。 不过老王不担心改了教材之後教出来的学生还不向着他,他对他自己有信心,也对天下读书人有信心。 苏景殊不觉得王安石是自大,大宋的读书人良莠不齐,差劲的没有底线,而优秀的那一部分放在上下几千年的时间里依旧拔尖。 毫无意外,老王就是拔尖的那一小撮儿里面的。 老王想改教材,部分朝臣拦着不让改,官家拿不准主意召集三馆两制的官员开会,他二哥身为与会人员之一,开完会回家就写了份奏疏上交到官家面前。 一份奏疏得罪两拨人,不愧是他哥。 他之前就说过,朝堂上的某些人现在已经成了二极管,在他们眼里不存在旁观者清,没什麽中立派,不支持就是反对。 倒霉催的二哥两边各大五十大板,他知道他哥是觉得直接改教材太仓促,老王手底下的那些人不这麽觉得,他们就觉得这是要和他们对着干。 这是对家,干他! 放到反对派那边,一群人发现他哥虽然杂七杂八挑了不少毛病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支持老王改教材,支持老王改教材=对家,很好,干他! 然後人就被打发到杭州当通判去了。 杭州身为东南举足轻重的富庶之地,去那儿当官算不上被贬,反正在大衆看来去杭州当通判比来登州当通判过的舒服。 但是有一点,杭州离京城远,朝中局势变来变去,这时候离开权力中枢的话再想回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了。 想想官家对他们家二哥的态度,这个外放地点估计也是官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旧爱对上新欢,只能让旧爱退一步。 眼看着就要过年,这时候把俩哥哥都扔出京城多不礼貌,官家也真是的,反正都要拖延到年後再走,年後再通知不行吗? 今年过年家里的氛围一定很难受,唉,不知道他写封安慰信能不能安慰到惨遭打击的家里人。 可惜他现在没法回家,他觉得他本人回去比寄信好用的多,就是来回太耽误时间,人还没到家假期就先没了。 又是怀念飞机高铁的一天。 小小苏埋头写信,倒也没有太担心,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麽聚少离多,被贬而已,贬着贬着就习惯了。 换个角度想,能被贬说明他们俩还有被贬的余地,等到贬无可贬的时候再发愁也来得及。 新年新篇章,问题不大。 苏景殊以为俩哥哥离开京城或多或少会影响到家里过年的心情,可惜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大苏小苏没有一个因为年後要离京就不开心。 朝堂水太深,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老苏倒是想跟俩儿子出去溜达溜达,去洛阳还是去杭州都行,奈何家里的生意离不开人只能放弃。 倒不是离不开他,他对生意一窍不通,家里的生意都是靠夫人和闺女打理,有他没他都一样。 现在是他离不开夫人和闺女。 年纪大了孤零零的出门显得太可怜,他还是留在京城吧。 苏家没怎麽被影响,真正受到影响的反而是皇家。 官家好不容易把大苏弄到京城,结果还不到半年就又要打发出去,大苏本人没意见他有意见。 第179章 * 局势瞬息万变,板上钉钉的事情也能把钉子拔了。 苏景殊还没来得及替他哥伤心,被贬出京的俩哥哥就幸存了一个。 以洛阳和开封的距离,被贬的那个和留在京城也没啥区别,最後远在千里之外的依旧只有他自己。 小小苏:??? 这也行? 太子殿下沉重的表示,只要他的皇帝爹拿定注意,再离谱的事情都能行。 以他爹对苏二哥的喜爱程度,将人留在京城不离谱,把人派去杭州当通判才是出乎他的意料,下诏之後再後悔太正常了。 他爹要是舍得把人派去杭州那麽远的地方,当初就不会几次三番的试图把人弄回来。 没弄回来的时候贬远点也就算了,弄回来後再贬……不可能。 杭州多远啊,在那儿写的诗词想传回京城都得好几个月,哪有将人留在京城方便。 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就是不把人提拔成谏官,贬出京城就算了,看在他是皇帝的份儿上让让他。 苏景殊:…… 你们父子俩现在已经不讲究到这个地步了吗? 还把人提拔成谏官,就他二哥那张嘴,不当谏官都能两边得罪完,当了谏官还不得得罪满朝堂? 怎麽想的啊? 莫名有种他们家二哥迟早还得被贬出去的感觉。 官家也是,杭州那麽好的地方都舍不得让二哥去,登州这麽穷就舍得让他来是吧? 偏心。 指指点点.jpg 小小苏放下信件,化悲愤为食欲拉着白五爷和老沈陪他涮火锅,吃饱喝足开始给京城的亲朋好友找不痛快。 过年不代表能闲着,年後的工作计划做了吗?漏洞百出的青苗法想好怎麽改了吗?明年秋闱後年春闱,教材到底更不更新定下来了吗? 都没有?什麽都没定下来还有心情过年? 不得不说,小小苏大人煞风景很有一手,只要他想,再欢快的气氛都能给搅和出凄风苦雨冷煞人的感觉。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只是让所有人都过不好年而已,问题不大。 而且他也不是只会捣乱,随信一起送往京城的还有年礼。 庞衙内带回去的一回事儿,他让人送过去的是另一回事儿,登州虽穷但是一年四季都有特産,州衙门口的菜地也种出来了新作物。 感谢天感谢地,秋天收获的土豆可以让他开心一整个冬天,什麽样的坏消息都打扰不到他的好心情。 炸土豆煎土豆炒土豆,薯条薯饼薯片,薯门永存! 爹娘哥嫂姐姐的口味都不太一样,他多写几份食谱让家里找口味,等家里的厨娘能把各种土豆吃法复刻出来,那离风靡京城也不远了。 哦,前提是有足够的原材料供应。 今年种的土豆不多,顶多够亲朋好友们尝个鲜,他把切块种植的法子一块儿写到信上,登州能种的东西开封也能种,想吃就自个儿种去吧。 他都计划好了,让小金大腿找个皇庄去种就行,之後要不要推广就去问司农寺的农学专家,反正他们登州这边是准备划出一部分农田来种这些産量高的作物了。 在真正接触农事之前,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农作物産量足够高别的就都不是问题,来登州之後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麽简单。 世上不存在完美的农作物,系统出品也一样,第一茬种出来的没问题,从第二茬开始就不行了,什麽虫害病害乱七八糟的,玉米出苗期需要大量水份,红薯容易生虫,土豆容易生病,産量高也遭不住这麽祸害。 只靠高産作物不能一劳永逸,终究还是要靠百姓的精耕细作,红薯土豆玉米这些只能用来救急,大宋百姓的主食还得是稻麦。 就是吧,以大宋某些地方的现状来说,地方官天天干的活儿和赈济救灾没啥区别。 某些地方,好吧,他说的就是登州,以及登州隔壁和隔壁的隔壁还有不和登州接壤的很多州。 大宋的现状就是繁华的特别繁华穷的特别穷,而且穷的地方比繁华的地方多的多的多,这种情况下指望百姓精耕细作没用,随便来个水灾旱灾就能让农人一年的辛苦白费。 高産作物很有用,他们现在就是需要救的那个急。 不是所有人都能吃上米面,和树皮野菜相比还是玉米红薯土豆更胜一筹。 正好朝廷拨钱给他们兴修水利,只要水渠到位,就算不下雨也不担心玉米不出苗。 今冬和明年上半年抓紧时间兴修水利,明年五月贷秋料的时候就能把种子一起发下去。 所以明年的青苗法和今年的青苗法一样吗? 苏通判是个急性子,青苗法相关的事情也容不得他们不着急,这事儿他着急没用,只能委屈京城掌权的大佬们牺牲一下放假时间赶紧制定出新章程了。 腿腿,您觉得这主意怎麽样?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完信後直接带着信去找他爹,虽然他是当朝储君,但是青苗法相关的事情还是得找他爹。 对此,官家表示,他也不是什麽信都想看。 占用假期时间是不可能的,再着急的事情也得等到年後。 主要是过年前後他的肱股之臣们都在忙家里事凑不到一起,他本来的打算就是年後召集政事堂和条例司的官员坐下来好好说话。 过年放松几天,他也好真正静下心来考虑接下来要怎麽办。 这一年来只顾得闷头和朝臣吵架,回头看看的确有不妥当的地方,幸好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没有全部被他气跑。 青苗法往哪个方向改他还没想好,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还钱时的那两分利必须得取消。 官府可以不借钱给百姓,但是绝不能在需要粮食救命的时候找百姓收利息。 至于家中贫困到什麽程度才能找官府借粮,还得商量过之後才能决定。 这份钱不是赈济救灾的钱,赈灾的银两花出去回不来,青苗钱花出去还得要回来,要是二者混为一谈,朝廷又何必费劲去推行青苗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仓促推行下去问题太多,新政果然还是得慢慢来。 赵大郎转身想走,他已经知道在他爹上头的时候说服他改变主意有多费劲,短时间内他不想和他爹讨论新政相关的事情。 他还是个孩子,他懂什麽? 切~ 然而他想说的时候他爹不让他说,他想走的时候他爹又不让他走。 官家成年许久终于迎来了叛逆期,这个叛逆期还全使在亲儿子身上了。 太子殿下:…… 说真的,他感觉他这个儿子比当爹还操心。 行吧,让他看看他爹又有什麽奇思妙想。 事实证明,让王相公和其他几位相公坐下来好好说话正这个法子根本行不通,不管之前说的多好,几个人凑到一起都会演变成吵架。 冷静是冷静不下来的,只要人凑到一起,在朝堂还是在书房没有区别,总之吵就完事儿了。 火气上头的人是没有理智的,冷静时分析利弊的能力消失的干干净净,满脑子只有不行不许不可以。 谁都说服不了谁,谁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把人凑到一起心平气和商量对策是行不通的,最管用的法子就是他两边来回跑当个善解人意的传话人。 只能他来当,换个人都不行。 当过传话人才知道传话人有多难当,尤其是一方说不清楚另一个又不乐意听解释的时候,真没人在其中调停朝堂都能让他们吵翻天。 条例司推行的均输法和汉时理财名臣桑弘羊推行的均输法名字一样,但是内容却有很大的不同。 王相公他们知道他们的均输法和史上那些均输法名字一样内容不一样没用,读过书的都知道桑弘羊推行均输法虽然帮助汉武帝渡过财政危机但也招来了一身的骂名,很多大臣都觉得两个法是同一回事儿,用那麽多年前的疏漏百出的旧法当新法也不嫌丢人。 于是乎,吵吵吵吵吵吵。 用他们家小郎的话来说就是一方没长嘴一方没长耳朵,本来两页纸就能讲清楚的事情最後拖拉到两万页都讲不完。 汉时的均输法是买贱卖贵,先用地方赋税买当地最便宜的货物然後转运到别处高价卖出,这的确是在和商贾抢生意,桑弘羊挨骂不亏。 但是他们王相公想推行的均输法和旧有的均输法除了名字相同其他差别大了去了,桑弘羊当时主要是为了让朝廷渡过财政危机,王相公的主要目的是打击大商人囤积居奇以及改善东南六路百姓的生活,前者是赚差价,後者是平物价,但凡两边能成功对接,朝堂上都不至于吵成之前的样子。 之後的青苗法也是这样,绝大部分持反对意见的朝臣都觉得天底下就那麽多钱,不在百姓就在官府,朝廷要开财源就是与民争利,百姓都过的那麽惨了还想从他们嘴里抢食儿,要不要脸啊? 嘴上说着是抑制兼并,到头来收的利息没比地主豪强少多少,妥妥就是在找个借口敛财,这能行? 当然,看这半年的推行情况,青苗法的确存在很大问题,但是不能说新法有错,错的只是那些推行新法的官员。 王相公在鄞县时亲自推行青苗法没有任何问题,怎麽换成别人就各种各样的事儿? 由此可见,青苗法本身的问题远没有用人的问题大,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能和王相公一样坦荡 可以骂王相公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但是不能说他的想法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太子殿下心中感慨不已,然後,他就听到了他爹的魔音。 第180章 * 苏景殊不确定官家是不是真的有叫停青苗法的意思,但是他可以确定官家表现的那麽可怜是在忽悠人。 犹豫或许是有的,可真的犹豫到想放弃的程度吗?未必。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小金大腿还是太单纯了,不像他,他这种在大人的世界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官家的真实用意。 小小苏看的直摇头,看完後趴在桌上瘫了一会儿,然後猛的坐起来,让厨娘准备点下酒菜,他要去找知州大人喝酒聊天。 後院,围坐在亭子里煮酒赏雪的白玉堂和沈仲元:…… 看看酒,再看看菜,好吧,是人不对。 两个人的目光太显眼,想当看不见都不行,苏景殊溜达过去,一脸深沉的说道,“我现在需要一碗鸡汤,心灵鸡汤,许大人亲自熬的那种。” 白玉堂和沈仲元不知道所谓的“心灵鸡汤”是什麽,但是听他们苏大人的意思肯定不是厨房里炖的鸡汤。 搞不懂。 厨娘的动作很快,苏景殊没在後院待多久就提着食盒出门了,留下亭子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等人走远才继续喝他们的。 人闲下来就喜欢唠嗑,混朝堂的感觉和闯江湖完全不一样,忙的时候没空想,闲下来回头一看,嘿,他们可真厉害。 听说有地方因为推行新法导致民怨沸腾,再看看他们登州,呜呼,更厉害了。 闯江湖行侠仗义只能救几个人,跟个靠谱的官干活可以救万民,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机智的江湖人了。 哦,除了展昭。 没关系,五爷可以後来者居上哈哈哈哈哈哈~ 苏景殊拎着食盒去隔壁拜访知州大人,进屋後放下食盒就冲向火炉。 冷冷冷冷冷冷! 他不去亭子里喝酒主要是不想挨冻,大冬天的四面漏风,他又没有内力护体,几条命啊这麽冻? 这项集体活动的参与条件太高,他选择退出。 冬日天寒,许遵也是难得清闲,原以为大冷天不会有人来拜访手边放了一堆翻开的书,万万没想到都下午了还有人来。 来的这臭小子甚至比他都熟悉他家。 “大人您歇着,我来布置就行。”苏景殊对许大人的府邸的确很熟,不需要许大人开口准备什麽,他自己就能吩咐府上的下人把好酒拿过来。 他们两个谁跟谁,完全不用那麽生分。 许遵摇头失笑,差事来的仓促,来之前官家也和他说了任期结束就回京,所以他的家眷都留在京城,只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带上几个老仆就来了。 这位被各方关注的小通判年纪还没他儿子大,小孩子刚入官场没经验,多少人给他打招呼让他照看着点儿,他也不好驳那麽多同僚的面子。 来之前只觉得是个不懂事需要他手把手带的小孩子,来之後才发现这孩子的难带程度比什麽都不懂的白纸高多了。 同僚们给他打招呼绝对不是怕这小子在官场上因为什麽都不懂栽跟头,而是怕他心思太活泛太能得罪人而栽跟头。 同样是栽跟头,两种栽跟头差别可大了去了。 孩子太聪明就这点不好,去哪儿都不省心,走远一点都担心他太过敏锐顺藤摸瓜然後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 不过除了平时多操点心外别的也没什麽,孩子有赤子之心总比进入官场就开始钻营强。 说句招人恨的,虽然他来登州没带儿子也没带学生,但是这日子过的比儿子学生都在身边还舒坦。 难怪这小子那麽讨人喜欢,他身边有个事事贴心的後辈他也喜欢。 许大人笑眯眯的看着苏通判张罗席面,等酒菜都摆好了才慢悠悠走过去坐下,“苏大人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吗?”苏景殊一本正经的回道,“咱们忙活了一整年,就年底这几天能松口气……” “能松口气?”许遵笑道,“我看未必。” 真要能松口气,这小子也不会放假还来找他。 苏景殊摸摸鼻子,殷勤的给消息灵通的老干部端酒递筷子,然後虚心求教,“大人,京城现在什麽情况,您能给两眼一抹黑的笨瓜分析一下吗?” 虽然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他还是觉得政事堂的相公们不至于为此自请离京。 要麽是小金大腿理解错了,要麽就是京城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以官家的性子,他更倾向于前者,而且还是官家故意引导小金大腿理解错的。 但是他人不在京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半途而废要不得,青苗法真要推行半年就叫停的话後面肯定会有更多反对的声音。 上次开始没多久就叫停的才过去几年? 两次新政查重率太高,谁敢保证这次不会走上次的老路? 青苗法可以改,但是绝对不能叫停,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叫停。 他现在脑子乱的可以,急需老成持重的许大人给他来颗定心丸,不然天天担心正在推行的政策会不会叫停非得纠结死不可。 许遵抿了口热酒,对苏景殊的反应没有感到意外。 年轻人沉不住气很正常,别说眼前这小子,他这个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家夥偶尔都怀疑新政到底能不能作出成效。 “京城没有别的情况,还是两边吵来吵去,只要官家的立场坚定,朝中吵成什麽样都不碍事。” 苏景殊试探着问道,“如果官家的立场不坚定呢?” 许遵:…… 官家的立场不坚定啊,回头看看庆历年间的新政就行。 等等,官家什麽时候不坚定了? 许大人略有迟疑,“以官家的性子,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他们官家看着没脾气其实很有主见,认定的事情就算再多人反对也不会变,京城最近应该没发生什麽能让官家産生半途而废想法的事情。 ……吧? 许遵和京城联络频繁,但是他人毕竟不在京城,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什麽事情都知道。 本来觉得不会有什麽意外,让这小子一问还真有点不确定了。 不行不行,他们得对官家有信心,就算官家靠不住,京城那些宰辅也得让他能靠得住。 放宽心,问题不大,就算别地儿的新法推行效果不好,有他们登州这样成效还算可以的地方在就能说明新法的方向没有错。 别地儿成效不好只能说明地方官的水平不行,官不行他们就换,大宋那麽多读书人肯定能选出足够多能将新法推行下去的官。 条例司制定出那麽多新政策,意见最不统一的就是青苗法,也只有一个青苗法。 青苗法推行了半年,能出现的问题也暴露的差不多了。 某些官员为了政绩强行将青苗钱摊派给治下百姓那就罚那些官员,某些富户仗着客户借钱需要他们作保来把持青苗钱的借贷那就罚那些富户,谁搞事就罚谁。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死夫,那麽重罚之下也能挡住绝大多数人使坏的小心思。 年前收税的差事刚刚结束,百姓还青苗钱和交税放在了一起,寻常人家没那麽多现钱,交钱交税都是用粮食来抵。 用粮来抵钱,粮价怎麽算?官府故意压低粮价多收粮,百姓反抗的了吗? 他自认为管理登州时尽心尽力,可即便如此依旧有官吏暗地里使小动作,他们这儿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不是他对别的地方有偏见,而是以推行新法後的成效来看,能比得过他们登州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官员顾虑太多,要麽是不赞同新法,要麽是急于作出政绩,还有那些担心新法被叫停于是浑水摸鱼的,这边出点问题那边出点问题,总体来看就是一团糟。 也更显得他们登州出彩。 毕竟不是所有州县的地方官都能一条心,也不是所有地方的知州和通判都能不闹矛盾。 苏景殊对此表示赞同,就是就是,看他们爷儿俩相处的多好,什麽争权什麽互相看不顺眼都不存在,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登州的政务能处理的那麽干脆利落,他苏通判功不可没。 不怀好心的富户想用朝廷的钱来赚差价?不行! 百姓还贷时遇上薛定谔的粮钱换算比例?不行! 小小苏大人内心张牙舞爪,仿佛已经将登州境内的不法行为全部肃清,然後他就听到知州大人说哪哪儿又出现了官员擅自提高利息的素材。 “登州境内还好,你安排的那些江湖少年们消息灵通,州衙严打几次後就没有再敢明目张胆往刀口上撞的。”许遵敛了笑容,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河北那边负责试行青苗法的官员叫王广廉,别处只是小官小吏提高利息,他堂堂河北路的转运判官这麽干未免太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人是王相公提拔上来的,提拔上来後转头干出这麽个荒唐事,可想而知朝中现在弹劾王相公的奏章有多少。 苏景殊眨眨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被自己人给坑了?” 熟悉,这剧情太熟悉,庆历年间闹成那个样子就是被自己人给坑的,这次怎麽还不长记性? 吃一堑长一智,长出来的脑子呢? “大人,王广廉私自提高利息是知法犯法,不能没有处罚吧?” 许遵点点头,“罚了,直接一撸到底让他回老家闲着了。” 对官员来说最严重的惩罚不是被贬出京,贬的再远也还是官身,直接一撸到底就不一样了,连官都不让当,可见这人差劲到什麽程度。 人家都是衣锦还乡,王广廉被撸了官职打发回乡,啧,但凡要脸就会愧于出门。 第181章 * 老王在指定政策时想过全国范围内推行的效果比不上他亲自主持试行新法的时候,可他万万没想到差距能那麽大。 前不久他的好友进京述职,他特意去问过青苗法在淮南路推行的情况怎麽样,好友说整体看起来还好,虽然青苗钱有利息,但那些钱的确帮助不少百姓渡过难关。 然而他的学生也曾千里迢迢进京和他说青苗法扰民,他派人去地方查访,得到的反馈是地方确实有部分官员扰民。 说好的说坏的都有,青苗法疏漏很多,但是不能直接一竿子打死。 南方和北方的情况不一样,他之前试行青苗法时在南方,因此条例司制定的政策更适合南方,这一点他也能想到。 只是没想到成效最显着的地方出现在京东路。 许遵的本事他知道,苏子安那小子的本事他也清楚,俩人凑一块儿能干的红红火火很正常,如果登州之前没有被祸害过就更正常了。 新法刚颁布不久,不少地方官都以治下刚遭过天灾要恢复民生为由拒绝执行。 要不是知道推行新法就是为了恢复民生他就信了。 天灾可怕,人祸更可怕,登州被沆瀣一气的地方官祸祸三年都能干这麽好,那些官怎麽好意思说要全力恢复民生分不出精力推行新政? 他和官家说过地方存在官吏扰民的现象,官家也特意下诏让推行新法的地方官多体谅百姓的不易不得扰民。 结果可好,没人听。 气的官家差点离京出走。 许大人的奏章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也让条例司的官员都誊抄下来回去琢磨,那份奏章写的的确不怎麽客气,但却将新法推行下去後出现或者可能出现的漏洞点的清清楚楚。 青苗法调整的空间很大,拿出几年时间慢慢改进,以他们目前的能力即便不能做到尽善尽美也能让大多数百姓因此获益。 官家看完许大人的奏章後也说不求所有地方都能和他们预想的一样,能有登州七成的成效就算得上成功。 也幸好有个登州能让他们坚信政策没有走歪,只要地方官能力足够强,天下就能处处是登州。 再强调一遍,朝廷推行青苗法不是为了那两成的利,而是打压民间那些动辄翻两番翻三番的印子钱,为了让贫民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不饿肚子。 别这理由那理由,下发到地方的政令都是一样的,为什麽登州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还能给出有用的反馈,其他地方就各种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当官的能力不行。 都是遍阅圣贤书的读书人,理政能力差成这样就不知道脸红吗? 老王对如今的官员很失望,他想着再差劲也不至于太离谱,事实证明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一个个的手里有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中饱私囊还不够,还要把百姓兜里仅剩的一点东西给掏出来。 胃口那麽大怎麽不撑死呢? 王相公凶残的想着,等马车停在苏家门口才平复心情恢复正常。 不放心的王小雱强行加入出访队伍,看着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越发不放心,“爹,您来之前和苏伯父打招呼了吗?” 王安石瞅了儿子一眼,“吵架还要提前打招呼?” 他都是直接上门。 王小雱:…… 天呐,他们真的不会被打出来吗? 老王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拘谨,让车夫去不远处的茶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後自顾自上前敲门。 小王战战兢兢跟在他爹身後,紧张的好像门後有吃人的妖怪。 门房看到熟悉的马车就进院里通报,苏洵不知道老王为什麽来找他,但是人都上门了也不能不见,于是满心疑惑的出门接人。 以前是不接的,就是之前闹翻了还没和好,不去接显得太熟不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 王安石手刚擡起来还没来得及敲大门就已经打开,然後露出苏洵那张不太高兴的脸,“明允兄,别来无恙。” 王雱硬着头皮行礼,“苏伯父。” 苏洵眉头皱的更紧,又不能在孩子面前说什麽,于是让他们父子俩先进来再说。 虽然不知道王介甫过来要干什麽,但是有孩子跟着应该不是来找他吵架。 走廊里,苏轼拖着苏辙出来和许久不见的王相公打招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老苏的书房,俩爹去里间坐着说,仨儿子留在外间围着火炉说悄悄话。 炉火燃的很旺,房间里温暖如春,苏子瞻小声询问,“雱哥儿,你爹这是干什麽来了?” 王小雱哼哧半天,声音细若蚊呐,“来找苏伯父吵架。” 苏轼苏辙:??? “什麽?” 兄弟俩以为他们听错了,可听错也能两个人一起听错吗? 王雱揉揉脸压下脸上的热意,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也没有太大,“我爹看了景哥给我写的信,然後就说要找苏伯父吵架,我实在不放心就跟了过来,二哥三哥不用管,他可能吵尽兴就走了。” 只要不动手一切都好说。 苏辙深吸一口气,慎之又慎的问道,“王相公又有了什麽奇思妙想?” 王雱苦着脸没有说话。 呜呜呜呜,三哥连叔父都不叫了,生分成这个样子真的好吗? 苏轼拍拍弟弟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不应该问王相公又有什麽奇思妙想,应该问咱家景哥儿又有什麽奇思妙想,是吧雱哥儿?” 王雱点点头,“景哥这次的想法……的确很新奇。” 直接看信更明了,可惜信在他爹那里。 “条例司颁布青苗法距今已有半年,上奏反对青苗法的大臣越来越多,但是……” 话没说完,里间就传来俩爹吵架的声音。 王小雱:…… 强颜欢笑.jpg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爹,这样真的很尴尬。 小孩子的尴尬不叫尴尬,里面两个爹不尴尬就行。 老王和老苏都是学识渊博之辈,文化人之间的吵架不是单纯的口水仗,一旦开始引经据典就看不到结束的时候。 非常不巧,俩人这次吵的就是这麽高端。 朝中民间吵嚷大半年,争来争去无非一个“利”字。 王安石主持新政之前就和官家说过不管将来要干什麽首先要把财政理清,要是朝中财政一直是一团乱麻,什麽富国强兵开疆拓土想都不要想。 所以制置三司条例司从开始就从主管财政的三司下手,治国先理财,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天天对着见底儿的国库能干成什麽? 《周礼》中理财的篇幅占了一半,朝臣弹劾他是唯利是图的小人,怎麽不说周公也是聚敛之臣? 老苏已经和他吵了大半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能追到家里和他吵。 半年前他还试图说服老王,现在他已经懒得说那麽多,“食禄者不与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韩相公前不久和这家夥在朝中辩经,俩人就《周礼》中的“泉府借贷”“国服之息”再次展开论战。 虽然他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想也知道场面能混乱到什麽程度。 平时吵架是针对某个政策,和辩经的场面相比都是小儿科。 每个人对儒家经典的解读都不一样,古往今来那麽多经典注疏,名家注疏尚且大相径庭,朝中官员又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这边援引这个大家那边援引那个大家,旁观者要是不认同还能再援引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吵吧吵吧,吵成菜市场也吵不出结果。 在经典的释读上想说服对方几乎不可能,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哪天有人信誓旦旦过来非要其他人都相信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其他人肯定觉得他是疯子。 经典的释读就是这样。 都是《周礼》记载的泉府之官,韩相公坚持赊与民不取利,王介甫坚持周时的国服之息比青苗法的利息还高,所以青苗法合乎古法,这能吵出结果才怪。 他们家景哥儿前不久派人送来了一种来自番邦的番薯,说是剪下茎叶插进土里就能活,沙土里也能种,一亩数十石,胜过种稻谷二十倍,生食如葛,熟食如蜜,种下去不显眼,等到成熟一挖就是一大堆。 要是臭小子的说法没有夸张,经典的注疏也就跟地里的番薯一样,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仔细一翻就到处都是,还各家说法都不一样。 别的事情可能越吵越明了,辩经不存在越辩越明,双方的立场和理念迥然不同,吵架的时候各执一词,根本不在乎对面说了什麽,能辩清楚才见鬼了。 幸好他不在现场,不然他肯定也忍不住加入论战。 哪个读书人能经得住这个诱惑? 王安石:…… 倒也不用这麽上道儿。 王安石今儿过来也不是为了炒冷饭,纯粹是心血来潮想找老苏查漏补缺。 不是补他的缺,是补他们景哥儿的缺。 先前许大人已经将青苗法的漏洞点了出来,也提到可以怎麽去补漏洞,可是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官员都能和登州一样尽职尽责,想让别处也和登州一样进展喜人大概要先换一批地方官。 他已经把三司和政事堂得罪的死死的,再把吏部也得罪了那才叫真的寸步难行,还是缓着点来吧。 不管怎麽说,他都不认为青苗法有利息是错的。 按照朝中那些人的意思,不管利息多高都是与民争利,甚至让百姓光还本钱都是朝廷小气,这麽说来只有直接送钱给百姓才能让他们满意。 赈济救灾都不敢直接发钱,当官当的脑子都没了。 官府直接给百姓发钱的确能让百姓感恩戴德,然後呢,朝廷的钱哪儿来?国库有出无进,朝廷穷到连军饷和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还是说朝中各位大人愿意拿出自己的俸禄去救济贫苦百姓? 第182章 * 事实证明,老王还是挺正经的。 官员犯错不能想处置就处置,不管犯的事情多大都得上报六部,打打杀杀的交给刑部,流放贬谪交给吏部,反正顶头上司无权直接处理。 但是顶头上司可以弹劾。 弹劾的奏章送上去,只要上面写的都是真的,犯事儿的官员一样没有好下场。 比起随意招揽江湖人为官府效力,他还是更倾向于直接用朝廷的官。 皇城司掌刺探监察,职权逐渐扩张,由专司军情逐渐到官情民事,只是除了刺探军情外查探的范围只在京城附近。 正经的监察系统起不到用处,神出鬼没的皇城司探子呢? 地方官员能和监察官沆瀣一气,皇城司的探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勾结也没法勾结,且皇城司上上下下都是天子心腹,用来干监察再合适不过。 天下那麽大,皇城司现有的官员肯定不够用,江湖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家夥勉强也能有点用。 当然,前提是那些人愿意听朝廷差遣。 京城有御猫展昭,还有几十万禁军护卫,江湖人不敢造次,登州那边有锦毛鼠白玉堂坐镇同样没有江湖人敢闹事,别的地方没有正道侠士守着也能这麽太平吗? 别弄到最後皇城司的探子不光要打探官情民事还要分出精力去管那些江湖人,真要那样的话还不如不招揽。 王安石在地方时经常下乡走访没少和农人劳工打交道,只是对江湖的了解不够多。 他对江湖人的印象除了欺软怕硬还是欺软怕硬,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就带上了偏见,正好开封府衙门就在隔壁,不如直接去问包大人和展护卫。 苏洵对老王的想法没意见,对他儿子开朝廷之先河招揽江湖人当探子更没意见,但是还有一点不明白,“介甫,皇城司派探子去地方,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怎麽办?” 条例司已经有官员负责查访新政在民间的推行情况,若是再派皇城司的探子去地方,让条例司原本负责这些事情的官员如何自处? 这算什麽?不信任他们? 王安石沉默了一会儿,表情不太好看,“条例司八个检详文字官走了四个,你觉得相度利害官能好哪儿去?” 程颢、刘彜那几个家夥回京後明确表示不支持继续推行新法,在苏子由开了个主动请辞的头之後也都跟着请命调去其他衙门,一个个的都有主见,他管得住哪个? 苏洵:…… 那也不是他们家子由的错。 老苏在心里嘀咕,嘴上也没闲着,“景哥儿信上说的没错,青苗法的目的是救济百姓,但是对那些根本拿不出利钱的百姓来说几成利息都没有区别,不管利息多少他们都负担不起,找官府借钱官府不一定愿意借,最後依旧只能借那些富户的钱。” 不是说朝廷就该无偿借钱给百姓,而是对那一部分百姓来说,朝廷的确不该收息。 王安石无声叹气,“条例司在推行青苗法上制定了那麽多细则尚且一团糟,你觉得地方官会老老实实的只收富户的利?” 最大的可能是利息依旧是贫民出,不收利的那部分钱被地方官自己把持。 苏洵想说大宋官员的整体水平还没差劲到那种程度,可是回头看看之前半年的情况,还真他娘的能差劲到那种地步。 算了算了,去开封府问问江湖人的情况,地方官的人品靠不住,只能在监察上下功夫了。 俩爹风风火火出门,留下仨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接下来要干什麽?继续吃烤番薯? 三个人看看整洁的书房,果断换个地方聊天。 苏轼本来被贬为杭州通判,没想到任命书刚下来就又被官家收了回去,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所幸大苏心态好,在哪儿当官都是当。 苏辙年後就要离开京城前往洛阳,条例司的政务交接完毕後没什麽要忙,已经在家闲了好几天。 兄弟俩在家不想提糟心事,想着王小雱明年秋闱要下场于是开始问功课。 他们俩都是过来人,还是近两届的过来人,王相公要改科举也改不到下一届,所以王小雱有什麽事情不懂问他们比问王相公更合适。 王雱深吸一口气,要不还是继续说登州的情况吧,朝堂也可以,只要不提功课说什麽都行。 倒不是说他的功课不好,而是最近帮他爹编《毛诗义》编的他看见书就头疼。 苏轼眨眨眼,“《毛诗义》?相公真的要改官学用书?” 王雱点头,“书已经编的差不多了,即便明年不改,後年也是要改的。” 他爹亲自编写《周官新义》,《毛诗义》《尚书义》是他和吕惠卿来编,读书重在经世致用,空谈诗文无甚用处,文言论策才是取士之重。 大苏小苏对这事儿倒是没有太大意见,主要是有意见也没用,王相公新教材都快编好了,除了官家没人能叫停。 就是这麽一来,王小雱明年秋闱下场压力可就大了。 这倒霉孩子,唉,王相公也真是,好歹等儿子考中进士再让他插手这事儿。 条例司的属官又不是全都不支持新政,虽然反对的声音大,但是总体来看支持的也不少,吕惠卿曾布等人的学识都很出衆,何必这时候就让王小雱掺和进来? 王雱跟着叹气,好在他觉得他应该不会给他爹丢脸,提前掺和就提前吧。 就像他们家景哥,没开始当官就先帮着开封府破案。 差不多差不多,明年秋天再紧张也来得及。 回归正题,他们的爹去隔壁开封府衙门该不会真的要和包大人请教怎麽便宜行事当堂砍人吧? 大苏若有所思,“有可能。” 小苏拿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二哥!” 大苏摸摸鼻子,“就是有可能啊。” 他们爹是个暴脾气,王相公的脾气也没好哪儿去,俩人这大半年因为新法吵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这时候送过来一个借新法欺压百姓的官他们俩甚至能亲自提刀去砍人。 现在只是去找包大人商量而已,比亲自上手砍人冷静多了。 苏辙听的额角直抽,三下五除二拨开手里的烤番薯塞到他哥嘴里,“你快歇歇吧。” 再说下去王小雱就要被吓哭了。 王雱咬一口香甜的红薯,心道他还没胆小到那个地步。 隔壁府衙,大部分官差衙役都放假回家过年,只有少部分值班的差役在。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住在府衙随时能找到,展昭今年没回老家也留在京城,老王老苏来到府衙,正好赶上铁三角围炉涮火锅。 失策,应该吃过饭再来。 开封府铁三角:…… 衆人干巴巴的打过招呼,公孙先生让厨房多准备点菜,又搬来两个板凳给前来拜访的两位,今儿时候不巧,凑活着吃一顿吧。 老苏是府衙的熟人,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看板凳都放好了也没客气,拉着老王赶紧入座。 席间议事是传统,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不用客气,平时怎麽吃今儿还怎麽吃,他们不讲究那麽多。 老王连连附和,没错没错,不讲究那麽多。 他和开封府打交道不多,但是没关系,只要脸皮厚什麽都没事儿,“包大人,这是子安给元泽写的信,您先看看?” 王小雱明年要参加秋闱,科举考试之後就是大孩子,不能再雱哥儿雱哥儿的叫,所以老王前不久已经给儿子取了字。 在家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出门在外得喊字好让外人都知道他儿子已经长成可以办差的大人。 锅还没烧热,包拯接过信件,公孙策和展昭也凑过来看。 开封府铁三角抓重点的能力非常出衆,看完之後很快明白这俩人过来想问什麽。 皇城司的权柄大不大他们管不着,大宋治下的江湖人他们能管啊。 包拯给公孙策使了个眼色,公孙策了然起身,“王相公稍等,下官去书房取点东西。” 年轻人还是这麽想一出是一出,臭小子都跑登州去了还不忘招揽江湖人,不知道太子殿下在其中出了几分了力。 俩人很久之前就想过设个专管江湖人的衙门,只是当时要忙的事情太多,不着急的事情都往後排,朝堂和江湖泾渭分明,之前不怎麽管也没闹出大乱子,拖延几年也没什麽。 越往後事情越多,成立六扇门也就一直拖着没管。 既然王相公提起,那就来看看那臭小子之前写过的策划书。 纸上写出来的很令人心动,可不可行却不好说。 这份策划书官家看过,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看过,这麽说吧,除了太子殿下强烈支持,其他人看过後都只是笑笑。 说句不好听的,条例司下发的政令看上去也都很好,推行到地方却漏洞不断,江湖人比普通百姓更难管,估计到时候漏洞更多。 不是江湖人不能管,而是没有那麽多能用的人去管。 王安石眸光微沉,“大宋那麽多人,总能选够能用的人。” 看来不光科举的教材要改,武举也要顺带着改改。 同样都是习武之人,无法无天的江湖人比不过正儿八经考上来的武举生。 能参加武举就说明有报效家国之心,武举也是科举,虽说偏重武艺但也要学文化课,考出来的进士不像寻常江湖人那样大字不识几个。 读书认字才好沟通,当官和其他事情不一样,最忌讳的就是说话说不清楚。 年轻就是好,他年轻的时候怎麽没有这麽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第183章 * 庞衙内带来的消息能吓死个人,储君在京城周边转悠转悠还好,登州那麽远,就算官家放心朝臣也不放心啊。 “朝臣是会反对,所以太子殿下说了他是悄悄出来。”庞昱解释道,“微服私访,一路谁都不打扰,只有咱们知道的那种。” 苏景殊叹气,“问题是这事儿悄悄不了一点儿啊。” 太子殿下课业繁重,给他上课的都是朝中大臣,三五天不上课可以找借口糊弄过去,京城到登州一来一回只路上就至少半个月,就算不停留也糊弄不过去。 别说什麽装病,当朝太子病到半个月下不了床问题比他到登州微服私访还严重,病到那个程度朝臣估计都开始琢磨换储君了好不好? 庞昱歪歪脑袋,“好像也是。” 不过那是官家和太子殿下要考虑的问题,他们只需要有个心理准备就行,太子殿下来他们就接待着,太子殿下不来就算。 稳住,淡定,按部就班走就行。 嗨呀,经过半年的历练他可真是太稳重了,真该让他爹来瞧瞧他现在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 苏景殊拍拍脑袋,不行,他得和知州大人打声招呼。 登州的一把手是许知州不是他,不管小金大腿是偷偷摸摸的来还是光明正大的来都该由练达老成的一把手来接待,他顶多从旁协助。 腿啊,你这来的有点不是时候。 小小苏通判仰天长叹,如果是年前过来,他能让小金大腿看到一个太平和乐的登州,现在过来虽然没有大乱子,但是保不准就遇到了小乱子。 新一批的青苗钱分了两种,条件不好的百姓不收利,条件好的百姓和去年一样收两成利,收利标准暂时由州衙来定。 州衙的官吏已经做好工作量大幅度增加的准备,奈何他们的心里准备还是不够,百姓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的大的多。 乡里有名的富户反应还好,他们的田産有目共睹,想假装家贫无力承担利息也不行,最难缠的反而是那些卡在标准线上面一点点的人家。 百姓淳朴的时候是真的淳朴,难缠的时候也是真难缠。 官府不可能对每家每户的家産了如指掌,顶多就是把田宅车马这些大件登记在册,零零碎碎的可隐瞒空间很大。 自私是人的天性,能不花钱谁都不想花钱,所以不太过分的情况下负责放贷的官员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要认真详细,但也不能太较真,不然工作推行不下去。 就怕那种平时横行乡里人见人躲,明明家里不穷还非说家里穷要借不要利息的青苗钱花的人家,借肯定不合规矩,不借他们又闹事,一旦闹起来没两三个时辰解决不了,大大耽误差役的干活效率。 和这种人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 江湖少年团,出击—— 就是吧,这种事情不太好让上头看见,就算来的是熟人也不行。 他可以保证手底下那群江湖人只干正经事,却不敢保证别人手底下的人都是正经人,万一这法子被别人学去最後除了差池要怪都爱他身上怎麽办? 不行,不能那麽嚣张。 苏景殊找到许遵说太子殿下不日抵达登州提醒许大人做好心理准备,然後开始发愁怎麽让小金大腿看到一个太平祥和的登州。 不是弄虚作假,而是适当的修饰一下。 好吧,他就是紧张。 平时写信都是哪儿好写哪儿,坏的从来不提,许大人写奏章倒是好坏都提,但是奏章和信不一样,奏章上只会写政务,其他能省则省。 他在信上给亲朋好友说登州百姓尊老爱幼友好和善,平时下乡视察从来不担心饿肚子,村里的老乡都热情的很,自从那些贪官污吏被一锅端,他们登州就是当世桃花源。 现在想想,好像吹的有点过头。 那什麽,写信的时候稍微修饰亿点点是人之常情,报喜不报忧嘛,什麽乌七八糟的事情都往上写还怎麽让亲朋好友放心? 他那麽大的人了出门在外什麽事情都能处理,总不能遇到泼皮无赖撒泼拦路也写信回家告状,泼皮无赖不丢人他嫌丢人。 最近登州境内不讲理的人暴露的太多,要是让太子殿下撞个正着那就有意思了。 许遵无奈摇头,“官家能让太子殿下来微服私访就说明他相信你我的理政水平,平时怎样接下来还怎样即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遮遮掩掩还怎麽让太子殿下发现问题?” 苏景殊有气无力,“要是太子殿下和他身边的人说咱们以武力欺压‘无辜’百姓怎麽办?” 许大人皮笑肉不笑,“那就让他们自己去和那些‘无辜’百姓打打交道。” 打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觉得哪儿不合理就提出来,提出来後自己去干干试试,干完之後还觉得不合理再说。 他不觉得他的通判大人哪儿做的不对,年轻人有锐气很正常,能在官吏面前胡搅蛮缠很大可能也会在街坊邻里间胡搅蛮缠,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小小苏通判眼神逐渐凶残,“既然如此,只能委屈太子殿下见识见识真正的民间疾苦了。” 不是他说,他们上次出京见识到的完全比不过登州、额、不对、还是中牟和祥符的见识更加炸裂。 那没事儿了,以小金大腿的承受能力,登州这边的鸡毛蒜皮根本不是事儿,他又不是贪污腐败作恶多端的前知州程元他怕什麽。 苏景殊脑子转过来後也不紧张了,等庞昱收拾好後继续投入火热的工作之中。 条例司隔几个月就会冒出来条新政策,今年的活儿比去年更多,负责新政的提举官是老熟人,负责农田水利的常平官也是老熟人,和这些京城来的特派员打交道带上吉祥物庞衙内更方便。 庞昱:…… 虽然但是,倒也不用说的那麽明白,摆设不要面子的吗? 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对即将到来的登州之旅非常期待,储君毕竟是储君,说是悄咪咪出京,实际上还得去宰辅那儿报备一下才能走。 别问为什麽太子出门还要找朝臣报备,问就是外面太乱以防万一。 赵顼个人觉得不光是怕他在外面出事儿,还有大宋的皇帝在臣子面前太没有威严的缘故。 不过这个事儿不能怪他爹,得怪前头的仁宗皇帝。 太子殿下在心里嘀咕几句,很快又被能出远门的兴奋冲晕头脑,他和小夥伴许久未见,怎麽出场合适呢? 悄悄过去给他个惊喜不太行,他已经让庞昱提前过去打招呼,登州那边肯定知道他要去……等等,登州提前知道他要去,接下来还能教微服私访吗? 太子殿下陷入沉默,于是决定路上多花点时间在其他州县看看,只要他在外面待的足够久就一定能看到真正的民间。 他不是从小生活在高墙之中的皇子,他爹当皇帝之前他们家一直住在外头,以他前头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出门都不用刻意假扮什麽,露面就是妥妥的地主家的有钱儿子。 庞昱说太子大概半个月就到,苏景殊他们也就按照半个月来准备,结果等啊等啊等,等了三个半个月才等到人。 人到了就行,不强求那麽多。 庞衙内快吓死了,登州地界儿没有山贼作乱不代表别的地方也没有,他晚上睡觉都在想太子殿下是不是被山贼给绑走了。 谢天谢地,人总算到了。 太子殿下说微服私访就真的一点排场都没有,出门只带了一个内侍和一队侍卫,路上随走随买随走随卖感受了一把赶路顺便经商的快乐,到登州後就说是来走亲戚的。 于是乎,苏通判下衙回家正就看到了远道而来的“亲戚”。 太子殿下和提前回家的白五爷有说有笑,随行侍卫和家里的护院打成一片,就是没人想起来去通知他一声。 赵顼拦住想要行礼的衆人,白五爷刚才已经带他在家里赚了一圈,这会儿自来熟的跟来自己家一样,“外面冷,快进屋。” 这几天倒春寒,他已经冷到把冬天的衣裳扒拉了出来,要不是前来做客得等主人回来才能进屋他现在已经出现在客厅里。 不用夸他,他就是这样一个懂礼貌的人。 苏景殊:…… 苏景殊扭头看向白玉堂。 什麽情况?感觉怪怪的。 白玉堂无奈摊手,他刚才已经邀请太子殿下去客厅歇着,但是太子殿下非要等他们通判大人回来再进去,说是来的路上见了好些上门做客还欺负主家的所谓亲戚气的他脑袋疼,所以他坚决不当讨人厌的刻薄亲戚。 这算什麽刻薄亲戚?要不再听听阿云的经历? 太子殿下见到久违的小夥伴正兴奋着,进客厅坐下便迫不及待的讲他路上的所见所闻。 在去中牟祥符之前他以为世上最离谱的事情已经见识过了,再一次出远门才发现天底下离谱的事情太多根本见识不完。 他只是心血来潮到老乡家借宿,当晚就见识了富亲戚打劫穷亲戚的离奇场面。 不是,你们的角色是不是拿反了? 人家都是穷亲戚去富亲戚家里打秋风,怎麽现在成了有钱人去穷苦亲戚家刮地皮?世上怎麽还有这麽不要脸的? 他们路上磨蹭了一个多月,每次在老乡家里借宿都能听到点离奇事件,有家族长辈合起夥来欺负孤儿寡母,有官吏看上某块好田变着法儿强买强卖,甚至还有无良纨绔强抢民女。 啧,庞昱都不敢干这事儿,什麽纨绔这麽嚣张? 苏景殊:…… 幸好庞衙内不在场。 太子殿下叭叭叭叭说了半天,中间只吃饭的时候停了一会儿,吃完之後来到书房继续叭叭叭叭,看样子大有和小夥伴秉烛夜谈的架势。 第184章 *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宋国库空虚是所有人的心病,谁都想国库的钱花不完,可谁也不想背上搜刮百姓的骂名。 先前抄襄阳王府和柴王府抄出来那麽多黄金没一个说有问题,私自开矿藏下的东西本就该收入国库,国库装满黄金那叫大大滴好。 上千万的赃款黄金入国库满朝文武喜笑颜开,三百万贯铜钱入国库,到朝中文臣嘴里就是大宋要完。 这种事情武将不掺和,他们只要有钱就开心。 实话实说,光利钱就赚三百万贯确实太多了。 赵顼摇头晃脑,“青苗利钱太多,所以我这次来登州主要是看看不收利的青苗钱能不能推行下去。” 国库的钱有正经用处,不可能一直用来给百姓救急,帮百姓度过青黄不接月份的那部分需要保留,某些借朝廷的钱来赚差价的就算了。 贫民借钱需要上等主户作保这条不能要,就算贫民还不上钱的概率很大也不能要。 百姓吃不上饭了找官府借钱还不上就还不上,那是救命的钱,不还钱还能打死他们不成? 官府要做的是防止蛀虫侵吞钱粮,而不是为了政绩收回多多的利钱。 自古民不与官斗,朝廷要是一门心思做生意那还得了?到时候不光商贾活不下去,百姓也活不下去。 “京东路是三路中推行新法成效最好的一路,但是我来的路上看到好些地方都强行摊派青苗钱,那些地方的提举官还都是有能吏之称的官员,王相公收到奏章後不止一次在朝中说他们的好。” 也就是欺负王相公没空亲自去地方查访,要是看到这些能吏是怎麽干活的以王相公的性子绝对夸不出来,没准儿还会直接上脚踹。 谁家正经的青苗钱不看百姓需不需要而是摊派给富户挨家挨户的分? 苏景殊摸摸鼻子,“殿下明天跟我去看看,别的不敢说,登州的青苗钱绝对遵循自愿原则。” 又不是推销公债,把钱分摊给富户干什麽,这种朝廷派人过来查访就露馅的事情他们可不干。 “那些地方宁肯冒着被弹劾的风险也这麽干,一问就是他们也有苦衷,将青苗钱分摊给富户只是被弹劾,青苗钱砸在手里就是丢官被贬,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选择被弹劾。” 苏景殊:??? “他们没病吧?” “估计有点。”太子殿下一本正经的回道,“知道现在外面都怎麽说王相公吗?说王相公看到哪个地方的青苗钱有剩就暴跳如雷,大骂当地官员懈怠公务,剩的多了就一脚把人踢到山旮旯里,只有账本好看才能成为万衆瞩目的能吏。” 按照那些人的说法,王相公办事不许任何人有异议,不管推行什麽法都必须成功,推行到地方都是官员干的热火朝天百姓敲锣打鼓的欢迎,要是有不好的反馈就是地方官员能力不足,反正不是新法有问题。 “王相公知道他的名声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苏景殊拍拍胸口,“要是这样的话,登州的官员都得被打发到山旮旯里。” 他们这儿的本钱没有全部放出去,收的时候也没有全部收回来,虽说收回来的还是比放出去的多,但是光欠钱的账本就记了厚厚一大摞。 其中固然有浑水摸鱼不想还钱的,可大部分都是家里太穷实在还不上。 主户有田有地不代表都有余粮,要是为了还钱让他们变卖家産,官府当初何必出借青苗钱。 客户本就没有田産,官府太过强势就是逼他们背井离乡。 状况太多,不如先记账,如果接下来不收利钱的青苗钱能顺利推行,前一年还不上的那些利钱他们也可以试着申请减免。 官府收不上利钱不会干不下去,百姓变卖家産还钱是真的能饿死。 唉,上头的官靠不住下面的官吏也做不了主,他在这里说的简单,可天底下有几个官不想要政绩呢? 两个人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外面天就黑了,聊天地点从书房转移到卧房,要不是明天还有别的安排他们能一直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衆人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就要出门,然而刚推开门就看到了正准备敲门的许遵许大人。 赵顼一拍脑袋,“糟糕,忘了和许大人说一声了。。” 昨天只顾得和小夥伴互通有无,忘了去州衙和知州大人说他已经抵达登州。 那什麽,反正他来登州是微服私访,许大人当不知道他来行不行? 他来之前都和许大人打招呼了,可见对许大人的信任,接下来就当他是过来走亲访友的就行。 许大人该忙忙,他麻烦小夥伴一个就行。 许遵来时想了一堆叮嘱的话,见了人後发现他那一肚子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行吧,他身正不怕影斜,太子殿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城里安全,不担心当朝储君丢在他们登州地界儿。 只有一点,城里最近有点乱,官民火气都大,太子殿下出门注意别打架,普通百姓和官吏打不过御前侍卫、哦、和内侍。 白玉堂拍拍胸口让许大人放心,有他在肯定打不起来。 许大人临走时没忍住又往太子殿下带来的内侍身上瞄了一眼,要不是这人自称是内侍他还真没看出来,这年头的内侍怎麽那麽像御前侍卫,标准那麽高了吗? 苏景殊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看低眉顺眼的内侍,再看看旁边准备好外出的侍卫,心道人家不点明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位公公。 赵顼送走不太放心的知州大人,回过头来介绍他带来的内侍和侍卫。 昨天只顾得说路上的见闻,现在介绍也不迟。 微服私访不需要带那麽多人,侍卫都是御前侍卫,精锐中的精锐,勇士中的勇士,打白五爷打不过,打山贼一个打十个不在话下。 内侍只带了一位,虽说人家看上去威武雄壮,但是跟过来不是充当护卫,而是负责监督他巡视完地方後将见闻都写下来送回京城。 他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出去玩的他,现在的他出门还有课业。 呜呼,天下岂有如此凄惨之人。 苏景殊听的脑壳疼,赶紧带他们去城里放贷的粮仓分散精力。 常平仓一般只设在州府,底下县乡多是义仓,还不一定每个县都有,所以之前即便有常平法平抑粮价也起不到太大用处。 常平仓只覆盖到州城,可生活在州城的百姓只有很少一部分,更多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世上有常平仓这种东西。 登州去年新建了不少新仓,如果不建新仓库,离得远的百姓每次借钱都要跑老远,官府出了正月就开始贷夏料,出了正月不久就是春耕,耽误的时间算谁的? 比起百姓大老远来回奔波,还是官府多建粮仓多安排官差更方便。 粮仓要放火防潮,选址都在地势高的地方,苏景殊在路上给小金大腿讲常平仓的门道,顺便把旁边这位威武雄壮的公公的来历打听清楚了。 内侍名叫李宪,皇佑年间因家贫净身入宫开始宦官生涯。 大宋的宦官有定额,整个内侍省从供奉官到黄门一共二百八十人,能人在什麽地方都是能人,这位李公公进宫後不久就补入黄门,如今已经是内侍省的内西头供奉官。 内臣之极品为都知,都知之下有副都知和押班,再往後就是供奉官,李公公这个年纪就做到供奉官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能被官家派出来盯太子殿下的功课,肯定也是个简在帝心的公公。 粮仓离州衙不算太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他们来的不算早,门口的简易棚子前已经排了长队。 队伍分两队,一队看着都是体面人,另一队则是一眼就能看出家境贫寒。 赵顼抱着手臂,侧过身低声道,“一边收利,另一边不收利,对不对?” 苏景殊点头,“恢复民生需要时间,登州百姓之前被压榨的太过,强求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只会让贫苦人家吃不饱饭,衙门好不容易将藏到山里的百姓都劝回原籍,不能再把他们逼到落草为寇。” 赵顼继续问,“万一有人假装家里穷混进这一队呢?” 苏景殊指指旁边巡逻的差役,“打一顿扔出去,今年不许借钱。” 官是外来的官,差役可都是本地的差役,他们既然敢制定标准将出借的青苗钱分成两种就肯定有法子区分借钱的究竟是贫民还是富户。 别忘了,大宋的户籍是分等级的,有田産的主户分为城郭主户和乡村主户,乡村主户依据田産多寡列为五等,没有田産是客户,而有官员的人家另立户籍,和民户不在一个系统内。 青苗法的借贷范围以乡村户为主,乡村户借完还有剩余才兼及城里的城郭户,就算他们不刻意去调查借钱的百姓是穷是富,只看户籍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官府按照户等确立贷款额度,户等越高能借的钱越多,五等户一次只能借一千五百钱,因此也不存在富户假借贫民的名义借钱来逃利息的可能。 老王毕竟是当过那麽多年地方官的大佬,能堵的漏洞他已经堵的差不多了,只要地方官按照规章制度办事青苗法绝对是利民的好法。 奈何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太考验官员的能力和人品,这才导致漏洞越来越多。 正说着,差役那边便有了动静。 嗯,又揪出来个故意扮穷想逃利息的。 大宋的户籍分的细,但是更新却不那麽及时,按规定乡村一等户占田多至百顷者少至三顷者,二、三等户占田两顷和一顷,四等户占田约五十亩,五等户占田在二十亩以下,但是如今离大宋上一次更新户籍田産已经过了很多年,下一轮的还没有开始,官府又不限制民间的田産买卖,每次测量土地都会被各种使绊子,所以户籍上是五等实际上却有百顷田産的情况也不是没出现过。 第185章 * 太子殿下在粮仓待了一上午,越发认识到消息灵通的重要性。 丈量田地要提上日程,成立六扇门也要提上日程。 人手不够没关系,没人主持也没关系,他感觉他可以试试,等将来找到合适的人选後再把六扇门交出去就是。 他将来要接手的是整个大宋,在接手天下之前先拿江湖练练手完全没毛病。 爹爹要是放心的话,把皇城司一起交给他也行。 皇城司不隶台察不归三衙,是皇帝专属的亲信班子,和统摄诸班禁卫的殿前司互不统属。 虽然管事儿的三个勾当皇城司公事都是文官,下面负责具体执掌宫禁、周庐宿卫、刺探情报任务的才是武官,但是本质上还是禁军。 是禁军当然就得有兵,皇城司下辖亲从官五指挥亲事官六指挥,十一个指挥使手底下兵丁近万,和殿前司的兵一样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毕竟是皇帝亲自统领的兵,想想也知道差不哪儿去。 在皇城司当差地位高待遇好,武将勳贵都想把自家孩子往里塞,不过皇城司也不是什麽人都要,最後就是能进去的人要家世有家世要能力有能力,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太子殿下想了想,感觉管皇城司难度有点大,他还是先把六扇门张罗起来吧。 小小苏:!!! 加油腿腿你能行! 苏景殊正愁不知道怎麽给京城交差,既然小金大腿说六扇门成立後他可以暂时管着,那接下来的计划就好做了。 他们家腿腿当家做主,哪儿有问题能直接和他说,不至于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待会儿回家加班把他印象中六扇门的衙门定位和工作内容列出来,电视剧电影小说内容统统往里塞,只要他写的足够多就肯定能找到能用的,这就叫勤能补拙以量取胜。 至于六扇门成立後要从其他衙门分走多少权,这得大佬们商量过後才能确定。 老王准备啓用皇城司来监察民情,这事儿如果能行皇城司就更像锦衣卫了,有锦衣卫和六扇门同时存在的设定吗? 小小苏大人仔细想想,这俩部门好像就是一个朝代的,不过一般出现的时候要麽锦衣卫是重头戏要麽六扇门是重头戏,戏份同样多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至于制衡…… 算了,高难度的活儿他不管,论权柄制衡没人玩得过大宋的朝廷,动脑子的事情交给爱动脑子的大佬们。 太子殿下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长,这个时候民间春耕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官吏都知道春耕的重要性,借钱的流程走的飞快,再有个三四天就能结束。 登州粮仓多,每个粮仓划分的片区小也更好掌控,就是辛苦钱谷师爷要加班对账。 官府麻烦点可以,农户的时间不能耽误,腾出来一两天往返借钱还好,要是一耽误就是半个月,他们的地也别种了。 时间就是金钱,春耕的时候这句话尤其的对。 一行人离开粮仓後在街边找家店吃饭,吃完後没有出城,就在城里溜达着消食。 苏景殊对州城有十足的信心,太子殿下指哪儿他们去哪儿,整座城、不、整个登州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坦荡,敞亮,丝毫不带心虚的。 未来的苏青天完全不怕上头来人微服私访,查不出不好的地方是他的功劳,查出不好的地方他们接下来改了就是,微服私访团一路从京城到登州,看完路过的那些州县再看登州只会觉得他们这儿更好。 这些天正值春耕,大部分百姓都忙的热火朝天,但是还有小部分在闹罢种。 没错,罢工的罢,当然,闹罢种的不是登州的百姓。 刚才在粮仓的时候和小金大腿说过大宋的田地已经好多年没有正经普查过,朝廷每次说要丈量土地地主豪强就强烈反对,其中高官勳贵没少在里面掺和。 私藏田産暂且不说,那是逃税漏税,被坑的是官府朝廷,更过分的是那些将河滩地沙土地登记成良田来收租的,良田地租高,河滩地沙土地地租低,租出去的是下等田收的却是上等良田的田租,租地的佃农上哪儿说理去? 租地的佃农不是傻子,他们祖祖辈辈和农田打交道,不可能看不出田的好坏,可周边百亩千亩都是一个大户的地,租地是打白工,不租地就是饿死,再不愿意也只能先种着。 种着地能留够自家吃的还算好的,最怕那种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後收成还不够交地租,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这不朝廷下令推行青苗法,日子过不下去可以找官府借钱,可佃农都是客户,客户借钱需要上等主户做担保,租地的地主不愿意给他们做担保最後还是饿死。 早死晚死都是死,那还种什麽种?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起死。 这事儿动静很大,不过地主富户敢这麽干肯定有依仗,佃农罢种闹的沸沸扬扬,地方官府却都跟瞎子聋子一样什麽反应都没有,明显提前有人打过招呼了。 别地儿的事情苏景殊没资格管,他也没打算这时候掺和进去,朝中因为青苗法吵的热火朝天,豪强富户这时候把百姓往死里压榨是自找死路。 闹吧闹吧,动静越大越好,等到民间的事情上达天听,官家看到豪强这麽欺压百姓肯定能更加坚定推行新法的心。 对不住了同僚们,用你们来衬托他们登州的好真是不好意思了呢。 太子殿下一脸复杂,“收敛点儿,你笑的太过分了。” 所以呢?他就是那个上达天听的工具人? 还有,直接在他面前说这些是不是太不见外了?好歹遮掩一下,他们私底下说悄悄话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苏景殊眨眨眼,“没关系,我现在声音也不大。” 街上人来人往,城里十个茶水铺里有八个都在谈论这事儿,他们说的又不是秘密,那些人敢干就别怕别人说。 不过他得提醒小金大腿一句,就算短时间内没法大规模丈量田地也不能放任地主豪强欺压百姓,尤其是最近闹的正厉害的潍州,朝廷怎麽也得派个钦差把事情处理了。 潍州和登州穷的半斤八两,朝廷不管的话那些佃农就真的要饿死了。 太子殿下很靠谱的应下,“放心,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把消息传回京城了。” 来登州要经过潍州,登州这边都知道潍州的佃农在闹罢种,他们路过的时候看到的更直观。 以信差的速度,京城派来的钦差估计已经到了潍州。 其他地方的事情他们暂时管不了,留在登州看热闹就行。 赵顼对他的小夥伴很有信心,对素来有正直之名的许遵许大人更有信心,俩人已经在登州干了一年多,不光把官场上的贪官污吏清理了一遍,连着地方禁军厢军也没放过,纵观大宋所有州县,应该没有多少地方比现在的登州更干净。 城里稍微看看就行,他想看看登州的水军,看看登州的村落,如果可以的话,恶名远扬的沙门岛他也想去看看。 苏景殊:…… 行行行,好好好,去恶名远扬的沙门岛。 幸好他在登州当官,要是在兖州当官岂不是来个小夥伴就要爬一次泰山? 和爬山相比,他更乐意带小夥伴们逛监狱。 上次庞衙内非要去看看大名鼎鼎的沙门岛,去的时候兴致勃勃,结果刚上岛就被吓了回来,希望太子殿下撑的时间长一点。 这还是整改之後的沙门岛,要是整改之前的沙门岛,怕是上去一趟得做好多天的噩梦。 大宋哥谭,名不虚传。 殿下还有什麽想看的一起说,他一起安排。 通判是总览全局的官职,事无巨细都可以过问,既要监察官吏也要处理政务,但是登州有知州承担大部分政务,因此苏通判主要干的是监察官吏的活儿。 要监察官吏就要满登州到处跑,太子殿下来登州好歹提前打了招呼,他平时下乡连招呼都不打,主打就是想起来哪儿去哪儿。 人在做天在看,苏通判不光会讲道理,他还有懂拳脚的御前带刀侍卫,出门就是合理合法的替天行道,因为苏通判出门从来不和基层官员打招呼,登州境内欺压贫民的富户都少了许多。 先前程元倒台的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直接带走了一大批为富不仁的地主豪强,剩下的那些见识过新上任的知州和通判的手段也不敢轻易出风头。 赵顼在登州停留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里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他的小夥伴似乎不知道什麽叫累,白天奔波一整天晚上还能加班写东西,淩晨睡觉也就罢了他早上竟然还能起得来。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能这样。 不是,他不需要睡觉的吗? 太子殿下很懵,他以为他的精力已经很旺盛了,万万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外不光有人,这是有神了啊。 比不过比不过,他得歇歇。 庞昱知道苏景殊干起活来是什麽样子,白天根本不往这边凑,只在晚上过来蹭个饭,看到太子殿下这般反应心道还好他跑的快。 只要他跑的快,下乡巡视的活儿就轮不到他。 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太子殿下:…… 再说一遍,他还是感觉把小夥伴放在登州太浪费了,精力这麽旺盛就该去条例司和王相公一起干活,条例司走了个苏三哥补上个苏小郎非常合理。 那麽问题来了,如果真的去条例司和王相公一起推行新法的话,他回家会被他爹拿着藤条揍吗? 第186章 * 司农寺,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麽重要部门,事实上也的确不是什麽重要部门。 宋承唐制,开国初年直接继承了唐代中央朝廷的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到现在慢慢演变成两府三司六部九寺五监,权力主要在上头两府三司六部里打转,後面的九寺五监除了大理寺存在感比较高,其他大多只管理部分事物,甚至成为名存实亡的散闲衙门。 司农寺还没沦落到名存实亡的地步,好歹掌管着粮食积储、仓廪管理还有京朝官禄米供应等事,但是和两府三司那些实权部门相比还是不够看。 苏景殊很懵,他记得当官要麽一直在地方打转要麽回来後就被提拔到皇帝身边,怎麽到他这里任期还没满就调去司农寺了? 青天大老爷们,他干啥了?他啥也没干啊! 他在登州干的那麽好,许大人隔三差五就和亲朋好友夸他,眼看着就要秋闱,这时候把他调走算什麽? 谁?谁要摘他果子?! 早就知道官场水深,没想到水能这麽深,不知道他上头也有人吗? 小小苏大人很生气,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带着诏书就去找知州大人诉委屈。 虽然不知道接任的是谁,但是许大人一定得盯紧点,这时候过来摘果子的肯定不是好人! 他现在就像是住了三年破烂衙门的好不容易上求下告筹集资金修好了新衙门却住不上的倒霉蛋,不光住不上新房子,连修衙门的功劳也没有,还要为花了那麽多钱修衙门负责。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许遵无奈扶额,“继任的通判是你二哥。” 苏景殊:??? “我二哥不是留在京城了吗?” 官家舍不得他二哥,下过诏书又收了回去,翻过年跟没事儿人一样谁说都假装听不到,弄得他二哥特意写信吐槽同僚看他跟看祸国妖姬似的,谁见了都想调侃两句。 诏书都收回去了怎麽又把人放出来了?二哥又犯事儿了? 小小苏选择性的将刚才的话忘掉,他和他哥自家兄弟不分彼此,他的政绩就是他哥的政绩,他哥的政绩、唔、也还是他哥的政绩。 “大人,京城最近又发生什麽了?我在登州干的好好的,这时候把我调回去也没地儿放啊。” 许遵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任期没满不重要,你在登州的政绩是实打实的,京中各部的职位大多没有定额,想塞进哪儿都行。” 苏景殊委屈巴巴,“那也不能把我塞进司农寺啊。” 虽然他扒拉出来的种子多,虽然他种出来的粮食産量高,但是他坚定的认为他更适合去其他部门。 官家明鉴,州衙门口这些地真的不是他亲自种的,他只负责捣鼓种子以及和雇来的农人说注意事项,産量高那是种地的农户的功劳,他顶多只能揽一点点。 “谁和你说在司农寺当差都得会种地?”许遵不知道该说他什麽好,“放宽心,王相公能代管司农寺就说明接下来的大动作不比在条例司的时候少。” 说实话,他其实不太乐意这时候放人。 京城最近吵的又有些激烈,官家的意思也开始让人猜不透,与其回京掺和那些权利争斗还不如踏踏实实在登州种田、啊不、当官。 没办法,诏书已经下来,这小子不想走也得走。 他们是正经官,不能违抗皇命,官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一套在文臣这边行不通。 以这小子的本事回京城也吃不了亏,唔,至少得罪的人肯定比他二哥少。 许大人听过苏子瞻的威名,怎麽说呢,学识很好,在地方的政绩也不错,来登州当通判不会打乱如今的局面,放他外出为官比让他在京城两边都得罪强的多,官家为了保住苏子瞻的青云路也是费了老鼻子的劲。 至于眼前这位,唔,估计和他二哥是两个极端,一个两边都得罪,一个两边都如鱼得水。 希望苏明允打儿子的时候关起门来打,孩子大了要面子,他不混官场这小子还得混。 苏景殊:…… 倒也不用这麽说。 苏景殊在许大人书房里唠唠叨叨说了半天,顺便弄明白了京城最近又发生了什麽,然後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家通知其他人。 秋闱不用管了,交接工作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 新政热热闹闹进行了一年多,成效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即便有青苗钱获利太多这个靶子在前头竖着,某些固执的反对派也不再说新法怎麽怎麽,而是盯着老王进行人身攻击。 某地出现旱灾怪老王,某地出现蝗灾怪老王,某地农田里裂了个大口子怪老王,某地山上崩了块大石头还怪老王。 不管什麽天灾人祸,都往老王身上推就完事儿了。 以前出现天灾好歹是说天子失德丞相背锅,他们现在可好,正儿八经的宰相都在政事堂坐着,背锅的事情全部交给了老王,可见老王吸了多少仇恨值。 好在老王手握实权,反对派的嘴炮并不能真正阻碍新法,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在官家还在坚定的支持新法的时候,反对派们的反对只能局限于嘴上反对。 新法逐渐步入正轨,老王好像懒得和反对派打嘴仗了,既然那麽多人都上奏要废置条例司那就废了,反正现在的条例司也是名存实亡。 苏景殊不知道他们家王叔父是怎麽想的,好像是被骂过头了,有朝臣上奏要废置条例司他也不反驳,只是把支持他推行新政的几位亲信都调去了司农寺。 新法推行了一年多,条例司内部也有很多官员不赞同他,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他已经心里有数,那些打心底里不赞同新法的官员注定和他走不到一起,与其强行留下不如让他们离开。 自请调离的人走个七七八八,条例司能管事的官员也没剩下多少,再好的政策也要能推行下去才能称好,条例司制定出来的政策其他衙门不配合也不行,老王沉思许久,索性将人都调去其他衙门办差。 去年的节奏太快,新法召来那麽多骂名他也有责任,条例司权柄太重不是好事,现在废置总好过将来被官家忌惮。 农田水利相关的事情归司农寺来管,接下来要变动的地方也多和农事相关,且司农寺地位低不显眼,不会像条例司那样招人恨,也好让他们安心做事。 司农寺是九寺中的边缘衙门,老王身为参知政事不能自降身份去那边,不过他的亲信可以,如今的司农寺一把手不是别人,正式老王亲信中的亲信吕惠卿。 这次被调回京城的不只苏景殊一个,在地方推行新法成效显着的年轻进士被调回来好些个,同时被贬出京的京官也有好些个。 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官家支持新政毋庸置疑,他也知道经历过庆历年间新政的老臣大多不赞同老王的做法,可他这时候又把文彦博文相公从大名府调了回来,这是想干什麽? 在京城的几位相公看老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天天不是挑刺就是找茬,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不好相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全盘反对老王主持的新法,而是庆历年间挨过打不想让老王在同样的地方再跌倒一次。 找茬归找茬,新法还是得继续推行。 文相公不一样,他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新法,认为新法从头到尾都是在胡闹,这时候把他调回京城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京城已经有一个持全盘否定态度的司马光,再加上一个文彦博,嘶,老王你多保重。 苏景殊搓搓胳膊,感觉回京也没那麽不能接受,至少看热闹可以近距离看,不用求亲朋好友写信,也不用去许大人那边打探消息,回到瓜田後他自己就是一只快乐的猹。 还有就是,他要回京,庞衙内跟着走吗? 庞衙内当然是想走的,但是他的任期没到,又不想遇到什麽事情都去麻烦他爹,只能眼泪汪汪的送走小夥伴,他自己继续在登州给许大人打下手。 动脑子的事情交给许大人,他就乖乖当个摆设,许大人指哪儿他打哪儿,绝不自作聪明搞事情。 他接下来可以和许大人一起回京城,不要担心他,也不要想念他,留他在登州历练就行,他一点意见都没有。 苏景殊费劲儿的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这反应真的不像一点意见都没有,“要不衙内和太师说一声,让太师出面把你调回京城?” 庞昱摇头,“不行不行,我和我爹说好了来登州就不能随便走,现在去找他也没用。” 他爹本来给他挑的差事在陈州,是他自己放着离京城近的陈州不去非要来登州,只是没想到他才来没多久小夥伴就要走了。 这事儿不怪他们,要怪就怪随便调动官职的官家。 他当时信誓旦旦和他爹说不用他爹管,这时候再巴巴的找过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就算要求人也不能求亲爹,他要靠他自己的人脉。 景哥儿呜呜呜呜,看在他们玩了那麽多年的份儿上回去後能不能找理由把他也调回去啊? 庞衙内嘴上说着不用不用他自己也行,实际上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行李里一起走。 小夥伴在的时候许大人对他和颜悦色,小夥伴不在的时候他不敢保证许大人还那麽好脾气,他可是许大人最讨厌的那种纨绔,秋後算账真的很可怕啊! 苏景殊迟疑的问道,“衙内在登州干坏事了?” 庞昱抽噎,“没有。” 他在登州人生地不熟,干坏事被抓起来他爹连救都来不及救,别看许大人平日里笑呵呵没脾气,人家可是大理寺出来的官,干坏事被抓可能不会被直接砍头,但是肯定能把他扔去沙门岛教育,他才不敢在这儿干坏事。 第187章 * 大苏在得罪人这件事上非常没有自知之明,他觉得他在认真和对方讲道理,谁知道对面那麽小心眼说不过他就记恨他。 这是他的错吗?不是! 就算官家在跟前他也还是这麽觉得。 他脾气多好啊,御史污蔑他上任的路上走私货物他都没生气,不过话说回来,京城的官就是不好当,阴谋诡计忒烦人,某些官看上去人模人样实际上手段脏的他都不想说。 京城水太深,不适合他这种实在人。 路上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停两三天给他们兄弟俩说说话逛逛落脚的小城就够了,诉完兄弟情该去京城去京城该去登州去登州。 临分别前大苏揽着他弟神神秘秘的咬耳朵,虽然他的仇家名单写的很长,但是其中有几个需要格外注意,尤其是那个污蔑他走私的御史谢景温。 那家夥当年在地方为官时也是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平时相处的时候也挺好,谁能想到会猛不丁来这麽一出。 他们实诚人不和心眼多的家夥打交道,躲不过去就尽量坑回去给他这个倒霉哥哥报仇。 小小苏:啊?我吗? 哥,谢景温当了那麽多年的官,想坑回去难度有点大,弟弟只能尽量保证不被坑。 车队啓程,白五爷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钻进马车感叹道,“京城真危险。” 沈仲元跟着感慨,“人心叵测。” 他们俩在登州时就经常感慨当官和当江湖人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更是这麽觉得。 以前他们是纯粹的江湖人,只要武功高皇宫大内都能随便闯,天底下就没有危险的地方,现在换个角度看京城,哦豁,走一步三个坑,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被坑出去了。 还好他们一个是只拿俸禄不用干活御前侍卫一个是私人幕僚,实在不行还能回去做个纯粹的江湖人,要是一点退路都没有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其实还好,我哥当官当的跌宕起伏主要是被当枪使了。”苏景殊托着脸解释道,“王相公推行新法遇到的阻力很大你们是知道的,朝中把新法批的一文不值的反对派以司马光司马大人和范镇范大人为首,他们有意推荐我哥出任谏官来推翻新法,我哥那性子你们也知道,出口就是得罪人,不光没按照司马大人和范大人的意思否定新法,还把支持新法的大臣给得罪光了。他没当谏官都弄成这样,官家哪儿还敢让他当谏官。” 那些反对派也是,挑人能不能下点功夫,别人的前程也是前程。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旁边俩人越发觉得朝堂险恶。 江湖险恶那是真刀真枪的险恶,朝堂险恶是栽了跟头都不知道到底怎麽栽的。 苏景殊没有打扰俩人的长吁短叹,他只知道回京後要去司农寺,具体是什麽职位还不太清楚。 司农寺的一把手是判寺事,除此之外还有个同判寺,许大人只说老王这些天暂时管着司农寺,吕惠卿是名义上的判司农寺事,那他回去後会被安排到哪儿?同判寺? 在哪儿干活确定了,他的职位呢? 唉,官职差遣忒复杂,脑子转不过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 大宋有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像後世常听到的尚书、侍郎、寺监卿之类的官都有,不过这些官基本上都只有头衔,并没有相应的权利,头衔只用来确定官员地位的高低以及俸禄的多少,所以也称为空官或者寄禄官,这是“官职差遣”体系里的“官”。 而“职”是“职名”的简略称呼,又称贴职,主要有有三馆秘阁官、诸殿学士、诸阁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这些,看名字也知道这些都是文化人能有的学术头衔,和後世的职称差不多。 官职差遣,最後的“差遣”才是真正有权力的头衔,官名中带“判”“知”“勾当”“权”“监”之类限定词的都是差遣,比如知州、通判这些。 唐末五代时这些差遣都是因事而设事毕即撤,大宋开国後这些差遣逐渐固定成朝中官员担任的实际职务,也就是领俸禄看“官”,干活看“差遣”。 两府三司取代三省六部成为权力中枢,中书政事堂发号施令,枢密院掌军政,三司主管民政,两府三司之下再有监司、州、县三级,县之权悉归于州牧,州之权悉归于监司,收监司之权归于朝廷,治理全国的权力框架就出来了。 朝中的文臣都是读书人出身,“官”位高不高不重要,“职”位一定得拿得出手,所谓“一经此职,遂为名流”,高官基本上都有“职”位在身。 不过这些学术头衔除了三馆一阁有具体的活儿干其他都是空头衔,而三馆一阁的头衔就是馆职,一般只会给科举考试考出来的进士和制科考试考出来的优秀人才。 排名靠前的进士们在地方历练三五年,经过朝中大臣推荐并参加考试,合格之後才能获得官职,而排名靠後的的进士想入馆难度更高,毕竟馆阁的职位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的进士都安排进去。 从馆阁到两制,从两制到两府,这是大宋官员晋升的最优途径。 反过来就是,两府相公基本都是两制出身,而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这两制又基本上都是从三馆一阁挑出来的,开头的路子走不好,後面差不多就和权力中心无缘了。 所以说,考试考的好真的很有用。 他的同年在地方历练三五年回京後还要京官推荐再考试,他是第一名他不用,按以往的流程第一名回京就能入馆。 任期未满就回京责任不在他,他在登州干一年顶得上前任干三年,哦,他还把前任干三年干出来的坑给填了,就算後面的政绩和他没关系,前头干的活儿总得给他算上。 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嗯,他就是天下英俊之一。 三馆一阁中最好的是集贤殿修撰、史馆修撰、直龙图阁、直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秘阁,之後是集贤、秘阁校理,再往後是馆阁校勘、史馆检讨,他都被提前召回京城了,给他个第一等的职位不过分吧? 小小苏大人满怀期待的回到京城,先回家修整一下,吃饱睡好养足精神再去见官家。 钱财足够的话在京城有房産非常有必要,感谢万能的娘亲,回家後有热腾腾的饭菜真是太幸福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没有打扰苏景殊一家团聚,他们有他们的去处,用得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随时能出现,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消失的也很快。 江湖出身的人没点独家本事不好混,老沈觉得他们家大人说的闲暇之余当个江湖百晓生很不错,在登州的时候已经试验过,白花花的银子跟不要钱一样只要张嘴就能飞过来。 当然那个钱他不敢都拿,其中有八成都得归公。 归公就归公,混江湖最重要的不是挣钱而是人身安全,小命儿没保障的话挣再多钱也没用,他的武功在江湖上算不上顶尖,归公後留下来的那些足够养活他。 登州那种小地方都能行,京城肯定更能行。 老沈事业心爆棚,进城後打声招呼就消失在人群中。 白五爷不用述职,提前让人把宅子收拾干净回来就能住,他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没有老沈的事业心,但是有一颗藏不住的炫耀心,前脚回京後脚就去府衙找展昭炫耀他们在登州的功劳。 只在信上炫耀远远不够,这种事儿就得当面说。 然後他就扑了个空。 官员任期结束都要回京述职,手上的差事交出去了下一任差事还没安排好的话就只能等着,很多官员为了下一任差事尽快有着落都会选择贿赂上官,不然就只能等到有空缺才能上任。 有门路的回京述完职就能走,没门路的就等个一年半载,要是吏部考核不过关或者是得罪过上官,等上两三年也不是不可能。 每个任期中有那麽长时间的清闲时间听上去很离谱,可大宋的官员实在太多,所以这种情况在官场上是常态。 不是所有官员都能在京城生活下去,有些家庭条件不好的会在城外朱仙镇停留。 太宗皇帝下令凿尉氏县界新河九十里拉直了新河,原本在蔡河与汴河交界处的朱仙驿因此发展成集镇,朱仙镇离京城不远,生活成本又比京城低很多,南来北往的商贾、进京赶考的进士还有等待任命的官员在朱仙镇随处可见。 最近朱仙镇多了许多江湖打扮的生面孔,开封府怕江湖人不服管教惹出事端特意增派人手驻紮在板桥镇,展昭近期就一直待在那边。 白五爷没找到人很是失望,他攒了一路的话想炫耀,连腹稿都打好了,结果重点听衆不在府衙,这还炫耀什麽炫耀? 张龙赵虎跟着展昭去了朱仙镇,府衙还有王朝马汉能捧个人场。 不捧不行,白五爷兴冲冲的过来,听到展护卫不在瞬间就蔫儿了,他们要是不管不问还能得了? 等着吧,明儿苏小郎从官家那儿回来还会再来一遍,到时候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都在府衙,甚至不需要他们特意捧场。 五爷在登州过的真是多姿多彩,听着比他们在京城还畅快,他们也想…… 不对,他们不想。 以包大人如今的身份去地方就是被贬,最近被贬的官员已经够多了,他们包大人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王朝马汉跟在包大人身边那麽多年很有长进,如今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看热闹都看不明白,现在提起哪个官员被贬他们能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 身在开封府,什麽不灵通都不能消息不灵通。 第188章 * 两年不在,京城也变了模样,最大的变化就是新皇宫建好了。 被炸掉的旧址已经清理干净,官家怕那块儿还有遗留的毒气没敢直接在原地建宫殿,而是在周围圈出来一片地方来重新规划。 衆所周知,大宋的皇宫是在节度使治所的基础上建的,周围都是百姓的住宅,想扩建就要先拆迁民房。 太宗皇帝时想扩建皇宫,大臣们去和周围的百姓商量搬迁之事,可是大多数百姓不愿意搬,扩建皇宫的事情只好作罢。 一直到仁宗皇帝,周围的百姓都能站在宫墙下听宫里的热闹。 前两年官家修皇宫想避开旧址找地方重建,也试着让大臣去找周边的百姓谈搬迁,当时想着极有可能和太宗年间一样铩羽而归,甚至反对的百姓会更多。 故土难离,周边的百姓祖祖辈辈都住在附近,街坊邻里相处那麽多年了肯定不乐意搬家。 没想到峰回路转,皇宫周边的百姓都知道旧皇宫里里外外都是毒,且不说可以理解官家不想再原地建新宫殿,就连他们也怕宫里的毒气弥漫出来影响到他们家闺女媳妇生娃,有能力搬走的都搬的差不多了,现在还留着的都是买不起第二栋宅子的人家。 自从皇宫有毒的消息传开,他们这边房价暴跌,离皇宫越近越没人敢买。 人都是惜命的,官家都不敢住的宅子谁敢住? 现在官家愿意出钱出力帮他们搬家他们求之不得,赶紧的别磨蹭,只要能给他们安排妥当他们立刻搬家。 就…… 也算是歪打正着皆大欢喜。 朝堂上的变动牵动人心,不过暂时和苏景殊没有关系。 没人会关注大风大浪中的小虾米,现在的他就是不起眼的小虾米,在地方可以当二把手三把手,回到京城只能给大佬们打下手。 小虾米好,小虾米闷声办事才最安全。 小小苏大人在家休息一天,第二天就带着他提前准备好的述职材料面圣去了。 汇报工作而已,小意思。 新皇宫他还没见过,时间来得及的话还能让小金大腿带他在御花园里转转,免费的皇家园林不看白不看。 苏景殊跟着带路的内侍去皇宫,他是同批进士中最先回到京城的,其他人要麽没收到调令要麽还在路上,第一名和其他人的待遇有点不一样,加上他还有小金大腿帮着在官家面前刷存在感,提前被官家提溜出来也正常。 问题是,来之前也没人和他说有这麽多人当听衆啊。 一般述职都是走个过场,他们现在是在推行新政所以要说的详细些,详细些就详细些,弄成个人发布会是不是有点离谱? 今天应该不是大朝会吧? 政事堂的相公们来找茬他可以理解,怎麽六部三法司也来人了?连包大人都没缺席,真的不是大朝会吗? 苏景殊心里有些打鼓,不过也没有太紧张,一个人听和十个人听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一百个人来听也是该怎麽说就怎麽说。 太子殿下不着痕迹的朝小夥伴眨眨眼睛,非常期待小夥伴接下来的表现。 登州的情况是他亲眼看过的,和周边其他各州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政绩不能他一个人夸,得让朝中群臣一起夸。 应夸尽夸,不要不好意思,他们子安爱听。 苏景殊不知道他的述职现场为什麽会变成个人发布会,但是看小金大腿的样子,事情应该和他脱不了干系。 时隔两年,官家又一次见到他亲自点出来的苏三元,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子安去登州不过两年便让登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好诸位大人都在,你来说说这两年都干了什麽。” 苏景殊乖乖应下,“是。” 表演时间到,请各位欣赏他的表演。 太子殿下很了解小夥伴的风格,这边话说完那边立刻让人扛了个架子进来。 都是他在登州见过的东西,架子可以用来放舆图,还有贴好的白纸炭笔小木棍,总之就是复刻之前的讲解现场。 他都看到了,子安带着他亲手画的登州舆图来的,这些东西肯定能用上。 苏景殊:…… 殿中大臣们:…… 很好,很符合他们对苏家这小子的刻板印象。 苏景殊尴尬的笑笑,悄悄朝太子殿下竖起大拇指,心道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省得他开讲之前让官家帮他准备架子来放东西了。 太子殿下笑的开心,他们两个谁跟谁,不用打招呼也能安排妥当。 苏景殊清清嗓子,面对皇帝以及诸位朝臣开始他的表演。 述职内容已经在他二哥那里演练过一遍,昨天在家又在他爹那里演练过一遍,有老哥和老爹的查漏补缺,第三遍自然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务必让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刚到登州时包大人也在,乳山寨算是程元遗留的问题,那些事情包大人清楚,听起来想必颇为怀念。 阿云的案子闹到朝堂公议的地步,那麽大的动静在场诸位不会没有印象。 後来就是推行新法,新法之事朝中诸位更是心里有数,他们登州做到了一切按照规矩走,在规矩有漏洞的时候还主动去补,补完之後的效果太子殿下亲自去看过,大人们应该已经从太子殿下处听说过。 怯场两个字和小小苏从来不搭边,衆人听他将登州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说出来,不知为何有种自己做汇报的错觉。 他们为什麽对登州的事情那麽清楚你苏子安不知道吗?要不是每次都能闹出大动静,谁会在意登州发生了什麽? 刑部兵部还有其他几个参与过登州相关案件的部门一把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他们不想出现在这小子的述职汇报之中,能不能快点过去? 这小子在登州满打满算待了两年,震惊朝堂的案件就出了三件,除了最开始襄阳王勾结柴世子谋反是满朝文武一致唾骂外另外两件都是吵的不可开交。 别说了别说了,他们好不容易把事情处理完,再说下去待会儿又得吵起来。 听衆们神色复杂,有种今天就不该过来的感觉,但是听到後面关于新法的优缺点後又有些意犹未尽。 虽然说的已经很详细,但是他们还是想让这小子把前头的篇幅用在後面,前面能省则省,後面再详细也不为过。 苏景殊在登州成天下乡视察,对各县各乡各村什麽情况了如指掌,舌灿莲花不如用事实说话,介绍新法成效时便直接以登州治下的某个村寨为例完完整整的说给在场各位听。 村子里有多少主户多少客户,其中老弱妇孺多少人,青壮年又有多少人,村民一共有多少上等良田多少沙土地,平时主要种什麽,有没有可供商贾贩卖的特産。 除此之外还有程元在任之前上交粮税多少,程元在任时上交粮税多少,他到登州後朝廷免了登州境内三年赋税,近期没有数据可以参考,但是可以用粮食産量和人口增长来当数据。 百姓日子过的好才会有生孩子的欲望,要是连填饱肚子都难,孩子生下来也养不活。 这两年登州境内的新生儿多了许多,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户籍肯定比现在漂亮的多。 官家想开疆拓土,军中需要青壮年,後勤也需要人口保障,这年头人口就是生産力,百姓觉得日子过得下去自然就会繁衍生息。 苏景殊洋洋洒洒讲了小半个时辰,殿中君臣听到他列数据的时候懵了一下,好在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之後再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派去地方查看新政推行成效的官员很多,回京後多是说新法利民或者新法害民,说百姓对新法的态度如何,偶尔还会夹杂他们自身的看法,在可信度上就要先打个折扣。 不过查访的官员只会在地方待几天,能看到的也只有百姓的反应,对新法的了解不如在地方实打实干了两年的一州通判也正常。 登州的新法推行是京东、河北、淮南三路中最有成效的,王安石在朝中和反对派吵架一直都是用登州的成效为例,这会儿看大功臣落落大方的介绍新政给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心情好的不得了。 越看越舒心,越看越喜欢,这小子比他爹讨喜多了。 条例司制定的新法的确有缺点,但是缺点是一回事儿,能造福百姓又是一回事儿,那些说他新法是祸国殃民的家夥怎麽不说话了?是在事实面前没脸胡搅蛮缠了吗? 太子殿下听的与有荣焉,他在登州时被小夥伴一通噼里啪啦说的半晌没有回过神,看他爹和朝中大臣们刚听到的时候和他一样懵心里就舒服了。 不是他没见识,而是苏子安的汇报太出乎他们的意料。 官家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看着他钦点的状元郎竟然有种慈祥的感觉,听完一处意犹未尽,又点了舆图上的另一处让他介绍。 苏景殊手里的小棍棍换了位置,继续介绍那个村落的情况,不过这次就简略了许多。 详细情况他已经写成奏疏呈给官家,汇报情况时挑一个例子细说就够了,说的太多容易听倦,开头扔一个炸弹就够了。 来来来,官家还想知道哪儿有什麽特産?要不要他来报个菜名? 开玩笑的,这麽正经的场合不能随便皮。 总之就是,官家和各位大人有什麽想问的尽管问,答不上来算他输。 乖巧.jpg 在场诸位都有当地方官的经验,苏景殊刚才说的那些他们写奏章的时候也写过,只是写在纸上的终究没有对着舆图说出来直观,天底下也没有多少地方官能对治下情况清楚到这个地步。 第189章 * 关于种子的来源,苏景殊在回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 在京城处处受制不好解释,在登州除了知州大人他就是老大,那还不是想怎麽忽悠就怎麽忽悠? 也不是单纯的忽悠,他的确派人从海商那儿买了不少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 大宋的商人遍布世界各地,只要有利可图,海商的胆子就可以无限大。 高産的番薯隔壁安南就有,不过当地禁止薯种出境,商贾没事儿也不会上赶着得罪番邦的掌权人,但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钱给到位,皇宫大内的东西都能弄出去,何况番邦小国种在农田里的粮食。 登州的船不能出海没关系,密州市舶司那麽多海商也不是摆设。 让沈仲元将有人傻钱多的大户收购番邦粮种的事情散布出去,後面的事情完全不用他操心,只需要粮种到手的时候掏钱就行了。 如今南方种的水稻就是外来的稻种,唐时闽商往返占城、安南交易时无意间带回来的良种,回老家种下发现长出来的稻子早熟耐旱御史就慢慢推广开来。 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从福建一次取种三万斛将占城稻推广到江淮两浙等地,占城稻和当地的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所以南方的粮食産量才那麽高。 海外来的高産粮种可遇不可求,但是一旦遇到就能养活无数百姓。 要不是他的水稻和小麦只能在游戏里种,早在两年前他就把种子弄出来了。 以前能从外面找到高産的占城稻,现在找到更高産的稻种再正常不过。 同理可得,以前能从外面找到高産的稻种,现在也能在外面找到更高産的薯种菜种各种种。 他隐约记得番薯就是海商将薯藤混进船上麻绳里带回来的,在南方种下之後很快传开,福建那边山多田少土地贫瘠,在水灾旱灾五谷不生的时候乃是救荒的利器。 年年风调雨顺是不可能的,近些年的天灾虽然不像仁宗年间那麽频繁但是也没少过,想让百姓吃好得靠小麦水稻,救荒的时候管不了那麽多,有的吃就不错了。 巧了,大宋境内收完各种税後还能留够粮食的地方是少部分,照这麽说的话各州县年年都需要救荒。 反正他扒拉出来的东西可以不占用良田,犄角旮旯山沟沟里都能种,能种活就加餐种不活就算,反正怎麽着都不亏。 他觉得很有推广的必要,官家觉得呢?太子殿下觉得呢? 都没意见啊?好的好的,接下来就这麽办。 旁边的父子俩:…… 话都让你说完了,他们还说什麽? 不过话说回来,世上为什麽会有又好吃又好种産量还高的农作物?种子太优秀了弄得他们有点不敢相信,像是在做梦一样,那麽好的种子现实中真的存在吗? 小小苏毫不心虚,不要钱的彩虹屁张口就来,“连官家这般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皇帝都能存在,区区高産好吃还好种的粮种当然也能存在。” 他们官家是天命所归,天下英雄尽入官家彀中,再不合理的东西在官家这里也能合理,有觉得不合理的就让他去找老天爷反馈。 官家是天子,当爹的给儿子送点好东西有问题吗?没有! 所谓存在即合理,到他们手里了就都是他们的,给出去的种子泼出去的水,就算是老天爷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收回去。 游戏客服你在听吗?听着的话记得记笔记。 总之就是,种子的的确确是存在的。 官家要是不放心可以让皇庄多种几年,弄清楚每种作物的亩産量和种植需求,哪个怕虫哪个怕旱都记清楚,随手撒山沟沟里种了就不用管的放一起,可以大面积播种需要农人侍弄的放一起,确定不会出现大问题再推广。 遇到事情不要怀疑自己,老天给他们了就说明他们值得。 没错!就是这样! 官家听的哭笑不得,难怪程元会将这小子错认成贪官,就这嘴皮子说他是什麽都不冤枉他。 幸好现在看不出有长歪的趋势,不然他还真不敢把人放出去。 “爹,老是从海商那里采买东西不太方便,朝廷已有市舶司,不如咱们自己组建船队出海交易。”赵顼小声叭叭,“咱们自己组建船队,就算找不到比咱们这儿更好的粮种也能靠贸易赚钱,听说海外的黄金白银可多了。” 官家瞥了他一眼,“你还嫌最近上奏说朝廷与民争利的大臣不够多?” 海商明面上只是商贾,实际上背後都有高官或者宗室当靠山,朝廷已经有市舶司的抽成,其他的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现在还不到动宗室的时候,等过些年时机到了再宰也来得及。 咳咳,总之就是,新法已经得罪了很多人,这时候不能再拉仇恨,等朝堂稳定下来才好再干别的。 这些事情不能说给小孩子听,他们只需要知道市舶司那边暂时一切如常就可以。 不照常也不行,实在是人手不够用。 按理说以大宋官吏的数量缺什麽都不应该缺人手,奈何官吏数量多不意味着都能用,能力参差不齐,人品参差不齐,能力人品都好的官十个里能有一个都是好的。 这几年靠谱的人才先紧着新法来,别的事情往後放。 他也知道海外好东西多,他也知道海商出去一趟能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也知道仅有市舶司来管理海上贸易远远不够,可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干不完啊。 赵顼苦哈哈的拍拍他爹的胳膊,“爹,您也别太着急,身体最重要。”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就是就是,身体最重要。” 赵曙笑吟吟回道,“放心,看不到富国强兵……” “爹,您还是别说了。”太子殿下赶紧把他爹的嘴捂住,“我听着瘆得慌。” 小小苏再次附和,“就是就是,不吉利。” 官家:…… 古往今来多是太子在皇帝面前战战兢兢,他们家可好,养出来了个小管家公。 仨人在书房说了半天,苏景殊原想着汇报完工作还能溜达溜达,结果来了之後只顾得说话了,先是和两个金大腿一起唠嗑,吃过饭後又被小金大腿拽去御花园说话,四舍五入也算是逛了御花园。 赵顼从登州回来後没有闲着,正经事情干的差不多了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成立六扇门。 王相公为了天下太平变法图强成立条例司,他为了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成立六扇门,没毛病。 六扇门衙门放在哪儿他已经想好了,别的地方都不方便,在开封府府衙旁边腾出片地方就行。 和江湖有关的案子交给六扇门,和江湖无关的案子交给开封府,要是两边都掺和那就开封府和六扇门会审。 天呐,他简直是个天才。 朝廷要成立六扇门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六扇门要招揽江湖人的消息也放出去了,他已经让展护卫去朱仙镇安排那些想要投入朝廷麾下的江湖豪杰,等到九月十五他会亲自到六扇门做最後的筛选,大宋的江湖人再也不是被朝廷无视的小可怜了。 苏景殊:如果那些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真的觉得他们是被朝廷无视的小可怜就更好了呢。 腿啊,您真觉得那些江湖人是过来报效朝廷的?万一人家是来找茬的呢? 九月十五,这个日子听起来就很不太平,他们要玩九月十五决战紫禁之巅? 这是开封,不是北京,他们的皇宫也不叫紫禁城,应该玩不起来吧? 太子殿下计划的很好,“九月十五很好,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离消息放出去到九月十五有小半年的时间足够大江南北的江湖人都赶到京城,又不像八月十五那样阖家团圆都放假,这个日子听起来还朗朗上口,再没有比那天更好的日子了。” 有些来京城找茬的江湖人也没关系,有道是邪不压正,江湖正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几颗老鼠屎坏了所有江湖人的名声。 他们前有展昭後有白玉堂,陷空岛五鼠身上都有官职,还有那些从襄阳王府捞出来的能用的江湖人,只要老实本分的干活,开封府就要官给官要俸禄给俸禄,不老实也没关系,府衙的大牢欢迎他们。 朝廷的工匠干活很利索,六扇门衙门已经建好投入使用,小夥伴刚回京可能还没注意到,待会儿回家路上留意一下就能看到府衙旁边肃穆壮观的新衙门。 六扇门现在可不是空荡荡的,先前那些暂时安置在开封府的江湖侠士都调过去了,再加上他当朝储君当主心骨,大概可能差不离也能算是个独立的衙门。 “大概?可能?差不离?”苏景殊嘴角微抽,“没事没事,殿下您继续说。” 赵顼挺起胸口,像是要宣布什麽大事,“从放出去消息到现在差不多有四个月,六扇门的牢房已经被找茬的江湖人给塞满了。” 找茬?梦里的找茬! 世上不只有江湖人会武功,有心报国的江湖正道是好的,除恶扬善不乐意和朝廷有牵扯的江湖大侠也是好的,那些仗着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欺负弱小的家夥也敢自称江湖人?要点脸吧! 六扇门招人有标准,符合标准才能进,那些明知道自个儿是什麽货色还偏要过来连官府的名声一起祸害的家夥趁早打消他们的小心思。 苏景殊:…… 那什麽,衙门刚成立牢房先满了是不是有哪儿不对? 殿下,这真的值得骄傲吗? 对太子殿下来说,这的确是个值得骄傲的战绩。 刚建好的衙门最先利用上的不是公堂是牢房,这说明什麽?说明他们六扇门执法无情铁面无私,大有成为第二个包青天的潜质。 第190章 * 朝中大臣对新法的态度区别很大,支持者和反对者上朝的时候唇枪舌战,出了皇宫也不安稳,不知道哪句话戳到对方痛处就可能从口头骂战演变成全武行。 难得老王主动挑衅,其他人就算知道俩人大概率不会打起来也下意识凑了过来。 手脚麻利的往前凑,韩相公富相公包大人这些岁数大的往後躲,免得待会儿拉架的时候出现误伤。 不怪他们反应大,实在是这俩人凑一块儿太吓人,别人吵架他们可以单纯的看热闹,这俩人吵架不行,这俩人吵起来是真的能掀翻朝堂。 新法已经推行了一年多,朝臣的立场也都清晰明了,除却那些埋头做事两不沾的大臣之外大致能分三类。 第一类,支持王介甫变法,王介甫说往东绝不往西,王介甫说打狗绝不撵鸡,就算王介甫是错的他们也能闭着眼睛说成对的,总之就是跟着老王一条路走到黑。 代表人物:吕惠卿,曾布。 第二类,对推行新法持批判态度,也不是反对变动,而是所有条例司的政令他们都能挑出毛病,而且是层出不穷的毛病,主打就是王介甫和他的拥趸在前面横冲直撞他们在後头缝缝补补。 代表人物:政事堂的韩相公富相公,以及苏子安那骂遍朝中无敌手的爹。 第三类,反对王介甫变法,从头到尾都全盘否定认为新法不可行,直言变法是残民之术,隔三差五就上奏反对新法,为了抵制新法甚至不惜人身攻击,和老王的支持者是两个极端。 代表人物:司马光,范镇。 条例司刚成立的时候司马光和范镇就坚决反对,青苗法出台之後更是天天追着王安石弹劾说青苗法害民,说青苗法“是变富人之多取而少取之,少取与多取,犹五十步与百步”。 不过青苗法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施行时的确问题很大,弹劾青苗法害民的不只他们两个,他们也没骂错。 只是青苗法问题虽大,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官家摆明了支持王介甫,条例司就有机会修补漏洞。 第一批散出去青苗钱收回来後获利甚巨,三司将利钱数目公布出来後引起轩然大波,反对派弹劾的奏疏雪花一样飘到官家案前,原以为能让官家下令暂停青苗法,万万没想到第二批青苗钱如期散了出去,弹劾青苗法的官员却被外放了一大批。 司马光和范镇暂时不在外放的名单里,但是他们要是再这麽反对下去,指不定下一批外放官员名单就会出现他们的大名。 气的司马光直接闭门不出,连吵架都不愿意再出面,而是写了三封长信细数条例司成立後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怨谤,痛斥老王误国害民要他恢复旧制放弃新法。 司马君实和范景仁这俩人都是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的性子,执着起来就算是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司马光为了推辞皇帝给他的认命可以连上五状,范镇更不得了,当年为了劝仁宗皇帝立储连上十九本据理力争,甚至为此待命百余日须发为白,气的仁宗皇帝差点把他一撸到底。 按理说范镇有拥立之功应该在当今官家面前说得上话,可之後他又反对官家尊生父为“皇考”,弄得官家对他是又爱又恨。 俩人都是认死理儿的,让他们服软比登天都难。 更让人没辙的是,王介甫比他们俩还拗。 老王收到三封长信也不生气,甚至学着司马光用写信来反驳,在信上将司马光给他安的侵官、生事、征利、拒谏、怨谤五个罪名一一反驳,顺便在最後将反对派全部骂了个遍儿,并强调变法没错,再多人阻拦他也不会改变推行新法的决心。 虽千万人吾往矣! 某些人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还管别人革旧维新?顽固不化!老古板!他们才是误国害民! 开头先把司马君实哄开心,结尾神来一笔和所有反对他的人对骂,不错不错,很符合他王介甫的一贯作风。 就是太得罪人。 俩人写信打嘴仗的风波刚过去没多久,司马君实还在气头上,如今又有登州的反馈证明新法的确能救民于水火,老王你让让他不行吗? 让是不可能让的,王介甫被反对派指着鼻子骂了一年多,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说什麽都不会在这时候让步。 别以为条例司被废置就意味着新法跟着没了,官家只是忌惮他手里的权柄,不是觉得新法不行。 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忌惮大臣,君强臣就弱,君弱臣就强,天下终究还是官家的天下,以前官家对当皇帝不熟练事事都要仰仗朝中宰辅,现在官家知道怎麽当皇帝了想收拢权柄很正常。 他在乎吗?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不管官家到底怎麽想,如今朝中能支持变法的只有他王介甫,再怎麽着也得给他留够推行新政的权。 都说文人重名,他求的不是名,而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官家想要富国强兵,想要收复燕云,想要平复西夏,想要让大宋江山成为名副其实的正统,他们的目的略有不同,但是在富国强兵谋求百姓安居乐业上是一致的,只要官家想励精图治,他王介甫就不会被骂走。 这还有什麽怕的,干就完事儿了。 同去殿前的大臣们生怕俩人当场打起来,好在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体面人,就算在心里把对方骂八百遍面上也得绷住。 不着急,回家写信批判也是一样的。 司马光的脸色变了几变,到底还是什麽都没说,袖子一甩加快脚步走开。 旁边的同僚们暗暗松了口气,几位相熟的正准备上前打趣王安石几句,没想到老王在司马光那儿犯过贱後连他们都不放过。 “新法的好坏在于推行新法的官员,若地方官都能像子安一样,何愁天下不安?” 要是所有的官都能和他们子安一样靠谱,天下不就处处都是登州了吗? 吏部的大人反思反思,为什麽苏子安一个第一次当官的新手能干那麽好而吏部选拔出来的经验丰富的官员却干不好。 反思反思,都反思反思。 刚还准备劝架的吏部大臣们:…… 司马君实刚才怎麽没动手呢? 磨牙.jpg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要是所有的官都靠得住吏部还考核什麽? 他们不想让所有的地方官都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官吗? 大宋开国百年才出几个三元及第?所有人都和苏子安一样的话你王介甫还怎麽嘚瑟? 生气!不说了!忙去了! 衙门里一堆事情等着他们,傻子才在这里打嘴仗! 于是乎,骂骂咧咧加快脚步的又多了几位。 其他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今天的王介甫太不正经,他们惹不起躲得起。 衆人嗯嗯啊啊拱手告辞,眨眼间长长的宫道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因为年龄大被挡在後面以防误伤的韩琦富弼包拯:…… 老王遗憾的晃晃脑袋,走这麽快干什麽,他还没说尽兴呢。 富弼瞥了他一眼什麽都没说,朝韩琦点点头便迈开脚步走人。 很好,这下只剩韩相公和包大人两个。 韩琦这两年没少给官家上疏说新法的漏洞,看上去像是不支持新法,但是在朝中吵的最激烈的时候也是他一直在和稀泥。 就是吧,今儿这场面连和事佬韩相公都看不下去了。 “介甫,登州一地成效斐然不能说明新法毫无缺点,不说淮南、河北两路,只京东路内尚有官员借新法欺压百姓,如此情形怎能推广至大宋所有州县?” 王安石收敛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麽招人恨,“韩相公说的是。” 他在地方任职十余年,自认为基层理政经验丰富,韩相公在地方的时间比他更长经验比他更丰富,他再怎麽自信也得承认在韩相公面前他只是个後生小辈。 很多事情他觉得他是对的,可时间长了才会发现姜还是老的辣,韩相公提出的意见都有他的道理,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只靠他自己来主持变法还是太难。 设置条例司绕开政事堂的宰相固然方便,可太方便了也是问题,放着那麽多宰辅之臣不用在刀刃上实在浪费,现在这样正好。 虽然人多争议多,但是人多主意也多,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再说了,接下来要动的地方都和农事有关,他已经提前将亲信安排进司农寺,又在政事堂增设中书检证官来编修、详定诏敕条例,同时提举在京百司事务,察访、处置地方事务,尤其是新法之执行情况,四舍五入和条例司没废置前没什麽区别,只是上头加了道保障而已。 来来来,趁今天得空他们到衙门详谈。 包大人再会。 包大人:…… 包拯无奈摇头,看着王安石和韩琦走远,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说实话,他不怕朝中对新政争执不休,他怕朝中最後一个能和稀泥的韩相公也被气到对王介甫冷面相对。 变则通通则久的道理他们都懂,嘴上说着祖宗之法不可变,实际上死守祖宗之法才是死路一条。 王介甫很有本事,可他实在太能得罪人了。 包大人没忍住又叹了一声,他当了几十年的官,头一次见到比他还能招人恨的。 宫墙外的马车轿子走的七七八八,等包拯出来,外面只剩下开封府的护卫。 王朝马汉迎上来,看他们家大人没什麽不高兴的意思便道,“大人,方才各位大人走的着急,像是後面有狼在追。” 第191章 * 白玉堂在苏景殊身边待那麽久也沾了点类似的小习惯,比如做事之前先列个计划,比如充分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今天再去朱仙镇已经来不及,先在家修整修整做个计划,再让他们小小苏大人帮忙看看计划的可行性,然後再去朱仙镇要那些歪瓜裂枣好看。 他还就不信了,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都没人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处,现在又当官又当江湖人还能让那群歪瓜裂枣给欺负到无计可施? 锦毛鼠不发威真当他是笨猫啊? 苏景殊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他觉得这个比喻怪怪的,但是看白五爷那麽气愤还是闭嘴比较好。 愿意干就好,人多力量大,六扇门刚刚起步,最需要五爷这种嫉恶如仇的人才。 加油加油,把所有试图浑水摸鱼的歪瓜裂枣都赶出去。 “放心,五爷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白玉堂重重点头,“你先歇着,我去找老沈帮忙。” 奔着六扇门来的江湖人实在太多,老沈消息灵通正好过来把把关,还要找人将住在镇子里的江湖人都登记造册。 不乐意登记也没关系,六扇门不欢迎不听指挥的人。 那些家夥敢在朱仙镇闹事还是挨的揍少,先让他们都去镇子外面那个贴满告示的公示栏看规矩,不认字没关系,找几个嗓门大的差役在那儿念,不信那些人都听不懂人话。 之前闹事可以辩解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之後再说什麽不懂规矩就往死里打。 他就不明白了,什麽地方有江湖人就可以逍遥法外的规矩?那群人来到朱仙镇之後才知道世上有律法这种东西吗? 他们家苏大人说的没错,大宋的文盲还是太多,普及基础教育的任务迫在眉睫,普法工作也得展开,不然天天有人仗着三脚猫的功夫觉得天老大地老二皇帝老三他老四。 已经被押到六扇门大牢的那些家夥也别放过,衙门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别想关在里面什麽都不干蹭吃蹭喝,夥食费住宿费都想办法交上,不交就别怪衙门狠心要把他们饿死。 规矩照搬登州大牢,人品稀烂无可救药的拉去劳动改造,知错就改的就带去朱仙镇维持秩序,劳动是改造人的最好方法,总之不能让那些歪瓜裂枣闲着。 不用担心那些作恶的江湖人中途逃跑,去老沈那儿找点奇奇怪怪的小药丸喂下去,想活命就识相的老实听话,不想活命那就跑吧。 开封府是正经衙门,六扇门可不一定正经。 唔,不行,还得去开封府和包大人打声招呼,他得确定六扇门能不正经到什麽程度才好和那些歪瓜裂枣斗智斗勇。 他是未来的六扇门二把手,想在六扇门手底下干活至少不能让他看着难受,选人的事情他也要把关。 白吱吱来去匆匆,为了能压展猫猫一头也是煞费苦心。 苏景殊收拾好桌上的点心渣,想着回来後还没见到王小雱,于是去约小夥伴们这几天出门聚一聚。 再过些天就是中秋节,他刚从登州回来不急着上任,官家特许他过完节再去司农寺报道。 都说在地方当官天高皇帝远比待在京城轻松很多,如果和上官关系好那就更妙了,一年休半年都没问题,反正没人敢告状。 但是他运气不好,登州又穷又乱,还正好赶上推行新政的好时候,全登州的官场都在卷,弄得他连过年休息几天都有愧疚感。 这才八月初,离中秋节还有小半个月,足足小半个月的假期,听上去怪陌生的嘿嘿嘿。 而且秋闱就在中秋节前後,登州那边的学子他鞭长莫及,京城的王小雱却能收到他的慰问,正好全了他的一片爱学生之心。 没有记错的话周勤这届也要下场,好长时间没有写信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先打听打听再说。 苏景殊盘算着聚会能拉来多少人,震惊的发现数来数去也数不出来几个。 同年进士大部分都在地方没回来,留在国子监的同学都在准备近在咫尺的秋闱,唔,他这个时候找过去会不会打扰他们备考? 算了算了,考完试再聚也行。 苏景殊想好之後起身去找他爹,今天出门之前老爹再三强调让他别出风头,他觉得他完美的达到了老爹的要求,殿前奏对的时候除了官家都没有别的大臣问他话,可见他一点儿风头都没出。 低调低调,他就是这麽低调的人。 一下午的时间足够消息从各位大人口中传遍各个衙门再传到苏洵耳朵里,老苏看着信誓旦旦说他进宫面圣时小心谨慎一点风头都没出的小儿子,很想知道这小子胡说八道的本事到底是和谁学的。 夫人出门在外惜字如金,他说话也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哪像这小子说什麽都是张口就来。 到底随了谁? 苏洵很苦恼,可儿子大了又不好说太多,只能作出严肃的样子让他今後注意谨言慎行。 朝堂上看着还有的乱,家里仨儿子已经贬出去了俩,他不想这臭小子刚回来没几个月就踏上另外两个臭小子的老路。 原以为子瞻能在京城多留几年,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又转回去了。 “爹您放心,我说话有分寸。”小小苏乖的不行,“如果我被贬出京城,那肯定是别人的错。” 苏洵:…… 心累.jpg 行吧,至少心态不错,不会因为被贬而郁结于心生出病症。 别人家儿郎被贬都是一大家子跟着提心吊胆,他们家不一样,就他儿子这心态别说在京城周边打转,就是被贬到岭南贬到琼州他都不担心。 心大,随他。 只要看得开,别的什麽都不是事儿。 当官哪有不被骂的?当官哪有不被贬的? 起起落落很正常,一帆风顺的才稀奇。 臭小子比他还能说,老苏也懒得再和儿子掰扯大道理,“你这些天好好玩玩放松放松,过完中秋收心好好办差,如今的司农寺不比从前,那儿的差事马虎不得。”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知道,我一定好好玩。” 苏洵:…… 合着就记住前半句。 苏景殊到老苏面前露个面就跑,日头偏西,他娘和他姐结束工作回家,身为家里的吉祥物他得去迎接。 嗨呀,除了娘和姐姐面前谁还把他当小孩儿? 还有嫂嫂哈哈哈哈哈哈。 这年头官员上任大部分都带着家眷,三嫂跟着三哥去了洛阳,原本二嫂也要跟二哥去登州,但是二嫂临行前查出有孕,他娘实在不放心,于是就让他二哥孤零零的上任去了。 二哥多雇点仆从护卫,仆从护卫的工钱家里出,大男人行走官场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离了媳妇就哭哭啼啼。 据姐姐说当时的二哥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让他娘这麽一说愣是给逼了回去。 噫,好惨一苏子瞻。 小小苏在家当团宠当的不亦乐乎,差点忘了过完中秋节就要去衙门干活。 他怕打扰小夥伴温习功课没有主动去找,本该闭门温习功课的王小雱自己却找上了门。 看那黑眼圈就知道这是个患上了考前焦虑的可怜娃。 王雱一直觉得他心态很稳,秋闱而已不用紧张,可真到了要下场考试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心态其实没那麽稳,“景哥,你考试之前紧张吗?” “紧张。”苏景殊诚实的回道,“但是青松兄比我更紧张,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我们考前特意去找公孙先生算了个命。” 别的算命先生不确定靠不靠谱,公孙先生肯定靠得住。 算出来的结果好他们就信,结果不好就当是胡说八道,以公孙先生的体贴肯定挑好的说,所以他们下场肯定能考个好成绩。 结果王小雱也知道,他和青松兄果然都考上了。 公孙先生真不愧是半仙儿,算命就是准。 王雱听的一愣一愣的,公孙先生还会算命?考前算命真的那麽准?那他现在去找个庙拜拜还来得及吗? 苏景殊再次诚实的点点头,“来得及,考前庞衙内拜了好多个寺庙和道观,到哪儿都去求文曲星君保佑,最後结果你也看到了,果然很管用。” 王雱:瞳孔地震.jpg 苏景殊继续,“所以不用紧张,走,我先带你去找公孙先生算一卦。” 先算个卦,算出来好结果後什麽都别管坚信不疑就行,然後晚上在家双手合十拜拜文曲星君,一套流程走完最低也得是个三甲进士。 王小雱握紧拳头,“好的景哥。” 虽然一听就是胡说八道,但是他信。 一套流程走完,他最低也得是个三甲进士。 开封府府衙,公孙先生时隔三年再次赶上这见鬼的场面嘴角直抽。 再说一遍,虽然他经常扮做算命先生,但是他真的不是算命先生。 他为什麽会觉得这臭小子在地方历练过後会变得稳重?谁给他的错觉? 不管怎麽说,温柔可靠的公孙先生还是起了一卦哄走两个娃。 八月十五很快到来,苏景殊过了个热闹的中秋节,这才收心去司农寺报道。 之前听他哥说过吕惠卿不好相处,现在吕惠卿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看在老王的面子上他们应该能和平共处吧? 不确定,先看看。 苏景殊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司农寺报道,为了以防万一甚至喊了好些天没着家的白五爷一同前往。 离九月十五越来越近,朝中没怎麽关注新成立的六扇门,江湖上却都绷紧了神经想知道究竟有哪些正道大侠会被朝廷招揽。 干过坏事的江湖人更紧张,以前朝廷不管那些自诩正道的家夥还会联合起来替天行道,现在朝廷把那些喜欢替天行道的家夥聚到一起,江湖上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吗? 第192章 * 吕惠卿的热情让人难以招架,更可怕的是,他的热情不像是演的,而是真心觉得苏景殊来到司农寺当二把手是天大的好事。 别看司农寺不起眼,关键时刻能起到大用处。 虽然在这儿当官不像在其他衙门那样风光,但民以食为天,在司农寺一样能干大事。 朝中有人好办事,他们有王相公做後盾,能发挥的空间还是挺大的,贤弟今天第一天来不用忙着干活,他们先来畅谈一番。 苏景殊:…… 白玉堂:…… 虽然但是,这真的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白五爷确定这儿没什麽需要他的地方後就找借口走人,开封府六扇门和六部九寺衙门不在一块儿,他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看新一轮的热闹。 之前涌入京师的江湖人已经被他收拾老实了,架不住还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虽然那些新的歪瓜裂枣刚开始找事儿就会被抓起来翻不出什麽风浪,但是看他们气急败坏还是很有乐子看的。 大人回见,他先走一步。 苏景殊:…… 行吧,他一个人也可以。 吕大人来来来,咱们好好唠唠。 这一天,苏大人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传言不可尽信,没有相处过就没有评价权。 这一天,吕大人结结实实的感受到传言可以相信,他这位苏贤弟和传闻中一样妙不可言。 下衙时间到,衙门里的官差热情不减,苏景殊笑的比他们更灿烂,别的不说,凭他在登州州衙门口开的那麽大一片地他就敢说他比吕惠卿这个一把手还精通农事。 比不过世代耕种的农人还能比不过官? 大家夥儿不用担心,来司农寺办差他算半个专业的。 纸上谈兵也是谈,虽然他实践经验不足,但是他理论经验丰富,这就足够吊打朝中大部分官员,再没谁比他更适合来司农寺当差了。 同僚们放宽心,他就算不能带领大家走上巅峰也绝对不会拖後腿。 司农寺衙门热热闹闹,惹得附近其他几个衙门的官差都探着脑袋往里看,得知今天是司农寺新来的同判寺上任才了然转头。 新上任的同判司农寺事苏大人啊,懂了懂了,热闹是应该的。 苏景殊在同僚们的热情招呼下上了自家马车,一放下帘子就瘫在车厢里疯狂揉脸。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再笑下去脸都要僵了,世上怎麽会有这麽热情的工作场所,以後天天都这样还能得了? 老王,你到底和司农寺的官员说什麽了?他来之前是刚开过动员会吗? 马车渐渐走远,衙门里只留下值班的官吏,吕惠卿收拾好後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送他去王安石家。 司农寺是边缘衙门,有追求的官员都不太乐意往这边来,他们更倾向于去那些实权衙门。 实权衙门好晋升,身在官场谁不想冲到最高处,在边缘衙门蹉跎太多时间不利于以後的晋升,苏贤弟三元及第又有政绩,回京後直接进两制也是可以的。 从两制到两府,以这人的能耐,大宋会出现一个最年轻的宰相也说不定。 一边是睁眼可见的坦荡前途,一边是不知成败的新法新政,苏贤弟对王相公的安排有意见也正常,不过现在看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被王相公夸奖的肯定不是坏人,他们在司农寺一样能大有作为。 吕惠卿之前还担心和二把手相处不来,毕竟这位二把手的两个哥哥都是他的同年,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同年,兄弟肯定比同僚亲近,苏子安很有可能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他有偏见。 接下来的新法几乎都和农事有关,司农寺内部意见达不成一致不是好事,他还想着让王相公别把苏子瞻苏子由的弟弟调到司农寺,只是被王相公驳了回来。 好在亲兄弟的主张也不是完全一样,苏家还是有个明眼人的。 相公慧眼识珠,他自愧弗如。 苏家门口,白五爷算着时间溜达过来,看到半死不活的苏景殊笑的不行,“大人,司农寺衙门的氛围如何?是不是比待在登州州衙还要如鱼得水?” 苏景殊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要不是这家夥已经被安排到六扇门镇场子,他非得把人拉去司农寺和他一起感受同僚们的热情似火不可。 白玉堂笑的停不下来,“衙门热闹多好啊,比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强。” 觉得司农寺待不下去的时候就到六扇门的牢房里转转,看完里面那些糟心玩意儿後干活肯定有动力。 苏景殊撇撇嘴,“不,看完里面那些糟心玩意儿後只会觉得粮食太多把他们喂的太饱了。” 别想把他忽悠过去,他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 白玉堂笑完之後没有跟他进去,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干,苏景殊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看的家里其他几个人稀奇不已。 老苏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怎麽?被难为了?” “怎麽说话呢?”程夫人屈起手肘戳了他一下,然後温温柔柔问道,“是司农寺的同僚不好相处吗?” “不是。”苏景殊重重叹气,“就是太好相处了才让人头疼,热情的让我招架不来。” 老苏闻言很是失望,“爹还以为吕惠卿会对你横眉竖眼各种挑刺儿。” 苏景殊幽幽开口,“第一天上任先因为左脚迈进衙门被顶头上司骂一顿是吧?爹,您可真是亲爹。” “爹当然是亲的。”苏洵煞有其事的说道,“如果去司农寺的是你俩哥哥,他们俩还真可能因为左脚先迈进衙门就被吕惠卿嘲讽一顿。” 尤其是他们家子由,那小子之前在条例司没少和吕惠卿吵架,这是子由被派去洛阳坐冷板凳了,要是留在京城也被派去司农寺,天知道里面能热闹成什麽样子。 苏景殊看他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麽都没有说。 老王又不傻,之前在条例司已经吃过人心不齐的亏怎麽可能让司农寺还和条例司一样有反对新法的官? 话说他们家这阵营划分也是够复杂的,老爹不当官是不当官,但是骂起人来比御史谏官还犀利,合理怀疑司马光举荐他二哥当谏官是得不到老苏之後的退而求其次。 他们三兄弟一个身在条例司却坚决反对变法于是被打发去了洛阳,一个原本职位和变法毫不相关但是两边都得罪被打发去了登州,剩下个他身在登州却因为推行新法成效卓然被调回京城进入老王的心腹团队。 谁见了都得赞声离谱。 不过看老爹这反应,最离谱的还得看他们家老爹。 哪有期待儿子刚到新工作地就和同事闹矛盾的啊? 程夫人实在看不下去,拖着老苏回房教训,苏景殊目送亲爱的父亲大人消失,这才收拾收拾心情回他自己的院子。 在京城当官也不错,有老王在前面挡着没人敢找司农寺的麻烦,在别处要担心同僚不好相处,司农寺的官员都是老王精挑细选出来的,别的不说,至少干活儿的时候都是一条心。 连最不好相处的吕惠卿都能和他和平共处,司农寺的其他官员更不用说。 司农寺的官员调整早在条例司解散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他回京之前老王就已经在司农寺宣传过登州新政的实施现状,而他殿前奏对之後老王又不遗余力的宣传在各个衙门宣传他的能力,目前来说不只司农寺对他热情,他要是去其他衙门串门其他衙门的官员对他也会这麽热情。 如此一来,他几乎可以看到他在司农寺的日子会有多舒坦。 当官难的永远不是工作内容,而是工作相关的人际交往,老王提前将人际交往上的阻碍给他清扫完毕,他要是再干不好就说不过去了。 这不比亲爹靠谱? 唔,这话不能让老苏听见,他们岌岌可危的父子情经不起这麽大的打击。 在京城当官的日子比苏景殊想象中轻松的多,熟悉了司农寺的情况後就全身心投入进去干活,司农寺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以及京朝官之禄米供应,听上去事情不多,其实大大小小的加起来也很繁琐。 掌管禄米供应要和三司打交道,平粜利农之事要和各路转运使打交道,条例司解散後青苗法、农田水利法都由司农寺负责推行,这个衙门今後只会越来越忙。 为了应对越来越多的活儿,官家还特意给司农寺增设了好几个寺丞和主簿的职位。 青苗法如今只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施行,老王比谁都着急推广到全大宋,但是在漏洞解决之前说什麽都不能推广。 问题提出来容易,解决办法也有,只要地方官能按照政令行事,所有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儿,地方官收到政令後不可能全部按照那短短几句话来。 每个地方的情况都不一样,政策也要因地制宜,地方官太死板一样办不好差事。 老王要将青苗法推广到全国,对政绩好的官员,比如他苏景殊,推行新法干的好就会提拔,可什麽样才是干的好呢,绝大部分官员都觉得把青苗钱都散出去再收回来就是好。 朝廷要推广青苗法不就是为了那些利钱? 虽然朝廷一再强调青苗法是为了救民不是为了敛财,但是三路大部分官员还是觉得这条政令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在今年三司公布青苗法获利的具体数目後,这麽觉得的官员就更多了。 推行青苗新法=放贷,放贷就要连本带利收回来,四舍五入只要发下来的青苗钱尽数贷出再连本带利的回来这部分政绩就到手了。 至于推行过程中的弯弯绕绕,那不重要。 第193章 * 苏景殊狗狗祟祟关起门来和老王密谋,主要是这事儿实在太拉仇恨,有老王扛着还好,那些即将被责任捆绑终身的家夥要是知道主意是他出的鬼知道能使出什麽招数来对付他。 他还年轻,不想拼搏未半就中道崩殂。 而且这事儿也不能怪他,要不是某些官员的人品太靠不住,他也不至于想出这麽个法子来用律法强行提高他们的道德底线。 绝大部分官员敢在任期胡作非为都是因为任期结束後再出事就和他们没关系,任期内不被查到就是胜利,哪管下一任下下任洪水滔天。 地方官轻易不修官衙就是这个道理,在任的官员辛辛苦苦申请资金翻新官衙,自个儿没住几天就得让给下一任,不漏风不漏雨的新官衙全让继任者给享受去了。 翻新官衙要花钱,花出去的钱要走公账,而地方官离任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任期内公账是支出多还是收入多,账本越漂亮就越能证明官员的能力。 前任太能折腾对继任者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轻轻松松就能地方财政看起来有好转。 所以地方官上任的第一件事都是查账。 别管账目能不能曝光,到任时都得查个明明白白,不然就有给前任前前任乃是几十年前的前任背锅的风险。 大宋冗官冗费是老毛病,各地官衙或多或少都有亏空的问题,任期内不出事儿还好,一旦问题在任期内爆出来,会不会往前追究不好说,在任的官员肯定逃不过去。 同样的,如果有本事把账本做的漂漂亮亮,只要任期内不出问题还不让继任的官员看出端倪,能贪污多少只看能吞下多少。 更有甚者连假账都不屑于做,只要靠山足够大,继任者就算查出来公账有亏空也不敢声张,只能祈祷任期内别出事好把雷丢给下一个继任者。 责任终身制出现就不一样了,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在任期内出事都得出来负责。 苏景殊将责任终身制的概念详细说了一遍,然後眼巴巴的看向老王,他觉得这法子除了得罪人外没别的毛病,王叔父觉得呢? 直接推广到全朝堂有点难度,只应用到新法上应该问题不大。 後世的责任终身制也不是随处可见,主要是用在工程质量和政治责任方面,所以搞工程的和当官的签字都非常谨慎,生怕不小心承担了不该承担的责任。 王安石若有所思,“的确是个好主意。” 地方官强行摊派青苗钱主要就是为了政绩,他们干个三五年就走,百姓却不会三五年就被榨干,等三五年後政绩到手,那些快要被榨干的百姓会有继任的官员接手,到时候不管是造反还是民乱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要是能往前追责,地方官就得为以後着想,办事的时候也会谨慎许多。 比起政绩平平辗转地方,还是高升之後体验到权力的滋味却因为以前的过失被贬下去更难以接受。 不错不错,这法子好的很,不愧是他们子安,脑袋瓜就是好用。 老王行动力极强,当即铺纸提笔将他的想法写下来,稍後再润色润色,明日一早就去和官家说。 苏景殊看他的主意能起用用处也很开心,眉眼弯弯继续道,“王叔父,您写奏章的时候说主意是您出的就行,千万别提我。” 王叔父已经得罪那麽多人了不在乎再多得罪点,他不想英年早逝,存在感越低越好。 王安石擡头,“此事若成便是大功一件,子安当真不要?” 苏景殊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 功劳是很好,但也要有命拿,他可以比王叔父更能拉仇恨,但是他扛不住啊。 所以说,扛仇恨这种事情还是得大佬来,小虾米在角落里老实待着就行,万一露面被发现就要变成炸虾米被嘎嘣掉了。 王安石笑道,“这法子若是能行,朝臣那边我来扛,但是官家那儿还是得知道主意到底是谁出的才行。” 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他还没到和小辈抢功劳的地步。 不过这小子的担忧也有道理,责任终身制太得罪人,在他能抗住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前还是低调点好。 小小苏:弱小,可怜,但能搞事情.jpg 苏景殊没在老王书房多待,说完之後就飞快离开,走时还不忘把书房的门开成来时的模样。 王安石:…… 傻小子知不知道什麽叫欲盖弥彰? 下次来得好好教教他怎麽才是正经的密谋。 苏景殊回到司农寺衙门,衙门里的同僚都在忙碌,虽说钦差团队里已有司农寺的官员,但是放粮这种事情还是得留在京城的他们来处理。 如今各方都在盯着国库,稍微有哪儿不对劲都会被揪出来,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贪墨粮食,但是来往运输的正常损耗又不能不算,幸好陈州离得近,要是去的地方太远怕是整个司农寺都得被打成贪官。 正常官员都知道运粮途中有损耗是正常,架不住秋闱刚过,京城聚集了大量等待春闱的读书人,那群读书人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到处挑毛病,看到问题不分青红皂白先骂了再说。 虽然他们也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但是现在回头看看,当年的自己真是招人烦啊。 人不轻狂枉少年,朝中大臣谁没有过路见不平执笔就喷的时候,城里的读书人骂就骂了,一般也没人和他们较真。 春闱三年才举行一次,成绩出来後那些学子当官的当官返乡的返乡,热闹也就热闹这三四个月,忍一忍就过去了。 说是这麽说,当司农寺一跃成为满京城读书人的关注点的时候,司农寺的官员还是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他们司农寺何德何能,何至于成为风口浪尖上的衙门? 王相公您管管,参加考试的读书人你们再往其他地方看看,京城衙门那麽多,不只司农寺一个衙门值得盯。 奈何王相公自顾不暇,而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从来都是哪边动静大就往哪儿钻,这个风头司农寺不想出也得出。 不用上头强调司农寺的官也知道低调行事,幸好没有读书人直接跑来衙门找事儿,不然他们怕是得跑去其他衙门躲风头。 没办法,那些没进入官场的读书人都是宝,就算起冲突闹大了别人也只会让他们对後生小辈宽容点儿。 拜托,他们大部分也没当过几年官,没准儿年纪还没那些赶考的学生大,他们也需要宽容啊! 苏景殊很清楚他的同僚们在头疼什麽,整个司农寺他的资历最浅,秋闱春闱仿佛就在昨天,现在让他出门和那些学生一起谈天说地都没有半点违和感。 唔,等等,好像又有点小想法。 骂战什麽的最好引导,要不再用一下舆论战? 老王的奏章明天就会送到官家面前,官家大概率会同意在推行新法时让官员终身担责,但是官员肯定不会乐意,反对的声音太大的话就会推行不下去。 如果那些还没当官的读书人都觉得终身担责有用主动请命,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不错不错,先写个计划书给老王送去,之後怎麽操作就看他们无所不能的王相公了。 老王身为制定政策的人被骂了那麽长时间,底下执行的人都隐身了? 想的美,都出来一起挨骂。 第二天,收到计划的王安石神色复杂,这小子哪儿来这麽多稀奇古怪的点子? 他堂堂当朝参知政事,至于利用一群连官场是什麽样都不清楚的毛头小子来为他冲锋陷阵吗? 是的,很至于。 新法推行那麽久,各种问题层出不穷,京城这边忙着补漏洞,然而这边补上那边又出问题,好像怎麽补也补不完。 原本利民的新法变成害民的罪魁祸首是谁? 王安石很冷静,罪魁祸首不是他也不是京城其他制定政令的人,而是基层推行新法的官吏。 他知道基层官员很辛苦,也知道那麽多百姓不好管,但是这不意味着基层官员可以不把百姓当人看。 每次新法出现问题最先挨骂的就是他,他承认他被骂不亏,但是那些搞出事情的官员跟着轻飘飘挨几句骂就过去了真的合理吗? 挨了骂依旧我行我素就是不改,可把他们能耐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都出来挨骂好给他分散分散火力,虽然虱子多了不痒,但是天天被追着骂还是挺烦的。 老王带着被安到他身上的新点子去找官家,俩人合作了那麽长时间对彼此都非常了解,都不用王安石开口官家就知道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 搞事的风格如此明显,具体是谁还用猜? 王安石挑挑眉,“子安说了,不管能不能行都不要把他说出来,他怕回家路上被人敲闷棍。” 官家笑道,“京城的治安还没有差劲到那种地步。” 如果真的有被敲闷棍的风险,他会派一队侍卫光明正大的随身保护,只要所有人都知道苏子安是皇帝护着的人就没人敢下黑手。 除非想被抄家。 抄家一时爽,一直抄家一直爽,官家已经感受过抄家的快乐,如果有人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再抄一波,他会感谢那人的八辈祖宗。 还有救灾,陈州的旱情不知道什麽时候能缓解,之前几年收成都不好,司农寺说今年皇庄收获的那些番薯都是耐旱的作物,正好送去陈州看看到底有多耐旱。 还有那个玉米,除了出苗的时候需要水分充足,之後基本上就不用管,最重要的是産量高,一亩地能收一千四百多斤。 就是东西太少没法推广,还得再种几年才行。 王相公不用太着急,如今国库还能撑得住,粮食也还足够,路子走错了再回来就行,他们有试错的机会。 第194章 * 凛冬已至,再怎麽爱出门游玩的人也都屈服在寒冷之下,游山玩水太折腾,三五友人约在一起喝喝酒看看戏吃个锅子也不错。 京城各大勾栏瓦舍没有淡季,只会在冬日迎来旺季中的旺季,如今又到年关,手里有点闲钱的都愿意在这时候出来放松放松。 瓦子里的戏楼戏园子场场爆满,不拘有什麽剧目,买到哪场去看哪场。 最近最火的剧目叫《白发魔女传奇》,这出戏演的是贫苦佃农杨白劳早年丧妻,与女儿喜儿相依为命,邻居王大婶和其子王大春和杨白劳父女相处融洽,喜儿和大春日久生情,两家商量过後准备秋後让他们完婚。 没有冲突就不叫戏剧,经常看戏的都知道喜儿和大春的婚事肯定没那麽容易完成。 果不其然,村里的恶霸地主黄世仁看喜儿年轻貌美想要霸占,与管家合谋以重租厚利胁迫身为佃农的喜儿之父杨白劳。 租之前说好的是良田,种地时却发现都是沙土地,杨白劳试图找地主老爷讲理,可地主老爷哪是能讲理的人,连打带骂就把他赶了出去。 租了地就得交地租,谁说当初租的是良田,合约上写了吗? 沙土地是一个价钱,良田又是一个价钱,真要租良田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家丁狗仗人势看的观衆们火冒三丈,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更加火大。 朝廷拨下青苗钱来救济百姓,杨白劳身为佃农没有地主作保的话不能借钱,地主黄世仁要的是他闺女喜儿不可能给他作保,还严词表示年底必须把地租交齐。 地方官对民间的强买强卖不管不问,黄世仁已经提前打点好官府,杨白劳告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除夕夜万家团圆,杨白劳拿不出地租,去借高利贷也借不来,被逼无奈在喜儿的卖身契上画押,回家後就走投无路悬梁自尽。 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入地主家中,黄世仁为了没有後顾之忧还赶走了一直租种他家田地的王家母子。 王大春欲救心上人却敌不过人多势衆的地主,非但没能救出心上人,反而被黄家的家丁打的遍体鳞伤,王家母子俩不知所终,从此喜儿在黄家受尽折磨。 观衆们都看傻了,什麽情况?大过年的给他们看这? 如果接下来很快有反转也就算了,偏偏这戏演了一出就不演了,说是下一出要等到下一旬。 不是,谁家好人家两出戏之间隔十天啊?生意不想做了是吧? 看戏的百姓骂骂咧咧走出戏园子,一个人骂不够还要拉着亲朋好友一起骂,骂声多了後对这出戏感兴趣的也多,戏园子虽然不演下一出但是第一出却可以重复去演,于是骂骂咧咧的观衆越来越多。 还没到第二出戏上演的时候,坊间便开始有人传这个戏本子不是单纯的戏本子,这是为了讽刺新法而编排的戏份。 朝廷说青苗法是为了救济百姓,结果呢,杨白劳还是被逼死了,喜儿也被恶霸地主抢到家里肆意折磨。 地主豪强害的佃农家破人亡,地方官勾结地主不管不问,就这还推行新法?就算推行也会变成害民的法。 看看戏里的演的,杨家父女太惨了,而民间像杨家父女这麽惨的人家数不胜数,编成戏本子演都演不过来。 以前地方官勾结地主豪强好歹还知道遮掩,自从朝廷推行新法,那些地头蛇连遮掩都不遮掩,不光佃农被欺负,连没什麽背景的普通富户也被欺负的倾家荡産。 真是的,朝廷闲着没事儿推行什麽新法,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去抓几个贪官立典型。 年关的人有钱有闲,各种小道消息传的飞快,没几天整个京城都加入了唾骂新法害民的队伍。 青苗钱主要借给农村的农户,农户借完之後才轮到城里的坊郭户,能在京城生活的百姓日子过的都不算差,就算有亲戚在乡下知道些新法的相关内容也不会特意去骂。 把自家日子过好已经不容易,哪儿那麽多精力去关注和他们不沾边的事情。 所以虽然京城的百姓都知道有新法这回事儿,但是以前骂新法朝中反对派是主力,百姓的声音几乎没有。 最近大家都闲着没事儿,勾栏瓦舍又出了这麽一个让人火冒三丈的戏,更气人的是戏还不演完,于是骂声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上到朝堂下到坊间到处都是反对新法的骂声。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别人骂他们也跟着骂就完事儿了,大家都骂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儿。 反对派的御史谏官也不知道民间为什麽都开始反对新法,为什麽反对不重要,只要反对新法就都和他们是一个阵营,开足火力配合民间的攻势骂就完事儿了。 短短十天时间,老王终于感受到什麽才是极致的语言暴力。 以前挨的那都不叫骂,现在才是真正的衆口铄金积毁销骨。 说真的,他感觉他现在出门喊一声他是王介甫立刻就会有愤怒的百姓朝他扔臭鸡蛋。 还好认识他的百姓不多,不然他大过年的他都不敢出门。 把事情交给年轻人来干就是提心吊胆,子安那小子只说交给他没问题,没说能群情激奋到这种地步,要是後面没法让入戏的百姓们停下来他们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不能达成目的反而会让京城的百姓都反对新法。 王安石不知道那小子哪儿来的这麽大的胆子,但是转头想想,敢配合那小子胡来的他自己也够荒唐的。 幸好他信守承诺瞒着苏明允没说主意是他儿子出的,不然苏家的藤条又得断好几根。 不过苏明允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虽然他没有说,但是以老苏对儿子的了解不会猜不出这次的事情出自谁的手笔。 所以说,苏家的藤条大概率不是没有断,而是还没到断的时候。 回头有空和老苏聊聊,孩子大了不能再那麽粗暴,家里的藤条可以留给尚未出世的小孙孙。 一片混乱之中,《白发魔女传奇》的第二出戏开演了。 观衆们嘴上骂的厉害身体却很诚实,到了日子不用宣传就聚到勾栏瓦舍,他们要看看可恶的新法到底能把人害成什麽样。 这出戏叫《白发魔女传奇》,主角应该是白发魔女才对,第一出戏里戏份最多的喜儿都凄惨成那样了怎麽看也不像魔女。 魔女在哪儿?白头发在哪儿?传奇在哪儿? 新观衆老观衆都涌入勾栏瓦舍,不知道戏班子之间是怎麽商量的,最开始只有一家演,现在所有戏班子都有这出戏。 观衆不管那麽多,所有正戏班子同时开演能抢到位置的几率更大,不管最後是哪家戏班子挣钱,他们能看到最新的戏就行。 上出戏演到杨白劳自尽而亡王家母子背井离乡喜儿在黄家受尽折磨,所有观衆都等着後面出来个魔女把恶霸地主干掉好给喜儿报仇,一个个的面容肃杀仿佛要上战场。 第二出戏没让他们失望,世上还有好心人,刚开始就是喜儿在黄家佣人的帮助下逃入深山,从此餐风露宿不敢见人。 因为长期吃不到盐,一头青丝尽数变为白发。 合着“白发魔女传奇”的“白发”是这麽来的,这戏还能不能看了? 观衆席骂声一片,但是这种戏都是这样,前面各种凄惨,惨到最後触底反弹就该好起来了,大过年的不能让观衆心里不痛快,所有剧目基本都是大团圆结局。 观衆们心里有口气吊着,耐着性子继续往後看,非得看到合家欢大结局才肯罢休。 勾栏瓦舍的戏班子这些天也被骂的不轻,这次不敢再留悬念,开场就说明剧情多时间长票价贵观衆朋友们多担待,这次一定一口气演到结局。 观衆知道结局肯定是好的,但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後面的剧情会那麽癫。 喜儿一头青丝变白发,深山里幽深凶险,忍饥挨饿苦不堪言,幸好有座破庙时常有村民来可以到庙里取贡品充饥。 一次两次还好,被发现的次数多了村民就以为满头白发的喜儿是天上来的神仙。 毕竟头发白成纯白的人很少见,喜儿又出现在庙里,不是神仙是什麽? 于是村民就在庙里立了个“白毛仙姑”的神位继续供奉。 深山老林出奇遇,喜儿没有因为村民的供奉变成神仙,而是在山里得到隐世高人留下的秘笈一跃成为武林高手。 成为高手之後要干什麽?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因为黄世仁死了亲爹破了姻缘还受尽折磨,一朝翻身当然要找恶霸地主报仇,曾经欺压过她的无一例外全部死状凄惨,其中最惨的就是罪魁祸首黄世仁。 白毛仙姑变成白发魔女,从此破庙成为禁地再没有村民敢靠近。 人命是大案,地方官得知黄世仁是被寻仇而死吓了一跳,当年杨白劳的死或多或少和他有点关系,要是那白发魔女来找他寻仇,他家的护卫家丁挡得住吗? 地方官胆战心惊,于是到京城请来六扇门的神捕白玉堂过来捉拿作乱的江湖魔女。 观衆们:…… 当官的都这麽不要脸吗?之前怎麽欺负人家的你是只字不提啊? 还有,六扇门是怎麽出现的?白五爷你还好吗? 观衆们震惊不已,看戏都看的不得安生,有种下一刻锦毛鼠白玉堂就会从天而降踹翻戏台子的感觉。 京城那麽多勾栏瓦舍,每座勾栏瓦舍里都有是几十家戏园子,白五爷只有一个人应该不会正好踹到他们这里来。 观衆们拍拍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戏份实在精彩,他们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白五爷正好踹到他们这里来的概率太小,赶紧专心看戏缓缓。 第195章 * 在消息不灵通的古代,商人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戏班子则是传播消息最方便的群体。 不是所有的戏班子都能在京城有一席之地,大部分都是要走南闯北讨生活。 条件好的戏班子可以在城里唱戏,条件不好的戏班子就辗转于村寨之间,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 地方官敢肆无忌惮的摊派青苗钱就是因为百姓不知道政策到底是什麽样,有些官员为了能随意操控权柄甚至刻意不让治下百姓知道朝廷到底是什麽意思。 推行新法遇到的阻力如此之大,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真正需要救济的百姓根本不知道官府的青苗钱到底是干什麽的。 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对症下药,送上门来的机会没有不把握住的道理,等舆论战打完就去收拾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狗官。 括弧,仅限于狗官,尽职尽责的好官该提拔提拔该夸夸,他们好官不和狗官一起玩。 《白发魔女传奇》後半场将朝廷的立场写的非常明白,他还把青苗法的实施细则写进了戏文里,只要听戏就能明白朝廷制定的到底是个什麽政策。 戏文通俗易懂,剧情看起来也毫不费劲,前半出写喜儿被地主和贪官害的家破人亡後半出写六扇门和开封府惩恶扬善挽回朝廷的名声,过审技能点满。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他到现在都能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见这种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歌词戏文有多洗脑,背不住具体内容没关系,记住调调哼两句就能把忘了的内容想起来。 想搞信息差糊弄百姓? 那就看看谁的手段更厉害。 苏景殊在登州的时候搞宣传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最开始就防备着基层官员欺上瞒下,他没法把执法记录仪苏出来就只能在别的地方想法子。 让基层官员挨家挨户讲解政策不现实,基层官员自己都可能不知道政策到底是什麽政策。 先从州衙的官入手讲解政策,确保所有官员都能正确理解政策後再让他们三人一组散到县乡去讲解,县乡再召集村里代表讲解政策,到最基层的时候就招呼全村人开大会。 不需要村里所有人都能明白,只要有半数村民能知道上头下达的到底是个什麽政策就能避免绝大部分的欺上瞒下。 一个人有坏心思两个人有坏心思,还能一整个村都能坏心思? 百姓不敢和官吏起冲突,政策上说的收两成利,还钱的时候收到三成他们大概率也就忍了,可现实和宣传差的太多肯定会有胆子大的到县衙州衙告状,一旦有百姓告状,接下来轻轻松松就能揪出几条利益链。 法子他们登州试验过了很好用,第一轮青苗钱收回来之後他就把操作步骤详细的写下来送到京城呈给官家,官家当时还夸他心思活络是个聪明官,说是会尽快让京东、河北、淮南三路的其他州县也按照这个步骤来宣传。 结果如何他回京之後已经亲眼看到,官家的命令的确发了下去,按照官家命令来宣传的州县刚刚超过半数。 这个数量和寥寥无几相比已经很好,但是要知道下达命令的是大宋的皇帝,皇帝亲自下令都有近半数官员敢阳奉阴违,皇帝注意不到的地方他们会放肆到什麽程度? 所以说,道德是靠不住的,人的欲望还是得由律法来束缚。 既然部分地方官不乐意搞宣传工作,京城这边不介意帮他们把活儿干了,他对那些即将在官场上走到头的家夥向来很宽容。 这年头没有电视网络,朝廷的邸报和民间的小报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戏班子可以起到电视节目的作用,朝廷多找几个文人写些宣传新法的戏剧杂剧让戏班子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不出半年就能让大宋的百姓都知道新法到底是什麽样的法。 既能让戏班子赚钱又能宣传新法还能娱乐大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养戏班子花不了多少钱,如果戏写的好能火起来,不用官府出钱戏班子自己就会演,他们只需要把控大局确定戏文能传播到大宋所有角落就行。 戏文写的多了总能火起来几出,不拘哪一出只要能让百姓听懂就是值得推广的好戏。 推广新法难,推广几出戏还难? 他们背後有朝廷他们怕谁,干就完事儿了。 《白发魔女传奇》前半出放出去惹来骂声一片,不只老王被骂的不敢出门,老王的亲信也都低调的不能再低调,连最爱和朝臣呛声的吕惠卿都消停了下来。 司农寺衙门本来就因为新法被京城的读书人挂在嘴边,现在又来了出诋毁新法的《白发魔女传奇》,虽然有王相公在前面顶着,但是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也没少挨骂。 和朝臣吵架叫据理力争,和百姓吵架,百姓又不听他讲那些大道理根本没法吵。 惹不起躲得起,这次的事情一看就是有人在幕後推动,他们先冷静下来追查幕後之人,找出来作乱的家夥是谁再秋後算账。 苏景殊:心虚.jpg 对不起了同僚们,黑暗马上过去,胜利就在眼前,他们很快就要熬出头了。 只要後半出戏放出来,不用朝廷插手新法的名声也能挽回大半。 小小苏嘴上这麽说,心里也紧张的不行,这是他第一次搞这麽大的事情,和以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万一事情不按他的想法走就完蛋了。 新法的推行本就困难重重,再加上他这股泥石流,嘶,将来会变成什麽样他自己都不敢想。 更可怕的是,他敢想老王敢干,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不压身,反正情况已经难办到让他头秃,不如看看接下来还能再差到什麽程度。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胆小怕事要不得。 苏景殊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看老王那麽淡定也慢慢稳住了。 他们的计划做的很好,也几乎将所有的意外情况都预想到了,只要不是太倒霉就肯定能按照计划进行下去,要是倒霉透顶撞上来不及处理的意外情况还有官家能给他们扛着。 而且现在距离上半出戏开演已经十多天,跟风骂新法的群衆差不多也该反应过来,读书人不会甘心被人当刀使,反应过来後肯定会转过来替老王冲锋陷阵,事情并没有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在後半出戏上演之前京城的舆论就已经有了变法,老王不再是闷头挨骂,即便他们自己人没出声也开始有因新法获益的百姓为他打抱不平,老王出门也不用再担心被愤怒的群衆扔臭鸡蛋了。 骂贪官就骂贪官,连着王相公一起骂算什麽? 王安石以前在地方当官,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中有他治理过的地方的人,当地百姓都知道王相公为官尽心政务,一群人道听途说诋毁新法也就算了,凭什麽连着好官一起骂? 这些人最开始人微言轻,发展到最後数量也不少,等後半出戏放出去不消三天就能和跟风抵制新法的百姓打的有来有回。 患难见真情,这句话放在什麽时候都很合适。 前些天诋毁新法的说辞铺天盖地,那些人反对新法的同时也将老王贬低的分文不值,如果不是知道王介甫的为人,只听那些传言肯定会觉得这是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反对派的狂欢团建进行的热火连天,跟风谩骂的人很多,仿佛全天下都在反对新法,但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保持沉默的人也很多。 这时候还能冷静下来的不说都能支持新法,至少不会因为新法有问题就全盘推翻,也就意味着都是能拉到己方阵营的好苗子。 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行动,只有官家和几位相公知道,老王瞒着他儿子,小小苏瞒着他爹,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很大一批支持者为他们冲锋陷阵,虽然这些声音在全城百姓的讨伐中几不可闻,但是也能证明老王的号召力。 他们的基本盘没有崩,进京赶考的读书人慢慢反应过来,後半出戏放出来後百姓也会停止跟风谩骂,这时候再在坊间传些谁家亲戚因为青苗法熬到秋收谁家河滩地因为农田水利法变成良田之类的小故事,慢慢的主动权就会回到他们手中。 舆论战五大基本战术:栽赃陷害、言过其实、偷梁换柱、无中生有、编造谎言。 他们的舆论战还用不到那麽高端的战术,只先抹黑後洗白这一条就足够让那些扭曲新法的家夥不敢再胡来。 百姓不知道新法实施细则的时候他们可以胡来,百姓知道新法实施细则後他们再敢胡来就是被忍无可忍的百姓进京告到官家面前。 他们的世界观有包青天还有江湖,百姓进京告御状不是吓唬人,人家忍无可忍是真的能千里迢迢来京城。 前有责任终身制,後有戏班子帮忙搞宣传,不信还有官员敢和前两年那样胡来。 戏园子里的观衆换了一批又一批,剧目越火戏班子就越爱演,排的场次越多知道这出戏的百姓就越多,如此良性循环下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老王的名声在百姓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青苗钱可以不要利钱,我二舅说他们那儿借钱必须得交利息,交的不是两成是三成,想借钱还得托关系找里长说好话,不送礼根本借不出来钱,合着那麽多条条框框都是地方官吏私自加的。” “幸好现在知道了,回头得赶紧给乡下的亲戚朋友送消息,没道理还够了钱还要被那些贪官欺负。” “你们说这出戏是不是犯了忌讳後半出被改了?我怎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第196章 * 京城再怎麽繁荣也挡不住这是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文臣的地位从开国以来便居高不下,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有点清高的小毛病。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戏子地位低微,追捧名角儿的时候一掷千金,真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却没多少人。 读书人读书为的是做官,考不中进士做不了官才会退而求其次干其他事情来谋生,很明显,愿意混迹市井的基本上都不被那些有正经差事的读书人放在眼里。 官场上的鄙视链就不用说了,最受尊崇的是那些钱多事少的清贵官,最好是钱权两不沾的那种,这样显得他们不恋权还不贪财,坐得住冷板凳才有资格被天下人称赞。 话是这麽说,但是该往上爬还是得往上爬。 读书人的出路很多,可以去官场当临时工,可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收学生教书育人,可以退一步经商,可以不撞南墙不回头考到头发花白。 不管走哪条路,混迹市井都在鄙视链最底层。 有才也不行,人家会说有才为什麽不去做官? 能赚钱也不行,人家会说浑身都是铜臭味掉钱眼里了。 他们自己或许觉得已经足够放下身段,可潜意识里的瞧不起骗不了人,戏班子的班主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不会看不出对面到底是什麽意思,面上和和气气找个借口将人送走,扭头就呸呸呸嫌晦气。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那本子别说京城找不到戏班子愿意演,整个大宋都找不出几个愿意看的。 百姓看戏是为了放松找乐子,不是为了听人讲大道理,他们西岭先生的戏本子节奏够快通俗易懂,那些人送来的呢,啧,他都不想说。 天知道他们前些天吓成什麽样子,官府那边他们已经问过了,戏本子也拿过去给主管民间书籍戏文的官员看过,要不是西岭先生的戏本子实在找不出问题他们都不敢演後半出。 虽然他们惹不起那些当官的,但是当官的也不能把他们当刀使,城里的百姓闹起来几个戏班子能抗住? 最先和苏景殊合作的戏班子班主气的不行,本来他可以独占这个戏本子,现在为了转移风险只能心头滴血将全城的戏班子都拉下水。 全城的观衆啊,以这出戏的火爆程度只能他们家演的话他都不敢想能赚多少钱。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那些利用他们的戏来引导全城百姓反对新法诋毁王相公的家夥你们良心不痛吗? 当官的旱涝保收什麽时候都有俸禄拿,他们戏班子三年五年也不一定能火这麽一出戏,一出戏火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戏班子排类似的剧目来抢生意,茶馆酒楼的说书人也都会跟上,本来能大赚特赚的时间就不多,现在还被迫主动把赚钱的机会分给同行,天知道他晚上做梦都是到手的金银铜板飞进了别人的口袋。 养戏班子有多难那些当官的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他们就知道搅和别人的生意! 这个戏班子的班主糟心不已,城里其他戏班子却都高兴的不行。 天上掉钱的事情不多见,就算知道演这出戏有风险,看在剧目足够火爆的面子上他们也冒得起这个险。 赚钱哪有没风险的,他们自己的戏不也经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叫停? 天大地大赚钱最大,先把这波钱赚了再说。 戏班子的班主们私底下联络挺多,能在京城稳定下来的戏班子都不是一般人,成员有真本事,班主也都是人精,他们知道这次的生意到底是怎麽来的,也乐意卖倒霉催的同行一个好。 毕竟生意是从人家手里分来的,不卖个好心里过意不去。 很快反对派们就发现他们精心编写的戏本子没有一个戏班子愿意收,所有戏班子的理由都一样:大火的戏还演不过来没空排新戏。 非但他们的戏本子送不出去,坊间关于新法的评价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现在不管去哪个勾栏瓦舍都能听见百姓讨论新法,唱戏中场休息,戏班子的小厮还会和客人一起谈论,话里话外都是新法对百姓好,之前骂王介甫骂错了,因为坊间忽然间都在骂吓的他们戏班子甚至差点把後半出戏给砍掉。 戏园子里跑腿的小厮和客人闲聊,看戏的客人也都义愤填膺,被利用了不可怕,被利用了还不知道被利用那才是真憋屈。 还好他们现在都反应过来了。 之前那些诋毁王相公的说辞都是王相公的政敌杜撰的,借口新法害人想把王相公排挤出朝堂,等朝中没有了王相公这样为国为民的好臣子,到时候整个朝堂就成了他们的一言堂。 朝中只剩下奸臣,奸臣只会说谗言,到时候官家想不听谗言都不行,那大宋还能好吗? 对朴素的百姓们来说皇帝是不会有错的,如果皇帝那句话说错了或者什麽决定做错了那一定是身边的大臣做的不好,归根结底还是得怪大臣。 这次也是,新法是官家点头推行的,官家都同意了能有错吗? 他们不觉得新法有什麽不好,还趁过年给散落各地的亲朋好友写信让他们再被官府衙门的差役找上门时别被忽悠。 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姥爷都看清楚了,官府的政策是这样式儿的,如果家里的官说的和官府的告示不一样就去告状,朝廷最近管得严,这种事情一告一个准儿。 抵制贪官污吏人人有责,别地儿的百姓能不能遇到清正廉洁的好官全靠运气,他们开封府的百姓就在天子脚下生活还能被贪官污吏给糊弄住? 当打探消息的人将坊间现状传回反对派们耳中,所有人都懵了。 这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 民间的戏本子写的乱七八糟,他们这些人再不济也都是进士出身,能屈尊去写戏本子已经够看得起那些那些戏子,要不是情况特殊,那些戏园子这辈子都看不到进士写的戏本子。 按照他们的预想接下来应该是这样:戏班子感恩戴德的收下他们的戏本子,新戏一出立刻将那稀奇古怪的《白发魔女传奇》挤到角落里,观衆看了他们的戏都明白大宋为何不可变法,百姓再次执笔为剑出口成刀来抵制王介甫和他一帮牙尖嘴利的拥趸,最终老王被骂到主动叫停新法,大宋依旧是那个虽然小问题不断但至少安稳的大宋。 结果可好,预想直接断在第一步,他们连精心准备的戏本子都推销不出去。 更可恨的是,全城的百姓都觉得之前反对新法反对错了,说什麽王介甫和追随他推行新法的都是忠臣清官,反对新法的官员才该骂。 反对派们:??? 反对新法怎麽就该被骂了?大宋现在这个样子经得起折腾吗?能维持现状已经很不错了变什麽变?不怕变着变着把江山给变没了吗? 乌合之衆!都是乌合之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中不管是支持变法的还是反对变法的都不觉得自己是奸臣,在他们眼里他们是一心为国的忠臣对方是进献谗言的祸害。 文人的笔杆子堪比杀人利器,骂人的时候什麽难听话都能写出来,反对派放开了手段骂了那麽多天,猛不丁的局势逆转谁都接受不了,闹着闹着就闹到了官家面前。 解决不了胡说八道的百姓还解决不了戏班子? 民间传唱的书籍戏文朝廷都有专门的衙门来审核,大宋文风昌盛,只要别写的东西不太过分衙门一般不会管,但是衙门想管的话一定能找到理由管。 反对派试过直接让衙门朝那些戏班子施压让他们别再演那出破戏,没想到主管这事儿的官员说那出戏没毛病不肯叫停。 不是,你们也被洗脑了吗? 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反对派,欢喜的自然就是新党成员。 司农寺的气氛和前些天截然不同,之前垂头丧气出门都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现在到哪儿都是扬眉吐气,挨了那麽多天的骂好不容易否极泰来还不许他们挺直腰杆嘚瑟嘚瑟? 嘚瑟好嘚瑟妙,不嘚瑟都对不起前些天挨过的骂。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世上还是清醒的人多,王相公没有错,新法没有错,错的都是那些刻意扭曲新法的糟心官。 他们的前途光明坦荡哈哈哈哈哈哈~ 同僚们过于兴奋,吓的苏景殊在司农寺也不敢冒头,生怕同僚们知道这件事情里有他的影子。 在这个时代玩舆论战很轻松,所有人都没见过这种招数,就算拉长战线局中人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整和安排接下来的舆论走向。 但是事情接近尾声後再往回看就很明显了,戏有问题,开始铺天盖地的诋毁反对有问题,後面大量为老王辩驳的百姓有问题,这件事情哪哪儿都有问题。 可惜这时候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在京城百姓眼中老王已经是忍辱负重的大忠臣,这时候谁骂他谁就要挨骂。 王安石最近的心情非常复杂,按理说这个结果他应该高兴,可是每天顶着同僚们古怪的目光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事到如今再看不出来有人操控坊间流言他们就白当那麽多年的官了,看不出来啊老王,不吭不响的还能玩这麽一出。 前些天京城骂他骂的那麽厉害,他们还想着要不要找机会去开导开导,免得他们的宰辅之臣还没位极人臣就先辞官不干。 当时觉得这家夥天天都是强颜欢笑,现在想想,强颜欢笑是不存在的,分明就是发自内心的笑,是胸中有数的笑,是洞察一切的笑,是看他们笑话的笑。 第197章 * 临近年关,各衙门都在忙着收尾放假。 司农寺前些日子处在风口浪尖,官差衙役都绷着神经干活,效率高到还没到放假的日子活儿就干的差不多了。 所以别的衙门现在忙的热火朝天,他们送走一把手後还能围在一起聊天。 苏景殊窝在书房缩小存在感,架不住他们司农寺平时氛围挺好,躲在书房里也能被拽过去说话。 胡宗愈给他腾出个位置,“衙门的事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子安不用那麽劳心,偶尔也可以歇歇。” “好的好的,来了来了。”苏景殊笑的一脸无辜,不着急不着急,他马上加入谈天说地小分队。 对不起了吕大人,下官是真的没想到能把您牵扯进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且看下官如何力挽狂澜转移话题。 只要听不到相关话题,吕大人您就还是清白的。 苏景殊来司农寺三个多月和同僚们相处的非常好,前有王相公到处宣传他的能力,後有俩哥哥拜托同年照顾他这个小弟,再加上他自己人缘好讨人喜欢,想和同僚起冲突都难。 司农寺的结构不算复杂,一把手判司农寺事吕惠卿吕大人,二把手同判司农寺事他苏大人,三把手兼判司农寺事胡宗愈胡大人,再往下就是负责文书和其他具体工作的寺丞主簿等官。 在他来之前胡宗愈胡大人也是同判司农寺事,他来之後胡大人改为兼判,同判兼判听着没什麽区别,但是看现在司农寺的情况也知道胡大人是退了一步给他腾位置。 这麽安排看着很容易起矛盾,然而胡宗愈和他两个哥哥关系好的不得了,他二哥临走之前特意在这人面前说了他从小到大的黑历史,有那麽个亲哥在他们俩能有矛盾才怪。 他就说当年他爹提前带俩哥哥出蜀很值得批评,三个人从眉州边玩边走来到京城,一路上不知道结识了多少人,他们提前认识了不要紧,弄得他这个後来抵达京城的在谁面前都像小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他二哥玩到一起的人脾气都差不哪儿去,但是杠精属性发作的时候也是真的气人。 没错,这人和他二哥一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都是新党旧党两边得罪的狠人。 苏景殊不止一次怀疑老王把他弄到司农寺当二把手是为了打压胡宗愈。 人家是榜眼出身,为官几年除了偶尔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外没有大错,不像他二哥那样生猛的连官家都不敢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再者官场需要制衡,官家废置条例司就是防止老王权柄过大,所以司农寺中也要有个不完全支持新法的人盯着以防万一。 不完全支持新法,不是反对新法,会赞同新法的优点也会给新法挑毛病,最重要的是拉仇恨拉的委婉,不像他哥那样见了吕惠卿就横眉冷对。 官家从嘉佑二年的进士中挑来选去,选了好几天才选出这麽个合适的人。 总之都比苏家那兄弟俩合适。 苏景殊表示他很理解官家的想法,司农寺的差事确实选谁都比选他俩哥哥合适。 条例司还在的时候他们家三哥已经和吕惠卿闹的很不愉快,後来官家召集衆臣讨论科举改制的时候他们家二哥又被吕惠卿给惦记上,这俩人要是在司农寺当差,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这个衙门将永无宁日。 他第一天来司农寺报道的时候那麽紧张就是因为俩哥哥都和吕惠卿关系不好,明明是同一榜考出来的进士见面却互相看不顺眼,他这个时候到吕惠卿手底下干活百分之一千的会难为他。 虽然事实证明他这个百分之一千是错的,但是他当时真的感觉前面等着他的是个尖酸刻薄笑里藏刀还得理不饶人的顶头上司。 传言不可尽信,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承认他们吕大人有时候的确牙尖嘴利笑里藏刀,冷嘲热讽起来能把好几十岁的老干部给说到捂着心口说不出话,但是那些都是面对外人的状态,他们自己人相处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如果不隔三差五拐着弯儿骂他哥就更好了。 天底下哪儿有完美的工作呢,骂他哥他当听不见就行,反正没骂他。 小声叨叨.jpg 苏景殊刚到司农寺的时候不少人都担心胡宗愈从二把手变成三把手心里不痛快,但是胡大人一点也不恼,非但不恼,甚至还觉得官家给他们苏小弟的职位太低。 要当就当一把手,给个二把手算什麽? 吕惠卿的殿试名次有他们苏小弟高?吕惠卿在地方的政绩有他们苏小弟出彩?什麽都比不过凭什麽让他当一把手?凭他和王相公关系好? 关系好又能怎样,他们苏小弟和王相公的关系也不差。 要他说这司农寺的判寺事一位应该留给他们苏小弟,吕惠卿那种只会纸上谈兵的家夥只配给他们苏小弟当副手。 新政要真正惠及百姓才是好政策,吕惠卿先前一直待在条例司,每天不是和这个人吵架就是和那个人辩驳,哪儿还有精力去关心地方新政到底实施的怎麽样? 派去地方查看新政实施情况的相度利害官报上来的情况他们也看到了,有不说好处只说坏处的,有不说坏处只说好处的,少数几个能好坏兼顾但是也不能尽信,想知道新政到底哪儿好哪儿坏还是得亲自去看。 吕惠卿知道推行新法的过程中可能出现哪些问题吗?他不知道,他只会凭他的猜想来推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们苏小弟虽然资历浅,可他的的确确在登州推行了两年的新法,而且政绩斐然。 综上所述,他觉得苏小弟更适合当司农寺的一把手。 只他自己退一步腾位置算什麽,要退就让吕惠卿跟着一起退。 他们苏小弟才大心细千伶百俐,人聪明也就算了干活也勤快,换他当一把手司农寺衙门能振奋成什麽样他都不敢想。 登州州衙的氛围是什麽样他可听说过,没准儿司农寺就是下一个登州州衙。 胡大人对自己的职位高低没什麽执念,对好友弟弟的职位那是据理力争,可惜没人听他的。 资历资历资历,这世道干什麽都讲求资历,资历太浅就算有功绩也不能提拔的太快,不然就会被人嫉恨惹出事端。 道理他都懂,可他还是觉得朝中这种只要资历足够没什麽政绩也能升迁资历不够有功绩也得给前辈让步的风气不太行。 王相公如今变法的重点在财政,什麽时候才能转到吏治上来? 天下不大治者,失在于用人,用人的问题不先解决好,匆匆推行新法就是本末倒置。 要是王相公能先将矛头指向朝廷的用人政策以及官员晋升途径上他和子瞻肯定不反对,非但不反对还会扛起大旗支持王相公。 现在这样看着糟心,他还是继续闲着吧。 苏景殊到司农寺报道之前就知道里面有他哥的好友,虽然两个哥哥当官没几年,但是已经颇得他们爹好友满天下的真传。 主要是他们家二哥,三哥正经的很,不像二哥看见谁都能凑过去交朋友。 胡大人很好相处,吕大人也很好相处,只要俩人不凑到一起,司农寺就是和和美美的大家庭。 凑到一起就算了,俩人拌起嘴来和吵架没什麽区别。 苏景殊时常感觉自己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身为和俩人都处得来的二把手,他每天除了干正经活还有调停工作,只领一份俸禄真是亏大了。 怎麽说呢,能玩到一起去的都是相似的人,他感觉胡宗愈和吕惠卿过不去不光是因为政见不合,还因为这家夥也想被贬出京。 年轻的时候多去几个地方转转,过个一二十年历练够了再回京城。 虽然他觉得晋升必须要有资历这个规矩很不合理,但是全然不看资历也不行,贤才和庸人能走同样的晋升渠道吗? 他还没有厉害到可以略过资历的程度,所以将他下放到地方很有必要。 苏景殊:…… 说句不好听的,怎麽那麽欠收拾呢? 该忙的已经忙的差不多,衙门里没什麽要做的事情,几个人围在火炉边说话,猜测他们吕大人什麽时候能从宫里回来。 小小苏大人听的不存在的良心都要冒出来了,回书房扒拉出几个红薯开始转移话题。 同僚们,闲着没事来烤红薯呗。 胡宗愈看到他拿出来的一兜红薯眼睛都亮了,“你小子藏哪儿了?” “藏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苏景殊笑着回了一句,按人头一人分一个然後扔进火炉里等待红薯飘香,“不是不让你们吃,而是这东西吃多了烧心。” 胡宗愈眼疾手快抢到一个个头大的,一边护着他的宝贝一边说,“等过两年推广开来市面上有卖的,到时你说什麽都没用。” 现在这些番邦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物,除了这小子手里的其他都在皇庄,真真正正的有钱都买不到。 苏景殊摸摸鼻子,假装什麽都没听见。 其实他手里也不剩多少,先前留种的时候给官家和家里都送了点儿,後来他娘觉得这东西太紮眼,索性就全部送去皇庄让专业人才去侍弄,家里只留下一点尝尝味道。 这东西産量高,送去皇庄要不了几年就会推广开来,现在省着吃以後就能敞开吃,这点他们还是能拎得清的。 在登州他想吃什麽可以直接去州衙门口的菜地里摘,京城不行,家里的菜地只有一丁点大,他总不能去开封府找包大人说要改造府衙。 前些日子官家派人去陈州赈灾带了不少红薯土豆过去,京城现在总共也没剩下多少,要不是过两天就要放年假他还舍不得拿出来给大家分。 第198章 * 胡兼判很忧伤,他感觉他在司农寺就是个摆设,衙门里随便来个人都比他有用的多。 诚然调到司农寺衙门的他们都是近几届的进士,资历最浅的苏同判都有两年在地方为官的经验,他们这几个前几届的进士进入官场的时间都比苏同判长。 只是当官时间长不代表经验丰富,纵观他们这几个中流砥柱,他才是经验最不丰富的那个,连最年轻的苏小弟都不如。 虽然他一直把吕惠卿没见过新法在地方到底是什麽样挂在嘴边,但是吕惠卿当年先到真州任推官,任期满後才回京城到条例司任职。 郏亶郏大人更不得了,他本身就出自农家,考中进士後到睦州任团练推官,在睦州时时常到野外跋涉考察当地的农田水利,同时还研究古人的治水之法,在苏小弟没来之前郏大人就是司农寺最了解农事的官。 苏小弟的经验更不用说,虽然子瞻说这小子小时候连杂草麦苗都分不出来只会在田埂玩,玩到兴头还会抓起草叶吃,但是人是会长大的,长大了的苏小弟谈起农事能和郏大人一较高低。 只有他考中进士後没有出京而是留在京城任光禄丞,任期结束後还在谏院待了一段时间,自始至终都没出过京城。 子瞻说的对,他们家本就是耕读之家,小时候的苏小弟只是没有觉醒种田意识,如今长大了看到农田就知道要怎麽种,天赋所在根本比不了。 以前一直觉得苏子瞻在忽悠他,种地哪儿来的天赋,不都是耳濡目染慢慢学的? 现在才知道那家夥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忽然觉醒什麽都懂的人存在。 他家几代为官,种田的天赋不知道几时才能觉醒,天天待在衙门听同僚侃侃而谈太刺激人,还是去地方历练更适合他。 胡宗愈托着脸胡思乱想,旁边说的正欢的俩人谁都没注意,甚至话题已经从农田水利转移到温室大棚。 温室大棚不是後世才有的技术,早在汉代就已经有类似的做法,比如汉元帝就曾在寒冬腊月命人在太官园中建一座密闭的房子,屋里烧火提高温度来种植葱、韭等反季节蔬菜。 汉时“冬葵温韭”是达官显贵们的专享,也是备受抨击的奢靡行为,现在不一样,大宋不光达官显贵有反季节蔬菜吃,家中富裕的普通百姓咬咬牙也能吃到,不至于因为吃口反季节蔬菜就被骂奢靡浪费。 由此可见,最重要的还是提高生産力水平。 只要生産力水平能跟上,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那麽问题来了,怎麽才能提高生産力水平? 快步进入工业化是不可能的,他没那个本事,大宋也没那个条件。 左向右向前看後看,还是安心种地吧。 先让百姓吃饱,其他以後再说,没准儿将来大宋真的能进行个小规模的工业革命试试水呢。 胡大人:…… 你们要不要听听你们说的是什麽?放过听不懂的其他人好不好? 苏同判和郏寺丞谈论的内容过于深奥,痛苦面具很快从胡兼判脸上蔓延到旁边所有人脸上,连烤红薯吃着都不香了。 就在其他人眼神交流要不要找个借口躲出去时,进宫面圣的吕大人回来了。 胡宗愈率先起身相迎,吓的吕惠卿已经迈进屋的脚又退了出去。 什麽情况?这家夥疯了? 天上也没下红雨啊。 胡大人:…… 胡大人皮笑肉不笑,“吕大人进宫面圣,可是又被朝臣弹劾了?” 吕惠卿无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如此阴阳怪气,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胡完夫。 苏景殊和郏亶跟着衆人一起出来,听见外面的话後一个故作淡定一个皱眉摇头。 故作淡定的那个不敢往前凑,皱眉摇头的那个过去劝他们拌嘴好歹进来拌,站在门口漏风漏的屋里跟着冷。 吕惠卿放下帘子,不着痕迹的往躲在後面的苏同判处看了一眼,一边解斗篷一边叹气,“自从吕大人出知颍州,朝中的御史谏官是越来越疯了,什麽事情都能往咱们新党身上推,连外头百姓看个戏也要怪我们,你们说稀奇不稀奇?” 司农寺的诸位已经认定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听他这麽说都顿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儿才附和着接话。 就是那种,我们都知道幕後推手是你,既然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幕後推手是你,那我们就当什麽都不知道。 而真正的幕後推手混在一群自以为知道真相的同僚中,顶着背锅侠似笑非笑的眼神,干巴巴的跟着其他同僚一起附和。 是啊是啊,御史谏官真是太过分了,百姓就是看个戏而已,怎麽就牵扯到他们身上了? 胡乱攀咬,过分! 看那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不觉得事情和他有关。 吕惠卿之前也没想过闹出那麽大动静的人就在身边,前些天和王安石一起挨骂的时候还抱怨过朝中反对派在朝堂上弹劾他们也就算了还在坊间引导百姓骂他们手段太脏。 结果可好,真正有手段的不是反对派,而是他们自己。 难怪几个御史气的语无伦次要撞柱子。 要不是路上王相公和他解释了一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也想不到这种前半截挨骂後半截骂回去的策略是这小子想出来的。 司农寺的活儿那麽多,他哪儿来的时间写戏本子?还是写出来就能火遍全城的戏本子? 王相公也是,计划开始时好歹和他打声招呼,这弄得他跟着提心吊胆,差点就以为他们连年都过不了就要被集体贬出京城。 人不可貌相,这次真是长见识了。 谁说苏家只有苏子瞻苏子由兄弟俩能搞事?他们小弟比他们俩更能搞事! 幸好这小子站在他们这边,要是和他哥一个立场,不管是哪个哥的立场,他们这边都得焦头烂额。 人才啊! 苏景殊看吕大人并不介意当这个背锅侠索性也不在乎了,他向天发誓他们最开始没想让吕大人当背锅侠,奈何人民群衆觉得幕後黑手是吕大人,他们也不好和人民群衆对着干。 打雷了下雨了收衣服了,下衙时间到,大家散了散了散了吧。 吕惠卿被他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散了就散了,不知道他们苏大人什麽时候才能反应过来这出好戏根本瞒不过亲近之人。 王相公说他们行动之前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打过招呼,除了官家和政事堂的几位相公外整个朝堂都不知道这事儿,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舆论战”是这麽个战术。 就是吧,朝堂上的大臣都对戏文话本之类的东西嗤之以鼻,就算私底下有点小爱好也不会放到明面上。 而苏大人当年离京之前好像办过一段时间的小报,小报和戏文话本有异曲同工之妙,朝臣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时间长了知道他们苏大人私底下的小爱好後肯定能想到他这儿来。 至于熟悉他的人,早在事情发生反转的时候就应该反应过来了,他就是吃亏在和这小子不够熟上。 不管怎麽样结果是好的,因为民间对新法的讨论,官家决定推行那个“责任终身制”。 司农寺的各位不用说,接下来所有新法都要从司农寺推行,他们要对新法负责很合理。 之後各地常平官等推行新法的官员也要对新法担责,宣传的不到位就找负责宣传的官员,散青苗钱时出现问题就找散青苗钱的官,农田水利出现问题就找负责农田水利的官。 不管将来调到何处当官,只要那一部分出现问题且问题溯源到他们的任期之内,朝廷就会找到人进行处罚。 真正干实事的官员身正不怕影子斜,终身担责就终身担责,那些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搞小动作的官员就得小心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百姓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什麽时候曾经干过的坏事就会被爆出来。 而且官家说了,京城最近大火的《白发魔女传奇》很值得推广,戏文里将青苗法的各项细则介绍的非常好,关键是通俗易懂,目不识丁的百姓听了也能听懂是怎麽回事,过完年他会安排人多写几出类似的戏介绍其他几项新法,到时候不光京城周边传唱,大宋各地所有州县村寨都要安排上。 当时那场面苏大人是没看到,那些要死要活的御史谏官脸都绿了哈哈哈哈哈。 吕惠卿笑眯眯的拍拍大功臣的肩膀,将方才宫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才放他们各自归家。 趁过年好好放松放松,年後开始忙了千万别叫苦。 胡宗愈:!!! 他趁过年赶紧搞事情被贬出京还来得及吗? 不是他不想干活,而是他感觉他留在司农寺只会耽误他可亲可敬的同僚们干活。 胡大人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衙门,不行,他得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麽办。 苏景殊咬了口已经凉下来的烤红薯小声嘟囔,“感觉胡大人要搞事情。” 周边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吕惠卿便没怎麽顾忌,“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搞事情?” 苏景殊理不直气也壮,“我那叫奉旨搞事。” 吕惠卿:…… 官家自己怕是都不知道“奉旨”俩字能这麽用。 苏景殊乐颠颠回家,事情发展到这儿再瞒着就没意思了,他要去找他爹分享他的最新战绩。 西岭居士出马一个顶十个,他写话本子的本事绝对深得他爹写议论文的真传。 孩子有出息都是爹教的好,老苏你超厉害。 小小苏一路来到他爹的院子,人还没进去就看到他爹手里的藤条。 第199章 * 苏景殊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绝望了,他想不明白,都过去那麽多年了这人怎麽还记得隐世唐门?唐门有什麽啊? 他们在登州几乎形影不离,有没有神秘的唐门弟子出现他不清楚吗? 刚才就不该多嘴说那句话。 白玉堂不死心,“真的没有吗?咱们两个谁跟谁,你和五爷说五爷肯定不会告诉别人,悄悄透露两句没关系的。” 苏景殊有气无力,“五爷,你看我像是值得唐门弟子关注的人吗?” “确实不像。”白五爷搓搓下巴,“但是也说不准。” 蜀中唐门隐世数百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和外面有没有交流,苏家自蜀中而来,说不准上上上上上上几辈的时候不姓苏而是姓唐呢? 这年头为了避祸改姓的事情很常见,苏家几百年前姓唐也不稀奇。 苏景殊被他这神奇的逻辑梗了一下,“五爷想多了,我家祖上追溯到初唐都一直姓苏。” 白玉堂想想唐门最昌盛的年代,改口道,“那就是你娘亲那边,程家几百年前为了避祸由唐改姓程,所以七拐八扯你们还是能扯上关系。” 苏景殊擡手敲敲白五爷的脑壳,想知道里面是不是装的全是水,“程家是不是由唐姓改过来的我不确定,但是就算是也和我家没有关系,我们两家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五爷不知道吗?” 白玉堂猛然想起来苏家和程家的关系,连忙呸呸呸坐回去,“抱歉抱歉,不说了,吃饭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暂且信了刚才的话。 以前的江湖除了乱还是乱,有光明正大立山门招弟子的,也有隐姓埋名生怕别人知道他们名号的,今後就不一样了,六扇门要整顿江湖,整顿之前必须拿到江湖上所有势力的资料。 朝廷过不久要清丈农田,听说还要统计人口数,官家准备施展拳脚大干一场将那些被地主豪强藏匿起来的农田和人口全都扒拉出来。 江湖事没那麽重要,他们跟在统计户籍清丈农田的官员身後瞅一眼就行。 不需要知道门派有多少産业,也不需要知道门派有多少弟子,那些是其他衙门的活儿,六扇门只需要知道大宋有这麽个门派就行。 朝廷下功夫普查比他到处打听方便的多,唐门那麽大个门派,门派里那麽多人,隐世估计会变成村寨,村寨肯定有田有地还有村民,传承几百年的宗门里宝贝肯定多,那还是个以机关暗器闻名的宗门,周边的山里或者村民家的院子里肯定和正常情况不太一样。 有那麽多线索可以抓,说不准什麽时候就把唐门从蜀中的深山老林里揪出来了。 不着急,他等得起。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化悲愤为食欲开始干饭。 他错了,他当年不该拿唐门来背锅,你们江湖人执着的地方也太奇怪了吧! 找吧找吧,人口普查能找出姓唐的村落,但是绝对找不出唐门。 再说了,推行新法的阻力越来越大,前两年只是朝堂争吵,之後怕是地主豪强乃至宗室勳贵都要掺和进来,丈量土地和人口普查能不能展开都不好说。 前头的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还怎麽触及到勳贵豪强的利益,後面方田均税法一旦开始,那才是真正的大山压顶,老王前不久挨的骂都只能算小规模演练。 虽千万人吾往矣,希望老王能抗住。 不对,希望官家能抗住。 天下毕竟还是官家的天下,只要皇帝的态度足够坚定,接下来的路再难走也能走下去。 地主豪强再怎麽反对也就是造反而已,民间现在的造反起义不在少数,有本事就真的掀起大规模的造反,正好让朝廷有机会将他们一锅端。 虽然平时总说大宋的军队菜,但是真正打起仗来一样能把那些杂牌军打的满地乱爬。 官家已经做好实在不行就武力镇压的准备,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夥做好造反的准备了吗?只怕未必。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俩人吃完饭没多停留,白玉堂跳到墙头上看隔壁的动静,确定程夫人和八娘都回来了才带着怂兮兮的苏景殊回家。 现在家里不只有他这个外人还有能拦住老苏的程夫人,应该不用到他飞檐走壁去救人。 苏景殊谨慎的活动活动手脚,“五爷不要放心太早,我娘在家的时候我爹一般会先骂一顿再动手,把我干过的事儿列一遍,然後我娘就不会拦他了。” 白玉堂扶额摇头,很想说既然知道会挨揍为什麽不提前和家里商量好,但是再一想这小子刚才说提前商量的话老苏会连老王一起揍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虽然他打得过老苏,但是他不敢和老苏打。 苏景殊絮絮叨叨缓解紧张,“以前是我和我二哥被我爹追着跑,三哥在旁边打掩护,现在就剩下我自己,想想也知道我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如果两个哥哥都在京城,二哥肯定会帮他检查戏本子哪儿写的不好,或许还会亲自动笔写一段,三哥虽然看不过去,但是二比一他也没办法,所以只能捏着鼻子帮他们查漏补缺。 他们三个是同谋,老爹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追了这个就没法追那个,闹一会儿就能把事情糊弄过去。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他爹精准追击想躲都没法躲。 唉,他太惨了。 隔壁院子里,苏洵已经被小儿子弄得没脾气,臭小子平时喜欢折腾也就算了,这次弄得满城风雨,他在局外看的都胆战心惊,亏这小子还能天天跟没事儿人一样该干什麽干什麽。 “夫人,不是为夫无理取闹,实在是那小子太肆无忌惮了。” 年少成名不是什麽好事,臭小子从小到大没经历过挫折,胆子大的天都能捅出个窟窿,如果能一直顺风顺水也就算了,就怕突然哪天栽倒再也起不来。 可官场上起起落落才是常态,哪儿能一直顺风顺水? 程夫人叹了口气,“你把藤条放下,待会儿和子安好好说,他又不是不听劝,你现在这样也别怪他不敢回来。” 八娘跟着附和,“就是,爹您太紧张了。” 苏洵幽幽开口,“等他被贬去山沟沟里爹就不紧张了。” 程夫人笑道,“那正好,跟回老家一样。” 他们家本来就是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到山沟沟里也不会不适应。 白玉堂远远听见他们说话,心道某人胆大包天的原因这不就出来了。 看情况待会儿应该用不上他,明天还要拉着展昭去六扇门教新来的家夥们怎麽当捕快,他先回家睡觉去了。 苏景殊丧了吧唧的朝他挥挥手,然後老老实实走到他爹面前挨训。 只要不动藤条一切都好说。 苏八娘上前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饭,有什麽事情吃完饭再说。” 苏景殊更心虚了,“刚才已经在隔壁吃过了。” 苏八娘:…… “爹,要不您还是先打一顿吧,打完再吃饭也来得及。” 苏景殊立马改口,“其实我还能吃第二顿。” 苏八娘白了他一眼,让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然後去问王弗要不要出来走走,七个月的身孕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家里动静可能会有点大,她们出门散散心,正好留出地方给爹教训爱搞事的臭小子。 苏景殊:qaq~ 姐,刚不是还在劝爹不要动手的吗?怎麽一会儿又变了? 算了,只要不动藤条,挨两个脑瓜崩也不是不可以。 一顿饭提心吊胆吃完,小小苏跟在看上去心平气和的老苏身後去书房,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怎麽说呢,还不如直接上藤条。 自闭.jpg 不怕读书人动武,就怕读书人动嘴,尤其是他爹这种有真才实学的金字塔尖尖上的读书人,把人说自闭绝对不是夸张。 他错了,他不应该自以为是的指望他爹能口下留情,就该让老王过来和他爹魔法对冲。 呜呜呜呜呜呜,他承认他这次有点过火,但也没有过分到事情暴露就会被大卸八块的地步吧呜呜呜呜呜。 他都那麽大了,鬼故事吓唬不住他呜呜呜呜呜。 老苏的言语教育很有用,有用到小小苏本来准备趁过年找朋友聚聚现在也不出门了,他怕出门就被已经意识到不对劲的黑心御史套麻袋。 放假就要在家歇着,等他养足精神再继续搞事情、啊不、再继续为大宋发光发热。 官家对他的戏本子非常满意,一事不劳二主,索性多写几本让戏班子挑着演。 说书人那边也不能放过,茶馆酒肆天桥底下都能说,传播消息的能耐不比戏班子差哪儿去。 他被亲爹说自闭了,正好放假不用去衙门上班,谁都别打扰他闭关创作。 苏景殊第一天不出门,苏家人想着小孩子可能在生闷气。 苏景殊第二天不出门,苏家人想着闷气生的时间长点也正常。 苏景殊第三天不出门,全家人看老苏的表情都不对了。 苏洵连连喊冤,他只是让臭小子耐下心来好好听他分析朝中局势,知道什麽地方能碰什麽地方不能碰,京城水深,别到时候被人算计都找不到算计他的是谁。 说之以情晓之以理,除此之外也没说什麽,怎麽可能把臭小子打击到连门都不出? 不对劲,再看看。 然後,他们就看到了一堆全新的戏本子话本子。 本子的风格极其明显,一眼就能看出和京城大火的《白发魔女传奇》出自同一人之手。 第200章 * 庞昱现在非常膨胀,他再也不是那个人见人躲的无良衙内,而是官家认定的为国为民的好官。 不会读书怎麽了?不会读书也不耽误他为大宋做贡献! 有过当纨绔子弟的经验不是坏事,就像这次,要不是有他这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在,钦差大人那种正人君子肯定要和那些混账玩意儿的爹虚与委蛇,没准儿小辈欺男霸女的事情就挥挥手过去了。 凭什麽啊? 他逃个学都能被告到他爹那里,上街也只敢正经的玩,这边还没开始欺男霸女呢那边家里的老管家就已经带人堵了上来,一点干坏事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同样是纨绔子弟,凭什麽那些家夥干了坏事还要被包庇? 不行,他有意见。 他庞衙内从今往後最讨厌的就是欺淩弱小的纨绔,投个好胎偷着乐不行吗?非得犯事儿连累全家被关进大牢就开心了是吧? 哦,能把孩子惯到那个程度的爹估计也不是什麽好爹,进大牢也不算冤枉。 庞昱夸完自己又夸他爹,整个人春风满面高兴的不得了,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大宋的天选之子啊。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 衙内开心就好。 庞衙内确实很开心,嘚瑟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这次去陈州不只是顺儿子摸爹抓贪官,主要任务还是放粮赈济百姓。 不是他夸张,陈州那边是真的民不聊生啊,要不是亲眼见到简直不敢相信京城周边还有那麽凄惨的地方。 当年去登州的时候提前打听过登州的情况,一问就是他那糟心表哥在登州勾结豪强富户欺负的百姓活不下去,登州境内民乱四起,盗贼劫匪随处可见,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躺着等死的百姓,能安生过日子的人家十不存一。 吓得他差点没敢去。 结果到登州後看到的场面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民乱四起都是过去式,经过他们家小夥伴的努力,现在的登州安稳的不得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登州没见着的“盗贼劫匪随处可见,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躺着等死的百姓”却在京城旁边的陈州见到了,陈州的官胆子也是够大的。 偏远地方天高皇帝远敢肆无忌惮的欺压百姓就算了,陈州这种地方他们也敢? 真是长见识了。 那地方本来就在蔡河沿岸,没有天灾的情况下粮食産量很高,光大型粮仓就建了好些个,大河沿岸水运便利,京城西南的粮食和军需都要从那儿输送,战略地位非同一般。 産粮地一般出现灾荒也能靠存粮撑一段时间,水陆交通便利的地方商贾往来多,百姓谋生的手段也多,即便地里的粮食不够吃,依靠外来商贾也能再撑一段时间。 这边撑一段时间那边撑一段时间,慢慢就撑到了年景好的时候。 谁都没想到陈州的旱情能持续那麽长时间,从开始的粮食减産到今秋几乎颗粒无收,民间富户也扛不住这般打击,于是更有钱的富户豪强就趁机低价买地,弄得好多本来小有资産的百姓都家破人亡。 官府在五月和十二月收粮税,他们到地方的时候,陈州的地方官正各乡各村的搜刮粮食,毕竟只要粮税能交上去,京城就不会知道陈州的情况,他们的政绩也不会受到影响。 官府收粮会以粮食折现,按理说应该按照市价来换算,结果陈州那些官丧尽天良,市价小麦一斗五十文他们折现的时候规定一斗一百四十文,再加上运输、仓储等各种名义加上去的,好一点的地方一斗收一百五六十文,坏的地方能收到两百文,比正经收税翻了四倍。 交钱和交粮换算如此悬殊,很多家里有点余粮的百姓就想着勒紧裤腰带少吃点用粮食交税,那些收税的官吏可好,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什麽不能让百姓饿肚子非得换成钱,交粮食他们不收。 不能让百姓饿肚子他们倒是按市价来折算收税啊,这不妥妥的衣冠禽兽吗? 官府粮仓里有粮食,还有朝廷发下来的青苗钱,他们守着粮仓不肯放粮,青苗钱不给最需要的百姓全摊给那些富家大户,收税的时候还这麽搞,百姓不告他们告谁? 亏待陈州百姓能忍他们三年,换成他他连一年都忍不了。 京城那麽近,进京告御状告死他们。 他们去陈州之前没和地方官打招呼,那些家夥也没本事让整个陈州的百姓都闭嘴,都不用怎麽寻访暗查,只路上的所见所闻就足够把陈州州衙所有的官都下大狱。 说到最後,庞衙内非常遗憾的做出总结,“可惜这次钦差不是包大人。” 如果钦差是包大人,虎头铡都能铡出火花。 好在现在也没差哪儿去,那群人送去刑部大牢受审,审完之後全家流放岭南,要他们活着比死了还受罪。 流放岭南和贬谪岭南还不一样,贬谪再怎麽说还有个官身,流放可没那麽好的待遇,戴上枷锁做苦力去吧。 几位宗室子弟都没怎麽见过民间疾苦,刚开始听庞昱说陈州的乱象後还以为他是夸张,听着听着就不这麽觉得了。 能让庞昱骂成这样,真正的情况八成比他见到的还严重。 毕竟他们都知道庞昱的性子,太严重的事情钦差大人也不会让他看到。 赵清喃喃开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会有如此狗胆包天之人?” 苏景殊叹了口气,“习惯就好。” 天子脚下都敢有官员这麽干,别的地方可想而知。 庞昱拍着桌子站起来,捏紧拳头凶残道,“这可不能习惯,朝廷要杀鸡儆猴,要敲山震虎,要把那些不干人事的贪官都抓出来抄家,看他们还敢不敢这麽明目张胆的干坏事。” 两个小的跟着举起拳头呐喊,“杀光坏人!” 官家对亲儿子的待遇很上心,前不久又找个由头给两个小的升了升爵位。 二郎赵颢封东阳郡王,加检校太傅、保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四郎赵頵封乐安郡王,加检校太傅、武胜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虽然没啥权利,他们也不管事儿,但是名头听上去足够响亮就够了。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宋的丞相,朝中官员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爬到的高位在宗室子弟这里只是锦上添花。 庞衙内说的对,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儿。 两位小郡王气愤的张牙舞爪,太子殿下和赵世子连忙把人按住,“小声点。” 雅间隔音再好也挡不住他们这麽喊,被店家听到以为他们是混进城里的山贼报到开封府怎麽办? 开封府大牢里很多贼人都是因为进城後不知道小声密谋被告发抓紧去的,不要小瞧京城百姓的警惕性。 等两个小的消停下来,苏景殊看向消息最灵通的太子殿下,“陈州遭灾,官家又说接下来怎麽办吗?” “清肃官场,免除三年赋税,年後开春派司农寺的官员去接手春耕。”赵顼压低声音,“没有意外的话,我爹会派范纯仁范大人出知陈州。” 范大人是范文正公次子,可能对范文正公庆历年间的新政有心理阴影,从条例司成立就开始反对新法。 不过现在条例司已经撤了,变法主力要麽在政事堂要麽在司农寺,虽然势头并没有变小,反对的声音也依旧很大,但是范大人现在却好似不像之前那样提起新法就皱眉。 他爹说了,趁范大人的态度有松动赶紧让他去地方亲自推行新法看看效果,没准儿过两年回来态度就变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农田水利法对百姓都利大于弊,只要主管新法的官员不拉胯,三年之内足够让陈州大变样。 南方粮食産量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水利建的好,北方在这方面比南方逊色许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们现在跟上也来得及。 就拿陈州这次来说,要是有南方那种水利条件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天灾遇上人祸最是可怕,如今人祸已除,朝廷再拨钱给陈州挖渠建水库,之後能恢复成什麽情况就看范大人的了。 赵顼在这上面和他爹的想法一致,“青苗法已经改了两年,这些天的宣传又能很大程度上堵住官吏欺骗百姓的路,只要范大人亲眼看到新法对百姓带来的好处,到时候回京肯定不会再反对。” 把反对新法的官员派出京城不光是为了减少新法在京城的阻力,还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民间到底是什麽情况,别每次吵架都只会拿书上的话来辩驳。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去看看民间到底是什麽样子再来说新法到底哪儿不好。 他爹贬人也不是胡乱贬,韩相公那种有理有据的反对从来没少过,也没见谁提着意见提着意见就被贬出京城了,大部分被贬的都是揪着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变然後开始诋毁人的。 说新法就说新法,骂人算怎麽回事? 当然,还有少部分是太能杠了只能暂时弄出京城避风头,那些就不说了。 他爹的想法是好的,就是没想到某些官员到地方後不光不去了解民间现状还刻意阻挠新法的推行。 支持新法的官员太激进,反对新法的官员刻意阻挠,他们的新法还能不能好了? 子安说的对,官员的人品靠不住,想减少新法推行中的人祸只能靠律法的束缚。 最好都老老实实别搞事,真在任期内出事就算进坟头也得扒出来。 其他人:瑟瑟发抖.jpg 这比刚才的庞昱还凶残。 尤其大宋的天子真的差点有挖坟前科,听上去更凶残了。 第201章 * ——纷纷五代乱离间,一旦云开复见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车书万里旧江山。【1】 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天下纷乱干戈不息,天道感怀不忍,特向甲马营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来一统江山,从此九州盈瑞气万户沐新春。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智量宽洪,扫清寰宇荡平中原,打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拨开浓雾复见天。 天下大定,匆匆百年,天庭玉帝遣紫微宫中两座星辰下界辅佐天子,文曲星乃是开封府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则是征西大元帅狄青。 承平日久,乱象渐生,上有贪官污吏狼狈为奸,下有贼匪恶霸为祸民间,中州一地有山名威虎,山上聚了一夥土匪时常抢掠百姓杀害无辜村民,朝廷几次欲剿都铩羽而归,狄大将军麾下一名勇士乔装打扮混入敌营,誓要将这夥匪徒全歼。 …… 开篇拉来包大人和狄将军这两个高人气角色来撑场面,後面再塑造一个不存在的主角来智取威虎山,开封府和六扇门都是存在的,所以展猫猫和白吱吱都能进来打酱油。 区区大杂烩,根本难不倒他。 军队肯定要忠君爱国,贼匪一定十恶不赦,中间再加上备受压迫不得不落草为寇的百姓,三方势力纠缠之间慢慢就能将朝廷变法的详情铺开。 故事发生在本朝,反帝反封建什麽的就算了,即便有压迫就有反抗,反抗的人也要心存忠义,简单点说就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皇帝有错不是错,那是身边奸佞的错,都是奸佞残害忠良狼狈为奸,皇帝只是暂时被蒙蔽,被忠臣良将提醒之後立刻就会清醒过来铲除奸臣。 小小苏表示必须这麽写,不这麽写他就先凉了。 本子可以两用,说书先生可以拿去说,戏班子也可以拿去唱,只要故事走向和关于新法详情的部分不变,其他随便他们怎麽改。 高手在民间,文风这种东西很容易模仿,一出戏火了很快就有类似的出来,戏班子的班主和说书先生都是顶顶聪明的人,这时候再看不出来朝廷有心要宣传新法就说不过去了。 朝廷出钱雇一批戏班子说书人上山下乡,民间想分口蛋糕吃的戏班子说书人自发组织一波,完美。 苏景殊大致将魔改版《智取威虎山》的故事情节说一遍,意料之中的掌声雷动,四个人愣是拍出了四十个人的架势。 赵二郎激动的脸都红了,“我就说小郎不是一般人,他才是真正的文曲星君下凡。” “殿下谬赞。”苏景殊不敢接受这般夸奖,荣誉属于原着,他只会魔改,“其他几个故事差不多都是这样,殿下回宫给官家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的。” 有的话就直接交给礼部或者太常寺的大人,术业有专攻,他就不跟着掺和了。 後面的话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以他和小金大腿心有灵犀,腿腿一定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拍拍胸口,“放心,哪儿需要改回头我告诉你,务必让你度过一个充实的假期。” 小小苏:笑容逐渐消失.jpg 庞昱眨眨眼睛,“我爹夸我这次差事办的好,允许我去城外的庄子里玩几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太子殿下和两位小郡王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他只能请得动赵清和苏景殊,要是倒霉的小夥伴被差事绊住脚,那就别怪他和赵清去庄子快活的时候不带他了。 城外的庄子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三个人可以弄个小型喜雪宴大吃一顿,两个人总觉得没有三个人有意思,冬天还可以去田里林子里抓野味,只要不怕冷能玩的可多了。 “我要去吗?”苏景殊看看毫无灵犀的太子殿下,再看看和他介绍冬天的田庄有多好玩的庞衙内,“衙内,你是不是忘了我小时候在山里长大?” 山里比田庄好玩多了,他们山里娃不馋田园之乐。 所以太子殿下给他假期吗? 赵顼乐的不行,“想去就去呗,几份话本子还能绊住咱们苏三元的脚?放心,这几份送上去八成一个字都不用改。” 比他会写话本子的没他了解新法政策,比他了解新法政策的没他写话本子,所以他拿出来的稿子肯定是最优选。 接下来只需要让礼部和太常寺安排,他继续在司农寺办正经差事就行。 不过经此一战,西岭先生的大名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以後提起西岭先生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写戏本子话本子很厉害的人,接下来怕是还要再取个别的名号在文人圈子里混。 不是他瞧不上写戏本子话本子的本事,而是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他们可以离经叛道,但也不好太离经叛道。 当官需要好名声,名声不好的话对以後升迁有碍,他们子安才刚进官场,不能因为这个被人诟病。 苏景殊点点头,“行,回头我再取个新名号。” 文人的字号向来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像他二哥就号铁冠道人、东坡居士,三哥号东轩长老、晚号颍滨遗老,再像那个写《湖心亭看雪》的张岱,人家号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剑老人、古剑陶庵、古剑陶庵老人、古剑蝶庵老人,晚年还又加了个六休居士。 迅哥儿用过的笔名他自己都数不清,景哥儿多套几个马甲再正常不过。 假期难得,苏景殊想着和庞昱一起去城外玩两天,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爹已经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比起去郊外感受田园之乐他更倾向于和他爹一起去拜见欧阳修。 苏景殊让人去庞衙内那边打声招呼,然後凑到他爹身边追问欧阳公的喜好。 他在朝堂上见过欧阳公很多次,但是私下里的拜访还真没有。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批评老苏同志,当年带他俩哥哥进京赶考的时候就去登门拜访过,怎麽到他这里就忘了呢? 苏洵听的手心发痒,没忍住擡手给他一个脑瓜崩,“是爹不带你去吗?你到京城後消停过吗?” 原想着给他取个“安”字压压性子,没想到性子非但没压住反而更加闹腾,给这臭小子当爹真费劲。 不,仨儿子给哪个当爹都费劲。 他一下子赶上三个是费劲中的费劲。 苏景殊小声嘀咕,“爹你说二哥三哥的坏话,我待会儿就写信告诉他们。” 老苏冷笑一声,“他们还能飞回来?” 苏景殊缩缩脖子,老老实实不说话了。 俩哥哥能飞的话肯定很乐意飞回来,尤其是他们家二哥,二嫂再过俩月就要生娃,他巴不得守在二嫂身边直到小娃娃出生。 奈何官员不能擅离职守,平时出城玩一圈还行,擅自回京的话肯定要被弹劾。 苏洵看臭小子老实不和他杠了轻哼一声,这才和他说待会儿去做客要注意什麽。 欧阳公喜欢小孩儿,尤其喜欢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这小子最好一直乖乖的,不然回家就是藤条伺候。 苏景殊叹了口气,“我也没那麽不知轻重。” 提起欧阳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原因无他,时运不济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欧阳公现在就处在犯小人的阶段。 仕途崎岖就不说了,虽然朝中很少有人的仕途能崎岖成欧阳公这样,但是和他近几年的经历相比,前半辈子的起起伏伏竟然还称得上轻松。 当年朝中濮议之争,欧阳公和韩相公为了尽快稳定朝堂选择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之後便一直被御史谏官诟病,一生清名在御史谏官们的嘴里凭空多了许多污点。 朝臣可以反对官家但是不能骂官家,韩相公是两朝老臣要总览朝堂大事不能亲自站出来和其他臣子对骂,最终有资格还有能力站出来为官家保驾护航的只有他当朝大儒欧阳修。 看如今的老王就知道,朝中文臣在辩经辩不过对面的时候会恼羞成怒上升到人身攻击,欧阳公当年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波痛骂。 巧了,两次反对派的主力都是司马光。 虽然濮议之争最终还是遂了官家的意,但是朝中的御史谏官们并没有放过欧阳公,愣是把人逼的上书请求提前退休。 当然,官家没答应。 後来的事情苏景殊没有亲身经历,所有事情都是从许知州以及亲朋好友的信里得知,怎麽说呢,再次让他见识到了人的下限是没有下限。 濮议之争中有个支持欧阳修的官员叫蒋之奇,这人在朝堂上支持欧阳修的说法,欧阳修也欣赏他的为人,于是将把他提拔成御史,一度将其视若门人。 欧阳修喜欢提拔後辈全天下都知道,只要身上有优点他能帮的都会帮一帮,不然苏家父子三人刚进京的时候也不会第一个就去拜访他。 如此一个老好人,除非必要他能不和别人起冲突就尽量不和别人起冲突,只是他愿意退一步不代表别人也放过他。 朝中部分言官一直揪着濮议之争不放,说他支持官家尊生父为“皇考”是对不起先帝,连带着将替他说话的人都打为“奸邪”,那个蒋之奇也在奸邪之列。 蒋之奇为了与他划清关系,也为了摆脱身上的“奸邪”之名,偶然间听说他和儿媳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後立刻上奏疏弹劾他为老不尊耻为文人。 从听说到弹劾没有耽误一点时间,连查都不查立刻将事情捅到官家跟前,可见他有多心急。 根据太子殿下的描述,官家看到弹劾的奏章时脸都绿了,造谣旁的事情也就算了,造谣这种事情缺不缺德? 欧阳公前些年宦海沉浮身体一直不太好,官家怕他听到这事儿气出什麽问题最开始都没敢和他说,最後瞒不住了还派了好几个太医去守着,生怕出事儿的时候来不及找大夫。 第202章 * 小小苏语不惊人死不休,听的老苏没忍住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苏景殊讪讪笑笑,缩缩脑袋捂住嘴,乖的不能再乖。 虽然他爹和欧阳公只差两岁,但是俩人站在一起的确像两辈人。 看他们兄弟三个就知道他们爹也是个心大的,遇到事情首先从别人身上找毛病,有火当场就发绝不内耗自己,比起内耗他们家人更喜欢外耗别人。 平时有钱有闲,又有清心省事的儿女和才貌双全的妻子,心态还如此美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正常。 欧阳公那儿就不一样了,官场起起落落起起落落,庆历年间被贬後在地方辗转十多年,再次被召回京时头发都白了。 回京後也没消停过,不是这儿出事就是那儿出事,文臣内斗耗心耗力,就算位列宰执也不能掉以轻心。 劳心劳力的活儿最消耗生命力,欧阳公还一身病痛,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也很正常。 俩人一个显年轻一个显老,可不就看上去像两辈人。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在旁边辩解,他不是嫌弃亲爱的爹爹比不过别人家的爹,他是在夸爹爹年轻,纵观整个京城,谁家爹五十多岁了还能像他们家爹爹这麽年轻有活力? 爹爹的日子多好啊,无事一身轻,路见不平提笔就喷,天知道他有多羡慕这种生活。 可惜他过不上。 老苏皮笑肉不笑,“你要是实在想过这种生活,爹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苏景殊立刻改口,“我还年轻,再过几十年就追随爹的脚步。” 也许不用几十年,什麽时候被贬到山沟沟里他就接上老爹陪他一起去下乡改造。 亲父子!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苏洵白了他一眼,嫌臭小子在旁边耽误他办正事儿索性将人赶去门口站着。 眼不见心不烦,再在他眼前晃悠就不是两个脑瓜崩那麽简单了。 苏景殊老老实实去门槛上蹲着,托着脸看他爹忙里忙外。 这些事情平时都是娘和姐姐管,看爹手忙脚乱的准备节礼还怪好玩的。 苏洵:…… 总感觉臭小子是在心里编排他。 父子俩各自在心里嘀咕,不说话效率高,待会儿要带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妥当。 上门做客要带礼物,眼下马上要过年,老苏准备的说是礼物其实更像年货。 欧阳修家里几个孩子还没他小儿子大,能忙活家长里短的长子长媳又为了避嫌离开京城,虽然还有个薛夫人在主持中馈,但是先前那档子事儿是薛夫人的堂弟搞出来的,家里的氛围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 之前过节前他也曾去看过,怎麽说呢,冷冷清清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连家里几个孩子都不敢随意打闹了。 苏洵点好礼单,将不省心的小儿子拎到跟前耳提面命,“待会儿不许说朝堂之事,大事小事都不能说,尤其是你那些戏本子,记住了吗?” “记住了。”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可是爹,我不说欧阳公也知道吧?” 老苏瞥了他一眼,“你不说他可以当做不知道。” 苏景殊摸摸鼻子,“也是。” 朝堂之事在朝堂上说就够了,走亲访友的时候单纯点,真要谈论政事的话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当。 想想欧阳公的政治主张,待会儿去拜访的时候他的确是闭上嘴巴比较好。 巧了,又是一个反对新政的。 欧阳修这边和司马光差不多,都是推行新法之前和老王关系极好,然後因为政见不合分道扬镳。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两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後来谁与子争先。【1】 李白的诗写尽风花雪月,韩愈的文章卓尔不群,他现在虽然老了但是雄心壮志还在,以老王像李白、韩愈一样的才华也不知道以後有谁能比得上。 很有文人间互相吹捧的意思,但是也能看出来欧阳修对老王的看重。 直到条例司开始推行青苗法,老王的人际关系便迎来了大崩盘。 这不,他爹现在还和老王别扭着呢。 他们王相公的理财思维太超前,前面条例司运行几个月都只是小规模的争吵,直到青苗法出现,那场面才是真的热闹,也就比前些天全民唾骂好一点儿。 这麽说吧,最开始和老王一起主持条例司的陈升之陈大人是在青苗法出现後撂担子不干的,上任御史中丞吕公着吕大人是老王推荐上去分化言官的,吕大人日常还兼任老王和司马光之间的调停者,青苗法出来後也换了立场,前不久才被贬出京城。 其他大大小小的反对就更不用说了,亏得老王心态好,换个人过来都扛不住那铺天盖地的抗议。 苏景殊摇头晃脑的想着,心道幸好那两年他不在京城,不然就他这心态还真不一定能稳得住,“爹,欧阳公在家闭门不出真的什麽都不管了吗?” 他回家这几个月的确没怎麽听到过欧阳修的消息,不过那是他消息不灵通,他爹这儿肯定有别的消息。 苏洵:…… 这时候又说自己消息不灵通了,先前写戏本子挑动城中百姓情绪时说“没人比我消息更灵通”的是谁? 苏景殊伏低做小伺候他爹上马车,然後麻溜儿的钻进去准备听他爹讲故事。 知父莫若子,看他爹这反应就知道肯定还有别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虽然欧阳公最近着实有点惨,但是不得不说,他身上大宋文人的刻板毛病还挺多的。 首先,重文轻武就不多说,朝中武将没有没被他喷过的,其中狄青狄大元帅是集火点,在狄青的事情上他和文彦博文相公统一战线,弄得狄大元帅都冲上大宋武将最高峰了都不敢在京城多留。 他本以为回京时能看到狄青家里的小娃娃,没想到狄大元帅在听说文相公要回京的时候就连忙收拾行囊带着乐平公主和宝贝儿子去了西北边城,大过年的都没回京城。 其次,欧阳修是个战斗力爆表的杠精,不光杠武将还杠同朝为官的文人,连包大人都逃不过他的吐槽,甚至偶尔还会充当一下猪队友坑自己人。 说真的,他至今想不通欧阳公为什麽会在庆历新政的风口浪尖上写《朋党论》。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他总不能真的到人家跟前问,那会让欧阳公觉得他是上门找茬连着他爹一起赶出去。 喷人者人恒喷之,比起在朝堂上拉仇恨,他感觉欧阳公提前过上退休的生活也不错。 人不在朝堂盯他的人就会变少,在家着书立说也符合他当代大儒的身份,没有比这更好的安度晚年之法。 合理怀疑官家非要把人扣在京城是为了防止他阻碍新法,别的不说,欧阳公是真的能干出他觉得这个法子不好就连试也不试就强制叫停的事情。 与其不确定的危险源放出去,不如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 虽然这两年贬出去的官员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壮年的官员,干的好可以再提拔回来,干的不好还有继续贬的余地。 欧阳修不行,他既是当朝大儒又有之前变法的履历,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见谁怼谁的杠精,火力一开杀伤力极强,不敢想象他要是站出来反对新法朝堂会变成什麽样子。 韩相公他们反对新法时会把他们觉得哪儿不好一条一条列出来,哪儿不合理为什麽不合理接下来可以朝哪方便改进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欧阳公反对某件事的时候虽然也会列出来他觉得哪儿不行,但是他说着说着就会拐到人身攻击,一不小心重点就歪了。 朝中那麽多人盯着他不放是有原因的,他拉起仇恨来比老王更厉害。 濮议之争时他是支持官家的主力,官家也不能卸磨杀驴,让他继续留在朝中太拉仇恨,让他退休又实在舍不得,想来想去不如留在京城荣养。 别的不说,欧阳公改革科举的思路和老王还是挺一致的。 不对,是老王改革科举的思路和欧阳公一致,就是他们老王是个急性子,干什麽都比别人更着急。 也可能是老臣们年纪大了,见识过庆历新政惨败的後果,所以对所有的变动都报以慎重的态度,主打就是能不变就不变。 再等等再等等,变法的时机还未到,至于什麽时候才到变法的时机,他们也不知道。 老王想让大宋变得更好,其他人想让大宋不要变坏,不能说谁有错,反正就是说不到一起去。 算了,不管那麽多,大佬们的矛盾让大佬们自己处理,实在不行还有官家能敲定主意,他安心当他的小喽啰就行。 所以爹,说说最近大佬们有什麽他不知道的动作呗。 苏洵幽幽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麽事,就算有也是年後才会传出动静。” 苏景殊点点头,“所以是什麽动静?” “你王叔父推行新法提拔上来的官员多长于钱谷刑名,欧阳公觉得这样不妥,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才子能臣来填充馆阁。既然朝堂容不下他,他便不去朝堂碍人眼,但也不好一直闲着,去国子监或者三馆一阁这种培养年轻才俊的地方也算是为朝廷出一份力。” 苏景殊:??? 等等,这个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官员精于钱谷刑名说明都是实干派,而馆阁是什麽地方大家都明白,虽然想去政事堂必须得有馆阁之职,里面也能出很多能臣,但是更多的还是坐冷板凳的人。 第203章 * 欧阳棐这个年纪对事情已经有自己的看法,欧阳辩却还是谁说话都觉得有道理的单纯孩子。 苏景殊在心里给欧阳修说声对不起,然後试图凭借他三元及第的光环让小孩儿理解什麽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谈朝政了吗?没有啊。 他只是和刚认识的小朋友聊一聊理想主义,读书人埋头故纸堆也要擡眼看看民间现实,书里的“大同”多让人羡慕,他们这是在畅享未来。 把三个读书人放到一起不谈书籍经典谈什麽?谈考中进士後到地方怎麽当官? 不行,涉及朝政不能谈。 他在尽量避开欧阳公的痛处,回头欧阳公教育儿子时察觉到不对劲也不能说什麽。 大宋虽然没有门阀世族,但是读书人的传承也和门阀世族差不多,区别就是科举要看真本事,不至于真的和世族门阀一样只靠血缘流通,他们大宋的寒门还是有出贵子的可能的。 父子间政见一致的像老王和王小雱那样的很常见,父子间政见不一致的也很常见,比如他们家,他们家父子四个能在就推行新政这件事儿上细分出四种不同的态度。 欧阳修的态度是他的态度,立场这种事情不带捆绑的,他儿子有思考能力後想站哪个立场他儿子自己说了算,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情就算是亲爹也不能左右。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虚干毁誉,实干兴荣。 小哥俩加油,可以学亲爹的文采,但是千万别学亲爹的政治主张。 时间能证明谁对谁错,他卡了bug知道後世的情况,虽然只是後世历史书上那寥寥几笔但是也够了。 王相公的变法思路过于超前需要有人拽着他不让他放飞,欧阳公这种文人面子比天大杠起来上头的更不能放他出去逮着人就怼。 官家把人留在京城荣养是对的,这战斗力提前退休都能说出“实干之臣太多占了馆阁之臣位置”的话,真把人放出去还能得了? 谁家皇帝会嫌手底下能办实事儿的大臣多啊? 苏孩子成长路上的引路人景殊开始心灵小讲堂,听的欧阳家小哥俩一愣一愣的。 他们家大哥欧阳发脾气很好,平时从来不会和他们说重话,即便算上亲友家的同龄人他们也从来没有个这麽能说的兄长,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三个小辈之间氛围太好,连他们爹什麽时候站在身後都不知道,等他们听到来自门口的咳嗽声时,两个爹已经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欧阳家小哥俩连忙站起来扶他们爹进屋,外头天冷,他们爹这病歪歪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欧阳修一左一右俩儿子把地方占完,苏景殊也没闲着,他走到他爹跟前小声数落,“爹,欧阳公身子不好,你们进来也不说一声,万一冻出好歹怎麽办?” 苏洵磨了磨牙,“若非某人讲的过于慷慨激昂,欧阳公也不至于不忍打断。” 苏景殊翘起尾巴,眉眼弯弯笑的开心,“都是爹教的好。” 什麽都别管,先把老爹拉下水再说。 苏洵:…… 亲儿子,忍着。 欧阳修笑着让他们父子俩休战,“上次见子安还是在殿试之时,在登州待两年感觉如何?” 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虽然以前在朝堂上见过很多次,但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苏明允家这小儿子究竟长什麽样,所有的夸赞都是从旁人耳边听来的。 难得有机会离近点,他可得好好看看。 苏景殊老老实实跟着他爹上前,身体老实了脑子却没跟上,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当地方官真不容易,尤其是在一个被苛捐杂税贪官污吏逼到处处落草为寇揭竿而起的地方,在那儿待过之後才知道什麽叫吃得苦中苦也不一定能当成人。 民以食为天,让百姓都能吃饱饭难于上青天,脱贫攻坚迫在眉睫,他们等得起天下百姓等不起。 小小苏脑子反应过来後接着刚才的话说,句句没有提当官辛苦,句句都能透露出当个好官很辛苦。 当好官辛苦,当安分守己的百姓更辛苦。 欧阳公在地方辗转十余年回京时给仁宗皇帝上疏“而今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是百姓想成为盗贼吗?都是世道逼的啊! 苏洵嘴角微抽,知道这臭小子演起来不尽兴不会结束,端起茶杯细数杯子上的花纹走向打发时间,倒也没有强行打断儿子发挥的意思。 他们家子安没有主动谈及政事,是欧阳公主动问他在登州待的怎麽样,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这小子打蛇上棍胡搅蛮缠了。 有些话他不能说,让小辈玩笑似的说出来也算是剑走偏锋,说不准欧阳公就听进去了。 苏景殊敢直接开演也是有原因的,来的路上他爹说了只要不涉及朝堂和文人气节欧阳公都很好说话,对年轻小辈更是没脾气。 他一直感觉他爹一言不合就上藤条的教育方法不太好,欧阳公当爹就很不错,遇到事情先讲道理,讲道理讲不通也不会上手,而是耐着性子再讲一遍。 可能是幼时的经历影响,也可能是家中孩子夭折的太多,欧阳公对子女的在意程度远超常人,给好友写信时也不忘探讨教子良方,他爹就经常收到这种信件。 儿子久病身体羸弱,老父亲忧心不已,写信给友人一诉心中苦闷。 闺女年纪轻轻患上目疾,请了大夫吃了药也不见好,老父亲忧心忡忡,写信给友人一诉心中忧愁。 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不看那些杠精战绩欧阳公还是挺好的。 有慈父心肠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而且他也没有胡说八道,他刚到登州时登州的情况人尽皆知,京城有包大人可以作证,登州有许大人可以作证,比天灾更可怕的是无良地方官带来的人祸,贪官搜刮百姓一时爽,恢复民生时埋头苦干三年都填不上前头一年留下的坑。 欧阳公也曾在地方为官,知道地方普遍都是什麽情况,这麽说吧,当时的登州比大宋绝大部分州县都要乱。 幸好当时有包大人在,後来还有许大人过去接手,要是一直只有他自己他都不敢在那儿待。 地广人稀的地方乱就乱了,登州是户数超十万的大州,乱起来是真的能“群雄割据打江山”。 咳咳,有点跑题,接下来再说说他们登州在许大人的带领下恢复成了什麽样子。 毫不夸张的说,许大人对登州百姓而言就是救命的神! 苏景殊知道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完全没提推行新法的具体过程,单纯把之前述职时提到的成果列了一下。 虽然他没说,但是欧阳公不能当做不知道。 许大人在阿云的案子引起朝臣争端时就坚定的支持老王,推行新法的过程中更不用说,登州的一把手毕竟还是一州知州,没有知州的支持其他人再努力也没用。 和京城一样,没有皇帝的支持,老王磨破嘴皮子都没法让新法动弹半点。 登州上下在许大人的带领下芝麻开花节节高,可见朝廷政策的大体方向没有错。 这些话点到为止,说太多显得他上门是为了当说客,他不光在登州干的热火朝天,回京城後也没闲着,朝廷给他的每一份俸禄都是他应得的。 他回京後在司农寺任职,司农寺的差事也很有意思,寺中有个同僚是从南方回来的,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走访乡野看水利建设情况,太深奥的原理他弄不明白,不过修建水利的好处他能看到。 靠天吃饭风险太大,还得靠他们自己才行,蜀中有了都江堰之後才有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土,他们现在努努力,兴许还能再建设出几个千里沃野。 江山代有才人出,水利相关的人才搜刮搜刮还是很多的,只要朝廷支持,不愁找不出当世李冰。 汇报工作是个技术活儿,能把事情讲清楚还能让人有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不容易,好在术业有专攻,这种活儿最适合嘴皮子利索的大忽悠。 欧阳修和苏洵不喊停,欧阳家小哥俩听的两眼直冒小星星。 欧阳辩还小短时间内出不了京城,欧阳棐只要春闱正常发挥就能考中进士外放为官,本来还想着家里的老父亲身体不好要不要留在家里,现在满脑子都是他也要去地方当个为百姓发光发热的“救命的神”。 虽然他也不懂水利,但是他可以招精通治水的幕僚下属,天下大江大河何其多,藏于民间的能人只会更多。 大道至简,实干为要,就算不能和子安兄一样将混乱中的州县治理得风生水起也要为百姓出一份力。 苏景殊这一讲就是近两刻钟,可惜这里不是朝堂,不然他能奔着两个时辰来讲。 欧阳修听到最後依旧笑眯眯,看向斗志昂扬的小辈的眼神也充满欣慰,“靠天吃饭太不稳定,朝廷多兴修水利是对的。” 田间收成好坏太看老天爷的心情,就像这次陈州的旱情,若一连几年年景都不好,百姓还能不种田? 长江後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苏景殊对来自大佬的夸奖虚心收下,看欧阳修只说水利如何而只字不提前面的登州新法推行成效就知道他其实还是不赞同新法。 没关系,有官家赞同就够了。 走亲访友的快乐肉眼可见,苏家父子在欧阳家待到下午才离开,离开时欧阳家小哥俩都依依不舍,连年後什麽时候再一起玩都约好了。 苏洵:…… 第204章 * 赶路途中被同窗好友逮到的周勤是什麽心情旁人不知道,反正看热闹的苏景殊笑的很开心。 他不光自己谴责,还能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谴责。 王小雱考前压力大,送上门来的乐子没有不看的道理,快来看青松兄的抱怨轻松轻松。 周勤:…… 幸好他不在城里,不然、不然他也拿比他小好几岁的小同窗没办法。 苏景殊秋闱之前给周勤写过信,只是不知道什麽情况一直没收到回信,他当时还担心是不是周勤家里遇到变故,现在人被青松兄逮到了就放心了。 周勤家离京城太远,他自己不出现的话他们担心也没法去一探究竟,除非哪天被贬到周勤他老家当官。 周青松也没想到会这麽巧,进京赶考的考生大多在腊月之前就赶到京城安顿下来复习温书,他回中牟是趁衙门过年放假才艰难抠出来几天空闲,官道上遇到劫匪拦路的可能都比遇到进京赶考的考生大。 偏偏他就是遇到了,还一遇就遇到俩。 俩人都叫周勤,还是同县同龄人,又同为进京赶考的举子,所以途中相遇时惊喜不已,没相处几天就对天盟誓义结金兰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也幸好有另一个周勤提醒,不然他们的周勤兄真的能沉溺在山水之间忘了春闱。 秋闱之前他们寄过去的信都没有收到回复,不是周勤不搭理他们,而是他家里的人看他实在不肯把心思放在学业上直接将信扣下了,一直到离开家时他都不知道家里收到过好友寄过去的信。 以他家里对他的不放心程度,进京赶考肯定也是要派人跟着他的,但是他们周勤兄胆大包天路上找机会留了封信把书童小厮全部甩掉了,不然他也不会在路上耽误那麽长时间。 怎麽说呢,要是让那些秋闱没过的考生知道他这麽浪费人生,大半夜翻墙去他家揍的心思都有。 好在这家夥还没放纵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为了以後能更好的游山玩水,也为了给家里一个交代,他决定春闱考完再好好浪,考前这段时间静下心来看书学习。 考前这段时间,兄弟你知道现在离考试还有几天吗? 考前抱佛脚也没见过他这麽抱的,同行的另一个周勤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好不好? 实在不想考的话就和家里好好说,看他家的情况家里人也不是特别不通情达理,推心置腹的说一说没准儿就不逼着他考科举了。 朝廷开科举是为了取士,他要是没本事考不上也就算了,偏偏他的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只要下场就没有考不上的,考上了不当官简直是在浪费名额。 咳咳,对不住,今年秋闱看多了县里落榜学子痛哭流涕的场面有感而发,不是对周勤兄的选择有意见。 以他家里对他科考的重视,那个“也不是特别不通情达理”可能不太准确,但凡家里有点通情达理也不会把同窗的信件都扣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不好评判。 周青松信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嘴上说周勤不该在路上耽误那麽长时间,将人带回家後还是忙前忙後安置,忙活完了还不忘立刻给京城的共同好友写信汇报情况。 报——周勤进京啦—— 没办法,他能让两个周勤在考前不用餐风露宿打工赚吃喝,但是中牟到京城还有半天的路程,考前一两天进京显然来不及,现在进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住处,还是得麻烦京城的同窗们看看哪儿还有空闲的客店到时候直接让他们过去。 他家只有他和他哥多俩人不显,其他同窗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大过年的都要团团圆圆外人不好上门打扰,就算他们不介意周勤也介意。 还是怪周勤,他路上不耽误那麽长时间不就好了? 指指点点.jpg 数落人这种事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周青松只认识一个周勤,现在家里有两个周勤,得把另一个周勤安排妥当再数落他熟悉的那个周勤。 他熟悉的那个周勤:站直挨数落。 不太熟悉的那个周勤有些拘谨,规规矩矩的和主人家见过礼,然後就跟着家中仆从去打扫好的院落里安置。 他原想和同名好友住在一处,奈何周家占地太广,住二十个人都能轻轻松松,他们只有两个人,一人住一个院完全住得下。 没想到他这兄弟还有这等富裕的朋友,既然如此又怎会沦落到没有盘缠赶路的地步? 另一边,久别重逢的两个人不知道隔壁院落的周勤在纠结什麽,几年没见现在见着都高兴的很,只顾得叙旧连行李都不管了。 好在家里还有靠谱的青柏大哥。 周青松已经弄明白周勤为什麽现在才到京城附近,不想再和他讨论游山玩水重要还是春闱重要,而是分享他当官这两年的见闻。 他在谷熟县当了两年官,谷熟的情况比登州好太多了,算不上风调雨顺但也没有天灾,没出过亮眼的官员但也都踏踏实实办事,平平庸庸毫不起眼,仿佛是给他这个上学时常年挂在中溜儿的学生量身定制的一样。 县城太平无事,也从没出现过盗贼劫匪,江湖人行侠仗义都不会关注这种不显眼的小县城,于是周青松经手的一直都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推搡间划破手指头就是他见识过的最严重的流血事件。 很好,很能锻炼人的耐心,所以他周青松现在是调解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好手,谁家因为田埂闹矛盾谁家因为胡同占空起冲突他都能解决。 管多了这种事情後听到同窗家里气氛不好下意识就想调节,他觉得不能怪他,任谁结结实实当了两年的“父母官”都忍不住那种下意识的反应。 嘴比脑子动得快,等他意识到同窗不是治下的父老乡亲时话已经说完了。 不要啊,他还没成亲,还没来得及当爹,怎麽看到同窗都有种看儿子的感觉,这正常吗? 反正周勤觉得不正常。 被当成儿子的周勤和同窗见面後越发觉得当官不是人干的,他们青松当年多利落一小夥儿,现在比他全家加起来都絮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家里有一百个逆反小孩儿的老父亲。 周青松笑的疲惫,百姓起冲突闹矛盾的时候可不就跟逆反的小孩儿似的,县衙其他官员看他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都忙不叠将类似的活儿教给他,他这个老父亲管的何止是一百个逆反的小孩儿,分明是一个县的逆反小孩儿。 既然同窗觉得当官不好,那他就来说说当官哪儿好,虽然他平时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是鸡毛蒜皮的事情解决的多了也会有成就感。 他在谷熟县的时候出门都会有百姓给他塞土鸡蛋,某个路上盘缠花光了还得打工挣路费的家夥有过这种待遇吗? 不是说东西多少,重点是心意。 好官当起来劳心费力,但是当出门都有百姓笑呵呵朝他打招呼的时候那感觉别提了,他甚至飘到感觉自己有当青天的资质。 子安说的对,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父母官的感觉令人着迷,他希望能在基层待一辈子。 谷熟县待三年,别的县待三年,等他的见识足够多了还可以去边关偏僻之处再待几年。 他运气好才分到谷熟县这个鲜少见到天灾的地方,可大宋州县中隔三差五就有水旱蝗灾造访的地方才是大多数,像西北西南那些还经常有战乱侵扰,治理起来难度肯定谷熟县大的多。 难度越大越能证明地方官的能力,现在的周青松已经不是当年刚开始当官的那个周青松,既然当官那就当个好官,当然是哪儿需要他这种人才他就往哪儿去,这才是读书考科举的价值所在啊。 骄傲叉腰.jpg 周勤完全不敢插话,他怕不小心说错话让这家夥再拎着他说两个时辰。 像他们青松兄这样满腔热血当父母官的确很有成就感,只是他志不在此,比起辗转各地当父母官他更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学教书。 天底下像他们青松兄这般赤子之心的官员太少了,一个人两个人行事端方只能惠及一方百姓,他想教书育人,能教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都能算是为百姓谋福。 主要是他真的不擅长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他连自己家的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官场上的关系网比家族更可怕,他还没自大到觉得当了官就能万事不愁。 在官场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得罪人,自己开书院没那麽多事儿,就算有人看他不顺眼也没关系,他是山长他说了算。 旧友见面分外激动,俩人秉烛夜谈说了大半夜,周青松问出周勤对将来的打算後更不理解。 想开书院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春闱名次越好将来就越好招学生,不应该对春闱更加上心吗? 周勤叹了口气,“有没有可能,想在县乡办学有秋闱的名次就足够?” 大宋不只有繁华的京城,还有许多连诗书都不通的地方,京城州县这种繁华的地方有官学教化百姓,官学覆盖不到的地方才需要私家办学。 他又不是什麽当世大儒,不和官学抢生源。 周青松听的咂舌,“官学覆盖不到的地方,岂不是要跑到山沟沟里去?” 周勤笑笑,“山清水秀陶冶情操。” 周青松吸了口气,“山清水秀,换句话说就是穷山恶水,你成天游山玩水该不会就是在挑什麽地方最穷最恶吧?” 周勤摇头,“当然不是,要恰到好处的穷恰到好处的恶才行。” 他又不是圣人,太穷太恶太他也招架不来好吧。 第205章 * 苏景殊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可怜的胡大人,看了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感觉这事儿也不是没法解决。 郏大人过些天要去考察黄河故道,胡大人要是不嫌累可以跟他一起去。 如果郏大人愿意带上他的话。 实地考察非常累,寻常读书人受不了这个苦,虽然胡大人一直喊着要去地方大干一场,但是他这细皮嫩肉的可能半个月都撑不住。 要不试试? 苏景殊看看苦大仇深的胡宗愈,再看看不远处拿着炭笔写写画画的郏亶,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去找郏大人说悄悄话。 他最近没有体察民情的行程,近期能带他出去的只有郏亶郏大人。 郏大人行行好,胡大人看着快碎掉了。 然而郏亶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皱起眉头,委婉的回道,“如果胡大人能不拖後腿的话,带上他一起过去也行。” 言下之意,胡大人肯定会拖後腿。 没办法,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司农寺中的同僚中共事时间最短的也有四五个月了,谁什麽性子都一清二楚,胡大人真不是能吃苦的人。 不是他血口喷人,而是之前已经有过教训。 郏亶往屋里瞅了一眼,确定胡宗愈没有注意他们才开始解释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些人就是天生富贵命,有吃苦的心值得表扬,但是没有能吃苦的身体有心也白搭。 推广农田水利的重任在条例司解散後就落到了司农寺衙门,郏亶一直负责的就是这些,胡大人刚到司农寺的时候就试图和他一起去考察河道,结果第一天忙里忙外但是只能帮倒忙,第二天更离谱,因为前一天劳累过度迈不动腿,最後是被随从八擡大轿擡回的城。 苏景殊:额…… 他是司农寺中来的最晚的那个,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郏亶是过来人,他对胡大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清楚不过。 跟他出城不是不行,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不光有考察河道和整理历朝的治水之法,还要深入民间查访两岸百姓的看法,劳累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胡大人撑得住吗? 苏景殊唏嘘摇头,看他们胡大人这黑眼圈都熬出来的模样,别说实地走访,就是别人干活他看着都不一定能行。 天气转暖不代表已经暖和,城外山野间可能还和冬天差不多,为了不再出现骑马出去八擡大轿擡回来的惨状,胡大人还是安心在衙门里待着吧。 待在衙门也不用一直埋头公务,偶尔可以找些农学方面的书,他们司农寺别的书不多就农学的书多,即便纸上谈兵比不过正经打过仗的,那也比什麽都不懂强。 再不济去练练数算也行,对账的时候用得着。 也不是所有司农寺的官员都通晓农事,衙门里没种过地的官多的是,包括他自己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家夥,以前怎麽干今後还怎麽干就行。 他们胡大人可是探花郎,到哪儿都能发光发热。 郏大人搓搓下巴,胡大人不行,苏大人倒是个不错的同行人员。 听说苏大人画图有一手,方便让他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神赐之手吗? 苏景殊:??? “什麽东西?” 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多了什麽见鬼的传闻? 郏亶哥俩好的将人揽到院子里坐下,“听闻当年开封府和禁军铲除作恶多端的无忧洞时有苏大人的参与,现在都水监还保存着苏大人当年留下的草图,地下水渠的图纸和山川河道无甚区别,苏大人有这本事怎好一直藏着?” 他常年在山野间考察,非常清楚图纸的重要性,虽然他自己也能画,但是衙门里要是能出个擅长画图纸的人才他能恨不得将人捆在腰上随身携带。 可惜苏大人是他的上司,只有人家随身携带他的份儿,反过来不可行。 苏景殊无奈,“京城周边的河道图纸郏大人不是有吗?” 这是他们司农寺中最精通水利的人才,所有资料都优先供他取用,司农寺里找不到的他们就去别的衙门借,总之就是要什麽有什麽。 别的地方的山川河道可能不清晰,他们现在在京城,开封府附近的河道图再不清楚还能得了? 郏亶理直气壮,“现在的图纸都是三五年前的了,不知道河流有没有改道,还是亲自考察过的用着更放心。” 苏景殊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谁家河道三五年就改道啊?” 郏亶脱口而出,“黄河。” 苏景殊:…… 这个没法反驳。 黄河水浊,一石水六斗泥,春秋以前还只称“河”,到他们唐宋已经变成“黄河”。 大河两岸农业发达,但是河水中泥沙太多,下游的河道过不了多久就会填满淤泥成为地上悬河,等河底淤泥太多容不下那麽多的水,结果就是决堤。 黄河决堤,河水朝地势低的地方而去形成新的河道,等淤泥满了再决堤再形成新的河道。 这个问题在现在几乎是无解的问题,每次黄河决堤都会导致方圆几百里生灵涂炭,但是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力也斗不过天,只能等黄河改完道再想办法赈灾。 正常情况下黄河改道一次能过上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架不住他们现在不正常,黄河的河道隔三差五就来个决堤。 至于现在的黄河为什麽隔三差五就找地方决堤,啧,他都不想说。 因为黄河有枯水期,冬天水量减少还会结冰,冰层冻结实了甚至可以在上面跑马,所以从来只听过长江天险没见过谁拿黄河来当天险御敌的。 以往的大一统王朝疆土广阔,北边有长城在也不需要将黄河当成军事屏障。 就是吧,大宋的疆土和汉唐没法比,不光没法比,北边还有个卯着劲儿和他们争正统的辽国。 万里长城都在燕云十六州境内,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手里,北方契丹骑兵从此可以长驱直入南下劫掠,能挡住辽□□芒的只剩下他们的母亲河。 拿黄河当防范辽国的也没什麽,长城没了总得找点别的屏障来安心,到这里都还没问题。 直到真宗年间,有个叫李垂官员在河北当官的时候发现黄河有向北改道的趋势,于是连忙编了部《导河形胜书》建议朝廷想办法让黄河往东流。 向北改道是万万不行的,再往北就是辽国境内,大宋这边本来就只剩下黄河一道天险,连黄河都归辽国了还能得了? 契丹的骑兵长驱直入已经够吓人了,黄河改道向北就是给辽国多一条南下入侵的水路,不行!不可!万万不许! 李垂李大人忧心不已,他那部《导河形胜书》写的很长,计划也写的很周全,比他平时搞事情写的计划书还要详细,全文只有一个意思:如果能让往东流,黄河就能稳定下来,两岸百姓能靠黄河水来种田,契丹人也没法凭借黄河打过来,完美。 苏景殊不知道当时的朝臣听见这种说法是什麽心情,反正他知道之後心情很复杂。 黄河为什麽会向北改道?因为水往低处流,北边地势低东边地势高。 计划书谁都会写,只要把黄河流经的河道换一换,大宋的百姓就能获利无数,可是有个问题,河道是说换就换的吗? 这又不是玩创世游戏,想把河流放哪儿就放哪儿,人力改造寻常小河都难,他上来就想让黄河挪窝真是厉害死了。 万万没想到真宗皇帝看了之後觉得计划很不错他很满意,然後就去让三司做预算,看看调动多少役夫花多少钱能让黄河继续留在大宋境内。 不是,他是被契丹人吓破胆了吗? 黄河啊!那是黄河!每次改道决堤都会导致泽国千里的黄河! 也不知道真宗皇帝到底咋想的,要是为了治理黄河想给黄河改改道也就算了,为了防范辽国给原本没有决堤意思的黄河改道,怕是没亲身被洪水冲过不知道“决堤”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麽。 然後三司就真的给出了预算,筑堤七百里至少要征调役夫二十一万七千,工期至少四十日,且上不封顶。 吓的真宗皇帝连需要多少钱都没敢看就连忙放弃了这个计划。 当时澶渊之盟才签订不久,朝廷没那麽多钱用来给给黄河改道。 再说了,黄河只是有北流的可能,现在还在大宋境内,等什麽时候真的北流了再说。 苏景殊:…… 就不能有点出息想法子把燕云十六州夺回来吗? 只要把燕云十六州拿回来,黄河往四面八方流都流不出大宋地界儿,至于为了防范辽国去折腾脾气暴躁的母亲河吗? 一想起来这事儿就想骂人,这年头骂皇帝是大罪,为了他的小命儿着想还是不想的好。 苏景殊觉得他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从容淡定四个字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但是即便他这麽从容淡定的人活在大宋也有控制不住想当愤青的时候。 学学人家汉朝,汉朝开国时也有白登之围,当时那局面不比大宋好哪儿去,可是一时落下风不代表一直落下风,苟个几代出个汉武帝一雪前耻,就算前面有白登之围也挡不住煌煌大汉的威风。 镜头转到大宋,但凡真宗皇帝签订澶渊之盟奋发图强制定长远计划让後世奋x世之余烈把辽国打回去,後世都能把澶渊之盟写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不得已而为之。 偏偏他没有。 真宗皇帝没有,仁宗皇帝也没有,後面几十年纯纯摆烂,放到史书上让人想洗都没法洗。 大宋是没有汉武帝,但他们当今官家和太子殿下都是有志气的皇帝,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奋前两世的余烈拳打西夏脚踢辽国完成大一统,到时候前期的忍辱负重全都不是事儿。 第206章 * “被贿赂的权贵是上一届状元苏子安”一出,雅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更衬的外面的热闹清晰可闻。 旁边三个人齐齐扭头,“上一届状元苏子安?” 苏景殊:??? 奇耻大冤!!! “我都不知道考题怎麽泄题?” 他过年在忙什麽太子殿下最清楚,写话本子不需要时间吗?写计划书不需要时间吗? 後来匠人制出眼镜,他白天在司农寺干活下衙跟着太子殿下去给朝中老臣送眼镜,别说他不知道考题,就算知道考题也没时间泄露出去啊。 哪儿来的神经病胡说八道?不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吗? 太子殿下点点头,“确实,考官们出题时你正忙着,连题目都不知道自然没法泄题,定是落第举子在胡乱攀咬。” 庞衙内怒发冲冠,“我相信子安,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 赵世子也连忙表态,“就是就是,这事儿肯定和他没关系。” 赵顼揉揉震得发疼的耳朵,“我也相信子安,你们小点声。” 现在外面那麽多人都在往贡院跑,要是知道谣言中的上一届状元在这儿他们就别想出门了。 “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苏状元很生气,当即撸起袖子要出去,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 “且慢,现在外面人太多,我们等会儿直接去开封府。”太子殿下擡手将人拦住,“春闱放榜闹出那麽大的动静开封府肯定会派人过去,与其在外面和造谣之人争吵不如等开封府的人过来找,到时候直接去开封府,看他还能再说出什麽离谱的话。” 庞昱捏紧拳头,“那人明显在胡说八道,不应该直接把他抓进大牢吗?” 赵清这会儿也不擡杠了,“就是就是,应该直接抓进大牢。”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开封府拿人要有理由,能金榜题名的毕竟是少数,贡院那边肯定还有更多落榜士子在起哄,不然消息不会传那麽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读书人中最不缺的就是自命不凡的家夥,他自己还时不时会自恋觉得他是天下最优秀的五好青年呢,文人通病谁都躲不过去。 每届进京赶考的都有七八千人,这七八千人进京之前都是当地的天之骄子,然而能金榜题名的只有三四百人,落榜考生中不服气的肯定有很多。 秋闱放榜春闱放榜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落榜的考生愁归愁,污蔑别人偷题泄题就没意思好吧。 春闱考试那麽严格,贿赂考官还有可能,贿赂权贵有什麽用? 阅卷官又不知道试卷是谁的,要贿赂权贵也得等到春闱成绩出来有资格去殿试了再贿赂也不迟,提前贿赂鬼知道谁是谁? 再说了,贿赂权贵就贿赂权贵,但凡造谣的那人随便挑个京中权贵他都不会觉得旁边会有人起哄,偏偏那个“被贿赂的权贵”是他。 权贵有泄题的可能,他有没有泄题他自己还能不清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泄题就泄题,骂谁权贵呢? 太子殿下好声好气劝道,“谣言止于智者,包大人一定能还你清白,不生气不生气。” 小小苏深吸一口气,捏着茶杯转过头继续骂骂咧咧。 谣言止于智者,天底下哪儿来那麽多智者? 这是他前些天操纵舆论的报应吗呜呜呜呜呜呜? 庞昱小心翼翼凑近看了一眼,好的,上好的青瓷茶杯已经在桌上磕出裂痕。 嘶,待会儿让赵清把杯子钱赔给店家,不然他怕他可怜的小夥伴意识到今天不光倒霉催的被污蔑还要赔钱後怕是会气晕过去。 如此贴心,不愧是他。 被打发去赔钱的赵清:??? 出钱的是他,凭什麽不连他一起夸? 要是平时赵清肯定已经和庞昱吵了起来,但是今天情况特殊,看在惨遭污蔑的小夥伴的面子上他不和庞昱一般计较。 可怜的子安,当年他被点为状元就有人污蔑他,今年他没参加科考,结果春闱成绩出来又有人说他泄题,他都没机会接触考题上哪儿泄题啊? 这倒霉催的。 太子殿下托着脸叹气,“我爹也够倒霉。” 这是他爹即位後的第二届科举考试,第一届有人诋毁状元被虢夺功名,第二届刚放榜就又闹出来类似的事情,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回头和他爹说说,俩人一起找个寺庙拜拜去去晦气,免得下一届再出现这种离谱的事情。 他们子安现在说是“权贵”有点勉强,三年後是什麽情况就不好说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子安有那麽多正经事要忙,总不能天天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闹的头疼。 不生气不生气,京城的大师多的很,里面肯定有能驱邪的真大师。 苏景殊:额…… 倒也没到特意找大师驱邪的程度。 几个人在雅间里同仇敌忾,不多时开封府的衙役找过来,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开封府要说法。 开封府的衙役都是熟人,苏景殊咬牙切齿过去打探消息,贿赂权贵应该不会只贿赂一个权贵,让他看看连累他一起被抹黑的到底是谁。 然而,衙役一脸遗憾的告诉他,“那位学子状告的只有苏状元您一个。” 苏景殊:??? 要不要这麽欺负人? 赵顼拍拍他的胳膊,“往好处想,那些人朝中大臣一个都不认识就知道你苏三元的大名,说明你在读书人中名气大。” 苏景殊捏紧拳头,“殿下怎麽不说那些人朝中大臣一个都不敢得罪,就知道我出身寒微好欺负呢?” “怎麽可能?”赵顼眨眨眼,“你现在都是‘权贵’了,不好欺负着呢。” 庞昱和赵清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你现在是不好惹的‘权贵’,是能在春闱之前泄露考题的有本事的‘大权贵’,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敢欺负你。” 苏景殊面无表情,“我谢谢你们。” 真正的权贵子弟不要在他面前提“权贵”俩字,他感觉他马上要患上“权贵ptsd”了。 对了,待会儿几位真正的权贵子弟记得不要上公堂,他怕谣言源头看到真正的权贵直接认怂。 旁边三位立刻保证,“放心,你不喊我们我们绝不露面。” 虽然在开封府有包大人肯定没问题,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後台这种东西可以不用但必须得有,讲道理的事情让包大人来干,必要的时候他们仨负责不讲道理。 太子殿下看看跃跃欲试的左右护法,默默把他自己从不讲道理的队伍中划掉。 他和包大人一起秉公执法,不讲理的事情留给这俩家夥。 赵清和庞昱不怕被弹劾也不怕被骂,他被弹劾後果还是有点严重的。 左右两位护法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形象不容抹黑,路上就说好待会儿有需要的话他们两个上前冲锋陷阵,太子殿下和包大人一起稳坐大後方就行。 污蔑和春闱毫不相关的官员泄题啊,这麽离谱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遇见,看热闹的时候必须冲到最前面。 这种事情不只他们第一次遇见,全京城都是第一次遇见,毕竟科举考试虽然严格但是也有做手脚的可能,但是状元泄题是真的没这个可能。 也不看看负责春闱考试的都是什麽人?哪个考官不是胡子一大把? 上届春闱的主考官冯京冯大人当年也是三元及第,官家钦点他当主考官的时候还是有一群人说他资历太浅年龄不够,要知道那时候冯大人已经四十多岁了。 想当考官首先要过年龄关,他们苏状元再过二十年年龄都不一定够,指望他泄题这不是搞笑吗? 快走快走,看看到底是哪个大聪明闹事。 看热闹的百姓从贡院一路跟到开封府,人挤人挤人,把开封府外的大路堵的严严实实,不明所以的百姓看这边那麽多人也跟着凑热闹,打听出来里面是什麽热闹後也跟着往里挤。 上次这麽热闹还是乐平公主状告她那负心汉驸马,难得有免费的大戏必须往前冲,看不到现场的话他们回家都没法和街坊邻里交代。 人群之中,被污蔑贿赂权贵才得以金榜题名的周勤一言不发,他不明白先前和他亲如兄弟的结拜兄长为什麽会忽然发难。 没错,闹出动静的正是进京赶考的两位周勤。 春闱结束到出成绩中间有近一个月的时间,绝大部分读书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都会尽情游玩,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们差不多也玩尽兴了,到时候考中了就留在京城准备殿试考不中就直接回家准备下一届的考试。 周勤的计划和大部分人略有不同,等成绩这段时间尽情游玩,成绩出来後不管考没考上他都不会再准备下一届考试,这应该是他最後一次来京城,所以要尽可能将所有能玩的地方都玩过来一遍儿以免留下遗憾。 他本身就是个爱玩的,之前又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读书人缺钱可以怎麽挣,更知道花钱要往哪儿花,从贡院出来没两天就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花销给挣到了手。 同名的结义兄长家中不富裕,他也提过带兄长一起出去赚钱,只是被拒绝了,之後外出游玩同样被拒绝,说是外面热闹不喜人多,留在客店更安静。 每个人的爱好都不一样,各干各的也没什麽,他便没强求,每天回到客店还会给兄长说外面的见闻,生怕兄长在客店里闷坏了。 时间一晃而过,放榜这天贡院周边的酒楼茶馆坐满了等待成绩的学子,他和曾经的太学同窗约好地方,早早和兄长来到酒楼等着。 第207章 * “春闱舞弊”的闹剧闹到开封府,当事人被传唤到公堂,眼看事情已经真相大白涉事的“权贵”还没有赶到。 不是他故意磨蹭,实在是路上人太多,不想踩人头顶就只能慢慢往前挤。 他刚被人污蔑成作恶的权贵,就算有侍卫能带着他飞檐走壁空降开封府公堂也不能搞空降。 他们苏家纯纯的耕读世家,老爹的藤条比开封府的杀威棒都吓人,天知道家里的名声坏到他身上他爹能气成什麽样子,怕不是藤条都得抡出火花。 让一让让一让!快让当事人过去吃瓜、啊不、当堂辩解! 小小苏急的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公堂上,说句不谦虚的,他长这麽大吵架从来没输过,家里大苏小苏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老苏勉强能和他一战。 没理他都能辩三分,这次他占理那就更不用说了,当面对线绝对不带怕的。 父老乡亲们让一让,这边急着去吵架,当事人不到场观衆没法看热闹,都让一让哈。 上万人涌入开封府外看热闹的动静实在太大,禁军出动意味着政事堂枢密院和御前都得到消息,政事堂枢密院和御前得到消息後派人去开封府旁听,朝堂上下也都传的差不多了。 这届春闱的主考官是梅尧臣,梅先生老当益壮,修完《新唐书》後精神头愈发好,如今不光管太学的学生,连带着隔壁国子学也一起管。 他和欧阳修关系好,在培养人才上想法也差不多,欧阳修近来闭门不出加上身体不好不适合再主管科考,他身体好他来管。 有梅先生主动请缨,官家也放心将春闱之事全交给他。 毕竟是当过好几届考官的老臣,熟门熟路出不了差错。 出不了差错出不了差错结果还是出了差错,气的老爷子健步如飞就要冲到开封府要说法。 谁?哪个说春闱不公平?站出来! 梅尧臣气势汹汹要找罪魁祸首,万万没想到开封府这边会有那麽多人,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实在挤不过年轻人气的胡子都揪掉好几根。 人群过于拥挤容易出事,最後还是开封府的衙役和禁军一同出面维持秩序让百姓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实在不愿意走也别挤,好歹把路空出来。 在禁军将士和衙役的努力下,府衙门口的街道终于挪出来了等过人的空。 再然後他们就震惊的发现赶过来的不只有涉事“权贵”以及涉事“考官”,御前还有两府三司六部都有人过来,更吓人的是,太子殿下就在涉事“权贵”身边。 在外头维持秩序的官兵衙役不知道公堂上进展到了哪一步,看到那麽多人赶过来下意识以为事情很严重。 咋?真有人春闱舞弊? 不确定,再看看。 太子殿下连忙带人去府衙後堂,假装刚才出现在街上的不是他。 该怎麽审就怎麽审,他们过来是当摆设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面。 看他们子安战意盎然的样子,这事儿大概率不需要他们出马。 围观群衆进不了府衙,各个衙门派来旁听审案的人得进去,科举考试牵扯到的不是一个衙门,真有舞弊的话整个朝堂都被被清理一遍。 “哪儿来的舞弊?老夫在贡院关了一个多月,题目是抽出来的,所有考官连门都出不去,哪儿来的舞弊?”梅尧臣气的吹胡子瞪眼,瞥到曾经的学生後勉强冷静下来,“子安,你怎麽也在?” 苏景殊尴尬笑笑,“先生,被污蔑参与作弊的‘权贵’是我。” 梅尧臣:??? 梅尧臣瞬间冷静下来,感觉刚才那个火急火燎冲过来要说法的自己像个傻子。 别的不说,有资格参与舞弊的至少也得是关在贡院里的考官,要麽就是大价钱贿赂考官的权贵,不然绝无拿到题目的可能。 就这小子,还参与作弊?还权贵? 开玩笑! 苏景殊撇撇嘴,“先生也不能太瞧不起人,万一我将来真当上考官了呢?” 梅尧臣竖起眉头,“当上考官又能怎样?你还真想舞弊?” 苏景殊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坦坦荡荡为官,绝对不会违法乱纪。” 先生要信得过他的人品,他苏子安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吗? 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清白坦荡的官! 梅尧臣嘴角微抽,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背着手一步三叹朝公堂而去。 虽说春闱舞弊肯定是胡说八道,但是也得看看到底是什麽人在闹事,不管怎麽说朝廷的名声都不能坏,要是连春闱都不公平,将来还有多少贤才愿意为国效力? 此事不可轻拿轻放,必须严惩造谣之人。 各个衙门的官还有涉事人员鱼贯而入,原本被点进来旁听的士子更加沉默,连咬死小周勤作弊的大周勤都不敢说话了。 落第士子们看向里面的眼神更加遗憾,这污蔑别人作弊的家夥考中了多好,他考中了再被撸下来後面落榜的就有可能再上去一个。 要是跟着起哄的太多,後面落榜的久有可能再上好几个。 可惜他自己也没考上。 也是,他要是考上了也不至于在贡院门口就发疯,看他这意思被诬告的还是他的结义兄弟,谁家结义兄弟这麽心狠手辣? 这事儿一出别说高中的这位无意官场,就算有意估计也得变成无意。 各个衙门都来人询问这事儿,以後谁看到他第一印象都是“那个被污蔑春闱作弊的考生”,即便这事儿不怪他也肯定得受到影响。 交友不慎贻害无穷,谁也不知道他以後还会不会眼光独特再交到类似的朋友。 啧,太惨了。 小周勤现在没心思想他有多惨,满脑子都是连累同窗好友被疯子纠缠,愧疚的看到人都说不出话。 是他识人不明没看出这位结义兄长包藏祸心,早知如此就算他们俩巧合的同名同姓同年而生他也不会去结拜。 他把人当兄弟,别人有把他当兄弟吗? 还不如只说过几句话的路人,路人好歹不会无缘无故污蔑他作弊。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看到熟悉的臭小子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不管是状告别人还是被别人状告还是当证人,隔三差五总要来公堂上转转是吧? 苏景殊进来之後也陷入沉默,他没想到搞事儿的竟然是认识的人,“这位周勤兄,凡是都要讲证据,你说我和子勉在春闱中作弊,证据呢?” 大周勤显然已经开始慌了,但还是勉强让自己显得不那麽慌,“周子勉对春闱并不上心,以他的学识绝无金榜题名的可能,苏状元敢说你没有帮忙?” “我帮的最大的忙就是给你们俩安排住处,怎麽?你春闱也有我的功劳?那你怎麽没考中?”苏景殊啧了一声,无视欲言又止的小周勤直接火力全开,“周勤学识如何太学的先生们很清楚,你若不服可以光明正大的挑战。说他作弊就要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敢问包大人,污蔑朝廷命官该如何处置?” 包大人很给面子,“辱骂诽谤朝廷官员,轻者杖刑,重则发配边疆。” 更严重的还会因此丢了性命,不过今天这出闹剧还没闹到那种程度,他就不说出来吓唬人了。 大周勤没有证据,翻来覆去都是“周子勉绝无高中的可能”“必定有钱权交易”,说到最後甚至发展到“公堂上官官相护”的程度。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无钱无权出身贫寒,岂是堂上这些人的对手?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苏景殊听的脑壳疼,“那麽多考生落榜,怎麽偏你一个不公?就不能是你没本事?” 大周勤两眼发红,“我没本事?我寒窗苦读十数年从不敢懈怠,哪儿比不过周子勉?春闱本就不公平,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输在学识上,若非我考前得病,金榜必有我一席之地。” 苏景殊:…… 大兄弟,你是不是病还没好? 说春闱不公平,把春闱的考官阅卷官全得罪了,那些榜上有名的学子心里也不舒服。 他们堂堂正正考上的凭什麽被扣黑锅?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他是不是还想说榜上所有人都是提前拿到题目才能金榜题名啊? 说官官相护,把在场旁听的其他衙门的官员全得罪了。 春闱对士子而言是天大的事情,对已经开始当官的人来说只是过去,各个衙门要忙的事情那麽多没工夫关注春闱,他们怎麽就官官相护了? 这是开封府,坐镇府衙的是铁面无私包青天,在包大人面前说官官相护不想混了是吧? 旁人的名声可以污蔑,包大人的清名谁都别想碰,不然开封府的百姓就能让他走不出京城的城门。 本来就把在场的官员、榜上有名的士子以及无条件相信包青天的百姓给得罪了,後头又来一句“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输在学识上”,怎麽着,他落榜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别人落榜就是单纯的学识不够? 很好,仅剩的落第士子也给得罪了。 大周勤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愤怒的看着他,还在嚷嚷老天不公朝廷不公,他豁出去自身安危举报春闱舞弊不是为了他自己,若是能用他的性命来肃清朝堂他万死不辞。 很明显,某人意识到他的胡乱攀扯得不到支持,已经开始琢磨找借口收场了。 本朝读书人地位高,不只谏官能风闻奏事,寻常读书人路遇不平同样能告状,不过那种多是写好状纸当街拦轿有理有据的告状,像这家夥这样全凭臆想就闹到公堂的还真少见。 别的公堂可能被他胡搅蛮缠过去,开封府的公堂就算了,包大人的青天之名不是说着玩的,这事儿不说清楚不算完。 第208章 * 日上中天,老苏和程夫人八娘都不在家,苏景殊让人去和他们家二嫂说一声免得二嫂听见外面的谣言乱想,然後带上一群小夥伴回他的院子。 男子汉大丈夫以後少不要四方奔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吃一堑长一智,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更丢人。 周勤不敢反驳,只能老老实实听小同窗教训。 跟来的几个都是老熟人,不用苏景殊开口该搬板凳的搬板凳该准备茶点的准备茶点,只等说书先生就位开始给他们讲故事。 听多了小夥伴讲的故事再听茶馆里的说书人讲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故事怎麽来的不重要,到他们苏大人手里脱胎换骨之後足够吸引人就够了。 以他们对这家夥的了解,大概率就是现场编故事,而故事的来源就是倒霉催的周勤。 苏景殊清清嗓子,让几个听衆都安静下来,小小苏大人要开始讲故事了。 曾经有个读书人,他出身于世家大族,并在科举考试中被点为探花。 周勤小小声,“我名次不靠前,应该进不了一甲。” 王雱挺起腰杆,“我感觉我有机会冲一冲。” 苏景殊拍拍桌子,“说的是故事里的探花郎,不是被结义兄弟坑的差点背上春闱舞弊罪名的周子勉。” 周勤和王雱闭上嘴巴,低眉顺眼表示接下来肯定不再打岔。 苏景殊抿口茶,继续讲小李探花的故事。 探花郎早年在朝廷为官,後来被御史弹劾“结交匪类”便辞官而去投身江湖,後来遭仇家暗算被人救下,他和他的救命恩人相谈甚欢,于是选了个好日子义结金兰。 刚保证完不说话的周勤有点忍不住,又不好打扰小同窗讲故事,只能用气音和旁边的王雱说话,“不是他救我,是我路上救了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然後才相谈甚欢义结金兰。” 王雱听的直摇头,“那你岂不是更惨了?” 周勤:…… 是哦,他好像比子安故事里的那个还要惨。 苏景殊嘴角微抽,假装没听见俩傻蛋说话。 继续刚才的讲,探花郎带上他捡来的义兄回家,他家中父兄早亡,只有青梅竹马的表妹等他归来成亲。 探花郎和表妹是真心相爱,万万没想到义兄看到表妹後一见钟情却爱上了表妹,却因为伦理纲常只能为伊消得人憔悴。 庞昱两眼亮晶晶,“捡来的义兄是坏人,表妹隐喻金榜题名,对不对?” 赵清拿点心堵上他的嘴,“故事还没进入主题,现在猜的太早了。” 以他对苏子安的了解,这故事绝对不可能那麽义兄看上表妹然後使手段毁了表妹的名节让表妹只能嫁给他。 这个套路不太现实,且一眼就能看出从哪儿来的。 刚才那个坏周勤诋毁春闱不公平,如果事情闹的太大官家很可能取消这届春闱的成绩重新考一次,他大概觉得重考一次他就能考上了。 切,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利欲熏心之辈再考几次都考不上。 就跟毁掉女子名节让女子只能嫁给他一样,真要有那种事情发生女子的家人会把那家夥套麻袋揍成猪头。 光明正大争不过别人就想用阴谋诡计,再来十年也争不过别人。 赵世子在心里将最可能出现的後续划掉,以他的脑袋瓜只能想出那种剧情,苏子安手中话本子戏本子无数,大手子出马故事肯定比他能想出来的曲折的多。 几个人都是勾栏瓦舍的常客,知道从他们子安嘴里说出来的故事没几个正常的,然而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後面的情节能那麽曲折。 探花郎和表妹本是真心相爱只待完婚,然而探花郎在知道救命恩人兼义兄是爱上他的未婚妻才日渐消瘦不忍义兄如此折磨,刻意纵情酒色远离表妹来促成表妹和义兄的姻缘。 表妹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在探花郎花天酒地刻意远离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两年,最终对他彻底失望转而嫁给义兄。 探花郎在爱情与恩人的性命面前满怀矛盾,在表妹选择嫁给义兄後终于松了口气,之後将祖传的府邸送给表妹当嫁妆,散尽家财远走关外隐姓埋名。 听他讲故事的几个人:??? 什麽鬼故事? 庞昱心直口快,看着周勤脱口而出,“君有疾否?” 周勤也不确定了,“可能真有点疾。” 把故事挪到他们这里就是,他那结义兄长对金榜题名有执念,病的要死要活依旧要去参加春闱,而他不忍心兄长如此痛苦,宁愿自己落榜也要把名次让给兄长。 额,如果能这麽操作的话。 兄长金榜题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而他主动将功名利禄全部让出,最後远走他乡不在兄长面前碍眼。 糟糕,甚至感觉真的有这种可能。 王雱搬起板凳往旁边挪挪,生怕这家夥的不正常传染到他身上,“我们都知道你无意官场,也知道你寄情山水喜欢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但是你别说你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不然他会想撬开这家夥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 周勤搓搓胳膊打了个寒颤,非常确定的摇头否认,“不可能,我还没荒唐到那种地步。” 春闱考试何等严格,就是他无心官场也会认真对待,青松兄说的对,虽然办学没那麽高的要求,但是春闱名次越靠前就越能证明他的学识好,百姓也越愿意将家中孩子交给他教导。 别说他不愿意,就算他愿意将他考出来的成绩让出去,他那义兄也得有本事拿才行。 谁的成绩就是谁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听说哪个萝卜不想在坑里待了别的萝卜能占他的坑,冒名顶替在科举考试中几乎不存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除非他被下降头,不然他绝对干不出那麽荒唐的事情。 几个人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苏景殊看他们讨论的起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讲後续,“没完呢没完呢,故事当然要有个好结局,太憋屈了听着不舒服。” 义兄得了结义兄弟的祖産和未婚妻後依旧不满足,甚至因为妻子对探花郎念念不忘而对探花郎怀恨在心,之後各种设计陷害探花郎,然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最终阴谋被揭穿身败名裂一命呜呼。 故事完。 “结局怎麽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很憋屈。”庞昱捧着心口往後仰,“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的故事,苏子安你脑袋瓜里装的到底都是什麽啊?” 周勤也开始喊冤,“我没有离谱到这种地步,真的没有,是谁的就是谁的,冒名顶替根本不可行。” 赵顼也是憋了一口气,“比起那个离谱的探花郎,表妹才是倒了八辈子霉。” 赵清一脸沉重,“他们说的都对。” 故事结束,主讲人小小苏做出总结,“由此可见,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和人结拜,世上好人多坏人也多,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倒霉催的遇到离谱的结义兄弟,到时候後悔都来不及。” 周勤打了个激灵,“来得及来得及,我回去就和他割袍断义。” 兄弟如衣服,割袍断义就能划清关系,今天闹成这样肯定不可能再继续相处下去,就算他不说那个周勤也没脸继续在他面前蹦跶。 “春闱成绩已出,接下来会有很多士子离开京城,我去换家客店准备殿试,从此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苏景殊幽幽开口,“我能让他还住店的钱吗?” 农夫与蛇,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他就是那倒霉催的农夫。 现在毒蛇的牙已经被拔掉,愤怒的农夫要开始复仇啦! 周勤顿了一下,有点尴尬,“他可能还不起住店的钱。” 之前赚钱的时候他一直待在客店不出门,身上的盘缠也花的差不多了,成绩出来後接受不了很有可能也有身上没钱的缘故。 怎麽说呢,他那前结义兄长在某些不该执拗的地方很执拗,比如觉得文人不该放下身段去赚钱,那样有辱文人风骨,再比如他出身寒门却要和寒门划清界限,觉得读书识字就能高人一等。 之前相处的时候只是偶尔觉得不太对,但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他也不好强求别人怎麽样,相处时都特意避开这些。 现在想想,他们分道扬镳早就有征兆。 苏景殊撇撇嘴,“那就当花钱买教训吧。” 所以说和人相处时感觉不舒服就及时止损,非强迫自己继续相处下去迟早爆大雷。 周勤眯了眯眼睛,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他现在回客店还来得及将糟心事儿全部处理掉。 王雱不太放心,“怎麽处理?” 别那家夥一哭一闹一服软俩人又和好如初了。 周勤冷笑一声,“子安说的对,房钱就当是买教训,教训买完了自然要重新算账。” 先去掌柜的那边把房间退掉,然後找俩人把那家夥连人带行李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事已至此,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王雱嘶了一声,“头一次听说仁至义尽是这麽用的。” 放榜时所有考生都在场,後面还去了那麽多衙门的官,那个周勤的名声已经臭了,属于是谁都能啐他一脸的程度,这时候直接把他扔大街上怕是要更热闹。 庞衙内挥挥拳头,“只是扔大街上算什麽,要是被陷害的是我,我能带二十个护院把他浑身骨头都打断。” 首先,他知道他考不上;其次,他知道他考不上;最後,他知道他考不上。 好的,继续。 第209章 * 先前推行青苗法的时候苏景殊能理解老王要的究竟是什麽,所以他能和老王统一战线,还能成天上山下乡找漏洞提意见。 那法子听上去和常平法相似,实际上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制度,甚至不用老王特意解释,朝中大臣只看细则就能看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能看懂还装傻的另说。 当时的情况是只要政策能达到老王预期的一半,青苗法带来的好处就足以让朝堂上的反对意见都闭嘴,而预期的一半他们努努力完全可以达到。 抛开那些胡搅蛮缠的反对派,正常的反对派都是担心新法扰民,怕新法到地方後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怕地方官阳奉阴违不按规矩办事,面对这些反对的声音他们可以靠不断的打补丁来解决问题,只要问题能解决,反对的声音就能消失。 可这个《畿县保甲条制》上写的东西,恕他直言,他再看几遍也看不懂这到底是想干什麽。 都不用朝中的反对派开喷,他自己就能从头喷到尾。 前些天白五爷和展护卫去河北路检查地方治安的事情他知道,说是京城有官员上奏民间治安越来越差,建议朝廷恢复旧时的团保制度来维护治安。 开封府和六扇门对这个说法都很有意见,民间治安归他们管,没有哪个衙门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成天无所事事做无用功。 白五爷觉得他在登州的时候已经很辛苦,但是在登州干了两年多都没有回京後到六扇门衙门干的活儿多。 他自己成天从早忙到晚,几位义兄也没闲着,就差把衙门当成家了。 原本看着越来越清明的江湖很有成就感,现在可好,一句“民间治安越来越差”直接让他们的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哪儿差了?睁大眼睛看看哪儿差了? 以前民间时常有江湖人作乱,现在有六扇门这个专管江湖案情的衙门在,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发生过江湖人欺淩百姓的事情,那些往日欺压乡邻的武夫混混也都消停不少,缺钱花知道去找正经营生,而不是走在路上抢路人的钱。 大宋其他地方的情况他不敢保证,京城周边绝对是好转的,不信可以去开封府数案卷,今年那些打打杀杀和家长里短的案卷数量比去年少了一半还多。 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凭什麽这麽说? 在白五爷的据理力争之下,建议朝廷恢复旧制的官员终于改口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这下六扇门是没意见了,其他衙门又觉得这是在点他们。 什麽意思?说他们没水平? 仁宗皇帝在位时民间治安越来越差是事实他们认了,当今圣上继位後他们拼死拼活干了那麽多年,凭什麽说地方情况越来越差? 这些年来官场上的同僚换了一波又一波,不会做人的和正不会办事儿的都被贬的差不多了,现在能留在京城的绝大部分都是在地方政绩出衆且和官家一条心的官。 也就意味着,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朝中现在的官员在官家推行新法的时候都不会故意使绊子。 反对声音太大和故意使绊子的大部分都被贬去地方,要麽支持官家变法要麽去地方当官,大部分官员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选择留在京城。 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爬的越高能接触到的权力越大,在县衙当官只能管一县之政务,在州衙当官只能管一州之政务,只有升到权力中枢才能有治国的资格。 从地方摸爬滚打上来的官员大多都有为百姓谋福之心,不管私心重不重,总之都会希望治下太平安定,得先有权力才有资格有私心,要是手里一点权力都没有,再多的私心也都是痴心妄想。 为什麽包大人那麽耿直那麽能得罪人依旧能稳稳当当为官?还不是因为百姓的认可! 对官员来说,百姓的认可比官场同僚的认可含金量高的多,除了那些天生坏心肠的家夥外没有哪个当官的不想被百姓当成青天大老爷来敬重。 新法已经推行了两年多,地方的反馈有好有坏,但是总体是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官家拨钱拨的大方,遇到天灾时免税也免的及时,近两年民间的造反起义已经少了很多,不少落草为寇的百姓都在官府的安抚之下又回去继续种田为业。 这能叫治安越来越差吗? 这叫越来越差的话以前那叫什麽? 他们给新政表功的时候一直在说新法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目前推行新法的地方也证明了只要地方官有点良心能力不太拉胯,不管是哪条新法对百姓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可能会误伤部分富户,但是对贫民而言绝对能救命。 所以近两年关于新法的争执不再像之前那样吵的不可开交,很多原本持反对态度的官员在派去地方後又反过来支持新法,难道说那些人全部都是不愿意到地方为官特意改变态度来谋求调回京城? 他们要都是那种人的话当初也不会连连上疏反对新法,改换态度只能说明新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是民间的反馈让他们作出了新的选择。 虽然朝中的官员现在还是一轮又一轮的往外贬,但是已经很长时间没从地方收到类似“盗贼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的奏章,连地方官都没有这种反馈,一直在京城办差的京官哪儿的资格说民间治安越来越差? 後来改口说治安越来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就更没有道理了,还是那句话,地方官都没有类似的反馈,京官儿上赶着越俎代庖说地方如何如何合适吗? 有证据的话他们虚心接受,没证据说什麽屁话? 该不会是反对派看新法势头大好又想出的新手段吧? 民间治安有问题是肯定的,就算是京城也不敢保证没有作奸犯科的行为,情况严重不严重本就没有标准也没法评判,所以就算朝廷派人下去查访,只要治下有山贼盗匪出没的痕迹就可以说治安问题很严重。 地方治理的难度在那儿摆着,说财政赋税什麽的可能被人反将一军,说治安几乎没有官员敢说治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们又不是圣人,要是能治理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政绩还会在地方耗时间攒资历? 呔!定是反对派的奸计! 官家明察,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反对派没法揪出他们的错处就开始胡搅蛮缠,官家千万不要被奸佞蒙蔽双眼。 于是乎,两边再次展开大战。 新党官员抡起笔杆子和对面打擂台,具体怎麽吵的苏景殊没有关注,他确定两方只是在打口水仗後就继续忙活他自己的差事去了。 司农寺接过条例司的重任成为推行新法的主力衙门,已经颁布下去的法令逐渐步入正轨,後面还有一堆没有颁布的在等着。 他们王相公的精力一般人比不上,明明也才四十出头,脑子里的想法愣是比旁人四百年的都多。 他本来以为过完年後会继续忙青苗法和农田水利法的具体推行,不过青苗法已经修改过很多次,暂时已经没有再精进的余地,只能等地方的反馈回来再根据反馈继续调整,而农田水利相关的差事由郏亶这个专业人士全权负责,别人凑上去要麽给他打下手要麽就是添乱。 他没有去给郏亶打下手也没有去田里视察,最近忙的是另一条新法,和差役制度有关。 徭役赋税制度很复杂,纵观史书,总的来说大趋势是需要服的徭役越来越少,要缴纳的赋税越来越多。 之前的历朝历代的百姓都要服兵役,一直到唐朝前中期都是这样,但是唐朝安史之乱後朝堂结构在短时间内发生过巨大变化,徭役赋税也和以前很不一样。 唐德宗建中年间,宰相杨炎建议推行两税法取代原本的租庸调制。租庸调制以征收谷物、布匹等实物为主,两税法则是以原有的地税和户税为主统一各项税收,不收实物转而收钱,因为分夏、秋两季征收所以称之为两税法。 租庸调制被取代,和租庸调制配套的均田制也因为连年战乱被破坏的差不多了,朝廷为了维持稳定不得不重新设计赋税徭役制度。 因为租庸调制和均田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民间的土地买卖也变得常见,田産大部分都在地主豪强手里,朝廷并没有太多可供分配的田地,所以原本和租庸调制、均田制相匹配的征兵制和府兵制也都不能再用,五代乃至大宋施行的都是募兵制。 朝廷出钱招募士兵,士兵拿钱来保家卫国。 虽然这样得来的士兵素质得不到保障,军队战斗力也会下降,且一旦朝廷後勤供应不上士兵就会撂担子不干,但是往好处想,在朝廷给钱给的大方的时候士兵也不会太拉胯。 就是吧,看大宋这重文轻武的情况也能看出来,连武将的地位都那麽低,士兵的地位就更不用说了。 募兵需要钱,老百姓不用服兵役就得多交税,朝廷拿交上来的这部分钱去招募士兵。 只是朝廷的钱没那麽好拿,不打仗的时候就干活,反正不能闲着,于是顺带着也能将原本摊派到百姓身上的各种杂役给免了。 要麽交钱要麽服役,二者总得选一个。对百姓而言,交钱显然比服役更好接受,毕竟钱想办法总能挣到,服役的话一不小心命就没了。 徭役无法再束缚百姓,土地也无法再束缚百姓,百姓能自由从事生産肯定比固定在某地动弹不得要强,历史的车轮慢慢滚动,也算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大宋开国後把唐朝的赋税徭役制度整理了一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好吧,糟粕其实没怎麽去掉,总之就是如今大宋百姓要交的赋税是古往今来最多的,需要服的徭役也是古往今来最少的。 第210章 * 小小苏大人很不高兴,悄悄干大事就悄悄干大事呗,瞒着别人也就算了怎麽连他也一起瞒? 他以为他和老王应该是无话不说的叔侄俩,现在可好,离他调来司农寺才多久,感情这就变淡了? 无所谓了呗,嫌弃他了呗,有别人了呗,顾不上他了呗。 王叔父,你真的要把你机灵可靠的大侄子排挤出亲信团队?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举一反三玩舆论战没什麽,就是这卸磨杀驴也太快了。 老王呜呜呜呜!你没有心呜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心中的小人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委屈的跟被亲爹胖揍了一顿似的,这事儿老王必须给他个交代,不然他找王小雱他娘告状。 婶婶,老王他欺负小孩儿呜呜呜呜呜! 胡宗愈歪着脑袋看他们苏大人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怎麽了?赵子几有问题?” “没问题。”苏景殊吸吸鼻子,有气无力的回道,“只是在想,这几个月的共事和交心,终究是错付了。” 胡宗愈:??? 他知道赵子几这个月在配合这家夥修订役法,共事可以理解,交心在何处?没见他俩关系多好啊? 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胡大人摇摇头,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苏景殊捏着拳头平复心情,他和老王的私人恩怨先放一边,现在的重点是弄明白这份公文是怎麽冒出来的。 前些□□中吵架的动静的确不小,但是他以为都是没营养的废话就没怎麽关注。 司农寺有个嘴炮王者吕大人已经足够,这种打嘴仗的活动他从来不参加,反正朝中所有反对派加起来都吵不过老王和吕惠卿这对组合,加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吵架的本事他知道,一旦主动凑上去肯定会被反对派集火,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现在这不是吵架吵输了才开始抓治安,看他们吕大人天天斗志昂扬春风得意的样子也不会是新党落了下风,这麽一看事情是老王自导自演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是为什麽啊? 他们最近有募役法正准备推行,这几年民间因为隔三差五的新法已经很紧绷,单单募役法的推行他都感觉胆战心惊,这时候再来个保甲条制百姓受得了吗? 苏景殊想不通,坐回去仔仔细细将纸上的内容再看一遍,不管看几遍都还是想不通,“胡大人,你说王相公制定这麽个东西是什麽用意?” 胡宗愈耸耸肩,“不管是什麽用意,反正不是吵架吵输了。” 他们王相公人称拗相公,就算是官家也别想强逼他干什麽,他制定出这麽个条例肯定是他自己有想法。 至于是什麽想法,抱歉,他基层治理经验不足,暂时没法参透王相公的用意。 苏景殊无声叹了口气,“吕大人今天来衙门吗?” 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问知情人。 这玩意儿他和胡大人都可以不知道内情,但是吕惠卿吕大人必须得知道,不然司农寺还说什麽替代条例司推行新法? 不是他危言耸听,他真的感觉这个法子拿到朝堂上会比之前推行青苗法的时候吵的更激烈。 胡宗愈点点桌上的公文,“没有意外的话吕大人下午会过来,条例都拟的差不多了,他下午肯定要来一趟和我们商量。” 吕惠卿是司农寺的一把手,不过他除了是司农寺的一把手外还是王相公的心腹,王相公如今在政事堂办公,所以吕惠卿经常要去政事堂和王相公商议政务。 想找吕大人来司农寺衙门不一定能逮到,去政事堂那边一抓一个准儿。 如今已经没有条例司,所有的新法都要从司农寺发行,和之前条例司还在的时候差不多,如果司农寺内部不赞同某条法令,这条法令就没法下达到地方。 他们王相公是个善于从过去的失误中吸取教训的人,有条例司人心不齐阻碍新法的教训在前,在将变法重心挪到司农寺时便格外注意司农寺的官员人选。 部分亲信安排到司农寺,部分亲信安排到政事堂,主打就是即便没有条例司也能通过政事堂和司农寺的组合来达成类似条例司的效果。 至于政事堂其他官员的想法,那不重要。 官家都允了王相公这麽安排,别人有意见也没办法。 毫不夸张的说,司农寺所有的官,不算下面的小吏,只说官,所有的官只有他自己在新法的问题上唱过反调,别的都是骨干中的骨干、主力中的主力。 吕惠卿的态度不用说,有谁反对新法他比王相公还激动,苏景殊和郏亶之前不在京城,但是他们俩在地方上的政绩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再下面的几位寺丞和主簿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是以王相公马首是瞻。 别人来司农寺是为大宋发光发热,他胡宗愈来司农寺是当摆设,也不能怪他不想在这儿待。 现在看苏大人的反应,嘿,竟然还有人想和他一起唱反调。 不知道王相公知道他心爱的苏状元这次不赞同他的想法後会是什麽反应,估计脸色不会太好看。 当年王相公可以直接绕过政事堂让地方推行新法,现在好歹要在政事堂的相公们面前过明路才行,不管怎麽说,现在这种安排肯定比当年条例司还在的时候强。 所以政事堂的几位相公见过这份《畿县保甲条制》吗? 胡大人感觉政事堂的其他相公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司农寺现在肯定已经闹起来了。 不是他们这些司农寺的官员闹,而是其他衙门的官知道消息後过来堵门,然後他们吕大人闻声飞身赶来舌战群儒。 别问他为什麽这麽猜,问就是这场面当年在条例司衙门很常见。 胡宗愈悠哉悠哉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本来还想着等吕惠卿回来和他辩一辩,现在看来应该用不上他出马,他们苏大人的口才一个顶他十个。 之前他们子安和王相公的步调一致,他也没见过俩人吵架,这麽一想还挺期待。 苏景殊不知道胡宗愈心里在想什麽,趁吕惠卿没回来先把他的意见写下来,免得待会儿吵起来忘词。 《畿县保甲条制》,顾名思义,重点是里面的“保甲”二字。 看公文上写的内容,“保甲”的灵感应该来自以前的保伍法和结甲制。 保伍法以五家为邻、五邻为保,保之上是村,村再上头就是乡,基层的结构是乡里置里正,里正来负责催督赋役、劝课农桑。 很明显,保伍法的目的是维护乡村治安以及稳定基层的秩序。 结甲则是将保伍中的大保、小保打散重新编排,合三十户为一甲,每甲选出来一位甲头来负责这一甲的赋税缴纳,甲头由各户轮流充任,交一次税换一次甲头。 保伍法是旧制,结甲制则是推行青苗法所设的新制度。 哦,不算太新,只是以前不怎麽常见。 他只在登州当过官,还是以那边为例,登州煮盐的竈户以三竈至十竈为一甲,煎盐地以什伍制度治理,什伍制和保伍法差不多,竈户结甲则有甲头监视煎盐,主要目的是控制竈户以及限制私盐。 结果不用想,要是有用的话他到登州後也不会废那麽大力气去整顿盐场。 前两年和青苗法配套的结甲制是为了便于敛放青苗及收税,官府放青苗钱总得有点保障,少部分实在还不上钱的百姓可以通融,要是大部分百姓都这麽干,官府也只能采取强制手段。 青苗钱毕竟是借贷不是赈灾的钱,有借就得有还,利息可以看家庭条件酌情减免,本钱无论如何都得还上。 结甲主要就是怕民户借钱的时候积极还钱的时候不积极,所以才让他们结甲做担保。 京东、淮南、河北三路推行结甲制後保伍法就主要管治安不再管赋税缴纳,保和甲的性质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从此保单指地方自治及保防组织,而甲则为敛放青苗及收税的单位,凡是需要交纳赋税的百姓都要被纳入这二种组织之中。 同甲之户未必同保,同保之户未必同甲,统计起来很复杂,但是又很符合大宋同一件事分好几个衙门好多官来管的特色。 今春开始青苗法开始推广到全国,结甲制度也会和青苗法一起推行,法令制度都要因地制宜,具体能有多大成效还得看地方官的执政水平。 老王新琢磨出来的这个保甲法融合了保伍法和结甲制,主要目的是维护地方治安。 乡村中每十户为一小保,每五十户为一大保,每五百户为一都保,小保的负责人叫小保长,大保的负责人叫大保长,都保的负责人为都保正,都必须由家底丰厚还具有才干的主户来担任。 如果保中有人犯罪,知情不报者要收到牵连,如果保中有人窝藏犯人,即便其他人不知情也要连坐一起受罚。 唔,有点商鞅的意思了。 往前看看,商君推行连坐效果很显着,他的下场也很“显着”。 往後看看,民国时期保甲法连坐制威慑力十足,被批判的力度也十足,甚至一度被称为黑暗统治。 他们这保甲连坐会有什麽样的效果不好说,但是他感觉不太行。 前人後人的经验都说了不能这麽治理百姓,他们还这麽来未免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思。 难道他们王相公有别的想法? 苏景殊想不出来推行连坐制度要怎麽绕开批判,他选择这几句圈起来等吕惠卿回来让吕惠卿解释。 保甲法主要针对乡村户籍的百姓,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男丁的家庭中要选出来一位担任保丁,保丁在农闲时节到县城接受三个月的军事训练,训练完回乡还要再承担巡逻的任务,和後世的民兵制度差不多。 第211章 * 苏景殊打断吕惠卿的碎碎念,别想岔开话题,他们想说的不是募役法的进度,而是插队过来的《畿县保甲条制》。 就算是新政推行最激烈的时候也是隔俩月才出一条新法,这事儿本来就不能着急,现在农事方面分出去一部分人手,募役法又占着大部分人手,这时候不能再冒出个保甲条制来插队。 一口吃不成胖子,他们现在干的就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哪儿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插队的? 不是人手够不够的问题,还得考虑百姓的承受能力和地方官的执行能力。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自己,谁受得了常年无休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麽旺盛的精力可以一年到头连轴转,且地方官的能力良莠不齐,也得给他们留出适应政策的时间。 身在官场之中更能明白朝廷对文官的优待,高薪养廉只做到了前面的“高薪”,後面的“廉”养出来多少不做评价,反正养出来了大批躺平过日子的官员。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有人殚精竭虑为国为民,也有人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求官场显达只想得过且过,遇到事情敷衍过去,任上不出大问题就行。 有些官员原本可以敷衍着做官,推行新法却需要他们时刻盯着民间反馈,一旦敷衍了事就可能出现问题,时间长了心里肯定有怨气。 他不是说当官混日子是对的,而是这种情况没法避免,再和谐的官场也都不可能都是卷王,何况大宋的官场和和谐完全不沾边。 卷王很显眼,但是毕竟只是少数,混子也很显眼,但是数量比卷王多很多。 官场上更多的还是那些中庸的官员,不卷也不躺,把分内之事做完就万事大吉,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休沐的时候也会放纵宴饮游猎。 卷王不在乎工作任务多不多,没日没夜的干就完事儿了,问题是大部分官员都受不了这个工作量。 官员都受不了,百姓起早贪黑干活养家还要应付朝廷一出接一出的改动,他们能受得了吗? 保甲针对的是农村户口,农村的男丁是主要劳动力,按条例来说一年只需要他们农闲时训练三个月,剩下九个月依旧可以归家干农活,只需要顺便负责一下村里乡里的治安就行。 “顺便”俩字说起来简单,谁家治安是农民顺便负责的? 别说什麽朝廷给保丁发饷,几十个铜板的月俸打发叫花子呢? “冷静,都冷静,坐下来好好说。”吕惠卿听的脑壳疼,有话好好说,不要一上来就那麽大火气,“王相公这麽做有他的道理,新法能水到渠成当然再好不过,现在没那麽多时间循序渐进,两法并行并无不妥。” 胡宗愈擡眼,“没有时间循序渐进?为何没有时间循序渐进?” 前两年的新法看上去同样很着急,但是再怎麽着急也能一条一条的来,如今两法并行非但有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募役法的募说明了改动之後的役法需要大量用钱,取消民间怨气横生的衙前役改为雇佣娴熟能手来干原本属于衙前役的活儿,这部分钱必定是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来出。 新的役法在收税的范围上做了改动,不光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需要交这部分钱,那些原本不需要交钱的官户、形势户、寺院、道观也都要交一笔“助役金”。 乡村上等户肯定愿意花钱从从衙前役中解脱出来,原本不需要交税的官户、形势户也得交钱肯定会有不满,这部分税能不能收上来还说不准。 其实最开始拟定的条例中连原本不在征兵之列的女户也得交这个助役钱,但是民间女户大多过的艰难,有些甚至是寡妇独自支撑门楣,即便女户中有部分是高门大户不缺钱也不好让民间所有女户都交这个钱。 这麽一来,分摊到形势户、寺院、道观头上的助役钱就又多了一部分。 形势户包括官户和吏户,在州县衙门当差的公吏以及乡里基层政权头目的部分上户都是吏户,吏户的数量比官户多的多,且都可以享有减免租税、差役的特权。 形势户,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是在地方有势力的地主土豪,基层管理绕不开他们,募役法让他们来出助役钱来免除乡村上等户的差役他们肯定不会乖乖掏钱。 募役法和之前那些新法不太一样,这次是直接涉及到了官吏本身的利益,不光需要循序渐进,还得防备官吏反扑。 朝廷又没有紧迫到转外敌兵临城下的地步,怎麽会没时间循序渐进? 苏景殊点头道,“胡大人说的对。” 他都已经准备好募役法会被受到铺天盖地的反对的准备,结果募役条例还没定下来保甲条例先下来了,总不能是怕募役法得罪的人太多要另外拉一波仇恨转移视线。 募役法要让地主豪强交税触及到全体官吏的利益,保甲法要裁撤禁军编制触及到军队的利益,这不像是转移视线,更像是在继续拉仇恨。 纵观各个阶级,可供他们得罪的已经寥寥无几,这时候同时把军队和官吏全部得罪不得不赞一句浑身都是胆。 他不理解,反正他不敢。 “胡大人说的对,我说的也没有错。”吕惠卿叹了口气,让俩人把门打开,他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谈谈,“西北最近不太平你们知道吧?” 苏景殊皱眉,“是不太平,但是也出不了大问题。” 西夏前几年被打怕了,狼主被暗杀幼帝继位,国中太後和太後母族掌权,汉人出身的太後母族和党项贵族之间矛盾巨大,不是单单讨好就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後世感觉大宋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将领,但是身在宋朝很是要说一句他们能打仗会打仗的武将很多,只是被文臣打压的没法出头而已。 当今圣上从继位开始就一直在改动军制,动作不大不能说他什麽都没做,比起接受防范武将带来的战斗力减弱的副作用,他宁可承担风险也要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武将闹事大部分都是皇帝当的不好,皇帝要是会用人,选出来的武将也不会不听话。 大宋的武将都要学习四书五经,武将子弟也要到国子监念书从小培养他们忠君爱国,皇帝尽量当个贤明的皇帝,再努力把储君教成贤明的储君,要是这样还出问题那他也认了。 北边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无甚斗志,大概被大宋的新型火器吓到了,这几年驻京城的辽国使节都低调了不少,再不复以前那种“尔等宋人皆是菜鸡”的嚣张。 辽国只有使臣见过火器的威力尚且能消停下来,西北那边是直接用在了战场上,按理说西夏应该比辽国更紧张,但是并没有。 西夏内斗太严重,皇族後族党项贵族之间杀的头颅乱飞,杀红了眼之後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吃过的亏。 上头的贵族记吃不记打,真正要去打仗的将士却记得,毕竟命只有一条,权贵不用去战场,他们却得在战场上拼杀。 近来西夏那边时不时出兵试探,大宋这边巴不得他们出兵,整个西北都跟饿了好几天的猛虎一样盯着那边。 军功就那麽点儿,别人抢先的话他们就只能继续眼馋。 西军将领全都在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种家、折家这些将领世家还有姚兕、杨文广、林广等人都战功卓越,狄大元帅火急火燎回西北不单单是因为文相公回朝,更多的还是为了军功。 他们官家英明神武,有生之年甚至可以奢想一下灭夏之功,没有哪个武将对灭国的功劳不心动。 西北是不太平,但是该紧张的是西夏而不是他们大宋。 苏景殊对边境的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他的好友同年遍布大宋各地,不光知道西北的情况,连西南的情况也也瞒不过他。 消息传播的速度是慢了点儿,但绝对不是什麽都不知道。 别拿西北动荡吓唬他,他也不是被吓大的。 吕惠卿没有反驳,只是接着刚才的话说,“西北动荡,如今西军各路兵马都在练兵,要练兵就要找朝廷要钱,朝廷军费开支庞大,如今更是和无底洞一般,西军北军皆不可掉以轻心,只能裁撤中央禁军来节省开支。” 最初的青苗法每年能给朝廷带来不菲的利润,但是朝臣骂这个利润是在压榨百姓,从推行情况来看的确这个利息的确对需要钱的百姓造成很大负担,所以後面又增了许多减免利息的条件。 钱财屯起来没有任何用处,真正的理财之臣得能让钱生钱,可惜他们还要顾及百姓的生存,只能放弃钱生钱的打算。 毕竟青苗钱的最终目的是打击民间的借贷,只要民间少冒出来点因为借贷被逼的家破人亡不得不铤而走险落草为寇的百姓,朝廷就是不挣钱也赚了。 青苗钱要借给百姓不能动,兴修水利需要钱三司得批,各地大大小小的水旱灾祸要出钱赈济,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幸好现在不用再给辽国交岁币,虽然朝廷交得起,但是能省一点是一点。 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国库的进项却没有明显变多,之前抄家抄来的银钱已经见底,再这麽大手大脚下去国库怕是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下来。 朝廷最大的花销一是军费二是官员俸禄,降低官员俸禄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想法子缩减朝廷开支。 “养兵花的钱太多,而养出来的兵却不怎麽让人满意,官家又明显有收回汉唐故地的想法,所以前线的西军北军不能动。”吕惠卿点点桌子,“西军北军不能动,能动的只剩下禁军和厢军。” 第212章 * 王安石在地方为官多年,他拟定的条例基本上都在治下试行过,而且成效很好,不然他也不会想着把那些法子推广到大宋其他地方。 可是有一点他总是会忽略,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和他比。 虽然他觉得很多事情轻轻松松连脑子都不用动是个人都能干,但是他以为的他以为并不是他以为,那些事情并不是来个人就能干,能轻轻松松将政策完美执行下去的官员是凤毛麟角不是路边的大萝卜。 要是人人都能跟他一样能干,大宋还能乱成这个鬼样子?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老王最近有点飘,偏偏新党的核心成员对他都盲目崇拜,他说什麽就是什麽,顺着老王的思路想下去哪哪儿都好,根本不考虑他们还有失败的可能。 老王的想法的确挺好,如果全天下都能按照他的想法听命行事,不出五年大宋就能达到传说中“天下大同”的境界。 天下大同,这是《礼记》中提到过的概念,概念提出来了一千多年,中间明君贤臣出现了那麽多轮也没见哪朝真正出现过“大同”。 别的不提,就这个《畿县保甲条制》,但凡这玩意儿先拿给政事堂其他人看看都送不到司农寺去。 边疆地区不太平可以全民皆兵,可这儿是京城,哪儿有直接在国都这麽干的? 别说现在开封府是政治中心,就算是後世落魄成那个样子,让河南人民放弃种地转而进行全民军事训练都能造成全国范围内的恐慌,放到大宋就更不用说了。 如果敌军已经打到京城附近,真正该加强训练的是禁军而不是百姓,如果敌军没有打过来,那就更没有理由去折腾百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东南一带的粮食供应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说中原这边的地都是白种的,京畿一带的百姓也要种地交税为京城发光发热。 老王你清醒一点!这里是京城!不是随时都可能打起来的边境线! 听说隋唐时劳役、兵役太重,百姓甚至不惜砍掉手脚来躲避征戍,还管残疾的手脚叫福手福足,大宋暂时没有自断手足来躲避徭役的情况发生,但是徭役的繁重程度要是在上一层楼的话,民间会不会出现福手福足就说不准了。 大宋在对外战事上没法和以前比,难不成要在徭役的繁重程度上弯道超车? 叔,您真觉得这麽干可行? 苏景殊和王安石据理力争,拿着他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公文一条一条的说他为什麽觉得不行。 吕惠卿和胡宗愈来时都想着他会先把公文交上去然後再开始说,没想到王安石那边刚说完这边就开始逐条反驳,看架势感觉说不到一起去就要动手。 俩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凑近一些好以防万一。 不知道为什麽,总有种条例司还在时苏子由当堂驳斥新法的感觉。 紧张.jpg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法不一样很正常,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苏景殊有他的想法,王安石也有他的用意,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容,动静大起来後很快把其他房间的官员吸引了过来。 王安石是个奇人,官场同僚很多时候都不理解他的想法,以前经常有人到他跟前和他辩论,自从条例司推行的几条新法都显出明显的成效後便很少再有人到衙门堵人。 理解不了王安石的想法是他们的问题不是老王的问题,事实证明王安石还是有点东西的。 朝臣平时各种明争暗斗,但也不是非黑即白,不管怎麽说他们都希望大宋能变好,如果能一直按照这个节奏往下走,他们也不是不能支持王安石。 好长时间没见过有人来找老王吵架,这次是谁? 年前司马光已经自请外放去了西京,范镇则是辞官回乡提前退休,反对派的两个领头羊都不在京城,最近的确消停的让他们有点不习惯。 政事堂设于禁中,堂下有舍人院负责撰拟诏旨,还有孔目、吏、户、兵礼和刑五房分曹处理事务,囊括门下、中书和尚书三省大部分职权。 宰执的议事办公处在政事堂的正厅,不过所有的宰相副相都不喜欢办公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盯着,所以平时都各有各的办公场所,只有在议事的时候才去正厅。 王安石那屋动静太大,不多时旁边几个房间都派人出来打探,知道里面是谁在老王吵後都惊了一下。 里面的是苏子安? 他们在吵什麽? 韩琦准备亲自过去听听,走到门口看到老夥计失笑一声,看来好奇的不只有他自己。 政事堂这两年的人员变动很大,宰相曾公亮因反对新法外放,参知政事赵卞因为反对新法外放,三司使唐介升为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韩绛参与募役法的制定也兼任参知政事,衙门里的人来来去去没断过,只有韩琦富弼这两位老臣一直稳坐中枢。 两位老臣在庆历年间都是推进新政的激进派,可惜上次的教训太过惨痛让他们一度不敢再承担任何风险。 大宋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船,这艘破船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勉强可以继续航行,掌舵人可以修复船体,但是修复船体有失败的可能,且失败的可能还很大。 要麽什麽都不管继续破破烂烂,要麽就承担起修复失败沉入水底的风险来博成功的可能。 他们年纪大了,没有年轻时候的干劲,比起博那把成功的可能他们更愿意维持现状。 维持现状好歹大宋还在,大开大合的变革的话谁都不知道情况能坏到什麽程度,所以前几年官家让王介甫主持新法他们才会不停的挑刺。 他们的魄力比不过年轻人,但是基层治理经验比年轻人丰富,说他们因循守旧也好说他们胆小懦弱也罢,朝堂上的争权夺利比变革更可怕,要是这次新法再走上次的老路变成党派之争那还不如不推行。 他们相信大部分朝臣都希望大宋变好,但是当局者迷,真到了那个地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现在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怎麽说呢,他们失败是应该的。 王介甫要干的事情比他们当年更激进,好在官家不像仁宗皇帝那样优柔寡断,只是太有主意了也是个问题,一旦官家拿定主意他们想劝回来那是难于上青天。 好在他们官家不是昏庸之辈,昏君不听劝叫刚愎自用,明君不听劝那叫胸有城府。 怎麽说呢,变革这种事情成与不成还得看皇帝,只要皇帝态度坚定,不管前路有多难都能走下去。 “那小子最近在和韩子华忙活募役法,今儿怎麽跑王介甫那边去了?”韩琦脚步缓缓,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很好相处,“听说官家有意将升王介甫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任命书过些天就能拟好。” “意外这不就来了?”富弼摘了鼻梁上老花镜,他的比韩琦还要大几岁,眼睛的问题也更严重,有了老花镜後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甚至特意让家人去眼镜店排队多买了几副备用。 他自认对苏子安很了解,从苏家搬到京城到那小子在太学念书参加科考再到外放登州,一步步怎麽走的他都看在眼里。 那小子回京後在司农寺干的很开心,除了年前和王介甫一起胡闹年後春闱出成绩时被牵连入一场闹剧外也没怎麽、额、好吧、是不怎麽低调,怎麽想都不应该和王介甫发生争执。 孩子年轻脾气急忍不住事情很正常,如果俩人发生争执,定是那比牛都执拗的王介甫的问题。 韩琦笑的不客气,“偏心偏的没边儿。” 富弼眯眯眼睛没有说话,他觉得他没有偏心,不信的话待会儿进去看看就是。 苏子安可以理不直气也壮,但是那小子很少将自己置于理亏的境地,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政事堂衙门就那麽大,宰相副相们办公的房间相距不远,两位年过六旬的老臣一边说话一边过去,都没觉得王安石和苏景殊起争执是多大的事儿。 朝中天天都在吵架,大大小小的事情永远也吵不完,新法又是越辩越明的事情,商量着商量着就吵起来再正常不过。 直到俩人听见里面传出“反正也说不到一起去,你把我也贬去西京坐冷板凳去吧”的声音。 韩琦:??? 富弼:??? 什麽情况? 韩绛来的比两位老人家快,现在正满头大汗的和吕惠卿胡宗愈一起劝架。 不能贬不能贬,募役法还没开始推行,这时候贬去坐冷板凳谁来干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两个人都别那麽大火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什麽事情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吕惠卿平时都是吵架的那个,头一次干拉架的活儿,一会儿拦这个一会儿拦那个感觉比吵架都累。 下次再也不干这活儿了。 苏景殊气的不行,“我坐下来好好说了,王相公不听。” 王安石被这臭小子的倒打一耙弄得火冒三丈,他哪儿不听了?分明是这小子不听他的话! 只是不等他吼回去,韩琦和富弼就一前一後进来询问情况。 两个当事人都在气头上,吕惠卿一直是王安石说什麽他都觉得对,韩绛只比他们早一会儿过来也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于是给两位相公讲解情况的重任就落到了胡宗愈身上。 苏景殊和王安石都盯着,胡宗愈也不知道该什麽说,索性将那份写满标注的条例拿给两位相公看。 他怕他哪句话说错让这俩人再吵起来,这份公文上写的很清楚,草拟的条例是王相公的想法,批注是他们苏大人的想法,俩人谈不拢的地方都标了出来,两位相公一看便知。 第213章 * 西夏狼主死後幼主继位太後掌权,梁太後任用她弟梁乙埋为相国,掌权这几年除了和党项贵族斗智斗勇就是调兵遣将意图收回绥州城。 苏景殊没和党项人打过交道,但是看之前几十年的经验也能看出来,和辽国签订盟约能拿钱买平安,和西夏签订盟约拿钱也买不了平安。 党项人收钱的时候都能翻脸撕毁合约,吃亏的时候更不可能老老实实按合约行事。 他们官家刚登基的时候大宋在西北连战皆捷,打的刚刚掌权的梁太後不得不派人到阵前求和,说是绥州、兰州都不要了,只要停战别的一切都好说。 结果可好,连三个月都没撑到,西夏那边就又开始上蹿下跳。 那位在阵前被暗杀的西夏前任狼主李谅祚在位时间不长手段却很可以,亲政後短短几年不光用糖衣炮弹诱惑了不少青唐吐蕃的部落,还和北边辽国修复了关系。 虽然在对大宋的战事上接连失利,但是这些失利并没伤到根本。 如今在位的小皇帝李秉常年纪太小,梁太後不用担心儿子闹着要亲政,只需要考虑如何凭借汉人的身份稳定朝堂。 汉人的身份在西夏政坛上台敏感,她要争取党项和其他番人部落的支持就只能舍弃李谅祚前些年大力推广的汉制。 朝廷要放弃汉化恢复蕃礼,那些原本被李谅祚看重的汉人官员也会被边缘化。 汉化的趋势是加强中央集权,恢复旧制是让底下的大贵族和部落首领继续掌权,用脚丫子想也知道那些党项贵族和番人部落会支持还是会反对。 梁太後通过恢复旧制来争取党项贵族和番人部落的支持,他们国内安稳了大宋的西北边境就安稳不下来。 绥州对西夏而言太过重要,当年党项首领拓跋思恭在黄巢起义时率领部衆勤王才得了夏、绥、银、宥、静五州为立身之本,之後百年一直以这五州为根基来发展,兰州西夏暂时可以不管,绥州这边却不行。 但是绥州对大宋同样重要,没有绥州来做支撑,灭夏的横山战略就都是空话。 这几年西北那边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西夏对绥州念念不忘软硬皆施,大宋的态度很坚决,要钱没有要地不给,能把地盘抢走算他们西夏有本事,没本事抢就别叭叭。 对面什麽招数都用了最後还是没能把绥州要回去,气的梁太後砸了好几套珍贵瓷器也没冷静下来。 光去年一年,秦凤路和永兴军路就没少和党项人交战,虽说大宋这边兵多将广没吃亏,但是连着几年打下来在粮草供应上的确有些吃力。 西北那边花销太大,因为战事开支,朝中已经又有大臣建议把绥州还给西夏来保西北安宁。 就…… 即便官家不会轻易放弃绥州,朝中那部分主和派畏战如虎朝官家施压,消息传到西北边关难免动摇军心。 这时候朝廷必须得表明态度。 打仗拼的是後勤,如今绥州还在僵持,无论如何将士们的粮饷不能出问题。 这几年推行新法到处都在花钱,国库看上去充盈实际上里面的钱根本留不住,真要打仗还得想法子筹集军费,官家也担心粮草供应不及时,不然也不会把薛向从东南调回京城。 富弼和韩绛清楚西北的情况,也能猜到王安石急着推行保甲是为了什麽。 新法的目的是富国强兵,如今战事在即国库却拿不出足够的银子来打仗,可见富国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强兵的前提是富国,没有足够的银钱来养兵,强兵就只能是空中楼阁。 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花出去的钱在将来能赚更多回来,但是朝廷没有时间等待,西夏也不会等他们将一切都准备妥当才发兵。 即便官家不提,王介甫也会担心官家因为西北的战事不再支持他推行新法而失了方寸。 苏景殊叹了口气,“着急就着急,别出馊主意啊。” 富弼温声道,“新法推行这几年能有现在的成效已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算西北战事花销大也不用着急,大宋的底子还没有弱到连西夏的进攻都撑不住,官家也不会因为一时没钱打仗就不支持他推行新法。” 唉,王介甫迟早得栽在他这急性子上。 苏景殊摸摸鼻子,他还是感觉抄家比裁军来钱快。 来钱快,还稳当。 抄家抄的都是贪官污吏的家,朝廷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被抄的官员在禁军进家的时候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且抄家和流放或者砍头是配套的,相关人员切割还来不及,也不担心後面再出什麽幺蛾子。 裁军不一样,虽然裁掉的都是无权无势的兵丁,但是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遍布朝堂,说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 总结:不如抄家。 天下贪官那麽多,扫黑除恶迫在眉睫,折腾百姓不如折腾无德的地主贪官,还不用担心民间治安出问题。 小小苏大人越想越觉得可行,实在耐不住性子陪两位大佬说话,把椅子搬回原处就开始在门口转圈碎碎念。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把那个乱七八糟的保甲条例扔一边儿,或者老王拿出推行保甲的精力来查地方贪官,只要他肯查,可能西北那边还没开战这边军费就凑齐了。 可惜西夏那边太穷,绝大部分地方贫瘠的连地都没法种,不然还能以战养战慢慢打。 周边政权打他们在道义上不占理,他们打周边无论什麽时候都能有个“收复汉唐故土”的绝妙理由,就像燕云十六州那样的富庶之地,等过些年攒够实力就能开始和辽国打擂台。 大宋国库空虚没关系,以充实国库为目标去打仗就行。 抄家吧抄家吧抄家吧,保甲真的不行,後世有经验可以证明朝廷缺钱真的可以抄家应急。 旁边几个人:……、 这是官场活阎王啊。 富弼嘴角微抽,不知道这小子动不动就抄家的性子是跟谁学的,包拯也不爱抄家啊。 吕惠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插话也插不进去,只能眼巴巴的等着王安石和韩琦谈完出来。 看现在这情况,保甲条例怕是推行不下去。 非但推行不下去,甚至还可能会掀起一股抄家热潮。 不是他异想天开,而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经常和苏家人打交道的都知道,苏子安时不时就会冒出个稀奇古怪的点子,那些点子乍一听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仔细一想就会觉得“诶嘿,也不是不行”。 吕大人有气无力的坐下,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小子真的觉得抄家之後不会出幺蛾子? 敢在地方胡作非为的地主富户十成十背後都有官员撑腰,能纵容家人横行乡里的官员十有八九都不讲道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抄的话很可能一抄一大串,那麽大动静不可能不出问题。 朝中文臣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抱团,同年姻亲各种关系网撒下去,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能扯上关系。 这个什麽“扫黑除恶”计划一旦开始施行得罪的就是绝大部分官员,或许只有包青天能除外。 吕惠卿忧心忡忡,试图让小同僚打消他那极度拉仇恨的计划。 苏景殊假装听不见,继续原地打转碎碎念。 他只是出个主意,采不采用官家说了算,就算要采用也不会让他去带人抄家。 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官家知他们知,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赖上谁,反正可供怀疑的人数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他苏子安完全不带怕的。 吕惠卿:磨牙.jpg 信不过他就直说。 抄家那麽得罪人,家族势力越大越可能被盯上,屋里五个人三个家庭条件都比他好,剩下那个是他苏子安本人,凭什麽消息泄露第一反应是怀疑他? 苏景殊继续假装听不见,他直说谁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赖上谁,没说会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是他吕惠卿。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抄家真的比折腾百姓来钱快。 老王你清醒清醒,左右都是得罪人,得罪的人被关进大牢和得罪的人在朝堂开骂相比好上天了。 吵架吧抄家吧抄家吧,抄家真的不是馊主意。 屋里其他人:…… 哪棵树上的知了飞屋里来了? 痛苦面具.jpg 胡宗愈捏捏眉心,满脑子都是“抄家吧抄家吧”,比大和尚敲木鱼念经还能洗脑。 苏子瞻说的没错,他们家小弟才是脑袋瓜最好使的那个,好使的让人根本猜不到他能冒出什麽稀奇古怪的念头来。 另一边,韩琦和王安石没在屋里待太久,外头等着的都是大忙人,这事儿解决了之後还得办公,耽误太长时间的话今天到点都没法按时回家。 他知道王安石为什麽着急,将他留下来也只有一个意思。 新法已经推行了好几年,官家不会因为国库空虚就不支持他,没必要为了省钱着急推行没准备妥当的新条例。 身为朝廷的肱股之臣要稳住心气儿,最难的时候都撑过来了,不能因为着急而功亏一篑。 西北那边有官家扛着,他们这儿保证募役法的推行最要紧。 这些天的确有人提议要放弃绥州,但是只要官家不松口,那些人再怎麽提议也没用。 朝堂上是什麽情况他们最清楚,国之疆土寸步不让,那些提议放弃绥州的人翻不出什麽水花。 这些道理王安石都懂,可是情绪不受控制,他听到朝中有人说要把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绥州让给西夏就来气。 第214章 * 小小苏大人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危险念头,那一个又一个的危险念头又都扑腾着小翅膀飞远,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咳咳,破而後立说的轻松,不到万不得已这法子肯定不能用。 打仗要花钱要死人还没法正常生活,战乱对百姓的伤害比赋税重压严重的多,所以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 如今的军队大部分仁宗年间战事增多扩充起来的,那些本就因为战事而招募的军队在战事平息之後没法全部遣散,朝廷要考虑遣散後的士兵对地方治安造成的冲击,要裁军也得慢慢来。 军队数量多需要的军费就多,需要的军费多官员能上下其手的机会也多。 别的不说,就只军费这一项支出,真正发到将士们手上的能占一半吗? 不好说。 比起仓促裁军带来的後患,清一下贪污的蛀虫事儿少还来钱快,除了得罪人别的没毛病。 而且查账这事儿说难很难说简单也简单,只看皇帝愿不愿意查,只要皇帝愿意,朝中总能扒拉出几个不畏强权的官员替他把事情办好。 先从三司找账面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下令各地自查钱粮亏空,有亏空的谁亏空谁补上,且弥补亏空的时候不得加重百姓的负担,没补齐的一律严办。 粉饰太平掩饰亏空的也别着急,皇城司和六扇门的探子也不是光吃饭不干活,尤其是六扇门,刚成立不久正需要大功劳来打响名气,江湖人也不怕得罪人,藏多严实都能给扒拉出来。 什麽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有一件算一件都能扒拉出来算总账。 当官的欺上瞒下还能抱团,官员家属的警惕性可没那麽高,多来几个“我爹是xx”国库想不充盈都难。 所以凡是存在贪污受贿行为的官员不能只查官员自己,还要严格控制其家人,说抄家就要抄的干干净净,禁止家属私下变卖财物,有变卖的也要追回。 有罚还得有赏,抄家的差事那麽得罪人,办得好的得有奖励,这样才能让办差的人更有动力。 这一波清理下来不光财政状况能好一点,顺带着还能给臃肿的官员群体减减肥,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希望官家和相公们安排的时候小心点,千万不要把他暴露出来。 苏景殊眼珠子一转,心道实在藏不住的话也没关系,他还有第二手准备。 感谢雍正皇帝,感谢後世层出不穷的清宫题材作品,感谢所有能感谢的一切,这次真帮了大忙了。 还有朝廷每年弄的那个预算,这个问题他想说很久了,就是怕被三司官员冲上来围殴。 实在不行换个算法,都叫预算了好歹算明白再上报。 就拿军费来说,诸路转运司有“漕计”,各州有“州计”,虽然明面上赋税由中央朝廷来分配,但是军需预算大部分都是边境各地的转运司自行分配。 军费批不下来挨骂的是负责审核的官员,但是看完军中提交的预算单子,就是皇帝来了这事儿也是转运司的官员有理。 要钱的时候动辄几十万钱上百万钱,将士军饷多少不清楚,军需甲胄多少不清楚,军中马匹草料消耗不清楚,伤员治疗消耗不清楚,抚恤金下发多少不清楚,所有都是大概需要多少钱,九十万钱还能反向抹零到直接报一百万。 什麽都不清不楚,转运司哪敢批? 武将地位越低越不愿意提升自己,派文人去管文人又瞧不上後勤的活儿,军中文臣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看了几本兵书就是用兵奇才,负责军需的又觉得军队大老粗什麽都不会沟通不来,于是文武之间关系越来越差。 苍天啊,这能行吗? 西北边境每年都不安稳,不是这儿打仗就是那儿打仗,转运司的官员在做预算的时候就不能留够战事开销的预算吗? 实在不行就再梳理一下三司的工作内容,梳理清楚之後加个会计司来总理会计核算事务,以後所有财政相关的事务自下而上逐级汇总核算上报,到中央这一级由会计司统一进行考核勾算,这样年底查账也能比现在好查。 还有税制,要不看看分税制? 中央和地方财政支出怎麽划分,收入怎麽划分,还有地方与地方、地方与中央之间的财政转移支付制度,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了,回头有机会他能写本书来单独介绍分税制财政管理体制。 时代是发展的,社会是进步的,制度适不适合现在他不确定,但是後世在用的制度肯定他们现在用的合理。 别管合适不合适先拿过来参考参考,灵感有时候就是这麽来,万一哪位大佬迸发出适合大宋现状的最优解他们就赚大发了。 思路顺畅的时候下笔如有神,一晚上没睡也不耽误年轻人第二天早上起来精神奕奕。 苏景殊收拾收拾去吃早饭,吃饱之後让爹娘做好他接下来要搞事的心理准备,在老爹抡板凳之前撒腿就跑,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如此丝滑不愧是他。 程夫人让下人收拾餐桌,顺便安慰旁边的老苏让他不要紧张。 他们家仨小子都有分寸,再闯祸也闯不到哪儿去。 子安还算好的,至少搞事之前知道打声招呼,另外两个连招呼都不打,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事情都结束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拦又拦不住,想干什麽就让他干。 苏洵磨了磨牙,算了,儿子大了不听话没关系,过两年小孙孙走走路会说话了他教小孙孙。 这天之前,没有人能知道一份奏章究竟能闹出多大动静。 除了看到奏章的人。 抄家计划在政事堂的宰相副相们手里传了好几圈,传到最後放到桌上,愣是一个要碰的都没有。 这是一晚上能写出来的东西? 前面的抄家他们能理解,後面那些是什麽意思?那小子想把大宋的财税体制从头到脚都换一遍? 等等,他们有点头晕,王介甫你坐下,这事儿得好好聊。 一个王介甫就已经够激进了,怎麽还能有比这家夥更激进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安石干巴巴辩解,“真不是我教的。” 虽然他平时的意见也很激进,但是和那小子相比还是他更稳当。 再说了,他要是能想出来这注意他早就自己干了,还用等到现在? 苏景殊:乖巧.jpg 旁边几个人听他这解释立刻警惕起来,“你稳着点儿,别胡来。” 抄家应急已经很超出他们的接受能力,这时候把地方到中央的财税体制全部推翻是想上天啊? 王安石眸光微闪,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想,煞有其事的说道,“诸位放心,我有分寸。” 旁边几个人:…… 抱歉,这事儿真没法放心。 王介甫有前科,他本人的办事风格已经很出人意料,现在还有个比他更能出人意料的後辈,谁来了都不敢放心。 问题来了,这份奏章要送到御前吗? 不送吧,不太合适。 送吧,更不合适。 年轻人性子急说干就干,他们官家的年纪也不大,万一真的对这份奏章惊为天奏,接下来的动静可比王介甫最开始张罗变法的时候还要大。 不行不行不行,局势刚稳定没几年,肯定经不起这个折腾。 可是前面写的那些又确实可行。 国库这笔烂账早晚得清,官家把薛向从东南调回来就说明他已经有查账的想法,虽然抄家这法子听上去不靠谱,但是仔细想想可行性非常高。 贪官该杀吗?该! 蛀虫该揪吗?该! 先留出时间给地方官自查,能把吃进去的吐出来朝廷可以暂时睁只眼闭只眼,然後再让皇城司和六扇门联合起来查贪污,之後查的都是侥幸心理作祟觉得查不到他们身上的贪官,受到严惩也是活该。 法子是好法子,可水至清则无鱼,就算官员本身清廉也没谁能保证家族中人都清廉,真要这麽干的话得罪的人怕是不比裁军少。 “不管怎麽说,还是得拿去给官家看看。”王安石眼疾手快拿回奏章,不给老干部们将东西扣下的机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畏手畏脚不可取。 能被朝廷查出来的肯定是有大问题的,身为官员知法犯法还有理了是吧? 得罪人就得罪人,裁军的时候有人骂他他照单全收,这时候有人骂他他可以理直气壮的骂回去。 朝廷抄的都是贪官,和贪官共情的该不会也是贪官吧? 老王仔仔细细的收好奏章,已经想好待会儿到官家面前要怎麽说。 从推行新法到现在,他就没见过这麽让他理直气壮的对策,还是子安那小子懂他,要是能不动不动就找他吵架就更好了。 事不宜迟,他先走一步。 王安石足下生风去求见官家,眨眼就消失在房间里,留下其他几位宰辅面面相觑。 不行,不能让那家夥一个人去面见官家,他们得在现场看那家夥到底怎麽说。 ——官家,王介甫那张嘴不能全信,您得知道朝堂和民间到底是什麽样儿,不能全听那家夥忽悠。 被留下的几位连忙跟上,他们太清楚王介甫那张嘴有多能说了,不管接下来到底怎麽办,总之不能让他在御前胡说。 官家昨天才召见过那个进献《平戎策》的王韶,很明显是不想再忍受西北那边的上蹿下跳。 防范西夏入侵和灭夏完全是两回事,需要的军费也是天壤之别,官家已经被缺钱折腾的不太正常了,这时候就算和他说海里有金子他都能立刻派人去捞。 第215章 * 白玉堂最近的确没什麽要紧事。 六扇门刚成立的时候他负责给那些新来的立规矩,现在四个义兄都在京城,捕快们也都适应了身份的转变,所以他这个名义上的二把手也恢复了清闲。 有兴致了就去衙门看看,没兴致就想干什麽干什麽。 官当的太轻松弄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正准备过些天和太子殿下说说把二把手让给他们家卢大哥。 虽然大哥不在意官职高低,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占着位置不干活。 所以苏大人又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用得上他? “先保密。”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具体什麽事情现在不好说,不过他保证到时候肯定第一个和白五爷通消息。 以他对白五爷的了解,到时候很可能是他们一起去西北。 那麽问题来了,要把老沈带走吗? 小小苏大人想了想,感觉把沈仲元留在身边有点大材小用,不如将人留在六扇门参与扫黑除恶行动。 白玉堂搓搓下巴,压低声音问道,“什麽事情连我都不能透露?” 苏景殊摸摸脖子,“能掉脑袋的大事。” 白玉堂迅速後退,“那就别说了。” 掉脑袋的大事动静肯定不会小,他等着过些天看热闹。 苏景殊打了个哈欠,等房间打扫出来又双手合十拜托白五爷去隔壁帮他取干净衣裳,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又干了那麽多活儿,能撑到现在才困全靠年轻。 拜托拜托,五爷行行好,保证这是最後一次。 白玉堂:…… 就这“离家出走”的频率,直接留个院子给他放东西多好,还省得每次都要他翻墙去取东西。 最後一次? 呵,光这句话他就听了不下十次。 刚入夏不久,白日的气温还好,太阳落山後温度便降了下来,好在苏景殊身体好,换季也很少生病。 扫黑除恶计划由政事堂的相公们牵头,怎麽着也得商量俩月才能开工,接下来几天他要忙的事情不多,这旬的休沐终于不用在衙门度过,正好去找王子纯交流感情互通有无。 他对西北的了解仅限于狄青的信和朝堂上的各种传闻,王韶却是实实在在的在那边待了好几年,想知道西北的局势找他再合适不过。 王韶:所以我是打探消息的工具人是吗? 苏景殊毫不心虚:没错就是这样。 俩人提前约好时间,休沐这天中午苏景殊来到王韶下榻的客店,两杯酒之後就是分享各自的当官感受。 苏大人当官时间短但是经历的事情一点都不少,三年的官场生涯比寻常人三十年都精彩。 王大人也不差,他在西北这几年正好赶上西夏要死要活要抢绥州,成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睁开眼睛就是盯党项人的动静,虽然知道对面肯定打不过他们,但是一直被骚扰也是够烦人的。 “我没记错的话,子纯兄这几年都在镇戎军那边。”苏景殊对西北的情况不太了解,却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听说蔡大人在镇戎军一带修筑碉堡,还招了三千多羌人开了两千多顷地耕种。” 如今的陕西转运使蔡挺是个很厉害的人,能理盐政能带兵,能抓贼寇能戍边,只要不让他治河别的干什麽都行。 别地儿要麽打仗要麽练兵,偏偏他能在和西夏接壤的镇戎军一带开垦荒地种田搞基建。 边境番邦部落多,兵丁不够就招募番邦部落,战场上的种田大业愣是让他干的风生水起。 苏景殊谈起开荒筑碉堡时眼睛都是亮的,没有人能拒绝开荒的诱惑,没有人。 “蔡大人招抚番邦的确很有手段。”王韶笑道,“在边境开荒风险很大,党项那边经常派兵来骚扰,我回京之前西夏国相梁乙埋亲自带兵攻打荔原堡,连着来了两次,都被蔡大人派兵打了回去。” 镇戎军在秦凤路,和绥德军之间隔着环洲、定边军和保安军,不过离得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大宋这两年怎麽打怎麽顺,西夏人恼羞成怒越打越没有章法,这次直接被灭了七个部落才消停下来。 他回京的契机就是梁乙埋攻打荔原堡不成反被攻打,梁太後再一次派使臣到京城来讲和并请求大宋的册封。 苏景殊乐的不行,“活该,让他们当初嘚瑟。” 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正值西北动荡,西夏大将军霍天雕还设计陷害他们狄大元帅,弄得当时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建议出钱求和的大臣一波接一波。 最後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西夏搞事搞没了他们年轻的狼主李谅祚,霍天雕造反失败也去地府陪李谅祚,年少不更事的幼主李秉常继位,朝堂被梁太後和她的梁氏族人掌控。 那次大宋拿下了绥州和兰州,还以战胜方和西夏签定和约要了不少好东西。 经常和西夏打交道的都知道那边惯来说话不算数,和约签了和没签一样,所以当时负责谈判的大臣都狮子大开口能要多少要多少。 写在和约上的基本上都拿不到,只有当时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果不其然,後来的发展和他们预想的没有区别,西夏人谈判的时候说只要能休战提什麽条件都行,结果和约签了没几个月就开始调兵遣将要夺绥州。 很符合他们对西夏的刻板印象,言而无信,两面三刀。 西北一直在打仗,也就造成了西夏之前几个皇帝都有大宋的册封而如今这位小皇帝没有,大宋不承认小皇帝李秉常的合法地位,将来收复失地就更加名正言顺。 册封什麽册封?当年有机会请封他们自己不要,现在想要晚了。 王韶豪气的干了杯酒,“如今是西夏弱势,战事岂是他们想停就停,还当他们是打遍西北无敌手的党项呢?” 他回京时带着一队西夏使臣,可惜官家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那群人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进来就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前两年谈判的时候西夏那边还想用他们的枢密使景询来换带着绥州投降大宋的部落首领嵬名山,当时也是被负责谈判的使臣给挡了回去。 虽然景询是汉人,还是背叛大宋後跑去西夏帮着西夏对付大宋的汉人,但是梁太後掌权後立刻恢复党项旧礼,那些原本为李谅祚所用的汉人官员肯定会被放弃,谁给她的勇气拿一个失去价值的枢密使来换对大宋很有用处的党项将领? 大宋这边对番邦部落的态度一直都是能招抚最好招抚不来再打,要是把投降的党项将领还给西夏,今後还有哪个番邦部落敢投降? 忽悠二傻子也没有这麽忽悠的。 “就是就是,虽然叛徒很招人恨,但是没有价值的叛徒谁爱要谁要,反正大宋不要。”苏景殊撇撇嘴,李谅祚在位时备受重用的枢密使景询还有谈判的可能,李谅祚一死景询对双方都没有价值,垃圾玩意儿西夏自个儿留着吧,他们大宋不收汉奸。 大好的休沐日不说讨人厌的家夥,他们继续说边关种田搞基建。 现实和游戏不一样,游戏里动动手指头农田就开垦出来了,现实得有足够的人丁来干活。 开荒种地修堡寨都需要人,保护农田堡寨不受外敌骚扰更需要人,西北那边本身就地广人稀,地广人稀意味着适合开荒搞基建,同时也意味着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搞建设不容易,搞破坏可容易得多。 党项是游牧民族,西夏建国後将大宋在西北的养马之地全部抢走,那边的骑兵战斗力不比辽国弱。 铁骑来去如风搞完破坏就走,大宋没法时时刻刻派兵盯着所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很多时候只能吃闷亏。 他去西北的话肯定也会和前辈们一样招募羌人开垦荒地,但是怎麽保护开垦出来的土地还真不好说。 游戏里可以直接围栅栏,现实中难道要在边界埋一圈地雷? 不太行,他怕没炸死党项骑兵先把自家士兵给炸死。 所以前辈们在边关搞基建的时候都怎麽和隔壁敌人斗智斗勇的? 他先来取取经,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吃了亏还没法讨回来。 王韶瞅了他一眼,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开荒之後就是修碉堡,西北各州各军用的都是这个笨法子,党项人来了就打,要是防备不住就只能自认倒霉。” 荔原堡修成之後就是这样,平时派兵驻守在那儿,探查到党项兵马的动静就加紧防备,因为荔原堡兵力足够多,到目前为止党项人还没在他们手上讨到好处过。 西北边关的堡寨城、寨、堡三级,平时党项人看到他们修堡寨就会来捣乱,不过蔡大人修筑荔原堡的时候西夏狼主刚死,等西夏那边有空来捣乱荔原堡已经修好了。 去年夏天韩琦韩相公派秦凤路副都总管杨文广前往秦州西北两百里的地方修筑筚篥城来招抚当地番人,同时也保护秦州西北边境的百姓免遭党项人的劫掠。 当时梁太後已经掌权,几次攻打绥州未果,发现大宋又开始修堡寨立刻派兵过来□□烧,筚篥城修的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苏景殊心有戚戚,“这个我知道,还是杨将军机智。” 杨文广以前在狄青手下干过,之前狄大元帅写信的时候也提了几句。 怎麽说呢,兵不厌诈,多读书真的没坏处。 在西北待过的文臣武将都知道党项人有多讨厌,这边辛辛苦苦开荒种地,那边等到作物成熟就冲上来抢,这边辛辛苦苦修筑堡寨,那边不等堡寨修好就过来打砸,不光大宋的百姓厌恶,周边的番邦部落也都烦的不行。 第216章 * 王安石一开口,整个大庆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犯困的不犯困了,准备离开的把脚尖转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落到当朝献策的老王身上,要是眼神能杀人,某人现在已经被目光做成的箭紮成刺猬。 回想这几年的朝堂,王介甫开口有过好事儿吗?没有! 满朝文武都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些平时和王安石不对付的大臣恨不得冲上去堵上他的嘴把人扔出去。 私下里的献策也就罢了,能放到大朝会上说的肯定已经在官家面前过了明路,刚才那几句都是场面话。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没有错,王介甫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王介甫,所谓能充盈国库的计策直接听的所有人眼前发黑。 亏空?什麽亏空?清查什麽? 还有後面那个地方财税和中央财税啥啥啥的,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麽?! 苏景殊藏在後排的大臣之中,看着立刻开吵的群臣惊叹不已。 这才是他想象中鸡飞狗跳的朝堂,之前那种走个过场就散的朝会根本不够看。 打起来打起来,吼吼哈嘿。 旁边的胡宗愈:深呼吸.jpg 苏子安你注意场合,不要这麽嚣张。 赵曙笑眯眯的看着王安石舌战群臣,扫了眼几位面无表情的老臣,面上笑意更深。 要麽牺牲一部分贪官清查亏空整顿官场,要麽放手让皇帝将整个财政体制掀翻,二选一朝臣自己选。 如果能选的话,韩琦富弼等人哪个都不想选。 除了极少部分官员清廉的一分多余的钱都不曾碰过,官场上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点见不得人的收入。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俩,他们自己的确没有贪污受贿,但是族人要麽在官场上要麽在商场上,即便那些经商的族人不主动干什麽,别人看在上头宰相的面子上也会给他们行方便。 官场上心照不宣的事情多如牛毛,一旦查起来会对这种情况睁只眼闭只眼吗? 现在抓的是显眼的贪官,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开始抓不显眼的潜规则,有几个人到那时候还能全身而退?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包拯一样跟石头似的苍蝇都叮不进去,也得考虑考虑普通官员的处境。 但是他们不同意没用,两个法子动静一个比一个大,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能捏着鼻子同意前者。 没办法,短短几天的时间王介甫已经把新的财权分配方式给拟了出来。 之前的分法是总量分配,负责收税的是地方,所有的税都收上来之後再按需分配,地方自留一部分,中央拿走一部分。 按照他的新想法,以後中央和地方一起收税。 先将百姓要缴纳的税分成两种,田赋丁税这种大宋所有百姓都要缴纳的赋税由朝廷派人下去收,今後地方只负责收那些地方特有的税。 如此一来地方收上来的赋税肯定不够用,那麽接下来就做预算找朝廷要,朝廷再将收上来的赋税返还给地方。 这麽做虽然麻烦了点儿,但是比起地方收税然後留下自用的剩下的上交中央而言,可供地方官做手脚的余地就少了很多。 想找名头让百姓多交税?京城每年都派人下去收税,瞒能瞒多久? 地方全权把持税收,报到中央的钱数是一定的,可真正收上来的和报到中央的是一个数吗? 地方官不老实好办,收权就完事儿了。 再说了,新法子这麽做是在减少地方官的工作量,朝廷派人把收税的活儿干了,地方官就不用起早贪黑的下去催促百姓,也不用各种找理由扩大自留份额。 过些日子三司调整一下增设一个会计司来管这些事情,不用担心地方缺钱上报朝廷不给批,只要预算做的合格,所有钱粮的去向都有记录,多少钱朝廷都给批。 啊?朝臣不同意?为什麽不同意?该不会这也触及他们的利益吧? 老王:阴阳怪气.jpg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官家的天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对的家夥们不觉得他们的利益范围多的有点离谱吗? 满朝文武:!!! 王介甫!!! 王安石这次直接站在家国大义的制高点上,他先站出来和反对的朝臣吵一架让对面说不出话,再由官家来敲定接下来怎麽清查亏空整顿观察。 反对的大臣反驳都想不出来怎麽反驳,小黄门趁机“有事啓奏无事退朝”,半月一次的大朝会就此结束。 计划通。 殿中朝臣卷班而出,至文德门外散开,小官各回各衙门,两府三司的宰辅之臣以及带了两制头衔的官跟着皇帝去崇政殿,看样子接下来还得吵。 可惜是内部吵架,品级不够高没法旁观看热闹。 苏景殊顺着人流离开大庆殿,顶着吕惠卿和胡宗愈一言难尽的目光一起回司农寺衙门。 朝中官员怎麽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王这一波操作把仇恨拉的死死的,只要他不傻了吧唧的冲上去说主意是他出的就绝对没人注意到他。 不愧是他们家王相公,遇到事情他是真扛。 他以为他一晚上写出来那麽多东西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能用几天时间拟出新税制的老王才是最厉害的。 看官家和老王这趋势,二选一很有可能变成他们都要,只是推行的时候会分先後,等时机成熟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牛啊! 这算什麽?在政事堂其他相公们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政事堂其他几位相公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苏景殊仔细想了想,感觉不大可能。 都干到政事堂了都是人精,连他都能猜出官家和老王接下来想干什麽,相公们肯定都心知肚明。 相公们心知肚明却不明说只有两个可能,要麽是他们都支持官家和老王,要麽就是左右不了官家的想法只能捏着鼻子当看不到。 以他对政事堂几位相公的了解,大概率是後者。 老王厉害!官家厉害!俩人都超厉害! 几个人一路回到司农寺衙门,胡宗愈最先憋不住开口,“子安,以後出门别说咱俩认识。” 吕惠卿虚弱的捂住胸口,“也加我一个。” 胡宗愈瞥了他一眼,“你也需要?” 吕大人已经很能得罪人,多几个人记恨不成问题,他不一样,他平时人缘好的很。 苏景殊摸摸鼻子,“我倒是可以说咱们不认识,关键是别人得信啊。” 谁家衙门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共事一年出门说互相不认识?别人又不是傻子。 胡宗愈叹了口气,“那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不管是抄家还是整顿,总之别那麽快猜到这小子身上。 苏景殊哀哀戚戚,“我们之间的同僚之情就那麽不可靠吗?” 唉,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吕惠卿揉揉额头,“好了好了,朝廷接下来要干什麽和司农寺衙门没有关系,都去忙自己的差事。” 苏子安是司农寺的官,清查亏空是三司的活儿,怎麽看两边都没关系。 嗯,没有关系。 三个人自欺欺人完毕,这才回屋干活。 大朝会上的动静太过惊人,朝中大臣都不觉得这事儿可行,除非官家想让朝堂崩溃,不然绝对不可能下手这麽狠。 所有人都觉得皇帝是尝到了抄家的甜头准备故技重施,想抄家就直说,何必这麽吓唬他们? 然而就在他们觉得清查亏空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皇城司和六扇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扫黑除恶计划横空出世,募役法也悄无声息开始在江南各地试行。 韩琦当年改革役法时正在江南做官,到目前为止那边已经试行了十多年的募役法。 如今的募役法和前些年不太一样,但是大体上都是官府收取助役金来免除百姓的差役,所以江南一带的官员更容易适应最新的募役条例。 朝廷要查账,募役法要试行,索性两边重点放在一起。 皇城司的探子主要在京城附近活动没关系,六扇门那些已经上岸的江湖人不光能打探大宋的消息,有必要的话周边辽国西夏都能打探。 探子已经到位,监督募役法的试行就是多问几句话的事儿。 苏景殊还特意去找了小金大腿一趟,腿腿知道他手下有位幕僚名沈仲元,老沈前些日子已经成功入职六扇门,他的江湖百晓生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让他主管情报工作绝对没问题。 不,不只是情报工作,他感觉他们老沈完全能当六扇门的大总管。 建议很不错,太子殿下觉得很行,上报到官家那儿後官家也欣然采纳,并表示接下来的任命看沈仲元的表现,如果表现的好就在六扇门专门给他设个职位。 激动的老沈直接亲自跑去江南铺展他的情报网,务必要皇帝看到他的本事。 朝廷要推行募役新法,还要查地方亏空,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江南一带的地方官立刻忙的焦头烂额。 不知道为什麽,总感觉上头查亏空时重点盯的就是江南,这是干什麽?因为江南富庶就盯他们?什麽道理嘛? 江南富庶不代表他们都是贪官,不是,虽然他们偶尔会贪一点不重要的小钱钱,但是也不至于因为那点小钱就盯着他们不放吧? 他们补亏空,掏腰包补上行了吧。 贪的少的能补,贪的多的掏空了家底都补不上,贪污成性的贪官也舍不得自掏腰包去不亏空,于是部分江南一带的官员开始了他们水深火热的生活。 第217章 * 这是六扇门第一次正经办差,不只留守京城的六扇门官员紧张,名义上的一把手太子殿下也各种不放心。 然後他就发现心脏的不只有官场上的官,看上去老实腼腆的江湖愣头青们肮脏起来也不遑多让。 他不该担心他们六扇门的捕快被蒙骗,应该担心那些贪官被捕快们忽悠的找不着北。 不,贪官用不着担心,贪官落马应该叫好。 六扇门的捕快和那些积极为朝廷效力的江湖侠士们拍着胸口让上头的大人们放心,不用担心他们公报私仇,他们只负责搜集消息,真贪官还是假贪官由朝廷来判定,哪条消息来自哪儿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谁敢故意蹚浑水不用朝廷出手他们自己内部就能将人解决。 文明江湖人从不打打杀杀,顶多把那人曾经犯过的事儿抖搂出来送他进大牢。 咳咳,送之前先揍一顿出出气也不过分。 江湖斗争不比朝堂斗争简单,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复杂的很,每一条关于贪官的消息都有至少三个人去核实,出了问题还会连累带他们玩的六扇门好友,以後再想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就难了。 人不可貌相,连太子殿下都对捕快们的表现震惊不已,那些地方官轻视刚加入官场大家庭的六扇门探子会有什麽下场可想而知。 原本给六扇门安排的查访区域仅限于江南,现在可好,皇城司管不到的地方他们都暗戳戳拿下了。 募役法目前只在江南一带试行没关系,他们先搜集情报,等朝廷开始将募役法推广到别的地方时他们就能立刻抓人。 百姓的时间也是时间,官府衙门天天上门会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最好直接不给地方贪官留作乱的时间。 谁说江湖人混官场只会捣乱,这不,他们有用着呢。 白五爷矜持的抿了口热茶,把六扇门的捕快们夸了又夸,最後才意思意思来一句,“官场上门门道道太多,虽然他们干的不错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私底下可以嘚瑟嘚瑟,办差的时候还是得谨慎着来。” 苏景殊点头附和,“小心驶得万年船,咱六扇门本来就被排挤,干的还是得罪人的事儿,不出问题还好,一出问题官场上肯定群起而攻之。” 现在没出事儿都有一群人成天叫嚣朝堂这种神圣的地方不该让粗俗的江湖人进场,连武将在他们眼里都是有辱斯文,江湖人的地位只会更低。 以前不骂那是没有利益冲突,现在那群江湖人都快骑到他们头上了再不赶紧打压下去还能得了? 可惜他们骂也没用,六扇门是官家同意设置的,能进这个衙门的虽然都是江湖人但是也都身家清白,人家只是到民间搜集情报,地方官不贪污受贿不就招惹不到他们他们了吗? 皇城司干的也是搜集情报的活儿,有本事连着皇城司的官员一起骂,看看皇城司惯不惯着他们。 朝廷又不是不给官员发俸禄,国库的支出除了军费就是官员俸禄,九品官一年的俸禄补贴加起来都能轻轻松松养活几十个人,有把他们逼到非得贪污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吗? 没听说违法乱纪被抓之後不怪自己怪别人的,他们还有脸骂?脸皮简直比城墙都厚。 现在骂六扇门,将来武将出头的时候就不能再骂了,文官得寸进尺的话皇帝可是要生气的。 苏景殊最近除了忙差事就是看热闹,他是读书人不假,但是不影响他爱看读书人倒霉跳脚。 级别越高的官员越忙,他们忙起来根本没空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在大佬们都忙差事不说话的时候跳出来的多半都没有正经差事,比如最近弹劾六扇门的那些家夥。 这次真不是他一杆子打死所有人,而是先前爱吵架的比如司马光、范镇等人现在都不在京城,官家提拔人的一大准则就是支持新法能干活儿,所以如今京城的实权衙门里根本找不到闲人。 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不能风闻污蔑,那些家夥现在是明目张胆的欺软怕硬,明明六扇门干的活儿和皇城司一样,最後挨骂的只有六扇门,那麽多弹劾的奏章愣是一个敢提皇城司的都没有。 太子殿下很生气,後果很严重。 皇城司是皇帝亲信没人敢惹他理解,可六扇门名义上的一把手也是当朝储君,那群人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骂吧骂吧,骂的越狠说明越心虚,最好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再为国库做一波贡献。 大宋从开国起就崇文,崇文就崇文,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蹦跶的太高了?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把皇帝和百姓都无视掉,让士大夫独享全天下? 美的他们。 最近很少有人在官家面前掰扯朝廷的法令对百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因为他们发现越掰扯他们的立场越站不住脚,再掰扯下去就是被官家秋後算账。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归根结底是利益之争,但是不管怎麽争都是士大夫阶层内部的斗争,而士大夫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并不一致,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麽多皇权和相权的博弈。 官家现在已经对朝臣很不满,现在没空管不代表不会管,等过些年能腾出手,朝堂上怕是还要有大变动。 皇帝毕竟是皇帝,脾气再好也还是皇帝,君臣之间真要铁了心的对着干最後扛不住的肯定是臣。 可惜现在朝中察觉到这一点的大臣不多,那些上蹿下跳指责官家不该被奸人迷惑的家夥至今还觉得他们士大夫是人上人,普罗大衆都该老老实实任他们压榨,敢冒头说话的都是对读书人大不敬,是不听祖宗之法,再这麽下去迟早人心尽失。 不是,就没人觉得最近附和他们的大臣越来越少了吗? 聪明的大臣已经开始闭嘴并约束族人低调行事,不聪明的大臣还在逼逼赖赖说这个骂那个,希望过两年他们倒霉的时候还能和现在一样健谈。 嗨呀,前途一片大好,未来一片光明,在京城当官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苏景殊和白玉堂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讲京城的局势变化一个讲地方的抄家伟业,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从傍晚说到半夜都说不完。 可惜扫黑除恶计划和募役法同时推行下去六扇门和司农寺都忙的很,没那麽多时间给他们唠嗑。 七月初募役新法开始在江南试行,之後这两个多月他们的生活都相当规律。 苏景殊上午去司农寺衙门,下午去政事堂衙门,晚上偶尔还要出个城。 最近西北又出了点事儿,之前来求和的西夏使臣连京城的大门都没进就灰头土脸回了西夏,梁太後不太甘心又派了一队使臣,这次希望以塞门、安远两座城寨来交换绥州。 以两座城寨来交换州城,两边的条件看上去非常不对等,但是如果真的能达成,大宋这边反而赚了。 游牧民族没有修筑城池的习惯,大宋拿下绥州後还要重新建城来加强防备,不然那边就是零零散散的村寨,连驻军都不知道该驻哪儿。 塞门寨和安远寨分别在延州和秦州的前线,单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对大宋更加有利。 有这两座寨子在手,今後的後勤运输会比现在方便的多,即便没有绥州也不影响大局。 只要能解决後勤问题,灭夏指日可待。 官家和满朝文武对这个条件都很心动,但是他们知道塞门、安远两寨的重要性西夏肯定也知道。 以西夏的贪得无厌,这事儿大概率有诈,所以官家虽然心动但也没有掉以轻心。 西夏言而无信是常态,万一他们这儿把绥州交出去西夏却不肯交割塞门寨和安远寨怎麽办? 事实证明多留个心眼子没坏处,西夏人的嘴骗人的鬼,那边还真就准备空手套白狼。 派去交接的官员是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麾下机宜文字赵卨,赵大人到西北後直接拿出西夏太宗李德明当年划下的管辖区找西夏使臣交接。 西夏使臣开始时含含糊糊什麽都不说清楚,後来发现糊弄不过去才直说要交割的塞门和安远二寨只包括拆毁後的寨子,周边的辖区土地和人口全都不包括在交接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们要拿来交换绥州的只是两座焚毁後的寨基,别的什麽都没有。 直接把赵大人给搞无语了。 都知道党项人离谱,没想到他们能这麽离谱,是他们巴巴的到开封府求和,大宋答应谈判了他们又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真当大宋没脾气啊? 然後就没有然後了,两边谈崩,西夏使臣再次被赶出大宋地界儿。 这也就是在大宋,放到汉朝发生这种事儿灭国的大军估计都打到家门口了。 西夏那边搞忽悠失败,梁太後又双叒一次派兵攻打绥州,这次没有直接攻城,而是学大宋的习惯在绥州附近的西夏境内一溜儿修了八座堡寨,看样子是不拿回绥州誓不罢休。 西北乱象再起,朝中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抄家抄出来的钱财在国库打个转便运去西北,官家对战事的重视可见一斑。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让苏景殊更加坚信抄家比老王的保甲条例适合应急,当时强制推行下去的是那份报保甲条例的话,如今朝廷要面对的就不光是外敌入侵。 最近白玉堂上午去六扇门衙门,下午没事儿就走,看上去比其他人清闲,其实一点都不清闲,他自由活动的时间全被那些自发扩大探查范围的六扇门捕快给占了。 几位义兄要忙的事情更多,六扇门能用的人也没几个,左挑挑右捡捡能肩负重任的只剩下他一个。 没办法,总不能去隔壁把展昭喊过来和他一起干活。 第218章 * 这年头当官不单单能光宗耀祖,还有可以荫及家族的切实利益,不然也不会有那麽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挤。 先前推行的新法没有像募役法一样直接以政策规定形势户掏钱,那些法令明面上看对官僚阶级没什麽影响,只有当官的自己知道他们搞钱的路子被堵住了,属于是只能吃哑巴亏。 都知道钻政策漏洞欺压百姓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悄无声息的掩饰过去朝廷可以当什麽都没有发生,真要闹大了倒霉的还是他们。 那些被波及到的官员心里憋屈,但是憋屈也不能直接喊新法影响他们搞钱,只能打着百姓的旗号上奏说这个影响百姓正常生活那个被百姓所厌恶。 不是他们不满意,是百姓不满意,他们这是在为百姓说话。 然而究竟是不是为了百姓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先前只是将官员那些见不得人的来钱路子给堵上,募役法直接让官户吏户出钱,虽然出的钱很少,但是在以前从来没交过多余赋税的情况下开始交钱就足够让他们不满。 募役法让他们交助役金,以後会不会还有别的名目让他们交别的钱? 当官的让百姓交税的时候恨不得扒拉出几十条不同的名目来收钱,同样的事情放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受不了了,双标到这种程度也很难评价。 大宋崇文崇了那麽多年,在一代又一代士大夫的努力下官员读书人的地位已经高到让其他朝代望尘莫及。 当官的途径主要有三种,科举入仕不用说,靠父祖门荫也不用说,品级高的官员有荫补权,直系後人不通过科举就能直接入仕,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法子就是出钱或者纳粮来买官。 前两者走的是正常途径,不管是几品官家中都算是官户,买官入仕的只能继续往上爬,爬到正七品以上才能将家族列入官户,毕竟只靠钱不能买到正七品以上的官。 想想也是,官户虽说要和民户一样缴税纳粮,但是却可以免除绝大部分的徭役,除此之外在违法乱纪的时候也能根据品级高低进行宽免,同一件违反律法的事情民户犯了是流放,官户犯了可能赔点钱就完事儿了。 如果掏点钱就能享受官户的所有福利,只俸禄补贴以及逢年过节的福利都能回本,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去花钱买官,官僚阶层能庞大到什麽程度简直不敢想。 细细数下来,官员能给家族带去好处已经够多了。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没有人会嫌自家钱多。 可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光明正大挣钱没人能说什麽,靠欺压百姓挣钱被当老虎苍蝇打掉也是活该。 按照大宋律令,官户禁止在所在州县私办田産,那些和官府有关的场务、河渡、坑冶等方面的生意一律不准官户插手。 这是前人捞钱後人倒霉,要不是开国时大量官员让家人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土地搞得百姓怨气冲天,朝廷也不会专门出台法令来限制他们。 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已经够高了,除了俸禄还有加俸、职田和各种补贴。 职田是按照官品等级给的,从四十顷到一顷不等,大部分是良田,还减免赋税,就算没有俸禄、加俸和补贴只靠那些职田也足够官员过的舒舒服服。 然而就算这样也没能限制住当官的往家里扒拉东西,官员和官员之间能想法子“合作共赢”,所任州县不能私办田産就去其他州县置办,同僚之间通通消息商量商量,田産悄无声息的就到手了。 民间很多生意不许官户经营也没关系,扶持几个不是官户的商户来经营就是,自家人不亲自插手,将来就算出问题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为什麽民间起义此起彼伏?为什麽总是有百姓的田産被侵占?为什麽每年都有冻饿而死的贫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时他们能上疏骂地方豪强不给百姓留活路,骂地方官施政不当,骂运道不好遇上天灾,反正骂来骂去都和他们没关系。 而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开始或许能维持住体面,後面百分之一千得撕破脸。 他们要麽是祖辈父辈留下的基业要麽是自家寒窗苦读打拼出来的前程,想给子孙後代留下更多的东西有错吗? 希望子孙过上好日子是人之常情,可为了保住後代的富贵丧心病狂的搜刮百姓肯定不行。 骂吧骂吧,好日子还在後头呢。 苏景殊唯恐天下不乱,只想让朝堂上打的更激烈些。 以前总担心当官的都去争权夺利了政务没人管,在官场上待久了就会发现不管什麽时候那些爱争权夺利的都不会对政务放心,而真正在基层办实事的官员也不会被上头的神仙打架影响到。 就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基层办实事的官员没犯事儿即便被牵连也顶多是换个差点的地方继续当官,在哪儿干活都是干活,在贫困地区做出成绩还更有成就感。 只要他不在京城,朝堂打架就打不到他。 京城是权力中心,从地方到中央是高升,从中央到地方是贬谪,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去地方是处罚,远走西北就不是罚。 谁说去西北不能建功立业?绥州已经第不知道多少次进入战备状态,那麽大个西夏是摆设吗?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狄大元帅,感谢老王,感谢那些骂他的人。 立功领赏的机会近在咫尺,不冲不是大宋人。 胡宗愈:…… 这就是他的妙计? 有这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妙计吗? 苏大人振振有词,“什麽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我不觉得被伤着,这法子就是只伤敌不伤我的绝妙之计。” 官家和老王都在,推行新法的时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留在京城和那群自欺欺人的家夥打嘴仗对他有什麽好处?没好处,纯纯浪费时间。 去西北就不一样了,那儿有大把的空间供他施展拳脚。 军中苦文臣掌兵久矣,狄大元帅在西北那麽多年没少受气,手底下的监军一个接一个的换,换了那麽多年也没换出一个顺手的,可见不光朝中排斥武将,军中也非常排斥文臣。 奈何文臣有法子打压武将,武将却没法子和文臣过不去,东西南北那麽多军队,能干脆利落换监军的也就只有一个狄大元帅。 不是别的军中不想换,而是他们换不了。 虽然他也是文臣,但是他有狄大元帅撑腰,开局肯定不会像别的文臣那麽难。 王韶月前得了新差遣离开京城,和他的新差遣差不多,王子纯是管勾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估计这会儿已经抵达秦州,他现在去永兴军路正好能围观那家夥在河湟一带的大动作。 运气好的话估计还能蹭点军功。 西北这几年肯定会打起来,而且一旦打起来没个三五年结束不了,等他三五年後再回京城,那些狗叫的家夥还在不在官场上都难说。 总结:这时候离开京城有益无害,离开京城去西北更是好到顶呱呱。 胡宗愈磨了磨牙,“你去西北是高兴了,我怎麽办?” 司农寺的活儿越来越多,公文能堆的屋里站不住脚,干活的主力军走了留下的活儿谁来干? 别说朝廷会派新的同判过来,和新同僚磨合不需要时间吗? 再说了,他苏子安一走,接下来接受新法推广的八成就是曾子宣和邓文约,这俩人他哪个都处不来。 吕惠卿和邓绾相看两厌,曾布什麽态度他暂时还没看出来,主要是没见那人闲下来过,连聊天套话的机会都没有。 司农寺衙门大换血,他上哪儿找苏小弟这种能干活还能陪他唠嗑的同僚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 所以到底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他的能干活还能唠嗑? 胡宗愈顿了一下,僵硬的转移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走了司农寺的活儿怎麽办?” 苏景殊哼了一声,“放心,曾大人一个就能把我的活儿全接过去。” 那可是老王一直带在身边的亲信,工作狂程度和老王相比毫不逊色。 募役法相关的公务本来就是他们一起处理的,连交接都不用怎麽交接,曾大人直接把他的办公场所挪到司农寺衙门就行。 胡宗愈叹了口气,“既然有曾大人一个就够,为什麽还要再多一个邓大人?” 虽然司农寺衙门缺人手,但是也没缺到什麽人都要的地步。 他承认邓绾办差的能力比他强,可那家夥搞事的能力也比他强,怎麽看都感觉得不偿失。 司农寺这边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把邓绾留在政事堂多好,那边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比司农寺多多了。 苏景殊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说道,“可能是怕你们在司农寺日子太平淡,特意把邓大人调过来活跃气氛。” 咳咳,这话不能让邓绾听到,不然後续被盯上还挺麻烦的。 不说了不说了,任命书已经到手,他要回家收拾行李,趁现在天气还不太冷赶紧走,冬天赶路实在折磨人。 胡宗愈帮他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子安,你爹娘知道你要去西北吗?” 苏景殊搓搓胳膊,“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还没到家呢说什麽恐怖故事,好歹等他到家再让他想起来。 家里的藤条还健在,今儿这一顿八成跑不掉。 没关系,他知道错了,以後还敢犯。 小侄子前两天已经学会翻身,回家看看能不能让小家夥努努力坐起来,这样他就能直接躲到侄子身後来逃过一劫。 第219章 * 大宋的官职差遣制度对本朝人来说都头疼的很,按照正常逻辑从高品到低品是贬谪,但是在大宋却可能是升迁。 官职差遣中“官”定品级,大宋开国几乎照搬唐朝的结构制度,文臣官阶由唐朝的职事官演变而来。 但是前朝的职事官有具体的职务,地位高低不单单由品级决定,而本朝的官没有具体的职务,又没有根据实际的地位重新厘定品级,这就导致即便不看差遣也有某些低级官职比高级官职地位更高。 苏景殊从登州回到京城後是殿中丞、直集贤院、同判司农司事,去西北则是监察御史、直集贤院、管勾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看品级是从从五品上降到正八品上,但是在大宋的官场上却是妥妥的升迁。 就算俸禄降级也是升迁。 他才进官场没几年,散官阶、寄禄官阶、职、差遣、勳、爵混到一起也要算好久才能算明白,别人怎麽算他不管,反正在他这里只看品级。 不是他强词夺理,而是本朝这职官制度有问题。 承袭自唐代的散官阶一共二十九阶,这个来确定官员的官服穿什麽颜色。 寄禄官阶也叫本官阶,就是官职差遣中的官,用来确定官员的俸禄,他这种有进士出身的官员迁转序列三十五阶,没有进士出身的迁转序列足足四十二阶。 光官阶就冗杂成这样,後面的职衔差遣勳爵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苏大人坚定的认为,从京城到地方就是被贬,从五品到八品就是被贬,俸禄减少就是被贬,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被贬。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那不重要。 所有知情人:…… 没理也要搅三分,让他占理还能得了? 滚滚滚!赶紧滚! 打不得杀不得还骂不过,天底下哪有这麽气人的事? 于是乎,苏大人新的任命书下来之後,朝中的弹劾换成西北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到御前。 各方默契的展开合作,只想让这活阎王赶紧离开京城。 眼不见心不烦。 官家看着手边的一封封战报,笑意不达眼底。 战报的急促像是西夏举国来攻,实际上却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这麽大张旗鼓只是为了让苏子安尽早离开京城,看来查到的贪官还是太少。 看来西北战场上的花销的确不用发愁,因为士大夫的家底比他想象中的厚实的多。 呵。 苏景殊不知道某些蠢货弄巧成拙让官家更加坚定整顿官场的决心,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他还能再悄咪咪拉一波仇恨。 有官家和老王在前面扛着,他这种小透明只要不在京城就不会有人在意。 王安石不介意给这花招叠出的臭小子背锅,虽然知道这小子外派是为了避风头,但是还是感觉不放心。 亲儿子去地方历练都没这麽提心吊胆。 老王在家转来转去,到政事堂後继续转来转去,到底还是没忍住把即将奔赴西北的小惹事精提溜到跟前叮嘱。 西夏以两座焚毁後的寨基换绥州的阴谋诡计以失败告终,只要绥州能牢牢掌握在大宋手中,西夏的东南屏障便不足为虑,以绥州为中心来收复整个横山地区也指日可待。 官家对西北的战局非常看重,王子纯去秦凤路开拓河湟关系到日後平夏的成败,苏子安去永兴军路也不能掉以轻心。 绥州是西夏的募兵地之一,梁太後几次谋求未果,现在还学着大宋在绥州附近修堡寨,还一修就是八座,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是狄青之後第二个任枢密使的武将,能让担任过枢密使的名将坐镇绥州,可见官家对那边的重视。 去西北少不得和西北各州的主官打交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除了狄青哪个都不好相处。 他已经将各州主官的情况写成小册子,臭小子趁路上有空多看看,免得到时候被人针对还不知道为什麽。 苏景殊感动的热泪盈眶,谢过掏心掏肺的王叔父後转头就回家让他爹看看什麽样的爹才是合格的爹。 然後他就又双叒一次被轰出了家门。 西北路途遥远,没有意外的话这次离开不会再中途回京。 得到消息的庞昱很伤心,小夥伴在登州的话他还能想法子找过去,西北边境太危险,他爹肯定不会同意让他过去。 子安到地方别忘了给他们写信,遇到好玩的事情也别忘了给他们写信,有啥特産也别忘了往京城寄,人可以不在京城,但是特産和信得有。 风萧萧兮易水寒,苏子安你就安心的走吧。 苏景殊:??? 怎麽听着那麽奇怪? 算了,庞衙内文化水平不高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看在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原谅他。 庞昱还在眼泪汪汪的絮絮叨叨,恨不得变成挂件跟去西北,“子安放心,我留在京城监督赵清卖眼镜,一定不会让他在账本上做手脚。” 王府不能抄,那就在根本上杜绝那家夥贪污受贿的念头。 唉,他也就只能干点监督的活儿了。 “本世子清清白白!你凭什麽胡说八道!”赵世子很生气,当场开始和庞衙内对骂,“你才贪污!你全家都贪污!” 庞昱拍桌而起,“滚滚滚!我爹两袖清风高风亮节!你才全家都贪污!” 苏景殊被他们的口无遮拦吓一大跳,“冷静!冷静!大家都清白!” 私底下吵架怎麽说都没事,在外面可不敢这麽说。 太子殿下啜了口水,面色如常,“没事,不清白他们俩也不敢这麽吵。” 苏景殊:…… 搞不懂你们皇亲国戚。 小小苏大人被临行前的小聚弄得身心俱疲,聚完之後打起精神去买买买。 虽然狄大元帅在以往的信里介绍了许多西北的风土人情,但是还是得防备水土不服。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总之就是感觉需要就带上。 这次不光有白五爷这等江湖高手随行,还有禁军护送,应该没有劫匪敢在官道上劫禁军。 临行前白玉堂被官家喊去密谋了大半天,连太子殿下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麽,只知道白五爷离开皇宫时嘚瑟的恨不得能上天。 什麽情况?抄家大业要拓展到西北了? 太子殿下去他爹那儿打听,然而平时恨不得直接把天下交给他的亲爹这次却只是笑笑什麽都没说。 有古怪。 苏景殊被他们家小金大腿拉着嘀嘀咕咕说了半晌,郑重其事的保证道,“殿下莫急,五爷藏不住事,我路上慢慢打探。” “路上小心。”最近个头开始往上窜的太子殿下拍拍小夥伴的肩膀,“遇到麻烦就去找狄元帅,狄元帅解决不了的话再去找乐平姑奶奶。放心,西北地界儿没人敢得罪她。” 车队整整齐齐准备出发,前来送行的程夫人正依依不舍的抹眼泪,听完太子殿下的叮嘱离别的伤感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老苏父爱无声面色深沉,根本不担心他们家臭小子在外面会吃亏。 旁边,白玉堂还在试图诱惑展昭,“西北比京城好玩多了,而且没那麽多条条框框,你真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今时不同往日,到地方後他们俩就是西北六扇门的鼠猫双煞,比留在京城巡街抓蟊贼威风多了。 展昭瞥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刚被借去卢大哥身边帮忙?” 这几个月六扇门的忙碌程度丝毫不逊开封府,这家夥一走他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还想让他去西北开荒? 已经走入正轨的六扇门衙门都这麽多事儿,新成立的六扇门衙门能有闲工夫吗? 不去!打死都不去! 白五爷遗憾的放弃诱拐御猫,等他们苏大人告别家人钻进马车,这才走到最前方带着车队离开。 车轮轱辘轱辘慢慢吞吞,按照这个速度怕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西北天高地远,越走官道上的行人越少。 苏景殊一行不赶时间,开始时还能夜夜宿在城中驿馆,後边城池之间间隔太远,禁军入村寨容易惊扰百姓,车队只能在郊外停歇。 这年头的军队不像後世那麽得人心,百姓分不清禁军厢军,更不知道兵丁是哪个番号的军队里出来的,在他们眼里兵就是匪,士兵进村和土匪进村没什麽区别。 当兵的对他们在百姓中的形象很清楚,平时可以不在意,护送官员上任的路上不能不在意。 品级高的官员上任都要有禁军护送,护送途中要是出现惊扰百姓的事情,他们回京复命的时候大概率还得带上弹劾他们的奏疏。 夜宿郊外颇有野趣,不怕冷的话可以躺在火堆旁边看星星,如果半夜没有越来越近狼嚎的话就更好了。 离京城越远越荒凉,难怪都说西北苦寒,这漫天的黄沙别的地方还真见不到。 秋冬尚且如此,春天刮起沙尘暴得是什麽场面? 如此不紧不慢的又走了十多天,官道尽头终于再次出现城池。 由于西夏占据陕北部分地区,陕西这边长期处在战争前线,前几年陕西路一分为二为永兴军路和秦凤路。 永兴军路治所在京兆府,秦凤路治所在秦州。 京兆府,也就是昔日的长安城。 太祖皇帝建国时曾考虑过先将首都设在洛阳,然後逐渐迁回长安,据关中山河之胜循周汉故事以安定天下,不过当时反对的声音太大,所以迁都之事只能作罢。 没办法,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关中在隋朝时就已经无法供应长安百姓的粮食,这块儿漕运也不方便,从别处运粮太麻烦,不如继续留在开封。 第220章 * 苏景殊喝口热茶压压惊,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太祖皇帝在位时虽然防备武将但是没有防备到现在这种地步,那时候只是崇文,“崇文”和“崇文抑武”还是不一样的,士大夫阶层能傲慢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宗皇帝功不可没。 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能在大庭广衆之下说出“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这种话。 外患只是边事,边事都能防备,只有武将造反最可怕。 听听听听,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外患要是那麽不重要,他高梁河车神的称号哪儿来的? 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之後便有军中将领试图拥立太祖皇帝之子为帝,不过这事儿後来没成,还让太宗皇帝更加忌惮武将,之後再选武将首选就是要听话,能不能打仗反而不重要。 从那之後,大宋的武将晋升就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要老实听话就算不会打仗也能升官,要是有勇有谋却不听指挥反而很难升官。 怎麽能让前线的武将老实听话呢?找个工具遥控指挥。 这个工具就是阵图。 雍熙四年,自认为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召集手下能人弄了个《平戎万全阵图》,从此确定了大宋“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的行军原则,且不允许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个阵图是这麽回事,按图打仗需士兵十四万,十四万士兵分前锋、殿後、中军、左翼、右翼五个大阵,中军有步兵十一万及若干战车,其余四阵以骑兵为主,按照画图的人的想法,此阵一出气势恢宏,定能把敌军吓得不战而逃。 实际上呢?漏洞百出。 谁家打仗动不动就十多万兵?谁家十多万兵里有十万多都是步兵?靠这个阵图别说打仗了,连防守都没法防。 大宋周边的敌人多是游牧民族,步兵对阵人家来去如风的骑兵胜算本就不大,有了阵图後就是士兵站在那儿任敌方的骑兵收割人头,能打胜仗才怪。 当时就有大臣建议别这麽干,战场上的局势变幻莫测,就和生病不会按照医书来生一样,打仗肯定也不会按照阵图来打,术业有专攻,带兵作战还得靠将帅,不是所有文人都擅长兵法。 没打过仗的人画出来的阵图真的靠谱吗?前线的将领真的会按照阵图来打仗吗? 纸上谈兵那麽有名,官家不能明知前面是大坑还非要往里跳。 奈何太宗皇帝不听,不光不听,还非要把他的阵图文化发扬光大。 之後的皇帝不懂兵法怎麽办?好办,皇帝不懂朝中文臣懂就行。 他们大宋人才济济,朝中那麽多文人不是摆设,要打仗的时候让文官制定好阵图呈给皇帝,皇帝确定无误後下发到前线武将手里就万事大吉了。 吉不吉不知道,反正武将的噩梦时代自此降临。 真宗皇帝在这方面完美的继承了太宗皇帝,继位之後隔三差五就给武将赐阵图,对军队的控制欲比他爹太宗皇帝还严重,结果就是前线死守阵图屡战屡败。 到仁宗皇帝继位虽然没像前面两位控制欲那麽强,但是也没好哪儿去。 他本人不爱画阵图,可他爱搜罗阵图,朝堂民间只要有阵图他就要,至于那些阵图有没有用没人在乎。 于是到武将这边,按照阵图打仗打输了好歹有个说辞,不按阵图打仗万一输了所有的责任都得他们自己扛,如此一来敢根据战场局势来指挥作战的将领越来越少,朝中武将中没有主见的越越来越多。 不是他们没有主见,而是不敢有主见。 幸好当今官家在战事这方面不像之前几任皇帝那样唯重阵图,只是朝廷大兴阵图已有近百年,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把这股子歪风邪气给清除掉。 接风宴还没开始,狄大元帅和旁边的副将亲兵们大倒苦水,真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的话他们说三年都说不完。 苏景殊也看出来了,他根本不用接话,坐在席位上当个合格倾听者就行。 话题的转换迅疾如风,一群人骂完拖後腿的文臣又开始说最近秦凤路和青唐吐蕃的局势。 近几十年来大宋都是联合吐蕃来制衡西夏,不过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没有定数,番邦叛降不定,偶尔也会变成联合西夏来制衡吐蕃。 西夏那边内斗严重,青唐吐蕃也没好哪儿去。 自从那边的大首领唃厮啰去世,其子董毡继位,原本听从唃厮啰号令的那些部族立刻开始蹦跶。 西夏李谅祚活着的时候推行汉化,不管是境内的汉人还是叛逃出大宋的汉人他都照用不误,那个叫景询的家夥建议先攻灭青唐吐蕃然後以青唐吐蕃为根据地多路出兵攻取陇右,之後青唐吐蕃不少小部落都被他以怀柔政策招揽了过去。 不过李谅祚死了之後情况就变了,他那婆娘梁氏着实是个狠人,为了稳住朝堂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生的不是时候,手段再狠也只能给他们当军功。 说话间厨房已经将饭菜准备好,桌上摆好颇具西北特色的烤全羊,很难说几个副将流口水究竟是因为功劳还是因为烤全羊。 狄青熟练的唰唰唰片肉,片好之後将盘子送到可能连刀都没拿过的柔弱文臣手中,“别听他们胡说,党项那边一个个贪心的恨不得把大宋都吞进肚子里,没那麽容易招抚。” 朝廷招抚番邦的策略进行了几十年,真要那麽容易还能等到现在? 狄青说完桌上的配菜要怎麽吃,然後继续说道,“青唐吐蕃那边能招抚的也不多,接下来还是得靠打。” 招抚的功劳算什麽,灭国才是真正可以青史留名的大功劳。 苏景殊:…… 老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狄大元帅用实力证明老话说的对。 小小苏大人拿起筷子,招抚番邦平定西夏什麽的以後再说,他初来乍到什麽都不清楚,好歹让他弄明白西北这边到底是什麽情况。 特色美食得到当地来吃,京城也有烤全羊,但是风味和西北这边还是不太一样。 王韶到秦凤路後能那麽快上手是因为他之前在西北待过好几年,还有个亦师亦友的能臣蔡挺在旁边指导,他以前没来过西北,对西北边境的情况都是道听途说,没有本事和王子纯比。 想招抚番邦的悠着点儿,想灭掉西夏的也悠着点儿,永兴军路和秦凤路都是边境不假,但也不能什麽事情都放一起比较。 不慌,军功会有的,奖赏也会有的。 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 上有狄大元帅畅想灭国之功,下有将士们期待战场杀敌封妻荫子,中间掺着个埋头苦吃的苏大人,大家都有光明且坦荡的未来。 一顿接风宴吃完,狄青亲自将望眼欲穿盼来的宝贝疙瘩送去官舍休息。 武将大部分直接住军营,有家眷的在城里租个房子,租金还得自己掏,文臣不一样,文臣有不要钱的官舍住,只有住不惯官舍的才会去找别的住处。 还好他们武将的俸禄也足够高,钱和权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不然谁还给朝廷干活? 京兆府虽然没落,但好歹是西北重镇,是曾经的汉唐都城,本朝翻修之後城内布局比开封府更合理。 他感觉官舍已经很好了,奈何城里的官员不这麽觉得,只要手里的银钱足够大部分都会去租住更好的房宅。 苏景殊晕晕乎乎往前走,听到狄青的话不忘吐槽,“那是你没见过登州的官舍,那地方比皇宫都要金碧辉煌。” 官舍建的太奢华也不行,给当官的住不合适,推倒更不合适,就算废物利用拿来当学舍还要担心学子们被奢华迷了眼,只能每旬加几节劳动课让他们知道生活的艰辛。 蠢成程元那样的官毕竟是少数,官员再怎麽想奢华也得考虑对外的清廉形象,不然也不会有那种平时穿破衣服住破房子结果抄家的时候房子一推夹层里都是黄金的僞清官。 狄青听的直摇头,庞太师那麽精明一个人,怎麽家里的小辈都这麽靠不住? 庞昱就不说了,不管怎麽说人品上没啥大瑕疵,就说那个程元,贪污受贿样样都干,连造反这种事情都敢掺和,胆子大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对了,你怎麽没带几个仆从就自己过来了?” 地方官比京官补贴多,以他们子安的品级出行至少能带四个幕僚仆从,还是朝廷负责发工钱和衣食补助的那种。 车队刚到城门的时候他就想问,让那群兔崽子一打岔又给忘了,好在现在问也不迟。 他盼这小子盼了好几年,每换一个监军就会给找官家申请一次,这次要不是京城出了点问题官家还舍不得把人调西北来。 虽然不是监军,但是比监军还厉害。 话说京城什麽情况?这是被排挤到连仆从都不能带了? 军中粮饷发放和京城息息相关,狄青远在西北不耽误他关注朝廷动向,两府三司支持战事他就能放心打仗,两府三司不支持战事他就得想法子自己筹集粮饷。 战事不是他们不想打就能不打的,党项人都杀到家门口了没道理不让他们还击。 这些天只听说王相公天天挨骂,没听说这小子被朝臣针对。 再说了,针对就针对,不至于连仆从这点小事儿都要管。 苏景殊不在意的摆摆手,“仆从带多了赶路麻烦,到京兆府再招人也不迟。” 西北情况特殊,比起从京城带人过来,他更希望在这边找几个熟悉情况的本地人打下手。 第221章 * 接风宴吃的过于尽兴,苏景殊回到官舍後就洗洗睡了,且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没有人能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旅程後拒绝舒服的床榻,没有人。 沉沉的一觉醒来,苏景殊看着陌生的房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京兆府。 西北的冬天来的早,官舍静悄悄的,院子里的树上光秃秃的,仅剩的几片树叶被风吹落显得更加萧瑟。 嘶,这边比开封府冷多了。 苏大人揉揉脑袋,趁这两天没事先把官舍打理好,然後再去衙门和同僚们斗智斗勇。 轻车简行有好处也有坏处,这种大早上起来周围一片寂静的感觉实在不…… 感慨还没结束,外面就传来了热闹的呼喝声。 白玉堂如风一般冲进来,看到廊下的苏景殊挥挥手打招呼,“苏大人好~” 苏景殊下意识跟着挥手,“白五爷好~” 白玉堂指指隔壁的院子,“五爷已经挑好了,接下来几年还住你隔壁,和在京城的时候方位一样,还省得翻错墙头。” 官舍并不大,都是两进的院子,前面住护院仆从,後院是主屋。 他们俩都没有家眷,连婢女也不需要,除了自己住还能空出来几间客房。 白五爷本来想着要不要和在登州时一样住一块儿,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太合适,在登州时他没有正经差遣,现在俩人都是正经的官不好挤在一起。 这边的官舍没有他们以前租的房宅大,正好旁边的官舍空着,各住各的就行。 “借过借过。”狄青推开挡路的白玉堂,招呼苏景殊过来看他的安排,“来来来,看看我安排的怎麽样。” 官舍有负责洒扫的仆从,但是厨子护院这些一般都是主家自带,这俩人在京兆府人生地不熟,他来安排更顺手。 苏景殊往外瞅了一眼,有些兴奋又有些矜持,“直接按照元帅府的配置来会不会不太好?” 护院和厨子全让老兵来,规格有点高哇。 狄青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没什麽不好。再说了,你这配置哪儿有元帅府好,光人数就差了一大截。” 现在的元帅府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元帅府,他们家公主殿下需要的护卫和仆从比他多多了,城里所有官舍的护卫加起来都没有他的元帅府多,这才哪儿到哪儿? 白玉堂想到前几年翻元帅府的墙却被暗卫拦下来的经历,暗戳戳想着过几天再翻一次,看看这次还会不会被挡在墙外。 苏景殊笑的眉眼弯弯,“都行都行,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什麽时候元帅府的牌匾改成公主府了他再去嘲笑哈哈哈哈哈。 “人活着不能只为了打仗,朝廷本该保证他们将来的生活,可是朝廷不管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狄青耸耸肩,解释道,“我是元帅,朝廷不管他们我得管,可惜城里那些官员招家丁护院的时候死活不要我送去的老兵,我只能在城里给他们找别的活儿。” 这年头当兵就是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前些年是禁军定期内外轮换分驻京师与地方,兵无常帅帅无常师,战斗力减弱也就算了,每换一次驻地就会有一大批士兵水土不服客死他乡。 现在士兵不用再频繁更换驻地,客死他乡的情况少了很多,但是一旦开战依旧是九死一生。 部分士兵能在战事结束後返回家乡,还有一部分根本无家可归,离了军队只能随便找活儿消磨岁月,甚至有些还会变成他们平时最头疼的地痞流寇。 军中士兵的数量太多,朝廷管不过来,他更管不过来,只能安排一个是一个。 别怕他麻烦,也别担心他的眼光,能被他亲自安排的老兵人品肯定信得过,以後有什麽不方便放到明面上的事情也能让他们去干,比来到西北再培养亲信方便的多。 苏景殊:…… “这是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事情吗?” 狄青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能。” 西北和京城不一样,想在这儿生存就要黑白两道通吃。 他在这儿待了那麽多年他清楚,感情不够深他都不这麽操心。 苏景殊抱起手臂,“感情不够深也不能让你这麽塞人。” 他和白五爷图省事儿可以全盘接受,别的官员自带亲信,狄大元帅哗啦啦一群老兵带上门怎麽看怎麽像挑衅。 不接受很正常,任他这麽塞人才不正常。 狄青摊手,“当元帅只有在战场上那一会儿威风,别的时候都难干的很,幸好你来了。” 苏景殊:??? 什麽意思? 以後退伍老兵再就业的活儿都归他? 官舍就这麽大,全放他这儿他不行啊元帅。 “西北这边不是在屯田吗?种地应该不看年龄吧?” 他来之前打听过,以前边军的粮饷总是被拖延,所以各州各城都有屯田,一方面是让士兵不打仗的时候有事干,另一方面就是万一朝廷不给发粮饷他们还能自给自足。 “西北这边是有屯田,但是那些田基本上都分给了招抚来的番兵,留给咱们自己人的并不多。”狄青指指外头,“西北的土地没有中原肥沃,想要良田得靠抢。” 虽然番兵也属于大宋,但是番兵的待遇和正常边军没法比,为了保证他们能生存下去,开垦荒地屯田的活儿多是番部将士们在干。 边军的粮饷明面上是一个数字,但是实际上能发到手的却远没有那麽多,很多时候他们都恨不得和番部换个待遇。 番部的粮饷拿不到手能闹,他们的粮饷拿不到手连闹都不好闹。 苏景殊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狄大元帅都过的那麽憋屈,其他武将过的得是啥日子? 狄青絮絮叨叨抱怨了好一会儿,然後才眉开眼笑道,“刚开始来西北的时候遇到克扣只能忍着,後来发现忍着只能让人欺负的更厉害就不忍了,他们克扣粮饷有本事就别让我知道,否则的话本帅查出来一例报上去一例,谁都别想好过。” 文臣地位高怎麽了?武将不受重视怎麽了? 他狄青上面有人! 范文正公在世的时候直接找范文正公告状,范文正公不在了还能找八贤王,现在更是可以直接找官家告状,想克扣军饷最好隐秘的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不然他见一个抓一个。 苏景殊拍拍胸口,“难怪您在西北不受欢迎。” 不过他喜欢哈哈哈哈哈。 他就说他们狄大元帅这性子不可能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以前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就算他愿意忍气吞声,乐平公主那脾气也绝对受不了被糊弄。 不错不错,当故事听很有节奏,除了文臣武将之间关系越来越差别的没毛病。 白玉堂瞅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想想你是怎麽到这儿的。” 苏景殊摸摸鼻子,“我在京城也不受欢迎呗。” 狄青抱着手臂继续抱怨,“那些家夥贪的每一枚铜板对到将士们而言都能救命,马上冬天就要到了,若是采买冬衣的钱不能及时下发,军中将士们冻出好歹来怎麽办?” 民间每年都有冻死的百姓,军中也有,他不敢保证所有军中都能和西北军一样,只能尽量让他麾下的将士免受冻饿之苦。 枢密副使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等他啥时候能做到枢密使再来管其他军队。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懂了,他来西北不是为了作出政绩,而是为了打破文臣武将之间的坚冰让他们重归于好的。 先把蛀虫清干净,然後再想法子破冰。 官场上有好官也有坏官,文臣群体也不是都不行,问题就是这边文武矛盾太大,文臣瞧不起武将武将不听指挥,凑到一起都能泾渭分明站成两队,敌人见了简直不要太高兴。 钻空子的大好时机啊! 西北这边要是一直这样,怕是粮饷到位也没发攻灭西夏。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这种情况下一旦开战文臣武将肯定要争功劳,就算没有那什麽阵图当搅屎棍,高级将领和高级文臣指挥官发生矛盾对战局的影响也不可忽视。 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他都不敢想文臣武将成天猜忌这仗要怎麽打。 “算了,不和你说那麽多糟心事儿,初来乍到就得听点高兴的。”狄青反应过来刚才的话题不太合适,于是给他介绍他带来的老兵,“夥房留几个,看家护院留几个,打杂留几个,细致的活儿就别让他们干了,幕僚得你自己找,他们都大字不识几个,太细致的活儿干不来。” 要不是不太合适,他甚至想让公主挑几个内侍送过来,这样连贴身伺候的小厮都省得找了。 苏景殊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我还没金贵到那种地步。” 院子就这麽大点儿,人太多了也住不下。 现在安排的这些已经足够,他不用小厮贴身伺候,只需要另外再招个能帮忙处理公务的幕僚就行。 狄大元帅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所以他根本就没提,“先把官舍安排好,待会儿我把我家那臭小子带过来给你瞧瞧,你再不来他就真要变成不认字的小孩儿了。” “四五岁啓蒙已经算早的,不用这麽着急。”苏景殊摸摸鼻子,“要是我一直不来,你还能一直不给小哥儿找啓蒙先生?” “当然不行。”狄青义正言辞,“到时候我就把他送回京城,省得成天跟个皮猴子一样到处乱窜。” 苏景殊想想狄大元帅的成长历程,再想想乐平公主的威名,心道这二位生出来的娃的确随爹随娘都很难搞。 第222章 * 机宜文字是经略安抚使的属官,是军队体系的官员,对身体素质有要求很正常。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大宋文人的审美偏爱清瘦文弱那一挂,但是并没有人真的想要病歪歪的身体。 文臣升迁要熬资历,权力越大公务越忙,如今朝中几位相公不管年岁多大遇到紧急事务都依旧能通宵连轴转,没有个精力旺盛的好身体可能熬到半路就先挂了。 苏机宜知道强身健体非常有必要,但是想想大冬天的天天早上出去跑操还是有种想撞墙的冲动。 独乐乐不如衆乐乐,要不出个规章制度让京兆府所有文官训练吧? 实在不行的话,只军队体系里的文官也行。 狄青笑的不行,“怕是不太行。” 一言不合就拉所有人下水,这小子今後肯定比他还招人厌。 跑圈主要是练耐力,文臣上战场可以不敢杀敌,但是逃跑的时候必须得跑的掉。 读书人娇贵,让他们集体出去跑圈他们能骂死,文臣上战场是少数,到时候各个衙门的官员都撂担子不干後果比紧急情况下上战场却跑不掉严重的多。 别人的死活他管不着,他只操心自己人。 苏景殊吸吸鼻子,“我谢谢您。” 这个话题太令人伤心,他们还是继续说西北各州的情况吧。 陕西路分永兴军路和秦凤路和不分没什麽区别,政务一把手依旧是陕西转运使,如今的转运使正是先前王韶跟随的蔡挺蔡大人。 能培养出王子纯那样的人才还能在动乱中抽空开了两千多顷地的主官应该好相处,不好相处也没关系,反正上头还有个狄将军扛着。 军政这边永兴军路归狄将军管,永兴军路治所京兆府某种意义上也是西北各州的首府,且永兴军路在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等路的拱卫之中,即便有战事也不会波及到这边。 狄大元帅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这些年西北都是小打小闹用不到狄青出马,他和乐平公主相处时间比在京城还多。 鄜延路一把手郭逵也是成名已久的宿将,早年凭借其父恩荫补任北班殿侍,仁宗年间西夏来犯,其兄抵御西夏入侵阵亡,郭逵又受朝廷优恤录为三班奉职,当时范文正公正任陕西都部署,对他也是如子侄一般培养。 郭将军也对得起范文正公的培养,地方兵变时敢孤身入城劝降叛军,镇守河东时也曾在谈判桌上和契丹人据理力争,这些年平乱讨叛战功彪炳,能成为狄大元帅之後第二位进入枢密院的武将靠的是真本事。 这麽来算的话,俩人竟然能算个无名无分的师兄弟。 苏景殊无声叹气,虽然范文正公已经病逝,但是影响依旧无处不在。 当年范文正公等人到陕西的目的就是培养将才重建陕西的防御体系,如今西北各州的将领都是那时候发掘出来的,或多或少都能和范仲淹、韩琦、庞籍等人扯上点师生情谊。 狄青哼了一声,“那家夥运气比我好多了。” 郭逵领兵打仗的本事很厉害,在文臣那边的名声也比他好。 当年他进枢密院惹得朝堂大震,郭逵进枢密院却是韩琦韩相公推荐,有韩相公做担保那家夥甚至都没怎麽挨骂。 人比人气死人。 他到西北坐镇京兆府在文人口中是乱臣贼子,郭逵以宰执之资宣抚西北就是韩相公善于用人,好话坏话都让他们说了,合着他干什麽都得挨骂呗。 明明他的军功比郭逵更多也更显赫,就因为他不愿意洗掉脸上的刺青? 苏景殊瞅了一眼,小声道,“有可能。”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狄将军这种刺配充军的俗称贼配军,差不多就是读书人歧视链的最底端了。 狄青:…… 狄青低声骂了几句,因为面前有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还不能骂的太脏。 屋里的气氛过于尴尬,熊熊燃烧的炭盆都挡不住寒气飕飕往外冒。 苏景殊搓搓胳膊,生硬的转移话题,“狄将军,您和李复圭李大人打过交道吗?” 不说郭将军了,他们接着说剩下两位西北主官。 环庆路一把手李复圭是个能臣,出身名门且能力非常出衆,不过却名声毁誉参半,喜欢他的非常喜欢,讨厌他的非常讨厌。 李大人曾在湖北、两浙、淮南等地担任转运使,在理财搞钱方面很有一手,地方百姓甚至在他离任後为他建立生祠来纪念。 看他之前的为官经历就知道这人肯定戳老王的喜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苏景殊离京之前王安石特意拉着他讲解西北各路的一把手,其中着重讲的就是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兼庆州知州李复圭和秦凤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秦州知州李师中。 前者是非常被老王看重,後者是非常被老王厌恶。 李师中李大人也是文臣出身,或者说,西北这边除了狄大元帅和郭将军其他路州的一把手都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 出身太过正统也就意味着有极大的可能反对新法,李师中也不例外,虽然他人不在京城,但是有关新法的奏疏依旧能源源不断送到御前。 他看老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老王对他也差不多。 王韶能到秦凤路担任机宜文字老王功不可没,秦凤路的主官是看老王不顺眼的李师中。 翻翻履历,李大人也曾在西北当过经略安抚司的机宜文字。 唔,祝子纯兄好运。 再回到老王非常喜欢的李复圭身上,能让百姓为他立生祠纪念的官肯定不能说是坏官,但是这人性子特别急,急的不像个正常人的那种急。 离谱到什麽程度呢?在滑州当知州的时候因为嫌弃麾下兵匠吵架太烦当场用铁椎把人锤死了。 亲自动手的那种。 额…… 老王觉得这人雷厉风行,苏景殊觉得不太行。 因为兵匠吵架太烦直接拿铁椎把人锤死,这种行为应该不能用“雷厉风行”来形容,那位李大人怕不是个狂躁症患者。 幸好他没被派去环庆路,真要选的话,他宁愿去老王对家那儿。 李师中看老王不顺眼但是好歹能讲道理,李复圭是老王喜欢的性子但是一言不合就动手,万一哪天发生争执也给他来个当场锤杀怎麽办? 狄青心情本来就不好,听到李复圭的名字更是杀气腾腾,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假笑说道,“你是文臣,李复圭知道轻重。” 军中士兵工匠死了没人给他们出头,进士出身的文官他杀一个试试? 啧,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苏景殊顿了一下,没敢接话。 听出来了,狄大元帅和那位李大人关系非常不好。 也是,能随意锤杀兵匠说明那位李大人并不把士兵放在眼里,惹他不开心了随手杀几个不算什麽。 既然瞧不上士兵,那对武将肯定也没什麽好态度。 狄大元帅从小兵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今天的地位,甚至脸上还有一直不肯洗去的刺青,自持清高的文臣肯定看他更不顺眼。 读书人觉得给士兵银钱赏赐就能让他们卖命,丝毫不考虑精神上的尊严荣誉,甚至很多时候连物质上的银钱赏赐都没法保证,军队没有战斗力再正常不过。 朝中文臣总说大宋花了远超汉唐的钱养着远超汉唐的兵却没有汉唐军队的战斗力,也不想想汉唐的兵是什麽出身,大宋的兵又是什麽出身。 以前的士兵是良家子,军功能用来封侯拜相。 大宋的士兵……别说兵了,连将军都没法封侯拜相。 嘴上说着对待将士是“厚俸禄而薄其礼”,也就是只给钱不给尊重,实际上除了少部分高级奖励能领到足数的俸禄,绝大部分将士连应有的俸禄饷银都拿不到手。 拼死换来的军功只能换点银钱赏赐,那点赏赐还可能半路被克扣,这样还能在战场上卖命只能说是靠家国情怀撑着。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觉得当兵没前途。 狄青也不想提烦人的家夥,说完周边的四个主官接着讲战事。 最近环庆路那边还算清净,需要关注的依旧是绥州。 派战功彪炳的老将过去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局势比看上去的复杂的多。 “绥州那边打开局面的是种谔,种家在鄜延路的名望比郭逵高的多。一边老成持重,一边锐意进取,现在共同迎敌可以和平共处,之後就不好说了。” 他和郭逵都曾在范文正公麾下效力,对彼此的行事作风非常了解。 老成持重,换种说法就是过于谨慎。 谨慎是好事,防守的时候可以把敌人气吐血,但是一旦攻守易形,过于谨慎也会错失很多战机。 鄜延路只有郭逵一个能扛事儿的武将也就罢了,偏偏种家从种世衡种老将军时就驻青涧城恩抚番邦。 种老将军守边数年,所到之处无需州县增兵增粮,在青涧城开垦营田二千顷并招募商人来充实丁口,至今青涧城和西北各州依旧有百姓为他立祠祭祀。 种谔是种老将军的儿子,绥州的党项部落又是他招降的,等到攻守易形那天郭逵能不能做得了绥州的主还不好说。 苏景殊想了想,摇摇头,“种谔将军有勇有谋,郭逵将军老成练达,应该不会起冲突。” 郭将军当年能孤身深入敌营,可见需要冒险的时候也能冒险,种谔将军正当壮年,有个老将在旁边防备他过于冒进不是坏事。 狄青笑了一声,“你小子年纪轻轻怎麽说起话来比我还老成?” 第223章 * 苏机宜欲哭无泪,已经能想到三天後的他会累成什麽死狗模样。 真的不能让所有文官都一起训练吗? 痛哭.jpg 幸好经略安抚司衙门的官员不知道他们新来的机宜大人想要拉所有人一起军训,知道的话怕是能把白眼翻上天。 狄青安置好两处官舍就回了军营,西夏在绥州附近平地起碉堡,周边各州都得加强防备。 郭逵和种谔要是闹翻他就过去接手绥州,俩人要是能稳住,旁边的环庆路、泾原路更要防备西夏恼羞成怒劫掠大宋的村寨。 梁氏上次谋求绥州未果就在两国接壤处大肆劫掠,这次再抢不到绥州鬼知道他们能干出什麽离谱的事情。 苏景殊留在官舍平复心情,和狄青安排过来的仆从护院熟悉熟悉,吃了顿富有西北特色的午饭,这才收拾收拾去不远处的经略安抚使司衙门报道。 京兆府的布局很合理,大部分衙门都在同一条街。 昨天在城门处见了几个迎接的官员,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员,经略司衙门的主要官员都没露头。 他只是个机宜文字,狄大元帅已经亲自带人去城门口迎接,其他人再去就显得太过郑重。 虽然狄青亲自过去已经很不合规矩。 苏机宜摸摸鼻子,打起精神带上他的任命书和身份证明去交接。 军务和政务是两回事儿,他以前没怎麽接触过军务,希望不要太难。 经略司的主要有经略使、经略副使、参谋官、参议官、管勾机宜文字、管勾书写文字、勾当公事等官,经略使一般由文臣知州兼任,副使为武将。 和其他衙门差不多,即便是主管军事的衙门也必须由文官当一把手,顶多让给武将一个副职。 狄青以武将的身份担任经略使,经略副使的位子就得让给文臣,如今的这位经略副使是当年推荐种谔镇守青涧城的延州知州陆诜。 先前种谔取绥州,陆诜陆大人主张不与党项起冲突,官家嫌他对外的态度太软弱索性把他调到京兆府旁边的商州当知州,顺便兼任永兴军路的经略副使。 陆大人对外的态度不行,但是理政能力实在出衆,京兆府这边有狄青撑着容不得他软弱,他安心管民政就行。 参谋官、参议官、机宜文字、书写文字都是经略使的亲信,不过其中三个都是经略使来建议任命,只有机宜文字这个职位经常由宗室子弟或者官家看好的文臣来充任。 在机宜文字的位子上干几年,干的好高升,干的不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秦凤路一把手李师中李大人就是这麽升上来的。 这麽一连串儿的官员除了经略副使必须是武将其他都是文臣,虽然经略司主管军事,但是真正带兵的是都监、巡检、钤辖这些武将,人家有专门的巡检司、钤辖司。 职权分的太细,每个衙门都得有其他衙门配合才能正常运行。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如今的永兴军路经略司只要狄大元帅不在就是文臣的天下。 陆诜陆大人平等的看不惯所有只想打打杀杀的武将,平时只待在商州,有什麽事情也是命人来回传消息,而经略司的其他官员都是狄大元帅的亲信,所以即便这儿是文臣的天下也是狄大元帅的一言堂。 狄青要练兵,大部分军务都是参谋官、参议官处理,他自己隔三差五过来把别人做不了主的事情解决掉。 好歹是个元帅,手底下总得有几个能用的文臣。 经略司衙门的同僚看上去都很好相处,苏景殊拿出任命书和身份证明让参谋官核实,领了官印就算正经上任了。 机要秘书在哪个衙门都很吃香,经略司都是狄大元帅的亲信也知道新来的机宜大人不能惹,衙门里也没什麽尖酸刻薄的人,聊了几句後很快熟稔起来。 在同僚们友好的帮助之下,苏景殊很快熟悉了新的差事。 经略司其他几位早就听说过苏大人之名,开始时还想着他会不会和之前的机宜文字一样只来点卯不干活,相处几天後发现所有公务都处理的有模有样都惊喜不已。 西北各经略司的机宜文字多由宗室子弟或者镀金的年轻文臣担任,不怕他们不干活,就怕他们不懂军事还要乱指挥,碰上个只点卯不干活的机宜都能算运气好,那种肯虚心学习还不歧视军中将士的是凤毛麟角。 新来的苏机宜,三元及第颇得官家看重,从来没接触过军事还能算是狄大元帅的小辈,听说前不久在京城惹了点事儿才来西北,怎麽看都是避完风头就走的人,他们都想好和以前一样当衙门里不存在机宜文字这个官儿了。 狄大元帅的文臣亲信私底下议论纷纷,一致觉得是他们元帅看人准,新来的真要是个绣花枕头他们更想不通为什麽这小子能比他们和元帅更亲。 他们在元帅身边任劳任怨,怎麽看都是他们更亲。 第三天早上,经略司的官员们看着和元帅非常亲的苏机宜被元帅最看重的两位副将“请”到校场和新兵一 起操练,默默的觉得和元帅不那麽亲也行。 专心处理军务挺好的,操练就算了。 苏机宜年轻身子骨结实,他们这些老骨头曾经也是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年纪大了不能和年轻人比,这个和元帅更加亲近的机会他们愿意让给出类拔萃的苏机宜。 几个三四十岁的“老人家”脚步虚浮的回到衙门,再次庆幸他们和狄大元帅不够亲。 努力跑圈的苏景殊:…… 所以大宋官员的工作时间为什麽那麽松,要是工作时间长不就不用下班後还去训练了吗。 生气! 其实官员的工作时间也不算短,卯时上班申时下班,差不多就是早上六七点到下午两三点。 早上是早了点儿,不过早衙和早自习差不多,官员到衙门点个卯清醒清醒,实在太困还能补个觉,放早衙之後在衙门食堂吃个饭,之後才是正式的工作时间。 地方官衙考勤严格与否全看衙门的一把手,有些衙门的主官自己早上都起不来,底下的官员就有学有样都不来上早衙。 狄青也知道早上到衙门太早干不了活儿,于是直接把早衙的时间换成训练,反正衙门、校场、官舍都离的不远,练完不耽误回家收拾收拾再去衙门干活。 西北的冬天冰冷刺骨,苏大人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感觉天要塌了。 有意思的是,他天天苦哈哈的去校场训练还没说什麽,竟然冒出来几个不太熟的家夥暗戳戳的在他面前上眼药。 ——虽说狄大元帅在西北位高权重,但是武将和他们文臣毕竟不是一路人。苏大人还年轻,别被那些武将给带歪了。 苏景殊:??? 啊?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麽? 他来京兆府半个月多,除了训练有点累外感觉氛围比京城都好,合着氛围不是真的好,而是对狄大元帅不满的人藏的太深? 他表现的有那麽苦大仇深吗? 狄青表示习惯就好,“应该是想和你套近乎又找不到话题,京兆府很多官员私底下都是靠骂我来交流感情。” 西北经常打仗,官家不会允许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矛盾闹的太凶,在意前程的文臣也不会闹到明面上,顶多私底下骂几句。 你讨厌狄青?巧了我也讨厌! 话题一打开,接下来就能看对方能不能深交。 要是一方讨厌一方不讨厌,那就只会明面上过得去,私底下不会过多交往。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刚到登州时被当做贪官预备役的感觉又来了,“知道程元怎麽死的吗?因为他觉得我很有当贪官的天赋,在我面前没一点遮掩的意思。” 所以问题来了,需要他重操旧业打入敌人内部吗? 话说回来,那些人为什麽要和他套近乎? 他在经略司的活儿刚上手,和其他衙门的官员还不太熟,和他套近乎应该没什麽价值。 “白五爷在筹备六扇门衙门,衙门的位置已经选好了,那些人大概想从你这儿打听消息。”狄青捏捏手腕,“江南那边抄家抄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经略司不管财政想贪也没法贪,别的衙门可不一样。” 和财政沾边的衙门水深,既然官家铁了心的要清查亏空,那些平时不干不净的家夥肯定要提前准备来避免像江南那边被打个措手不及。 狄大元帅在西北待了那麽多年,甚至能猜出来京兆府的官员是怎麽想的。 京城的各种猜测传不到西北,西北这边的官员也不相信一个刚进官场没几年的新人能推动朝廷清查亏空,就算有消息从京城传过来也多是觉得王介甫不做人推个小年轻替他背锅。 官家已经决定要清查亏空,谁让他有的这个心思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麽渡过这一劫。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苏景殊和狄青关系很好暂且要打个问号,但是他和白玉堂关系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锦毛鼠白玉堂是江湖出身,他们当官的和江湖人说不到一起去,正好有个小年轻能当突破点,先看看能不能探出点消息。 小年轻还是没经验,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不能自降身份什麽人都结交。 狄青:阴阳怪气.jpg 苏景殊:…… 白五爷的消息渠道很广,西北本身还是皇城司探子活动的地界儿,没有他帮忙也能查个底儿朝天。 不过他接下来要和主管民政的转运司衙门打交道,陕西转运司衙门管着整个西北的财政,要是不经意间发现点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可不能怪他。 西北地区重兵集结,转运司事务繁重,他到京兆府这麽多天都没见着转运使蔡大人。 第224章 * 将士们对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招抚番邦的心向往之溢于言表,西北各州都在招抚番邦,敢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的可没几个。 要是失败也就算了,大家夥儿提起来顶多尊称他一句好汉,还要加个“鲁莽”的限定词。 偏偏王韶没有失败,非但活着从敌营走了出来,还让敌营首领对他以礼相待,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谁不仰慕? 几个副将凑在一起畅想哪天他们也深入敌营舌战群羌,五大三粗的壮汉愣是表现的像怀春的少女,娶媳妇之前都没这麽荡漾。 狄元帅您快管管!再不管他们就要和太阳肩并肩了! 狄青笑着没搭话,他也觉得王韶和常见的读书人不一样,敢孤身深入敌营的都是好汉。 俞龙珂已经派亲信到秦州,李师中再怎麽看不惯王韶也没法和之前一样什麽都不让他干。 王韶去古渭寨招抚俞龙珂没靠他李师中的资源,能有现在的结果都是他自己的努力,若是因为李师中的反对导致招抚失败,敢直接冲进羌人大本营的读书人能受这个委屈? 且不说蔡挺还在西北,京城的官家和王相公就不会容忍。 王韶到秦凤路当机宜文字是王相公一手促成的,官家也很期待经营河湟的成果,结果王韶来了秦凤路就被李师中打压的什麽都干不了,这让官家的面子往哪儿放? 李师中官场沉浮几十年,这次怕是要栽在他的私心上。 和王安石过不去很正常,现在连京城带地方大部分人都看王安石不顺眼,这还是王安石有前面二十多年积累下来的名望撑着。 文人总是认不清他们的地位,天下归根结底是皇帝的天下,他们官家不是傀儡,不管怎麽样真正当家做主的都是皇帝。 先前王安石推行新法闹的沸反盈天,现在也还是慢慢推行了下来。 王韶开拓河湟有官家给他做後盾,秦凤路的官员一昧阻拦只会让官家觉得这些官不堪大用,到时候王韶不一定挪窝,倒是秦凤路可能会换个能支持他的一把手。 单单和王安石过不去官家或许会琢磨琢磨该向着谁,明目张胆的和官家过不去纯纯自讨苦吃。 官家已经在位好几年了,怎麽还有人怀疑他开疆拓土的决心? 摇头.jpg 苏景殊不想说话,只当自己是个搭弓射箭的工具人。 幸福感是对比出来的,挫败感也是对比出来的,还好他心态够稳,不会因为王子纯大放光彩就自惭形秽。 孤身深入敌营风险太大,要不是被逼的没办法王韶也不会这麽干。 术业有专攻,战略方面他还有的学,目前想法子提高边军将士的生活质量最重要。 “咻——” 羽箭射中靶子,虽然没射中红心,但是和刚来时射到别的靶子上相比已经进步了很多。 苏机宜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离百步穿杨更进一步。 绥州事毕,蔡挺很快回到京兆府主持过冬事务。 西北天寒,每年都有很多贫苦百姓熬不过冬天,这几年朝廷财政比嘉佑年间好很多,转运司不光要保证军需,也要保证贫苦百姓的生活。 苏景殊的试验田很快申请了下来,他先前在登州种过棉花,虽然自己没动过手,但是知道要注意什麽地方,开春後多和负责种田的士兵沟通就行。 他是经略司衙门的官,不能和屯田官一样天天待在田里。 蔡挺也舍不得这麽个人才天天跑田里种地。 青苗法在其他各路已经推行好几年,陕西路是最後一批,转运司已经将本钱准备好,只等明年春天开始运行。 这法子在别的地方活民无数,到陕西绝不能拉胯。 蔡挺在推行青苗法的事情上慎之又慎,狄青猜的不错,苏景殊这个有经验的官在他回到京兆府後直接被调去转运司全权负责陕西路境内的青苗法推行。 从永兴军路的机宜文字调去管整个陕西的青苗法推行,虽然官职品级什麽都没变,但是职权一个天一个地,忙碌程度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幸好来西北的时候把白五爷也抓来了,不然他还真找不到那麽多靠谱又好用的江湖帮手。 苏景殊对新法推行熟门熟路,之前在登州的时候什麽事情都是他一手抓,西北的民情和登州不同,但是推行新法的时候大体差不哪儿去。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苏景殊也知道了蔡挺为什麽对青苗法那麽紧张。 这条政策虽然是老王提出来的,但是最早却出自时任陕西转运使的李参。 朝廷的常平仓形同虚设,农户经常在青黄不接时找富户借高利贷,借了高利贷没几年就会被利息逼的走投无路,甚至老子死了儿孙也得继续还,很多百姓为了不连累儿孙宁肯卖田卖宅也不敢借钱来买粮活命。 李元昊建国称帝之後西北的局势非常紧张,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也越来越重,朝廷不想办法给百姓找出路的话可能不等李元昊打过来西北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时任陕西转运使的李参为了缓解民间局势重新整顿了陕西路的常平仓,春天时开仓给贫苦百姓借粮借钱,秋天再连本带利收回来。 虽然常平仓不能覆盖所有地方,但是那几年的确救了很多百姓,也让陕西转运司多了份收入。 然而官府把利率压低去救民在放高利贷的豪门大户看来是抢生意,青苗贷一下子得罪了那麽多豪强富户阻力太大,之後虽然没有立刻被叫停,推行下去的政策也变了模样。 李参的本意是救民疾苦,最後却成了贪官污吏地方豪强盘剥百姓的利器,最後还是他亲自叫停才止住这场闹剧。 所以即便後来老王在地方也推行过青苗贷,在没有地方豪强干扰的情况下成效还非常不错,朝中依旧很多人反对。 一县一州可以顶住压力,一路呢?全大宋呢? 经历过陕西路那几年乱象的官员想起对当年的青苗贷仍心有余悸,所以即便这边是首创青苗贷的地方,真正推行的时候却排在最後。 有坑别处先踩,有错别处先试,反正陕西这边必须在尽善尽美之後才肯干,前头不把坑踩的差不多就算官家亲自催也不行。 西北不比其他地方,百姓真要揭竿而起大宋就别想好了。 苏景殊在转运司干了俩月越发非常认同前辈们的话,在这边推行新法必须在政策宣传上下大功夫才行。 这边不像京东路那样有很多宗室高官置办田庄,但是豪强富户欺负起人来一样毫无人性。 好在西北各州上上下下都简单粗暴,在登州需要软硬皆施,在这边只需要硬碰硬。 反正再硬也没有他们的背景硬。 别说这边没有多少宗室高官置办的田産,就算有也没用,朝廷明令禁止宗室以及官员过度置办田産,经不起查的可不是他们。 顺便夸一句:有个能上天入地的情报组织真的很不错。 尤其西北这边崇尚拳头大就是硬道理,谁敢阻碍新法的推行就查谁,只要证据摆的全,抄家抄出来的钱财能比转运使准备的青苗本钱还多。 哪县哪乡都有凭借高利贷欺压乡邻的恶霸,沾高利贷的手上基本上都有几条无辜的性命,就当为民除害了。 白玉堂干这活儿也有经验,他手下刚招了批北侠欧阳春推荐的正派侠士,还有狄元帅临时调给他的兵,再加上西北地界儿皇城司探子的配合,没查亏空胜似查亏空,抄家的动作比江南还大。 别说西北官场,连蔡挺都吓的不轻。 蔡大人这几年一直在外为官,只从好友同僚处听过苏景殊的名字。 好友提到这位後生都夸赞的多,小年轻人品不好的话也不会被包拯看重,可见这位新来的机宜大人能力和人品都有保证。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再去仔细打听的时候,京兆府的府衙已经砍了好几个天怒人怨的乡间恶霸。 蔡挺:…… 这後生看着笑眯眯的那麽好相处,怎麽办起事儿来比狄青还雷厉风行? 什麽?他们当初在登州也这麽干? 这…… 好在蔡大人本身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紧张兮兮的盯了俩月,发现那些平时傲慢不讲理的豪强地主罕见的没有闹事而是缩着脖子做人後索性任他们继续雷厉风行。 仔细一想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官家缺钱缺的天下皆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去,现在出点血低调行事兴许能躲过去不耽误子孙後代的富贵,现在梗着脖子和上头反着来,八成只能在牢里一家团聚。 长江後浪推前浪,现在的年轻人有胆气,比他年轻的时候厉害多了。 还真别说,城里乡间少了那些欺压百姓的恶霸,各州近几个月受理的治安案件都少了许多。 苏景殊和白玉堂到西北的第一个年节在忙碌中度过,各州县按照人口数量都新建了不少常平仓,宣传工作也已经安排到位。 百姓谨慎,正月的青苗贷在开放依旧有许多穷苦百姓不敢借,能勒紧裤腰带的都想着看朝廷五六月份收夏税时怎麽收回青苗钱,只有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百姓才鼓起勇气去常平仓借钱借粮。 虽然官府经常不做人,但是和压根没人性的高利贷相比还是有那麽点儿可信度的。 青苗法在陕西各州有序进行,谷雨前後种棉花,谷雨前半个月苏景殊便开始收拾带来的棉籽。 二十亩地并不多,随便从哪儿分出来一点都有二十亩,蔡大人分给他的试验田就在城外的官员职田农庄,甚至没用到官兵屯戍的田。 苏大人和农庄里的农人讲了两天棉花该怎麽种,还特意把步骤和注意事项写到纸上交给农庄的管事,要是还有什麽拿不准就去城里找他,经略司衙门和转运司衙门肯定有一个能找到。 第225章 * 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短短几天时间,荔原堡蕃部巡检李宗谅战死,之後硬着头皮攻打荔原堡的李信等参战将领全部被下狱。 李复圭是庆州知州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他是个文臣,调动整路兵马的事情还得有环庆路巡检姚兕的同意。 毕竟是边地,武将地位再低手里也有实权。 主管军务的经略安抚使由文臣知州兼任,带兵作战的依旧是路巡检或者钤辖的活儿。 只是这次闹讹堡的战事太过迅速,巡检姚兕还没反应过来,李复圭就昏招叠出将事态推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李信等人被下狱之後,李复圭又派麾下武将去打别的西夏堡寨,如今大军都在闹讹堡一带,别处驻防空虚总能打几场胜仗。 这时候就别管什麽胜之不武了,追上前头那个请功的奏章最重要。 被派出去的将领带兵深入敌後连破西夏多个堡寨,李复圭亲自带兵偷袭没多少驻军的西夏金汤、白豹、西和等寨,连番作战斩首数千级,不管怎麽说总算是和前头请功的奏章对上了。 至于之前打了败仗的李信等人,李知州一气之下全判了斩首。 还在路上的蔡挺:???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去查的姚兕:??? 李宗谅归顺之後主要负责的就是屯田种地,整个荔原堡一共才三千多人,主将带着麾下最精锐的一千多士兵全部战死,荔原堡的屯田事业直接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操心屯田的时候了,姚兕去追查李复圭报上去的军功,发现他亲自率兵攻破的几个堡寨在被攻打的时候根本没有西夏的军队,寨子里只有老人孩子留守,而李复圭见状直接下令将寨中老幼全部斩杀掉充作军功。 说是斩首数千级,其中七八成都不是兵。 姚兕:!!! 姚将军倒吸一口凉气,事已至此他做不了主,只能立刻上报给坐镇京兆府的狄大元帅让狄大元帅来处理。 差点没把狄青给气死。 胜负乃兵家常事,打败仗只能说能力不行,杀良冒功那就是人品的问题了。 他们武将平时被耳提面命说要以德服人,要不战而屈人之兵,要亲仁善邻以和为贵,合着那麽多规矩都是要求武将的文臣不用遵守。 他们打仗连降兵都不能杀,更别提老幼妇孺,本身西北就不太平,李复圭在这儿发什麽疯? 狄青骂骂咧咧,安排好京兆府的事情点好人手匆忙赶去庆州救急。 虽然光在西北就有好些个文臣能压他这个平西统镇大元帅一头,但是关键时刻他这个平西统镇大元帅也能反过来牵制文臣。 苏景殊身为狄大元帅身边的机要秘书得和狄青在一块儿,本来想着隔几天出城看看他的棉花地,没想到还没等到幼苗从苗床移植到田里就要离开京兆府。 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棉花直到成熟他们都回不来。 梁太後是汉人,刚掌权的时候愿意伏低做小拉拢党项贵族,时间一长就受不了党项贵族的贪婪傲慢,朝堂的内斗比前几年严重的多。 西夏和大宋作战接连失利,梁氏一族需要一场胜仗来挽回名声,更需要一场大战来转移国内的争斗。 但是打仗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西夏的朝堂也不是她的一言堂,党项贵族大多不愿意直面大宋的炮火,所以这几年一直是小规模的骚扰,就算能调动上万的军队也是拖拖拉拉打不起来。 当今圣上继位後停了给辽国的岁币断了给西夏的岁赐,还态度强硬的打压西北边境的走私问题,如今宋夏通商只能靠边境榷场。 他们大宋地大物博,西夏有的货物大宋境内能找到替代品,大宋特有的货物西夏那边却找不到可替代的。 家底丰厚就是好,只要皇帝态度足够强硬,周边没有哪家能在经济上占他们便宜。 大宋高兴榷场就开,大宋不高兴西夏就什麽都买不着。 仁宗皇帝在位时周边的政权就在经济上被大宋玩的团团转,即便朝廷不管,大宋的商贾也不是吃素的。 有钱很好,不过单单有钱不够,还得有足够的能力守住赚来的钱,在周边的邻居全都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情况下,皇帝态度强硬非常有必要。 因为西夏时不时派兵扰边,这几年西北各州的榷场基本上没开过。 大宋朝堂上对边事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再说打仗,就是在“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的范围上有些分歧。 西北的榷场不营业,西夏境内的百姓连日常生活都没法保障,长此以往就算两国不开战西夏境内的百姓也会想方设法迁到大宋境内。 人口是第一生産力,西夏的人口本就不多,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是数量范围应该在一百万到三百万之间,甚至比不过大宋一个开封府。 境内百姓迁到大宋境内,西夏就没法征到足够的兵,没有足够的兵力自保,西夏不攻自灭。 这两年已经有很多党项部落迁到大宋境内,可惜西夏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迁走,散居的小部落能偷偷离开,住在城镇村寨的人口除非舍弃家産不然都没法搬。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指望西夏境内所有百姓都迁到大宋这边不太现实,但是只要有那个趋势出现,大宋再发兵攻夏就能事半功倍。 本来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策略还能煮个两三年,现在却是不行了。 梁太後本来就想借战事来稳定国内局势,只是西夏的将士不愿意打仗,她也指使不动党项贵族,所以西北一直没打起来。 李复圭屠杀寨中老幼是瞌睡了给她送枕头,士兵上战场都有丢掉性命的觉悟,偏偏他屠的全是老人和孩子。 谁家没有老人?谁家没有孩子? 这下可好,接下来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狄青已经气到不想和蠢货多废半句话,快马加鞭赶到庆州後直接派兵将庆州州衙看管起来,上到知州李复圭下到衙门小吏全都不许踏出衙门半步。 文臣可以轻易判武将死刑,武将不能轻易给文臣定罪,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八百里加急让官家来决定怎麽处置李复圭,顺便问问全面开战的话朝廷能不能尽快筹集到足够的粮饷。 陕西路今春刚刚开始推行青苗法,要是百姓刚从官府借完钱粮没两天就又被官府以收税的名义收回去,官府在民间的信誉就算是完了,蔡大人绝对不会允许出现那种情况。 陕西转运司的钱财大部分用作青苗本钱,余下的能支撑多久不好说,总之京城得做好供应前线的心理准备。 苏景殊听的胆战心惊,有种明天睡醒西夏军队就会兵临城下的感觉。 被军队接手的州衙人心惶惶,李复圭当了几十年的官从来都是他管别人没人敢对他如此无礼,要求见狄青无果後在书房里噼里啪啦一通乱砸,幸好派去看守的是狄大元帅身边的副将,换成别人还真扛不住他这通砸。 苏景殊捏捏耳朵,面无表情的说道,“虽然他是知州,但是州衙的非正常损耗也得由他负责。” 这半年在转运司天天和钱粮打交道,他现在看不得任何浪费的行径。 还有就是,李复圭是不是真有狂躁症啊? “放心,今天砸多少明天就让他赔多少。”狄青冷笑一声,“看看他干的都是什麽事,出兵的命令是他下的,李信等人打了败仗回来又把罪名都推到出战的将领身上,合着全天下就他李复圭清白。” 隶属于州县的武将出兵需要文臣下发阵图,虽然如今可以不用按照阵图作战,但是东西得有,那是武将合法出兵的凭证。 李复圭可好,下令出兵的时候把阵图发下去,麾下武将打了败仗又把阵图收回来说没发过,武将的命都不是命是吧? 拿着阵图都逃不掉背锅的下场,没有阵图还能得了? 狄青看着查出来的东西就来气,武将畏战见死不救该罚,明知不是开战时机非要率军出击也该罚,李复圭可以把罪名一条条列出来然後将他们下狱,但是不能为了遮掩他的无能直接将所有参战的武将全部下狱处死。 西夏又不是第一次在边境线上建堡寨,他们大宋也没少借堡寨把边境线往前推,几十年来都是这麽斗智斗勇,大不了就是推平堡寨哇呀呀开战,就没见过谁打输了恼羞成怒去杀对面的老弱妇孺的。 这会儿不满嘴的仁义道德了?这会儿不死守他们的风骨他们的斯文了? 西夏这几年内斗的厉害,上头的贵族不把士兵当人看,已经有不少党项人偷偷归顺大宋,这时候拿老弱妇孺开刀他们还怎麽用怀柔之策归化党项部落?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辛辛苦苦干了好几年,一朝所有努力全白费,他没直接砍了李复圭都是这两年修身养性成效卓然。 有这麽打仗的吗?啊?有这麽打仗的吗? 狄大元帅正骂着,副将孙威脚步匆匆过来,“元帅,又出事了。” 他们赶到庆州之前李复圭又派人去偷袭西夏的堡寨,上次西夏堡寨防备不及时让他屠了好几座寨子,这次梁乙埋提前设了伏兵守株待兔,金汤城刚传来消息,李复圭派去的两千士兵大败而归。 狄青:??? “他屠一次不够还想屠第二次?” 苏景殊也听傻了,见过黑心的,没见过心这麽黑的,他只能看到对面的老弱妇孺看不到对面的兵吗? 狄青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立刻下令让环庆、鄜延、秦凤、泾原各路的都监、都总管、巡检、钤辖等军官到庆州来商讨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 第226章 * 苏景殊看到城墙下意识想到玛丽苏主角翩翩起舞以美色退敌,或者倒霉主角被威胁上城墙“要麽退兵要麽杀掉”,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剧情,总之城墙是古代战乱戏份必不可少的取景点。 虽然荔原堡的城墙才建好三四年就已经破破烂烂,但是再破也是城墙,跳下去能摔的血渍呼啦的城墙。 要是在这儿展开文学创作,他分分钟能写出十八个不同的版本。 只要别让他当主角。 以目前的状况,除非真的神仙下凡,不然就算排着队噼里啪啦从城墙上往下跳也没用。 哦,或许能让来犯的西夏兵以为他们在发疯,看完热闹後怕被疯病传染上于是撤军。 稳妥起见,还是正经迎敌吧。 狄青:…… 他有说要不正经的迎敌吗? “让你上城墙是让你观战,不是让你当神仙。”狄大元帅咬牙切齿,“西夏这次来势汹汹,你一个读书人还想冲上去和他们拼杀?” 苏景殊讪讪笑笑,“如果我现在骑射刀剑无所不精,倒也不是不行。” “做梦吧,比较快。”狄青白了他一眼,说完还不忘点几句,“战时城墙上会有弓箭手,你别学他们动不动就搭弓射箭,容易误伤自己人。” 苏景殊:…… 他觉得更应该担心他会不会被交战的血腥场面吓到跌落城墙,而不是担心他搭弓射箭误伤自己人。 别把他想的太飘,他真的有自知之明。 苏机宜想辩解几句,又不知道该怎麽辩解,只能苦哈哈的表示到时候他努力不给城墙上的将士们添乱。 “元帅,苏机宜。”提前过来的环庆路巡检姚兕快步走来,“荔原堡的兵力只剩下一千五左右,这几年屯田的收成也不太好,粮食够他们自己吃,供应不了其他军队。” 李宗谅死後荔原堡的蕃部巡检司由环庆路巡检司接管,姚兕已经将荔原堡的剩余兵力清点完毕,按他的想法接下来的战事不能再动蕃部巡检司的兵,不然战事结束後荔原堡可能只剩下老弱妇孺,但是蕃部巡检司的兵不同意。 姚将军叹道,“西夏这次欺人太甚,蕃部巡检司损失惨重,男女老少都想出去报仇。” “庆州兵器制造作院已经准备好开战的兵器物资,让蕃部巡检司的兵去领甲胄武器,按照禁军的规格领。”狄青沉声道,“这两日会有兵器制造作院的兵匠送炮弹过来,尽快把城墙上的箭楼改成炮楼。” 堡寨不是正经城池容不下太多兵力,战时可以加派人马,平时只能靠那三五千驻兵。 隔壁大顺城也不过五千常驻兵,荔原堡要屯田才有顶格的三千番兵,正常“堡”一级的只有一到两千兵马,“堡”之下的“寨”更是只有三五百人。 与其加派兵力驻守不如凭武器取胜,此战之後荔原堡肯定要补充兵力,到时再想法子防备这些归降的番邦部落用武器来作乱。 苏景殊问道,“元帅,荔原堡之前没有炮吗?” “火炮造价太高,边州的兵器制造作院只能造小炮,像京兆府城门炮楼的大炮只有京城军器监有资格造,造好之後再送到沿边各州。”狄青解释道,“沿边堡寨抵挡不住西夏大军,弓弩兵容易转移,火炮丢舍不得丢毁又毁不掉,一旦落败只能便宜西夏人,所以火炮只供应主城,堡寨依旧以弓弩为主。” 火炮造价高造的还慢,不过造炮是精细活儿再慢也值得,不能为了快影响质量。 大宋不只西北需要火炮,北边和西南沿边都时不时有战事冲突,京城军器监放出来一门炮会有一堆城池去抢,他们西北能把各州主城装备个七七八八全靠隔壁西夏给的压力足够大。 连各州的主城还没有全部配备上火炮,沿边的堡寨自然得往後排。 这次情况特殊,荔原堡丢了不光先前几年屯田的努力全白费还会对士气造成巨大打击,宁可加派驻军也不能这时候打败仗。 这是西夏倾国而出的第一战,真让他们打赢了後面更难守。 苏景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火器威力虽大但太过笨重,沿边堡寨的驻军大多只有三五百人,配备大规模杀伤武器的确不太合适。 “火炮金贵,还是火蒺藜好用。”姚兕从腰间摸出几个铁球,要不是不方便带太多他能全身上下都塞满,“把火蒺藜扔去对面比射箭杀伤力大的多,箭可能射不中,火蒺藜炸开四面八方连人带马都躲不开,就是没法扔到太远的地方。” 同样的臂力神臂弩可以达到二百四十多步,火蒺藜顶多扔到四十步,虽然炸开一个就能让对面人仰马翻,但是四十步还是太近了。 火蒺藜打伏击战是神器,换成攻城战不管是攻还是守都还是火炮更得劲。 狄青看看姚兕手里的火蒺藜,扭头问道,“子安,这次出门之前官家有没有给你准备防身的小玩意儿?” 苏景殊无奈,“你也说了是防身的小玩意儿,威力够我炸几个拦路打劫的土匪,打仗的时候肯定还是军器监给的武器更可靠。” 姚将军身上的是手雷,他身上走过明路的是爆竹,那点小玩意儿用来和火蒺藜比辱火蒺藜了。 狄青耸耸肩没再多说,其实他想问的不是官家有没有准备,而是这小子身後那个神神秘秘的唐门有没有准备,大庭广衆之下不好打听,回头人少了再问。 姚兕不知道狄大元帅到底想问什麽,以为他只是担心苏景殊的安全,拍拍胸口保证道,“元帅放心,以荔原堡如今的兵力,除非西夏分出五万以上的兵力,不然伤不到苏机宜。” 要是在城头观战也能被天边飞来的乱箭射伤,那他只能说苏机宜命不好。 将领们站在一起说的是如何应敌,苏景殊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便和狄青打声招呼去巡检司的後勤官员处询问情况。 他第一次上战场,也就只能在後勤上出点力。 西北边地禁军厢军加上乡兵数量极其庞大,数十万大军驻紮边境,後勤补给几乎全靠关中地区,百姓压力太大容易生乱,边防军队的数量也不能减少,朝廷思来想去只能让边军内迁,至少迁到关东地区的粮食能运到的地方。 只是边军内迁虽然缩短了运粮路程,却导致边境大片地区无兵驻守,必须留下部分正规军驻守堡寨。 大宋和西夏打了几十年,修建堡寨的目的已经从最开始的控制险要关隘防范西夏深入变成了以屯田为主。 倒不是朝臣将领不想凭借堡寨挡住西夏入侵的步伐,而是之前几十年的经验打破了他们的美好畅享。 修堡寨容易守堡寨难,目前西北沿边有三百多座堡寨,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就算每座堡寨只留五百驻军,三百座堡寨也得占住十五万的兵力。 西军三十万禁军十五万乡兵,十五万乡兵基本上都分散在沿边的堡寨里。 总兵力虽多,但是兵力过于分散,以寡敌衆根本挡不住西夏大军深入。 朝廷最初想的是即便一座堡寨没法挡,数座堡寨的驻军能集中到一座堡寨总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问题是一座堡寨三五百人,十座堡寨加起来也就三五千人,先不说每座堡寨之间至少相隔五十里这些堡寨的驻军怎麽在短时间内集合,就算能瞬移出现,堡寨没有建在交通要道上也挡不住来犯的西夏大军。 西夏进犯动辄上万人,三五百人的堡寨去挡就是螳臂当车,也没有那麽多堡寨愿意送死。 沿边地带地形破碎沟壑纵横,交通要道都在河谷地带,然而扼要者无法据险而立,据险者必失之冲要。 简而言之,易守难攻之处无法阻挡敌人进攻,交通要道又无险可守。 大宋有不少堡寨修建在陡峭的山崖上利用山川形势来自保,但是大部分还是选在平坦的河谷地带。 既然不能靠堡寨抵挡西夏的攻势,那就专注屯田。 小波西夏军来扰就打回去,大批西夏军来打就弃寨回城,反正西夏军打不到城里去,等大军撤了他们再回去收拾收拾继续种地。 环庆一带的堡寨基本上都建在河谷地带,尽量靠近水源和地势平坦的良田以便耕种,并且都有专门的通道通向河边,不用离开寨子就能保证生活用水。 只要不打仗,只靠各州的屯田也能养活各州的兵。 可惜边州即便不打仗也经常有小范围的劫掠骚扰,一年到头也没几天能安生种地。 自从大宋修建堡寨的目的转为屯田,西夏的策略也从攻城变成破坏堡寨耕种屯田。 毕竟西夏朝堂上也有聪明人,他们的粮食运到前线不容易,宋人的粮食运到前线也不容易,只要两边的後勤都供应不上,他们攻不了宋,宋也攻不了他们。 本来两边战况正陷入焦灼,大宋这边忽然开始屯田来解决後勤供给,西夏肯定要想办法搞破坏。 苏景殊无声叹气,对上游牧民族就是这样,他们的田地不会动,敌人却是来去如风劫掠完就走,挡得住是人员伤亡,挡不住是人员伤亡外加一年的辛苦全白费。 边地开田两千顷,粮食收成甚至不如中原的十分之一。 往别处运粮也是困难重重,疏通好的粮道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又被西夏人占据,运往沿边各军的粮食经常有被劫掠的风险。 回头和蔡大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特别偏远的堡寨种点果实在地底下的作物,果实埋在地里,就算地面有马蹄踩踏也无妨。 至于西夏人在运粮道路上劫掠,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啊。 第227章 * 战斗是傍晚打响的,西夏军本想以多欺少一雪前耻,没想到荔原堡不光有姚兕还有狄青,大宋的将士们士气爆棚,直接反过来冲出去刷战功。 姚古在城墙上紧张兮兮的数数,一直数到三百二十一才停下来。 他爹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接下来由他哥出场继续拼杀。 二十!三十!四十! 漂亮!!! 战斗从傍晚打到半夜,西夏军发现堡寨的守军越战越勇後终于乱了阵脚,就在他们转身准备撤退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寨门再次打开,千余精锐骑兵朝他们发起了冲锋。 西夏军:??? 不是!他们才是进攻的一方! 西夏军打了半天已经筋疲力尽,看到对面的骑兵冲出来完全没有战意转身就是跑。 残兵连滚带爬朝着後方的缺口冲,战场上骑兵步兵混成一片,不受控制的战马横冲直撞,混乱中甚至已经有人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之下。 然而冲出去也没用,他们来时的山谷中依旧埋伏有弓箭手,往前往後都是死,区别只是早死和晚死。 士兵士气崩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苏景殊打起精神瞅准时机,立刻让提前安排好的大嗓门士兵出场。 城墙上灯火煌煌,简易版大喇叭没有後世的大喇叭有用,但是拿来喊话劝降还是够用的。 ——党项的弟兄们,大宋已经把你们围成铁桶,你们逃不掉啦! ——愿意归顺的我们欢迎,想回家的回头也能回家,投降从宽抵抗从严,放下武器停止抵抗,降兵不杀! ——各位正将、副将、正副行将、正副佐将还有正首领、小首领,请体谅麾下将士们的心情,莫让他们作无谓的牺牲。 ——降兵不杀! …… 汉语喊完是西夏语,西夏语喊完再是汉语,两边轮流交替,务必让战场上所有将士都能听懂。 姚古震惊的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嗓门士兵,“苏大人,什麽情况?” 苏景殊打起精神,“劝降。” 姚古不太明白,“战场上劝降?” 苏景殊点头,“对。” 姚古:…… 沿边修建堡寨就是为了招抚番邦,但那都是太平时候以田地为诱饵招揽,怎麽还能边打边劝降? 苏景殊捏捏耳朵,心道劝降是个技术活儿,只要时机抓的好,让战场上的西夏兵当场倒戈都有可能。 四面楚歌不是不能复刻,後世八路军都能招降日军,他们也不是不能尝试在战场上劝降。 梁太後想靠打仗来转移国内矛盾,西夏的士兵愿不愿意打还不好说。 那边已经在经济上被大宋卡了脖子,之前连番战败也让国内开始畏战,上层贵族不把士兵的性命当回事儿,真正要上战场的士兵却很惜命。 命只有一条,死谁身上谁害怕。 兴庆府的贵族们觉得大宋和以前一样没事儿都能上来咬一口,边地打仗送命的士兵不这麽觉得。 抢到地盘好处没有他们的,打败仗受罚却得他们受着,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西夏倾国而出凑出三十万士兵,愿意打仗的估计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後半夜冲出营寨的骑兵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本就乱了阵脚的西夏兵越发混乱。 这些年不少党项部落归附宋人堡寨生活,可见宋人对党项人不会见面就喊打喊杀。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西夏境内的百姓这几年生活越发艰难,有家眷的还纠结家人怎麽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连纠结都没有扔下武器不要命的往城墙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投降。 有一就有二,有些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就别想止住。 西夏主将的脸都黑了,拔刀连砍了好几个动摇军心的士兵,然而不等他稳定军心,好几个副将都站出来劝道,“将军,给他们留条活路吧。” 将士都是他们自己部落里的壮丁,全都死在战场上的话部落就完了。 虽然以他们的地位手底下不会只有一两个部落,但是对那些小首领而言却是灭顶的打击。 宋人对降兵的待遇还是可以的,打散安置到不同堡寨没什麽,好歹能保住性命。 主将要气疯了,他带了足足三万大军前来攻城,城没攻下来反而带来的士兵临阵投降,这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今後的朝堂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 别说劝话的是手底下的将领,就是梁国相亲自过来也不行。 “废物!都是废物!你们手里的刀是干什麽用的?” “全都不许退!” “敢降者斩——” 话音未落,飞来的羽箭直冲面门。 更可怕的是,躲过去第一支躲不过去第二支,而狄大元帅保险起见直接三箭连发。 主将在战场上暴露位置可不是好事,要麽就和他一样大大方方的上战场,要麽就从头到尾躲好别出来,不然就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咻—— 脑袋瓜和西瓜一样炸开。 狄青收好弓箭,朝城墙上的姚兕打了个手势,之後便是毫无悬念的包饺子。 西夏的情报工作太差劲,进攻荔原堡之前不更新荔原堡守军数量的坏处就是这样,对面可以围城,他们也可以反过来将对面围起来。 敌军主将愚蠢的暴露位置被狄大元帅干掉,战斗离结束只差把愿意投降的和不愿意投降的分成两拨。 愿降的老实待着,不愿降的大刀伺候。 小姚同学已经看傻了,这和他以前见到的不一样。 不是,他以为他爹打仗已经够莽的了,怎麽元帅的打法比他爹还要令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这些拿着喇叭劝降的兵,啥时候安排的? 苏景殊委婉的回道,“我到荔原堡也不是单纯的当摆设。” 再强调一遍,大宋在西北的首要策略是招抚,打仗是下下策,他们的首选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就算两边已经打了起来,招抚策略的优先级也没有改变,且永远不会改变。 能把敌人忽悠过来肯定比真刀真枪出去打强,战争的伤亡对上位者而言只是数字,对军中的将士来说却是活生生的亲友弟兄。 所以狄大元帅打仗有个准则,能忽悠的时候尽量忽悠,不能忽悠的时候再照死里打。 很幸运,他新来的秘书是天字一号大忽悠。 苏机宜研究过西北各州的招抚策略後深切的意识到各军将领身边都缺个靠谱的政委,不是协助处理军务政务的监军文臣,而是负责思想纪律政治工作的政委。 大宋周边战事频发,戍边禁军的数量早已超过中央禁军,但是最精锐的捧日、天武、龙卫、神卫这上四军基本上不会离开京师,边地的禁军只有中下等禁军。 这年头戍边不是好差事,和流放来的罪人干差不多的活儿,可想而知心里都憋着气。 军中混日子的兵油子太多,临阵脱逃的不知凡几,士兵都不知道为什麽打仗,再好的将领也带不出来能打的兵。 边军一直在打仗还好,士兵在生死之间好歹知道拼杀,京城的上四军基本上没打过仗,估计只能在门面上扳回一局。 为粮饷当兵和为保家卫国当兵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短时间内没法在军中开展教育工作,拿敌军来试试效果却没问题。 如果连西夏的军民都能被教化,同样的法子在大宋军中效果只会更加显着。 将士们的思想工作先放放,先拿招降练练手。 苏大人好歹是看过无数抗战片的老油条,不敢说对战事了如指掌,反正出歪主意的时候能让整个经略司都震惊于他竟然是个科举考出来的正经文化人。 苏景殊:…… 算了,就当是夸他的。 西北各州经常接收对面的降军,荔原堡是庆州垦荒屯田的大堡,本身就有半数以上的非汉人成员,倒也没谁歧视对面来的降兵,顶多就是不搭理他们。 反正都要打散分到别处,搭理了也是白搭理。 “西夏这次损失惨重,梁乙埋不会善罢甘休。”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狄青看着己方的损失伤亡皱紧眉头,“如果梁乙埋死盯着荔原堡,我们挡不住他的第二波进攻。” 姚兕盯着舆图,搓搓下巴,仗着有狄大元帅托底提出一个建议道,“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西北边境线那麽长,大宋三十万禁军加十五万乡兵散到各处都不见水花,西夏总共才三十万大军,就算集中兵力到环庆一路也依旧是分散,除非梁乙埋将三十万大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 但是别忘了,大宋各地的驻军也在盯着对面,只要对面兵力空虚,他们就能趁机过去搞破坏,所以西夏各军司必须留下足够的兵力自保。 抛开负责後勤的兵丁,再减掉留守边地各军司的将士,真正能作战的将士远远达不到三十万。 虽然荔原堡如今的兵力刚刚过万,经过两场战斗之後可能已经不破万,但是进攻和守城是两种打发,去对面搞破坏不用那麽多兵。 狄青摇头,“再等等,先看梁乙埋接下来要往哪儿打。” 环庆路的将领不只他们俩,统兵的都总管、都监等人分驻各城池要塞,如果梁乙埋真的要死磕荔原堡,其他各军便能趁机反攻西夏。 到时只有他们这边压力大,只要他们能牵制住梁乙埋的主力军,其他各军就能放开手脚往前冲。 不能打到西平府,能打到鸣沙城也行。 姚将军遗憾的摇摇头,“听元帅的。” 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他去降兵营转转。 对面这次只有少部分高级将领和骑兵逃出生天,步兵跑不过弓弩,也知道他们大宋不杀降兵,发现上头的官都跑完了于是投降的更加利索。 第228章 * 简单又迅速的晚饭之後,苏景殊去找狄大元帅询问能不能拿河对面的礓砟寨试试手。 白天的降兵诉苦大会给他带来了少许灵感,西夏内部已经拉胯到没有基层士兵愿意为他们说话的地步,这时候不招抚还等什麽? 但凡降兵里有三成以上对朝廷抱有希望他都不敢拿河对面的寨子练手,奈何他走遍了整个降兵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诉说家里的日子有多难过。 出来前他又去将领那边转了转,将领的反应比基层士兵好点,但是也没好哪儿去。 西夏的士兵没有军饷,贵族出身的将领有,只是即便发军饷也发不了多少,军中上下的主要收入还是战利品的分配。 之前几十年西夏忙于对外扩张,上头的大贵族拿了战利品的大头还能漏点给底下的将士,将士们有战利品可拿才乐意打仗。 如今的西夏一日不如一日,对外作战败多胜少,能活着回营都不容易更别提战利品。 让士兵闻战则喜是有条件的,很明显,如今的西夏没有这个条件。 军中士兵是强行征召的,中层将领是勉强糊口度日的,上层的贵族是不管底下人死活的,这时候再没有起义就不正常了。 西夏境内的部族遇到天灾人祸无法生存时首选就是归顺大宋,正常情况下大宋也会对请求内附的部落进行安抚,内附的部落首领还可以加官进爵。 大宋的招抚政策从西夏没建国的时候就一直进行着,有之前那麽多年打下的信誉撑着,後面的招抚工作可能会比预想中的更好做。 元帅,要不要试试? 狄青听完之後觉得招抚河对面堡寨的成功率不低,但是他不太放心让这小子一个人过去,“梁乙埋接连战败,这次三万兵马只剩下寥寥数骑,接下来很有可能收拢大军往一处打,现在出去不安全。” 派人护送也不行,真要倒霉催的撞上梁乙埋的主力军,再多护卫都没用。 计划可行,但是得过些天才能尝试,至少等梁乙埋的大军撤走。 苏景殊应道,“那我回去先拟个章程。” 荔原堡刚接收那麽多降兵他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先把这边安顿好再去河对面。 近两万的降兵不能都留在荔原堡,这边後勤撑不住,得赶紧将降兵打散编进其他军队,免得他们在梁乙埋再次发动进攻时生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两万将士乱起来也挺要命的。 荔原堡巡检司也怕这麽多降兵闹出事端,连夜将两万人分成二十个小队送去周边各城寨,一个地儿分两百个人,後勤压力不大也好安排。 这头风风火火的安置降兵,另一头,西夏中军大营里的文臣武将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军主力驻紮在榆林,距离庆州城只有四十里。 这个距离足以让大宋的官员滋儿哇乱叫高喊西夏大军已经打到开封城下,也能让西夏军一不小心就被集结起来的大宋军队全歼。 深入敌境有风险,但是在无敌的震慑力面前那点风险不算什麽。 宋军虽然能打但毕竟不是神,他们足足三十万大军还怕被全歼? 然後他们就被打脸了。 大军主力没有被全歼,但是派去打头阵的三万先头部队只回来了不到三百,和被全歼也没啥区别。 夜半三更,烛光幽幽,火光没闪动一次都能让外面的卫兵觉得里面要有倒霉蛋魂归西天。 梁乙埋连连受挫怒不可遏,若非身边人拦着甚至能将传信兵给砍了。 “三万人马就这麽折在小小的荔原堡,都罗马尾是干什麽吃的?” 营帐中安安静静,谁都不敢这时候触他的霉头。 都罗马尾是梁国相的亲信,还是掌管军权的亲信,这次三十万大军攻宋所有人都觉得必胜无疑,就算不能打下大片地盘也能让宋人恢复榷场拿钱买太平。 所有人都觉得军功唾手可得,都罗马尾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抢到冲在前头的机会,万万没想到刚出去就把命给丢了。 那家夥被狄青当场射杀,国相骂他他也听不见,只能让活着的人胆战心惊。 没人知道狄青在荔原堡,他们得到的消息说狄青还在京兆府,荔原堡只有环庆路巡检姚兕一个主将。 要是知道狄青在,再给都罗马尾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抢先锋。 碎裂的瓷片崩到外头,书案上的文书散作一团然後连同书案一起被掀翻,梁乙埋骂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冷静下来。 国内的党项贵族贪心不足,朝廷征集不了第二个三十万,不成功便成仁,这次必须得打出功绩,否则太後在朝中更加难过。 梁乙埋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人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出去,再擡眼满目阴狠,“荔原堡有狄青,诸位觉得接下来打哪儿?” 大顺城三面环水,当年两代皇帝攻打都没能成功,先帝更是重伤而归,之後没多久就被霍天雕刺杀而亡。 他们要是能拿下大顺城,再多老贵族想跳脚也能拿战功敲打下去。 和大顺城相比,旁边的柔远寨更好打,但是即便打下来也没有拿下大顺城值得宣扬。 附近还有大义寨、淮安镇、东谷寨、西谷寨、业乐镇等好些城寨,大义寨和业乐镇形成掎角之势,是宋人环庆之地防御的大後方,绝大多数兵力都在那边,能绕开尽量绕开。 大军只有百日粮饷,这时候转去打别的堡寨城池已经来不及,必须在附近的城寨中选几个出来重振军威。 都能拿下再好不过,没法全部拿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一个一个的打。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让他们选他们肯定选柔远寨,先挑个最容易打的打下来,然後再讨论要不要接着打。 先前两代皇帝都没能攻下大顺城,他们哪儿来的本事去攻打? 荔原堡离大顺城只有二十五里,狄青要支援的话很快就能赶到,打柔远寨好歹有撤退的时间,他们选择活命机会更大的那个。 将领们心照不宣,但是回话不能这麽回,就算心里想的是先保住命再奢想军功也得用漂亮话做掩盖。 “国相,前方探子来报,柔远寨中只有五千守军。”离梁乙埋最近的将领硬着头皮站出来,“如今宋军重兵驻守荔原堡,不若出其不意进攻柔远寨。” 一来宋军刚打完一仗可能会懈怠,二来柔远寨与荔原堡距离足够远,等支援的兵马抵达时他们大概率已经拿下柔远寨。 他们三十万大军打五千宋军,柔远寨绝对撑不住。 哦,现在只剩下二十七万。 问题不大,二十七万大军也不是五千宋兵能抵挡的。 梁乙埋更想打大顺城立下不世之功,但是他也知道大顺城不好打,接连的败仗不允许他再冒险,这次得稳重求胜,“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兵发柔远寨。” 柔远寨、大顺城、荔原堡三城互为声援,其中大顺城才是宋人真正的防御中心,想用三两日的时间将城拿下几乎不可能。 柔远寨和荔原堡是大顺城两翼的防御线,柔远城向东直通大顺城,他先把柔远寨拿下,然後再从柔远寨攻打大顺城。 狄青在荔原堡又能如何,一个人还能挡住他三十万大军? “废物!都是废物!” 梁乙埋想起狄青气不打一处来,刚扶起来的书案再次被重重掀翻在地。 当年霍天雕要是直接把狄青弄死现在哪儿还需要这麽头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就这还想造反当皇帝? 帐中的将领下继续低着头闭嘴当鹌鹑,直到梁乙埋骂够了让他们出去才松了口气,再听下去他们怕事後会被灭口。 大军集结的动静很大,西军的情报向来靠得住,这边梁乙埋要亲率二十七万大军进攻柔远寨的命令刚下来,那边环庆各州便准备好了反攻。 西夏国小人少凑三十万兵马都不容易,大宋那麽大的地盘可不是白来的,西北四十多万常驻军打不到兴庆府不代表打不到西夏境内,没道理只能西夏犯贱不准他们反击。 环庆路、鄜延路、秦凤路各军整装待发,都想趁机收复点地盘。 西夏打他们叫入侵,他们打西夏叫收复失地,没毛病。 梁乙埋亲率大军攻打柔远寨的消息传到荔原堡後姚兕立刻率兵前去支援,虽然他们的武器和士气都比西夏军强,但是五千对二十七万……还是赶紧过去帮忙比较稳当。 荔原堡的守军被姚兕带走大半,剩下的那小半也没留在荔原堡,而是由狄元帅带去大顺城。 来都来了,总得和梁国相面对面的打一场才行。 大顺城控扼要塞,自建成以来从未被攻陷过,梁国相对大顺城有没有念头他不知道,但是他想让梁国相有念头也没用,大宋的城寨不是他说打就想打的。 再说了,范文正公当年在周边谷地转悠了大半年才选定的城址也不是随便选的,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万人抵挡敌军三十万也有胜算。 这次苏景殊没有跟着,打仗影响百姓的正常生活,庆州沿边散居的羌人部落很多,西夏军出动寸草不生,一旦撞上整个部落都得完蛋,这些天过来投奔的羌人部落太多,必须留人稳定後方。 西军出神射手,狄大元帅和姚兕将军的准头不必说,战场上被他们盯上就可以提前和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柔远寨的守将林广同样是个神射手,当年李谅祚进攻大顺城就是被他一箭射到重伤,有那麽多人形加特林在各寨等着…… 唔,祝梁国相好运。 想要进城避难的羌人部落太多,州城县城以及正常村寨肯定不能让他们进,能让他们避难的只有军事堡寨。 第229章 * 吐蕃帝国的兴起崩溃几乎与大唐同步,唐末五代中原战乱,吐蕃帝国也内乱分裂土崩瓦解。 三破长安为祸中原都是过去,只是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内乱分裂出来的小政权也不容小觑。 沿边各路分布的大小部族数以千计,其中秦凤路的羌人部族最多,汉人在那儿反倒是少数。 诸多羌人部落中,吐蕃人占了超过九成。 先前一统青唐吐蕃唃厮啰已经病逝,继承他赞普之位的是他的三子董毡。 首领之位新旧更替本就容易造成政权动荡,即便是正常的新旧更替也一样,更不用说董毡继位後大部分吐蕃部族都不服他。 王韶的《平戎策》主张拉拢亲宋的部族打服不亲宋的部族,汉唐在边疆的策略都是以夷治夷,只要能控制住羌人首领,青唐吐蕃便不足为患。 董毡急于坐稳赞普之位,再加上青唐吐蕃和西夏本就世代不和,即便没人去劝董毡也会出兵,有人去劝就更不用说了。 吐蕃大军趁机攻入西夏境内烧杀抢掠,梁乙埋再不撤兵回防怕是连兴庆府都逃不过被扫荡的命运。 此番西夏倾国攻宋,宋胜。 直接原因:吐蕃偷水晶。 妙啊! 前线各军追击两百里便返回堡寨,穷寇勿追,再深入下去容易被西夏人伏击,教训吃多了总能长点记性。 後方大义寨有副都总管杨遂坐镇,狄青在确定西夏大军全部撤回後便返回荔原堡。 荔原堡接收了太多避难的羌人部落,如今西夏大军已退,该走的尽快离开,别全都挤在荔原堡生事。 苏景殊眨眨眼睛,“元帅,要是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不愿意走呢?” 狄青嗤笑一声,“他们愿意留下安生种地。” 他同意让羌人部落进堡寨避难不是因为信任他们,而是怕拒绝会导致今後的招抚工作不好做。 愿意屯田耕种的部落早就归顺大宋了,不愿意屯田耕种的部落再怎麽招抚也没用,不让他们走投无路他们就不会服软。 苏景殊摇摇头,口说无凭,他决定带狄大元帅去羌人部落暂住的营房看看。 二极管思维要不得,人的想法也是会变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沿边可供开垦的田地很多,再多前来归附的羌人部落都能安排,不怕人口多,就怕人口不够多。 “元帅,苏大人厉害着呢。”姚古这些天跟在苏景殊身边,亲眼看着他早上和羌人唠下午和留守的将士唠,最初还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唠了几天後也反应过来了,“现在不光寨中守军恨不得冲出去大杀四方,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更是只恨生错了时代。” 狄青不明所以,“什麽叫‘只恨生错了时代’?” 姚古耸耸肩,“要是生在大唐,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子民,哪儿像现在这样想为国效力还得先投个降。” “是归附,不是投降。”苏景殊纠正道,“只要羌人部落不曾与大宋为敌,他们就用不着‘投降’。” 姚古小声嘟囔,“又没有区别。” 狄青:??? “什麽情况?” 苏景殊矜持的笑笑,“没什麽情况,就是做了点思想工作。” 军中的思想教育工作几乎没有,将领文化水平不高,士兵们更是大字不识一箩筐,单单和他们说要效忠朝廷保家卫国没用。 空话谁都会说,士兵们听了就忘和没听一样,得用他们能听懂的话来说,最好让他们有参与感。 什麽是家?什麽是国?为什麽要保家卫国? 将士们连为什麽要保家卫国都不知道,让他们为了朝廷拼命几乎不可能。 这一点民间的教派就做的很好,白莲教、摩尼教在民间教衆颇多,教衆为了教主情愿散尽家财,也能义无反顾的豁出去性命,洗脑能力可见一斑。 思想工作大同小异,西军本就是大宋最有血性的军队,给这里的将士讲何为家国天下比给其他地方混日子的兵油子讲效果好的多。 羌人部落对大宋没有归属感,不过没关系,他们可以往前挪一挪,按照大唐的版图来让他们重新凝聚出归属感。 大唐盛世,万邦来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别管是羌人还是汉人,提起曾经的辉煌总得有点触动。 羌人部落不在意中原王朝到底是谁当家做主,但是他们在意他们的部落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没有错,要是盛唐时的西羌过的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好日子,羌人部落们十有八九都能继续追随大唐。 如今没了大唐还有大宋,虽然大宋和大唐相比差的有点多,但是没办法的时候拿来当个替身也不是不行。 万一大宋支棱起来了呢? 苏政委清清嗓子,“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儒家孔孟一脉相承的是攻心为上以柔克刚,在战时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但是以德服人的确是後患最小的法子。 自古知兵非好战,深谙用兵之道的人并不喜欢用战争解决问题,诸葛丞相七擒孟获就是这个道理。 他不确定西羌部落要抓几次放几次才能心悦诚服,反正应该不至于打七次才能打服。 西北和三国时期的南中地区不一样,西军和诸葛丞相麾下的蜀军也不一样,大部分部落撑不到第七次就全被杀光了。 寨中将士严整待命,随狄青一同回来的将士也整整齐齐列队校场。 看模样和离开时没什麽两样,可是精神气儿和离开时判若两人,他们打鸡血了? 姚古煞有其事的解释道,“元帅,苏大人说这是心灵鸡汤。” 虽然不知道心灵鸡汤是啥鸡汤,但是看着跟打鸡血没啥区别。 更令人震惊的是,前来避难的羌人部落不光没有惹是生非,还自发组成巡逻小队帮忙维持治安,荔原堡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兵民一家亲”。 不是他吹,纵观西北各州大小三四百座堡寨,能让番邦部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荔原堡。 这还是战时动乱的时候,要是没有战乱误事,苏大人出去这儿聊聊那儿唠唠能给他们唠回来数不清的羌人部衆。 “要是没有战乱,羌人部落也不会老老实实坐下来和我唠。”苏景殊无奈解释了两句,让姚古去巡检司帮忙,他自己和狄元帅汇报工作。 狄青听了一路,亲眼看到士气高涨的士兵和再三表示愿意听从安排的羌部首领,回到书房打开舆图,“附近除了礓砟寨还有别的西夏堡寨,如果能让对方守将举寨归附,至少能让西夏人的活动范围退到百里之外。” 苏景殊想了想,回道,“如今西夏已经撤军,拿下边境堡寨的难度能降低许多。” 刚到荔原堡时他只是想试试,这些天天天在羌人部落中和世代居住此地的部衆打交道,又有种劝降也没他想象中那麽难的感觉。 不管怎麽说,先试试没坏处。 王韶都敢孤身跑进吐蕃大本营找吐蕃部落的首领唠嗑,他有那麽多兵马当後盾比王韶安全的多,这样要是还不敢去对面找党项部落话家常未免太拉胯。 还有就是,他们之前对西夏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满朝文武都觉得西夏全民皆兵,党项贵族奢靡度日,全国上下对大宋都是敌视敌视再敌视。 实际上,辽国西夏都有汉人为他们效力,契丹人党项人不向着他们自个儿的政权再正常不过。 寻常百姓想不那麽多,没啥深仇大恨的情况下肯定是哪儿能吃饱往哪儿去。 就算有深仇大恨,在性命都没法保证的情况下也会有很多人选择先保命。 大宋被民间此起彼伏的造反起义困扰,西夏境内的情况比大宋更加严重,只是消息传不到中原,所以朝臣都没往这边想过。 但凡想一想也知道世上不可能存在没有动乱的国家,大宋都做不到的事情西夏怎麽可能能做到? 天灾不会只光顾大宋,西夏的天灾一旦降临比大宋还难收场。 大宋的官员在赈灾的时候大部分还是靠得住的,西夏的官……算了,他们封建制度不去降维打击原始部落制度。 早年李谅祚在的时候推行汉法,还招揽了不少汉人来为他治理国家,为西夏效力的汉人是怎麽想的暂且不说,至少本事是有的。 那些人在大宋找不到出路,到西夏後一有皇帝的支持二要证明他们的能力,没多久就把朝廷打理的有理有条。 可惜李谅祚亲政没几年就死了,梁氏把持朝政後把朝中的汉人贬的七七八八,封建朝廷再次退回部落制度。 都退步了能有啥好的,百姓活不下去,民间小部落揭竿而起,就是西夏的党项贵族势力太大,小部落揭竿而起也掀不起水花,要不了几天就被屠杀殆尽。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小部落迁移到边境生活,离兴庆府越远逃离苛捐杂税的可能性越大,就算渴死在沙漠里也比被抓去做苦工生不如死强。 “前些年西夏皇室征集数万民夫在鏊子山大兴土木,宫室绵延二十余里,之後又在贺兰山东麓修筑亭台楼阁,接连征调的民夫甚至超过十万。”苏景殊唏嘘不已,“西夏谚语,‘已高贵者,豹皮安袋虎皮箙,府上摆设真华丽;已贫贱者,牛皮口袋牛皮囊,路上所带白灰皮。’过来避难的党项百姓说西夏国内贫富分化极其严重,达官显贵年过七十仍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民间以乞讨为生的百姓数量庞大,甚至有走投无路的百姓为了乞讨自断手腕。” 第230章 * 让大宋变成汉唐很难,让宋使学汉使搞事却很容易。 能说会道之辈大多心思活络,摇头晃脑掉书袋子他们不行,搞事拉仇恨他们绝对没问题。 可惜他们这次是真心招抚番邦部落,不能为了名留青史为所欲为。 使臣预备役甲摇头:“可惜。” 使臣预备役乙叹气:“太可惜了。” 狄青:…… 手痒,想揍人。 士兵们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他们家元帅黑着脸站在门口连忙改口重新说。 使臣预备役甲义正言辞:“西夏朝廷无道,我辈当握三尺之剑,取不世之功。” 使臣预备役乙大义凛然:“西夏百姓饥寒交迫,解民倒悬之苦当从我辈起。” 狄青直接被他们气笑了,“看来苏大人教的不错,短短几天都学会拽文了。” 衆人嘻嘻哈哈从地上爬起来,“苏大人说了,接地气儿的同时也要能拽几句,不需要太深奥,让对面百姓觉得咱厉害就行。” 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也就能用汉话拽刚才那几句,文绉绉的话让他们翻译成西夏文他们也翻不出精髓,到了西夏营寨还是得见机行事。 说心里话,他们觉得苏大人这主意出的非常有水平。 如果有人光明正大的找到他们和他们一起痛骂朝廷无道官吏不公还说隔壁哪哪儿能吃饱穿暖不用担心贼匪劫掠,他们十成十的会心动。 单单是听几句就足够心动,知道那人说的都是实话更心动。 树挪死人挪活,人总得先活下去再考虑其他。 幸好这几年西军没再出现过克扣粮饷的事情,西北的百姓也鲜少再因为繁重的徭役揭竿而起,不然他们都没脸去对面忽悠人。 元帅放心,他们已经学到了苏大人安抚羌人部落的精髓,就算没法让对面寨子哭着求着投降也能保证自身安全。 世上不可能有人想伤害和他们同仇敌忾的人! 要是不小心翻车了也没关系,他们前脚死在对方堡寨,大军後脚就能跟上去把对面轰了,合情合理合法,死的轰轰烈烈还能给家里的兔崽子求个恩荫,这波不亏。 狄青摩挲着指尖,到底还是没忍住一人赏他们一个脑瓜崩。 此次出行有足够多的卫兵随行,谁都别想拿命搏前程。 挨了脑瓜崩的士兵也不恼,躲到他们元帅的攻击范围之外笑道,“元帅放心,我们知道轻重。” 能用嘴皮子搞定的事情尽量不动刀子,两边打起来他们自家弟兄也有伤亡,最好直接让对面投降。 别管真心投降还是虚情假意的投降,只要能投降,在苏大人的教化下即便是虚情假意也能变真心。 他们苏大人无所不能! 于是乎,无所不能的苏大人被迫从房间里出来和他们一起挨脑瓜崩。 青天大老爷,他什麽都没干啊! 热热闹闹的一夜过去,第二天天色刚亮,寨中兵丁便收拾好准备出发。 沿边堡寨衆多,大宋各堡寨之间还相隔三五十里,荔原堡不是最前线和西夏的堡寨距离更远,出发的时间不能太晚。 河谷地带没有宽敞平坦的官道,河流沿岸多是被水冲刷出来的黄土沟,很多地方单人单骑可以通过,粮草辎重却要绕远路通行。 环庆一带的河谷还好,至少能想办法把粮草辎重运过去,秦凤路那边很多地方是寸草不生的高原,峡谷密密麻麻连人都没法过,好不容易清理出来一条能通行的道路还容易遭到埋伏,运粮的难度蹭蹭蹭往上涨。 黄土高原种不出足够的粮食,其他地方的粮食也很难运过去,若非如此大宋也不会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苏景殊来西北这些天骑马的时间比在登州两年多加起来都长,虽然骑射的准头依旧有待提高,但是纵马飞驰一点问题都没有,再给他两年时间他觉得他都能去竞争上岗当轻骑兵。 西夏的铁鹞子算什麽,他上他、额、大概可能也许能行。 不管,再强的骑兵在炮兵面前也是白搭,必要时刻他们能调来炮兵简单粗暴的轰炸。 如果大炮能运过来的话。 苏政委带着保镖一路飞驰,穿过一条又一条小河绕过一条又一条细沟,小小的城寨终于出现在眼前。 礓砟寨地处两条沟子交汇处的石头山脚下,寨子坐南朝北,占地比柔远寨还要小。 姚兕揉揉手腕翻身下马,“西夏的堡寨基本上都是这样,那边沟沟壑壑太多,只能勉强挑出几块平地来建寨子。” 西夏修建堡寨也是和他们大宋学的,他们修堡寨是为了屯田,不能屯田的话就是位置险要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西夏又不屯田,选的位置也不险要,也不知道他们修堡寨干啥? 啧,画虎不成反类犬。 反正他们大宋不会浪费人力物力去修建一个没啥用的堡寨。 除非对面建好主动送过来。 苏景殊:…… 好的,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对面把建好的堡寨送过来。 一行人来到寨子前,卫兵去门口通报,不多时,礓砟寨的守寨军官香都便匆匆忙忙跑出来。 老天,他们礓砟寨只是个两国交战都会忽略过去的不起眼的小寨子,宋人的官员到这儿来干什麽? 这些人来攻打寨子是不是有点少? 前来攻打的话应该不会这麽好声好气的和他们说话,所以他们这是来干什麽? 礓砟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寨子里不光有守军还有百姓和前来避难的商队,小小的寨子不知道挤了多少人。 守寨军官不会放那麽多外来兵马进寨,苏景殊也没强求,只让姚兕和另外三个士兵陪他一起进去。 愿意让商队进寨子避难的守寨军官坏不哪儿去,有良心就更好劝了。 话说回来,梁乙埋退兵没通知沿边堡寨吗?怎麽商队还都躲在堡寨没出去? 几个人经过检查被放进寨子,不过也没有走远,直接让人搬了桌椅板凳在门口说话,这样哪里不对的话扭头就能跑出去。 香都看到来人中有文臣打扮的官立刻松了口气,优柔寡断的大宋文臣,就算带了武将也肯定不是来打架的。 正要说话的苏景殊:…… 兄弟,你放松的是不是太明显了? 姚兕经常和党项将领打交道,平时不打仗的时候也能坐下来说几句,瞅着寨子里乱糟糟的人挤人啧了一声,“礓砟寨现在有多少人?怎麽挤成这样?” “有过来避难的百姓,还有去庆州做买卖的商队。”香都叹了口气,“战事来的仓促,商队被堵在半路上不敢往前走也不敢退回去,只能就近找堡寨避避。” 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是西夏的兵的确以劫掠为荣,大小商队在西夏境内遇到游骑都得破财免灾。 平时走商都得担心被抢劫,战时不光得担心货物还得担心小命儿,平时在附近活动的商队几乎全都连夜赶到寨子里避难。 商贾消息灵通,对各个寨子的情况心知肚明,能就近避难就不会选远处的堡寨,毕竟西夏大军近在咫尺,在外面的时间越长风险越大。 苏景殊听的直摇头,“这不行啊,那麽多人挤在寨子里粮食够吃吗?” 香都的脸色更苦,“顶多再撑三天。” 苏大人叹气,“你们梁国相已经退兵回防兴庆府,寨子没得到消息?” 看来这座寨子的确不受重视,好在守寨的军官是个正直的人,这麽板正的军官留给西夏真是可惜了,抢走抢走抢走。 苏景殊眨眨眼睛,痛心疾首的说道,“青唐吐蕃的大首领董毡率兵攻入西夏境内,梁国相为了保住兴庆府已经将全部的兵马都撤走了。” 现在环庆沿边只有大宋的兵马,再过不久连大宋的兵马也会返回驻地。 战争已经结束了亲。 香都:??? 仗打完了?也没人和他们说啊! 他这些天忙着让寨子里的商队和百姓不起冲突,成天当判官累死个人,寨子里守军只有两百多,放到外面也溅不出什麽水花,也没有军队打到他们这儿来。 既然梁国相已经退兵,那这几位过来有何贵干? 香都很想立刻派人去其他堡寨打听情况,确定大军撤走後赶紧让寨子里的商队离开,可是眼前这几位看上去官不小,尤其是这个文官,虽然笑的和和气气但是总有种後背发麻的感觉。 礓砟寨那麽小,应该不会有大人物盯上这儿吧? 幸好苏大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然他很可能缺德的和眼前的守将说不只礓砟寨被盯上,环庆路沿边二十多座堡寨无一例外都被盯上了。 不知道也好,到时发现多座堡寨同时倒戈也是个惊喜。 寨子门口的桌椅板凳很简陋,但是桌上摆着的烤羊肉闻起来却香的要命。 苏景殊把肉分成几份,明明是来“做客”却比主人家还自在,“别客气,边吃边聊。” 肉是他带来的,他来分没毛病。 可惜谈正事的时候不能喝酒,不然边喝边聊更热闹。 香都咽了咽口水,有些傻眼。 这人真香、啊不、这肉真狡猾。 说话就说话,干什麽拿烤肉来诱惑人,不知道他们礓砟寨已经断肉好些天了吗? 平时粮食就来的不及时,只能靠来往的商队补给,战时连吃都吃不饱更不用说吃肉了。 狡诈的宋人! 真香。 包在油纸里的烤羊肉已经变凉,味道也算不上多好,不过夏天吃东西没那麽多讲究,对许久没尝过肉味儿的人来说,就是冰天雪地里生啃也好吃。 第231章 * 西军大捷,战报飞驰入京,朝野上下京城内外为之震动。 比之前西夏倾国攻宋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还要震动。 战报入京後官家立刻命两制官员草拟诏书,大宋上次击退西夏入侵还是他刚登基的时候,虽然那次也是战果颇丰,但是和这次相比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此番西夏三十万大军倾国而出却大败而归,必须立刻昭告天下以振民心。 西夏都倾国而出入侵大宋了,大宋不反击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将军们威武!打到西夏老巢! 消息传到民间的确是民心大振,朝中却一如既往吵的不可开交。 嗯,意料之中,很符合大宋朝堂的风格。 赵曙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若要继续对西夏开战,筹措军饷粮草便是一大难,再加上牵扯到的官员调动,大多数朝臣不想打也正常。 更何况,即便是主战派也不敢保证一旦深入西夏境内大宋还有多少胜算。 河套地区地势优越,平原被贺兰山、狼山和大青山所包围,黄河流经那里时泥沙还不多,大片平原在河水的灌溉下既能耕种也能放牧,堪称塞外米粮川。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河套地区因黄河获利,其他地方却没那麽好的运气,随着年年月月的河水冲刷,上好的良田被河水冲走,黄河因此变成黄色的泥沙河,良田也成了沟壑纵横的不毛之地。 西北其他地区地瘠民贫,唯有河套地区是塞上江南,党项人占据河套肯定不会轻易放手。 而河套之外是七百里瀚海,一望无际的沙漠是天然的屏障,西夏难以从兴灵一带运粮支援前线,大宋也没法从陕西、河东运粮深入瀚海。 如果不能保证粮道畅通,大军随时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高山大河可以想办法开路架桥,沙漠那地方风一刮铺好的路就被黄沙埋的严严实实,上哪儿保证粮道畅通? 七百里瀚海将河东、鄜延、环庆几路的兵锋堵的死死的,天都山和兜岭又挡住了秦凤、泾原的攻势,就算大宋诸路同时出击,西夏也能凭借天险来分兵防守。 正因如此,河湟一带才更要掌握在大宋手中。 王韶的《平戎策》甚得他心,只是写到纸上是一回事儿,真正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儿,番邦大多不服管教,想让他们踏踏实实为大宋做事难于上青天。 他派王韶去秦凤路主持开拓熙河收复河湟,实际上心里也没底儿。 可是因为後勤难以为继不打他能理解,有理有据的列出此时不是开战时机的理由一二三,他和朝中大臣也不是不讲道理,上来就嚷嚷大宋肯定打不过西夏是什麽道理? 别说主战派听不下去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说辞,就连本来不支持开战的主和派都想冲动开战来证明他们大宋打得过西夏。 朝堂的自信已经被西军的连番胜仗打了出来,西夏虽有天险,他们大宋也不是毫无胜算。 七百里瀚海和天都山、兜岭能挡住大部分攻势却挡不住全部,再往西一点拿下兰州能让西夏顾首不顾尾,再往东一点拿下绥州占据横山也能让西夏失去“居高以临我”的优势。 巧了,如今兰州和绥州都在大宋的掌控之中。 仁宗年间的横山战略因为连年天灾被迫叫停,这些年大宋年景好转,西夏却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们怎麽就打不过西夏了? 以如今的局势,即便大宋不动用大批兵马攻夏,只靠边境的堡寨也能以守为攻让西夏军疲于奔命自顾不暇。 党项游骑三五不时南下劫掠村寨,大宋堡寨也能随时跨境打游击。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没道理只能对方偷袭不准他们反击。 就算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运粮的问题,西军加紧修筑堡寨慢慢往前推进也能逐渐蚕食被西夏控制的土地。 等到陕西四路完全连成一片,呵,这些年玩命赶工修筑起来的堡寨可不是只能用来防守。 西北军民时刻准备着灭夏收复失地,朝廷却在後面喊他们打不过西夏,合着之前打的胜仗都是假的?要不要这麽软弱? 两府高官内部为此从早吵到晚,在赵曙明确表明他对西军将士有信心之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无视了那几个坚决反对出兵的人。 经过他们的仔细计算,现在的确不是大规模出兵的时候,但是不妨碍他们觉得反对出兵的家夥们脑袋进水了。 王安石和韩绛在推行新法上站统一战线,但是在战事上想法却略有不同。 俩人都是主战派,可主战派和主战派之间想法也不会全都一样。 王安石看重熙河,而韩绛更看重横山。 一个重心在西边一个重心在东边,除非俩人一起出去,不然肯定没法齐头并进。 把两位宰辅都派去西北显然不可能,究竟派谁去最终还是官家说了算。 赵曙也很纠结,不过朝中新政确实离不得王介甫,以後有的是机会让他带兵,这次就让给小韩相公吧。 老王:…… 韩子华也管着募役法的推行,朝中新法同样离不得他,官家要不再考虑考虑? 韩绛三言两语把话题扯开,根本不给好友留说话的机会。 天子一言九鼎,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就不要再挣紮了。 王安石在心里把韩绛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得维持他们那岌岌可危的和平。 他能怎麽办?总不能在垂拱殿和这家夥据理力争。 赵曙假装看不到他们家王相公幽怨的眼神,继续讨论阵亡将士的抚恤问题。 战报只是打头阵,紧随其後的抚恤金、将士赏赐、论功行赏都是大事,不能让将士们拼命之後连钱粮都拿不到手。 西军将士应赏尽赏,算算国库能用的银钱有多少,不够的话再另外想办法凑钱。 三司官员现在听到皇帝说缺钱就两股战战,以前的皇帝在国库缺钱时只会发愁,现在的皇帝在国库缺钱时会抄家解忧。 缺小钱就只抄罪大恶极的贪官,缺大钱就老虎苍蝇一起打。 这几个月西北打的不可开交,京城和江南没有打仗胜似打仗,砍掉的贪官脑袋怕是比西军的伤亡还要多。 以前的三司官员哭穷是专业的,现在三司上下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哭穷,生怕他们官家为了搞钱再弄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导致整个三司衙门都被朝堂唾骂。 按理说惩恶扬善肃清官场是好事儿,可问题是官场上的同僚没几个经得起查,他们查案的时候也很绝望。 之前的严打效果很好,短时间内没有官员敢顶风作案,别说官家想犒劳西军将士,就是连着中央禁军一起犒劳国库也能拿出足够的钱。 议事结束,两府三司的大臣依次离开,太子殿下歪歪脑袋,“爹,刚才是不是忘了什麽?” 西军不光打退了西夏的进攻,还趁势劝降了许多西夏的堡寨。 堡寨所在之处皆是大宋领土,接收地盘後再开荒屯田往外扩张,咳咳,此时不重新划定边界线更待何时? 狄将军说此次招降西夏堡寨都是他们家子安的功劳,军功这东西不嫌多,那麽大的功劳不能不管,不然他们子安怎麽封侯拜相? 官家站起身活动筋骨,“忘了前几年种谔收复绥州後朝臣的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当时也不知道西夏倾国而出也破不了西北防线啊。”太子殿下撇撇嘴,“我就不信这时候还有人主张让西军把那些堡寨再还回去。” 官家无奈,“朝中至今依旧有让朝廷归还绥州以止争端的言论,你觉得那些人在看到沿边的西夏堡寨归附大宋会怎麽想?” 对面主动归附也不行,绥州也是种谔劝动嵬名山让嵬名山主动归附的,那些人该骂还是骂。 太子殿下顿了一下,很好,他现在也想骂人。 官家拍拍儿子的肩膀,“不着急,该奖赏的功劳一个都不会少。” 他刚登基的时候都能保住种谔,现在更能保住整个西军的荣耀。 太子殿下对他爹很有信心,于是将西北战事放在一边继续说其他的事情,“爹,子安说他收了个学生,和我差不多大,小小年纪就习得一手好箭术,就是学问有点差。” 差到什麽程度呢?连武举考试的门槛都过不了。 都不指望他能考武举,能让那位小姚够着武举考试的门槛都算他教导有方。 官家挑了挑眉,“收学生?他还不够忙?” “忙的很忙的很,爹您别再给他找事儿了。”太子殿下连忙解释道,“他要忙经略司的事情,还要被蔡大人抓去帮转运司的忙,狄将军还让他天天跑圈练习骑射,活儿再多的话就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了。” 快走快走,吃饭吃饭,赶紧把刚才说的话忘掉。 虽然他们子安很能干,但是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爹爹放过他可怜的小夥伴吧。 官家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那小子远在西北他又管不到,这麽着急干什麽。 他只是在考虑陕西各衙门的官员要怎麽调动。 此番西夏倾国来攻,陕西四路的官员都要升一升,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空出来的位置也得另外挑人去补上。 武将们升官赏赐可以按以前的老规矩来,他头疼的是文臣的安排。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掉以轻心。 蔡挺在陕西推行的将兵法效果很好,西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经此一战可以顺势将人提拔到枢密院全面推行将兵法。 先把禁军厢军给梳理明白,然後才能想法子裁撤多余的军队。 第232章 * 范纯仁入仕早,他是范仲淹的长子,进入朝堂後很快就继承了范仲淹留下的人脉关系。 范文正公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范纯仁身为其子没有辱没家风,品行能力都为人称赞。 就是人太优秀了,所以当初他站出来反对青苗法的时候官家立刻把人外放到地方,生怕他和王安石各自拉起队伍互相攻讦忘了正事。 虽然最後也没挡住两拨大臣互骂,但是骂战的激烈程度尚在控制范围内。 苏景殊觉得就官家那谁跳的高就贬谁的架势,除了个别头铁的外也没人敢豁出去性命反对。 本朝不怎麽杀文臣,但是皇帝要杀你根本不用直接动刀子,只要贬的地方足够偏远,连官带家眷都能把命留在被贬的地方。 要是身体不够结实,可能在路上就会和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范大人几年前被贬出京,算算时间的确该挪地方了。 官家贬他没想要他的命,选的地方是离京城不远的河间府。 河间府知府,所有新法的推行都要经过他的手。 让一个反对新法的官员去主持地方新法要承担官员刻意阻挠的风险,偏偏范大人的人品做不出为了证明他是对的而为难百姓的事情,只能黑着脸努力让经过他手的新法不要变成害民之法。 不知道这几年在河间府推行新法的经历有没有让范大人改变主意,不改变主意也没什麽,大不了换到陕西继续黑脸办公。 安抚使是一路的最高军事长官,转运使是一路或者好几路的最高民政长官,宣抚使比较特殊,是战区才设置的最高统帅,职权尚在安抚使之上。 他这个安抚使司的机宜文字都能因为有推行新法的经验被拽去转运使司帮忙,范大人来了之後自然也逃不过借调的命运。 只要足够忙,就没有时间吵架。 范纯仁不用担心,就算政见不合也能和平共处,吕大防…… 姚古紧张兮兮,“吕大人很危险?” 苏景殊摇头,“也不是危险,就是、嗯、可能不太好相处。” 姚古拉来个板凳坐下,“怎麽个不好相处法儿?” “吕大人应该是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人。”苏景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这麽说吧,关中一带言《礼》学当推吕氏,就是吕大防吕大人家的那个吕。” 端庄稳重,严肃古板,放在学堂是最能唬人的老夫子,放在官场也没好哪儿去。 苏大人搓搓胳膊,“我二哥说过,有人去吕家做客,吕大人坐在那儿肃着脸一言不发能把客人给吓跑,他们私底下都叫吕大人铁蛤蜊。” 更可怕的是,这麽严肃的吕家人不是一个,吕大人兄弟五个都这样,他们私底下切磋学问用的都是《礼》。 姚古听着这形容有点耳熟,“该不会是京兆府蓝田那一大家子吧?” 苏景殊幽幽擡眸,“恭喜你,答对了。” “嘶!”小姚同学战术後仰,庆幸他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没机会和宣抚判官打交道。 就说刚才怎麽觉得吕大防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横渠先生身边有三个弟子分别叫吕大忠、吕大钧和吕大临,几个名字放在一起一听就是兄弟。 苏景殊躺在椅背上,“原来你听过他们兄弟几个的名声。” “刚才只顾得想范文正公之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姚古摸摸鼻子,继续庆幸他们家从不逼小辈读书。 蓝田吕家兄弟五人四人登科,吕大忠、吕大钧和吕大临兄弟三个跟在横渠先生身边学习,吕大防在外为官。 因为他们家这一辈过于优秀,平时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人家吕家xxxx”“吕家孩子都行你们xxxx”之类的说辞。 西北文风不盛,但是期望小辈考科举考出眉目来的人家不在少数。 苏景殊啧了一声,“别人家的孩子”出现一个已经能让普通孩子压力山大,一下子出来五个简直不给普通人留活路。 “元帅说他过了中秋再回京兆府,你爹什麽时候回?” 姚古咧嘴笑道,“应该再过三五天就到。” 他爹在京城无牵无挂,正事办完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估计到的比先一步收到任命诏书的宣抚使和转运使都早。 苏景殊缓缓心情,打开信再细细看一遍。 陕西四路的人事变动有点大,得好好看看有多少不好相处的人。 武将那边不用管,怎麽调动都调不到狄元帅头上,他身为元帅的秘书什麽时候都能在西军当螃蟹。 文臣也不用太担心,这时候被官家派过来的肯定于战局有益,不然官家也不会把人派到陕西。 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他这是知道小韩相公和老王关系好,不知道的看到他带的两个宣抚判官还以为俩人有仇呢。 蔡大人此番回京进入枢密院,陕西转运使的位子就空了下来,狄元帅把其他衙门的人事调动说了个遍儿,怎麽把转运使司给漏了? 新任陕西转运使还没定下来? 搞不懂,等过几天姚将军回来问问。 “二郎。” 姚古还在琢磨他爹升官之後能涨多少俸禄,俸禄多了能不能多给他点零花钱,猛不丁听到他们家老师温声细气的喊“二郎”差点蹦起来。 怎怎怎怎怎怎怎麽了? 好端端的干嘛喊的这麽吓人? 苏老师收好信件,看着比他小好几岁的学生温声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姚古鼓了鼓脸,垂头丧气的站起来,“没有。” 苏老师清清嗓子,“隔壁吕家五个孩子四子登科,老师不指望你和你哥都考中进士,能考上一个就行。” 姚古:??? 人言否? 他哥都在战场上杀的七进七出了还考什麽进士?说来说去他们老姚家能指望上的还是他一个人啊! 刚还庆幸他不用被“吕家xxxx”蛊毒,转头无良老师就用上了,要不要这麽学以致用? 吕家兄弟几个的年龄都够当他爹了,把他们放一起是不是不太合适? 小姚同学很郁闷,他本来就是借取信的机会跑出来的,本以为老师看到信後会把功课的事情忘掉,没想到忙活半天还是得回去写那些糟心的文章。 科举考试就不能光考贴经墨义吗?文章有什麽好写的? 他能默写会背诵就证明他会识字会写字,军中能写会读已经是很优秀的人才,何必连写文章也要考? 不如省下时间去隔壁和白大人学高深武功。 虽然战场上讲究一力降十会,但是白大人那种漂亮的打法也很吸引人,他也想潇洒的翻墙潇洒的上房潇洒的飞檐走壁。 有这个写文章的时间他轻功都学会了呜呜呜呜。 苏景殊摇摇头,将没有自制力的小姚同学赶回隔壁房间写作业,顺便去隔壁和白五爷说没事儿别老带这小子体验轻功。 武举考试的文化课已经很简单了,让这小子去考读书人的考试他得当场撞墙。 西夏求和失败安静的和鹌鹑一样生怕大宋有动作,吐蕃董毡部刚去西夏劫掠过又得了大宋的封赏也高兴的很,西北各州都忙着休养生息,看上去暂时不会再起战事。 所以狄大元帅才能陪乐平公主一起在京城过中秋。 姚兕回来的时间比姚古猜的晚了半个月,他不是一个人回的京兆府,而是和新任陕西转运使冯京同行。 冯大人的马车和西北的粗狂格格不入,出行时带的行李装满十几辆大车,长长的车队刚入城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苏景殊看着那点缀着金玉的车驾,大概知道狄元帅前些日子送来的信件中为什麽没有新任陕西转运使的消息了。 官家肯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派这人来! 冯京来之前已经派人准备好房宅,他行李多带的下人也多不方便住官舍,不过他钱多不怕找不到宅子住。 “许久不见,看来子安在京兆府待的挺开心。” 苏景殊讪讪笑笑,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 姚兕翻身下马,直接把带冯大人熟悉转运使司的活儿扔给苏景殊,他刚升官得去军营瞧瞧。 嘿,又是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们西北这次真是捅了状元窝了。 两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都在京兆府,西北的文运肯定能起来。 苏景殊目送姚将军走远,等冯京安排好家里便带他去转运使司衙门熟悉情况。 本朝为了防止结党营私明令禁止应试举子对主考官自称“门生”或者称主考官为“恩师”,但是当届考生对主考官和阅卷官肯定还是比其他官员亲近些。 他在司农寺时被安排去和小韩相公一起完善募役法就是因为小韩相公是他那一届的阅卷官,只要分歧不是太严重,看在曾经短暂的师生情上也能冷静下来好好说。 当然,派冯大人这个当年的主考官来陕西当转运使肯定不是因为他,他只是个小小的机宜文字,还没到影响官家调动转运使这等地方大员的程度。 以他对官家的了解,派冯大人到陕西当转运使单纯是因为他会赚钱。 纠结的原因也很简单,冯大人太会赚钱。 寻常官员上任都是怎麽简单怎麽来,能不露富就不露富,就算炫耀也不会炫耀到把房宅车马都折腾成一眼就能看出价格不菲的样子。 冯大人不一样,他凭本事赚的钱就要光明正大的花。 不敢见人的钱财大部分来路不明,他冯当世的钱经得起查,既然经得起查凭什麽不让他光明正大的花? 就…… 挺拉仇恨的。 还有就是,冯大人和老王的关系非常不好。 第233章 * 三十六计第二十三计——远交近攻。 法子老套但好用,而且是明晃晃的阳谋,青唐吐蕃用过、西夏用过、辽国用过、大宋自然也用过。 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是他们汉人琢磨出来的东西,汉人用烂了都没关系。 苏景殊激动不已,冯大人不愧是朝中最会赚钱的人,目光就是比一般人长远。 寻常人能想到吸引商人来经营边疆已经很不错了,冯大人不一样,他能想到更远的回鹘人。 回鹘的地盘和大宋不接壤,这些年西夏势大,来自回鹘各部的进贡也时有时无,连朝中官员有时候都能忘记世上还有回鹘人的国家。 不愧是冯大人,就是厉害! 苏景殊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趁天还没黑连忙去冯京府上拜访。 冯大人今天刚到京兆府,身为京兆府的官员傍晚上门送乔迁礼也不算太违和。 厨房外正准备喊他们家老师吃饭的姚古:??? 不是!老师!那是咱家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的烤全羊! 谁家乔迁礼送刚做好的晚饭啊?! 小小苏大人已经听不见身後的声音,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联合回鹘打西夏个措手不及。 冯京:…… 他说什麽来着,新脑子就是好使。 “子安。”冯大人听完最新一轮的远交近攻计划,险而又险的压下抢小年轻功劳的想法,“我之前的意思是,可以招揽那些来大宋境内经商的西域商贾,想办法让各地商贾在边地置办産业,只要人口数量上来,之後便能以商养军。”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通往西域的商路如今被西夏控制,西域的商人想来大宋要麽掏天价过路费要麽绕远路,联合回鹘将西夏赶出河西走廊,之後就能吸引来更多的异域商贾,没毛病。” 因为所以如此这般,总之就是,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 冯京愣了又愣。 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苏景殊继续,“大人,您只说这法子能不能行吧。” “能行是能行,就是……”冯京下意识顺着往下说,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这小子是故意引着他说“计划可行”。 见鬼的他们俩说的是同一件事,两件事情绝对不一样。 小小苏大人矜持的笑笑,适时送上他的“贿赂”——一碟片好的烤羊肉。 冯京要被气笑了,“谁给你这麽大的胆子?” 连他都敢糊弄,不知道他冯当世是个睚眦必报的恶人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苏景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学生一见大人就觉得亲切,想必大人见学生也一样。” 冯京:…… 套近乎是吧?他是那麽好套近乎的人吗? 再然後,苏大人就被凶神恶煞的冯家护院丢了出去。 和他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他带来的烤羊肉。 片好的烤羊肉。 因为馋烤全羊一路跟到冯家的姚古:嘶! 他说什麽来着,哪儿有拿自家晚饭当礼物送人的? 话说冯大人家的护院还挺讲究,丢出来的烤肉连摆盘都没散。 好学生小姚同学连忙凑过去,“老师老师,什麽情况?” 苏景殊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没事,先回家吃饭。” 冯大人把他丢出来之前说计划可不可行要看他表现,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能交出个完整的策划这事儿就能试着去做。 王子纯!搞大事的机会来啦! 姚古小心端着烤羊肉忧心忡忡跟在後面,感觉他们家老师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 正常人上门做客被赶出来都是恼羞成怒,不正常的人上门做客被赶出来…… 就是他们家老师这样。 唉,大人的世界他不懂。 小姚同学唉声叹气的吃完大餐,唉声叹气的看着他们家老师兴冲冲跑去隔壁找白玉堂,唉声叹气的觉得他得抽空去见见他爹。 老爹和冯大人同行半个月,应该已经摸清了冯大人的脾性。 考官和学生之间的师生情还是不如他们这种正经拜师拜出来的靠得住,三元何必为难三元,好歹给他们家老师留点面子。 姚古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麽,但是他由衷的替他们家老师担心。 苏景殊行动力超强,有想法之後一会儿都等不了,这次的计划只需要用到六扇门,其他衙门可有可无,不会麻烦其他衙门的同僚冯大人还有什麽不答应的理由? 冯京:盯.jpg 离京之前官家召他进宫推心置腹说了大半天,真的不是怕他到京兆府後立刻撂担子不干吗? 同样都是人,这小子哪儿来那麽多鬼主意? 关键还不是胡说八道。 冯大人看完送到手中的策划,默默从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变成悄咪咪的松个手帮点忙。 需要帮忙的不是永兴军路经略司苏机宜,而是秦凤路经略司王机宜。 同样是一路机宜,俩人处境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摇头.jpg 搞事计划在京兆府得到冯转运使的认可,送到京城後官家也让苏机宜放手去做。 经略司的一把手狄青不在,苏景殊直接和转运司的一把手冯京请了两个月的假拖着白玉堂去秦州找王韶面谈,直到入冬才回京兆府。 看俩人的反应,计划似乎进行的很顺利。 * 青唐城连接河西走廊,唃厮啰一统吐蕃各部後为了专心和西夏打擂台以臣服大宋为代价换来保顺河西军节度使的册封,并和大宋展开茶马互市。 大宋的生産力在这个年代自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商贾逐利,有大宋商人往来的地方会聚集越来越多的其他商人,青唐吐蕃就这麽在唃厮啰的经营下发展成了人口过百万的大邦。 即便後来青唐吐蕃内乱,唃厮啰将他的权力中心挪到了更远的历精城,青唐城也依旧是各地商贾来往交易的重要选择。 原因无他,那儿交通最方便。 冬日大雪封路,大多商队都会在城池里修整采购,等来年开春化消路通再带上满满的货物啓程或者返程,鲜少有商队会选择这个时候上路。 青唐城主城,一队正在找客店的商队刚进城就吸引了整条街的注意。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好几天,敢在这时候在外奔波的商队可不多,没看错的话那商队首领还是汉人,什麽货值得向来谨慎的汉商冒那麽大的险? 商贾之间消息流通非常快,不等新来的商队在客店安置好,一队汉商冒雪进城的消息就迅速传开。 有好东西,肯定有好东西。 这几年吐蕃西夏都不太平,商队不带上往常两倍的护卫都不敢出门。 冬天不光野兽没吃没喝,贫穷的小部落也缺衣少食,要是倒霉催的碰上大部落不做人劫掠商队,大概率连命都会丢在经商的路上。 正常情况下只要他们老实交税,各国朝廷都不会难为过往商队,但是西夏败仗打多了开始发疯竟然派军队堵在商道上大肆劫掠。 那可是河西走廊!几乎所有西域来的商队都要路过的河西走廊! 好歹是个存在了几十年的政权,派军队劫掠商队也不嫌丢人。 来往的商人很生气,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商队的护卫根本不是精锐骑兵的对手,遇到兵匪能保住性命都是运气好,逃出生天後也只能放几句狠话。 他们商人是没啥势力,但也不是好欺负的,以後没有外地商队到西夏境内经商也别後悔。 莫贺达干是来自西州回鹘的商人,他在都城高昌城小有资産,家中财産足以让妻小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是他热爱经商赚钱的感觉,所以一直亲自带领商队往返于高昌和宋国的榷场。 他们那边的自个儿管自个儿叫十姓回鹘国,不过汉人这边分不清他们回鹘内部的关系,又因为他们的国土为唐时的西州,所以都统称为西州回鹘。 从高昌城到宋国的榷场要经过西夏,回鹘商人一般都是从沙洲进入党项人的领土,然後经过甘州、肃州,之後才抵达汉地开始交易。 到汉地之後可以交易的地方就多了,可以去秦州、河州的榷场,也可以再往东走去绥德军的绥德榷场,要是实在不想让中间商赚差价,也可以直接一口气走到宋国的都城东京。 东京好啊,人傻钱多还好忽悠,只要货物品质好什麽东西能卖出去,要是运气足够好,十金的货甚至能卖到十万金的价格。 汉地的丝绸茶叶在他们家乡非常抢手,回程再带上一车队的汉地特産,一来一回就能赚到普通人想象不到的钱。 组织商队很赚钱,赚钱的同时风险也很大,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货全部埋骨他乡。 十支商队同时出发,最後能全须全尾回家的能有一支都是好的。 莫贺达干是个幸运的商人,年轻时走南闯北攒下不少家産,之後搭上身家性命到宋国榷场交易,然後运气极好大赚了一笔。 人总是贪心的,他以为成功一次就会成功第二次,可是他以为的并不是现实,眼看着商队马上能离开夏国的领土,他的货物却被那些党项士兵给抢的干干净净。 不幸中的万幸,他还活着。 但是对他这种跨国商人来说,货物全都被抢活着还不如直接死了。 可他还不能死,商队的幸存者还等着他一起回高昌城。 失败只是暂时的,只要能回到高昌城,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货物已经被抢光了,党项人的官府只会偏袒党项人,这时候再去汉地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先离开夏国的领土再想办法回高昌。 第234章 * 王韶最近很快乐,比俞龙珂率领十余万部衆前来归附时还要快乐。 西北官场上人际关系的复杂程度和京城相比毫不逊色,他是被官家派来主持开拓河湟事宜的官不假,但是秦凤路的一把手李师中不赞同开拓河湟,他有再多想法也白搭。 在蔡大人手下办事和在李大人手下办事完全不一样,当官那麽久,他头一次感受到什麽叫举步维艰。 就说这次招抚俞龙珂部,如果不是官家和王相公态度强硬,可能即便俞龙珂愿意归附朝廷也不会接受。 京城具体吵成什麽情况他不太清楚,俞龙珂进京事宜不归他管,他也没一同回京,只听说那些反对招抚策略的朝臣甚至将接纳俞龙珂部和战国时赵国接纳上党相提并论。 战国时赵国接纳上党为亡国埋下祸根,大宋接纳俞龙珂部也有亡国的风险? 王机宜只觉得荒谬。 在那些人眼里,大宋最好和周边政权相安无事,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现在的地盘已经足够,何必再行名为招抚实为扩张地盘险兆? 他再三表示能让归附的番邦不闹事,朝臣就算信不过他好歹给他个尝试的机会。 然而他的话没用,反对招抚策略的朝臣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放下成见。 朝堂上有官家和王相公压制反对的声音,西北只能靠他自己。 他得证明他有本事让归附的番邦部落不会反叛,然後才能说服西北各州的主官配合他的策略。 幸运的是他不是孤军奋战,还有个同为陕西四路经略司机宜的苏子安能帮忙。 苏机宜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脑袋瓜比常人好用的多,就凭他那不怕得罪人的架势在西北就没人敢惹。 不愧是苏明允的儿子,气势颇得他爹的真传。 最重要的是,人家後台比他硬。 卑微.jpg 要是狄元帅和李大人换换位置就好了,或者给秦凤路换个支持开拓疆土的一把手,掌管财政大权的官员不支持行动真的会寸步难行。 可惜狄元帅要坐镇京兆府,换谁也不能换他。 朝中那些觉得退让是上上策的大臣什麽时候明白伏低做小没有用? 汉唐的强盛都是打出来的,没有哪个朝代能靠花钱买来太平。 王机宜很苦闷,俞龙珂率部衆归顺大宋那麽大的功劳落到他头上也难解他的苦闷之情。 就在这时,隔壁苏机宜从天而降问他要不要一起搞大事。 搞!大!事! 还带他一起玩! 老天是看他过的太艰难特意给他送来个活菩萨吗? 王机宜感动的热泪盈眶,都不问即将要搞的大事是什麽,先拽着大老远从京兆府跑到秦州来的活菩萨大倒苦水。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苦啊! 苏景殊:嘶。 招抚番邦需要大量钱财,在财政上被顶头上司卡脖子是大事儿。 既然说服不了李师中,那就先和他一起搞钱。 不过在苏大人看来,王子纯遇到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只要有官家支持,朝中再多人反对也挡不住他按计划招抚青唐吐蕃,李师中再大还能大过官家。 虽然县官不如现管,在秦凤路地界儿李师中的话比官家的话好使。 但是有後台就得用上,想法子让官家知道李师中不光不支持开拓河湟还悄咪咪的使绊子,官家能从源头把问题解决掉。 他不能时刻盯着秦凤路的情况还不能换个支持开拓河湟的经略安抚使? 天意难测,趁现在有官家的支持赶紧把青唐吐蕃拿下,要是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後做梦回想起来都得坐起来扇自己两巴掌。 王韶犹豫不决,他感觉这样像背後说人坏话,若是让李大人知道他做了什麽,今後见面该如何相处? 官家派他到秦凤路开拓河湟是相信他的能力,要是遇到点问题就让官家帮他解决,岂不是反过来说明他无能? 不、不行,这事儿只能靠他自己。 苏景殊没打算替王韶做主,他只是提个建议,采纳不采纳王韶自己决定。 反正他很赞同先打河湟再打西夏。 狄元帅也赞同,并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 王韶的招抚方略和范文正公当年的想法差不多,先拉拢河湟一带的番人首领,然後收编番人部衆并让内附的番邦和汉人混居,之後统一训练番兵,让内附的番兵来成为他们拓边的先头兵。 番邦各部地盘划分很明确,首领带着部衆拖家带口来到大宋境内,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自然也归大宋。 俞龙珂是河湟一带势力顶尖的大贵族之一,他选择归附大宋,他在古渭寨的地盘自然也归大宋朝廷。 其他小部落没有俞龙珂那麽大的地盘,可是蚊子腿也是肉,归附的部落多了带来的土地自然就也多。 沿边各州之後利用新拿下的土地屯田,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军队的後勤。 西北地广人稀,人和地盘他们都要。 先拉拢再拆分,番人和汉人都需要思想教育,正好直接放在一起上政治课。 当兵要有当兵的觉悟,思想觉悟上不去没法真正提升战斗力。 只要能招抚,来多少人他们就能留下多少人,务必让那些归附的番邦在大宋感受到家乡的温暖。 主动归附部落是他们自己人,叛逃的话就是敌人。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他们大宋只接受归附不接受往境外迁徙,想走也行,先打过他们的边境守军再说,西北军的将领都等着呢。 好时机千载难逢,别说王子纯受不了白白浪费好机会,西北各州有心气儿的文臣武将都受不了。 可惜狄元帅是永兴军路的经略安抚使,不好插手管秦凤路的事情。 秦凤路的经略安抚使李师中不支持招抚番邦,俞龙珂有官家的册封可以妥善安排部衆,跟风前来归附的小部落却没有那麽好的待遇。 苏景殊拖着白玉堂到秦州的时候王韶就在发愁怎麽安置人数不多的小部落。 西北沿边属于大宋、西夏、青唐吐蕃都没能切实掌控的三不管地区,几百几千人的小部落数不胜数,一个两个好安排,数量一多总人数和俞龙珂的部衆不相上下。 别说李大人有意见,连王韶自己心里都不停的犯嘀咕。 沿边要防备突然开战各地都有囤粮的习惯,可朝廷怕边将拥兵自重对囤粮数量有严格的控制,一旦开战囤的粮食只能应急,後勤还是得靠京城调配。 俞龙珂那十几万部衆已经让经略司头疼不已,现在跟风归附的又有十几万,这些番邦部落真的不是故意来消耗他们粮草的? 拒绝肯定不行,让他们白吃白喝更不行。 大宋的地盘不养闲人,没活儿也得给他们找点活儿,何况他们真的有活儿。 西北各州都在加紧修建堡寨,厢军干什麽就让归附的番邦部落跟着干什麽。 从来只有不够分的劳力,没见过还有不够分的活儿。 掌管军民财政和军需物资的衙门为了妥善安排番邦部衆几乎是连轴转,李师中也没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只是不管不问而已。 但是吧,一把手的态度如此,底下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经略司本就事务繁忙,大宋的官府衙门又是出了名的叠床架屋,只要中间有一个官员不配合,後面的事情就进行不下去。 催也不行,人家确实有正经差事在忙。 政务积压是经略司的日常,差事有先来後到,没有放着前头的事情不处理反而处理後头的事情的道理。 听上去很合理,仔细一想哪哪儿都不合理。 事有先来後到,但也有轻重缓急,不能只看先後不分缓急。 他这还是个进士出身的文臣,换个武将来主持开拓河湟怕是把命都搭在这里。 苏景殊:…… 白玉堂:…… 确实是举步维艰。 白玉堂不喜欢管这些弯弯绕绕,他遇到这种事情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流程卡哪儿就扛着刀去哪儿。 看秦凤路的情况以及王机宜的处境,他的法子不可行。 下面有请苏机宜开动脑筋。 苏机宜:…… 你那法子除了你自己外放谁那儿都不能行好吧。 不过王子纯这情况的确难评,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还是建议和官家汇报一下让官家从源头解决问题。 他接下来的计划如果成功会有更多番邦部落前来投奔,要是现在连目前这些归附的番邦都没法妥善安置,他们即将要进行的计划就会弄巧成拙。 解决办法一:王韶本人出面找官家求助。 解决办法二:他出面找官家求助。 解决办法三:绕开李师中将前来归附的番邦部落安置到其他几路。 前两个法子都能一步到位解决问题,第三个法子不太建议。 李师中是秦凤、泾原两路的经略安抚使,这两路正好和青唐吐蕃接壤,没有部落愿意内附之前先走个长征。 就在王韶决定担上“无能”之名求助皇帝时,远在京城的官家便先一步将李师中调离西北。 开拓河湟是平定西夏的关键一步,朝中很多大臣不看好他看好。 王韶资历太浅,即便有能力也不能直接提拔成一路主官,但是顶头上司和他政见不合也不是办法。 子安接下来要和王韶一起搞事儿,秦凤路的主官不支持王韶自然也不会支持那小子。 这可不行。 换不了王韶,那就换李师中吧。 忽然收到调令的李师中:…… 喜从天降的王韶:!!! 第235章 * 宣抚使是镇抚一方的军政长官,掌宣布威灵、抚绥边境及统护将帅、督视军旅之事,以二府大臣充任,地位比安抚使更高。 因为宣抚职权太重,所以原则上是有事则设无事则废,直到真宗年间宋辽开战朝廷才开始派宣抚使去河北、河东一带安抚百姓劝勉官员。 仁宗年间北边没有大规模战事西北又开始战乱,朝廷便又往陕西派宣抚使安抚百姓劝勉官员,也就是那几年,宣抚使的主要责任从民事转为军事,之後就一直到现在。 陕西四路是後来分开的,西北防务分为鄜延、环庆、秦凤、泾原路四路,京兆府所在的永兴军路被沿边四路拱卫其中。 安全是安全了,对前线战事的控制力也弱了。 韩绛到西北後没来京兆府,而是直接去鄜延路准备继续推进横山战略。 横山位于宋夏边境陕西段,山以南为宋境。 横山地区水草丰美宜牧宜农,其中有茶山,能出産良马,还有盐铁矿産。 对西夏来说,横山地势高,山上还有前朝修筑的长城,可以居高临下俯视大宋沿边堡寨。 而对大宋来说,占领横山则可切断西夏左臂扭转战局。 可天险丢了之後哪儿那麽容易拿回来,自从横山被西夏占据,大宋基本上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更别说夺回横山了。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场大败之後大宋被迫和西夏议和,全天下都知道党项人说话不算数,国书上写好的合约撑不了多久,他们必须趁西夏再次犯边之前稳住西北的局势。 横山战略是范文正公和诸多西北守将一点点试出来的,精髓只有八个字:筑城迫城,移寨攻寨。 西夏骑兵来无影去无踪,但补给不及时。 大宋士兵战斗力不足,见到小利小胜必贪功轻进,且不长记性,同样的诡计中了十次还能再中第十一次,但他们有整个大宋做後盾,即便败了十一次也有机会打第十二次。 西夏的优势是兵强马壮,大宋的优势是钱多粮多,硬碰硬不是办法,弃短就长放为正策。 范文正公久在西北前线,边军将领更是大半辈子都在和党项人打交道,败仗打多了总能琢磨出门道。 硬碰硬容易吃亏,他们可以集中兵力拿下一地後大量修筑堡寨留兵据守,利用西夏军队补给不济的弱点坚壁清野避其锋芒,然後步步为营稳紮稳打逐渐缩小西夏军队的活动空间,最终一举平定西夏。 如果西夏大举进攻,他们坚壁清野逼西夏大军分兵劫掠以补充粮草,同时派兵在各村寨设伏将分散开来的西夏游骑逐个击破。 西夏军绕开堡寨长驱直入更好,到时直接前後夹击对方想跑都难。 问题是,横山战略的精髓是“持重守御”,重点放在这个“御”字上,范文正公也没让他们上来就从到西夏境内修筑堡寨啊。 苏景殊刚过来的时候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立刻精神起来,找出舆图摊平放在桌上然後问道,“元帅,韩相公准备在哪儿筑城?” 狄青目光沉沉,“银州和绥州之间的罗兀城,那座城池早就荒废了不说,位置距离银州只有一百多里,西夏会容忍大宋在他们家门口挑衅?” 王韶那边拿下河湟後绥州想干什麽都行,现在就深入西夏境内筑城怕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就问一句:罗兀城修好後怎麽守? 那地方在横山境内,四面八方都是西夏的地盘,大宋忽然去建城西夏肯定会派兵去打伏击。 鄜延路的兵力不可能都用在一座城池上,他们怎麽守? 范文正公等人当年提议经略横山得益于种世衡种老将军的经验,种老将军镇守延州时外围堡寨几乎都被废弃,延州无险可守朝不保暮,老将军便在延州东北两百里的地方修建新城加强防御。 新城要派兵驻守,守军要喝水吃饭,城址离延州有两百里粮草运输困难,种老将军便命人凿开地下的石头引来山泉,又在附近开了两千顷营田,以低价卖粮和贷款本钱为饵招募商贾到新城经商,如此也能保证守军的基本生活。 新城凿开石头引来泉水来解决用水问题,因此取名为青涧城。 只要商人愿意来,驻守当地的士兵和家眷就能正常生活,时间长了还能通过收税来增加收入,再加上时不时前来归附的小部落,青涧城慢慢就能形成正常的城池。 事实证明种老将军的法子很有用,延州守军後来继续向前修筑新的堡寨,之後又花好几年的时间将延州外围那些原本废弃的堡寨重新捡了起来。 青涧城的成功经验也给了他们信心,于是范文正公在庆州城外一百五十里处筑大顺城打通庆州、延州的道路,在加强庆州防御的同时让二州在战时可以互相救援。 近几年西夏攻打大宋败多胜少固然是西北将士拼死杀出来的结果,但是沿边能够互相支援的堡寨也功不可没。 修筑堡寨的重点:建城、屯田、招募商贾经营。 先建城让守军有城可守,再引水屯田保证即便後方粮草运不过来也不至于让守军饿死,最後招募商贾来经营城池。 定居的人口越多承担风险的能力就越强,党项人见到城里那麽多人也不敢轻易来犯。 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游骑劫掠也只会挑弱小的村寨下手。 堡寨是防御体系,是“防”,是“御”,是“守”,和“攻”是反义词。 再看看韩相公的打算,深入西夏境内在银州城外一百里的地方重筑罗兀城,让民夫深入西夏境内去建城? 大宋的百姓在自家村寨都能被党项游骑骚扰,带着粮食建材深入西夏境内会一路顺畅? 民夫建城时有大军护送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大宋的军队深入西夏境内西夏会没反应? 即便西夏之前打了败仗短时间内不敢仓促和大宋开战让他们在银州城外筑了座城,鄜延路能派多少兵去守?粮草怎麽往那边运?一旦粮草运不过去城里的守军怎麽办? 之後的屯田和经营就更不用提了,青涧城那种大宋境内的城池都要给商贾各种好处才能让他们冒险前来,罗兀城离大宋那麽远有谁敢去? 一座注定守不住且无法经营的城有必要建吗? 苏景殊看着地图上的圈圈点点,“不知道韩相公怎麽想的。” 都已经是宰相那个层面的人了,总不能不管後果脑子一抽就是干吧? 狄青冷笑一声不做评价。 月前官家重新任命韩绛为陕西、河东两路宣抚使将两路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他手上,陕西、河东两路都是前线,看上去像是让他筹谋灭夏。 西军和西夏对峙几十年,真能大举攻夏的话还能等到没怎麽上过战场的文臣来说,他狄青会不说话? 局势好不容易转变到对大宋有利的地步,放任不懂兵事的读书人折腾迟早要完。 苏景殊摸摸鼻子,那什麽,他可以任劳任怨去延州,但是他的休沐只有一天不够出远门,待会儿还得麻烦元帅去和冯大人说一声。 不是他对冯大人有意见,实在是冯大人小心眼起来根本不做人。 他要累死了呜呜呜呜。 只要能脱离冯大人的魔爪,他愿意去延州和韩相公讲道理。 “冯大人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他说可以让你把之前没来得及休息的休沐日都用上。”狄青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这些天都在忙转运司的事情,对韩相公来西北後的所作所为不太清楚,趁现在没开始赶路有什麽想知道的尽管问。” 苏景殊:??? 调、调休? 後世调休好歹能调出来几天休息,他这调出来几天去出差? 要不要这麽魔鬼? 惨叫.jpg 小小苏大人瞬间石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成渣渣从此浪迹天涯。 ——韩相公是吧?您这次真的摊上大事儿了! 冯大人在京兆府他不能得罪,韩相公远在延州他还不能得罪吗? 狄青:…… 狄元帅冷酷无情的开口,“现在先别疯,到延州之後再疯。” 苏景殊:!!!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元帅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好元帅了! 狄元帅对眼前人的谴责置若罔闻,自顾自将韩绛到延州後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然後拍拍手让他回家休息。 “明早出发,不要误了正事。” 苏景殊:▼-▼ 人生啊,如此艰难。 苏大人丧了吧唧回家,感觉人间不值得。 不值得归不值得,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 第二天一早,依旧丧了吧唧的苏秘书跟着他们家元帅啓程前往延州,丧也不耽误行军速度。 冬日天寒路不好走,从京兆府到延州快马也要五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行人赶到延州的时候,韩绛已经写好奏疏准备让官家将一直和他唱反调的郭逵赵卨调离鄜延路。 狄元帅和他的苏秘书:…… 苏景殊扯扯嘴角,大概知道狄青为什麽这麽着急了。 他们再不来郭将军和他的赵秘书就要被韩相公打包扔走了,不急不行。 韩相公这个两路宣抚使比以往的宣抚使职权更重,在官家的特许之下,今後前线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禀报朝廷之後再处理,韩相公可以直接在西北便宜行事。 更要命的是,他来时官家给了他空名告敕,他在西北可以自行任命官吏。 也就是郭将军身为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同样位高权重,不然他连招呼都不用和官家打直接就能把人弄走。 第236章 * 狄元帅封好奏疏让亲卫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安排好後回来继续骂。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不懂还非要瞎指挥。 文官指挥错了顶多被贬,领命上战场的将士却是真的没命,不能因为他们不用上战场拼命就想一出是一出。 大宋将士看到小利小胜就贪功冒进单单是将领的责任吗?指挥作战的文臣不发话有多少将领敢擅自追击? 一说贪功冒进就把罪名推到武将身上,要不要看看武将贪功冒进的时候文臣在干什麽? 负责指挥的文臣不拿将士们的姓名当回事儿,打胜仗就是他们指挥有方,打败仗就是武将贪功冒进将士能力不够,凭什麽啊? 狄青行伍出身很清楚武将的难处,大宋风气如此,有什麽不公平的地方忍就忍了,反正不忍也只会平添骂名。 平时被区别待遇可以忍,现在韩绛明摆着要将士们去送死,再忍下去等着他们的就是西军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有利局势不复存在。 这能忍?再忍下去就成王八了这能忍? 他知道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朝中还有很多熟知兵事并体恤将士难处的文臣,但是看看现在的情况,他实在控制不住把满朝文官都骂过来一遍儿。 苏景殊本来还想劝两句,但是看他们家元帅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说话,于是悄咪咪换个吃饭的地方,填饱肚子再回来继续看他们家元帅发火。 这次的事情的确离谱,元帅实在气不过的话就和韩相公一起回京,韩相公冒进官家总不能跟着他一起冒进。 要是官家也…… 苏景殊打了个寒颤,连忙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他们官家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和韩相公一样胡来。 就算官家一时间被韩绛画的大饼忽悠了,京城还有韩琦、富弼两位经验丰富的老臣能拦着,比西北这边韩绛一家独大好多了。 怎麽说呢,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干。 韩相公对西北的情况不了解,刚来到就大开大合的指挥的确有点不妥当。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韩相公到底是怎麽想的。 正常做计划都要有不成功的备案,成功的可能性再大也得有个planb,何况深入西夏境内修筑罗兀城的可行性并不高。 韩相公只说城修好了怎麽怎麽,压根没想过建城的难度有多高。 他觉得深入西夏境内筑城简简单单,但是换个角度想想,西夏想在京兆府门口修堡寨的话朝廷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建?辽国在大名府门口修堡寨的话大军会目送他们来来往往? 肯定不可能啊。 所以韩相公为什麽会觉得他们想重建罗兀城就一定能行? 种老将军当年修建青涧城那是在大宋境内,当时青涧城周围再荒凉那也是大宋境内,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想不明白,再想多少次也还是想不明白。 苏机宜托着脸认真思索,等他们家元帅发完火冷静下来才慎重开口,“元帅,我觉得韩相公那儿我去说也不太行。” 韩相公现在空前膨胀,笃信大宋可以轻轻松松打下银州直奔兴庆府。 瀚海天险不是事儿,西夏铁骑不是事儿,什麽都不是事儿,只要大宋出兵就一定能打的西夏落花流水。 就…… 自信是好事儿,但也不能这麽自信。 狄青喝口水润润嗓子,大冬天的喝冷水也压不下他的满腔怒火,“该抓时机的时候不抓,该谨慎的时候不谨慎,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麽想的。” 苏景殊干巴巴的说道,“所以元帅还是做好准备拉着韩相公一起回京吧,让官家和其他几位相公和他分析利弊,咱们劝没多大用。” 在韩相公眼里,他们一个是不通文墨的粗鄙武夫,一个是刚入朝堂没几年的毛头小子,怎麽比得上他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履历经验。 狄青叹了口气,“我刚开始还以为郭逵夸大其词,没想到竟是真的说不通。” 苏景殊跟着叹气,“之前在京城明明很好相处,奇奇怪怪。” 他在京城和韩绛共事了小半年,募役法得罪人事儿还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韩绛出面去得罪人,当时感觉有个能扛事儿的官在前面顶着真是三生有幸。 如今立场一变,难搞哦。 狄青捶捶脑袋,“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见见种谔和折继世。” 苏景殊愣了一下,“还出去?” 天已经黑了,外头滴水成冰还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出去似乎不太合适。 “当然是让他们来见我。”狄青面无表情,擡眼看看外面的黑咕隆咚,又改口道,“那就明天吧。” 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又被韩绛气了个半死,他感觉他也得好好睡一觉缓缓。 苏景殊打了个哈欠回去洗漱睡觉,他以为情况再差也就是现在这样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更差。 冬天天亮的晚,早上起来要迷糊好一阵儿才能清醒。 苏大人清醒不是因为冷水洗脸,而是被隔壁狄元帅的骂声给吓醒的。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 韩相公找到驿馆和元帅据理力争来了? 院子里的亲卫们挤眉弄眼,其中一个积极的过去打水,然後回来小声嘀咕,“种将军和折将军来了,俩人刚进去没多大会儿,您待会儿收拾好了进去看看?” “行,等我进去探探情况。” 苏景殊飞速洗漱,收拾好之後蹑手蹑脚凑到门前。 院子里的亲卫队全都竖起耳朵紧张兮兮的看着,他们不敢凑太近,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苏大人身上。 元帅气急了也能记得不能对苏大人动粗,看到他们在外面蹲着就不一定了。 唔,感觉种将军和折将军待会儿也逃不掉被踹的命运。 幸好他们在驿馆不在校场,不然元帅一挑二也能揍的他们爬不起来。 不要怀疑他们家元帅的武力,那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本事,西军将领单打独斗能打得过他们家元帅的暂时还没有,估计得等过些年元帅退居二线的时候才能出现。 唉,种将军和折将军说什麽了?怎麽把元帅气成这样? 感觉比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吓人。 狄青确实比昨天还要生气,文臣没上过战场不通兵事说出什麽离谱的话都有可能,他也有心理准备,但是前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拼杀的武将说出同样的话他实在冷静不下来。 韩绛说要深入西夏境内筑城,他可以安慰自己说文臣高居庙堂不懂深入敌後有多危险很正常,但是种谔和折继世,这俩人是被夺回绥州的功劳冲昏头了吗?韩绛不知道敌後多危险他们不知道?这麽多年的仗都打哪儿去了? 苏景殊狗狗祟祟挪到门口又挪到屋里,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种将军和折将军…… 嗯,这顿臭骂挨得不亏。 和他们之前想的不太一样,深入西夏境内筑城的主意并非出自韩相公,而是种谔种将军的提议。 种将军和折将军擅自出兵夺回绥州後一度被朝臣骂的体无完肤,但是最後官家扛住了来自朝臣的压力,俩人的官职都没有变动,并且因为夺回绥州的功劳得了不少赏赐。 只是没有升官加爵。 当时朝中吵的太厉害,没有把他们贬官下狱已经是官家努力的结果,再给他们升官加爵整个朝堂都得翻天。 虽然很对不起他们,但是当时官家刚登基也不好和朝臣闹的太僵。 这几年种谔和折继世任劳任怨经营才建成没几年的绥德城,如果没有意外,绥德城很快就能和青涧城一样成为人口衆多商贾纷至沓来的大城。 等绥德城经营起来,绥州就能以绥德城为中心经营起来。 没办法,偌大的绥州在西夏手里就是片野地,别说城池了,连像样的村寨都没几个。 官家一直对当初招降绥州嵬名山没有封赏武将心怀愧疚,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大宋主动攻夏时补上封赏以鼓舞士气。 现在看来,怕是得换个法子鼓舞士气。 两位将军许是对当年的事情心有怨言,也可能是想攻下银州让朝中骂他们的人看到夺回绥州的好处,经营绥德城的时候也从未放弃继续收复失地。 绥德城已经在横山深处,他们选址的时候非常谨慎,直接将城建在无定河边,既方便百姓取水用水也方便屯田。 朝中那些反对收回绥州的大臣脑子里多少都有点水,不说整个绥州,就只新建的绥德城一座城就能控制无定河以及附近百里的游牧部落。 没有拿回绥州之前大宋只能望横山兴叹,拿回绥州之後大宋能控制的地方就直接深入到横山里面从此可以和西夏分庭抗礼。 那麽重要的地方他们凭什麽不要? 不谈他们辛辛苦苦劝降嵬名山的过程,就问绥州那麽重要他们凭什麽不要? 好不容易把地盘拿回来不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要拿他们下狱问罪,他们是什麽很贱的人吗? 之前有郭逵压着不许他们冒险深入西夏境内,韩绛来了之後种谔被提拔为鄜延路兵马钤辖,俩人一琢磨发现韩相公这是要重用他们,于是深入西夏境内收复失地的计划就又提上了日程。 先重建罗兀城,然後以罗兀城为中心在西夏境内修筑堡寨六座,如此一来,大宋必能以堡寨群为依靠拓地千里。 韩相公一听觉得此计可行,仨人一拍即合,然後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小苏大人避开砸到身边的茶杯渣渣,再看看虽然低着头但是明显不服气的两位将军,又狗狗祟祟的退出去。 第237章 * 苏景殊精神恍惚,“把汉兵的什麽送给番兵?” 郭逵半死不活,“战马。” 狄青两眼空空,“把谁的战马送给番兵?” 郭逵心如死灰,“汉军的。” 不用俩人再问第三句,郭将军已经自顾自重复了一遍,“你们没有听错,我也没有说错,鄜延路的战马不够分,韩相公让汉军骑兵将战马让给番兵,现在骑兵正在里面和他们的爱马告别。” 狄元帅张了张嘴正要问什麽,郭将军再次未卜先知,一脸疲惫的回道,“我劝过,但是结果元帅也看到了,韩相公根本不听。” 大宋的确缺马,游牧部落也的确比大多数汉人擅长马战。 话说的没错,但是因此让汉军将士将战马让给番军将士就是不对。 番邦部落愿意归附和他们愿意为大宋尽忠是两回事,秦凤路为了防止番兵复叛将他们部落里的青壮年全部打散编入各军,只留老弱妇孺归原部落首领管理。 他们鄜延路可好,直接将前来归附的番邦部落全部编入番军。 不是不能这麽编,而是现在不是让番兵单独成军的时候,至少过个三五年等他们稳定下来再说。 现在直接让番兵独立成军,回头他们全军一去不回怎麽办? 平时厚待番军他可以理解,那是为了让番人安稳留下不闹事,汉军将士抱怨的时候他们还能找理由安抚。 番兵的粮饷赏赐比汉兵多他们忍了,把汉军的战马抢走让给番兵……韩相公自己想想这合适吗? 西军以弓弩火器为重不代表骑兵不重要,他们“倾家荡産”买马才训练出这麽点儿骑兵,没有战马的骑兵还叫骑兵吗? 郭将军说起韩相公到鄜延路之後的所作所为几乎要猛汉落泪,狄青黑着脸在军营里待到傍晚,看完操练看夥房,吃完午饭再看操练,一天的时间足以让他了解军中情况。 汉军将士的日常了解完,番军也不能放过。 郭逵翻身上马,压低声音说道,“番部两军由韩相公亲自指挥。” 言下之意:那边不归他管,想去番军大营得先和韩相公打招呼。狄青:…… 苏景殊:…… 这和被架空有什麽区别? 堂堂一路经略安抚使,怎麽能惨到这个地步? 郭逵也想知道,他堂堂一路经略安抚使怎麽能惨到这个地步? 就因为他是武将出身,所以韩绛一到延州就能毫无顾忌的把他架空? 更要命的是,按照大宋官场的规矩,韩绛还真能合理合法这麽做。 狄元帅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叫黑云压城城欲摧,叫山雨欲来风满楼。 接下来几天时间,苏秘书跟着他们家元帅将鄜延路七军转了一遍儿,狄元帅看着没什麽反应,但是他和亲卫队的亲卫都知道这是要攒个大的。 火气当场发出来还好,当场不发…… 嘶,祝被元帅惦记上的人好运。 军营视察完毕,京城的回信也到了。 狄元帅冷笑一声,直接把韩绛、郭逵、种谔、折继世都带回京找官家当面理论。 他是没资格让韩相公干什麽,官家有资格就行。 苏景殊没走,他和赵卨留在延州稳定情况。 为了防止有不长眼的过来找事儿,亲卫队全部留下保护他们柔弱的机宜大人。 苏机宜:…… 不管怎麽说,回京在官家面前吵架总比在延州让韩绛一家独大强。 苏景殊对留在延州也没意见,他是经略司的机宜文字,但是到西北一年多在经略司的时间还没在转运司长,好不容易有个经验丰富的前辈在跟前,他得好好和前辈交流交流。 机宜文字这个差遣够不上一方主官,但是职权很重,还能接触到大量机密情报,是个历练几年就能平步青云的好差遣。 大宋只在边地设经略司,北方和辽国谈和之後,真正能主管军事的经略司只剩下西北几路,所以仅有的几个经略司机宜文字的差遣分外抢手。 雨吸湪队…… 按理说苏景殊的资历不太够,但是他之前几次调动从来没任满过,不算没任满只看办过的差似乎又还行。 最重要的是,官家和现任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兼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愿意。 赵机宜的情况不太一样,他的资历已经足够调去成为一方主官,只是和郭将军相处的太好,所以自请留在鄜延路继续干。 官场上的人际关系太复杂,遇到个合心意的上官不容易,等郭将军调去别的地方他再升迁也不迟。 这一等,就等到了韩相公空降为陕西路宣抚使。 “陕西”打头的衙门一般都在京兆府,也不知道韩相公怎麽想的,愣是舍弃京兆府来了延州。 再然後,再然後就不用说了。 鄜延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韩相公看上。 咳咳,有点不礼貌,但是这时候已经管不了那麽多了。 韩相公回来他和郭将军就会被调走,韩相公不回来他和郭将军就能留在鄜延路,反正没有继续共事的机会,就算说出口的话传出去也没关系。 苏景殊给嘴巴拉上拉链,赵大人放心,他是个合格的树洞,不用担心秘密从他这儿传出去。 赵卨瞅了他一眼,假装信了他的鬼话。 苏机宜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散播别人的秘密,他只会把不知道哪儿听来的事情重新加工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卖给勾栏瓦舍里的戏班子。 乍一听没什麽问题,都是可以风靡勾栏瓦舍的好本子。 仔细一听哪哪儿都不太对,似乎是在借话本子嘲讽什麽。 但是真要说哪儿不对在嘲讽什麽观衆也说不上来。 赵机宜委婉的表示,虽然他不经常去京城,但是他也是正统进士出身,同年好友遍布朝堂,不是人不在京城就什麽京城的消息都不知道。 西岭先生不会以为自己藏的多隐蔽吧? 苏西岭:…… 哈、哈哈。 咱换个话题。 苏大人假装刚才什麽都没有发生,继续和前辈请教正常的经略司机宜每天要干什麽。 军中战时以打仗为先,不打仗的时候呢?军队改革? 赵卨点点头,“整改不单单是重新编排,还要考虑将士的配合以及後勤供应。” 韩相公在修筑罗兀城的事情上让人琢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将番兵单独编成军也不合适,但是将军中每两到三千人编成新军的法子并没有问题。 苏景殊说道,“官家和王相公都在着手精简军队裁汰老弱,等他们手上的事情忙完,军中应该也会迎来大改。” 赵卨笑道,“蔡大人此番回京被任命为枢密副使,有蔡大人在,军中之事不必劳烦王相公亲自动手。” 蔡大人在西北多年,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处理政务都经验丰富,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全面整顿军队会由他接收。 苏景殊点点头,“也是,蔡大人比王相公更熟悉军旅。” 军中之事要交给熟悉军队的人来做,官家派韩绛来西北就是想着他曾经有过推动禁军改制的经验,而老王没有在军中待过很有可能会犯“想当然”的毛病。 虽然最後还是没逃过“想当然”,但是已经可以看出不通兵事的文臣空降成军中一把手有多可怕。 王相公比韩相公经验还少,与其让他亲自操刀,不如让经验丰富的蔡大人出马。 至少蔡大人真正带过兵打过仗。 打的还都是胜仗。 看蔡大人和狄元帅同在京兆府能和平共处那麽多年也能看出来蔡大人在兵事上是个靠谱的,他要是不靠谱狄元帅第一个不同意。 将兵法本是范文正公和张亢张将军提出来的,为了军中不再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现象,也是为了方便军中管理,将军中每两到三千人编为一将,这些将由本路的都监固定指挥。 都监之下又有十二个指挥使和二十五个教头分别来训练者六个将的士兵,说到底还是为了加强将领和士兵之间的联系。 有点像後世的师改旅,一个将差不多就是一个团。 後世一个团的标准是一千五百人,一个团配有三个营,一个营配有四个连,一个连三个排,一个排三个班,一个班十个兵。 一个连加上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各排排长、司务长等干部以及炊事班,一共差不多是一百二十个人。 再往上的师就类似路一级的经略司,一个师包括五六个团,再加上隶属于後勤的二线非战斗单位,标准人数是一万人。 而旅比师人数少,标准人数在七千人。 师改旅的目的是提高军队的灵活性和战斗力,大宋需要的也是提高军队灵活性和战斗力,哦,还要再加上一个裁汰冗余人员。 那就是大宋版的“师改旅”加“百万大裁军”。 不看韩绛在鄜延路的骚操作,目前大宋各路的小规模师改旅、啊不、小规模将兵法都进行的非常不错。 虽然进度慢,但是没有引起兵变,也没有耽误战事。 西北几路的反馈良好,蔡大人才好在进入枢密院後全面推行将兵法。 大宋开国时的更戍法是为了分化地方藩镇防止藩镇拥兵自重惹出事端,这麽多年来问题也很明显,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连武将自己都指挥不动手底下的军队,文臣就更指挥不动了。 范文正公和张将军当年在西北推行将兵法效果很好,西北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可惜没等他们进一步经略西北大宋就迎来了连年天灾,朝廷只能和西夏议和专心应对各地的灾荒。 第238章 * 从党项人开始崛起,大宋和辽国都想灭夏,就是打起来之後都没讨到好处。 辽国打了几次没打下来就放弃了,转为让西夏认他们为宗主国每年进贡,然後派公主去西夏和亲。 大宋也打了好几次,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三败後也意识到灭夏没那麽容易,于是开始转攻为守重建西北的防御体系。 三场大败後西北的防御体系几乎被李元昊给打穿了,不重建也不行。 西夏虽小但实在难缠,宋辽都想毕其功于一役,失败之後也都改变了策略。 辽国选择成为西夏的宗主国,大宋选择苟起来慢慢等,等到时机合适再继续大规模开战。 西夏皇帝接受辽国的册封,同样也接受大宋的册封,李元昊和他的继任者们都不是省油的灯,要麽和大宋示好对付辽国,要麽和辽国示好对付大宋,合纵连横算是让他们玩明白了。 大宋和西夏开战这些年辽国也没闲着,什麽时候打的太厉害就派人到京城假惺惺的劝和,好像他们大辽上上下下全部奉行爱与和平。 澶渊之盟後大宋朝堂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西北,和辽国没有发生过大的冲突,但是小纠纷并没有停过。 每当西北开战,辽国就悄咪咪的过来找不痛快,怕大宋一怒之下一边打西夏一边打他们还不敢找的太明显。 骑兵是不敢动的,小规模的骑兵抵不过戍边的重弓强弩,大规模的骑兵像是要入侵,要是不小心惹过了火反而得不偿失,所以他们每次都是派百姓越境试探。 宋人讲究仁义,不会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杀手。 百姓有什麽错?他们只是想去有水的地方取水而已,不小心越境情有可原。 白沟河之南的雄州守军的确不曾为难取水的百姓,时间一长辽国便得寸进尺,时不时有小队骑兵在大宋境内溜达,甚至一度嚣张到和巡逻的雄州守军对射。 後来那支游骑直接被赶来的大宋援军包了饺子,弓马留下人扒光了赶出大宋地界儿,然後就没再见过小队骑兵过来骚扰。 只要守军态度强硬,契丹人欺软怕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宋辽之间维持了几十年的表面太平,只要大宋态度变软正契丹人就能立刻撕破脸皮拿边界线说事儿。 两国边界在河北沿太行东坡大茂山分水岭至白沟河中下游一线展开,看舆图划分的很清楚,实际上却是各凭本事。 河南边是大宋的地盘,河北边的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也都归中原政权管,不管是文化还是饮食还是什麽都和中原一般无二,住在那儿的百姓也是汉人居多。 就算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占领,世代居住在那儿的汉人百姓也早已不知中原是什麽样,但邻近界河的汉人百姓还是更亲近大宋。 当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後来周世宗北伐收复了瀛、莫二州及益津关、瓦乔关和淤口关,这两州三关之地便是契丹人时常索要的关南地区。 之後中原政权把景州、易州划给辽国来换瀛州、莫州,所以契丹人手里的燕云还是十六个州。 景德元年辽圣宗与萧太後率军大举南下一路打到黄河边的澶州逼大宋割让关南地区,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举国应战,那一战以澶渊之盟告终。 关南地区依旧归大宋,大宋每年给辽国三十万岁币。 周世宗以瓦桥关为基础建雄州,澶渊之盟後雄州是唯一的岁币交割地和最重要的榷场所在,镇守雄州的无一例外都是帝王心腹。 什麽程度的心腹呢?历任雄州知州都是皇城司的皇城使兼任。 现在的雄州知州名叫张利一,他去雄州当知州是因为上一任雄州知州李中佑在任时放任辽国百姓在界河捕鱼以及跨境砍树。 当时司马光和朝中部分文臣说边境官员都以挑起事端为能力,比如辽国和西夏,都撺掇他们的百姓到大宋境内惹些无伤大雅的事端,这种风气断不可取,不像大宋的边境官员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难为人。 官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扭头把“平易近人”的李中佑给换成了“尖酸刻薄”的张利一。 司马光等人:…… “尖酸刻薄”的张知州上任後立刻要求界河司加强防守,增加乡间巡弓手来应对辽国百姓跨界的种种行为,一旦发现立刻武力驱逐。 有意见忍着,反正这事儿大宋占理。 之後朝中就很少再听说界河一带有辽国百姓跨境捕鱼砍柴等事,可见他们也知道理亏。 澶渊之盟後大宋和辽国以山河为界,只是虽然边界线明了,治理权却没有清晰明了的分开,沿边有很大一部分地区由两国分权治理,即两属地,也是大宋和辽国之间的缓冲区。 清晰的只有对国土的统治权,双方对边民的统治权却不太明了,向来是哪边有本事让百姓安家就算哪边的百姓。 比方说雄州,从舆图上看是大宋的领土,但是部分雄州两属户即对大宋缴纳赋税也对辽国缴纳赋税。 朝廷最开始想的是退让一步好让辽国不在觊觎大宋的地盘,两属户同时对两国交税压力太大官府也会予以补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张利一到雄州後取消了两属户这个户种,是大宋的百姓就单纯是大宋的百姓,承担大宋的赋税就够了,不用再大老远的给辽国交钱。 雄州是大宋的地盘,想找他们的百姓征税可以,先打过来再说。 辽国也可以禁止境内的两属户给大宋交税,接下来谁能更得民心全凭本事。 在张大人看来,就大宋和辽国的关系根本没必要设什麽缓冲地,设缓冲地就能让辽国不再惦记他们的地盘了吗?不可能啊。 不如硬刚。 辽国那边见状很生气,先前两属民只缴纳赋税不用服兵役,之後辽国朝廷直接强征两属民服兵役,一番折腾下来,大量百姓拖家带口迁到大宋境内。 张知州守在雄州接纳南迁的百姓,抚恤救济全都亲自处理,愣是在契丹人眼皮子底下给雄州添了两万多丁口,正经带户籍的那种。 差点没把对面涿州的辽国官员给气死。 官家的心情有些微妙,他知道西夏撑不下去肯定会找辽国帮忙,但是没想到辽帝会答应的那麽爽快。 辽帝耶律洪基登基没比他早几年,就凭他登基後听信谗言诛杀皇後和太子的行为就说不出这是个明君的话。 堂堂昏君在西夏求援上如此干脆利落,这很不耶律洪基。 自认不是个昏君的赵曙啧了一声,让枢密院吩咐河北河东各州加强防备,看看他们这回能跳多高。 辽国和西夏合作攻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三国之间的纠葛从来不是简单的谁和谁好就联手对付第三个,而是一边打一边合作一边互相插刀,然後在长期的战争中达成微妙的平衡。 辽国和西夏关系好的时候大宋和西夏必定在开战,西夏对大宋进贡求封赏时大宋和辽国必定有冲突,要是三方还不够乱,青唐吐蕃和甘州回鹘也能到乱局里掺一脚,总之肯定不会两边都太平,也不会两边都不太平。 这次辽国又挑出来当搅屎棍甚至都不假惺惺的劝和,而是要联合西夏共同对付大宋,估计还是贼心不死。 这次还是想要关南? 呵,大白天的做什麽美梦? 赵曙和心腹重臣商量好怎麽应对,然後各个衙门开始按命令部署。 大宋周边的政权从来没老实过,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没有太紧张。 他都经历过西夏三十万大军来犯了,还有什麽接受不了? 有本事辽国也能弄个三十万大军陈兵边境。 官家在心里碎碎念,恨不得脚踢西夏拳打辽国一夜开疆拓土十万里,可惜现在不行。 辽国就不说了,只说打了几十年的西夏,明明大宋在兵力钱粮上占尽上风,真打起来还是屡屡受挫。 西夏多山多沙漠地形复杂,大宋的军队吃亏就吃亏在不熟悉地形上,以前实行更戍法的时候南方将士到西北水土不服,还未开战就损失惨重。 如今情况比早些年好,但也不能太自信,纵观大宋和西夏的战事,轻敌冒进的基本上都没有好下场。 宁肯放慢速度也要稳紮稳打,钱粮消耗出去没关系,尽量减少将士们的伤亡,花钱买人命是他们赚了。 皇帝在朝会上将辽国的情况说明,朝臣虽有议论,但是和先前西夏倾国来攻时的举朝震动相比已经算是稳重。 然而朝中没稳重几天,辽国的探子再次传来消息,辽帝想要陈兵三十万于三国交界处。 赵顼:??? 真来三十万啊? 稳重的朝臣瞬间固态萌发,这次比西夏倾国来攻的时候还要紧张。 大宋和西夏打仗除了李元昊在位那几年都是败少胜多,西军将士皆是善战之辈,无论如何都能把战火控制在沿边四路。 连京兆府都不担心被战火波及,开封府更不用担心。 辽国不一样,大宋从开国就和辽国打,大部分时候都是挨打,就算澶渊之盟後安稳了几十年,谁又能保证契丹铁骑不会再剑指汴京? 河东路时常参与对西夏的作战战斗力还在,河北路的将士已经多年没打过正经的仗,他们挡得住契丹铁骑吗? 官家!事情大条了啊! 人一慌脑子就容易离家出走,朝中大臣也不例外。 某些不太认得清现实的朝臣再次跳出来说辽国挑事一定是因为张利一在雄州太嚣张,朝廷应该严惩张利一来让辽国消气。 三十万大军不是闹着玩的,这仗打不得啊! 赵顼:…… 第239章 * 别说狄元帅焦虑,苏机宜也是羡慕嫉妒成天眼红。 同样是机宜,小王同学你为什麽这麽秀? 没关系,小王有精通佛法的高僧,他小小苏有即将被尊称为仙的亲哥。 ——哥,求帮忙! 之前苏景殊和苏轼兄弟俩通信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靠京城家里的中转站了解对方的情况。 登州离京兆府将近三千里,驿站速度慢,路上再耽搁耽搁,一来一回小半年都过去了。 现在不一样,小小苏大人面前有萝卜吊着,恨不得天天写信催他哥写诗作赋,平时有什麽作品也别忘了给他寄一份,他要拿来做宣传工作。 别拿文化人不当回事儿,党项和契丹部落里自诩文化人的不在少数。 他哥出马一个顶十个,要信得过他哥的文采,也要信得过他的宣传手段。 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想不明白王韶和智缘大师到底怎麽让结吴叱腊答应对大宋俯首称臣的。 俞龙珂被劝降他能理解,好虎难敌群狼,再强大的部落也怕周边势力联合起来围攻。 青唐吐蕃和党项、回鹘的关系都非常不好,或者说,相邻的政权之中就没有关系好的。 西夏野心勃勃,回鹘那边和党项打了几十年丢了瓜、沙、肃三个州,河西走廊从此被党项人掌控。 几代党项君主都想“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精兵,然後长驱南牧”,回鹘那边打胜了,吐蕃这边却一直是胜少败多。 虽然青唐吐蕃内斗严重,但是唃厮啰掌权的时候青唐吐蕃的确足够强大,就凭他挡住党项的屡次入侵也称得上是一代明主。 青唐城周边那些堡寨全是唃厮啰掌权後建起来的,防备的就是北边的党项人。 俞龙珂轻易被劝降也有党项的功劳,他的族地在古渭寨,古渭寨的吐蕃部落和党项人势同水火,在王韶过去找人谈心之前两边刚打过仗。 党项人在西北称霸了几十年,死个皇帝不至于让他们立刻衰落,打大宋和辽国不够看,打吐蕃的部落却没多少压力。 俞龙珂的势力在吐蕃这边没人敢惹,可对上党项的精兵只有挨打的份儿,比起被周边的吐蕃部落或者党项部落当成肥牛宰,给大宋当小弟竟然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了不让地盘落入党项人手里,他宁愿举族投降宋朝让宋人替他和党项人干仗。 话糙理不糙,虽然俞龙珂归顺大宋的理由说的冠冕堂皇,但是真实目的大概率就是借大宋的势头来对抗西夏。 俞龙珂要大腿,大宋要小弟,双方一拍即合,招抚工作就这麽顺理成章的完成了。 可结吴叱腊已经扶持出傀儡要和青唐吐蕃名义上的赞普董毡分庭抗礼,说服这样一个大和尚臣服大宋的难度堪比说服西夏皇室对大宋俯首称臣。 ——大师,考虑开班教学吗? 智缘大师没空开班教学,因为他还要继续和已经臣服以及尚未臣服的吐蕃部落讲佛法。 苏景殊没空去秦凤路看大师讲经,他也对佛法没兴趣,好在他上辈子学来的“从群衆中来到群衆中去”大法也很好用,在效果上甚至比王韶那边更好。 只要按捺住他那颗无处安放的好奇心,焦虑就只会追着他们家元帅追不上他。 狄青:…… 算了,他走。 待这儿生气。 苏景殊起身送客,“元帅这就走啊?家里厨子研究出了新菜式,不留下来吃顿饭?” 狄元帅冷酷无情,“没事,我能直接把厨子带走。” 苏景殊:…… 苏景殊小小声,“待会儿做好给您送去,不麻烦元帅了。” 前几天远在福建的同窗给他寄了点土特産,家里的厨子是正宗军中大锅饭的手艺,他实在不放心把千里迢迢寄过来的特産交给家里的大厨,于是忙里偷闲自己找材料炖了锅汤。 家里全是吃货,除了亲爹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其他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小菜能自己做大菜能指挥,虽然比不上正经大厨但是味道也还算可以。 以前在京城厨娘手艺好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到西北後想吃点讲究的要麽出去下馆子要麽亲自动手。 教也能教,就是太慢。 没办法,总不能天天去隔壁元帅府蹭饭。 西北普遍过的不讲究,据他观察,乐平公主在京兆府都比在京城过的糙。 连公主殿下都能自觉融入西北的粗犷,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下厨而已,问题不大。 狄青很清楚苏家人对美食的执着,也知道最近有人给苏景殊寄了土特産,也不麻烦特意给他送上门,他可以离开时带上,“这次是什麽好东西?” 苏景殊老老实实回答,“建州的雷笋,还有我二哥从登州寄过来的海産,两地都离的远,捡走坏掉的正好炖了两锅。” 两边的特産都是好东西,在当地吃能鲜掉舌头,长途跋涉寄到西北口後感比不过在当地吃,但是做好了也能尝个鲜。 哦,不对,是改善夥食。 如果寄来的特産都好好的,他们连着吃三天也吃不完,不过想想现在的运输条件,能挑出来那麽多能下锅的已经算运气好。 要是盛夏的时候寄特産,唔,大热天的不适合寄特産。 天气越来越热,等冬天到了他再回礼。 苏大厨去厨房将大点的那口锅端给狄元帅,顺便说他接下来俩月可能还要在转运司忙,经略司的军务就继续麻烦元帅了。 狄青:…… 就知道每一口汤都不是白喝的。 狄元帅深吸一口气,看在美食的面子上,原谅他。 苏大厨亲自炖的排骨春笋海鲜汤味道很不错,他家和隔壁白五爷这家上上下下都赞不绝口,狄元帅全家也都给了好评。 有三五不时的贿赂在,他遇到事情才好去找狄元帅和白五爷帮忙。 不是他逃滑,实在是最近太忙了,连任劳任怨的小姚同学都受不了找借口跑他爹姚将军那儿避难了,可见活儿多到什麽程度。 姚古干不来转运司的活儿可以临阵脱逃他不行,他敢临阵脱逃冯京就能立刻把他之前想要实施的农业扶贫补助全废掉。 就这麽残忍,一点後路都不给他留。 确定了,官家派冯大人到西北不光因为他会赚钱,还因为他能狠下心压榨下属。 苏机宜将原本属于他的军务全部推给狄大元帅,马上就是五月,他吩咐农人将最新一批的棉花种下後就去忙青苗贷换成扶贫补助的事情。 朝廷重视西北,官家也时刻盯着西北的情况,军务政务送去京城能迅速得到回复,次次都是加急,驿站的车马比战时还要忙碌。 冯京是个能不干活就不干活的转运使,只要把手头的活儿都分给能干活的下属,他就是个优秀的一方主官。 干活没意思,监督下属干活才有意思。 转运司的官员们:…… 要不是顶头上司惹不起,他们非得群起而造反不可。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人? 偏偏冯大人对工作量掐的特别准,连干活速度都估的大差不差,不会让底下人太累,也不会让他们太轻松,就保持在累不死的状态卷生卷死。 苏机宜和转运司上下含泪干活,一边干一边骂顶头上司丧心病狂。 光明正大的骂。 反正冯大人听见也不会把他们赶回家。 集体忙碌和一个人忙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简单来说就是比一个人忙好受很多,每天晚上看着处理完的公务账目都有种自豪感。 青苗贷是贷款,扶贫补助是发钱,只要各级官员不中饱私囊,这个活儿比推行青苗更省心。 奈何指望官员全部清正廉洁根本不可能,有京兆府新成立的六扇门派出探子深入民间打探情报也不行。 财帛动人心,白花花的银子在面前摆着,把持不住想动歪心思的人太多,只能尽量用杀鸡儆猴的法子让他们不敢动小心思。 贪的多的拉出来砍了,其他只要藏的够严实衙门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 毕竟转运司衙门也不是全都干净。 看看今年推行下去是什麽情况,如果民间反馈不错,其他和陕西情况类似的地方也能这麽干。 冯京本来对小年轻的扶贫计划不抱希望,他年纪大阅历深,很清楚人性是什麽样。 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一心为民,只要一百个官员里有一个心存恶念,政策推行到民间都会变样。 朝廷年年花钱赈灾,真正用到赈灾上的银钱有十分之一都是经手的官员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忍饥挨饿家破人亡。 用扶贫来取代青苗钱,最後大概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对,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苏景殊不这麽想,他觉得只要一百个官员里有一半能踏踏实实将政策推行下去就能保证绝大部分的百姓获益,剩下那一半不老实的可以重刑威慑,实在威慑不了的就拉出来以儆效尤,这样即便最後官员里依旧有少数不安分的人也没法再对政策造成太大影响。 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冯大人把要求放低一点就会发现其实西北的情况也还行。 西北基层很大一部分官员都是性子直不善交际被打发到这里来的,只要能狠下心铲除挡在路上的地头蛇,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自信点,往好处想,什麽都往最坏的情况想压力太大,他们又不是打仗,实在不行就从头再来,反正後面有官家给他们撑腰。 冯京:…… 苏大人,官家知道你是这麽想的吗? 第240章 * 天气渐热,从入夏到盛夏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武胜军开战後狄青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战场上,虽然他觉得以王韶的本事不至于在优势尽显的情况下打败仗,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文人干出什麽离谱的事情都不奇怪,所以依旧得防备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出现的意外。 王韶看上去再像武将也改不了他的出身,没人能保证熟读四书五经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会不会忽然脑子一抽决定放弃武力转为德化四方。 他承认以德服人很有成就感,但是前提是拳头足够硬,以德服不了还能哐哐砸两拳。 游牧部落不好管,嘴皮子劝降的忠诚度和打到服的忠诚度根本没法比。 狄将军不放心,他得亲自盯着。 将士们奔赴战场,後勤也要跟上,冯京终于不再沉迷于监工,转运司的官员看到他们顶头上司终于能坐下来亲自处理清点粮草、分配运粮部队、补充消耗下去的粮仓等琐事时感动的眼泪都要落下来。 惊!冯大人竟然真的会干活! 冯京:…… 虽然他不喜欢干活,但是他真的会干活。 动动脑袋瓜,不会干活的人升官速度能像他这麽快吗? 一个个的还有心思胡说八道,看来还是活儿太少了。 转运司的官员:??? 救命啊!!! 冯当世!你没有心! 冯大人有没有心不好说,反正冯大人自认为是个善良和蔼的好上司。 京兆府各衙门在狄元帅和冯大人截然不同的管理风格下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因为俩人实际上都能管到整个陕西,在冯大人熟悉转运司的政务之後,很快整个陕西的衙门都逐渐过上了和京兆府各衙门一样的日子。 转运司衆人:可喜可贺! 秦凤路开战陕西其他几路都要备战,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辽国肯定会趁虚而入。 以前就是这样,北边打起来西北一定大军压境,西北打起来北边肯定趁火打劫。 如今西北已经开战,辽国又早早陈兵三十万于三国边境,此时不打更待何时?然而辽国依旧没有出兵。 事到如今,再反应不过来辽国是在虚张声势就有点缺心眼了。 对辽最前线的雄州在边境线严防死守,知州张利一加派弓箭手沿河巡逻,只要不是前来归附,其他无论辽军还是辽民一律不得跨界。 因为辽国大军一直没动静,朝中那些原本弹劾张利一行事乖张的家夥也都闭嘴了。 前些天他们可以说辽国在等待时机打大宋个措手不及,如今再这麽说官家能在满朝文武面前说他们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然後顺理成章将他们贬出去。 等待时机?等待什麽时机?西北都打完了还等待什麽时机?等着大宋腾出来手脚反击? 辽军这个时候依旧不出兵,只能说明辽帝压根就没想出兵,就是想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看看能不能将关南那块地盘糊弄到手。 如果大宋真的怕了那就正好合了他们的心意,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目的,空手套白狼不干白不干。 大宋不怂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亏。 满朝文武眼瞅着事态一步步发展到现在,心里都有一万句骂人的话想讲。 ——无耻的契丹人!不讲武德! 官家对这些天的朝堂非常满意,不要脸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意识到如今的辽国就是纸老虎的大臣都闭上了嘴不再天天叭叭北方的威胁有多严重让北方各州宽柔大度别惹契丹人不高兴。 契丹人不高兴就让他们不高兴,现在应该是辽国担心惹他们大宋不高兴,而不是大宋担心辽国不高兴。 今时不同往日,还当现在是当年呢? 王韶在西北的战果给了官家极大的底气,或者说,他们互相成为了对方的底气。 西北的局面对大宋越有利,官家在群臣面前就越有底气,官家在群臣面前越有底气,西北各州的气势就能越强。 钱壮怂人胆,军中有钱和没钱完全是两个状态。 两个月不到,西夏军队便撤出武胜军,之後没多久吐蕃人也撤了。 木征之弟吴延征率领兵马投降,倒是负责领兵的谋士瞎药没有投降,而是带着残余兵马退回木征的主帐。 没有木征,有木征他弟也能凑合。 战报八百里加急将送到京城,官家也很大方,先改武胜军为镇洮军求个吉利,然後封结吴延征为礼宾副使,顺便兼任镇洮军、洮西一带蕃部钤辖。 洮河是黄河上游右岸最大的支流,支流衆多散流于各地,水量仅次于渭水。河南边是水草丰美的甘南草原,河北边是干旱少雨的黄土高原,沿河生活着数不清的大小部落。 官家改武胜军为镇洮军,接下来要紧张的还是木征。 虽然木征他爹瞎毡因为唃厮啰的渣男行径没能得到赞普之位还死因不明,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点家底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和现任赞普董毡分庭抗礼。 河州、洮州都是木征的地盘,镇洮军已是河湟腹地,只要大宋能彻底掌控镇洮军的番邦,接下来拿下河湟只是时间问题。 问题是如此以来吐蕃和西夏肯定会化敌为友共同抵御大宋,陕西沿边四路的压力又上来了。 王韶对此毫不畏惧,他相信沿边官员的能力,能在陕西站稳脚跟的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是官员中的佼佼者。 有狄元帅坐镇西北,就算一时打了败仗也有援兵可以当底气。 最重要的是,有官家给他们当後盾,西北各军不会再沦落到饿着肚子去打仗。 吐蕃人和党项人没法靠劫掠大宋村寨来补充粮草,士兵吃不饱饭可没力气拼命。 王韶很有底气,战事结束後便稳下心来经营新到手的两个军。 他稳住了,远在环庆路极边的苏机宜的日子却不好过。 正常的边境叫边境,非常遥远的边境才叫极边。 官家新划出来的定边军非常对得起“极边”的称呼,就差直接翻到山那头指着梁太後的鼻子叫嚣“快让出地盘,不然揍你”了。 看舆图的时候感觉哪哪儿都好,到地方看到一片荒凉才是死的心都有了。 好歹给他留座城,不行的话村寨也行,只给他一堆掩埋在黄沙之下的废墟有什麽用? 官家!您看看这合适吗?! 罗兀城不能建是因为离银州太近,定边城选址所在的故洛源县地离盐州也没多远。 银州对西夏很重要,盐州在经济价值上对西夏更重要,大宋要在这地方建城西夏肯定会派兵来阻挠,区别就是守起来没有罗兀城那麽难。 苏景殊反复问了好几次官家有没有圈错地方,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又反复找狄青和冯京求证了好几次,确定他没英年早瞎看错诏令,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选好的废墟处清理废墟重建新城。 淦! 他是喜欢玩经营类游戏,可是游戏动动手指头就能凭空出现城池田地,现实却是得一砖一瓦的盖,还要防备时不时冒出来的西夏游骑前来骚扰,体验感差成这样有人愿意玩才怪。 现实不是游戏,也没有弃游这一说,上头的命令下来任务再难也得想办法完成。 想想前头那些沿边修建堡寨的前辈,再看看沿边如今的条件,其实定边城的修建难度也不算大。 有人有钱粮有建材还有时刻守卫在周围的大宋将士,他们的条件比前辈们好多了。 苏景殊长叹一声,对早些年那些紮根西北重建被李元昊打穿的防御体系的文臣武将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对干活的民夫役夫致以同样崇高的敬意。 西北军民修建堡寨的经验极其丰富,建城对他们而言不算难,难的是建好之後把城守住。 建城可以让周边各城帮忙,守城不行,守城只能靠自己。 要是连建带守都需要帮忙,朝廷还设什麽定边军? 被赶鸭子上架的苏知军不服输,连王韶都没叫苦,他有什麽资格叫苦? 他这无处安放的攀比心还真就攀比上了,定边城已经建好,虽然里面没几个百姓,但是谁来都挡不住他把定边城经营成百姓安居乐业的西北名城。 经营游戏他是专业的! 定边城离庆州不远,城池建好之後姚古就被他那升为环庆路都监的爹拎了过来,当爹的带兵暂时负责城外的安保,当儿子的负责在他们家老师身边跑腿当苦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老师就得比对亲爹还用心! 放心,亲爹没那麽小气! 姚古:…… 苏景殊:…… 行吧。 小姚同学别的帮不上忙,跑腿还是挺好用的。 就是问题有点多。 “老师,王大人为什麽不继续打了?” 木征他弟都降了,木征肯定也撑不了多久,这时候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河州多好。 “通远军和镇洮军番邦部落衆多,贪多嚼不烂,让那些番邦部落认可大宋的统治再继续收复失地也不迟。”苏景殊捏捏手腕,“木征他弟投降,木征没那麽容易服软。” 吐蕃之间兄弟相争的不在少数,木征是唃厮啰的长孙,他要是想降宋完全可以和唃厮啰当年联合大宋抵抗西夏一样联合大宋来打压董毡。 只要他成为青唐吐蕃的新任赞普,就算名义上臣服大宋实际上当家做主的还是他。 可是他没有。 之前没想过要联合大宋,之後想让他臣服大宋也没那麽容易,大概率只能靠武力征服。 倒是那个董毡,兴许可以靠官职和赏赐拿下。 第241章 * 汉家安定天下的最高战略一直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到了大宋有点走极端,但是最基本的指导思想从来没有变过。 不战而屈人之兵,换句话说就是以德服人。 吐蕃木征部明显不愿意臣服大宋,王韶接下来的任务除了经营已经到手的通远军镇洮军就是招抚木征。 手段可以是劝降,也可以是武力征服。 大宋的朝堂能消停半个月都是稀奇,这次也不例外。 辽国张罗起三十万大军却雷声大雨点小的事情让朝中那些畏战如虎的大臣安静了几天,等西北战报送回京城,一群人关于招抚木征的问题又开始吵。 以王安石为首的大臣态度坚定必须收复河湟,木征所掌控的洮河地区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不能放过。 以枢密副使吴充为首的部分大臣主张将已经改名为镇洮军的武胜军还给木征,好让木征感受到大宋对他的友好永远心向大宋。 官家:…… 谁给他们的错觉让他们觉得能这麽干?这麽多年大宋靠这个法子收服过一个番邦部落吗? 官家已经懒得和那些动不动就提议给番邦送地盘的家夥吵架,只要他听不见就等于没出现,那些人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木征控制的洮河一带位于西夏上游,河流上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从上游投毒都能让西夏元气大伤。 咳咳,此法有伤天和不能用,他就是打个比方。 总之就是,目前木征占据的地盘必须得回到大宋手中。 那儿不光是西夏上游,还是大宋进入河湟的必经之地,河湟本就是汉地,以前是大宋没能力收复失地,现在有能力了必须安排上。 那些动不动就想割地求和的家夥也别忙活了,岭南欢迎他们全家。 乱七八糟的话不用管,听他的就行,能招抚就招抚,不能招抚就武力打服,总之必须将失去多年的土地拿回来。 收复失地天经地义,这事儿大宋占理。 皇帝的态度在那儿摆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通远军和镇洮军都是番邦聚居地,连打带劝能让绝大部分部落的首领都低头听话,剩下那些实在不愿意归附也没关系,直接杀了以儆效尤。 主动归降的有官职爵位,被劝降的也有官职赏赐,挨过打的愿意听话也有奖赏,实在不愿意听话的还能人头落地。 待遇阶梯如此明显,别说通远军和镇洮军的番邦部落首领要缩着脖子做人,连木征和更远的董毡麾下的部落首领都开始人心动摇考虑後路。 给汉人当小弟不是啥丢人的事儿,祖先能干他们也能干。 就是说,主动归附会不会卖不上好价钱? 都说上赶着不是生意,被汉人劝降才有牌面,主动找上门总感觉低人一等。 可是汉人招降也要挑挑拣拣,万一对家被挑上他们没有被挑上怎麽办? 端着姿态可以提高身价,要是汉家朝廷压根没看上他们,他们再端着就该闹笑话了。 是求稳主动服软请求归附,还是坐等汉家使臣到他们族地招降? 很多部落首领都想选後者,但是他们又不确定後者保不保险,于是就一直纠结着拿不定主意。 汉家大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也没关系,他们这是未雨绸缪,等到打过来再纠结就来不及了。 唉,真愁人。 王韶不知道远方吐蕃部落首领们在发愁什麽,他最近在忙着修堡寨屯田经营刚到手的地盘。 通远军离秦州太远,镇洮军离秦州更远,两地都很容易被掐断补给,屯田筑堡迫在眉睫。 秦州官府的人要以秦凤路的军务为重,能跟他一起深入河湟的官员不多,冯京直接从京兆府派了好些人过去帮忙。 官家已经明言要王韶收复失地,他这个转运使必须得把後勤工作做好。 有冯京的帮忙和王珪的一路绿灯,王韶先在通远军西北不远处修建渭源上下两堡,然後将渭源堡到秦州的渭水沿岸五百里都划为可供开垦的土地。 地广人稀的地方最适合搞大规模屯田,百姓不够士兵来凑,只要把田垦出来,接下来打仗的物资就有了。 先开垦荒地囤粮,然後找个合适的地方设市易司来吸引商贾赚钱养兵,就和种世衡老将军当年经营青涧城一样。 只要进行的顺利,他们不需要朝廷另外拨钱,只靠边地贸易也能筹集到足够的军费来收复失地。 进行的顺利的前提是没人反对,屯田还好,转运司可以直接做主,设市易司需要京城的许可,京城不同意边地就设不了市易司。 问题是,有人觉得在通远军设市易司会影响秦州的税收,而且通远军离大宋腹地太远,在那边攒钱囤粮风险太大,不管是屯田还是设市易司都持反对意见。 之前为什麽反对深入西夏境内修筑罗兀城,现在就为什麽反对在通远军屯田设市易司。 冯京有资格批准王韶在渭水沿岸屯田,却没资格批准他在通远军设市易司。 不过没关系,天下终究是官家的天下,官家同意就行。 冯大人到陕西来就是奉旨搞钱,通远军设市易司赚的是番邦部落的钱,就算对秦州的生意有影响也不会太大。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做生意最忌讳束手束脚,干什麽都瞻前顾後还赚什麽钱? 这不让干那不让干,他们不穷谁穷。 还好官家清醒。 冯京给通远军市易司准备了三十万本钱,其他地方的市易司都是这麽多本钱,通远军市易司随大流,三十万不算多也不算少,有什麽急需用钱的地方还有陕西转运司撑着,不怕钱不够用。 通远军的垦荒屯田和边地贸易进行的如火如荼,定边军的垦荒屯田和边防建设也进行的热火朝天。 管理城池第一步:统计现有真常驻人口。 定边城是一座废墟上新建的城池,百姓寥寥无几,入目所及全是兵。 很好,第一步省了。 管理城池第二步:了解周围的环境吸引常驻人口。 城外有几座山几条河多少适合开垦的荒地?有没有尚未发现的矿産资源?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是否通畅?现有的舆图准确不准确? 这种事情放别的地方需要大量人手现场勘察,对苏景殊来说却很简单,他只需要沿着现有的舆图跑一圈就能将定边军境内所有山水道路矿産资源标的清清楚楚。 描图,他是专业的。 就是耗时间。 舆图这东西属于机密,苏景殊手里留一份,往京兆府送一份,往京城送一份,除此之外能看到的几乎都是几十年前的旧图。 周边的自然资源勘察完毕,之後就是滋生人丁,别管抢来拐来还是骗来,只要来了就是他们定边城的人。 西北沿边各堡寨刚建起来的时候人口都不够,城中主官刚上任时都会使出各种手段招募人手,有那麽前辈给他探路,照猫画虎学也能学出点成绩来。 苏知军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干劲是可以传染的,连惯爱逃滑的姚古都不再找借口溜去军中玩了。 “老师,王大人可以在通远军设市易司,我们为什麽不能在定边军设市易司?”小姚同学对通远军那边申请设市易司时描绘的前景非常心动,通远军能干他们定边军也能干,官家连王大人的请求都能答应,他们家老师出面还不是手到擒来? 冯大人给了通远军市易司三十万本钱让市易司借钱给来往的商贾做生意,做什麽生意要听市易司的安排,借出去的钱要在两年内还清,最重要的是没有利息。 借钱不要利息的规矩一出,整个西北的商人都开始往那儿跑。 去通远军经商要遵守的规矩多没关系,他们借钱不要利息啊! 买什麽卖什麽都要听指挥没关系,他们借钱不要利息啊! 两年内必须要还清没关系,他们借钱不要利息啊! 借钱不要利息对商人的吸引力巨大,大宋官方借贷只有青苗贷,仅限于农户种地用,就那也有利息。 除此之外还有专供贫苦户的不要利息的借款,但是和商人没关系,他们连青苗贷都借不了,更不用说其他的。 朝廷好不容易有个针对商户的不要利息的借贷,就算远在番邦聚居的犄角旮旯他们也得争着抢着去。 姚古想的很简单,论地理位置定边军不比通远军差,通远军都有大批商人争先恐後往那边赶,他们定边军肯定也行。 “设市易司的前提是有人口,通远军有原住民,咱们定边军有什麽?”苏景殊叹气,“咱们定边军什麽都没有。” 姚古小声嘀咕,“附近的党项部族挺多的,先抓几个过来充门面,慢慢的人就多了。” 苏景殊:…… 同志,反派思想要不得。 眼馋别人越看越眼红,他们还是专心干自己的事情吧。 屯田最重要的是灌溉,开垦荒地的同时还要挖沟渠。 他们这儿是无定河上游,往东是保安军一直到绥州乃至河东路。 西北缺水,能用来灌溉的河流只有那麽多,上游引水要和下游打声招呼,不然旱季容易起冲突。 村子和村子争水都能发展成大规模械斗,州军之间争水估计跟打仗没区别。 定边军刚成立,连知军衙门的官员都是从京兆府薅来的,屯田使则是由身兼多职的知军大人兼任。 债多不压身,兼任的职位多了也就没感觉了。 底下人已经把设计好的水渠路线画好送上来,苏知军看过之後要拿给下游各州的主官看,各地都没意见才能开工。 第242章 * 苏景殊一直觉得他的金手指是个鸡肋。 说它没用吧,他确实有点用。 说它有用吧,它又没啥大用,每次拿什麽东西出来都得提心吊胆发愁怎麽解释。 特别是在京城的时候,要不是官家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愣是装瞎陪着他演,他都不知道要被绑起来驱多少次邪。 亲朋好友能装傻充愣陪他演,他自己是实在扛不住那种羞耻感,硬着头皮演也演不下去,只能假装身上什麽都没有。 农作物农産品需要证明出处,牲畜、哈、远在西北边关的牲畜不需要出处。 鸡鸭鹅可以是山里跑出来的野鸡野鸭野鹅,牛马羊可以是草原上跑出来的野牛野马野羊,山野林间什麽都有,他们大宋没有用来养马的马场还不能接受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吗? 近几年党项人的活动范围一直在收缩,西军顺理成章往前修筑堡寨,能屯田的地方都能收拾成牧场,零零散散也能凑出养马的地方。 办法总比困难多,没有大片的牧场,他们把战马分开养就是。 定边军周边没有太高的山,水源也勉强称得上充足,等统计完境内所有常驻人口就好好规划规划,争取把定边军打造成农林牧相结合的生态模式。 军中将士要以训练为主,不能全部耗在屯田上,种地最好还是分出来给不需要巡逻作战的民户干。 分工明确才能提高效率,不然可能两边都干不好。 目前定边军和盐州都默认的边界线是白于山,山南属大宋定边军,山北属西夏盐州,山本身……目前两边都不太想管。 白于山是典型的黄土梁状低山,也就是长条状的黄土覆盖的丘陵,不是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坡,但是生态环境也没好哪儿去。 山里有很多长城、堡寨废墟,西夏占领整片山区的时候都没想过在山上干什麽,现在更没那个能耐。 废弃的山里跑出来一群野马,除了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别的可能。 苏景殊抠抠搜搜的算他能买多少战马,这麽些年金币花不出去,积少成多也攒出了一大笔,就算马匹是牲畜中最贵的也能放开了买。 野马群最多有多少匹马?雌雄比例有定数吗? 等他回去研究研究然後再放马归山。 大宋现在没有大规模的骑兵军团,不过当年刚建国的时候有一支从来没打过败仗的骑兵静塞军。 静塞军满员三千人,军中一人五马,士兵皆能开两百军的硬弓,从士兵到战马全部身披重甲配鈎连长枪,是大宋少有的重骑兵部队,战斗力和辽国的铁林军、西夏的铁鹞子不相上下。 嗯,所有的马都是太宗皇帝北伐抢回来的。 那次北伐一共抢了四万匹马,把最好的一万五千匹挑出来,然後选了三千彪悍异常的兵,如此才有了战无不胜的重甲静塞军。 可惜澶渊之盟後宋辽之间趋于太平,朝廷重文轻武,静塞军花销太大,地方军中的佼佼者还要被调入京城编入京城禁军,之後没多久整支军队就消失了。 静塞军最开始是塞北易州的厢军,当地民风彪悍勇不畏死,所以才能选出那麽多精锐来组建静塞军。 定边城也在边疆,这边的民风同样彪悍,只要马匹到位,然後再找京城申请重甲,分分钟就能重新组建出一支堪比静塞军的定边军。 一人五马有点招人恨,他们按照目前的骑兵编制一人三马就行。 人数也不用太多,静塞军三千人他们先来一千人,之後慢慢再增加人数。 区区三千匹马,问题不大。 苏景殊算算金币数,他不光能买三千匹马,牛羊鸡鸭和肉猪等各种常见牲畜都能来三千。 山里跑出来野马群不算稀奇,无主羊群、鸡群、鸭群大规模出现就不合理了。 还有奶牛和肉猪,大宋和西夏都没游戏里的品种,山里溜达出来几头还行,大量出现估计要吓到人。 稳妥起见,先把马弄出来。 三千匹马有点多,可以一次跑出来五百匹,隔半个月跑出来一批,一个冬天过去他们的重甲定边军就有着落了。 当年的重甲静塞军正面硬刚辽国最强王牌军队铁林军,今後的重甲定边军也能正面硬刚西夏最强的王牌军队铁鹞子。 能让西夏人闻风丧胆的很快就不只狄元帅一人,他苏景殊的威名也要传遍大江南北。 哈!哈!哈! 再然後,苏大人就得到了野马群一般只有五到二十匹马的噩耗。 一匹雄马加几匹雌马以及少数幼马,大部分都是七八匹,超过十匹的都很少见。 苏景殊:!!! 超过十匹的都少见,就算一次出来十匹,想要三千匹马也要三百次,一天跑出来一群都要跑近一年,世上哪儿有这麽离谱的事情? 都不用一年,但凡山里连着三天每天都能跑出来十匹马,馋马馋疯了的西军将士就能顶风冒雪去搜山。 到时候山里所有犄角旮旯都被翻过来一遍儿,再想说马匹是山里跑出来的野马都不行。 能和西夏铁鹞子一较高低的重甲定边军近在眼前却咫尺天涯,苏大人很伤心,伤心的晚饭都少吃了一碗。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他都准备好散尽积攒多年的陈年老金币来换战马了,老天为什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这到底是什麽世道,怎麽连花钱都花不出去? 苏大人脑海中的小人嚎啕大哭。 老师毫无缘由丧了吧唧,学生吃饭也不敢吃的太香。 姚古放下碗筷谨慎的问道,“老师,怎麽了?” 苏景殊横眉怒目,“野马为什麽不能有上千匹的大族群?” 个位数的马够干什麽?够老虎一顿吃的吗? 生气! “养马的草场都不够用,山里也很少见成群的野马了。我爹说他小时候还见过,反正我长这麽大连一匹野生的马都没见过。”姚古满眼憧憬的说道,“野外没有上千匹的大马群,但是西夏有养了成千上万匹骏马的马场,要是能把党项人手里的马场都抢过来,咱们西军就再也不缺战马了。” 扩充骑兵!每个人都有三匹马!城里还有上前匹备用的良驹! 啊,做梦真快乐。 苏景殊眸光微动,西夏有养了成千上万匹骏马的马场啊…… 姚古莫名感觉脊背发凉,“老师?” 苏大人笑的眉眼弯弯,“没事,你继续吃,我去书房忙。” 不行,谁都挡不住他组建重甲定边军。 …… 风劲角弓鸣,雪尽马蹄轻。 冬日大雪封山,即便是难得的晴天官道上也很少有人影。 西北边关连年征战,边地百姓都绷着神经过日子,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和中原腹地那般大肆庆祝。 边城没有灯市也没有庙会,百姓顶多在家里做点好吃的慰劳一下一年的艰辛。 新建的定边城人口不多,幸赖知军招抚有方,许多零散的小部落举家搬迁至城内,再加上随军迁到城里的将士家眷以及负责後勤的厢军,好歹看上去像座正常的城了。 之前只有驻军不叫城池,只能叫大型营寨。 大宋在沿边设立新军,相邻的西夏州县时刻派人盯着这边的情况,尤其是盐州的官员,因为怕大宋不打招呼就打过来还特意找兴庆府又要了五千精锐兵马驻守。 盐州百姓的死活不重要,盐井盐池不能丢。 朝廷宣布成立定边军後定边军周边的西夏州县都吓得不轻,都知道宋人爱蚕食推进,这都到家门口了能不紧张吗? 宋人修城,西夏官员胆战心惊暗戳戳搞鬼。 宋人招抚境内部落,西夏官员胆战心惊暗戳戳搞鬼。 不管定边城里干什麽,只要消息传到盐州,西夏官员都会想法子捣乱。 还不敢在明面上捣乱,只敢暗戳戳使坏。 临近年关,各处都消停下来,盐州官府的党项贵族也准备找个地方放松消遣。 胆战心惊了小半年,可得找个温柔乡快活快活。 可惜盐州比不得繁华的兴庆府,更比不上金碧辉煌的开封府,连州城都残破不堪,再怎麽布置也没法过上兴庆府那样纸醉金迷的日子。 穷啊!真穷! 西夏州长官称刺史,盐州有盐井盐池,刺史之职是个肥差,只有党项大贵族才有资格去抢的肥差。 只是差事油水足不代表地方富庶,掌管盐井盐池的贵族富得流油,日夜在盐井盐池中劳作的盐州百姓却依旧穷的吃不起盐。 上面的人越富,底下的百姓越穷。 盐州刺史往利步跋舒舒服服的躺在铺着貂皮的软塌上,手边的桌子上满是美酒佳肴,身旁数十位美婢温柔小意的伺候,依旧不妨碍他抱怨盐州的生活条件差。 往利氏是党项八部之一,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党项八部,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祖孙三人不讲道义直接兼并了他们的部落建国了,但是其他七个氏族在党项族群中依旧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兴庆府过惯了好日子的大贵族陡然到盐州这种穷乡僻壤来,能把持盐井日赚斗金又怎样,穷地方连个像样的消遣地方都没有,要不是为了盐井盐池他说什麽都不会到这儿来。 窗外冰天雪地,房中美人歌舞。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朔风卷着雪花吹进少许,不慎卷进来的雪花很快融化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来人将房间里的舞女美婢都赶走,然後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大人,据可靠消息,定边军那个文人知军要在上元节举行灯会,听说从庆州环州请了不少美人助兴,要一连庆祝到出了正月才停。” 第243章 * 山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那麽多驯好的马,必定是有人提前准备好放那儿的。 六千匹马不是小数目,再添几千就能组建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马赶到山里也是本事。 无论是大宋还是西夏都没有没落到连六千匹马经过的动静都发现不了,除非沿途的官员睁着眼装瞎当看不见。 要说里面没有猫腻,别说狄青,随便来个正常人都不信。 某人不承认也不行,这不是他不承认就能否认的事情。 不过只要他不承认,别人再怎麽怀疑也没用。 苏景殊最开始想的就是借机把马放到山里,可以说是西夏马场跑出来的,也可以说是某个西夏贵族偷偷藏起来的,往哪儿想没关系,只要他们这里是撞大运天上掉马就行。 但是被抢了马匹处置权之後,苏大人後知後觉回过神来,马本来就是他想法子弄过来的,狄元帅已经帮他把逻辑捋顺了他为什麽不承认? 承认,必须得承认,他得想办法把马要回来。 还没开始养呢凭什麽说他养不起? 就算不能全部留下,至少也得给他留一半。 他最初的打算就是一人三马组建个千人重甲军,留三千匹马足够,一下子买了六千匹纯粹就是买都买了不如多买点,省得下次还得想法子给这些马找合适的出场机会。 正常的野马群一群只有十匹左右,在各方都缺马的情况下也很少有野马群会在人类活动的地方出现,如此一来三千匹还是六千匹完全没有区别。 于是他直接把所有的金币都花光了。 反正平时也用不着,不买白不买。 灯会是他自掏腰包办的,买马是游戏金币买的,游戏金币花就花了,办灯会花的钱不能他自己承担。 商贾和西夏进行马匹交易都能找官府报销,他肯定也能。 那麽问题来了,该怎麽让往利步跋配合说这六千匹马是他们俩悄悄交易的成果? 苏大人搓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回书房写了个小纸条让人送到盐州的探子手里,然後继续琢磨要怎麽从狄元帅手里把马匹的处置权抢回来。 和抢马的难度相比,前头那些需要动脑子的弯弯绕绕根本不算事儿。 ——呔!快把马儿还回来! …… 六千匹马横空出世,大宋边军欣喜若狂,西夏各州怒形于色。 虽然沿边各州都没查到哪儿少了六千匹马,但是那些马肯定是从他们的地盘上跑出去的。 不是他们的马还能是谁的马?宋人连个像样的马场都没有,上哪儿养出整整六千匹骏马? 听说宋人看到那六千匹马都高兴疯了,沿边各州的主官都快马加鞭跑去定边城抢马,别说他们现在找不出马到底是哪儿跑出去的,就算能找到也要不回来。 查!查那六千匹马到底是从哪儿跑出去的! 西夏朝堂因为凭空冒出来的六千匹马闹的不可开交,没有人觉得马儿会自己从马场跑去山里,肯定有人私底下和宋军交易。 西夏还没灭,这时候就开始讨好宋人是不是有病? 能拿出六千匹马的党项部族不少,各部族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吵嚷起来没比大宋的朝堂好哪儿去。 再加上这几年战事不利,梁氏一族地位不稳,梁太後和梁乙埋本就草木皆兵,猛不丁冒出来这麽个事儿都气的恨不得将通敌之人抓出来千刀万剐。 几个大部族开始还不确定马儿是不是从他们马场里出去的,连夜对账查了之後确定问题没有出现在自家身上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攀咬。 只要不是他们家,别管最後查出来的是哪家都对他们有益无害。 不幸的是,所有部族都是这麽想的。 全都理直气壮,一个都不心虚,仿佛那六千匹马真的是凭空出现在白于山里,和他们党项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气的梁太後又砸了好几套高价买来的大花瓶。 查马场查不出猫腻那就查人,就从和宋人交往多的那几个州开始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盐州刺史往利步跋在宋人弄走那六千匹马时正好假扮成普通客商去定边城看灯会去了。 灯会?啊呸!分明是幌子! 从他们大夏立国开始,宋人什麽时候举办过灯会? 那麽多年逢年过节都是安静着过,今年为什麽忽然弄出个灯会? 就算宋人办灯会是单纯过节,往利步跋身为盐州刺史为什麽要隐藏身份去宋人的地界儿过节?盐州那麽大地盘不够他住? 呵,好好的刺史不当,非要去给宋人使唤是吧? 往利步跋:??? 不是!冤枉啊!他真的就是去凑个热闹玩一玩! 倒霉催的盐州刺史前一刻还在家睡大觉,下一刻就被冲进家里的士兵带走押回兴庆府问罪。 通敌叛国,死罪不可免,活罪也不能饶。 要不是私底下和宋人有联系,宋人凭什麽在灯会上接待他? 那几天的事情他们已经查的一清二楚,叛国之贼休想狡辩。 往利步跋很冤,兴庆府的官吃香的喝辣的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盐州那犄角旮旯除了盐井就是盐池,再不济就是泥腿子住的窝棚,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他想去宋人的地盘玩几天有错吗? 又不是投奔宋人,就是去玩几天,谁规定当官之後连玩都不能玩了? 鬼知道宋人为什麽举办灯会,鬼知道宋人为什麽设宴接待往来客商,鬼知道宋人为什麽干这干那,他又不是宋人肚子里的蛔虫他哪儿知道那麽多? 乔装打扮去定边城游玩的不只他一个,被接待的也不只他一个,所有进城的客商都被设宴接待,宋人钱多的烧着玩和他有半文钱的关系? 他也觉得白于山冒出来六千匹马很稀奇,但是就不能是宋人提前在那儿放好的吗? 那个知军三五不时就亲自送商队出城,他离开那天只是凑巧,凭什麽说是他给宋人送的马?他疯了还是傻了?宋人又没给他钱! 他是能从各地马场搜罗出上万匹马,可能搜罗出上万匹马的又不是只有他,纵观整个朝堂,能动动嘴就张罗出上万匹马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就不能是朝中有人想投宋? 再不济还能是宋人设好的反间计,凭什麽把罪名都安到他头上。 往利步跋死活不认,往利氏的其他人也不会束手旁观,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平时有多少矛盾,大事儿上总得拎得清。 然而往利步跋不认也不行,梁氏和其他氏族迫切的需要有人出来为那六千匹马负责,盐州是个搞钱的好地方,弄死往利步跋他们也能想法子派自家人去盐州捞钱。 先把位子空出来,然後各家再凭本事抢出下一任盐州刺史的人选。 他们不觉得这是栽赃陷害,盐州离定边城最近,往利步跋又有本事在山里搞小动作,虽然他们至今没弄清楚那六千匹马是怎麽赶到山里去的,但是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他在背後搞鬼。 神不知鬼不觉给宋人送去六千匹马,还不要钱,这不是通敌叛国是什麽? 往利步跋第一天被押回兴庆府,第二天早上朝堂公审,虽然没审出结果,但是当天中午就被拉出去咔嚓了。 只要大部分人认定他有罪,那他就有罪。 很好,接下来再商量商量派谁去接任盐州刺史之位。 往利氏:??? 要不要脸?要不要脸啊! 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这次竟然那麽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欺负人,他们往利氏看着好欺负是吗? 往利氏的首领气的和前些天的梁太後有一拼,他认定梁乙埋是故意找借口打压他们往利氏,一气之下直接带领全族南下降宋,直接将梁氏和其他氏族安到往利步跋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了。 不是说他们往利氏通敌叛国吗?他们就叛了怎麽着?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过些天就带宋人大军把你们全咔嚓掉! …… 定边城中,苏大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死缠烂打之能生生从狄元帅手里抢回了三千匹马,顺便还让冯大人把办灯会的钱以及马匹的钱按照市价给他报销了。 虽然只报了三千匹马的钱,但是有就是赚到。 办灯会的钱继续当家底存起来,买马的钱留着开荒用。 白于山南麓的气候比北边好的多,只要钱和人都足够,将山南全部开垦出来都不成问题。 兴庆府的闹剧传到大宋地界儿,所有人看苏景殊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如果眼神能化为实质,每一个路过定边军的西军将领脑袋旁边都会冒出个对话框。 ——读书人,心就是脏。 苏景殊:…… 谢、谢谢夸奖? 虽然但是,就当是夸他的吧。 这次的事情不能全怪他,他只想小小的操作一下坑死往利步跋让那六千匹马的来源彻底查无可查,没想到党项内部因此吵过了头导致往利氏全族南下投奔。 是西夏掌权人的锅,和他关系不大。 送上门来的功劳不要白不要,这可是党项八部之一,就算皇族嵬名氏一家独大了好几十年,旧时的党项八部在党项部族中也有足够的名望。 来了不能後悔,大宋现在不兴投降之後再走。 往利氏一族归附也不是空着手来,他们的族地远在兴庆府更北边,但是他们可以现抢。 梁乙埋杀他们往利氏一族的子弟还往他们全族身上扣屎盆子,此仇不报他们往利氏一族以後还怎麽混? 大宋朝廷不用担心他们会叛逃,也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地盘,远在兴庆府的族地带不过来他们还有眼前现成的族地。 第244章 * 皇帝在对外战事上态度强硬,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们劝了没用,不到要命的时候也不会再死命的劝。 没办法,皇帝真的能把他们贬到犄角旮旯里度过余生。 至于什麽时候才是要命的时候,目前还有待考论。 王韶在河湟降服一个又一个吐蕃部落,苏景殊在定边军的动静不比河湟小哪儿去,两边相辅相成同步进军,每当有朝臣想建议这边进度太快不稳当的时候那边就能搞出更大的动静。 两边一起弹劾官家不高兴,一次只弹劾一个显得他们好像支持另一个,两个都不弹劾又显得他们一点意见都没有。 朝臣们不敢直接去骚扰皇帝,于是转变策略骚扰两府相公让他们帮忙转述。 两府的相公们:…… 他们像傻子吗? 朝会上吵来吵去不耽误官家按他的想法来调整西北的对外政策,西北各州的官员在收复失地时也没拉胯,这几年的战事比前些年多,百姓身上的赋税却没有变多,甚至在灾年的时候还能分出部分钱粮来赈济百姓。 百姓能活下去就不会发生民变,民间没有民变就说明地方官治理有方,边地的地方官治理有方自然而然能吸引外族归附,外族归附时带着人口地盘也不稀奇。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多好的收复失地的时机,这时候依旧反对收复失地的大臣究竟是何居心? 收复失地又不是开疆拓土,开疆拓土需要找好理由才能行动,收复失地还需要找理由?那不是有能力了立刻就能办的事情吗? 摇头.jpg 官家自认为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好官家,定边军把盐州圈进来顺势升为盐州,河湟那边也不能苛待,于是刚改名没多久的镇洮军也顺势升为熙州。 盐州知州苏景殊,熙州知州王韶。 满朝文武都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宦官带着诏令离开京城。 最新投降的番邦首领要进京接受封赏,边州官员也要趁此机会稳定局面,每次收复失地伴随而来的都是海量的工作。 功劳和工作量呈正相关,边地官员全都痛并快乐着。 定边军刚成立不到一年,下辖两城两寨五堡,各堡寨之间联系不大,就是单纯分散在边地关隘的军事堡寨。 说有联系吧,也没啥联系,说没联系吧,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 苏景殊原本打算全力发展定边城,等定边城发展到一定规模就申请升级为定边县。 有个县城撑着,慢慢的就能将境内其他一城两寨五堡也发展起来。 现在有个现成的州城,之前的计划就要改一改。 虽然定边军和盐州之间隔着座白于山,但是问题不大,从今往後山南山北都归他们,还省得纠结敌人埋伏在山里该怎麽防备。 盐州离灵州直线距离只有三百里,将这块地方彻底掌控在手中比拿下银州还有用。 西夏李继迁攻占灵州後将灵州改为西平府并设为首都,之後李德明迁都兴州改名兴庆府,西平府降为陪都,但地位依旧很高,和兴庆府并称为两京。 西平府到兴庆府只有短短不到两百里路,大宋若是能彻底掌控盐州,西平府还守得住吗? 梁氏的处境越发艰难,若这时小皇帝要亲政,梁太後和梁乙埋拦得住小皇帝吗?别的党项贵族会浑水摸鱼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 苏景殊不确定党项贵族会添乱还是齐心合力,他只知道他和沿边其他各州的官员都会给越发混乱的西夏朝堂添柴火。 闹吧闹吧,等境内百姓全跑光了就知道消停了。 诏令抵达定边城第二天,往利氏的首领便带着十几个亲信跟随押伴使进京面圣。 新上任的苏知州也没闲着,使节团刚走他就带人出发前往盐州城一探究竟。 往利氏的族地不在盐州,他们能打下盐州一是人多势衆打盐州个措手不及,二是上一任盐州刺史是他们自己人他们知道该从哪儿打。 往利步跋说盐州穷,往利氏的首领也说盐州穷,一个有盐井盐池还有特産美食的地方再穷又能穷成什麽样? 苏景殊去过的地方不少,也知道官员不干人事治下百姓能凄惨成什麽样。 他刚到定边城的时候定边城还是一片废墟,周边的堡寨除了驻军就是士兵家眷,逢年过节才能见着个挑着扁担的货郎,连将士带家眷都只能维持温饱水平。 不过这还算是好的,至少从上到下都穷,没有蛀虫在百姓吃糠咽菜的时候吃的满嘴油。 早几年的登州才是真的穷。 话说话来,盐州的情况和当年的登州还真有点像。 登州可以煮盐采矿,百姓因为官员不做人吃不起盐还买不起粮,空有大量资源最终却都进了贪官的腰包。 盐州的盐业资源比登州还丰富,可惜资源带来的财富也都进了上头大贵族的腰包,起早贪黑干活的百姓连勉强维持温饱都做不到。 盐州和定边军只隔了一座白于山,翻过山立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残破沧桑。 山南山北气候不一样,山南在建渠引水後能开垦出大片良田,种田种树种什麽都行,山北与山相连的却是大片的滩地草原。 越往北走植被越少,中原已经是春风拂面,西北还是满眼风沙。 盐州城说是州城,看上去却还不如西北边州的县城有人气儿。 不过想想党项大部分百姓都还是传统的游牧生活,城里没有人气儿也正常,但是连城墙都破败不堪好像几炮下去就能轰塌明显不正常。 城里百姓少可以说大部分百姓都循旧俗生活在部落里,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人家本来就居无定所,城里没人不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 城墙破败就不一样了,这能证明盐州的官员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 城墙破成这样,城里能好到哪儿去? 一行人翻身下马,城门守军早早收到消息只当什麽都看不到,任由这支和盐州格格不入的队伍进城。 苏景殊环顾一周,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正常的州城门口光进城的百姓都能排成长队,大大小小的商队来来往往,城门就是除了闹市之外最热闹的地方。 当年他第一次去登州,登州百姓日子过不下去还知道落草为寇反抗朝廷,盐州可好,城门冷冷清清,仅有的几个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对身边经过的车马也没有一点反应。 百姓死气沉沉,士兵也没强哪儿去,一个个的站没站相,散散慢慢跟出门遛弯的老大爷似的。 带路的往利氏成员试图挽回颜面,“大人,我等初来乍到,首领走时未曾安排城中事宜,所以族中弟兄才如此松懈。” 大人明鉴,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是有原因的。 苏景殊长叹一声,“先去衙门看看。” 人已经进了盐州城,现在说什麽都不如亲眼看。 姚古把凑上来献殷勤的党项人挤到後面,自个儿巴巴的走在前面带路,“老师这边请。” 身为乖巧的好学生,他已经提前打听清楚盐州城里各处衙门的位置。 往利氏杀过来後把城里现有官员全关在了一起,城门只进不出,之後什麽都没安排就忙不叠去定边城表忠心,他们走之前盐州什麽样现在盐州还是什麽样,除了更加死气沉沉外一点区别都没有。 小姚同学一边介绍城里的情况一边感慨他们家老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愧是他们家老师。 像盐州这样被番邦占据多年的城池对大宋而言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接收吧,管理起来老大难,不要吧,到手的地盘往外推心里又过意不去,大部分时候都是先接收然後治理不好被当地百姓反抗最後又丢掉。 盐州现在走的就是第一步:接收难以管理的地盘。 一般这个时候,被派来当主官不叫被派来,而是被贬过来。 那些过惯了好日子的大官陡然被贬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心里都接受不了,别说用心治理,不跟着添乱都是好的。 姚古自小在边关长大,见多了被贬过来的官员拖拖拉拉臭着脸对所有人都爱搭不理,他们家老师这情况比被贬到边关还严重,会唉声叹气很正常。 盐州破落成这样,能高兴起来才怪。 更要命的是,这里是穷乡僻壤,同时还是军事要地,治理好了是他们家老师应该做的,治理的不好就得赔上他们家老师的前途。 唉,老师一定被京城的邪恶势力针对了,不然盐州知州也轮不到他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员来当。 这漆黑的世道,根本不给好人留出路。 小姚同学内心演着一出出大戏,面上丝毫看不出来心里在演苦情剧,他要帮助他们家老师将盐州建成真正的边地要塞,建成攻灭西夏的桥头堡。 老师的前途他来守护,邪恶势力退退退。 幸好他们家老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然估计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麽。 盐州是破败,但是他们定边军也没好哪儿去,直接征用盐州城当主城好歹能顺势控制盐州境内的自然资源,这不比守着原有的定边军强的多? 最重要的是,定边军境内人口少,盐州再怎麽穷乡僻壤好歹是个正经的州,人口总量在那儿摆着。 在这人口就是生産力的年代,他们接收的主要是人口,地盘反而是其次。 当然,再怎麽次也不能放弃就是了。 他不是不想春风满面,实在是盐州城的情况和他想象中的差太多,陡然见到这麽多麻木的百姓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第245章 * 盐州的情况太离谱,离谱到正常人来到这里都理解不了的程度。 苏景殊了解完情况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快马加鞭去庆州请求支援,跟他一起去盐州的几位官员则留在城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能用的档案卷宗。 必须请求支援,不支援不行,全靠定边城现有的人手累死他们也干不完那铺天盖地的活儿。 别的不说,光盐州境内现有人口的普查工作今年春天都干不完。 人口普查只是第一步,统计完人口还有更多的活儿。 什麽都别说了,调人吧。 直接组个全新的领导班子,和盐州什麽地方都没有利益牵扯,遇到问题直接快刀斩乱麻,比接手一个乱七八糟的旧衙门方便多了。 事到如今,不这麽安慰自己也没办法。 环庆路的首府在庆州,经略安抚使由庆州知州兼任,同样是知州,庆州知州的地位比盐州知州高很多。 都不是单纯的上州知州和下州知州的区别,他们是上州知州和下下下……下州。 官家和太子殿下都说王广渊好相处,看他到任後将庆州各处军营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能看出来是个有本事的好官。 李复圭留下的烂摊子不是谁都能解决的,老李不拿士兵当人看,再让他在庆州待下去不等打仗军中就得发生兵变。 王广渊到任後尽可能的拨钱犒劳将士,府库消耗有点大,不过好歹把军队稳定了下来。 钱花出去还能再挣,兵变一发生影响的不只是环庆路,整个西军都会因此动荡不安。 苏景殊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兆府,只在打仗的时候到过庆州,打仗的时候事情办完就匆忙离开,这次行程的紧凑程度也没比战时轻松多少。 边陲重镇兵力衆多,同样也有许多为了利益奔波的商队,庆州城内外行人熙熙攘攘,街边小贩络绎不绝,和盐州的死气沉沉相比是一个天一个地。 苏知州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羡慕不已,他要是能在三年内将盐州治理成庆州现在的样子,他能立刻发动亲朋好友给他写文章留念。 要求不高,传唱度和《岳阳楼记》差不多就行。 ——治平七年春,苏子安右迁盐州。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 嘿嘿,他争取也能给语文课本贡献几篇文言文。 是不是他写的不重要,里面有他的名字就行。 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看在他那麽有志气的份儿上,王大人多给他安排点帮手吧,不然他就只能回京兆府抓人,到时候狄元帅可能不在意,冯大人肯定会提着刀满大街追杀他。 明明是他带回转运司的人,然而带进去容易带出来难。 要不是冯大人咬死了不放人,他去定边城的时候就会带上李城南。 人才难得,还是得想办法发掘新人才。 庆州州衙,王广渊看着大老远跑来诉苦的年轻後辈,有种喊冯京过来和他一起听的冲动。 西北不比其他地方,其他地方是冗官,一个位置後面有好几十个人等着,西北大部分都是累人的活儿,冗官只存在于京兆府以及各大州城,大部分地方的人手都不够用。 庆州是有闲着等待补官的人,但是人家愿不愿意去盐州还不好说。 西北的情况苏大人也清楚,想要当官肯定有衙门愿意要,现在能选派的大部分都是些只想补到好差事的家夥。 这种人,不能一杆子打死全部,但是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眼高手低,还有两个是真有才但是心高气傲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一个都不想用,省下那份俸禄犒劳真正干活的官员不好吗? 苏景殊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要的不是那些冷板凳上坐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候补官员,而是官学里的学生。 盐州对如今的大宋官员来说绝对称不上好地方,庆州不要的人他们盐州也不要,强行将那些等着补肥差的家夥派过去还不够添乱的。 有功名也不行,边关是干实事的地方,不想吃苦受累最好换个地方等。 有背景就去京城和全大宋的候补官员一起竞争,没背景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吃不了办实事的苦就去吃别的苦,反正世上没有天上掉前程的好事儿。 哦,投胎投的太好的除外。 西北各州的文风并不昌盛,不过因为常年打仗,境内男女老少都懂些拳脚功夫,说是全民皆兵也不为过。 文风不昌盛,能金榜题名的就少,整个陕西加起来参加春闱考试的名额都没有南方一个州多。 去年秋闱之後,西北各大官学私学一片萧条,考中的少数佼佼者收拾行囊进京赶考,大部分落榜生也都收拾行囊,收拾完行囊後却是各自回家找新出路。 能考三年又三年的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学子的家境都不足以让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能学到乡试这一步已经不容易,别说在西北,就是在京城也能轻松找到活计养活全家。 衙门喜欢招这种有学问还肯吃苦的年轻人,商队店铺也喜欢这种有学问有见识的年轻人,读书很有用,即便最终挤不上科举的路子光耀门楣也能找到体面的工作吃喝不愁。 秋闱的落榜考生现在已经抢不到了,不过今年春闱刚结束,算算时间也该出成绩了,劳烦王大人帮忙盯着,务必让那些返乡的学子知道盐州衙门在招人。 金榜题名的祝他们有大好前程,不幸落榜的也没关系,西北老家欢迎他们回来。 王广渊听的哭笑不得,“不用等春闱出成绩,你只需要以你的名义在陕西各州发招贤令,自会有无数贤才放弃现有的活计去投奔你。” 这儿有宁愿坐冷板凳也要等肥差的绣花枕头,但是更多的还是为了生计疲于奔波的普通人。 不要小瞧三元及第对读书人的吸引力,西北考科举难,这儿的读书人对状元郎更加尊崇。 苏景殊倒是想过这麽干,但是他怕陕西各州的官员联合起来告他黑状。 再说了,如今在西北的状元郎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冯大人那边明显比他更有前途。 他要是不小心给冯大人提供了思路,京兆府转运司的招贤令一出,他刚招到手的贤才立刻就能跑一大半。 不行不行,此法太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干。 王广渊顿了一下,提醒道,“苏大人莫不是忘了,京兆府不缺官。” 西北哪儿都能被嫌弃,唯独京兆府不可能。 目前登记在册的候补官员有八成等的都是京兆府的缺,其他两成等的才是各路州城的差事。 幸好县级及以上的官员任命权直接归朝廷,留给地方官员任命的都是没有品级的职位,真要所有官职都交给地方官任命天下非得乱套不可。 所以大胆点尽管发布招贤令,别的不说,至少过去的肯定都是踏实的人。 盐州清苦,愿意去的肯定已经考虑过到那里会过上什麽日子,由此筛选一波。 官府临时工转正的可能有,但是不多,只有特别优秀的才能得长官青睐破格举荐,指望给地方官干活来飞黄腾达几乎不可能,由此又筛掉一波。 左筛筛右筛筛,别有用心的人就被筛的差不多了。 就是有一点,发招贤令之前先和官家打声招呼,不然容易被逮回京城下大狱。 苏景殊摸摸鼻子,“我应该没有那麽多仇家。” 王知州但笑不语。 苏景殊:…… 好吧,他承认朝中看不惯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那也不能怪他,他就正常当个官,鬼知道为什麽那麽多人看他不顺眼。 想想老王当宰相也是天天挨骂,他拉的这点仇恨好像也不算什麽。 骂就骂吧,只要不骂到他面前就都不是事儿。 不过骂归骂,栽赃陷害算怎麽回事? 啧啧啧,有辱斯文。 苏大人义正言辞的谴责部分朝中同僚有文无行,不像他行得正坐得端从来不干栽赃陷害的事情。 他现在就给官家写奏疏。 春闱马上出成绩,等殿试结束官家也可以考虑考虑往盐州送两个知县或者主簿,从别处调两个经验丰富的知县也行,反正不能留现在的知县继续当知县。 发布招贤令的主意是王知州出的,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劳王知州继续帮忙,盐州离不得人,他还得赶紧回去主持大局。 盐州刚回到大宋手上,他身为赶鸭子上架的知州真是片刻都不得闲。 要是西夏朝堂稳定下来准备发兵夺回盐州,他还得请兼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的王大人调兵御敌。 都是事儿都是事儿,嗨呀,怎麽那麽多事情呢? 回见。 王广渊:??? 以前没发现这小子这麽厚脸皮啊。 外放为官果然能历练人,这不,脸皮都是历练出来的。 …… 苏知州在庆州待了不到一天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他忙不是借口是真的忙,恨不得一个人分成八个来用的那种忙。 每天不是留在官署翻阅陈年卷宗就是去底下实地考察,陈年卷宗没翻出多少能用的,实地考察却考察出了不少连收税的官员都没注意到的小部落。 苛政猛于虎,部落真心想藏官府还真找不着他们。 这次能找出来那些小部落也不是他们眼力好,而是那些百姓听说大宋官府不光不会死命压榨百姓还会补贴贫穷村寨自己冒出来的。 部落里的壮丁特意扮成过路人去环庆路的村寨打听过了,传言都是真的,宋人官府真的会给穷人发粮食。 第246章 * 有庆州王知州的倾力相助,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盐州便再现大宋州城的模样。 人口统计工作完成之後,州衙立刻开始多管齐下,将躲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小部落迁移出来的同时选址修筑堡寨加强防御,顺带着再把春耕进行下去。 时间就是金钱,趁现在西夏朝堂无力出兵赶紧加班加点干活,等西夏大军打过来就来不及了。 为了让西夏朝堂乱的时间更长,精通中二少年心理学的苏大人特意给狄元帅写了封长信分析怎麽才能更好的挑动西夏小皇帝的叛逆之心。 理论知识他已经讲完,具体发挥就看藏在兴庆府的自己人了。 西夏朝堂乱的时间越长越好,盐州多修一座堡寨,将来打起来就能多一份保障。 狄青看完那厚厚一摞写满了字的信,再次感慨年轻人的脑袋瓜就是好使。 幸好是自己人,这要换成敌方智囊他得糟心死。 狄元帅那里很给力,苏知州没有後顾之忧终于能专心做规划。 州城各个衙门的官员编制还空着,但是干活的人已经不缺,军政民政都有人能接手,哪儿人手不够还能临时从军中往这边调。 盐州的情况和最初的预想很不一样,境内的青壮年要麽被编入军中要麽被抓去做苦力,剩下的老弱妇孺凄惨度日,在青壮年归家之前不能指望他们进行大规模的耕种和修筑堡寨。 好在往利氏归降时把全族男女老少都带上了,将这些人分散安置在盐州各地,再加上各地驻军以及家眷,总算让盐州有了点人气儿,不像刚来时那样策马跑半天都找不到半个人影儿。 边陲地区需要防范的都是游牧民族,沿边各州的防御工事也是以防范骑兵为主。 一旦需要出城迎敌,步兵根本不够骑兵砍的,所以西军的主要是弓兵这种远程兵种。 青壮年劳动力不可能全部编入军中,禁军只有那麽点儿名额,再多的话养不起,边城大部分还是半兵半农的弓箭手。 放下弓种地拿起弓杀敌,累是累了点儿,但是後勤压力没那麽大,也不会像禁军一样一旦没了後勤供应就立刻断粮。 盐州城是一州首府,规格比寻常城池更高,他们不光能训练弓箭手还能申请床弩火炮。 别的州城有什麽他们盐州城都能有,甚至因为盐州是大宋版图的最边边,别的州城没有的重型火炮他们也能有。 他们可以不用!但是必须拥有! 就算一时半会儿用不着,几尊大炮摆在城墙炮楼上的威慑力也比光秃秃留几个兵大得多。 大宋和西夏起冲突最头疼的不是起冲突的两方,而是交战地区附近那些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型部落。 不打仗的时候各方会拉拢那些不受管束的小部落,一旦开始打仗,小部落要麽选择归附某一方,要麽成为牺牲品全族覆没。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归顺慷慨大方的礼仪之邦比跟着内斗不休的党项有前途。 就是这些二五仔的忠诚度靠不住,接收他们和放心用他们是两回事儿,苏景殊怕混进来太多西夏奸细,索性将近期前来归附的小部落都交给往利氏处理。 往利氏首领和秦凤路王韶新招抚的部落首领一同进京面圣,官爵赏赐都有固定的规章制度,只是官家看重往利氏的潜力,特意给首领赐了赵姓。 从今以後他不再是西夏往利某某,而是大宋的盐州蕃部钤辖赵某某。 大宋皇帝的赐姓非常珍贵,就像那个和他一起归附的吐蕃人,虽然也得了赐姓,但是只是大宋朝堂上一个包姓大臣的姓,听说还是因为他哥已经投降过了,所以他才顺带着得到大宋皇帝的赐姓。 还是皇姓! 往利氏首领——如今的赵氏守忠,昂首挺胸自豪不已。 他现在姓赵,是大宋皇帝亲自赐的名,有大宋皇帝给他当後盾,他们早晚打到兴庆府把那群挤兑他们的家族揍的满地乱爬。 狗屁的西夏,狗屁的皇帝,狗屁的朝廷,全都一起死。 苏景殊:…… 有没有可能,人家被赐包姓是自己要求的,姓氏并不分高低? 和往利氏首领一同进京的是俞龙珂的弟弟瞎药,就是那个给木征出谋划策还带兵攻打武胜军却和董毡军、西夏军大混战最後大败而归的瞎药。 木征死活不服软,瞎药被俞龙珂和归降的各羌部联手咣咣乱揍,终于在他哥俞龙珂的带领下决定归降大宋。 他哥俞龙珂汉名包顺,他顺着他哥被赐名包约,同时被授内殿崇班以及本州番部都监,从此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宋军官。 木征能在他爹死後站稳脚跟瞎药功不可没,他亲弟弟归降大宋他没什麽反应,瞎药归降不一样,消息传到耳边後差点把他吐血。 瞎药的归顺让木征元气大伤,不光气到见谁骂谁,还一度破防到写信给王韶威胁说再敢觊觎他的地盘和部下他就转头投奔董毡。 不威胁还好,威胁信一到,王韶立刻以此为借口带兵找他“讲道理”去了。 目前道理讲到了什麽程度还不清楚,反正听说秦凤路已经做好武力招抚的准备。 朝廷刚升镇洮军为熙州,若是能将河州、湟州都收回来,朝廷新设一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韶直接当秦凤路的经略安抚使有点难,若是河湟一带全部在他的带领下回归大宋,新路的经略安抚使就非他莫属。 木征这时候写信威胁对王韶而言纯粹是瞌睡了来送枕头。 要不是盐州事情实在太多,苏景殊甚至想天天打探王韶开拓河湟的进度,那边礼仪之邦梆梆梆看着比他们这边有意思多了。 好在往利氏进京受封领赏回来後都干劲满满,大宋真要攻打兴庆府的话他们能拿出十二分实力来当先锋,让他们负责新归附部落的安置工作再合适不过。 二五仔最了解二五仔,大的二五仔管理小的二五仔比官府直接管理更方便,只要管的好,赏赐和官爵都会有的。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仗着先一步归顺故意欺压其他小部落还被他逮了个正着,後果自负。 赵守忠得到重用欣喜若狂,听到那意味不明的“後果自负”时又打了个寒颤连连保证不敢胡作非为。 有恶名远扬的往利氏成员把关,那些想过来投奔抱大腿的小部落也熄了吃软饭的心思。 宋人官员可能会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过去,党项人比他们还擅长花言巧语,想占党项人的便宜估计得等下辈子。 算了,老老实实让干啥干啥吧,世上没有白吃的饭,只恨投降的太晚,服个软就有米粮赏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苏知州将最棘手的活儿交给摩拳擦掌抢着立功的往利氏成员,然後专心琢磨在哪儿修新堡寨在哪儿开垦良田。 和西夏接壤的部分要留出来他另有用处,别的地方分成片种植不同的作物,西北缺水,除了必要的粮食之外他准备其他都种耐旱的作物。 这个年代没有大型机器可以帮忙,种地的时候可以树木和农作物间隔着种来防备骑兵偷袭,沿边各州在抵御骑兵入侵的事情上经验丰富,他可以集各家所长然後选用最适合盐州的方案。 有一群为了大宋呕心沥血的前辈就是好,很多时候连脑子都不用动,直接抄前辈们的作业就行。 姚古皱着眉头研究舆图,研究来研究去还是没研究出最外面那一圈能种什麽,“要隐蔽,要防贼,还要耐旱,种了之後放在那儿就不用管,天底下哪儿有这麽好的东西给咱们种?” “为什麽要隐蔽?”苏景殊点了点最西边那片开阔毫无阻挡的地,“就这块地,开垦出来後全部种麦子。” 姚古:??? “不行啊老师,种土豆还能给咱们留点,种麦子的话党项人秋天往这儿跑一趟能全给咱糟蹋光。” “不怕他们来。”苏知州眯了眯眼睛,“就怕他们不来。” 小姚同学虚心求教,“此话怎讲?” 苏大人幽幽叹气,“盐州境内的人口还是太少了。” 党项人是真的不知道什麽叫可持续发展,一个个的治理地方都恨不得把百姓当一次性的来压榨,一点耐心都没有。 之前的皇帝推行汉化重用汉人治理国家还好点,自从汉人被排挤出权力中心,这都什麽见鬼的糟心政策? 废掉废掉废掉!全都废掉! 重新组建的官府衙门改变政策容易,被折腾到几乎没有人口的城池却没那麽容易恢复。 盐州下辖两个县,被西夏治理这麽多年後县城和废墟也没多大区别。 种谔和折继世收回绥州後要重建绥德城,他这虽然不用重建盐州城但也没好哪儿去,要不是人手实在不够用他真的想将破的风一吹就能吹倒的城池推翻重建。 就算人手不够,苏知州也没有放弃他重建州城的想法。 衆所周知,游牧民族到秋冬季节粮食不够吃喜欢南下打秋风。 边关屯田最困难的不是开垦也不是天灾,而是粮食收下来立刻就会有强盗来抢劫。 既然防不住,那就来钓鱼执法。 盐州的壮劳力不够用,他抓强盗来劳改完全没毛病。 为了防止来犯的强盗不认识好东西,用来钓鱼的那片地只种麦子,并且配上比别处多十倍的弓箭手来保护。 别的农田外有各种各样的防御工事抵御强盗,那片地外就是西夏的地盘,举目四望一片空旷,骑兵想冲锋就冲锋想干啥就干啥,绝对一个陷马坑都不挖。 至于堡寨里存有多少炮弹弓弩……这不重要。 第247章 * 新一届进士即将奔赴各地开始他们的为官生涯,上一届的进士经过三年的历练也要根据考核结果准备第二次上任。 政绩出衆就升迁,政绩不出衆就平调,要是很拉胯那就坐冷板凳等补官。 王雱有个当宰相的爹,还是个自幼被称为神童的聪明娃,即便初入官场只当个县尉也不耽误他大放光彩。 按照正常流程,政绩出衆还有个好爹的年轻官员在第二任就会被调回京城,要麽进馆阁要麽是其他有前途的衙门,总之等着的他们的就是一条扫平障碍的通天大道。 但是吧,当今圣上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老王也不是个循旧制的人,王小雱自己更不乐意刚进入官场就被困在京城。 王家父子俩回家一合计,老王闲暇之余再和官家唠唠,俩人一拍即合,将该加的职称给小王加上,然後便把他派到盐州当协助知州处理军政的军事推官了。 小王同学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收到任命後就风尘仆仆的往盐州赶,离京时还顺便带上苏家给他们家小小苏带的超大号包裹。 当官就这点不好,要麽上任的时候带上家眷,要麽就得聚少离多。 独生子家庭可以带上爹娘,家里孩子多还分散各地的话爹娘跟着谁都不合适,再说爹娘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不好一直跟着孩子们到处跑。 现在这样就很好,任满到期的官员都要回京复命,直接在京城安家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王小雱包袱款款往盐州赶,人没到信先到,收到信的苏景殊非常高兴,人还没来已经把活儿安排上了。 得到帮手的小小苏大人很开心,得到历练机会的小王大人也很开心,只有小姚同学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姚古:呆滞.jpg 只有一个老师的时候他可以找机会偷懒,老师找了个帮手盯他的功课他还有机会偷懒吗? 他只想当个单纯的武将而已,为什麽这麽难呜呜呜呜呜。 怪他生不逢时,他要和他哥换个顺序就没这麽多事情了呜呜呜呜呜。 小姚同学很伤心,但是他还不能说出来。 小兵出身的武将没前途,看他爹他哥就知道,功勳都是战场上拼杀得来的,就算他们把命丢在战场上,上头一句话也能把他们的功劳全部抹掉。 想要得到公平必须往上爬,想要往上爬……只能读书。 苍天啊,为什麽要这麽欺负他们习武之人? 苏景殊拍拍徒弟的肩膀,很想说“生不逢时”不是这麽用的,但是看傻小子已经被刺激到两眼无神,还是决定暂时放过他。 孩子不爱学习没关系,除了极少部分有自制力的小孩儿,天底下绝大部分孩子都不爱学习。 小姚同学不叫生不逢时,他是生逢其时正好赶上好时候。 武举的文化课考的很基础,毕竟是选拔武将的考试,也不能指望他们和文进士一样博览群书。 以前武将想争夺话语权只能和读书人一起挤文举,大宋文人别的不提,考试水平绝对对得起十年寒窗苦读,所以武将家中子弟经常一考一个不吱声。 偶尔出个考中进士的人才,回头一看,哦,人家祖上出过大儒,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泥腿子出身。 武举虽然录取人数少,但是好歹是习武之人之间的竞争,就算文采比不过正统文人,被录取之後也能有个进士出身。 管他文进士还是武进士,是个进士就行。 暗自伤心的小姚同学被他们家老师赶回去调整心情,他很想找他爹哭诉,但是这种事情让他爹知道他爹只会带着烤全羊来感谢老师费心,想想所有人都开心的吃着喷香的烤羊肉只有他自己食不知味的场面…… 算了,还是别去找罪受了。 苏景殊摇摇头,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将来进入朝堂就知道进士身份有多重要了。 学生的学习进度要抓,百姓的教育也得抓。 仓禀食而知荣辱,盐州百姓几十年来缺衣少食,识字率低到令人发指。 州城官学早已废弃,私家学堂只有少部分殷实人家上得起,即便如此先生教的也都是些最基础的背书识字,再想深入学习就得去兴庆府。 党项贵族把持书籍传播,很多大宋境内随手都能买到的书本在这边可能找遍州城都找不到。 防御工事的建设计划已经完成,重建官学迫在眉睫。 盐州人口少物资匮乏,指望短时间内做出成绩不太可能,科举考试先往後拍,现在最重要的是扫盲。 先普及基础教育,然後再说科举的事儿。 官学的学生有补助,只要孩子上学带来的利益比在家放羊干家务多,自会有家长愿意送孩子去学堂。 孩子可以送去学堂,大人却不行,盐州百姓大多家无余粮,每天从早忙到晚干活的时间还不够,让他们腾出时间去学习认字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在盐州上任刺史死的仓促,政权交接的也迅速,城里的高门大户在政权变动时没来得及跑,各衙门搜刮来的钱财也没来得及转移,盐州府库目前肥的流油,可以分出一部分钱财用来搞教育。 只是搞教育需要一直往里投钱,养兵、修筑堡寨也都要钱,盐州这情况至少三年不能按照正常情况找百姓收税,财政只出不进根本支撑不住。 商税?商税似乎更靠不住。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诶,发愁。 不行,得想办法搞钱。 苏知州揉揉脑袋,心道一把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军政民政一把抓,累死他他也没法面面俱到。 王韶在新收复的地盘上设榷场来吸引商贾,盐州可以学,但是又感觉没什麽必要。 河湟虽乱但是人口数量在那儿摆着,吸引商贾过去可以达成双赢的结果。 盐州的确有特産可以包装,但是人口数量太少,吸引太多商队并不能改善本地百姓的生活,除非那些商队的人愿意在盐州置办家産安家。 财政入不敷出,养兵、扶贫都要花大钱,总不能一直指望朝廷拨款吧? 这样也行,就是显得他这个知州没本事。 朝廷本来已经将军费和官员俸禄这两个开支大头承担了,要是再连民生经济都管的一团糟,他这辈子估计都只能给其他有本事的官员打下手。 不行不妥不可以,还得再想办法增加收入。 开源节流开源更重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不是什麽地方都能省的,省错了地方将来要花出去的钱更多。 仔细琢磨琢磨,这几年以商税为重也不是不行。 盐州百姓没钱买东西,他们把目光放远一点,党项贵族可有钱的很呐。 开榷场和外族交易最方便管理,但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和外族交易的途径。 很多时候不是商队不愿意出境,而是拿不到出境的文书没法出去。 有朝廷背书在外面遇到什麽事情都能打着大宋的旗号来威慑对方,没有官方文书偷偷跑出去也行,在外面被欺负了别回来哭就行。 涉及外族的贸易风险大,官府给了文书就得负起责任,所以沿边各州的官府都不乐意签发。 真有必要和外族交易的时候朝廷会开榷场,不开榷场就说明还没到不交易就活不下来的地步。 至于商队出境会不会发展的更好,那不在官府官员的考虑范围内。 签发公文对官府而言有风险,但是对一州知州来说,只要敢承担风险,想签多少就能签多少。 当然,也不能随便乱签就是了。 前两年和王韶一起挑选商队深入番邦腹地时他们俩都没有给商队负责的资格,签文书还是跑了好几个衙门才跑下来。 现在不用那麽麻烦,但是商队的资质得好好审核。 少数民族离不开茶,他原以为放出少许铁器能激发外族商人的热情,看这两年商队的反馈,外族商人喜欢铁锅但是更喜欢茶和丝绸。 丝绸价高,能大量置办的商队不多,但是茶这种东西,就算是中原卖不出去的劣质茶叶渣拿出去都能卖高价。 好茶更黑,好茶卖的是天价。 盐州不种茶树,但是盐州的位置很适合当个中转站,商队完全可以把汉地卖不出去的东西运去西夏再销售。 寻常百姓买不起汉商的东西,坑也是坑那些鱼肉乡里的小贵族,这麽一想良心都不痛了呢。 …… 王雱包袱款款来盐州上任,他是南方人,从小到大跟着他爹到处跑,到自己当官了也依旧在南方和中原打转,这是他第一次到西北来。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读再多书也想象不出漫天黄沙是什麽场景。 他知道西北春季多沙尘,但是没人和他说这边的沙尘大到天都是黄的,下马车走几步再回头就找不到马车,离大谱啊! 难怪小韩相公被调回京城後官家也不说再派宰相来主持西北战事,没来过西北的人见了这边的天气都大惊小怪,其他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理政要因地制宜,不了解地方情况就仓促变动容易弄巧成拙。 小韩相公到西北之前名声很好,当然现在也不差,就是在西军中声望降了点儿。 西军有很多番兵,但还是以汉兵为主,招抚番邦招抚到汉兵怨气丛生实在是舍本逐末。 小韩相公到西北後诸事不顺,换成他爹来西北估计也好不哪儿去。 他爹很想到西北来大展身手,奈何官家不同意,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这个当儿子的来打头阵,现在看来派他先来刺探刺探情况非常有必要。 夭寿啊!哪儿来的那麽大的风?! 王小雱下车一趟吃了满嘴的沙子,回到车厢後呸呸呸了半天,然後满眼恍惚的喃喃,“吹风不度玉门关,玉门关在哪儿啊?才出了潼关就这麽可怕,去了玉门关还能活吗?” 第248章 *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辩解他和他的小夥伴都非常好相处,觉得他们不好相处的得反思反思是不是做贼心虚。 “是是是,好相处。”姚古嘴上附和着他们家老师,心里想的却是“好相处个毛线球球”。 他已经不是那个天真单纯说什麽就信什麽的他了,现在的他有自己的判断。 他没做贼,他也不心虚,但是他还是紧张。 这也要他反思? 不应该老师自己反思一下吗? 卑微的小姚同学不敢说话,只能委委屈屈自己消化。 诶,他太难了。 州衙门口,风尘仆仆的小王大人跳下马车,看着比城墙还破的州衙眼泪汪汪,“景哥,你受苦了。” 不是说盐州的党项贵族都明目张胆的贪污腐败吗?怎麽连办公用的州衙都不知道修? 苏景殊不明所以,都公用了贪官肯定不会在乎,他们只会修私用的豪宅,但是看到灰头土脸的小夥伴也顾不得那麽多了,俩人直接在门口对着“你受苦了”。 小姚同学站在後头摸摸鼻子不敢说话。 苦什麽啊? 州衙看着破但是里面好好的,房子能用就行不需要太好看。 小王大人在风沙中赶路吹的浑身是沙子,老师成天在外头奔波也没好哪儿去,现在“你受苦了”还有点早,等小王大人切身感受到盐州的官有多难做後再对着“你受苦了”也来得及。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进去再互诉衷肠? 王雱擦擦眼角真情实感的泪花,看到旁边挺拔如风中小白杨的小姚同学叹道,“这位就是景哥的学生吧,果然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他来之前仔细想过了,见面礼太贵重不太合适,正好小姚要准备下一届的武举,出发之前便搜集了不少适合武举考试的文章,路上闲来无事就按照武举的水平给那些文章写了注释,正好拿来当见面礼。 不用担心看不懂,他已经了解过武举考生的水平,注释都是怎麽容易理解怎麽写,没有诘屈聱牙晦涩艰深的句子。 要是还看不懂也没关系,他人就在旁边,随时可以找他请教。 不过景哥说这小子聪明的很,应该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注释都看不懂。 姚古眼含热泪道谢,这次是真的想哭了。 看这厚度,小王大人一路上是不是除了睡觉就一直在写东西? 他何德何能,怎担得起两位恩师如此费心? 苏景殊无视徒弟的无声控诉,让人领着王雱的车马小厮行李去早就准备好的宅子,他自己带小夥伴熟悉州衙。 今天刚来先不安排工作,晚上好好歇歇,明天设个接风宴顺便交接一下工作,後天再正式上任也不迟。 王小雱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要不是需要接风宴来认人他甚至想明天就上任。 姚古:…… 难怪你们俩能玩一块儿去。 小姚同学看看其实并没有多厚的册子,再想想衙门里那一屋又一屋的待阅公文,心情瞬间好转。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小王大人抵达盐州,再过几天还会有两个经验丰富的知县过来,苏知州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盐州城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 明天的接风宴是对外的,今天晚上他亲自下厨。 衙门所有人:好耶! 他们这儿没什麽“君子远庖厨”的说法,谁的手艺好谁受追捧,可惜他们知州大人有正经差事要干不能当专职厨子,不然各个衙门能为了争厨子打起来。 苏大人表示他的属下都太大惊小怪了,他只是往山里放了头大白猪而已,山里那麽多野猪,忽然冒出来头与衆不同还特别好吃的大白猪有什麽稀奇的? 又不是天降祥瑞路遇见麒麟,淡定淡定淡定。 就是吧,一桌杀猪菜吃完之後,附近山头里的野猪迎来了亡族灭种的危机。 好在将士们发现山里的野猪不好抓也不好吃,好吃的大白猪可遇不可求之後就不再执着进山打野猪,总算让山里的野猪家族松了口气儿。 王雱不知道州衙为什麽忽然喜气洋洋跟要过年似的,理智说应该不是为了迎接他,“今天有喜事?” 路过的小吏眉开眼笑,“大喜大喜,州衙上下为王大人到来喜不自胜,天大的喜事啊。” 王雱:受宠若惊.jpg 苏景殊无奈,“别听他们瞎说,他们就是馋。” 他们天朝人果然从古至今都爱吃,为了口猪肉甚至不惜搜山,看来还是活儿太少。 可惜他只能搞出来成年的牲畜,放出来就能收获培根、肉排的那种,要是有小崽子的话还可以试试繁育。 苏大人很少亲自下厨,每次下厨整个衙门都有口福,州衙上下都非常兴奋,消息还没传到厨房,衙门里庆祝的氛围便已经就位了。 百姓喜欢举城同庆的庆典,衙门也喜欢惠及整个衙门的聚餐、啊不、迎新宴。 边地鲜少有庆贺的机会,即便是打了胜仗後的庆功宴也会因为前面的惨烈战事而感到压抑,现在不一样,庆祝之前既没有战事又有苏大人亲自下厨做的美味佳肴,州衙上下都特别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 苏大人觉得这群本地人纯粹是压抑久了,上元节满城同庆後一不小心释放的太过,之後就再也找不回之前的感觉了。 可惜举城同庆风险太大,上次是他自己也不怀好意,所以能在狄元帅亲自坐镇的情况下大肆欢庆,近几年内怕是没有第二次举城同庆的机会。 定边城是新建的城,城池不大且人少,全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时安保工作很好做。 盐州这情况就算了,他怕搞庆典的消息刚放出去西夏就派成百上千个特种兵混进来里应外合攻城。 大场面不能再搞,偶尔小庆一下却没关系。 衙门的属官兴冲冲算着,“两位知县不一定同时到,五原县令到的时候大人下一次厨,白池县令到的时候大人再下一次厨,如此一来这个月我们能饱三次口福。” 妙啊! 苏大厨:想的美。 衙门养厨子干什麽用的?休想让他天天当厨子! 王雱赶了那麽多天的路也不说累,乐颠颠的跟去厨房看小夥伴指挥厨子做饭,顺便说说这几年在旌德当县尉的感想。 旌德县在江南路宣州,算是情况比较好的县城,只要不遇到水旱天灾大部分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他上任的时候信心满满,经济条件好的县城肯定比穷的揭不开锅的县城好治理,还觉得派他去江南路的县城是瞧不起他。 真看重他就该把他放到最穷最偏的地方,比如登州。 景哥那才是真正的历练,他这顶多算是走流程。 苏景殊:…… 我替登州百姓谢谢你。 再强调一遍,他们登州现在有矿还有大片良田,只要朝廷不作妖很快就能富起来。 什麽最穷最偏?登州最穷最偏的话让西北和西南各州如何自处? 没关系,盐州比登州穷多了,这次就好好感受感受穷地方怎麽历练人。 王小雱不知道他的几句话会导致工作量发生巨大的变化,掰着手指头继续说。 他以为穷地方最能历练人,真到地方了才知道穷地方有穷地方难管富地方有富地方的难管,不穷不富占中等的地方更难管,两头的毛病都能占全,他能在旌德县安稳待到任满回京也很不容易。 所以景哥不用担心他当官没经验,早年他跟着他爹全大宋到处跑的时候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在旌德当官的时候也见识过官场险恶,他干活办差利落的很,让他当副手只管放心。 王推官说的很开心,苏知州听的也很开心。 州衙内部的接风宴吃的整个衙门春风满面,之後至少半个月都能保持元气满满的状态。 苏知州如今已经深谙一把手的处世之道,能安排下去的活儿全安排下去,能分出去的权尽量分出去,他只需要成为一个无情的催进度机器就行。 能当家做主的催进度机器,就是这麽无情且可怕。 盐州的交接最开始并不太平,好在往利氏在暴力镇压方面很有经验,州城县城以及原本属于西夏的堡寨在他们的武力镇压下老老实实不敢闹事,不太平的交接也变成了和平交接。 被撤掉官职的大小贵族们没有全部进大牢,盐州本地人就留在盐州,非盐州本地人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限期内愿意走的都能走,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超过期限的话想离开也没有离开的机会。 盐州是典型的官富民穷,金字塔顶上的一撮儿人掌控了所有的财富,绝大部分百姓起早贪黑艰难度日。 只要把最顶上那一撮儿人给掀翻,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快刀斩乱麻,一力降十会,没本事和大宋军队硬刚就老老实实听话,实在要钱不要命的话也不是不行。 州衙抄了两位数的为富不仁的地头蛇後,剩下的地头蛇果然都老实了。 嘴皮子不好用的时候拳头更好用,古人诚不欺我也。 王雱到盐州第二天,在公开的接风宴上认识了城里的主要官员後回去背了官员以及城里豪族之间的关系,避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当官的和地头蛇联手送进坑里。 王雱到盐州第三天,上午在州衙看着舆图听苏知州讲未来三年的开荒屯田计划,下午出城去最近的屯田地区实地考察。 王雱到盐州第四天,上午在州衙看着舆图了解盐州境内堡寨的详细情况,下午出城去最近的堡寨实地考察。 王雱到盐州第五天,五原县令到任,衆人给五原县令接风洗尘的同时一起去五原县查看情况。 第249章 * 秦凤路招抚番邦收复失地形势一片大好,奈何人不能高兴的太早,不然就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比如现在。 狄青走的仓促,桑博来的也仓促,但是来的仓促也不耽误他打听清楚情况再出发。 打听消息之前:什麽事情非得元帅出马? 打听消息之後:是得让元帅过去处理,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个不讲理的过去撑腰。 苏景殊:…… 什麽运气啊?怎麽打个仗还能遇到这种事情? 他之前一直觉得王韶实力和运气兼备,大宋猛男无所畏惧,说打就打绝不手软。 瞎药投降之後,木征破防到写信给王子纯说再和他抢地盘抢人就去投靠董毡,王韶也没惯着他,直接就以此为理由开战。 ——番邦的父老乡亲们都看看,是木征先动口的,大宋动个手不过分吧? 然後两边就噼里啪啦继续打。 苏知州知道这个开战理由的时候都惊呆了,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又好像很合理,不愧是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对得起他这麽多年读的书。 谁说大宋没有能征善战的能臣?反手就是一个王子纯。 打你就打你,还要理由? 是的,需要理由,他们礼仪之邦出兵必须讲究师出有名。 打仗时“敢言退者斩”是惯例,军队要有军队的规矩,不能令行禁止算什麽好军队? 王子纯以木征言语不逊为由出兵,毕竟是客场作战,番邦部落熟悉地形还能据险固守,军队纪律不严後面根本没法打。 这年头和後世不一样,也不能指望所有的军队都能纪律严明,绝大多数时候军纪只有最基础的几条,且每条都是犯之即斩。 士兵难以管束,西军刺头也多,打板子罚粮饷对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兵油子而言不痛不痒,只能上来就斩立决立威。 打板子罚粮饷再重也重不哪儿去,人在军中肯定饿不死,打板子死人容易让士兵生怨,还是斩立决更有威慑力。 因为王韶带兵严,和他打配合的武将们也多是急于证明他们不比白脸书生差的暴脾气,所以秦凤路的将士们打起仗来非常拼命,经常杀的吐蕃部落哭爹喊娘。 河湟是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接壤的地方,是後世青海省东部的农业区,但是被番邦部落占据的却不只有那片农业区,整个青海湟水流域和黄河西部都在大宋要收复接管的范围内。 收复失地战争逐渐白热化,秦凤路的军队已经杀红眼了,这时候各家派二代去军中确实能镀金,前提是他们老老实实别搞事。 真有本事的二代要军功不用抢,他们自己能上阵杀敌,需要抢军功就已经说明本人没啥本事,人品和能力至少有一项不行。 军队和官场不太一样,官场上好歹能维持表面和平,在军中犯了衆怒很容易会被愤怒的士兵们群殴。 镀金要有镀金的自觉,抢功劳可以,别宣扬的全军皆知,低调做人低调做事,抢了功劳就离开军队继续他们的锦绣人生,只要他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他们的功劳是怎麽来的。 没上过战场还非要冲上去“证明自己”,“证明”到一半又怂了临阵当逃兵,就这还有脸告状? 现在是打了胜仗,要是因为那些逃兵影响了士气最终导致败仗,他们死了也得被拖出来鞭屍。 就这还有脸告状?真不是自挂东南枝? 王雱撇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给家中子弟创造立功的条件无可厚非,让他们去抢将士们的功劳未免太过分。” 真正的历练应该是像他一样凭本事立功,抢别人的功劳算什麽好汉? 他爹是宰相他拼爹了吗?还不是一样让干什麽干什麽? 能把家中子弟养成又怂又死要面子的样子,家中长辈估计也不是什麽正经人。 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发现连战场都没去的家夥都能排在他们前头,将士们会是什麽心情? 战场上有伤亡很正常,让家中子弟来挣军功就得承担风险,要是所有阵亡将士的家眷都来军中闹军中还不得乱了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还有脸告状,呵,当官家脾气好啊? 让他们告去,看看最後倒霉的是谁。 真要因为这事儿耽误了王子纯的开边战略,八成官家还能再往岭南输送一拨“人才”。 不对,岭南已经“人才”满为患,之後再犯事儿的可能得去儋州。 祝他们好运,阿米豆腐。 有官家给王韶撑腰,苏景殊并不担心开拓河湟的战略会被几个不知死活的熊二代和熊家长干扰,问清那边的情况後继续忙活他们自己的事情。 马匹到位,重甲到位,只待选出千名能拉两百斤硬弓的精锐士兵就能开始训练。 ——再现重甲军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还有就是,边州武器消耗量大,不能所有兵器都靠京兆府或者庆州军器监,盐州城内也得有个可以供应常见弓弩兵器的兵器作坊。 火器可以先放一边,弓箭必须得自己造。 西北各军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都配有弓箭,党项骑兵战斗力强悍,他们近战没法占上风就得突出远程的攻击力,所以弓箭是正规军和民兵都必须训练的项目。 箭支消耗那麽大,光靠别处供应得累死负责运送的民夫。 修建兵器作坊的奏疏已经送走小半个月,想必这几天就会有回信,现在先来说说士兵选拔出来後要怎麽训练。 各地军队的训练都大同小异,除了练习各种武器就是演练阵法,其中演练阵法为重。 阵法,就是那个打仗时没啥用只看上去有气势的阵图。 自从官家取消武将必须有阵图才能出兵的限制,各军的训练路数也开始改变,毕竟战场不是闹着玩的,花架子摆的再吓人也扛不住真刀真枪。 西军有自己的训练风格,他是文官不会练兵,也不敢外行指挥内行,只能根据後世军队的日常训练模式来提点意见,采纳不采纳还是负责练兵的武将说了算。 後世的训练模式不一定适合现在,能用就用不能用就算,用现有的法子一样能练出以一当百的精兵。 还有就是,来盐州不用担心钱不够用,也不用委屈将士们一枚铜板掰成两半花。 他苏景殊别的本事没有,搞钱方面还算有点小小的天赋,就算委屈衙门的官也不会委屈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桑博听到这里眼睛一亮,“练兵时能用赏赐吊着兵?” 苏景殊点点头,“桑将军提前将需要用到的银钱算好,只要不太出格就能批下来。” 西军的军饷能按时发放,但是军饷足够养家的只有禁军,厢军和乡兵弓箭手军俸微薄,想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必须有足够的银钱。 说的再好听都没有实打实的铜板好用,没有士兵能挡得住赏赐的诱惑。 世上没有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好事,想让士兵卖命就得把基本的保障做好。 只要吊在面前的胡萝卜足够水灵,驴子们就会有无限动力去训练。 桑博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心情更好,难得遇到个不卡银钱的文官说话时也越发亲热,“苏大人,咱们来好好说说那个按名次分阶梯发赏赐的新法子。” 难怪元帅平时老夸苏大人和寻常书生不一样,看这大方敞亮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个好官。 苏景殊:…… 所以你刚才一直“啊对对对”压根没过脑子是吧? 他就说用钱来调动士兵的积极性很有必要,这不,现成的例子就在眼前。 桑博知道他的反应有点大,但是这也不能全怪他,嘴上说着赏赐将士们酒肉银钱实际上却一毛不拔的文官他见多了,万一苏大人也一毛不拔呢? 如今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旁边那麽多人都看着,就算是场面话也不可能一点钱都不出。 有钱是大爷,只要苏大人肯出钱,别说一千重甲军,就是盐州境内所有禁军乡兵都送过来他也能训。 不是他吹,他桑博治军的本事是出了名的,再油滑的兵到他手底下都能乖乖听话。 重甲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军纪方面不用担心,训练他们也花不了多少心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把沿边各堡寨的弓箭手都交给他一起训练。 元帅派他来盐州就说明他的本事是元帅认可的,练兵的事情交给他肯定没问题。 王雱瞅了一眼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误事的桑将军,仿佛看到了初来乍到的自己。 苏知州笑眯眯站起身来,根本不给王雱和桑博有眼神交流的机会,“不瞒桑将军,西夏暂时无力扰边,盐州百废待兴事务繁杂,无论是衙门还是军中都非常缺人,桑将军有治军之能变不能荒废,我们明日便去军营挑选精锐组建重甲军。” 桑博不知道将来要过上什麽日子,还在为遇到一个好相处的文官而兴奋,“苏大人放心,末将定不负所托。” 西夏暂时无力扰边,正是他们趁虚而入的时候,等他练上小半年的兵,看看今年冬天到底是党项游骑到他们这边劫掠村寨还是他们去党项的马场放肆收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党项人想要南下牧马,他们大宋也想把西北所有的马场都抢回来。 马场越多能训练出来的骑兵就越多,精锐骑兵越多打的胜仗就越多,只要能起个好头,後面就是接连不断的好东西到手。 苏大人且等着,他一定将盐州的兵训练的如狼似虎。 苏景殊煞有其事的谢过爽朗大气的桑将军,嗨呀,他就喜欢这种实在人。 第250章 * 王雱来盐州之前被官家召去御前奏对,正事儿说完之後官家让他自己选到盐州当什麽官。 盐州比较特殊,按人口户数来算妥妥是下州,有知州来总览大局足够,不需再派通判,但是边州人口少也不能说不重要,必要时候依旧得派通判防备知州只手遮天。 推官是知州的副手,通判则和知州同领州事,如果觉得推官位低权轻,去当盐州通判也可以。 官家对他看好的年轻人向来和善,不满意可以提出来,什麽事情都能商量。 奈何王小雱年轻没经验,怕官家觉得他眼高手低好高骛远于是谦虚的表示他还要多历练几年,给知州当副手已经足够,三年後再提拔他当一州通判也来得及。 官家想想王安石当年在地方辗转十多年才进京当京官的辉煌过去,估摸着王雱也要在地方待够了才肯回京便没有更改任命诏书。 在为官之道上王介甫比他更精通,亲爹肯定要为儿子的将来考虑,不需要他越殂代疱上赶着当爹。 推官就推官吧,王元泽不当通判那盐州就不设通判,如此依旧没人能阻挠子安在盐州的施政。 太子殿下:…… 爹,亲儿子还在呢。 王小雱怀着为小夥伴排忧解难之心千里迢迢奔赴盐州,他知道西北边境危机四伏,已经做好官儿不好当的准备。 来了之後发现盐州的官儿的确不好当,但是和他之前想的不好当不太一样。 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儿,根本见不着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实名怀疑盐州官场没有勾心斗角是因为所有人都太忙了,忙的根本没空勾心斗角。 他就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早知如此他就厚着脸皮选通判了,通判和知州相互制衡,肯定不会和现在这样…… 额,好像也不一定。 盐州文官武官大官小官身上的活儿都已经安排到两年後,别说他来当通判,就是转运使冯大人亲自坐镇盐州都免不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命运。 桑将军现在正兴奋着,他就不多嘴讨人厌了。 他刚来的时候也这麽兴奋,时间会告诉他们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桑博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却是个心细的武将,毕竟是能在西北生存下来的人,警惕心不足很容易就会栽沟里。 敌人在战场上挖的坑要命,自己人在官场上挖的坑也要命,哪边都不能掉以轻心。 元帅说苏大人可信那是元帅觉得,到底可不可信还得他亲身相处之後再来评价。 苏景殊将练兵的事情全权交给桑博,想着治下汉兵番兵不能太泾渭分明,又把番部钤辖赵守忠喊来让他们有事儿商量着来。 当然,桑博的权力更大。 练兵的事情交出去,苏知州又开始了他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 他每天吃那麽多还能保持身材没有胖成他二哥那样,主要就是因为运动量大。 王小雱一直在等桑博过来抱怨,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桑将军转遍盐州各个军营堡寨也没见他露出半点不情愿的意思。 西军将领的一大特色:和士兵同甘共苦。 同吃同住同训练,士兵怎麽样他们怎麽样,如此才能让底下的兵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冲锋陷阵。 苏景殊之前说盐州府库宽裕的时候桑博其实不太信,苏大人会挣钱他略有耳闻,但是盐州刚回到大宋的版图上,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府库应该是紧巴巴的才对。 正常来说,西北除了京兆府其他地方都应该过的紧巴巴。 朝廷为了防备边关拥兵自重严禁各州囤粮,粮饷输送一直掌握在朝廷手上,各地只留三个月军需,不够的朝廷补,多出来的上交。 但是一旦边关出事朝廷的粮饷往往会延迟,延迟的这段时间没粮没钱,怎麽支撑全看地方文官武将的手段,所以很多官员到边州後都无师自通勒紧裤腰带当官。 库房只能留三个月军需,他们就争取用到六个月,总之怎麽省怎麽来,免得敌军围城没有增援时全都饿死在城里。 盐州也是边州,也不能储存太多银钱粮草,但是苏大人直接根据统计上来的兵丁人口数量来算粮草的消耗量,在保证所有人都能吃饱的基础上来存三个月的军需。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不饱肚子怎麽训练? 当官的可以勒紧裤腰带,士兵必须得吃饱。 本来就该这样,军需官觉得囤的粮食不够吃可以给上面反应,不该省的粮食不要省。 要士兵俸禄少还吃不饱也行,只要所有人一起俸禄少还吃不饱,就算日子再苦他们也能凝聚成一根绳。 要是只苛待军中将士那就算了,兵变警告。 桑博在各个兵营都住了几天,震惊的发现所有营地的驻兵都精神饱满,训练的时候不惜力气让往哪儿冲就往哪儿冲,数吃饭的时候冲的最快。 只要夥房管饱,往死里训练士兵们都撑得住。 兵营每天训练最出色的十个兵有肉吃,为了那口肉也得努力当最强。 桑将军高兴坏了,苏大人的奖赏制度那麽能拿捏士兵,哪里需要和他这种大老粗商量? 读书人的脑袋瓜就是聪明,金银珠宝离士兵太远,有些兵一辈子都没见过朝廷赏赐的珠宝,也不觉得那些瓷啊布啊有多珍贵,但是饭菜就不一样了,人能没见过好东西还能没吃过饭? 用夥食来拿捏士兵,这和打蛇打七寸没有区别。 只要夥食能保持现在的水平,累是他们应得的。 士兵光在兵营校场训练不太行,他们旁边就是西夏的地盘,苏大人要是放心的话就让他带几百兄弟进山训练,没准儿还能有意外收获。 苏景殊想了想,很爽快的同意了他们的跨境演习申请。 山是大宋的山,河是大宋的河,士兵训练的时候不小心跨境情有可原,党项游骑进入大宋境内能辩解说是误入,大宋士兵自然也能误出。 桑将军说说想去哪儿训练,他先跑一趟画个详细地图出来,免得不小心遇到西夏军队落下风。 王雱看着一拍即合就出去搞事的俩人,张了张嘴什麽都没说出来。 算了,他们高兴就好。 虽然他来到盐州後一直哭诉景哥不做人,但是平心而论,他们家景哥为了改善军中以及百姓的生活做了很多努力。 他自己当官三年多,加上跟着他爹在各地跑的十几年,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盐州气氛好。 ——外敌环绕百废待兴都不是事儿,只要他们劲儿往一处使,盐州就能在他们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繁荣兴旺。 景哥有他自己的节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喽啰们听命办差就行。 京城的官家和相公们还在琢磨分几路大军攻夏,他觉得可能等不到几路大军准备妥当,盐州这六千兵马折腾起来不知道什麽时候就把对面灵州给折腾没。 西夏两京没了一京,剩下一个兴庆府能支撑多久? 嗯,只要活得久,什麽离谱的事情都能看到。 …… 秦凤路大军在武力招抚吐蕃木征部时杀红眼“误杀”达官显贵子弟的事情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达官显贵试图让家中子弟到军中走捷径却不小心翻车,藏着掖着按规矩办没准儿还能混上抚恤金,揪着不放大吵大闹最後的结果就是去军中镀金的路子被皇帝给堵死。 之前论功行赏的时候混进去几个绣花枕头官家可以当看不见,水至清则无鱼,不搞出乱子的话睁只眼闭只眼得了,免得最後解决不了问题还把自己气个半死。 不要高估人性。 官家当了这些年的皇帝,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要对他的臣子们抱有过高的期望。 每次他觉得他的臣子能解百姓之忧,他的臣子都会反过来成为百姓之忧,人前人後两幅面孔能让他们玩出花来。 指望所有人都有良心,不如指望辽国主动归还燕云十六州。 这次要不是几家联合起来状告王韶治军残酷滥杀无辜,他还不知道秦凤路被塞了那麽多没出力还要抢功的绣花枕头。 战时躲在後方不出力可以说是文人不上战场,上了战场又临阵脱逃算什麽? 投机取巧贪生怕死,阵前被斩这不是活该吗。 呵,让他查查秦凤路开战以来到底有多少人贪他人之功以为己有,所有查出来的人全都从重处置决不轻饶。 满朝文武已经被皇帝动不动就翻旧账的做法吓的草木皆兵,之前翻旧账是挡不住,这次看着还没严重到翻旧账的地步赶紧上前止住势头。 达官显贵往军中塞人并不罕见,虽说武将的地位比不过文官,但是好歹是个官,文臣系统不好操作就走武将的路子,真查起来朝中没几个清白人。 阵前当逃兵本就当斩,某些人不知道好好教育家中子弟也就算了还有脸陷害作战的将领,当官当的脑子都没了是吧? 塞人和塞人也有区别,有些往军中塞人是给家中小辈找个历练的地方,有些往军中塞人就是纯粹的镀金,同样是军中出来的人,後者往往被前者看不起。 即便如此,关系户因为临阵脱逃被斩杀的事情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事儿该慌的不是王韶,而是那些逃兵的家族。 路已经铺的平的不能再平,谁能想到还能出现这种罕见的人才。 官家该罚罚该骂骂,满朝文武都看着呢,今後再有谁敢塞草包去军中捣乱他们第一个不同意。 那什麽,之前也没闹出什麽乱子,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满朝文武明说暗劝,正好北边又传来消息说辽国有点不老实,皇帝没空继续抓这点小事儿,这才让他们勉强度过这一次的翻旧账危机。 第251章 * 以前的西周分封制,划一片地盘指给某个诸侯,只要能打下来,打下来多少都是那个诸侯的,打不下来就算。 现在的熙州分封制,划一片地盘给王韶,说明这些地方曾经都是大宋的,打下来之後也还是大宋的,打不下来…… 反正不可能打不下来就算。 王韶:!!! 他本来以为现在的进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官家的野心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一下子弄得他压力又上来了。 不行,他得把狄元帅留下帮忙。 永兴军路是大宋唯一一个以军命名的路级单位,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亲自坐镇永兴军路足见那地方的重要性。 就是吧,一般打仗打不到永兴军路境内,沿边几路那边战事要紧狄元帅就到哪儿去,一年到头在其他几路待的时间比在永兴军路多的多。 哪儿需要狄元帅狄元帅就往哪儿去,神出鬼没居无定所,所到之处番邦无不落荒而逃,一个人的威慑力比一支军队都大。 前几年靠嘴皮子和钱招抚番邦,能用钱拉拢的都拉拢的差不多了,现在只能靠武力招抚,很多之前没有显露出来的问题在开战之後都显露了出来。 西军将士骁勇善战,杀红了眼後谁的话都不听,战前强调了多少次不许杀降不许杀降不许杀降,等到攻入城中一眼看不住还是会见人就屠。 礼仪之邦要有礼仪之邦的样子!屠戮不符合他们的气质啊喂! 最重要的是,杀降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投降?、 所有敌军都拼死抵抗,他们的攻城难度能高上天。 官场军中都黑幕重重,人活着家里才有念想,死了的话连抚恤金都不一定能落到媳妇孩子手里,别杀红眼了连自家死活都不顾。 什麽叫招抚?招抚就是能劝降的尽量不要动兵。 能不动兵就不动兵,伤亡越少越好,士兵都是血肉之躯死了活不过来,人都没了有军功也没法弥补对家人的伤害。 王韶打仗很猛,但是打起来的时候依旧要尽可能的减少士兵伤亡。 现在的问题是,他下令往前冲的时候将士们嗷嗷呜呜头也不回往前冲,他下令停下来的时候还有部分将士继续嗷嗷呜呜往前冲。 问就是“啧,文人”,他们往前冲是乘胜追击,打着打着停下是贻误战机,白面书生就是不会打仗,他们在军中摸爬滚打那麽多年他们还不知道怎麽打吗? 王韶:…… 他都快黑成炭了还要被骂白面书生,他找谁说理去? 整顿军纪令人头疼,一边打仗一边整顿军纪更令人头疼,尤其军中将士哪儿不满意了就人身攻击说他文人出身不懂兵事,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狄元帅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整顿军纪或者是带兵出击任选其一,或者狄元帅负责接下来的战事让他专心安抚刚打下来的地盘,不管怎样反正不能闲着。 狄青:……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行吧,战事他来接手,王大人安心稳定後方。 官家还派了个出身外戚的大将高遵裕来熙州给王大人当副手,高将军虽说有些皇亲国戚的毛病,但是正经事情上还是靠得住的。 而且新来的帝王耳目李宪李公公是他的老熟人,他们之前打过很多次配合,都知道彼此的行事作风,王大人专心接收地盘就好,不用担心李公公会阻挠战事。 这麽说吧,李宪在战场上比他还猛。 正常情况下,皇帝派到军中的监军耳目都会阻挠战事,但是李公公不正常,他指挥作战比武将还在行。 大宋的宦官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卧虎藏龙。 也是,宫里有延福宫教导小宦官四书五经,墨义考试过关的小宦官才有资格进宫,想到皇帝跟前伺候要经过的考试没比考进士简单哪儿去,能被皇帝重用的自然不可能是简单人。 王韶可能管不住麾下武将,狄青出马形势立刻逆转,毕竟狄元帅是正儿八经的行伍出身,和文人没有半点关系。 几个人分工明确,王韶负责利诱招抚以及後勤,狄青负责武力招抚,李宪负责随时给官家打小报告汇报情况。 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有坏心思的家夥们想歪曲事实栽赃陷害都难。 大宋这边稳住情况,吐蕃木征部就迎来了灭顶之灾。 摧枯拉朽,这才是真正的摧枯拉朽。 战事全权交给狄青,王韶专心修碉堡,大军打到哪儿碉堡修到哪儿,修过去後立刻开始收拢人心。 这几年派出去的商队不是吃干饭的,拿着他签的关引就要为他做事,有些事情官府不方便出面可以让商队的人来。 只要宣传工作做的好,民心就能迅速稳定下来。 木征接连战败已经丢了好些地盘,上次战败後已经退到洮河西岸,丢了的地盘大概率拿不回来,生活在那些地方的子民大概率也都要成为宋的子民。 洮河周边大部分都是唃厮啰子孙的部落,虽然都是唃厮啰的子孙,但是关系却称不上好。 宋军受挫时他们纷纷起兵反抗,宋军连战皆捷他们也不端着,找准机会就投降,也省的被大宋接管之前再挨一顿胖揍。 兄弟?呵,互相插刀的也能叫兄弟? 别套近乎,他们就是有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战事进入白热化,狄元帅指哪儿打哪儿,王大人到哪儿建设哪儿,明明没有过去多少天,大宋的碉堡愣是一路修到了河州城外。 河州再往西北就是湟州,那边是董毡的地盘,不归木征管。 王雱来西北的时间短,不知道这边打仗或者招抚番邦是什麽情况,这些天光听那边的战报都听呆了。 按照他的理解,招抚——招抚失败——武力招抚——成功或者失败,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得小半年。 要是中间再掺杂些朝中关于要不要接收番邦部落的争执,战线还能拉的更长。 看看秦凤路、不对、看看熙河路那边,不到半年时间直接扫平了洮州以及南山诸羌,打的吐蕃连抵抗的心都不敢再有。 狄将军刚过去的时候吐蕃各部还想联合起来派兵偷袭,大宋是深入吐蕃境内作战,如果能断绝大军後路,前头的军队就会断粮。 但是吐蕃人低估了狄将军的能耐,後路没断都不耽误他强抢吐蕃军队的军需来供应自家部队,後路被断那就是大宋版的破釜沉舟,不把对面全打趴下就绝不会撤退。 最後就是那波吐蕃部落的大本营被狄元帅率兵扫平,派去断大宋归路的那波也没能幸免,一方逃一方追,狄元帅沿途又攻克好些座城,刚刚好把所有能和木征打配合的城池部落都一网打尽。 你们吐蕃人……故意的? 他们大宋的军队这麽厉害的吗? 王小雱:呆滞.jpg 更离谱的还在後面。 狄元帅在前面哇呀呀呀逮谁打谁,王大人在後面挑了好些个归降的番邦首领去声泪俱下的劝降。 刚柔兼济软硬皆施,愣是让木征麾下那些本来还想负隅顽抗的部落选择了缴械投降。 不确定到底是被前辈们声泪俱下的感动还是被大宋的军威所慑服,反正最後是降了。 还是带着城池投降。 木征的妻子儿女尽数被抓,只剩下他一个人率领残部幸免于难,如果不投降大宋的话,那就只能去投奔董毡。 他嘴上说着宋军欺人太甚他就去投奔董毡,事实证明他和董毡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宁可降宋也不会去投奔董毡。 木首领一咬牙一跺脚,最终还是降了。 王小雱:还能这样? 苏景殊表示:习惯就好。 王雱勉强回神,他感觉他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景哥,两千多里呢。” 大宋的西北防线也才两千多里,熙河那边一下子拓边两千里,那两千多里不光是土地,还有三十余万帐番人,这天大的功绩算下来还不得封个王高兴高兴? 苏景殊:…… 别了吧。 封王那是给死人准备的,活人追求出将入相就够了,目标太大容易栽跟头。 自古以来异姓王都没有好下场,他们退一步追求死後封王。 大宋拿下河州後立刻和兰州连在一起对西夏形成包围之势,虽然董毡因此更加紧张大概率要搞事,但是王韶的开拓熙河计划依旧称得上大获全胜。 压力丝滑的来到了苏大人身上。 青唐吐蕃以唃厮啰的继承人董毡为主,木征是董毡之外势力最大的唃厮啰子孙,情况换算到西夏,大概就类似于灵州的党项部族带着城池归降,留下剩下的党项人守着兴庆府草木皆兵。 结果呢,大宋在吐蕃那边大获全胜,盐州这边依旧在练兵。 人比人气死人。 王雱已经升不起任何比拼的念头,“往好处想,至少我们让灵州的党项人惶恐度日草木皆兵了。” 苏景殊表情严肃,“不够,远远不够。” 不行,他们不能落後太多,得尽快将进度追上去。 苏知州回书房梳理头绪,心急容易出差错,进度得赶,但是不能因为赶进度草率进军。 让他冷静下来琢磨琢磨接下来到底该怎麽办。 …… 大宋群敌环伺,敌人之间也会远交近攻打配合。 周边番邦蛮夷能一直作乱不光是大宋的问题,还因为打了这个旁边就跳出来另一个,敌人联合起来对大宋进行车轮战耗也能把大宋耗死。 要麽以和为贵,要麽就做好四面八方同时开战的准备。 大宋君臣不是傻子,也不是没有野心,要是能打他们早就打了,尝试失败才不得不捏着鼻子选择议和。 就是刚议和的时候还有重振雄风的野望,时间一长就没了奋斗的心气儿,如此一躺就是几十年。 第252章 * 苏景殊的行事准则:不知道要怎麽办的时候就看书,或者看看周围人在干什麽。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眼前的问题可能以前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人就是这麽不长记性,同样的问题也能一次又一次的踩坑。 後人不一定能从前人的教训中长教训,但是多看书肯定没坏处。 不想看书也没关系,看看其他人在干什麽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韶那里不能看,天天看熙河路收复失地的进度条飞奔向前会让他感到焦虑,他得看看不那麽令他窒息的地方。 南方一直在大宋的版图之中,但是在版图中不意味着能彻底掌控,就像云南贵州那些地方,在中原王朝的版图上待了几百年不假,还是在明清改土归流之後才慢慢经营起来。 荆湖一带交通不便,蛮夷部落阻隔交通不服管教,哪天日子不好过了就冲进城里烧杀抢掠,抢完後往深山老林一躲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 没有直接自立为王,但是也没差哪儿去,对朝廷而言都是大祸患。 章惇去荆湖南路要做的就是让当地少数民族老实点别闹腾,能融入大宋成为大宋的一部分最好,不愿意成为大宋一部分的阴曹地府欢迎他们。 荆湖南路的蛮族武德相当充沛,翻翻史书或者当地的县志,南北江群蛮之地和中原政权的纠纷几乎没停过。 根据记载,当地蛮族在汉朝时便有过劫掠长沙掳掠百姓上万人以及杀伤官吏的壮举,再往前追溯甚至能追溯到夏商。 这次被重点关照的蛮族在梅山一带,唐末五代时梅山蛮成了气候,恰逢大唐各地拥兵自重,梅山蛮便和荆湖一带的军阀暗通款曲,欺压的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的时候南唐挑拨梅山蛮搞事,太宗皇帝在位时梅山蛮又频繁劫掠城池惹得天怒人怨,朝廷招降蛮夷不听,于是就是大军压境。 荆湖南路的百姓饱受蛮族侵扰,有朝廷撑腰可谓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场大战杀的梅山蛮精锐尽失只能缩回山沟沟里休养生息。 休养生息几十年,缓过来气儿後就又开始搞事。 荆湖两路大部分地区还处在没怎麽开发的状态,梅山地区也穷的很,打下来没啥用,太宗皇帝发兵平定梅山纯粹是当时的梅山蛮族太跳,算账的话肯定是不划算的,所以朝廷对那边也是招抚为上。 打仗划不来,能安抚就安抚,安抚不来再说其他。 ——开蛮酋以祸福,使为士民。 派人去找蛮族首领唠家常,让他们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坏,最好直接下山成为真正的大宋子民。 ——口授其田,略为贷助,使业其生。 肯下山的蛮族部衆和大宋百姓一样分田耕种,于农事上享受和大宋百姓一样的政策,只要下山後的日子过的更好就不会有人重回深山老林。 ——建邑置吏,使知有政。 没有什麽事情是修新城置新官打乱部署重新编配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多修几座城,分化蛮族部民再施行教化,着重加强对幼童及年轻人的教导,如此不出十年,蛮夷部落就能和汉家村寨融为一体。 看看梅山蛮,再看看隔壁西夏,啧啧啧,越看越有既视感。 荆湖南路已经将答案放到跟前,不抄都不好意思。 西夏朝廷不光剥削百姓惹得地方民怨沸腾,朝堂内部也乱成一团,大宋和西夏开战也是西夏先动手,要不是党项人太讨人厌大宋也懒得和他们计较那麽多。 不过西夏比梅山好点,算经济账的话只要能灭夏最後肯定划得来。 梅山多大点儿,西夏多大地盘,就算西夏境内大部分都是荒漠,只那几个马场的份儿上也能回本。 苏知州开堂讲课,明面上是在说梅山实际上句句都是西夏,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他还非自欺欺人的在身後挂个不切题的横幅。 小姚同学非常给面子,假装他们家老师讲的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荆湖南路梅山地区,“太宗皇帝已经张罗起军队,为什麽不一鼓作气把那些蛮子都灭了?” 王雱解释道,“因为大宋当时建国未久,南方尚未平定,北方还要面对辽国和定难军,梅山蛮的威胁在其他威胁面前不够看。” 定难军,也就是西夏的前身。 要不是梅山当地的蛮子跳的太高,太宗皇帝也懒得搭理他们。 姚古两眼放光,“灵州的党项人现在跳的也很高。” 王雱点头,“是的,所以你老师准备联合秦凤路、熙河路玩一手声东击西。” 姚古愣了一下,两眼茫然,“啊?” 他能听出来老师在借梅山蛮隐喻西夏,这联合秦凤路、熙河路声东击西从何而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瞌睡,应该没错过什麽内容吧? 旁边的桑博搓搓下巴,“王推官的意思是,苏知州有联合秦凤、熙河二路声东击西的打算。” 辽国被辽东的女真人绊住手脚没法掺和大宋和西夏的战事,就算想掺和,官家才从西军调过去那麽多将领也够契丹人喝一壶的,辽国想掺和也没法掺和。 西夏朝廷因为熙河路的开疆拓土草木皆兵,董毡已经和梁氏抱团抵御大宋,双方都以为大宋接下来要打的是吐蕃董毡部,如果这时候环庆路突击攻夏,十有八九能打西夏个措手不及。 他们对西夏境内不熟悉,往利氏对他们老家可熟悉的很。 赵守忠那家夥天天嚷着要让那些曾经欺辱他们往利氏的部族好看,让他带路定能事半功倍。 吐蕃木征和董毡这对叔侄有血缘关系却仇深似海,木征降宋後能带着大宋打董毡,往利氏降宋後当然也能带着大宋的军队打西夏。 什麽都别说了,大宋需要这样的人才。 人都是双标的,外敌入侵时如果有汉人在前面带路会被骂到祖宗十八代在阴曹地府都没脸见人,换成番邦给大宋带路就不一样了。 嘿嘿,多多益善。 姚古听的怀疑人生,明明听的是一样的东西,为什麽这俩人能想那麽多? 他也不傻啊,为什麽他联想不到声东击西的妙计? 苏知州铺垫完终于步入正题,他给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美化了一下,攻城略地听上去太不友好,他们要做的是带领受苦受难的党项百姓推翻压在头顶的大山欢欢喜喜过新年。 能拉拢的尽量拉拢,实在不能拉拢也没关系,他们还不能挑拨离间吗? 大宋百姓受不住压迫会落草为寇会造反,西夏百姓过的日子比大宋百姓惨多了。 辽国欺压境内的女真人,女真人已经撂担子不干,党项大贵族一点遮掩都没有光明正大的不做人,百姓备受欺压怎麽可能不揭竿而起? 缺粮缺兵器就开口,只要是真心实意要造反、啊不、要反抗,大宋愿意为他们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这种煽风点火的事情不能由大宋出面,只有经历过欺压的党项人过去才能让西夏境内的百姓更加感同身受,等西夏境内乱起来,就是他们大军压境的时候。 要打就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赵守忠听的两眼放光,“这种事情交给我绝对没问题。” 他知道西夏境内的势力划分,知道哪个贵族最不当人,知道哪座城的百姓最受压迫,知道去哪儿煽风点火能给西夏朝廷带来当头一击。 自己人才知道怎麽插刀子最疼,前自己人也一样。 苏景殊心情颇好,“赵将军办事我放心。” 大宋和西夏之间两不管的部族很多,那些部族对两国接壤处的地形特别熟悉,特别适合召来当向导。 大宋是这麽想的,西夏也是这麽想的。 西夏朝廷反复无常,不如大宋给的条件好,大宋边臣中善于让番部为己所用者不在少数,因此番邦部落想找靠山的话大部分都是选择大宋。 两不管地区的部落适合当向导,西夏本土的部族更适合,往利氏就是去西夏搞敌後动员的不二之选。 别的部落也没他这麽盼着西夏倒霉。 收复失地要循序渐进,煽风点火却可以同时在西夏境内所有城池中进行。 往利氏出些人,盐州官府出些人,番汉搭配干活不累,还能互相监督,完美。 至于煽风点火的话术,过几天人选出来他亲自培训。 搞宣传他是专业的。 赵守忠:专业的! 动员会圆满结束,以赵守忠为首的往利氏成员斗志昂扬,仿佛已经看到西夏内乱被他们打的落花流水的场面。 桑博压低声音,“小王推官,朝廷怎麽放心把苏大人这等人才送来西北?” 煽风点火能在西夏境内进行,同样也能在大宋境内进行,苏大人要是有反心,西北六路都不得安宁。 王雱:…… 他们家景哥忠君爱国,这种玩笑开不得。 桑将军想想,万一有人因为这个原因把苏知州弹劾下去,下一任知州看到前车之鉴上任後这不合理那不妥当,盐州将士受得了吗? 桑博:!!! 从现在开始他是哑巴。 苏景殊没注意几个人在嘀咕什麽,等宣传人员培训完毕他还得去庆州找王广渊商量接下来要不要出兵,出兵的话要怎麽出兵。 环庆路统领五州,盐州有动静其他几州也得动起来,免得到时候出现意外连支援都没有。 如今各方的目光都在熙河路和青唐吐蕃身上,大宋多年来鲜少主动挑事开战,看西夏现在的反应也知道,整个西夏朝堂都觉得大宋只会打防御战。 第253章 * 西夏,兴庆府。 梁氏全族的心情都不太好。 或者说,从往利氏带着盐州降宋那一天起,兴庆府的大贵族心情都没好起来过。 他们是想抢盐州,但是往利氏是不是脾气太大了?多大点事儿就降宋? 还带着盐州一起降,盐州是他们的吗他们就降? 党项贵族们把往利氏全族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骂也没用,往利氏走的时候连只狗都没给他们留下,连迁怒都找不到该找谁迁怒。 姻亲?他们自个儿就是姻亲! 留下的要麽外嫁到其他部族要麽无关紧要,杀了无济于事不说还会让本就混乱的局势雪上加霜,往利氏那些老东西就是知道其他部族奈何他们不得才这麽有恃无恐,换成十年前他们跑跑试试?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西夏还能好吗? 大贵族们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丝毫不去反思往利氏为什麽举族南迁,也不去想为什麽往利氏举族南迁那麽大的动静愣是让他们给迁成功了。 问就是往利氏狼子野心蓄谋已久,谁能想到那麽大一个部族说走就走。 当年拓跋氏一统党项各部差点把往利氏上层贵族给杀光了都不见他们跑,这次只杀了几个人有什麽可跑的? 拓跋氏就是如今的皇族嵬名氏,李元昊称帝时废弃唐、宋所赐李、赵姓氏及拓跋旧姓改姓嵬名,汉地称西夏皇族李xx只是习惯,西夏境内的皇族都是叫嵬名xx。 如果赵守忠听到这些话,他能直接拔刀冲过去咔咔乱杀。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不说话没人把他们当哑巴。 当年拓跋氏的确杀了不少他们往利氏的贵族,但是其他各族也没能幸免,大家一起被杀然後集体认怂没什麽不能说的。 这次呢?那麽多部族逮着他们往利氏一个欺负,能忍的那是王八。 光骂他们往利氏不顾以往情分翻脸不认人,怎麽不说他们为什麽翻脸不认人? 呵,一群垃圾。 党项贵族大概知道这事儿他们理亏,除了骂几句也没法干其他的。 出兵把盐州夺回来?之前三十万大军攻宋一无所获已经让国中百姓怨气横生,谁出兵?怎麽出?粮草军饷谁来供应? 现在朝中掌权的是梁氏,太後和国相都没发话他们着什麽急? 虽说盐州没有落到自家手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损失,但是偶尔也可以不那麽较真,盐州的盐池盐井开采那麽多年已经有几个采不出东西了,估计剩下的几个也没好哪儿去,丢了就丢了吧。 党项贵族和梁氏本就貌合神离,老牌贵族们私底下一合计,最後压力再次来到梁氏头上。 宋军近来动静太大,眼看着吐蕃都要被他们给灭了,宋人拿下吐蕃後就能对他们展开包围,太後和国相快想想办法。 梁太後:…… 梁乙埋:…… 我#%……#%……#&…… 梁氏姐弟怒不可遏,却也拿那些成天给他们找不痛快的党项部族没办法。 小皇帝继位时年岁太小,梁太後能理所当然把持权柄。 当年她被封为皇後时党项贵族就各种有意见,实权太後比当摆设的皇後更惹人嫉恨,她又是被党项部族排挤的汉人出身,要掌控西夏朝堂何其艰难。 梁太後是个聪明人,出身改不了没问题,那就让党项人知道她即便是汉人也能带领西夏走向辉煌。 她临朝称制,任命兄弟为国相,重用党项贵族出身的都罗马尾、罔萌讹等亲信,取消汉化恢复党项旧礼,放权给党项贵族排挤朝中汉人,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势力。 实在拉拢不了也没关系,她可以用武力来迫使不听话的党项贵族低头,先贬再杀干脆利落,即便是皇亲国戚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如此辛辛苦苦掌控了朝堂,接下来就是为西夏开疆拓土,让国中的党项人都看看她这个汉女究竟有没有执掌大权的本事。 再然後,西夏在对宋战事上就基本上没胜过。 对宋开战,大败而归。 对吐蕃开战,也没取得什麽功绩。 西夏的地盘没有变多,反而损耗了大量国力,原本貌合神离的党项贵族们和她离心离德,用来稳固地位的策略起到了反作用让她的地位更加不稳。 更糟心的是,她的儿子逐渐长大,最近不知道听了谁的挑拨非闹着要亲政。 她这个当娘的都应付不来那群贪得无厌的老贵族,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能干什麽? 别人的话什麽都对,娘亲的话一个字不听,也不想想亲疏远近,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能害他吗? 梁太後不愿意撒手放权,奈何这几年屡战屡败影响太大,盐州丢掉後实在扛不住来自朝中的压力只能宣布退居後宫由小皇帝亲政。 明面上退居後宫,实际上大权依旧掌握在她手里,小皇帝接手的只是个空架子。 她只能退到这一步,党项贵族要是紧逼不放,她梁氏也不是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党项部族知道不能逼太紧,看梁太後退步也偃旗息鼓了。 先说好,小皇帝不愿意当傀儡皇帝和他们没关系,後头再发生什麽乱子也和他们没关系。 小皇帝当然不愿意当傀儡皇帝,就算没有党项贵族为他冲锋陷阵,他身为嵬名氏的正统继承人占着皇帝的名号也能和梁太後对着干。 母子俩天天相处跟打仗似的,弄得梁乙埋都不敢在兴庆府多待,打着防范外敌的名义就带兵走了。 宋人最近的动静着实太大,他们当初和董毡合作只是以防万一,必要时候该打还是打,万万没想到形势瞬息万变,原本只是以防万一的策略转眼变成了不得不抓住的救命稻草。 春日里他带兵入驻天都山想着趁宋人和吐蕃交战打个翻身仗,当时已经和马衔山、龛谷等地的部族约好共同出击,结果狄青王韶大破河州,连那个一直和董毡过不去的木征也降了。 木征一降,青唐吐蕃势力锐减。 以董毡的本事想抵抗宋军无异于痴人说梦,到底还是要指望他们大夏的支援。 梁乙埋嘴上说着会和吐蕃合作抵御宋军侵扰,身体却很诚实的派人紧急重修凉州城防备宋军从河州洮西攻入。 吐蕃人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 青唐城,董毡得知西夏忽然开始重修凉州城以及凉州附近的堡寨冷笑不已。 自古两国和亲,有请婚,有乞婚,未有以女请归者。 以女请归,等于献女。 他儿子已有甘州回鹘的公主为妻,梁氏还要献出女儿嫁给他儿子为妻,这门亲事本就是西夏高攀,现在吐蕃战事不利他们西夏又端起来了,当他们吐蕃好欺负? 吐蕃对宋战事不利,跟党项对宋的战事好哪儿去了似的,大哥不笑二哥,党项人先不给面子在凉州修筑城寨挡住道路,别怪他们吐蕃到时候见死不救。 董毡心情不愉,他和木征关系势同水火,木征倒霉他该高兴,但是想到那些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地盘都被宋人抢去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身为赞普後裔却将土地拱手让给宋人,简直让祖先蒙羞。 不行,他得想办法把河州夺回来。 木征是个怂蛋,他董毡却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 西夏景宗李元昊是个野心与能力并存的人,建国後改姓嵬名下令秃发,建国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表示他受命于天。 如今西夏的年号天赐礼盛国庆,和李元昊建国时取的天授礼法延祚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是放在大宋,这个年号怕是得被朝臣喷出花儿来。 不管怎麽说,李元昊留给子孙的西夏是个强盛的西夏,东据黄河、西至玉门、北抵大漠、南临萧关,逮谁咬谁打遍周边政权。 他儿子毅宗李谅祚也很有能耐,若是多活二十年坚持推行汉化,到时西北究竟谁占上风还不好说。 奈何毅宗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面对虎视眈眈的党项部族,内乱和发展不可兼得,如今小皇帝和太後针锋相对,党项大贵族则是美滋滋的扩张势力看戏。 就算变天也没关系,他们党项人本就是跟着中原政权混饭吃,哪边给的多他们去哪儿。 跟着嵬名氏动不动就被杀,中原那边讲究以和为贵,总不能也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他们嵬名氏自家都已经降了不少,还管得着别家降不降? 党项部族提起往利氏降宋时破口大骂,真到他们自己做选择他们未必扛得住投降的诱惑。 听说往利氏的部衆被安置在环庆路各州,男女老少都按照宋人子民分田耕种,宋人种地比他们党项人厉害多了,小日子过的比没投降时还要滋润。 还有往利氏那个狗东西,不光得了宋国皇帝的赐姓赐名,还当上了盐州的巡检,他一个降部首领宋人还真敢用。 啧,迟早要完。 不过…… 往利氏能有那麽好的待遇,他们细封氏费听氏颇超氏野辞氏……肯定也行。 天气渐热,灵州城的蝉鸣已经开始聒噪。 西夏军队按地域分为左右两厢,仿宋制共设十二个监军司统辖,各监军司立有军名和固定驻地,沿用族落形式加以编排,惯例由部落首领以及朝廷派去的人共同管理。 毅宗时于西平府设翔庆军司总领兵事,因此西平府又称为翔庆军。 然灵州是两汉故称,别的地方称呼变来变去,世代居住于城中的百姓依旧习惯称之为灵州城。 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 第254章 * 夏天很难熬,不下雨的夏天更加难熬。 大旱来之前有征兆,当天上几个月不下雨、地上河流逐渐变浑浊时,有经验的老农便能预料到今年年景不会好。 刚入夏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要河流不干,即便干旱地里也不会绝收,只是人要辛苦一些。 然而等到六月,翻滚的热浪几乎能将人燎脱皮的时候,靠天吃饭的百姓终于绝望。 西夏经常有饥荒,但是饥荒是因为可供开垦的土地不够多,粮食産量也不够高,牧马放羊都需要土地粮食,这才年年闹饥荒。 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不是说着玩儿的,灵州位于黄河与浦洛河交汇处,天然占据山河之险,只要黄河不干灵州就不会缺水。 但是一旦连灵州都出现旱情,其他地方十有八九要严重到颗粒无收。 西北少五谷,百姓多以大麦、荜豆、青麻子为食,正经粮食要紧着军中用,若是大麦、荜豆这些也不够吃,百姓就只能上山下河找能吃的野菜鱼虾果腹。 天灾难料,官府对赈济也不上心,百姓平时的时候已经足够艰难,遇到灾年无以为生只有死路一条。 灵州物産丰饶,自汉唐来便是西北最繁华的城池之一,如今也是西夏少有的人口超过二十万的大城,中原城池有的东西在这里几乎都能找到。 勾栏瓦舍里,讲三国的说书先生悄无声息增多。 要讲三国,就要讲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讲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讲百姓走投无路唯有揭竿而起方能有一线生机。 可惜番邦部落尊崇贵族,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传统,不然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还能再多些素材。 不过偏远地区的百姓没有经历过京城那样密集的文化轰炸,东汉末年那段历史够他们听了。 能去勾栏瓦舍的百姓大多家境殷实,对走投无路无以为生这种词感触不深,但是谁家都有几个穷亲戚,平时谈天唠嗑提到外面那些靠天吃饭的部落也会有感而发感慨万分。 中原朝廷在灾年时会赈济灾民,他们的朝廷却没那麽好心,越是灾年越折腾人。 “今年年景不好,如果旱情蔓延到灵州,上头的贵族大人收不够粮食肯定还要加重赋税。” “听说皇上要在灵州设御庄、御仓,希望不要设到我老家那边。” “哪是皇上要设,皇上才多大点儿他懂什麽,都是太後和国相的意思。” “别管是谁的意思,反正御庄、御仓别设在我老家。” “也别设在我老家。” “我家也不要。” 一群人对皇帝的御庄、御仓嫌弃的不要不要的,然而御庄、御仓要设到他们老家他们也没办法。 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缝,真到那时候也只能想法子让被波及到的亲戚朋友搬家。 划到御庄里的田地都是皇帝的,他们大夏有律法规定,所有的山川土地水源沟渠等都属于国君所有,让百姓种那是国君大度,不让百姓种百姓也不能有怨言。 皇帝可以随意设皇庄,大贵族也能想法子侵占良田。 不光侵占西夏境内的良田,不属于西夏的良田也照抢不误。 早年间国相没藏讹庞看屈野河西边土地肥沃适合种田,也不管那是宋国的地盘上去就派兵过去耕种,辛辛苦苦更了半季,临到收割了被宋人噼里啪啦一通胖揍赶了回来。 这些年宋人越发强势,大贵族们不敢再随便抢宋人的田地,他们国内的日子就越发难过。 唉,总得有地方给大贵族们抢啊。 隔壁桌上,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唏嘘不已,“我去年去了趟宋国东京,路上遇到几个进京告御状的人,那些人说乡间富户勾结大官占了他们的田,他们要去京城找皇帝给他们做主。” 旁边那些人下意识转过身来,“啊?还能找皇帝做主?皇帝还能给他们做主?” “当然,皇帝不光派人去查案,还把欺压百姓的大官和鱼肉乡里的富户都处置了。”行商眨眨眼,“开封有个包青天,你们不会连这话都没听过吧?” 就算皇帝不管不问,事情传到开封府包青天耳朵里那些欺压百姓的大官和鱼肉乡里的富户也得玩儿完。 听衆经不起激,别说他们听过包青天的大名,就算没听过也能临时掰扯几句。 “听过,当然听过,包青天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我们是山沟沟里没见过世面的人呢?” “就是就是,怎麽能没听过包青天之名?” “宋国皇帝大臣愿意为百姓做主,咱们西夏又不是大宋。” “找皇帝不如找太後,咱大夏是太後当家。” “我二大爷的表哥的孙子在都统军府上打杂,听说咱皇上正在和太後闹亲政,闹的可厉害了,兴许再过俩月就能找皇帝告御状了。” “御庄就是皇帝的庄子,皇帝才不会把到手的好处让出来。” “说的也是。” 行商和同行之人无奈,等隔壁桌的人议论够梁太後和皇帝母子之间的事情才把话题扯回来。 宋国不光有进京告御状,还有落草为寇和揭竿而起。 歪个题,苏大人真是拿他们当自己人,旁人对自家龌龊事都藏着掖着,他们苏大人不一样,只要用得上什麽都和他们说。 大人待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又怎能不回以同等的心意。 西夏不乱他们就不回。 灵州城的勾栏瓦舍人来人往,客人游玩闲暇时谈天说地,不经意间提起如今的局势便开始滔滔不绝的分析,除此之外,行商云集的客店、农人光顾的集市、城外路边的茶摊等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有类似的情形。 范围不限于灵州。 城里的百姓有城里的说法,部落里的部衆有部落里的说法,说辞不同起到的效果也不同。 城里的百姓过的殷实,和他们说再多也很难让他们生出反心,顶多会对隔壁宋国心生向往。 西夏城池不多,绝大部分还是聚族而居的部落。 官府欺压最先找他们,天灾来临最先折磨他们,朝廷开战最先抓他们壮丁,贵族抢地最先抢他们族地。 有大贵族当靠山还好,只需要按时给大贵族交保护费,没有大贵族当靠山就是谁来都能欺负。 今年大旱,城里的米价暴涨,一升米已经涨到百钱,让本就买不起米的大小部落日子更加难过。 天旱粮食收成不好,地里长不出粮食也长不出杂草,真旱到一定程度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到。 粮食减産,牛羊没有草吃也要饿死,偏偏这时候朝廷又打着修筑水利的名义收钱收粮,他们保命的粮食都不够哪儿还有钱往上交?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交上去的钱最後都被用去修陵寝宫殿了,那些钱但凡有十分之一用到修筑水利上,各部落面对旱情都不至于像现在这麽无计可施。 汉人的书上写的好: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怎麽着都是死,他们选择拉着人面兽心狼心狗肺的官府一起死。 盖宫殿盖宫殿盖宫殿,部落里的老人孩子都快饿死了上哪儿有钱给贵族们盖宫殿,阴曹地府里住宫殿去吧。 天干地旱,粮食减産草地枯黄,牛羊马儿找不到食物大片大片饿死。 传言官府要增加赋税不是空穴来风,不过这次增加赋税不是为了修建宫室,而是各地战事吃紧朝廷支撑不住了。 凉州要防备宋军联合吐蕃,盐州丢了之後静塞军司和翔庆军司都要加派兵力,银州方向宋国绥德军和府州麟州虎视眈眈,偏偏这个时候回鹘人打着为回鹘商队做主的名义和西夏过不去。 四面八方都不安稳,国库的钱哗啦啦跟泄洪似的花出去,不加重赋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但是西夏朝廷在民间的名声实在不好,所有人听到要加重赋税第一反应都是上头有大官大贵族要建新宫殿新花园新庄子,根本不信战事吃紧的说法。 自作孽啊不可活。 …… 兴庆府,十四岁的小皇帝李秉常郁郁寡欢。 他是皇帝,但是即便用尽手段亲政,最终依旧是傀儡皇帝。 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连吃什麽穿什麽都做不了主。 如今的大夏内忧外患,母亲还执迷不悟非要重用她的兄弟,父皇汉化推行的好好的,她非要废了恢复党项旧制,现在可好,党项部族被纵容的都能骑到她头上撒野。 直接让他做主多好,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底下的部族敢和母亲呛声还能敢和他呛声? 唉,发愁。 今年已经连着四个多月没下雨,听说外面旱的河都干了,也不知道他的子民们过的怎麽样。 小皇帝趴在书桌上唉声叹气,宦官过来通报说李清李将军求见。 李秉常:!!! “快请。” 他母亲把持朝政後把朝中大部分汉人都赶了出去,军中将领不好随意驱赶逃过一劫,但也逐渐被排斥在外。 李清将军是汉人将领,在他小时候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喜欢和汉人打交道,宫里那些学识渊博的汉人都是李将军从各地俘虏中挑选出来的。 这些天他因为亲政焦头烂额,李将军被母亲针对也很不好过,为了不让身边人受牵连他特意将亲信都派出去刺探民情,只要人不在宫里母亲就没法借题发挥。 没本事执政就把位置让出来,不知道汉人有句话叫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母鸡在清晨打鸣是不祥之兆,妇人掌权颠倒阴阳会导致家破国亡,书上说的不错,他们大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少顷,满脸大胡子的武将快步进来,待小皇帝挥退左右才开始汇报他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第255章 * 李秉常登基时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儿,梁太後忙着稳住地位没空管他,想着宫里都是她的亲信没有外人便任由小皇帝野蛮生长。 小皇帝长的一点儿也不野蛮,相反,他和他那英年早逝的亲爹一样都非常喜欢中原王朝的儒家文化。 是遗传还是耳濡目染不好说,反正等梁太後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小皇帝已经开始叛逆不听她的管教了。 她要把小皇帝身边的人都处理掉,小皇帝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能掌权主要是依靠皇帝生母的身份,一举一动都被朝堂上下盯着,闹的太难看最终还是她让步。 不然能怎麽着?她还和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最终经常陪在小皇帝身边那几个亲信一个都没处理掉,只换了批无关紧要的侍从奴婢。 即便如此,小皇帝还是和她大闹了一场。 朝堂上内忧外患,她身边也是内忧外患,简直比刚进宫那段时间还要命。 偏偏嵬名氏看她哪哪儿都不顺眼,她想在朝堂立足必须依靠这个亲生的儿子,不然非得换个听话的宗亲上位不可。 李秉常年纪小但是不傻,他知道他母亲心狠手辣起来不会顾及母子之情,闹也是踩着底线闹。 他的叔伯叔祖们现在都不敢明面上和母亲过不去,使绊子都是暗戳戳的使,皇帝身份和儿子身份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李将军说了,他和母亲这种情况中原出现过很多次,太後冷酷无情的话能把皇帝囚禁起来当傀儡,他只是个傀儡,还没有被囚禁起来,该低头时就低头,避免真的沦落到被囚禁起来的地步。 呵,那是中原,他们大夏和中原不一样。 母亲没法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他今天被囚禁部族首领们明天就能把他捞出来,根本不带怕的。 再说了,这不还可以找汉人或者契丹人帮忙吗? 辽国这几年忙着平定辽东叛乱没空管其他的,宋国兵多将广底气足,打吐蕃的同时分出一点点精力就能帮他解决大部分问题。 虽然代价有点大,但是不重要。 若是皇帝都只能寄人篱下,还要那麽大的疆土干什麽?给乱臣贼子添砖加瓦? 不行,他要找大宋皇帝给他做主。 小皇帝握紧拳头,现在身边所有人都和他过不去,只有李将军和他的几位汉人幕僚一心为他着想,他必须尽快掌权来保证身边人不被杀害。 上次他能撒泼拦着,鬼知道母亲下次什麽时候发难。 说什麽汉人狡诈不堪重用,只有党项人全心全意为大夏着想,母亲自己不也是汉人吗? 李秉常心里各种念头,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和父祖一样雷厉风行。 不管了,先和李将军商量如何和宋人合作,现在想太多没用,只有当上真正的皇帝才有资格发愁怎麽国强民富。 李清:陛下圣明! …… 皇宫里的事情瞒不过梁太後,李清刚到皇宫就有人去梁太後那里汇报,他人刚离开皇宫,小皇帝和他商量的内容就整理成册送到了梁太後面前。 梁太後知道她儿子蠢,但是没想到那混账小子能蠢到这个地步。 放弃黄河以南的地盘和宋人合作对抗梁氏? 蠢货!要不要打开舆图看看放弃黄河以南的土地後大夏还剩多少土地?直接举国降宋不是更方便? 不行,不能再任由那混账东西肆意妄为。 她的儿子她清楚,如果没有人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皇帝根本没那个脑子琢磨和宋人合作。 汉人都是狡诈之徒,怪她之前百密一疏忘了将皇帝身边的汉人全都清理掉,如今皇帝处处偏向汉人,真要让他亲政他能把她这几年的努力全废掉。 要是儿子向着她,她又怎麽会不帮着亲生的儿子? 如今两国关系正紧张,身为皇帝不说奋发图强反而要割地求和,她怎麽会生出这麽个没出息的儿子? 梁太後怒火中烧,当即喊来亲信议事。 皇帝要亲政她准了,虽然没有放权,但是明面上当家做主的已经变成皇帝本人。 那混账东西这些天的表现实在差劲,既然当不好皇帝,那就老老实实当傀儡。 …… 皇宫山雨欲来,太後和皇帝之间越发紧张,朝中上下都在猜测这母子俩什麽时候撕破脸。 私底下都在猜测,却没人想到这一天来的那麽快。 皇帝身边有个亲信叫李清,那李清在皇帝还是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时就在宫里当侍卫,皇帝长大後对身边人也极好,升官赏赐应有尽有,李清也从一个普通的侍卫成为手下掌管百十号人马的将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李将军当年只是个汉人俘虏,机缘巧合入了小皇帝的眼,一下子就翻身成了主人。 可惜跟着皇帝不如跟着太後,皇帝再看重也没用,太後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听说人都烧成焦炭了,嘶,狠还是太後狠。 皇上现在还被瞒在鼓里,不知道知道後会是什麽反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派人装作不小心去皇帝跟前泄露消息? 唔,好主意。 …… 烈日炎炎,午後时分天气更热。 这样的天气最耐热的牲畜也不敢站到太阳底下,官道上却有一队人马飞驰而过。 盐州城外早早有兵接应,看到他们後立刻送上温水和马匹,然後把跑了一路的马儿带下去照料休息。 李清看着熟悉的盔甲差点落下泪来,那麽多年过去了,他以为他再也回不到汉地,没想到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幸好苏大人提前给他安排好了後路,不然被梁太後烧死的就不是替身而是他本人。 城外不是感慨的地方,後面还有事情等着,一行人在树荫下歇了片刻再次啓程。 盐州州衙,提前从六扇门高手那里得到消息的苏知州後怕的拍拍胸口。 还好还好,人活着回来就行。 培养出一个能混到敌国皇帝身边的探子不容易,不能用完就扔,他们得尽可能的保障敌後地下情报战线成员的人身安全。 深入异国他乡的探子们处境很危险,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想干脆利落的死都是奢望。 辽国有种刑罚叫射鬼箭,也是他们出征和班师回朝的军礼,具体操作是把人绑在柱子上乱箭射死,一般用来射鬼箭的人都是抓住的敌方细作。 党项人和契丹人在军事上都有很多野蛮的规矩,被抓住後的遭遇太过可怕,但凡家里有个念想都不会有人想去敌人窝里当探子。 目前西夏境内具体有多少探子苏景殊不知道,他只知道每次有点小想法狄元帅都能给他找到相应的探子打配合。 太不容易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情报人员的身份要保密,接风也不能有太大排场,苏知州将人接到盐州後细细询问兴庆府的情况,希望西夏的朝堂能继续乱上加乱。 梁太後如此不给小皇帝面子小皇帝肯定不乐意,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倔牛,兴许还能趁此机会让西夏境内的汉人处境好一点。 朝堂上那些就算了,爱咋咋。 今年西夏境内旱情严重,大宋西北也没好哪儿去,幸好这两年各地都在加紧兴修水利,不像西夏那样遇到天灾也束手无策。 不过遇到天灾减産是肯定的,西夏百姓过的太凄惨的话西北边疆也会在贸易上放开,尽可能连着西夏的百姓一起赈济。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那群党项贵族一样不做人,大宋这边有良心。 良禽择木而栖,西夏不适合生存,过来找生计的百姓也不能拿了粮食转身就走,拿完救济粮就要考虑要不要拖家带口迁过来。 不迁也行,等他们的部落变成大宋的土地,到时候迁和不迁没区别。 天灾连着人祸,颗粒无收民不聊生,放到中原揭竿而起组合拳已经打下来了,西夏境内还是只有寥寥几处有动乱,这可不行。 西夏的民情和大宋不一样,大贵族的手段太残酷,百姓被欺压久了已经生不出反抗的心思,想让西夏内乱不能靠地里刨食的百姓,还得看那些势力大的党项部族。 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没能在西夏境内掀起大规模动乱,但是让西夏百姓都对大宋心向往之也算是歪打正着,接下来再调整策略就是。 人生哪能一帆风顺,不是所有人都叫王韶,哪里栽倒就从哪里站起来。 苏景殊摇头晃脑的感慨,感慨完继续琢磨怎麽挑拨离间、啊不、应该是二桃杀三士。 党项大贵族对梁氏不满已久,甚至都不用拿出两个“桃”,稍微挑拨几句他们就能干起来。 苏大人在小心调整策略,万万没想到他的新策略还没来得及展开,兴庆府的梁太後小皇帝母子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小皇帝不愿意当傀儡,从他开始闹亲政开始母子关系就没好过,这次发现梁太後烧死了他的亲信後又惊又怒,直接跑去梁太後面前要母子割席。 梁太後这次没惯着他,直接将人软禁到皇宫不远处的孤岛上。 四面八方的桥梁全部拆掉,只留下一道供日常采买出入的吊桥。 苏景殊:!!! 西夏版《瀛台泣血记》? 嘶,梁慈禧和李光绪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梁太後明面上已经退居幕後,就算小皇帝把她惹火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囚禁皇帝,後面一系列操作都是秘密进行。 问题是,她处决小皇帝身边的汉人也是秘密进行,不知道为什麽就传到了小皇帝耳中。 第256章 * 苏景殊看着兴庆府送来的最新情报,如果他人在兴庆府,多少得给梁太後磕一个。 敌人的猪队友和己方的神队友一样好用,梁太後摊上这麽个儿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兴庆府真正想救小皇帝于水火之中的党项贵族有几个不好说,反正这会儿都嚷嚷着“清君侧”。 梁氏亲自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上的机会不多,不把握住他们半夜睡醒都得坐起来打自己一巴掌。 梁太後手段高超,他们敢动梁太後就敢贬,部族之间不能拧成一股绳,梁太後很容易就能找到痛点逐个击破,嵬名氏那些宗亲就是被她这麽收拾掉的。 如果不是小皇帝不服管教,他们连搞事的机会都没有。 感谢陛下,陛下圣明。 被囚禁的日子不好过,陛下莫慌,他们这就携部族精兵勤王平乱,定能将乱臣贼子驱逐出兴庆府。 苏景殊:…… 梁氏有多可怕?喊口号都不敢大声喊是吧? 中原的勤王平乱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西夏可好,只敢将乱臣贼子逐出王城。 瞧他们那点出息。 怎麽着?他们还指望没打过梁氏然後当什麽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谁家勤王平乱是在族地拥兵自重?勤王不应该进京勤王吗? 苏景殊不知道说什麽好,看党项部族的反应可以知道梁太後的统治有多厉害,幸好小皇帝好哄,不然西夏能在她手上继续发扬光大。 兴庆府的皇族亲党和各地部族首领都勤王平乱为由拥兵自重,梁乙埋仓促聚集兵马回去镇压叛乱,狄青也率领亲信快马加鞭回到环庆路。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他就几个月不在,西夏怎麽开始内乱了? 苏知州尴尬笑笑,“此事说来话长。” 狄元帅甩甩手活动手腕,“长话短说。” 苏景殊:…… 长话短说就是,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内乱,现在的发展和他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不对,他的意思是,他的计划也是让西夏内乱,但是他计划中的内乱和现实发生的内乱不太一样。 第一版计划:敌後宣传队会趁着旱灾在百姓种宣传揭竿而起的必要性,通过煽风点火让西夏境内的大小部落反抗朝廷的统治,进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结果:西夏朝廷和党项大贵族的淫威太重,百姓渴死饿死也不敢造反。 第二版计划:敌後宣传队去各大部落首领耳边吹耳旁风,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嵬名氏堂堂皇族被外来的汉人梁氏欺压的无地自处,再这麽下去西夏早晚和中原政权融为一体,不如他们除掉梁氏当家做主。 结果:计划还没来得及进行西夏就开始了内乱。 现在的情况是西夏小皇帝和他那早死的爹一样尊崇儒家,在身边汉人润物细无声的教导下异常亲宋,因为反对他母亲梁太後的执政方针和梁太後矛盾深重,经过这样那样的交锋,稚嫩的小皇帝理所当然的败给了他老辣的母亲。 梁太後怒上心头将小皇帝囚禁,不料消息泄露举国震惊,然後剩下的事情元帅也知道了,整个西夏就这麽乱了起来。 狄青:??? 这也行? 苏景殊小小的比划了一下,“我承认那些党项部族首领想造反可能有耳旁风的原因,但是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绝大部分还是小皇帝的功劳。” 小皇帝李秉常——最大的功臣。 狄青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麽,看着已经挂起来的舆图又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他活了三十多年,近二十年都在战场上度过,和西夏算是老朋友了,可是他打了那麽多年的仗实在没见过这种场面。 外戚出身的国相在边境御敌,太後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激化到囚禁皇帝,皇族亲党部族首领纷纷表示要勤王平乱,但是除了就在兴庆府的那些人其他的都是喊的大声,实际上都在紧急加固所属的城池堡寨,看上去颇有唐末五代节度使自立为王的架势。 你们西夏这麽草台班子吗? 要是早二十年出现这种局面,哪里需要范文正公整夜整夜不睡觉去琢磨怎麽防备党项人入侵? 苏景殊小声嘀咕,“二十年前的西夏皇帝也不是现在这位。” 要是西夏二十年前来个幼主登基太後执政,以当时大宋的实力绝对不会一直吃亏。 内斗归内斗,没人会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除非是脑残。 “元帅,您有没有觉得现在是招抚党项部落的大好时机?” 梁乙埋带兵回兴庆府後立刻断了都城和外界的联系,西夏境内左右两厢十二监军司直接分成了十二个势力,梁乙埋多次派亲信去各个监军司晓以利害,结果一个听他话的都没有。 梁氏人缘不好,西夏朝廷对境内部族的统治力也不够,多适合趁他们乱要他们命啊。 狄青挑了挑眉,“你有什麽主意?” “也不是什麽主意,就是顺水推舟而已。”苏景殊羞涩的笑笑,“据前方探子来报,梁氏势大,党项部族又不能齐心协力对付梁氏,单独一两个部族不成气候,所以有不少部落首领都想借大宋之手来除掉梁太後。” 老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请大宋为他们西夏小皇帝做主是衆望所归,他们不妨在背後推一把促成此事。 党项部族想着让大宋打白工最後他们渔翁得利,等到大宋的军队进到西夏境内後可不是他们说了算。 ——元帅,试试吗? 狄青搓搓下巴,“你有办法让大军名正言顺进入西夏,本帅就敢带兵去给那小皇帝做主。” 苏景殊重重点头,“好。” 王雱:??? 桑博:??? 等等!你们等等!深入西夏境内咱们做不了主!还得给京城汇报情况呢! 苏知州揽过他的王推官,“元泽,送往京城的奏报劳烦你来写,最好今晚就送去京城。” 狄元帅召来他的桑将军,“西夏境内凶吉未定,以防万一本帅要亲自带兵前往,到时环庆一带的防守是重中之重,切记听王知州和苏知州的安排。” 王雱:…… 桑博:…… 奏疏还没写,您二位就笃定能开战了是吧? 也是,好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之後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类似的战机,官家八成会立刻点头。 官家都点头了,两府相公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行吧,他们去干活。 王雱匆忙下去写奏报,桑博拉着他们家元帅申请一起出战,苏景殊自动屏蔽周围的声音,对着舆图将可以煽动的势力都列出来。 西夏朝廷仿大宋设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等衙门,不过大权还是掌握在部族首领手里。 李谅祚顶着压力推行汉化进行中央集权,辛辛苦苦好几年,梁太後恢复党项旧制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监军司相当于军事战区,名为监军司,实际上编排的时候依旧是部落的形式。 监军司设都统军、副统军和监军使各一位,惯例由皇帝派人以及部落首领担任,底下的指挥使、侍禁官兼用党项人和汉人。 西夏的军队动员相当灵活,西方有变就从东厢调兵西行,东边有变就从西厢调兵向东,中路用兵则东西各军监司都向中靠拢。 李谅祚活着的时候在灵州设翔庆军司总领兵事,既能集中兵力作战又能加强对地方军队的控制。 安排的很好,可惜都便宜了现任翔庆军都统军嵬名成遇。 和大宋陕西沿边接壤的是左厢神勇、祥佑、嘉宁、静塞、西寿保泰、卓啰和南六个监军司,李谅祚当年采纳谋士的建议大肆招抚周边吐蕃人和汉人,目前这六个监军司中汉、吐蕃出身的高级将领占比并不低。 墙头草两边倒,哪边条件好往哪儿跑,那些人能被西夏招抚就能被大宋招抚。 梁氏当政的西夏朝廷和李谅祚在位时截然不同,李谅祚对前来归附的番人汉人都能妥善安置,同样的政策在梁氏手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环庆路和西夏接壤,两国接壤处的耕地向来都是谁开垦出来归谁,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些两不沾的小部落在种。 前几年梁乙埋筑闹讹堡时攻打了不少住在闹讹堡附近的小部落,那些小部落挡不住西夏的攻势纷纷投降,後来战事不利撤军,又把那些部落的部衆都绑起来送去荔原堡说要求和。 小部落:??? 求你做个人吧。 当年梁乙埋那神来一笔震惊了沿边所有两不沾的小部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操作。 先抓了无辜的小部落,打了败仗後用无辜的小部落去求和,他们这些小部落欠他的吗? 荔原堡番部巡检司因为战事损失惨重,梁乙埋那神来一笔之後,周边的小部落争前恐後前来归附,愣是让原本几乎全军覆没的番部巡检司人数翻了一番。 自那之後,大宋的招抚工作难度降低,西夏的招抚工作、哦、西夏已经没有招抚工作了。 回到现在,连党项贵族都要借大宋的势力来铲除梁氏,还有哪个眼瞎的看不出来跟着西夏混没前途? 左厢几个监军司问题不大,主要还是看翔庆军司的态度。 嵬名成遇是西夏皇室宗亲,他的目标是当皇帝,大概率不会和大宋合作。 翔庆军司明面上的驻军是五万人,嵬名成遇在那里经营多年,手下兵力不可能只有五万。 小皇帝被梁太後软禁传不出消息,要打兴庆府绕不开灵州,看如今灵州的情况,要不等嵬名成遇和梁乙埋先打一架? 第257章 * 敌国内乱,机会千载难逢。 盐州的奏报刚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熙河路又传来消息称西夏西寿泰监军司都统军想弃暗投明。 如今这位西寿泰监军司都统军禹藏花麻是吐蕃人,一年前还住在洮西一带的西使城,王韶在熙河路招抚当地部族,禹藏花麻不愿意归顺,劝降的使臣刚走他就带着部族大张旗鼓投奔西夏去了。 吐蕃内部分裂的比党项还严重,有些部族宁肯带着地盘降宋也不愿意让西夏占便宜,有些部族则是举族迁到西夏境内也不愿意降宋。 禹藏花麻的部族生活在西使城,那地方离兰州不远,在大宋收复兰州之前兰州境内也有一部分地盘属于他的部族。 西夏境内番汉混居,党项人自己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官府只有收税积极,对境内大小部族的日常生活不怎麽管。 大宋的官府和西夏的官府不一样,大宋要将境内人口登记造册,大小部落的人口财産都要汇报给当地官府供官府商定征税徭役的轻重。 西夏仿宋设有三司,三司之下设有受纳司、农田司、群牧司等衙门负责全国的赋税,问题是衙门设好了管理起来却很粗放,赋税制度也不完整,胡乱加收赋税的情况很常见。 官府也欺软怕硬,加税都是挑着那些势力不强的小部落加,禹藏花麻手里有大片土地和一座城,显然不在可以随意欺压的范围之中。 西夏的官府看人下菜碟,大宋的官府却没那麽好糊弄。 尤其是刚从外族手中抢回来的地盘,负责接手的都是雷厉风行的能臣,掘地三尺也要把境内所有男女老少牛羊马匹全都扒拉出来登记到小本本上。 禹藏花麻受不了这个委屈,他选择放弃兰州境内的族地。 没想到他忍痛放弃兰州境内的族地没几年,宋人的大军又打到了西使城,他是什麽没脾气的人吗? 禹藏花麻想过抵死不从,但是西使城实在扛不住宋军的兵锋,要死要活的抵抗了几天後还是得想其他退路。 吐蕃没有部落打得过宋军,木征已经降了,赞普董毡还不如木征,估计撑不了几年也是降。 东瞅瞅西看看,能让他安心当地头蛇的只有西夏。 于是他就率领部衆投了西夏。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禹藏花麻实在没想到西夏会这麽拉胯。 他是带着西使城和之前在兰州的族地一起投奔西夏的,按照正常投奔流程,西夏应该派兵到西使城接手原本属于他的大片土地。 和宋人一贯的操作差不多。 宋人招抚吐蕃部族就是这样,愿意投降就派兵接手地盘,顺带着把原本生活在那片地方的小部族清理一遍,原本势力划分杂乱的地盘到宋人手上转个圈立刻变得清清爽爽。 咳咳,他投的是西夏不是宋。 回归正题,兰州已经让宋人抢走他就不多说了,西使城还没被宋人夺走,党项人总不能到手的地盘都不要。 事实证明,他们还真能不要。 他派人去兴庆府说要归顺的时候梁氏高兴坏了,还给他找了个宗室出身的媳妇封他为驸马,就在他以为下一步是西夏派兵和他一起回西使城抵御宋军入侵时,西夏却让他去西寿保泰监军司当统军。 不是,他的城他的地就不要了? 禹藏花麻很抓马,看在西夏在西寿保泰军司给他划了片新地盘的份儿上勉强忍了。 他归顺西夏是为了继续当地头蛇,如果不让他当地头蛇,那就给他足够好的待遇让他心甘情愿当小弟。 宋人当时招降说的是官爵赏赐应有尽有,还会带着他的部民种田囤粮开展贸易,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争取冬天没有一个人冻饿而死。 他拒绝那麽好的条件归顺西夏,西夏不能让他吃亏。 结果可好,西寿保泰监军司的地盘是比他原本的族地大,但是他从说一不二的首领变成了遇事必须和别人商量才能做主的都统军。 他是吐蕃人,西寿保泰监军司的其他主事者要麽是党项人要麽是汉人,很明显是不许他一家独大。 分权也就算了,征兵的时候连他部落里十几岁的小孩儿都不放过算怎麽回事?他自己和人打仗都不会让那麽小的孩子上战场! 小意见慢慢攒成大意见,禹藏花麻天天都在後悔为什麽当初没有直接归顺宋人。 虽然宋军打他的时候打的狠,但是挨了打之後的待遇足够让他忘了挨打的时候有多疼啊。 之前一直没机会换老大,这次梁氏囚禁小皇帝惹得国内大乱,正是他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夏国主被囚,国内生乱,大宋身为宗主国不能不管呐! 禹藏花麻派人熙州示好,话里话外都是西夏太後和小皇帝母子不和,太後杀皇帝亲信皇帝当衆让太後下不来台,这时候大宋发兵攻夏,西夏境内定会群起响应。 别的地方他不敢确定,西寿保泰军司肯定唯大宋的命令是从。 快来快来,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王韶:…… 当初你对大宋爱答不理,现在的大宋你高攀不起。 咳咳,总之就是,身在熙州的王韶收到示好後没有直接回应,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想法就直接干的他,行动之前必须和朝廷通个气儿。 ——官家,您看咱打吗? 消息送到京城,官家召来两府大臣发出同样的声音。 ——诸位爱卿,这仗咱打吗? 问题扔出去不用想都知道朝臣会怎麽吵。 赞同打的:西夏发生内乱,机会千载难逢,不打不是大宋人。 反对打的:兴兵讨伐容易,解决问题困难啊,大宋应该从政治经济文化上分裂他们balabala~ 一如既往,官家无视了後者的声音。 反对派:…… 他们说什麽来着,就多余开这个口。 皇帝灭夏的打算从来没有遮掩过,反对出战的朝臣意思意思说两句,等皇帝拍板拿定主意後瞬间调整心情进入下一阶段。 略过吵架的步骤,直接进入战前准备。 吐蕃人的话有夸大其实的风险,也有诱大宋深入的可能,西军这些年因为党项人的诱敌之策吃了不少亏,就算要开战也要核实过西夏的真实情况後再说。 内乱哪儿那麽容易发生,就算梁太後和小皇帝不和也不至于闹到内乱的地步,要麽还有别的事情要麽是禹藏花麻瞎说,吐蕃人没见过大场面,别不是看到几起小叛乱就嚷嚷着说西夏内乱。 盐州的奏报也先放一边儿,苏子安馋王韶的功劳都快馋疯了,合理怀疑也在夸大其词。 收复失地和抵御外敌入侵是两种打法,前者粮饷消耗更大,还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西夏占有山川之便,只要坚壁清野将精锐集中在两京,然後派游骑切断大宋的粮道,时间一长先撑不住的肯定是大宋。 吐蕃董毡部因为先前的战事草木皆兵,这次非但不会协助大宋攻夏,甚至可能在大宋和西夏开战时横插一脚夺取熙河,若要开战不得不防。 辽国女真部落接连叛乱牵制了辽军很大一部分兵力,但是契丹人干惯了趁火打劫的事情,保不准就分出兵力来捣乱。 抛开所有需要防御的地方,能供平定西夏调动的兵马…… 诶嘿,还是很多。 朝廷这几年在琢磨削减兵额,刚把全国各地禁军、厢军、民兵统计的清清楚楚,蔡挺进入枢密院後张罗着全国范围内推行将兵法,一点一点梳理下来总算弄清楚了国库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都知道大宋有冗兵之患,一说裁撤兵额又开始顾忌这顾忌那,纠结了几十年也没能真正解决问题。 等到真的孤注一掷开始裁,又发现军中的反应好像并没有他们预想的大。 也可能是官家这几年的动静太大,一波又一波的蛀虫被清理下去,就算那些藏得深的家夥有意见也不敢再随意露头。 朝廷裁军是正经的解决问题,朝臣反对裁军可不一定是正经理由。 真要让官家查出来他们在军需或者别的地方做手脚捞钱,儋州都不够贬的,非得把他们贬到辽国更北边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可。 王介甫推行变法惹得朝中骂声不断,但是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国库的存银比前些年多的多,只要国库撑得住,趁机灭夏也不是不行。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私下里商量了很多,但是有一点是共识,他们都觉得西夏并没有闹到举国内乱的程度,顶多也就是前些年大宋“盗贼一夥强于一夥”的程度。 不过怎麽说都是内乱,能有内乱牵制住西夏的地方军,大宋的兵马进入西夏境内就能减轻很多压力。 先看看陕西其他各州的奏报,然後再商量如何出兵。 皇帝和两府三司的重臣已经做好勒紧裤腰带供应战事的准备,等陕西各州的奏报全都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这才发现他们裤腰带勒早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西夏左右两厢十二个监军司有十二个都不再听朝廷调遣。 小皇帝被囚禁之後他们直接说西夏现在没有国主,说梁氏误国,他们要收拢兵力固守城池保存党项最後的力量。 大宋朝臣:…… 开玩笑吗? 找大宋合作攻夏的外族也不只禹藏花麻一个,横山的党项将领也往绥德城送信说西夏朝廷对他们压榨太过他们想反。 种谔也没闲着,立刻派人马不停蹄汇报给京城。 别地儿的党项兵说要造反他得怀疑一会儿,横山一带的党项兵说要反十有八九是真,因为西夏朝廷是真的拿他们当牲口用。 那块儿的部落人强马壮,打起仗来格外生猛。 第258章 * 西夏建国至今已有三十年,不管李元昊当年多嚣张都改变不了他们要在大宋和辽国面前低头。 大宋不承认西夏国主的皇帝之位,西夏国主就只是国主称不得帝。 以前西夏国力强盛可以不在乎大宋的看法,现在西夏生乱,不管执掌朝堂的是哪方势力都得和宋辽交好。 李继迁临死之时要保住多年奋斗的成果,叮嘱其子李德明必须和大宋交好,不管心里怎麽想,至少明面上要得到大宋的册封。 ——一表不听,则再表,虽累百表,不得请,不止也。 和大宋打好关系需要伏低做小,和辽国打好关系更简单,娶个辽国公主就行。 虽然都知道所谓的打好关系只是表面关系,但是表面关系好也能给党项争取足够多的发展时间。 大宋一直想把野心勃勃的党项人摁下去,奈何当时西北各州在和党项人的作战中败多胜少,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对他们进行册封。 这些年西军强盛,西夏也显出颓势,大宋要收复西北的态度很坚定,所以西夏和辽国的关系越发紧密。 可惜辽国皇帝不思进取沉溺于寻欢作乐,不然大宋也没法全力发展西军。 宗主国可以干涉附属国内政,虽然大宋不常用这个权力,一般情况下也用不上,但是真到用上的时候也有。 比如现在,西夏小皇帝求大宋为他做主,这比十二个监军司的都统军同时找大宋求助还有用。 小皇帝都开口了,大宋身为宗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出兵理由。 至于解决完小皇帝和梁太後的争端後要怎麽处理两国之间的关系……别忘了,大宋可没承认那小皇帝的身份。 小皇帝登基的时候宋夏关系降到冰点,他爹他爷爷在位时好歹有大宋册封的官职爵位,他自己却只是个白身。 将来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先把梁氏作乱的问题解决掉再说。 西夏小皇帝的血书送到京城满朝哗然,甚至有不少人都开始重温三国。 “衣带诏”之计竟然在他们手里成功,汉献帝泉下有知肯定拍桌暗恨生错了时候。 狄青也没想到西夏的小皇帝那麽给面子,再三询问是不是严刑逼供才让那小皇帝动手写信,得到的结果都是:“是那小皇帝主动的。” 这话苏景殊深信不疑。 兴庆府已经陷入内乱,梁乙埋回去後立刻控制河梁要道断绝都城与外面的联系,想混进去难度不小。 他本来是让白五爷过去探探,根据留在小皇帝身边的暗探汇报,小皇帝被关起来後天天都在爆炸,之前只是想送出黄河以南的土地和大宋结盟,现在气狠了已经说出把整个西夏都让出去的话来。 只要能把翻天的梁氏拽下来,皇帝换人当都行! 狗屁的母族,母亲有把他当儿子吗?梁氏有把他当依靠吗?他堂堂皇帝是太後想囚禁就囚禁的吗? 这时候要是有人过去说能帮忙,小皇帝二话不说立刻就能咬手指头。 白五爷在秦州分身乏术,凑巧北侠欧阳春带着义子艾虎去秦州办事,一来二去任务就落到了这父子俩头上。 欧阳春不乐意朝廷的官职,但是在朝廷用得到他的时候还是很乐意帮忙的。 小义士艾虎原地打转,“元帅,您就算信不过我,总信得过我义父吧?” 他义父北侠欧阳春性敦厚喜欢小孩子是出了名的,虽然那西夏小皇帝瞧着奇奇怪怪不太聪明,但是只要年纪在那儿摆着,在他们家义父眼里就都是需要关照的小孩子。 也不知道那小皇帝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见到他们从天而降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都没用他们开口那小子就自个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补全了。 太後大发淫威囚禁皇帝惹得天怒人怨,兴庆府的仁人义士为救皇帝奔走呼号,百姓的真心终于感动了神出鬼没的大侠,这才有夜闯木砦孤岛的营救行动。 嗯,梁太後用来囚禁小皇帝的孤岛离皇宫只有五里路。 要不是兴庆府的党项贵族时刻盯着梁太後的一举一动,一般人还真猜不到小皇帝不露面是被囚禁了。 带他离开孤岛是不可能的,皇帝失踪後果太严重,不想岛上所有人都给他陪葬最好不要随便往外跑。 他们就是单纯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顶多帮他稍封信出去。 欧阳春慢吞吞喝着茶,等艾虎说完才开口讲结束语,“嗯,就是这样。” 狄青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旁边研究茶叶为什麽这麽飘的苏景殊。 苏通判无辜的眨眨眼,“元帅,这个年纪的少年郎都是喜欢胡思乱想的,你想想我十几岁的时候是什麽情况,是不是就能理解了?” 中二少年爹死娘改嫁、不是、爹死娘不管,被身边人引诱着染上看话本听戏的恶习,从此幻想全世界都和他作对而他就是那个拯救全天下的救世主多正常。 更何况人家真是皇帝。 他之前特意和元帅讨论过中二少年心理学,难道元帅全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立刻都忘了? 啧啧啧,这可怪不得别人。 狄青捶捶脑袋,这事儿的确怪不得别人。 这小子和西夏暗探联络的信件他都看过,没想到小孩子那麽容易引导,几句话几个故事就被忽悠成了这样。 “也不是所有小孩儿都这样。”苏景殊解释道,“主要是梁太後忙着夺权稳定朝堂不管他,小孩子没那麽多想法,谁对他好他就听谁的,这事儿梁太後也有责任。” 不管怎麽说,开战的理由有了。 官家很放心陕西沿边的文武官员,这些年陕西的高官已经换了好几拨,要是现在还不能让他放心,估计只有他亲自到陕西来指挥作战才行。 术业有专攻,官家不觉得他在指挥作战上比久经沙场的武将们强,所以他直接让西北的官员放手干。 虽然派了宦官和外戚来避免狄元帅权柄过大,但是也不影响狄元帅排兵布阵。 西夏十二个监军司的都统军全都唯恐天下不乱,现在只剩下一个灵州挡在兴庆府前面,还是因为都统军嵬名成遇想当皇帝才不得不挡。 现在问题来了,是直接打呢还是直接打呢还是直接打呢? 沿边各路安抚使齐聚一堂,所有人的意见都是直接打。 西夏的军队主要分三种:中央侍卫军、地方军和擒生军。 地方军就是那十二监军司的军队,军队仍以部落为基本编制单位,出兵作战时朝廷用特制的银牌召见各部落首领当面布置作战任务,之後由部落首领统率其部落的军队。 每个监军司的兵力一两万到十几万不等,总数大概在五十万左右,这五十万地方军目前已经全部不听梁乙埋的号令。 地方军主要是部族兵,朝廷的命令不算,他们只听部族首领的话。 十二监军司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谁,以前有朝廷能调遣他们,现在名义上能调遣他们的小皇帝没法出面,梁乙埋的命令他们又不听,正适合大宋将他们逐个击破。 不过逐个击破也得等到拿下兴庆府之後,太早对左右厢的监军司下手容易让他们联合起来抵御大宋。 兴庆府的中央侍卫军也分三部分,一是御园内六班直,二是铁骑,三是京城宿卫军。 御园内六班直说白了就是质子军,军中都是各部落送去兴庆府的人质,皇帝用那些豪族子弟来间接控制他们的部落。 铁骑就是铁鹞子,是皇帝的亲信,全军满编三千,都是各部中选出来的骁勇之士,因为人少且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大宋的巡逻部队遇到铁鹞子都凶多吉少。 京城宿卫军是央侍卫军的主力,目前兴庆府的京城宿卫部队不到三万人,还有七八万杂役随时候命,军中还有炮手队,据说是配置有火器,不过看探子的情报,那些火器只能叫抛石机。 西夏的火器还停留在抛石机的年代,大宋的火器早已更新换代,若是单纯的火器对轰西夏占不了半点便宜。 坚壁清野策略未必一直可行,当大宋的火炮能将西夏的城墙轰塌,城里的粮食就是大宋军队深入西夏境内後的补给。 质子军梁乙埋不敢用,铁鹞子不适合守城,三万的京城宿卫军分散驻守偌大的兴庆府,能守住的机会渺茫。 至于那近十万的擒生军…… 一旦对上,杀无赦。 西夏的擒生军由各部落首领挑选精骑所组成,擒生擒生,意思就是打仗的时候生擒敌军抓走当奴隶。 这些年西北不知道多少人被擒生军抓走蹂躏,所有人都对擒生军恨的牙痒痒,他们要是不露面也就算了,解散後回到各部落可以勉强当看不见,要是再竖着擒生军的旗子出现在战场上,不拿火炮轰都是他们大宋没脾气。 此次作战兵多将广,多搬几座火炮不费事。 各路安抚使和麾下将领们对着舆图商量怎麽打,苏景殊挤不进去,他在外头看商队送来的最新消息。 打仗就要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甘州回鹘被党项人欺压了那麽多年一直想着重振雄风,这次机会难得,怎麽着也得带上他们一起玩。 甘州回鹘被赶出河西走廊後居无定所,西夏在那边设了瓜州西平监军司,还有甘州甘肃监军司,那些地方曾经都是甘州回鹘的地盘。 十二个监军司嘴上嚷嚷着要联合大宋铲除梁氏,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会不会背後插刀,稳妥起见就是都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右厢朝顺、黑水镇燕、白马强镇、黑山威福这几个监军司离的太远对战事影响不大,瓜州西平、甘州甘肃这两个监军司交给回鹘人,左厢的六个监军司基本上都和大宋接壤他们可以自己防备。 第259章 * 苏景殊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支了张桌子,一边享受晨风一边处理情报。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话放到什麽时候都错不了,是时候让西夏体验体验大宋当年四面环敌的感受了。 先前是他羡慕王韶有开拓熙河路的功劳,今後就要变成王韶羡慕他们平定西夏的战绩,大家都有光明坦荡的未来。 可惜五爷不在,五爷在场还能带他蹲房梁,现在屋里满满当当挤的都是人,他想当背景板都没地儿站。 待会儿和元帅商量商量,下次开会换个大点的房间,小书房不适合那麽多人一起进,只适合三两亲信说悄悄话。 那麽多人凑到一起讨论战术,这不得吵个三天三夜才能定下来? 算了算了,他不去里面凑热闹,吵架浪费时间,他等里面吵完了直接听结果。 小小苏大人办公效率奇高,将商队送来的消息汇总好,准备等里面商量完再送去给大佬们看,看里面大佬各个中气十足的样子,估计得等到晚上才…… 诶诶诶?怎麽都出来了? 狄青捏着手腕往外走,“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只需要敲定分几路兵马,剩下的事情交给各路主将,不需要经略司随时盯着。” 上头只负责保证粮草供应以及把控大方向,要是细致到每次出兵都得讨论,这仗不打也罢。 苏景殊看着脚步匆匆的各路安抚使,压低声音问道,“要是有将领为了抢功不顾大局呢?” “以前确实有,还很多。”狄元帅冷笑一声,“要麽死在了战场上,要麽战後算账被贬。” 实在想作妖怎麽盯都盯不住,只要能担得起後果随便他们作妖。 他一般不会管太细,他只会找犯事儿将领的上官说事儿。 管不住手底下的人就退位让贤,军中能人那麽多,腾出位子後有的是人争。 灭国之功是个人都想要,抢功可以,不顾大局抢功不行,他已经和各路主将强调过,谁手底下出了作妖的人谁去处理。 最好别让他发现,不然後果自负。 苏景殊听的心肝儿颤,“让您发现会怎样?” 狄青眯了眯眼睛,“打了胜仗是一种处理方法,打了败仗是另一种处理方法。” 抢功和抓战机很难界定,有时候很难说到底是为了抢功还是为了抓住转瞬即逝的战机,最後是赏是罚还要看仗有没有打胜。 打了胜仗且伤亡在可控范围内一切都好说,打了败仗还导致军中大量伤亡就只能麻烦罪魁祸首去地底下给阵亡的弟兄们道歉了。 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事,做决定之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想想能不能扛起来那麽多弟兄的身家性命。 苏景殊“嘶”了一声,“要是将领真心想抓住战机,只是时运不济落入敌人的圈套,那该怎麽算?” 狄元帅冷酷无情,“算他们倒霉。” 战场上本就不是黑白分明,因为判断错误导致军中损失惨重的将领本就该罚,就算不慎做错决定的是他自己也一样。 落入敌人圈套不单单是时运不济,还是将领本人能力不足。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战场上不能有任何侥幸,主将的一个想法关系着万千将士,越狡辩越显得无能。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狄青看看脚边一摞又一摞的信件,指指不远处正在和王广渊说话的冯京,“趁冯大人还没走,有什麽事情赶紧说。” 大战在即,转运司全权负责後勤,冯大人接下来要比他这个元帅忙的多。 趁现在能找到人赶紧把事情说完,过两天想找人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苏景殊立刻回神,“元帅一起。” 事关回鹘,还要和王子纯打声招呼。 甘州回鹘被西夏打散後有不少部落融入西边的黄头鞑靼部落,黄头鞑靼的势力和青唐吐蕃有重合关系向来不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子纯在打董毡的时候也可以试试和黄头鞑靼通通气儿。 青唐吐蕃可以和西夏联手,大宋也能和别的势力联手。 看商队送回来的消息,更西边的高昌国也想掺和一脚。 赚钱的生意谁都想干,河西走廊是个金光闪闪的大宝贝,西夏强盛的时候能守住宝贝,如今也算是树倒猢狲散墙倒衆人推。 可惜好地方大家都想要,大宋要和番邦合作却没准备放弃河西走廊。 …… 西夏皇帝发出血书求救,大宋身为礼仪之邦当即扛起解救小皇帝的重任,不到半个月便集结三路大军兵锋直指灵州。 东路军由鄜延路经略安抚使郭逵率领麾下部将联合河东路经略使王中正自绥德出兵功米脂取夏州,走怀州渡黄河深入西夏腹地。 鄜延路加河东路骑兵步卒八万余人,再加上六万民夫负责後勤,再加上後备民夫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手,两路共调动人员超过十五万。 中路军由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亲自率领,还带上了官家特意派来的外戚高遵裕,主力军自环庆路出兵,目标就是灵州。 西路军由泾原路总管刘昌祚统帅自渭州出发沿葫芦川北上,同环庆路的中路军汇合後同取灵州。 两路军骑兵步卒共十二万,负责後勤的民夫也超过十万。 除了三路攻夏的军队,熙河路和秦凤路的大军也没闲着,西夏境内开战的同时他们要攻灭青唐吐蕃,即便不能拿下青唐吐蕃也要避免吐蕃和西夏联合。 西军各路兵马齐齐开动,总共调动的人员近六十万,比西夏全国的兵力加起来都多。 梁太後和梁乙埋慌不慌不确定,反正各监军司的都统军都慌的不行。 自从梁太後废除汉化恢复党项旧制,党项各部族就迅速将被皇帝夺走的权利抢回手中,如果他们想换个老大随时可以像往利氏那样举族迁走。 比起皇命,基层部民本身就更听首领的话,只要首领能摆脱朝廷的控制,其他就都不是事儿。 控制十二监军司的部族首领本来还想浑水摸鱼,让宋军和梁氏干仗,他们表面上服软,将来摇身一变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嵬名氏。 西北离中原太远,宋人不会管理他们,最後还是会让各部落首领管部落的事情。 这可不是胡说,当年宋的太宗皇帝已经这麽干过一次,一时的胜利不是胜,他们党项人和汉人的区别大着呢。 但是看这次的情况,宋人好像要来真格的。 党项人和汉人的区别很大,管理起来不能按照同一种法子,吐蕃人和汉人的区别也很大,管理起来也不能用同一种法子。 现在的汉人好像学聪明了,吐蕃这几年新归附的部落都老老实实听命行事,汉人官员也没像以前一样强迫哪个部落干他们接受不了的事情。 汉化的可怕他们已经感受过,要是让汉人朝廷来他们这儿推行汉化,他们还能和汉人分出区别吗? 党项部族的首领们忧心忡忡,可是让他们和宋军硬刚他们还真不敢。 废话,虽然他们全民皆兵,但是对面光骑兵步卒都比他们男女老少加起来还多,他们拿头和宋人刚吗? 实在不行的话,那就只能一怂到底了。 更远的右厢各监军司被回鹘人以及内部叛乱绊住手脚,左厢几个想要浑水摸鱼的监军司看到遮天盖日的宋军都吓傻了,本来就不打算这时候硬刚,这时候一个个的更是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英勇迎敌和送死的区别他们还是能看出来的,当勇士也没必要挑这种时候当。 大部落的首领权衡利弊後低调做人,剩下那些小部落不足为惧,大宋三路大军进入西夏如入无人之境,遇到些许抵抗也是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解决。 灵州的嵬名成遇:??? 兴庆府的梁氏衆人:!!!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嵬名成遇手中兵力不少,翔庆军的标准兵力加上他私下练的兵加起来足有十五万,放到平时是造反不成也能和兴庆府平分西夏的威势,但是对上宋军的两路合击还真不够看。 不是,那些部落首领平时拽的跟什麽似的,好像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让他们低头,现在怎麽一个个的都变成了鹌鹑? 坚壁清野的前提是城中有足够的存粮且敌军没有後援,现在灵州城里的粮食顶多撑两个月,宋军那边却有源源不断的支援,甚至还有党项部落给宋军带路,这仗怎麽打? 就问这仗怎麽打?! 嵬名成遇急的睡不着觉,夏天本就酷热,再加上形势急迫火气上头,没两天脸上就起了满嘴的燎泡。 灵州形势危急,兴庆府的形势更急。 大宋的主力军有灵州挡着一时半会儿打不到兴庆府,东路军从怀州渡过黄河就直接到兴庆府城下了。 兴庆府中有火器,他们大夏的火器不逊于宋人,以前打仗的时候炮手队的旋风炮没少立功。 但是那都是以前。 自从宋人发明出了可以炸山裂石的火炮,他们那名为旋风炮实为投石机的炮手队就再拿不上台面。 以前大家都用投石机,你宋国凭什麽忽然增大威力? 很好,这个问题契丹人也想问。 不管怎麽问,大宋的火炮和目前辽夏两国的火炮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只要大军能渡过黄河,兴庆府的城墙根本扛不住威力巨大的虎蹲炮。 梁氏好歹掌权多年,不至于一点兵力都凑不起来,但是不管是步卒还是骑兵在火炮面前都不够看,勉强凑起来十五万军队也挡不住宋军渡河。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梁乙埋亲赴怀州抵御宋军之时,留在兴庆府的嵬名氏皇族反了。 皇族造反用在梁氏身上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这时候已经没空纠结两边的角色是不是拿反了,总之就是兴庆府乱上加乱。 第260章 * 很难说小皇帝是被刺杀还是被误杀,但是不得不承认,意外出现的非常是时候。 小皇帝身亡,大宋军队名正言顺进入兴庆府诛杀叛逆,平叛之後顺理成章将西夏所有的地盘都收复。 之後的党项部落反抗就不叫反抗,而是他们大宋境内的少数民族叛乱,和荆湖南路的蛮夷生乱一样,大宋打他们是天经地义,连开战理由都不用找。 虽然西北的叛乱多了点儿涉及的部族广了点儿,但是没关系,按照远近一点一点的清理,早晚有清理干净的一天。 荆湖南路的蛮夷也是嚣张了好些年,朝廷不管是不管,一管就是斩草除根。 对大宋而言,当年任由李元昊割据定难五州称帝估计和放任荆湖南路的蛮人占山为王性质差不多。 定难五州和荆湖南路都离京城特别远,乱或者不乱都不会影响大局,强求平定的话可能事倍功半,不如敲打敲打就放着不管,等有空的时候再慢慢处理。 运气好就和荆湖南路的蛮人一样,给他们机会他们也翻不出什麽水花。 运气不好就是西夏这样,党项出了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爷孙三代猛人,愣是从藩镇割据变成了建国称帝。 今时不同往日,西军和党项人打了那麽多年的交道,对西夏政权内部的势力划分一清二楚,不会让眼皮子底下再出个李元昊。 近几十年来北方无事,大宋三分之的兵力都在西北,不管是党项人还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都没有掀起大乱的机会。 灭国之功少有,番邦蛮夷想上赶着送军功也没关系,西军将士会感谢他们全家。 西夏小皇帝死的太及时,消息传出来後不光兴庆府的朝臣贵族百姓傻眼,各监军司的部族首领也都懵了。 小皇帝本身是傀儡皇帝,活着的时候没有掌过权,也没有得到宋辽的承认,西夏境内承认他是皇帝,出了西夏就只能称为首领或者酋长。 如今傀儡小皇帝都没了,大夏还是个国吗? 各部首领惊疑不定,一边想着嵬名氏元气大伤再没法压他们一头,一边又想着没有嵬名氏在上面扛着他们要直面宋人的威胁。 虽说大夏才建国三十年,但是没的这麽突然他们还是有点不习惯。 这就一朝回到三十年前了? 三十年前有嵬名氏如日中天,三十年後的今天,党项各族如一盘散沙,宋人的军队也不复曾经的软弱,要打他们估计就是砍菜切瓜。 直接臣服当小弟?不太得劲儿。 不服开打?接下来可能连臣服的机会都找不着。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拖着。 别的部族可以施展拖字诀,嵬名氏和梁氏却不行。 前者自诩皇族各个都想当老大,後者当政这些年得罪的势力太多想服软都不行。 梁太後和小皇帝关系紧张,但是母子俩关系再差也是亲母子,小皇帝身亡的消息传到军中,梁太後的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每当她以为那些人已经蠢的不能再蠢的时候那些人都能干出更蠢的事情,她知道嵬名氏那些家夥狼子野心,但是她没想到那些人会对小皇帝下杀手。 宋人出兵的理由是小皇帝被囚,如今小皇帝命都没了,宋军破城後还有几个人能活? 嵬名氏那些反对弄死小皇帝的也想问:小皇帝身亡,宋军破城後他们还能保住性命吗? 另外一拨本就想弄死小皇帝的不管那麽多,反正小皇帝已经死了,现在的兴庆府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无胆鼠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耽误他们大杀四方。 兴庆府是李德明迁都之後建起来的新城,城池以国都的规格修建,城内足以容纳十万以上的百姓生活。 因为是新城,所以兴庆府是李氏、也就是现在的嵬名氏的大本营,别的部族会到国都置办资産,但是很少把家底儿放到嵬名氏眼皮子底下。 毕竟前头几个皇帝都不是什麽好人,杀心上来了连亲娘亲儿子都杀,母族被屠的也不在少数,没有哪个部落首领敢担那麽大的风险。 各大部落在小皇帝被囚时便撤回族地,兴庆府空了一半。 梁太後带上兴庆府的守军去怀州和梁乙埋汇合,兴庆府剩下的一半又空了一半。 等城里的嵬名氏成员开始内斗,兴庆府已经肉眼可见的没什麽人气儿。 再然後,西夏境内最强的一支嵬名氏成员嵬名成遇就率军回防兴庆府了。 不是因为灵州城守不住才回的,单纯就是见不得兴庆府群龙无首要回来主持大局。 留在城里的嵬名氏成员气的没话说,还见不得兴庆府群龙无首特意回来主持大局?早先太後刚离开的时候怎麽不回? 他就是看灵州守不住了才回来抢地盘! 兄弟们,干他! 于是兴庆府的局面越发混乱。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察觉到危险知道往外逃。 先前有梁太後稳定局面,各座城门都只许进不许出,百姓想跑也跑不了。 梁太後离开时带走了城里大部分守军,留在城里的朝臣贵族忙着内斗没空管百姓,短短不到十天,城中人数再次锐减。 嵬名成遇回到兴庆府後才发现抢到手的是座空城,进城後看着空空荡荡的大街,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百姓呢?兵呢?国库里的金银粮食呢? 城里什麽都没有,他要这城有何用? 嵬名成遇很後悔,但是後悔也没用,灵州城守不住兴庆府必须得守住,不然祖宗的基业就真的要玩儿完。 灵州的守军和百姓迁到兴庆府,好歹让城里没那麽空荡。 军中民间都不能闲着,宋人的火炮威力太大,他们得想办法把大军挡在外面。 不能让宋军靠近城池,火炮的炮弹轰过来再厚的城墙都撑不住,必须想法子将敌军挡在远处。 加厚城墙没啥用,嵬名成遇便让麾下将士和百姓加紧开挖护城河,在原本的护城河外面再挖一条河,挖好之後直接引黄河水,就不信宋人的火炮还能从天而降。 怀州城,梁太後和梁乙埋带着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梁氏主力越想越不服气,嵬名氏的蠢货在小皇帝死後自称为帝的一个巴掌数不过来,那群蠢货能称帝,他们梁氏为什麽不行? 纵观整个大夏,目前兵力最多的是他们梁氏,不是所谓的嵬名氏皇族。 嵬名氏能称皇称帝他们梁氏也能! 可惜这种事情只能想想,他们再怎麽生气也留着理智,这时候称帝只会让局面对他们更加不利,目前最重要的是渡过难关,而不是和嵬名氏置气称帝。 事已至此,怀州怕是也守不住了。 宋军来势汹汹,血肉之躯扛不住火炮,强行抵抗只能徒增伤亡,为今之计只有保存实力再做打算。 兴庆府、怀州、定州、顺州都挡不住宋军,实在不行的话就翻越贺兰山。 “再等等,最多两个月,辽国肯定能派兵支援。” 梁太後深吸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麽安慰自己。 他们经常和辽国合作对付宋国,辽帝再昏庸也该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宋帝野心勃勃,今天能灭夏明天就能灭辽,就算辽帝看不出风险辽国的臣子也得提醒他有这个风险。 宋帝已经停了两国的岁赐岁币,等他平定西北腾出手来,辽国的燕云十六州还保得住吗? 辽帝昏庸,辽国朝堂上却还有不昏庸的臣子。 梁乙埋磨了磨牙,只恨吐蕃董毡部太没本事,堂堂赞普竟然连五万宋军都挡不住。 当年联姻时说好的守望相助,结果可好,他们的公主嫁了过去,遇到难处时吐蕃却连半点忙都帮不上,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公主嫁过去。 梁国相心里明白当初的联姻是怎麽回事,也直到董毡为什麽不出兵支援。 如果被宋军围攻的是青唐吐蕃,他也不会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费劲去支援,但是现在被围攻的是他们,董毡不来帮忙他就得骂。 宋军能挡住吐蕃军队,还能派大军到辽国境内阻拦辽军不成? 好在还有辽国能帮忙,等渡过这次的难关,西夏就是他们梁氏的天下。 …… 京兆府中,苏景殊也不明白那群嵬名氏的家夥为什麽非要抢一个用不了几天的名号。 抢吧抢吧,谁抢到手谁当亡国之君。 苏知州有心随军深入西夏境内,奈何他在转运司时干活效率太高,开战之前冯大人就直接将人薅走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跟着狄青能干啥?去军中还不够耽误事儿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赶紧跟他回转运司算账去。 在西北历练了几年後已经能以一当十的“文弱书生”苏大人:…… 行吧,他去转运司算账。 唉,人才在哪儿都吃香,太受欢迎他也很烦恼。 此战西军出动了全部兵力,灭国之战不好打,朝廷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西夏打起来会如此拉胯,两军甚至没怎麽正经交战,光对面的内战就看的人眼花缭乱。 何必呢? 梁氏率兵撤出怀州,鄜延路和河东路联军自怀州渡河直抵兴庆府。 嵬名成遇投降到一半带着军民跑去兴庆府,投降的事情作罢,狄元帅率领的主力军同样一路北上直奔兴庆府。 对面就是西夏的都城,灭国之功近在眼前,西军诸将愈发沉着冷静,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恶战。 就在此时,阵前所有将领都眼睁睁看着嵬名成遇引黄河水来了个水淹兴庆府。 所有人:??? 第261章 * 官家看着战报上“嵬名氏引黄河水护城,黄河决堤,洪水浩浩滔天,百姓流离失所,城池内外百里无人烟”,很难不想起当年人为让黄河改道却导致河北哀鸿遍野的场景。 人力与天相抗实在太难,稍有不慎就是泽国千里,罪过罪过。 西夏本身就处在天灾之中,再加上这一轮人造天灾,即便没有大军压境西夏也会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之中。 问题来了,接下来是直接赈灾还是直接赈灾还是直接赈灾? 哦,不能直接赈灾,得先把原本属于西夏的地盘全部圈到大宋的版图之中,然後再赈灾。 是划路设州,还是仿汉唐设都护府? 汉唐疆域广袤,周边异族颇多,所以要设都护府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 他们大宋的疆域还没广到那种程度,设都护府的话也容易让番邦部族偷偷搞事,稳妥起见还是都让派自己人管理吧。 衆卿都知道他是个没什麽安全感的皇帝,想把什麽都攥在手心里不是他的错。 几位宰相:…… 不成天忧心这忧心那是好事,但也不能一下子飘的太高。 收复失地是大宋占理,将西夏所有地盘都圈进大宋的版图也就是重制舆图而已,重点不是重制舆图,是让周边政权都承认那是大宋的地盘。 辽国已经在西京道布下重兵,河西那边更是契丹、回鹘、吐蕃都在争,西夏内乱只是开始,重头戏都在後面。 大宋时常有天灾,西夏的天灾也没少过,除了极少一部分地方风调雨顺,其他大部分地区都没有人烟。 那边要是和中原一样哪儿都能种地还用得着年年扰边抢粮食? 只是招抚番邦就难倒一大批官员,在番邦族地治理他们难度更大。 不想让部族首领手里权势太大就得朝廷下大力气去让番邦部族心服口服,且不说朝廷有没有那麽多愿意奔赴偏远地区发光发热的能臣,就算有,又如何能保证官员的人身安全? 稳妥起见,西军不能退。 非但不能退,还得化整为零深入西夏境内防备番邦部落闹事。 韩相公觉得他老当益壮,如果官家实在找不出放心可用之人,他也不是不能主动请缨。 回京七八年,成天在朝中和人打嘴仗也怪烦的。 人得干个几年就挪挪窝,他们这些老家夥不退年轻人就上不来,由此可见派他过去是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富相公单手背後,自认为也能再出去干上几年。 官家想了想,问道,“换个思路,让番邦部落化整为零迁入陕西,再将陕西的汉人迁去番邦故地,这样会不会好管理些?” 太子殿下很给他爹面子,“我觉得可行。” 汉时为了方便管理河西大规模从关中和中原迁移人口,那些地方原本都是番邦部落,只有极少的汉人在那儿生活,从汉人大规模迁移过去开始,那边才真正归中原王朝管辖。 番邦部落不听话没关系,他们还能以人数取胜。 韩琦:…… 富弼:…… 每当他们觉得官家父子都很稳重的时候,俩人都能冒出点新鲜主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让番邦部落化整为零迁入陕西,再将陕西的汉人迁去番邦故地,想法很好,做做试试?知不知道什麽叫故土难离? 番邦游牧为生不在乎住哪儿,汉人百姓迁去番邦故地那叫背井离乡,谁会放着自家肥沃富饶的故乡不要非得去不知道啥情况的番人聚居地? 官家父子不这麽觉得,汉朝时能让大量百姓迁到河西四郡,他们这还没远到河西,顶多就是兴州灵州这种本来汉人就很多的地方。 只要朝廷开的条件足够好,自会有无田无地的百姓愿意往外迁。徙民实边又不是他们大宋首创,只要政策足够完备,推行下去效果不好就得从官员身上找问题。 官员要是尽职尽责让所有百姓都明白朝廷的政策是怎麽回事,效果怎麽会不好? 开封无险可守,再退就是长江。 守江必先守淮,守淮必先守黄河,守黄河必先守河套,守河套必先守西域,西域不稳则大宋不安呐! 小太子这话一出,不说几位相公,连他爹都觉得这是在无理取闹,连连使眼色让他不要在外人在场的时候瞎说。 有些话只能私底下说,放到明面上容易让相公们觉得无地自容然後撂担子不干。 ——儿砸,收敛一点。 太子殿下收到来自亲爹的暗示立刻正经起来,他年纪小童言无忌,当他刚才什麽都没说,接下来请相公们畅所欲言。 政策推行下去效果不好不光是官员的问题,也可能是政策本身不行,都有责任都有责任。 所以相公们觉得徙民实边可行吗? 不可行的话他明天再来问。 几位宰相熟练的无视太子殿下期待的小眼神儿,开始和太子殿下那同样没多稳重的爹讨论如何平稳的将原本被西夏占据的地盘收回来。 可以多花几年时间,几十年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几年,主要还是求稳。 钱花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西军那边让他们悠着点儿,洪水不是闹着玩儿的,当年河北黄河决口死了那麽多人总得长点记性,大夫药材都多备着点儿,宁肯多花钱也不能让兴庆府洪水之後再遭瘟疫。 被无视的太子殿下费劲儿的挤进去:相公们说的对! …… 经常和大宋官府打交道的番邦部落都知道,大部分官府都要面子,只要夸的好听,光赏赐就够整个部落的吃喝嚼用。 大宋朝廷见不得百姓受灾受苦也是衆所周知,贪官污吏欺压百姓另说,反正朝廷每年用来赈灾救民的银子花的非常多。 不光见不得治下百姓受灾受苦,连不归他们管的百姓受灾受苦也见不得。 宋夏两国关系不好,用于两国贸易的榷场已经关了几十年,偶尔开一次也是昙花一现,连消息最灵通的商贾都不知道榷场什麽时候能开,但是只要西夏遭灾,接下来俩月的榷场肯定开放粮食交易。 党项人的命也是命,西夏朝廷不管大宋朝廷管。 所以这些年经常有小部族偷偷摸摸的迁到大宋境内,有时候连党项出身的将领也会带着族人归附,只是西夏朝廷对这种做法处罚非常严格,所以即便归顺也不敢闹出大动静。 今年夏天西夏境内又是干旱又是洪涝,沿边商贾敏锐的意识到榷场可能要开放粮食交易早早就开始囤粮,没想到大宋会这个时候和西夏开战,囤好的粮食直接被转运司按市价全端了。 市价买市价卖,不算采买的精力和仓储好像也没亏,就是怎麽想怎麽亏。 粮食卖到西夏境内价钱能翻十番,党项的大贵族自己都明目张胆的擡高粮价赚钱,外来商人不能和他们对着干,但是直接将粮食转手给那些大贵族也能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早知道朝廷要开战他们就不囤粮了。 商贾之间也分派系,有後台以及经常为官府出力的商队提前有官府的通知,战事到跟前还一无所知的要麽人缘不好要麽和官府关系不好,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冯大人办事向来不讲情面,尤其是这种商贾打交道的事情,能为他所用他就拉一把,不能为他所用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他自己经手过家族生意,知道有固定门路的商队有多挣钱,灾年囤粮擡高粮价缺不缺德? 只是市价买回来已经很给面子,要不是上面有人盯着他甚至能找理由抄家。 国库缺钱能抄贪官污吏,转运司缺粮抄几个缺德的大商完全没毛病。 于是乎,只有缺德商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试图囤粮转手去西夏境内赚钱的商贾都栽了个大跟头,剩下那些犹豫要不要出手的不敢再动,赚钱诚可贵,家底价更高,不能为了赚钱把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冯大人和其他正经官员不一样,他对商贾之间的各种路数都门儿清,同样的套路能糊弄那些不懂经商的官员却糊弄不了冯大人,为了小命儿着想还是不当出头鸟为好。 以往大宋和西夏开战都会增加陕西和河东百姓的税来保证军需,这次银钱主要由国库来出,粮食从征收变为采买,非但没有增加百姓的负担,反而少了粮商这一道程序让百姓拿到更多的钱。 国库压力大就压力大吧,实在撑不住就再找几个贪官抄抄。 贪官们:…… 皇帝抄家的爱好已经培养出来,想让他放弃显然不可能,胳膊拗不过大腿,因为皇帝动不动就抄家,这几年敢把手伸到军饷和赈灾银上的贪官锐减,生怕官家揪住他们的尾巴就开始新一轮的抄家。 军饷主要由国库出,按理说从国库到军中光走流程就至少得被扣下一半,但是这几年朝堂变动太大,即便是皇室宗亲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往口袋里捞钱,国库里出来的银子愣是全都到了陕西转运司。 官家看着三司送上来的账本很想让人抄一份烧给仁宗皇帝看看?正经的打仗能花多少钱?不正经的打仗又花多少钱?国库每年花出去那麽多钱真的都花到实处了吗? 冯京看着战事消耗也有种头一次管战事支出的感觉,以前感觉打仗花钱如流水,怎麽这次调动的兵丁民夫比以前更多花出去的钱反而少了? 嘶,不能想,不能深究,深究下去还得有人倒霉。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陕西转运司的官员不像以前一样一开战就慌里慌张生怕前线粮食不够吃,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 第262章 * 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比起土地更看重血缘,对大贵族的後代尤其尊崇。 小皇帝死于非命,亲族弃他于不顾,大宋却挺身而出为他风光大葬,不管怎麽说都能在西夏百姓面前刷一波好感度。 论迹不论心,百姓不管大宋这麽做是为了什麽,他们只信他们看到的。 百姓尊崇大贵族的前提是大贵族能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如今党项各族内乱谁都顾不上谁,百姓不都是愣头青,再怎麽尊崇也要以保住自家性命为先。 大宋对为灭夏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不会吝啬,官家亲自下诏书将小皇帝以前没得到的册封补上还加了追封,反正死都死了,封侯封王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称帝不行,大宋就一直没承认过西夏李氏的帝位。 李德明、李元昊父子被封过夏国王、西夏王、西平王,那也都是他们先向大宋进呈表章纳贡换来的。 礼仪之邦要面子,册封最多到“西夏国主”这一步,追封自然也不会越过惯例。 但是好听话可以多说几句。 皇帝身边多的是文采卓然之人,即便西夏的小皇帝直到被杀都是个傀儡也不耽误他们把小皇帝夸上天。 还是那句话,追封表功都是给活人看的,小皇帝只是个工具人。 嘶,这麽一想更惨了。 苏景殊搓搓胳膊,将良心捡起来温存了一会儿,很快又变成了那个莫得良心的小小苏大人。 西夏小皇帝惨不惨和他没关系,他只负责用好这个工具人。 不对,现在不能再叫他小皇帝,要尊称为已故兴庆王。 陵寝的选址不能随便选,兴庆府刚被大水冲过,哪边好哪边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其父祖李元昊李谅祚的陵寝选址都不太好,大水一来就给淹了,他们得给小皇帝选个不被风雨侵扰的地方。 风水方面他不擅长,不过京兆府有专业人士在,他不和专业人士抢活儿。 军营离兴庆府有一段距离,他们安营紮寨的时候水势正大,水退之後怕城里有瘟疫也没挪地方。 这年头遇上瘟疫就是九死一生,宁肯来回多奔波也不能冒这个险。 府城全盛时期人口都不到四十万,这些日子走的走逃的逃,大军入城後很容易就把城里所有人口集中到城外安置。 或许还有些胆小藏的深的一直不敢露头,但是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强求,能保证大部分百姓活着就是胜利。 至于那些想逃却没逃掉的嵬名氏成员,抓齐全了直接打包押往京城,之後是戴罪立功还是直接砍让官家和朝臣商量,反正第一轮军功是到手了。 城里避难的百姓一时半会儿找不齐全,嵬名氏皇族那是一抓一个准儿。 所有人都是一个想法:老子都被抓了你小子凭什麽在外头逍遥? 家族成员关系不好就是这样,只要抓到一个,顺藤摸瓜就能把城里所有嵬名氏成员都摸出来。 抓完城里的还有城外的,早先那些被排挤或者合不来愤而离开兴庆府的嵬名氏成员也躲不过去,有同族的叔伯兄弟带路他们想躲都躲不了。 除非愿意放弃家産部衆孤身出逃。 但是嵬名氏当了那麽多年的皇族,近枝族亲都占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便宜个个牛羊成群别院遍地,谁都舍不得放弃那麽多家産去过朝不保夕的逃难生活。 于是就又便宜了大宋的将士。 这一仗打下来先登斩将的功劳不多,净靠抓党项的大贵族凑人头了。 洪水退去,百姓在城外暂时安顿下来,夏天比冬天好安顿,附近有水源可以消暑,至少不会冻死人。 不过旁边的宋军轻易不让他们靠近水源,说什麽洪水之後的水都不干净,宁肯热着也不能随便去脏水里泡着。 兴庆府的确很少有洪水,不过他们也不是什麽都不懂,洪水之後的水就是不干净。 再说了,宋人拳头大,他们不听也得听。 虽然宋军没有烧杀抢掠,但是很多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被砍了脑袋充军功。 也有些心大的该吃吃该喝喝,吃饭睡觉之前还不忘安抚身边人。 宋军要杀他们早就杀了,没必要把他们从城里救出来还一天两顿供应大锅饭。 话是这麽说,但是提心吊胆的人还是会继续提心吊胆。 万一宋军想把他们养肥了杀呢? 其他人:…… 他们有什麽地方值得养肥?就不能是宋人没打算杀他们? 好手好脚的壮丁都跑的差不多了,留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本就没指望他们能活下来。 他们是良民,那边的规矩和他们党项不一样,杀良冒功放在宋人朝廷是大罪,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拨人时不时吵几句,有吃有喝的情况下气氛竟然还算可以。 百姓们出城後住在临时搭起来的窝棚里,吃喝都不是白拿的,除了没法动弹的老人伤员以及年纪太小的孩子,其他都要和将士们去城里清理淤泥以及搜寻幸存者。 由此可见,宋军不杀他们还可能是为了让他们干活儿。 另一批人:…… 算了,他们闭嘴。 皇宫建在城池最中心,那片儿地势高不用怎麽清理,城里这些天乱成一团,即便有传言说皇帝怎麽怎麽寻常百姓也无心去管。 宋军已经入城,城里能跑的都跑的差不多了,也没听说小皇帝跟着谁跑了,该不会真的没了吧? 幸存的兴庆府百姓心里嘀咕,凑巧幸存者中有皇宫里当差的仆从,衆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说着洪水之前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把小皇帝身死的真相传播了出去。 ——惊!小皇帝竟死于亲族之手! ——不光死于亲族之手,死後还没人收屍。 老天,这是一国之君应有的待遇吗? 小皇帝是梁太後亲子,太後走时怎麽不带上他? 百姓不太清楚皇家的恩恩怨怨和朝堂的利益纠纷,他们只知道小皇帝死在宫里不正常,太後率兵出走不带上小皇帝也不正常。 都是血脉相连的近亲,怎麽能过分到这个程度? 离谱,太离谱了。 就在幸存百姓感慨小皇帝死的可怜时,宋军大营中传来消息,宋国皇帝特意派钦差大人到兴庆府来为小皇帝处理後事,陵寝是最精锐的士兵紧急修建,棺椁是京兆府运来的上好木头打造,也就是兴庆府离开封太远,不然大宋的皇帝都想亲自过来。 苏景殊:??? 他是让那些家夥可着劲儿吹,但是把他吹成千里迢迢奔赴兴庆的钦差就够了,不用吹到这个地步。 官家疯了才会亲自跑来兴庆府给西夏的小皇帝送葬。 苏大人召集人手紧急开会辟谣,让他的小喇叭们胡说八道的时候都悠着点儿,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万一真的传到官家耳朵里怎麽办? “大人,这话不是我们传出去的。” “是那些党项人自己吹牛瞎说,我们已经在努力和他们解释大宋的皇帝和番邦部落首领是一个天一个地,但是他们就是不听。” “蕞尔小国,狺狺狂吠。” “呸,臭不要脸。” 苏景殊:…… 那没事了,锅不在他们身上就行。 自欺欺人很能调整心情,小皇帝的风光大葬效果比预想中的更好,原本躲在城里的百姓陆陆续续出来,出殡那天几万人哭着去送行,伤心的好像亲儿子意外过世一样。 不确定到底是为了小皇帝哭还是为了被洪水冲走的家産哭,反正哭就完事儿了,等情绪发泄完日子该怎麽过还是怎麽过。 西夏建国才三十年,又不是没过过朝不保夕的日子,再说了,宋人的朝廷也不像他们想象中那麽可怕,要是运气好能让他们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反而是他们赚了。 听说和宋国接壤的几个军司时不时就有部落迁到宋国境内,要是没好处人家也不会迁。 先观望观望。 丧事结束,西夏在这片土地的统治也告一段落。 梁氏不出所料试图前往凉州,不过他们运气不太好,在贺兰山西北的摊粮城被种谔和折继世堵了个正着。 摊粮城是西夏的储粮地,贺兰山以西的地区不産粮,但是却是西夏的边防种地,摊粮城存有供应西夏西北绝大部分军需。 以往辽国和西夏开战,只要契丹人占上风,摊粮城十有八九都要被劫掠。 如今连左厢的监军司都不听使唤,西北右厢的监军司更没法指望,梁氏衆人不乐意把攒下来的粮食留给注定不听使唤的部族,就算要退到西凉也要带着粮食退。 然後就连人带粮都留在了摊粮城。 梁太後和梁乙埋都是不服输的人,摊粮城粮食足够多,宋军深入西夏境内作战後续无力,事已至此拖也要把凑到跟前的军队拖死。 如果西夏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的确可以凭借拖字诀将深入境内的敌军拖死,但是在敌军後勤跟得上且己方城池的城墙挡不住敌方火器的情况下,拖字诀只能将自己拖死。 种谔和折继世麾下只有五万兵马,他们後面还有几十万没来得及杀过去的将士在虎视眈眈,直接抢西夏城池的粮食比从陕西河东往西夏境内运粮方便的多,要不是脚底下踩着的已经变成大宋的地盘他们早就抢了。 军中严令不许劫掠百姓没说不许劫掠敌军,他们打仗打到一半军粮供应不上都是直接抢敌军的粮食来着。 摊粮城,看名字就知道这座城很适合抢。 弟兄们,上炮弹! 梁氏衆:!!! …… 大军从兴庆府到摊粮城要绕路,走山里太危险,不如北上绕过贺兰山。 第263章 * 沙州,治所敦煌,南枕祁连西接荒原,入目所及流沙遍地,只有群山环抱中的天然小盆地发展成敦煌绿洲。 春风不度玉门关,沙州更在玉门关之外。 玉门关的位置随着中原政权疆域变化而变化,并不是固定的关口,自汉至唐关口位置发生过不只一次的东迁西移。 唐末五代沙州瓜州在曹氏归义军的统治之下,归义军和当时占据河西走廊的甘州回鹘关系稳定,玉门关便移到两个政权的天然分疆之地石关峡。 从瓜州到西州回鹘治下的伊州要穿越八百里路况险恶还没有水草的莫贺延碛,而由瓜州绕到沙州再去伊州虽然多走了近百里路,但是沿途戈壁沙漠路况较好,也能及时找到水草补给,沙州又有山上融化的雪水滋润土地肥沃旱涝保收,即便没有往来商队的加持也能发展的很好。 不过自从李元昊亲率大军攻下沙、瓜、肃三州,整个河西走廊都沉寂了下来,商队宁肯走九死一生的青唐路也不愿意走河西,丝绸故道自然都跟着萧条。 但是只要河西少了西夏这个搅屎棍,凭借天然的条件优势以及汉唐几百年打下来的基础,最多三五年就能恢复繁荣。 辽国倒是打的好算盘,挑了河西四郡中最远的敦煌下手,真觉得大宋分不出兵力远赴沙州? 王韶看着舆图上离凉州一千六百多里的沙州,感觉也不是不能去。 从凉州回开封有三千里路,三千里都挡不住京师禁军来凉州当主力,再走一千六百里应该也没什麽。 然後王大人就被李公公踹了一脚。 现成的回鹘人不知道用,非得让自家兵马千里迢迢跑过去是吧? 王韶耸耸肩,“我就是说说,又没真上奏请官家从京城派兵过去。” 沙州各族混居,兵多将广的确很有威慑力,但也不是单纯的派兵就能拿下。 契丹人的名声在西域各国没比党项人好哪儿去,大哥不笑二哥,他们首先在民心上就不行,梁太後要是知道她期待的辽国援军没有去兴庆府救援而是跑去了沙州怕是能气到活过来。 辽国的动静需要上报京兆府再上报朝廷,接下来怎麽打还得看朝廷的命令。 宋辽休战那麽多年,契丹兵马早已不复当年纵横疆场的实力,如今大宋的兵力集中在西北,未必不能趁辽军分兵沙州来一出围魏救赵。 沙州的兵太少打不过当地的守军,沙州的兵太多会影响本土的守备力量,以目前辽国的实力绝对不可能两边兼顾。 比起大老远派兵去沙州和辽国干仗,明显趁辽国本土守备力量减弱打辽国更省力。 辽帝昏庸,但是辽国朝堂上能干的文臣武将却不少,真要打起来动静只会比攻打西夏更大,朝廷是硬气起来和辽国据理力争还是睁只眼闭只眼让出沙州还不好说。 虽然他们觉得河西四郡少了一个都不能叫河西,但是当家做主的毕竟不是他们。 沙州太远,吐蕃太近,他们还是继续和青唐吐蕃拉扯吧。 西北开战,河北河东都在防备辽国发难,虽然不确定辽国会从哪边出兵,但是可以在发现辽军踪迹後及时拦截。 结果等来等去只等到辽国的兵马调动没见着辽军出击,再得到情报时辽军已经出现在几千里之外的沙州。 这…… 不管辽国什麽动静,大宋派往沙州的官员以及护送官员西行的队伍都会按时出发。 河西四郡、现在该叫河西四州,河西四州四个知州和超过十位的兵马都监、钤辖、巡检,还有暂时没确定下来的河西路经略司经略安抚使。 等所有的官员都到位,别管契丹人回鹘人吐蕃人还是什麽人都别想从那儿占到好处。 河西走廊的归属还有的纠缠,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和苏景殊没有关系,河西、关西两路设立意味着党项政权消失,他要和功臣们回京述职。 别的功臣升完官领完赏大概率还要回西北,他不一样,他回京後就不出来了。 虽然盐州知州的任期没满,但是他到西北三年多一直没离开过,永兴军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任期已经满了。 就是开战之前计划的重甲军还没来得及训练,希望狄元帅看在准备好的马匹重甲长弓的份儿上保留重甲军的编制,别仗打完了就不管了。 盐州用不着不代表其他地方用不着,沙州这不就有契丹人作乱吗? 狄青不想说话,拍拍马屁股去车队最前面兜风。 苏景殊摇摇头,拉着慢一步的白五爷继续叨叨,“我知道收复失地没那麽容易,党项部落和久居边地的汉人未必肯听朝廷管束,各州各城都要留足够的兵力保障,刚才只是说着玩儿。” 真要论兵强马壮,如今的大宋未必比开国时强。 太宗皇帝拓边西北徒劳无功不是太宗皇帝能力不够,而是策略不对,军队光夺城掠地还不够,还得有靠谱的官员去治理当地百姓,不然地盘抢了也是白抢,一旦大军撤去那些番邦部落立刻就会造反。 边地汉番混居,除了番人就是番化的汉人,一个比一个彪悍,且对中原政权都没啥认同感,光靠武力镇压只能取得一时之胜,想让边地真正认同中原政权还是得靠推行汉化。 在汉地推行汉化,这话说起来都令人发笑,但是真正在大宋掌控之下的汉地和汉唐根本没法比,好笑也得推行。 几代边臣推行招抚策略,先让番邦放松警惕接纳官府,再以经济政策来让番邦部落离不开官府,必要的时候还有武力镇压,如此进度虽慢,但是比单纯的武力镇压稳妥的多。 开国时辽国对大宋的压力太大,连奔赴西北作战的军队都要从河北现调,朝廷分不出精力对付此起彼伏的番邦部落情有可原。 现如今西军的边防建设比河北更加完善,河西、关西两路各州同步进行招抚,还有三十万军队随时听候调用,两路早晚都要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下。 如今已经不是奔赴西北作战的军队都要从河北现调的时候,应该是奔赴河北作战的军队从西北现调。 当年重甲静塞军消失不见固然是朝廷养不起他们,但是也有达官显贵都想要静塞军出身的护卫的缘故,希望他们的重甲定边军别刚组成就这边借走几十个那边借走几十个,借走之後还不还,慢慢的一支军队就没了。 前车之鉴後事之师,静塞军的教训近在眼前,他们不能重蹈覆辙。 白五爷无奈,“有狄将军在,没人动你的定边军。” 盛夏的天,官道两旁的树林里蝉鸣声声不绝,马车里的小知了也唠唠叨叨不肯住口。 白玉堂捏捏饱受蹂躏的耳朵,趁小知了不注意翻身出去,他堂堂习武之人,还是高头大马更适合他。 苏景殊:…… 不行,没说尽兴,他也出去骑马。 车队後方,正兴高采烈和同行士兵说话的小姚同学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让让让让,苏大人来了。”旁边的士兵笑着把姚古推出去,“大人,小姚在这儿呢。” 苏景殊看着英姿飒爽的小徒弟,发出来自内心的感慨,“徒儿颇有武状元之资啊。” ——崽,虽然你现在才上小学,但是为师已经想好你清华入学那天穿什麽了。 姚古:!!! 苍天啊,给他留条活路吧。 小姚同学眼含热泪,一个字也不想和他们家老师说。 赶路的日子在苏大人招猫惹狗中度过,看着同行者各式各样的反应很能缓解近乡情怯,牺牲一群人幸福他一个,日子就是有奔头。 被招惹的衆人:…… 真的,要不是怕打死人,他们砂锅大的拳头现在已经落到某人身上了。 城门外人声鼎沸,不知道什麽时候搭起来的凉棚里站满了迎功臣的百姓,旁边宫廷仪仗队维持秩序。 远处车马刚刚露头,凉棚里便出现阵阵欢呼,百姓的心情比盛夏的天气还要火热。 太子殿下亲自带着礼部的官员出城迎接灭夏功臣,看到威风凛凛的西军将士心跳忍不住加快。 这就是他们大宋的将士! 苏景殊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左瞧瞧右看看倒也不怯,他是功臣他骄傲。 诶诶诶,谁把花砸他头上啦?! 狄青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躲花躲的也利索,其他人都靠不住,到城门口翻身下马还得由他和过来迎接的朝臣客套。 总不能指望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和礼部的官员文绉绉的说话,那不叫客套叫结仇。 这次倒是回来了几个文臣,但是嘞,还是靠不上。 狄元帅瞥了眼飞奔到不远处凉棚里和家人相聚的苏机宜,大度的表示不和没成亲的小屁孩计较。 凉棚里站的都是人,苏景殊一眼就看到家人,当即“乳燕归巢”奔向母亲的怀抱。 大军班师回朝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还得整整齐齐的游街,正常来说回来的只有少数武将和少数士兵,大部队都在军营里庆祝。 功臣回京後和迎接的礼部官员打个照面客套几句然後各回各家,洗洗澡睡个觉收拾体面然後再等待皇帝传召,除非特别要紧的情况,不然不会风尘仆仆进宫。 不过今天太子殿下都出来了,待会儿大概率得直接进宫见官家。 待会儿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和现在的他没有关系。 小小苏三年多没回家,家里新添的两个小侄子都不认识他,走之前就出生的大侄子当时也不记事,这会儿见着小叔同样不认识。 程夫人擦擦眼角的泪水,看着全须全尾回来的小儿子终于松了口气。 第264章 * 西军灭夏举国欢腾,最高兴的还得是皇帝。 曾经满朝文武都认为对大宋威胁最大的是契丹而非党项,直到李元昊撕破脸皮建国称帝,大宋的朝堂才意识到党项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之後短短十几年,西夏的疆域空前扩张,对大宋的威胁也越来越大。 党项人和契丹人关系好,辽国也惯会利用西夏对大宋进行牵制,每当战事到关键时刻就出来捣乱,大宋灭不掉西夏辽国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劳。 可喜可贺,西夏能打还有脑子的皇帝都活不久。 更可喜可贺,辽国安于现状昏庸无能的皇帝命比王八长。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辽国和西夏看着关系好实际上也没少干仗,番邦异族唯利是图,前一天打的要死要活也不耽误他们第二天就联姻。 辽夏友谊全靠大宋,他们大宋是什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冤大头吗? 以前四面环敌分身乏术不得不当这个冤大头,如今大宋能挺起腰杆硬气起来,不趁契丹和党项各有各的烦恼时全力出击都对不起之前几十年受的委屈。 出兵的时候豪气冲天,真的收到灭夏的战报时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党项盘踞兴灵几十年,人口虽少却全民皆兵,境内要麽水草丰美非常宜居要麽沙漠戈壁没法住人,宜居的地方有重兵把守,不能住人的地方运粮也难。 边疆地方政权割据就是这样,要麽朝廷花大力气去镇压,要麽就只能任他们占山为王。 赵曙已经做好这一仗打完雷声大雨点小的准备,梁氏姐弟很有手段,小皇帝在他们手里翻不了天,就算是打了胜仗也顶多是拿下几座城池以及让西夏朝廷对大宋服软。 朝廷打不过就服软很正常,这种事情大宋以前也经常干,重要的不是口头上的服软而是到手的地盘。 没想到啊没想到,西夏的朝堂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乱。 天时地利人和俱全,满朝文武都觉得不能成功的灭国战愣是让他们给打赢了。 大获全胜,连伤亡都比预想中少的多的那种。 由此可见,清理朝中蛀虫百利无害,接下来还得继续清。 在贪官污吏不知道的情况下,官家清理门户的信心越发坚定。 不过清理门户也得等忙完这一阵儿,大好的日子他不想管糟心事儿,先高兴了再说。 庆功宴没那麽多规矩,官家也知道武将不乐意听长篇大论,简单说几句给功臣敬几杯酒,然後就是重头戏——封赏。 封赏的主角依旧是狄大元帅。 狄元帅的官职已经到武将的顶峰,接下来加封也就是多了个河西节度使。 大宋的节度使是虚职,一般不赴地方州府治理政事,而是授予宗室外戚以及外族首领,宫里的两位小郡王长这麽大连开封府都没出过,也不耽误他们身上都有节度使的虚衔。 宰相罢相到地方上任会带节度使之衔,但是对武将而言,节度使是他们晋升的极致,多的可以带两三镇节度使。 狄青先前已经有一个彰化军节度使的头衔,如今再加上河西节度使算是两镇节度使。 大宋的节度使和唐时没法比,两镇节度使在文臣堆里不起眼,对武将而言却已经是金字塔尖。 但是灭国之功足以封侯封王,和後面的王爵比起来,别说是两镇节度使三镇节度使,就是正儿八经的宰相也不够看。 狄大元帅多年镇守西陲劳苦功高,如今又有灭夏之功,封平西王可谓是实至名归。 王爵一出,满殿哗然。 满脸震惊的主要还是刚回来的功臣们,包括平西王本王狄青。 不是,官家这麽大方? 官家对功臣们的反应很满意,不错不错,不枉他这些天天天在相公们面前哭。 要不是把相公们哭烦了,狄元帅的王爵也没那麽容易下来。 嗨呀,这年头皇帝也不好当。 按照他的想法,狄元帅和乐平大长公主是一家,本身已经是他们皇家的人,有没有军功都不妨碍他升官加爵,更何况人家还有军功。 武将怎麽了?防备武将可以从其他方面防备,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异姓王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就算是没有实权的虚衔也能让武将们热血沸腾,灭个西夏能封王,灭辽还不得称帝、呸呸呸、总之就是、将士们的干劲儿肯定更足了。 狄青手里有权那是因为人家有本事,王爵本身没有实权,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麽不干? 赵曙有时候很想当说一不二的霸道帝王,但是朝中事情太多,离了宰相们的辅佐还真不行,有分歧的时候只能耐着性子和相公们讲道理。 反正朝堂都知道他是个固执的皇帝,从来都是他说服宰相,没见过宰相啥时候能说服他。 此次封赏规模颇大,除了主帅狄青封王,各路武将也都要论功行赏,公侯够不上节度使却发出去了不少,官职都给了,金银赏赐更是少不了。 武将的封赏就这麽简单,砸钱就能让他们高兴大半年。 等御前的宦官念完那长长的封赏诏书,殿中接受封赏的武将已经震惊到麻木,除了高呼“万岁”就是大喊“官家圣明”。 此番官家高兴功臣高兴大家夥儿都高兴,没人会在这种场合不合时宜的跳出来说什麽“官家不可”,那不是给官家找不痛快,是犯衆怒。 等封赏诏书念完,官家再次起身结束封赏环节,该吃吃该喝喝,不要因为身在皇宫就感到拘束。 也不用管皇帝在干什麽,皇帝现在只看到他们就高兴。 两府相公们这些天已经被官家蛊毒的除了要紧事绝不进垂拱殿,庆功宴之前还在担心官家太过激动拉着狄青说个没完,现在看来激动的心情已经在他们身上释放的差不多了。 现在就这麽激动,将来拿回燕云十六州得高兴成什麽样子? 不妥不妥,办大事最忌讳得意忘形,他们不能比官家还飘。 官家不稳重,政事堂还有个同样不稳重的王介甫,两个不稳重的家夥凑到一起时不时就冒出来个折腾人的新点子。 已经有不稳重的家夥负责横冲直撞,他们这些老人家得稳着点儿善後。 不过话是这麽说,想想收复燕云十六州後的局势还是忍不住激动。 韩琦和富弼近来感慨良多,他们俩年事已高,当年一路携手同行过来的老友也越来越少,本以为这辈子辛苦劳碌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看到灭夏的一天。 范文正公若是还在,怕是能激动到再赴西北。 殿中气氛火热,两位老爷子看着尽兴饮酒的武将们,没往衆星拱月的狄元帅处去,而是拉着小年轻说悄悄话。 文臣升迁要考虑的方面更多,今日庆功宴的主角是率兵作战的将领,来日大朝会才是给文臣表功的时候。 现在不提不是官家不在意,是太在意了才更慎重。 苏景殊心态好的很,他在西北忙活三年多,官家忘了谁也不能把他忘了。 论功行赏的规矩他都懂,冯大人在开战後天天忙的连轴转,忙到现在都没闲下来,要升官的话冯大人肯定排在第一个,今天连冯大人都没提就更轮不到他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自己几斤几两他清楚。 要是相公们能先给他透露点儿消息就更好了。 小小苏大人殷勤的给两位老臣端茶倒水,但凡他再大个十岁就能用“谄媚”来形容,偏他脸嫩还讨喜,“谄媚”起来也不会让人生厌。 韩相公~富相公~透露点儿内部消息呗~ 两位相公:…… 这贱兮兮的小模样真是欠收拾,得亏是大好的日子,不然高低得敲他两个脑瓜崩。 王安石凑过来,“先别让两位相公说,你自己猜猜回京後可能调去哪个衙门?” 苏景殊瞅了老王一眼,很想说这时候“你来猜猜”真的很拉仇恨,但是他不敢,“我来猜?” 王安石点头,“猜猜。” 苏景殊清清嗓子,“三司!” 让他猜就不是单纯的猜了,他可以自动把这个“你来猜猜”转化成大佬们特意给他留的许愿机。 小小苏大人一脸虔诚的说道,“当年下官刚到京城,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无知小娃,恰逢韩相公回京担任三司使将庞杂的三司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当时小子就立下宏愿,长大後向韩相公看齐。” 三司掌全国钱谷出纳均衡国库收支,掌权先管钱,看冯大人在西北大权独揽就知道三司绝对是个好地方。 他可以忙,但是得忙的有价值。 富弼挑了挑眉,“三司?不是政事堂?” 苏景殊重重点头,“三司,就是三司。” 政事堂可以排在三司後面,他现在最想去的就是三司衙门,就算当不了计相也要体验一下在三司衙门办差的感觉。 王安石啧了一声,“你小子还真会挑。” 苏景殊笑弯了眼,“那年王叔父也在三司担任度支判官,王叔父和韩相公都待过的衙门肯定是好衙门。” 几人听到这话哭笑不得,行行行,体验体验。 算算时间,臭小子也就只有体验几天的机会了。 三司最初是为了分割宰相的财权,不料後来权柄越来越大,到如今已经变成几乎无所不管的衙门,不光涉及原本的六部事务,包办地方州县所有财政事务,甚至连御史台也要被三司掣肘。 三司衙门的权利过于集中,和大宋朝堂分权制衡的风格格格不入,正好官家要解决朝堂冗官,一旦要动朝堂的框架结构,三司必定要把侵夺各部的职权还回去。 第265章 * 苏秘书的故事讲的依旧很有水平,情节跌宕起伏千回百折,听的两位小郡王两眼放光。 额,官家的反应和两位小郡王如出一辙。 狄元帅一边听一边点评,“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黄河之水不会真的从天上来,没准儿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没办法,讲故事和带兵打仗一样,也是个技术活儿。 高皇後家是名将辈出,此次随狄青攻陷兴庆府的大将高遵裕是她堂叔,曹太後也是出身将门,两位平时不插手政事,这次对西北战事也都格外关注。 大宋和西夏打了几十年,如今终于除掉这块顽疾,无论如何都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帝王将相皆能青史留名,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了。 辽国没法再拿西夏牵制牵制大宋,西北压力减轻,还有河西商路可以贴补国库,三国纠缠变成两国对峙,辽国还想安稳过日子几乎不可能。 大宋自建国起没过过一天没有外敌威胁的太平日子,也该让辽国感受感受时刻有大军压境风险的感觉了。 八王爷已经在前朝宫宴上待了半晌,这会儿只陪着王妃拉着狄青问军中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问的狄元帅只想立刻回家把儿子带过来给姑母玩。 有小家夥可以问,就不能再折腾他了。 第二轮宴席结束时天色已经擦黑,夏末秋初的傍晚不热也不冷,华灯初上,京城各大街道都挤满了人。 狄元帅把大出风头的苏秘书送回家,之後马不停蹄的回自个儿家,宫里的庆祝结束了家里的还没开始。 他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平西统镇大元帅狄青,他是平西统镇大元帅的升级版——平西王。 异姓王,还是生前封王,大宋朝开天辟地头一遭。 占了公主的光又能怎样,嘿,他有公主可以给他沾光,别人想沾还沾不了呢。 确实,如果没有乐平公主,他还得担心皇帝什麽时候看他不顺眼就找借口把他处理掉,到时候不光爵位有风险,恐怕连身家性命都难保。 嗨呀,这算不算是吃软饭? 狄元帅美滋滋的回家,迫不及待要和妻儿分享他的快乐。 苏秘书目送他们家元帅走远,然後同样美滋滋的回家接受来自娘亲姐姐嫂嫂的无底线夸夸。 爹就算了,爹只会摇头晃脑的和他讲大道理,然後再来一阵自夸,最後才是夸他。 啧,父子之间何必那麽多弯弯绕绕,真诚一点不好吗? 苏家衆人在城门外没能好好说话,知道宴会上吃不饱特意在家又准备了一桌。 苏景殊摸摸鼻子,很想说他讲故事也没耽误吃饭,但是家里的饭和宫里的饭不是一个感觉,他这几年饭量见长,再吃一顿也吃得下。 程夫人看的心疼不已,“西北苦寒,外头也不如家里舒心……” 苏景殊心头一跳,下意识感觉他娘接下来会是“要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个家吧”,连忙咽下口中饭菜回道,“娘,京兆府好歹是旧时都城,吃的喝的都不比京城差。” 合着他信上写了那麽多西北特色菜谱最後只有俩哥哥记心里了是吧? 话说回来,俩哥哥的任期也满了吧? 这几年二哥在登州待的安稳且快活,倒是三哥换了好几个地方。 官家最开始把他们家三哥扔去洛阳坐冷板凳,大概是觉得有人才放着不用太浪费,之後没几个月又把人调回了京城。 也不知道官家怎麽想的,那麽多衙门放着不选,愣是把人弄去了御史台。 让一个看着稳重实际上是个愤青的喷子去当御史,用脚丫子想也知道场面有多热闹。 他哥战斗力太强,最先受不了的还是官家,于是又把人派去大名府任安抚司机宜文字。 能喷是好事,但请把枪口对准契丹人。 苏景殊:…… 以貌取人要不得,他们家兄弟三个,谈起喷人苏子由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当然,和亲爹比还是差了点火候。 小小苏转移话题,程夫人叹了口气,顺着小儿子的意思将话题转到另外两个同样让她操心不已的臭小子身上。 但是转念一想,当官就不能怕得罪人,官场上起起落落也很正常。 她的儿子们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又不是什麽大奸大恶之人,以他们家的家庭条件来看,仨儿子都能培养成才已经很成功了,不能强求太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爱干啥就干啥,不指望他们当多大的官,被贬的时候不牵连家里就行。 苏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娘亲说的对。” 就是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连家里就是最好的。 他们哥儿仨顶多自己被打发走,只要爹娘姐姐还在京城,被打发多远都不碍事儿。 娘亲心态棒棒哒! 他的心态也棒棒哒! 全家的心态都棒棒哒!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愧是他们。 赶路和赴宴都是耗费精力的事情,小小苏和爹娘说了会儿话就被催去休息,连和侄子们拉进关系都只能等睡醒了再说。 …… 另一边,白玉堂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封府把展昭和张龙赵虎王朝马汉都喊来组酒局。 他在西北做牛做马累了好几年,为的就是回来後的扬眉吐气。 千算万算忘了今天城里太热闹开封府要全员出动维持秩序,想炫耀也只能等到展昭他们忙完再炫耀。 没关系,他可以等。 白五爷现在耐心十足,他腹稿已经更新了好几版,说什麽也不能浪费。 包大人和展昭不在府衙没关系,公孙先生在就行,正好让他练练嘴皮子。 公孙先生:你礼貌吗? 展昭等人回到府衙,看到後院准备好酒菜等候已久的白玉堂,再看看旁边似笑非笑的公孙策,莫名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什麽情况?来者不善? 来者当然是善,但也不是一点坏心思都没有。 白五爷笑的开心,“展护卫回来啦,快来入座。” 展昭:…… 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张龙小声嘀咕,“展护卫?白五爷以前这麽喊过吗?” “没有吧?”赵虎歪歪脑袋,“王朝,你怎麽看?” 王朝搓搓胳膊,“不怎麽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情况不妙,他选择出去继续巡街。 马汉连连後退,“一起一起。” 王朝马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走一起走。 可惜回来容易出去难,有白五爷在门口盯着,开封府四大护卫一个不少全被摁在了酒桌旁。 张龙赵虎王朝马汉都没躲掉,展昭就更跑不了了。 公孙先生慢吞吞斟酒,“回自家府衙慌什麽,都坐。” 白玉堂乐呵呵招呼他们,“就是就是,都坐都坐。” 展昭:…… 四大金刚:…… 把、把他们骗过去杀? 五个人战战兢兢坐下,不知道白玉堂这是搞哪一出。 白五爷拿杯子当惊堂木用,杯子落下的瞬间差点把御猫吓炸毛,“五爷前往西北组建新的六扇门衙门之事你们都知道,你们知道秦州六扇门在开拓熙河路和攻灭西夏的战事中立下多大的功劳吗?” 赵虎很给面子的捧道,“不知道,有劳五爷详说。” 白玉堂晃晃脑袋,得意洋洋的说道,“莫急莫急,必须得细说。” 别的不说,送来京城的小皇帝血书知道吧,那是他请北侠欧阳春从兴庆府送出来的。 这两年在熙河路和青唐吐蕃以及西域往返的商队鲜少受马匪骚扰,那是他们六扇门的护卫保护的。 商队的情报网铺的那麽迅速,都是他们六扇门的捕快在前面冲锋陷阵打出来的。 顺便还要盯着不让那些商队怀有异心,咳咳,私底下的弯弯绕绕就不用说了。 略过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直说他们六扇门在西北战事中所做的功劳,嘿,光功劳他都能连说两个时辰不带停的。 公孙先生抿了口茶,双眼放空。 这个罪不能他一个人受,都来听。 包大人不在也没关系,待会儿大人回来他可以复述。 一下午连听两遍,没有复述不出来的可能。 白玉堂终于等到展昭回来,新版本的六扇门建门大业更加花里胡哨,听的旁边几位连下酒菜都都吃不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白大人很厉害,放过他们的耳朵吧。 四大金刚听的脑仁疼,四个人面面相觑,决定把闲着的衙役都拖过来受磨难。 反正酒喝不下去下酒菜也吃不下去,就说白五爷给大家夥儿改善夥食。 于是乎,又有一大批受害者落入圈套。 白五爷不管听衆什麽心情,他说痛快了就行。 知道他在西北这几年时怎麽过来的吗?全靠事情结束後能找熟人炫耀撑着。 西北各路六扇门在他离开後归各路经略安抚司管,各路安抚使不是江湖人没关系,各衙门的勾当六扇门公事是江湖出身就行。 能干到经略安抚使这个位置的官都不简单,不至于连六扇门都拿捏不住。 现在回头看看,把西北各州六扇门衙门拉扯起来的他真是太厉害了。 白五爷心满意足的抿口热酒,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能救几个人?不如他弯道超车以大局为重从大方面济世救民。 听衆们看主讲人像是要结束,瞬间从稀稀拉拉到掌声雷动,生怕白五爷润好嗓子再来一遍。 白大人为国为民天纵之才,江湖那麽大,能找出第二个像白大人这般优秀的侠士算他们输。 第266章 * 异姓王镇守边疆风险太大,狄青回京後就没打算再回西北,官家也不会让他再去镇守西陲。 但是也没让他闲着。 毕竟狄将军除了军中职位外还是当朝枢密使,身为枢密使怎麽能不干活? 升级为狄王爷的狄元帅不回西北,回京接受封赏的西军将士大多也调到京师禁军之中,不管怎麽说,在京城肯定比留在西北有前途。 京师禁军的待遇是全大宋最好的,天子脚下的粮饷赏赐也不像地方军那样容易克扣。 大概。 将士们为大宋出生入死,调入京师禁军也不是从此远离战场解甲归田,京师禁军是块砖,哪儿有战事就往哪儿搬。 将兵法在持续改进,地方军的战斗力迅速提升,京师禁军却有种要走下坡路的趋势,朝廷不能放任京师禁军战斗力下滑,正好趁这次机会让西军将领回来训京师的兵。 禁军上四军驻守京师,大宋禁军马军为四百人,步军五百人为一指挥,天武、捧日、龙卫、神卫四军每军二十个指挥,骁骑军、云骑军、拱圣军、龙猛军和龙骑军五军的兵力都是十个指挥。 殿前司、步军司分别下辖有一个虎翼军,虎翼军同样时二十指挥的兵力,还有虎翼水军和宣武军,分别都是十五指挥的兵力。 除此之外还有神勇、广勇、飞山、床子弩等各种编号的军队,还有殿前诸司和街道司下属的军队,零零散散得有上百个指挥。 守内虚外的国策不会变,只看军队数量,地方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京师。 只是光数量上占优势还不够,两万人打二十万还打赢了的战例不是没有,战斗力上不去兵丁数量再多也没用。 将兵法的推行一直由蔡挺负责,京师和地方编制不同,也不是所有军队都要设将。 三千人以下的将只设正将,三千人以上的将设正、副将,京师兵力太多,目前只将需要外出作战的主力军重新编排,其他负责仪仗、巡逻以及杂役的兵马暂时不用动,等回头能分出精力了再说。 西夏已灭,三国纷争变成两国对峙,宋辽之间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肯定要出现裂痕,现在只看是辽国先忍不住还是大宋先下手为强。 而且辽国和西夏不一样,虽然西夏朝堂仿照大宋设置了各种衙门机构,但是党项部落势力强大,学也学的不伦不类,辽国却是汉化已久,朝堂的稳定程度西夏拍马莫及。 前些年宋辽对峙,党项人忽然造反打了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西夏已灭,同样是宋辽对峙,大宋这边没那麽大的压力,辽国却有女真人造反为患。 风水轮流转,也该辽国来体验体验内忧外患的感觉了。 辽国能在党项人在西北生乱的时候暗中扶持党项人,大宋也能在女真人在辽东生乱的时候暗中扶持女真人,同样的手段没道理只能契丹人用。 兵者,诡道也。 他们汉人才是玩阴谋诡计的祖宗。 咳咳,总之就是,灭夏时调动全国大部分兵力,对辽更要严阵以待。 辽建国比大宋还早,朝廷再飘也不敢把“灭辽”两个字放到明面上,他们最多最多也就奢望将燕云十六州抢回来。 抢不回来也没关系,灭夏之功已经足以让他们含笑九泉。 唔,不太吉利,算了不说了。 平定西夏着实给朝堂打了一剂定心剂,朝臣的精力都放在治理新收复的失地上,所有人都忙,连勾心斗角的心情都没有。 狄青这次回京感觉和以前截然不同,不光没人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连去枢密院都不再是透明人。 受宠若惊,实在是受宠若惊。 虽然当透明人很清闲,但是他正当壮年,天天除了点卯就没别的事情干也不行,忙起来感觉整个人都敞亮了。 人就是那麽奇怪,清闲的时候不觉得有多好,忙里偷闲就算只有一天的清闲也觉得安逸。 蹴鞠比赛走起! 蹴鞠是大宋的国民运动,从皇室到官吏到普通百姓都喜欢。 狄元帅踢蹴鞠的水平不低,军中训练之余也会找空闲场地玩蹴鞠,别看蹴鞠不大,玩起来花样多的很。 江湖人武功高怎麽了?他们军中将士也不差! 两边谁都不服谁,约好在休沐日一较高低,人手聚齐之後立刻分好队伍开始较量。 江湖中人都会拳脚功夫,体力和身体协调性都比普通人好,他们不光花样多还喜欢炫技。 随着六扇门衙门走上正规,愿意为朝廷效力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进不了六扇门没关系,别的衙门有要临时工的他们也不介意。 以前自持身份觉得不当大侠对不起这身武功,宁肯穷的喝西北风也不肯做丢面子的活计,现在回头看看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像个傻子。 自持身份?他们有什麽身份值得骄傲? 所谓的江湖身份在寻常百姓眼里和地痞流氓没有区别,甚至不如踏踏实实当个无名无姓的杂役。 如今京城江湖出身的衙门临时工数量衆多,各衙门整理好名册後交由六扇门监管,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校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双方的支持者呐喊响彻云霄,观衆们瞧着比正在比赛的人还要激动。 狄青展昭白玉堂这种大佬不参与比赛,他们下场太欺负人,只能留在场外当裁判。 姚古年纪小没那麽多顾忌,抢到上场的机会後横冲直撞,生猛的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儿。 里圈的观衆看的热血沸腾,挤在一起扯着嗓子喊,外圈的观衆踮起脚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不妨碍他们跟着嗷嗷叫。 气氛到了就完事儿了,能不能看到不重要,他们可以全靠想象。 “里面在干什麽?” 最外圈的士兵听到问话下意识回道,“筑球比赛,禁军和六扇门的筑球比赛。” “消息前两天就传出去了,兄弟你怎麽现在还不知道?”旁边的士兵放下踮累的脚,扭头看到几位衣着打扮和他们兄弟截然不同的读书人吓了一跳,“嘶,这位大人……” 校场寻常人不能进,能进来的都是官,文官寻常不会往这儿来,这位是知道他们今天有筑球比赛特意来找茬的? ——兄弟们,别看啦,要出事儿啦! 最外圈的几位士兵绷紧身体,从热血沸腾到蔫儿了吧唧无缝切换,可惜他们内心的呐喊没人能听见,里头依旧在高声叫好。 庞昱小声嘀咕,“我说什麽来着,他们就是偷偷热闹不告诉我们。” 赵清重重点头,“就是就是,太不把我们当兄弟。” “不像话!实在不像话!”庞衙内非常不满,“怎麽可以不喊我们?” 赵世子继续附和,“就是就是,太不像话。” 庞昱这几年没有离开京城,官场上太危险,庞太师怕他这傻儿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索性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庞昱也有自知之明,他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投了个好胎,有爹护着绝对不自作聪明出去闯荡,除非他爹把他赶出家门。 赵清也想过这种闲着没事儿就是玩的日子,但是他身份特殊,宗室子弟可以不出风头但是决不能真的没本事,不然过个几十年就会变成毫无存在感的边缘宗亲。 他过惯了好日子,想到将来看中个蛐蛐罐儿都买不起就头皮发麻,所以他选择努力奋斗。 他都努力奋斗了,庞昱也别想太清闲。 没别的原因,就是看不惯小夥伴在他忙的要死要活的时候悠哉快活。 好兄弟有福可以不同享有难必须同当,快来陪他起早贪黑赚钱。 为朝廷赚钱!他们骄傲! 庞昱:…… 得亏他们俩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感情,换成别人非得绝交不可。 赵清对这个说辞非常不满,什麽叫换成别人非得绝交不可,他也没有别的过的那麽舒坦的好朋友好吧。 左看右看就他庞衙内一个闲的长蘑菇,不折腾他折腾谁? 庞衙内过了三年看似很清闲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清闲的日子,在小夥伴从西北回京後立刻找过来诉苦,然後他就知道了什麽叫真正的不清闲。 夭寿了,在户部当判官怎麽比他爹还忙? 苏景殊:…… 苏景殊没啥感觉,因为他当官之後几乎过的都是这种日子,从登州到京城到西北再到京城,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状况,总之从来没闲下来过。 当官哪儿有不忙的,闭着眼睛干就是了。 政事堂年过六旬的宰相们还在起早贪黑为官家分忧,他们这个年纪怎麽睡得着的? 假装笑的很开心.jpg 苏景殊在户部很忙,赵清也很忙,就算有个能随时迁就他们的庞昱仨人也很难凑到一起。 直到赵世子去平西王府看乐平公主时从大外甥口中得知禁军和六扇门在筹备筑球比赛,又发现这次筑球比赛不带禁军上四军和六扇门之外的人玩,这才发生仨人齐齐找过来看热闹的事情。 他们的确不是禁军上四军和六扇门衙门的人,可他们也不是外人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怎麽好意思不带他们玩? 苏景殊活动活动筋骨,带着两位小夥伴试图挤到最前面看热闹,“没关系,我们可以不请自来。” 然而校场就这麽大,最中间留出来打比赛,观衆全挤在外圈,仨人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一条能供他们挤进去的缝儿。 刚才回话的士兵看到三位大人去而复返冷汗都要掉下来了,奈何前面的弟兄看的太入迷,踹了好几下愣是一个回头的都没有。 第267章 * 桑将军有点懵,他感觉事情不应该这麽发展。 今天是出来玩的,怎麽还分配上活儿了呢? 元帅您自个儿都觉得禁军分番号较量是菜鸡互啄,写了奏疏又有什麽用? 还枢密院那儿不用担心,怎麽可能不担心啊! 元帅,您觉得像话吗? 狄青觉得很像话。 上四军的将士自视甚高,毕竟平时和他们放在一起比较的都是中等禁军和下等禁军,只看形象也能看出优劣。 上四军自视甚高,但是有自得的资本。 最头疼的还是那些混日子的兵。 士气不是几句话就能积攒起来的,京师承平日久,没打过仗不知道外面有多凶险,陡然让他们上战场只会四下逃窜临阵脱逃。 罚也不行,只要打不死,那些混日子的家夥就死性不改。 西北不如京师安逸,民风在年复一年的外敌入侵间也变得彪悍,游骑劫掠不死你死就是我活,想不彪悍也不行。 西北禁军厢军乃至乡兵都知道他们身後没有退路,上战场都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心态。 习惯了西北的彪悍风气,再回到京城哪哪儿都感觉不习惯。 西军将领回京後运气好分到上四军的兵,训练的时候好歹像个兵,运气不好分到其他番号的兵,光气都能把人气死。 如果能把这样的兵训出名堂来,今後被调到什麽地方都不用担心适应不了。 加油桑将军,能不能成为大宋的桑元帅就看这几年了。 桑博:…… 那什麽,他不当元帅可以吗? 桑将军想想中等下等那些凑数的禁军,还有那些连凑数都算不上的厢军,一瞬间撞墙的心都有了。 就在此时,筑球比赛第二场分出胜负,六扇门队险胜。 桑博两眼无神,“祸不单行啊。” 狄青拍拍他的肩膀,“淡定,习惯就好。” 上四军将领衆多,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到时候头疼的不是他一个,这麽想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大宋是天下人的大宋,身为武将要让士兵知道什麽叫保家卫国。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他们不能当被人诟病的怂将领。 以往的手段练不出来兵就换其他手段,朝廷都能推行新法,军中也能推陈出新,只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桑博搓搓胳膊,一本正经的抱拳道,“末将无能,还请元帅亲自来管。” 狄青瞥了他一眼,“这话你去弟妹面前说。” 桑博:??? 怎麽还带找家属的? “子安也别闲着,先前在西北给将士们讲的那些故事很能调动士气,京师禁军的将士们偶尔也要听听。”狄元帅继续布置任务,“即便不能让所有士兵都知道何为家何为国,至少让他们别还没上战场就逃跑。” 苏景殊愣了一下,试图反抗,“元帅,我在三司户部任职,不在枢密院。” “可以和官家商量一下,在枢密院兼个差事也没什麽。”狄元帅对苏秘书的笔杆子非常信任,“我在京兆府和京城都听过不少说书讲戏,话本子和话本子不一样,涉及家国大义的还是你写的好。” 苏景殊:…… 有没有可能,那些是集上下五千年的精华而成。 他只是个搬运工,又顺手二道加工了一下,根本不能算他的功劳。 军中将士的思想教育工作没那麽简单,教材他可以编写,但是在枢密院兼个差事就不必了。 三司户部已经很忙,他不需要再来个更忙的差事。 而且思想教育要怎麽展开也要官家和两府相公们好好商量,元帅先去官家那儿打申请,官家和其他几位相公都同意了再说编教材的事情。 之前在西北狄元帅可以说了算,京师禁军上头那麽多大佬管着,狄元帅已经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一把手,现在要和旁人商量着来才行。 元帅放心飞,出事自己背,在官家的命令下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和别人没有关系。 具体章程劳烦元帅自己努力,桑将军能干的事情狄元帅也能干。 嗨呀,元帅还是他们的元帅,秘书已经不是曾经的秘书,哦哈哈哈哈哈~ 苏大人:发出大反派的笑声.jpg 桑博嘴角微抽,假装没听见苏大人和狄元帅的讨价还价。 得,还是继续看比赛吧。 如今两队一比一,最後一场定胜负。 白玉堂和展昭刚才没有参与将领们之间的谈话,看他们将话题绕回筑球比赛上才接着说,“捕快们已经进入状态,下一场禁军赢不了。” 旁边的禁军将领们立刻反驳,“那可不一定。” 虽然他们也觉得下一场想赢有点难,但是不到最後一刻嘴皮子上都不能输。 赵清扯扯庞昱的袖子,凑过去小声嘀咕,“你说如果在民间举办筑球比赛然後衙门坐庄开盘让观衆压输赢,衙门会不会赚的盆满钵满。” 狄元帅耳力好,听到这话扶额摇头,“衙门坐庄开盘,哪个衙门敢干这种事情?嫌官府名声太好?” 赵世子晃晃脑袋,“那就不挂朝廷的名义悄悄开盘。” 苏景殊幽幽接话,“然後八王爷便被所有御史集火弹劾。” 赵清茫然,“为什麽?我爹怎麽了?” 苏景殊语重心长,“因为子不教父之过。” 赵清叹气,依依不舍的放弃开盘坐庄的念头,“好吧,不行。” “不过你可以收门票。”苏景殊又说道,“你去布置场地挑选球队,想看比赛就给你交钱,也许能赚个零花钱。” 赵世子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也没那麽缺钱。” 人多意味着混乱,太费劲了,不干。 场上最後一局踢的分外焦灼,参赛的禁军将士要强,六扇门捕快也不服输,两边都铆足了劲儿想拿到最後的胜利,看的场外山呼海啸直呼刺激。 筑球注重合作,最终还是禁军将士略胜一筹。 将领们已经做好输掉比赛的准备,胜利之後更是激动,眨眼间就冲过去和踢球的几个一起嗷嗷乱叫。 白五爷撇撇嘴,“下次旬休继续。” 他回六扇门就组个正儿八经的筑球队,隔三差五抽时间踢一场,熟悉之後肯定比禁军强。 狄元帅等人看筑球比赛能让将士们更有精神气儿也觉得可以继续,球场上的较量也是较量,组个筑球比赛比带着将士们进山较量简单的多,回头看看其他番号的反应如何,可以的话可以先从这种比赛开始组起。 上等禁军和中等禁军都要有上阵打仗的意识,下等禁军甚至连厢军都比不过,想激起他们的斗志不容易,或许剑走偏锋比按部就班的来更有效。 筑球比赛结束,狄元帅拿着简易大喇叭宣布结果,然後像模像样的勉励两句宣布比赛结束,最後让各位将领带着各自的兵离开。 六扇门的疏散工作归白玉堂,不过最後活儿都落到了展昭身上,因为白五爷在拉着诸葛小花等年轻人分析失败的原因腾不出手来。 苏景殊和两位小夥伴一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感慨还是现在好。 大宋的足球事业发展的如火如荼,轻轻松松世界第一,还是和第二断层的那种第一。 後世之人知道得羡慕死他们。 国运球,看看大宋之前几十年的情况,嗯,怎麽不算是另一种国运球呢。 秋风起兮落叶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这种不冷不热的天儿出来玩就是舒坦。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小姚同学手忙脚乱的往前跑,“老师我在这儿!老师您回回头!” 苏景殊慢吞吞回回头,慢吞吞露出个惊讶的表情,“哇,我们小姚也在呀。” “在在在,在呢。”姚古一边点头一边和旁边的熟人嘀咕,“我就说我们家老师是闹脾气,肯定不是把我忘了。” 旁边人:…… 这值得骄傲? 练兵的校场在城外,士兵们结束热闹後直接回军营,其他人怎麽来的怎麽回,这种天气慢慢溜达着回去也挺好。 衆人结伴回去,没一会儿就只剩下几个人。 六扇门的捕快们没玩儿够,去官道旁边的林子里比轻功去了,将领们这时候回城明早还要再回军营,好些没成家的直接回营里待着。 狄青和桑博摇头感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成家的毛头小子哦。” 苏景殊:??? 苏景殊没忍住往那边看一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快到城门时,桑博看到家中婢女连忙打马去路边,狄青眯起眼睛往那边看,“好像是他的夫人。” 白五爷来去如风,“还有个小孩儿。” 晕着的小孩儿,不知道什麽情况。 几个人一听还有个晕着的小孩儿都打起精神,“小乞丐?还是被拐子拐出来的孩子?” 近来没什麽灾害导致大规模难民进京,京城没法维持生计的老弱病残有慈幼院在救助,乞儿今天出现在大街上明天就会被送去慈幼院,应该不是小乞丐。 难道是拐子卷土重来? 不会吧?朝廷打拐的力度那麽大,应该没有不要命的敢铤而走险拐小孩儿。 桑博皱起眉头,“这是谁家孩子?怎麽一个人在这儿?” 婢女摇头,“我和夫人来接将军回家,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在地上躺着。” 路上人来人往,很快就聚了一圈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小孩儿是谁家的。 桑夫人喜欢孩子,见不得有小孩儿在她面前受苦,“将军。” 桑博知道枕边人的性情,想着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回道,“正好展护卫在,让展护卫带这孩子去开封府,看看能不能找到这孩子的家人。” 第268章 * 都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很正常。 然而石家村离京城甚至不到十里,不然石清一个小孩儿也没法跑到城门才饿晕,皇城根儿的村子里各个都是法外狂徒这合理吗? 苏景殊和白玉堂都觉得不合理,但是事情就是发生了。 去除糟粕旧俗迫在眉睫,天子脚下都有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害人的破规矩,偏远地区的村寨族老得嚣张成什麽样儿? 要不是那柳青平又找回石家村,谁能想到当年“通奸”的真相竟如此荒谬? “你忍得下这口气吗?”白玉堂面无表情,“我忍不下。” 苏景殊擡眼,“五爷打算怎麽办?” “让柳青平去石家村村口说明真相。”白五爷哼了一声,“骂的越狠回来後打的越轻,六扇门和开封府不一样,他怎麽说也是个参加过春闱的书生,不至于连六扇门的手段都不知道。” 苏景殊算算时间,提醒道,“石清如今七岁,柳青平参加的是八年前的春闱,也就是我二哥三哥那一届,当时京城还没有六扇门,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六扇门有多少手段。” “没事,现在知道就行。”白玉堂捏捏拳头,“五爷让人带他去六扇门大牢转了一圈然後才去的石家村,那混账玩意儿欺软怕硬还自私,刚进去没走两步就吓趴下了。” 六扇门衙门在开封府旁边,修建新衙门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参照开封府府衙,地牢部分尤甚。 江湖人体格健壮还难管,束缚他们的牢房自然比寻常衙门手段更多。 刑具制作大师公孙先生在开封府没法施展全部手段,难得有个六扇门地牢可以让他将脑子里的各种奇思妙想变成现实,可想而知衙门建成後的地牢有多可怕。 柳青平没见过牢房里的场面,还没被带进去就吓的差点尿裤子,进去後狱卒都没来得及表演他就已经怂的站不起来。 场面有些没法描述,他就不说出来恶心人了。 姓柳的回乡几年过的什麽都不是,春闱失利後沉浸在自怨自艾中也读不下去书,也没打算再去考场自取其辱。 他的日子过的一团糟,石永靖那等懦弱无能的窝囊废凭什麽过好日子? 石家家境殷实,孩子有他娘帮忙照顾,他不出门赚钱天天借酒消愁打孩子也没人说什麽,村人还会自己找理由说他只是借酒消愁打孩子已经很不错了。 再看看他,他家以前条件也不错,不然也没法供他读那麽多年书,可自从爹娘去世,家中只剩下他一个,情况就越来越差。 沈柔被石家百般算计以至于被扔进河里丢了性命,石永靖在乡亲们眼里却还是清清白白,他的媳妇离家不归,村人言语间挨骂的却是他。 凭什麽? 都是烂人,凭什麽石永靖能不被骂? 男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即便柳青平没有阴差阳错被抓到六扇门,他也绝对不会让石永靖好过。 那石永靖明知道不能生育是他的问题还任由母亲磋磨妻子,可见是个死要面子的怂货,对付这种人不需要多费心思,只需要把他做过的恶心事公之于衆就行。 不是死要面子吗?那就体验一下当过街老鼠的感觉吧。 白玉堂眯眯眼睛,“恶人自有恶人磨,石永靖那里有柳青平折腾,现在的问题是那小孩儿怎麽办。” 平心而论,石家和柳家都不是好去处。 柳青平在沈柔死後又去找了石永靖,自以为好心的将“通奸”真相说给石永靖听,石永靖知道真相後装模作样的借酒消愁,却也没见他为沈柔平反,可见心里最爱的还是自己。 一个自以为是谦谦君子的读书人,害死妻子後心中有愧不肯承认妻子被自己害死,借酒消愁骗自己说妻子还活着只是不肯归家,然後把不懂事的小孩子给带歪了以为他娘真的还活着。 大人之间的恩怨和小孩儿没有关系,但是七岁的小孩儿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石清从小被打骂到大,下意识觉得他娘是他挨打挨骂的罪魁祸首,别说那位可怜的夫人已经被害了性命,就算人还活着也不能让石清跟着她。 虽然恶意揣测一个孩子不太好,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小孩儿还被歪着教了那麽多年,他实在不敢确定孩子会不会和他爹一样。 苏景殊皱起眉头,“先送去慈幼院照顾几天?” 柳家肯定是不能去的,虽然柳青平是石清的亲生父亲,但是柳青平明显不是会教养孩子的人,即便他能逃过官府的惩罚也不会有好下场。 考不中进士的读书人满大街都是,有资産支撑的就继续考,自觉不是读书那块料的就放弃科举转为谋生。 考到春闱这一步还能因为无人供养而有饿死风险的人也有,但是不多,显然柳青平就是其一。 石家看上去比柳家好点儿,仔细一想也没好哪儿去。 石永靖的母亲能为了要孙子逼儿子休妻,可见是个不好相处的老太太,能让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对孙子非打即骂,估计对石清也没多好。 对小孩儿好不好暂且不说,石家村不分青红皂白就动私刑还是死刑这事儿还得交给开封府处理,石永靖和他娘还有那些把沈柔绑起来投进河里的族老都得到开封府受审。 皇权不下县,族老乡老有治理乡村的权力,但是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视大宋律法为无物。 偏远荒村朝廷鞭长莫及,京城旁边的村子再管不了未免太不像话。 俩人商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案子交给开封府。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很好,吕大人那儿你去说。” 唉,包大人怎麽就去了枢密院呢? 他不是说高升不好,就是有点不习惯。 包大人在开封府时他翻墙翻的毫无压力,现在府衙换了一把手,他从门口路过时都不敢多停。 也不是吕大人凶神恶煞不好相处,就是不熟不敢放肆。 苏景殊顿了一下,回道,“五爷刚来开封府找展护卫麻烦的时候和包大人同样不熟,也没见你收敛到哪儿去。”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白五爷嘴上说着当年年少轻狂,看上去却并没有觉得年少轻狂哪儿不好,“那姓石的和姓柳的真该庆幸五爷现在是认真的吃皇粮,不然非得把这对狗男男也钉在木板上扔河里不可。” 往事如风,他已经不是那个路见不平直接上刀的锦毛鼠白玉堂,他现在是遇见问题先动脑子的六扇门白大人。 六扇门的白大人懂得用律法除恶。 没办法,人总是会成长的。 好在虽然人无常少年,但是少年人常有,他白玉堂稳稳当当按规矩办事,却拦不住别的少年侠士路过石家村发现这是个满是糟粕旧俗的恶霸村然後将事情宣扬出去。 村里敢动私刑证明那是个规矩多且好面子的村儿,和石永靖的处理方法差不多,要面子就让他们没面子。 苏景殊知道白玉堂有法子折腾石家村,趁天还没黑赶紧去开封府和吕大人说这个惊世骇俗的案子。 幸好吕大人最近住在府衙,等过些天熟悉开封府的事务後回家居住再想找他就赶不对时间了。 吕大人在府衙的时候他要去衙门,他下衙回家吕大人也下衙回家,正好错开。 东莱吕氏当朝为官者几十人,是个人数衆多的大家族,这种大家族一般规矩多,对沈柔的遭遇可能会觉得可怜但是也会觉得区区一女子不值得大动干戈。 不过石家村滥用私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事儿开封府必须得管。 苏景殊找到吕公着说案子的时候还在担心吕大人不好说话,不料刚说到石永靖给妻子下药也要借种的时候吕公着脸就黑了。 很好,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吕公着是个注重礼法的人,还是个认死理的人,当年濮议之争他就坚决反对官家给濮王加尊号,後来看实在拦不住又强烈要求外放,官家拦都拦不住。 同批被外放的大臣多是惹恼了官家被打发走,只有他是官家留不住不得不外放。 因为注重礼法还认死理儿,所以对石永靖和柳青平的所作所为更加嫌恶。 就这还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苏景殊努力将事情讲的不掺杂个人情绪,说完之後又补充道,“石家村滥用私刑之事劳烦吕大人处理,在事情处理完之前,石清暂时会留在京城慈幼院。” 吕公着点头应下,并强调不许六扇门的捕快和石家村的村民比着用私刑。 六扇门是正经衙门,即便要为民除恶也要走正规流程。 “大人放心,白大人有分寸。”苏景殊可以替白玉堂做保证,“白大人只派了几个捕快去探查消息,此案不涉及江湖人士,等查明真相後还要由府衙派衙役去抓人。” 他有预感,石家村的族老会很难缠,还请吕大人做好心理准备。 吕公着让他下去准备状纸,接下来的事情由开封府接收。 难缠?当官最不能怕的就是百姓难缠。 苏景殊拍拍脑袋,长时间不办案把办案的规章制度都忘了,想告石家村滥用私刑还得有状纸。 问题不大,他来准备。 随着官家对朝堂机构的精简,官府衙门的办事效率大幅上涨,谁都不想撞枪口上成为被裁撤掉的那一个。 不到三天时间,石永靖的名声就臭了。 柳青平在村口对石永靖破口大骂让村民大跌眼镜,知人知面不知心,石大夫看着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能干出那麽恶心的事情。 石母知道真相的时候更是觉得天都塌了,孙子长的和儿子不像,她早就猜测孩子可能是儿媳和奸夫所生,不然也不会任由儿子打骂孙子。 第269章 * 乐平公主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但是这次的事情比她当年嫁了个抛妻弃子的狗男人还离谱,她完全可以用她当年的离谱经历来让沉浸在黑暗过去中的倒霉沈夫人转移注意。 别担心,看她发挥。 狗男人已经被官府抓走被万衆唾骂,没有人知道沈离垢就是沈柔。 桑将军的人品枕边人最清楚,只要他们夫妻俩不在意,狗男人再跳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 换句话说,如今是敌明我暗,他们不光不受影响还能想法子报仇。 只要藏的够严实,狗男人吃了闷亏也只能狗咬狗。 不过这几年朝廷严打官员以权谋私,实在气不过的话套麻袋揍他们一顿就行,这样桑将军顶多被罚个俸禄,杀人的话风险有点大,要是被查出来桑将军估计要完。 恶人有官府处置,他们套麻袋揍一顿得了,别因为无关紧要之人耽误桑将军的大好前程。 沈离垢神情恍惚,是啊,沈柔已经被害死了,现在活着的是沈离垢,石永靖柳青平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之人。 隐藏多年的事情一朝说开,将军不介意过去的事情,他们夫妻该怎麽过还是怎麽过。 乐平公主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可怜的沈柔有开封府六扇门为她报仇,和你沈离垢没有关系。” 他们踏踏实实过他们的日子,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人生短短几十年,是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还是将来的日子没盼头?哪儿有那麽多时间怀念过去? 桑将军已经能在京城稳定下来,小夫妻俩正年轻,也别惦记之前那个孩子了,喜欢小孩儿就再生一个,等孩子出生保证俩人都没心思再回忆从前。 实在不放心之前那个孩子也没关系,让慈幼院找个良善的人家送养,身体健全的男娃很多人家都求着要,不用担心孩子小小年纪就衣食无着。 慈幼院那边她去打招呼,小夫妻俩就别沾手了,免得被缠上。 乐平公主性子直,在家也习惯了当家做主,劝完後直接敲定接下来怎麽做,沈夫人和桑将军都不用操心,调整好心情回家该干什麽继续干什麽。 多大点事儿,散了吧散了吧。 回家後要是心里还不舒服就再来找她,她接着讲当年陈世美抛妻弃子的糟心事儿,区区比惨她还没输过。 沈离垢:…… 公主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怎会还放不下? 另一边,狄青还在给桑博出歪主意。 报仇不只杀人一种手段,还可以让仇家生不如死。 按照当朝律法,石家村那些村老年纪大顶多口头教育几句,石永靖和柳青平免不了要挨板子,但是肯定不会是死刑。 他们当朝为官要以身作则,武将高升本就不容易,要是被文臣揪住错处麻烦就大了,所以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能做。 不如找个文臣来帮忙。 桑博:??? 什麽? 元帅说的是找个文臣来背锅是吧? 他们能和文臣玩心眼儿? 紧张.jpg 桑将军觉得和文官玩心眼儿有点难,但是他对狄元帅无脑崇拜,元帅出马不行也得行。 狄青:??? 见鬼的和文臣玩心眼子,元帅也不行! 他什麽时候说要找文臣背锅?他说的是找个文臣来帮忙! 柳青平没脸没皮,那就悄悄找人套他麻袋,石家村的人要面子,那就想法子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 不是找人去村口聊天那种宣扬,而是写成话本子戏本子让全大宋都知道京城出了个离大谱的石家村。 写话本子的人选都是现成的。 苏子安,坊间人称、咳咳、这个暂时保密,拥有多年撰写话本子戏本子的经验,一出手就是京城爆款,三个月之内毕竟传遍开封府。 开封府下面县城好些个,不只京城这一座城。 桑博听的一愣一愣的,“苏大人这麽厉害?” “那是。”狄青与有荣焉,“你先回家安抚好你夫人,过几天休沐就去找那小子商量怎麽写。” 桑博郑重其事应道,“好!” 小夫妻俩回家慢慢平复创伤,没过几天,开封府对石家村滥用私刑的处罚也出来了。 按大宋律法规定:致人残疾者,徒三年;使人笃疾者,流三千里;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民间私刑不好界定,但是开封府可以和大理寺刑部商量着给石家村的族老定刑。 当年石家村衆人的目的就是让沈柔沉河而死,这事儿从最开始就是谋杀。 不过虽然石家村的人和柳青平都觉得沈柔已死,但是沈柔毕竟没有真的被害死,所以不能按照杀人伤人来处理。 绞刑斩刑都被他们逃了过去,流放却是怎麽都逃不过去的。 石家村几位做决定的族老流放三年,看在他们年事已高的份儿上改为发配,归入本地州府劳役,也可以拿银钱来赎。 石永靖正当壮年没得从轻处置,再加上为了借种给妻子下药强迫这种肮脏事儿,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 西北刚收回来的领土正需要劳力,大美沙州欢迎他。 石家村的人罪责明确好处理,倒是那柳青平看着罪不可赦,仔细一梳理却没怎麽违反律法。 下药之事石永靖是主谋,他顶多算个共犯,打上几板子就能放走。 沈柔被钉木板投河之事诱因是他,但是动私刑的是石家村的人,问罪的话就算能问到他身上也还是打几板子就能放走。 沈柔没死的消息要保密,官府告示只简单写了处罚,再多就没有了。 围在告示栏旁边的百姓听到石永靖被流放沙州时拍手叫好,到柳青平那里却都觉得处罚太轻,怎麽着也得给他判个流放沧州才行。 可惜他们说的不算。 京城旁边的村子没有太穷的,那些族老能轻易左右村人的生死就说明了他们在村子里地位高,地位高意味着家底丰厚,判决出来後全都选择了以钱代役。 也就是被发配的地方都在五百里内,换成八百里就连以钱代役的资格都没有。 几个族老平时在村里被村人捧着,走到哪儿都有三分面子,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就没受过这麽大的屈辱。 官府衙门惹不得,石永靖还能惹不得? 要是放在以前,他们非得把石永靖一家逐出石家村不可。 如今官府盯得紧不敢用村规,不过没关系,石永靖被判了流放沙州,石家只剩下他那不讲理的老母亲翻不出水花。 还有那柳青平,都给他们等着。 他们石家村世世代代安稳无事,怎麽让他柳青平路过一下就成了衙门口中穷凶极恶的残暴村寨?村子的名声坏了谁来赔? 桑博已经做好套柳青平麻袋的准备,但是石家村的人动手比他更快。 桑将军:好事儿啊! 套麻袋的人不是他,他看完好戏後还能去开封府再告石家村一个聚衆打人之罪,不光干干净净没犯一点事儿还能看着仇家栽跟头,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了。 至于流放沙州的石永靖就更不用担心了,别忘了他的军功是哪儿打出来的。 不是要把人做掉,直接弄死太便宜他了,当然是让他在沙州干苦力干到老死。 只有衙门的处罚,还有他们另外给这些狼心狗肺的家夥准备的“大礼”。 苏景殊揉着磨出老茧的手,非常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也很看不惯石永靖和柳青平的所作所为,但是几位是不是忘了户部有多忙?” 他在转运司帮忙的时候忙的连上街溜达的时间都没有,户部的差事比转运司还忙。 各地都在收秋税,秋税收完还有年底的核算,他连去勾栏瓦舍看戏的时间都腾不出来,应该腾不出时间写话本子。 “这样,等过年放假再写。”苏大人建议道,“或者去戏班子找人来排戏,正常人很难想象出这麽离谱的情节,这出戏写出来必火。” 黑红也是红,能让所有观衆都破口大骂也是本事。 话说回来,白五爷想要把事情变成话本子是因为白五爷想当戏文里的大英雄,狄元帅和桑将军怎麽也这麽积极? 都想当大英雄? 他们想当大英雄还用得着借助戏文? 狄青和桑博没有过多解释,知道沈离垢就是沈柔的人越少越好,即便知道苏景殊不会往外传也要以防万一。 外头的文人他们信不过,还是苏大手子过年闲下来再说吧。 苏景殊拍着胸口应下,诸位看官不要着急,等他闲下来立刻就动笔开工,一定让大宋百姓都知道民间不可滥用私刑以及不能对读书人有滤镜。 不是所有读书人都知书明理,运气不好遇到个品性低下的读书人能恶心半辈子。 话本子的题目他都想好了:《两书生竟有一娃,孩子究竟要跟谁?》 狄青:…… 桑博:…… 这名字的确够吸睛。 秋韵渐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路边的露水悄无声息凝成霜。 计划赶不上变化,苏大人已经将过年假期安排的明明白白,然而秋税还没收完身上就有了新差事。 这次的事情比较急,需要他立刻动身离开京城。 辽国太後萧氏去世,大宋要派使臣前去辽国吊唁。 两国关系越发紧张,但是再紧张也得把礼数做全。 小小苏大人连上好几分奏疏请命,终于烦的官家松口让他随行。 出使辽国刻不容缓,苏景殊和家人朋友打了声招呼便包袱款款出发了。 不让他当正使没关系,他能蹭上个副使已经很满足了。 第270章 * 辽和宋争华夏正统,乍一听好像怪怪的。 都说唐宋元明清,没听过唐辽元明清,碰瓷的吧? 但是对历史了解的多一点就会发现,宋辽究竟哪个是正统或者都是地方割据政权还真没有定论,就连历史课本上这一章节的标题都是宋辽夏金并立。 後世五十六个民族有五十五个都是少数民族的情况下这个问题都争论不清,如今宋辽并立百年并且大部分时间是辽国占上风的情况下更是谁说都有理。 辽国为了争正统能让史官在史书上写契丹人是炎黄子孙,其他时候自诩华夏正统更是理直气壮。 宋承唐制,他们辽国的典章制度也是学的唐朝,他们辽国更强,所以辽国才是大唐王朝的合法继承人,你宋算老几? 不是说身为汉人就能理所当然的觉得中原是他们的,大唐皇帝是无数民族的天可汗,他们契丹强大起来继承大唐王朝的遗産有何不可? 辽国拿下燕云十六州後已经将中原视若囊中之物,燕云十六州原属汉地,契丹人的大一统意识觉醒之後便一发不可收拾。 儒家典籍说“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看看看看,人家先贤都说了“华夏”和“夷狄”的区别不在血缘,只要他们契丹进入中原并稳定下来,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 苏景殊:……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都是中国人,契丹人的意识很超前。 那句话怎麽说来着,只要他们强大,自有大儒为他们辩经。 契丹人初入中原懂得不多,但是他们尊孔崇儒,治理汉人地区时用多用汉人,南面官的机构制度和中原一般无二,那少部分从中获益的汉人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自然也会维护辽国的统治。 为他们辩经的“大儒”这不就出来了? 还有就是,辽太宗攻打後晋时後晋投降奉上了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那会儿契丹人还没意识到正统是什麽,拿到传国玉玺也就是当个摆设,後来意识到成为华夏正统能理直气壮的南下占据大片良田沃土,再回头看看那不知真假的传国玉玺…… !!! 好东西啊!!! 後唐末帝李从珂在亡国时举族与皇太後曹氏自焚于玄武楼,传国玉玺从此不知所踪,後晋献上的那块玉玺是他们的开国皇帝石敬瑭自己铸的,根本不是秦时传下来的那块玉玺。 但是契丹人要和中原汉人争正统,就算玉玺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说他们的玉玺是假的?好啊,有本事把真的拿出来! 他们大辽有秦时传下来的传国玉玺,你宋有吗? 大宋、大宋还真没有。 辽国恶心人的时候是真的很恶心,辽兴宗觉醒正统意识後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拿分点,还以还以“得传国玉玺为正统”为题来作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可以说是在大宋脸上啪啪扇巴掌。 当年他们太宗皇帝率军进入後晋的首都汴梁还在皇宫中称帝并改国号为大辽,就算如今汴梁不在他们手上,他们灭了後晋就能接过後晋的正统,後晋之後的汉周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中原王朝不是讲究什麽五德终始吗?後晋是金德,金生水,那他们大辽就是水德吧。 至于从周那儿得来帝位的宋,嗯?周都没地位宋哪儿来的地位? 五代梁唐晋汉周,契丹人非要这麽说的话大宋也没法反驳。 那麽多理由摆在面前,宋人自己看看谁才是正统? 当然是他们大辽! 宋:…… 对于契丹人自诩华夏正统的行为,大宋表示强烈谴责。 辽国有大儒给他们辩经,大宋遍地是大儒,还能在嘴皮子上输给蛮夷? 骂!往死里骂! 汉人的自尊让他们接受不了被番邦外族压一头,就算大宋经常被番邦外族欺负,读书人的自视甚高依旧觉得辽国蛮夷之邦没资格和他们相提并论。 澶渊之盟约定两国兄弟之国又怎麽样?那叫权宜之计!契丹人不会真觉得他们能和大宋平起平坐吧? 苏景殊:…… 就是吧,也不能那麽不把辽国放在眼里。 虽然他也是读书人中的一员,但是不得不承认,大宋读书人总是在不合适的地方挺直腰杆不服输。 但凡把这份骨气放到正经战场上,之前几十年都不至于被辽国和西夏联合挤兑成那样。 辽兴宗之後的辽国在给大宋的国书中自称北朝,称大宋为南朝,说是互为南北朝都是中国,南北朝的称呼一出来大宋朝堂立刻炸锅。 见鬼的南北朝!他们大宋是大一统王朝!早晚要把该死的党项和该死的契丹都干掉! 咳咳,对当时的大宋来说,後面那句纯属犯癔症。 大宋的反击是再次对辽国的行为进行强烈谴责,并在重编五代史的时候把契丹人作为“四夷”扔进了附录里。 辽国:??? 胡诌!这是胡诌!是赤裸裸的污蔑! 然後辽国为了报复就把大宋皇帝的发家史编入“四夷”扔进了辽朝国史的附录里。 互相伤害是吧?来呀! 就…… 你们高兴就好。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古代的世界也是如此。 每当苏景殊觉得两国交锋是紧张严肃的大场面时,现实就会及时给他提个醒儿说政斗其实没那麽可怕。 紧张吗?的确紧张。 严肃吗?见鬼的严肃。 平定西夏的确让朝堂上下精神大振,但是现在来看,似乎有些精神过头了。 朝中大部分人竟然觉得燕云百姓在契丹人手下过的凄惨,一年又一年的盼着大宋军队去解救他们,只要朝廷派军队过去,燕云各州的百姓肯定箪食壶浆热烈相迎。 动动脑子啊亲,老百姓真要过的那麽凄惨还用得着等大宋军队去解救?人家自己不会造反是咋? 党项百姓被贵族欺压成那样偶尔都还敢动一动,燕云地区汉人、契丹人、奚人混居,官府欺压的太狠他们立刻就能揭竿而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处造反百处响应,造反的百姓轻轻松松就能牵制辽国数十万大军。 燕云地区在辽国的治理下没有生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百姓能照常安稳生活。 人家小日子过的好好的,凭什麽对陌生的军队笑脸相迎? 朝堂上的内斗都能打的鸡毛乱飞,朝中有外族吗?没有,都是汉人。 不是身为汉人就一定会向着汉人,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想当然啊喂。 苏景殊开始时还试图说服他哥和使团里的其他人,据理力争了三天後发现根本劝不动只能无奈放弃。 算了,等到了幽州再说。 等他们亲眼看到幽州百姓过着太平和乐的日子,总不能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硬说人家过的水深火热需要拯救。 苏景殊放弃和其他人辩论,凑到苏颂跟前问问题,“大人,您以前到过幽州,幽州城的情况到底是什麽样儿?” 那什麽,他没去过幽州,也不知道燕云地区是什麽情况,吵架的依旧也都是道听途说,说服不了别人也不能单怪别人固执。 双方都固执,双方都是道听途说,这还吵什麽吵? 难怪他们吵架的时候苏大人不参与,估计听他们吵权当解闷了。 从京城到幽州光路上就要花大半个月,不找点乐子还怪难受的。 可惜越往北越冷,赶路只能坐马车,吵架也只能隔着马车对着吼,换成春秋骑马赶路那才叫热闹。 如果不怕赶路的时候喝一肚子风的话。 过了界河白沟就是涿州,也就是辽国境内,从涿州往北再走一两日便是幽州。 虽然涿州、幽州百年前都是中原王朝的领土,但是近百年在辽国的统治下已经和中原有很大的不同。 赶路时见到的百姓以汉人居多,头顶剃秃的契丹人以及打扮和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奚人以及打扮和汉人截然不同的其他少数民族也不少。 唔,这年头没有少数民族的概念。 苏辙稳重的走在使节团中,看到弟弟的小眼神儿隔一会儿落到契丹人的发型上隔一会儿落到奚人的发型上,压低声音解释道,“这叫髡发,契丹人觉得把头顶的头发剃光可以更好的和上天交流,所以头顶不留头发,只在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也有耳边披散鬓发或者将左右两绺头发编成小辫儿的,总之都不好看。” 契丹人游牧为生,头发太多不好打理,留这个发型估计也有为了方便的缘故。 嗯,还是不好看。 当街蛐蛐人不是君子所为,小苏声音极小,离远一点都听不见他在说什麽。 也就是亲兄弟,换个人过来他都不会说那麽多。 苏景殊知道光明正大的蛐蛐人家的发型有点难为他哥,兄弟俩嘀咕了几句便换了话题。 忽略契丹人奚人的发型,辽国境内可供他们蛐蛐的多的是。 这边的店铺招牌用的依旧是汉字,百姓日常交流却不只汉话,而且分辨民族不能单靠衣着,要从发型、语言、衣着等多方面进行判断。 汉人都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会轻易剃头发,但是衣服却是怎麽方便怎麽穿,他们路上见了那麽多人,穿契丹服饰的汉人并不少。 古有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今有辽地汉人改换胡服。 是好是坏说不准,不过距离感是真的出来了。 从涿州到幽州短短一天多的路程,使节团里自信燕云十六州的汉人都非常期待回到大宋怀抱的人就沉默了下来。 他们只是自信,不是傻。 这边的汉人穿衣服汉服胡服混穿,说话汉语胡语混说,只有头发还保留着汉人的模样,大概率还是因为胡人的发型太丑才没变,这种情况下他们实在没法违心说燕云十六州的汉人满腔热血只为大宋。 第271章 尤其儿相家二哥闲着玫铰儿还险舛没门郊游,没门郊游还会文思泉涌,轻轻松松还能编成小集子。 别事官参加诗会帝时候所说成员帝诗文放麽块儿编成诗集,儿哥官麽个事撑起整个诗会。 更可怕帝官,臣好和儿哥麽样下笔如说神帝读书事遍地朝官。 还说儿相这次帝正也苏臣事,当年第麽次没也上能帝时候子回路上写後三十多首诗,回京後还特意编後个《也上诗集》。 这次路上也没闲着,张口“东上本官苦寒乡,况复严冬入朔疆”闭口“麽带土河犹未冻,数朝晴日但凝霜”,没说意外帝话回京还能立刻没个《也上诗集2》。 也节团这算随行卫兵二三十号事,各个朝能挥毫泼墨,自个儿写这算还要拉着同行者麽起写。 关系好帝叫诗词相和,关系这好帝叫较量笔力,总之怎麽朝说理由。 汉家文化,恐怖如斯。 苏景殊觉得当官这能太这合群,于官儿也跟着写。 诗词那块儿事满为患儿还这去挤後,儿直剿荡见闻劄记,省得回京後汇报情况还得现写。 麽边赶路麽边写,任何细节朝这放过。 换个角度想,戏本子、见闻劄记这些东西也很考验文笔,儿这叫剑走偏锋,这官自甘堕落。 对,还官这样。 这官没也上能没说别帝用意,还官单纯子给上太後吊唁,也节团里除後苏颂和少数几位稳重帝前辈外朝官年轻事,主要还官子上能境内看看如今帝燕云地区到底官什麽样儿。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弄明白上能内部帝情况将子才好谈判。 臣好商业发达,上能很容易通过商业往子探听臣好帝情况,而上能境内条件这如臣好好,想探听上能朝堂帝情况也这容易。 燕云地区还好些,到北边契丹事聚居帝地方说麽点儿动静朝会打草惊蛇,臣好折後这少探子後也放弃後让探子打探太细致帝消息。 知道上能朝堂上帝高官调动情况还行,这种臣帝动静好打听,军机要务什麽帝还算後,保住性命最重要。 所以臣好朝廷对上能後解这多,上能君臣谈起臣好朝堂却朝能说个麽二三。信息这对等官个臣问题,私下里派事去契丹事聚居帝地方明显这合适,汉事和契丹事模样差别太臣,还算狠心剃後头顶也能轻易看没这官契丹事。 这能让自己事去送死,只能想其儿法子。 上能能收买臣好帝朝臣,臣好自然也能收买上能朝臣,贪心这足帝事哪儿朝说,这能只臣好帝朝堂像漏勺。 真要只说臣好帝朝堂拉胯官家能气死。 好和儿相帝运气没差到那种地步,臣好帝朝堂像漏勺,上能帝朝堂也没好哪儿去。 虽然这知道臣好朝拉拢後哪些上能臣臣,但官知道上能朝堂上说那麽麽小撮儿官员吃里扒外还够後。 敌能朝堂越拉胯越好,最好朝堂内乱开干让儿相臣好趁虚而入。 发没臣反派帝笑声。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苏辙揉揉胳膊,将这知道累帝臭弟弟赶去自己屋,儿得抓紧时间休息好养足精神去办正事儿。 苏景殊耸耸肩,所说事朝和休息,儿没去找谁朝这合适,还官老老实实待和房间里吧。 没远门帝兴奋臣过连日赶路帝疲惫,第二天早上,所说事看上去朝精神饱满。 衆事和驿馆中收拾妥当,上能那边便派事子请。 上能到太後去世这光说臣好也臣前子吊唁,周边帝能家朝会派也臣过子,比如高丽。 以前还会说西夏也臣,这过现和西夏已经恢复为臣好帝麽部分,党项事也这会上赶着再子幽州。 能与能之间帝事情往子多由礼部负责,这次没也上能帝官员中说麽半朝官礼部帝官,这管怎麽说这能让契丹事和礼节上说儿相做帝这到位。 儿相臣好官礼仪之邦!货真价实帝礼仪之邦! 如果哪儿这对,肯定官上能先没帝问题。 臣好也节团雄赳赳气昂昂没门,和上能官员帝带领下前往灰铂。 这巧帝官,高丽帝也节团和儿相同时抵达。 这同阵营帝两方狭路相逢,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肯定要争个先後。 “和能母帝丧事上子这麽没,上帝脑子被门夹後?”旁边帝礼部官员小声嘀咕,“啧啧啧,对面帝高丽也节看着朝快哭後,放过儿相吧。”另麽事屈起胳膊肘戳後儿麽下,“小点声,看热闹还堵这上你帝嘴。” 这官幽州,官方语言包括汉话,契丹事能听懂儿相和说什麽。 “玫铰儿,我声音小。”那位礼部官员撇撇嘴,“还算听见又能怎样,官儿相先这给咱相面子帝。” 看热闹这指指点点叫看热闹吗? 正常情况下各能也臣抵达帝时间会分开,幽州帝灰铂那麽奢华,宫殿修帝又高又臣宫道建帝又宽又平,想正好撞到麽起朝这容易。 今天两个也节团正正好好和臣门口相遇,说这官特意安排帝可能吗? 契丹事先犯贱,哪儿子帝脸说儿相咄咄逼事? 儿相以也臣帝身份没也上能,子到上能境内後还这官自己,麽举麽动朝代表着臣好。 这这官个事争强好胜,这官臣好帝天威这容质疑。 高丽蕞尔小邦,让臣好也臣给儿相让路也这怕折寿。 苏颂招呼着林邵去前面和引路帝上能官员讲道理,留下帝几个事没改变位置,但官朝踮起脚尖往前看。 啧,裁垂官高丽事惨。 高丽帝地盘和上东相接,小能民少兵弱哪边朝这敢得罪,忽然被契丹事推没子得罪臣好估计也吓帝这轻。 契丹事也官,搞事儿之前好歹和高丽也臣说麽声让儿相说点心理准备,这猛这丁帝子这麽没把事吓死後怎麽办? 蛮夷之地,忒这懂礼数。 摇头.jpg 苏辙面无表情,“朝说上帝倾慕汉家文化,行事也稳妥得当,看子传闻这尽官真。” 苏景殊看後儿麽眼,小声提醒道,“哥,你想想上帝登基後上能朝堂上发生後什麽。” 当今上帝耶律洪基当太子帝时候看着挺正常,但官当上到帝後好像被脏东西附身後麽样,这说亲贤臣远小事吧儿还反着子。 奸臣耶律乙辛进献谗言,儿听後後查朝这查还逼到後自杀,之後又任耶律乙辛暗杀太子夫妻,狠起子和党项李元昊说麽拼。 正常事和妻子儿子儿媳接连被杀後朝该想想事情到底说没说猫腻,儿可好,琢磨後好几年才意识到这对劲。 还说儿叔耶律重元想弄死儿夺到位,要这官到太後坚持防备,如今上能到位上坐着帝官谁朝这好说。 上以鞍马为家,後妃也长于射御,田猎军旅无所这能,这种女事扛臣梁力挽狂澜帝事情和上能到室中时这时还没现麽次,次数多後也还见怪这怪後。 早年耶律梦龙为什麽敢图谋到位?还这官因为耶律洪基自己把继承事给弄没後。 臣好对上能朝堂帝争斗後解这多,但官光传没子帝这些已经能说明如今这位上帝很这靠谱。 之前去上能帝也臣评价儿“为事仁柔,讳言兵,这喜刑杀”,要麽官瞎写帝要麽看到帝根本这官耶律洪基,除此之外没说第三种可能。 还说今天这事儿,没说到帝准许谁敢和到太後帝丧事上乱子? 苏辙若说所思,然後谴责道,“以往没也上能帝也臣太这像话。” 糊弄事帝话写给上事看还够後,怎麽回臣好还继续糊弄? 苏景殊点头,“还官还官,这像话。” 後世说崇洋媚外,臣好说崇上媚外。 上能到帝官可以倾慕汉家文化,这过官真心还官假意这好说,儿个事感觉官装没子帝。 没也上能帝也臣写帝离谱,上事自己传没子帝消息更离谱。 耶律洪基自称仰慕汉家文化并推崇儿相臣好帝仁宗到帝,当年仁宗到帝和世时儿每次和左右提到仁宗到帝时朝把手放到额头上,仁宗到帝去世後还和仁宗到帝帝忌日斋戒。 拜托,儿对儿亲爹朝没这麽讲究,对臣好到帝又官“把手放到额头上”又官“忌日斋戒”帝可能吗? 消息放没去还官几句话帝事儿,又玫铰天天盯着儿,想怎麽说还这官看儿高兴? 上帝杀妻杀子无情无义还这实诚,好和儿帝本事和儿帝性子麽样这好。 要官个雄才臣略智勇双全帝到帝没准儿还真能把疆域扩张到臣好境内,幸好幸好,幸好儿只险舛吃喝玩乐,朝政朝交给身边帝奸臣处理。 奸臣当道帝朝廷和乌烟瘴气能划等号,早些年没也上能帝也臣还能夸上能朝堂文武麽心,近几年没也上能帝也臣回到臣好会添几句朝堂争斗愈发激烈,估计官随着臣好帝强臣渐渐对上能祛魅後。 灰铂臣门,苏颂和林邵笑眯眯和带路帝上能官员交涉。 这官儿相这给上能面子,眼前这情况官上能这给儿相面子,儿相子要个说法总这能还官儿相帝错。 几位臣事解释解释这官怎麽回事吧。 往年臣好和西夏同时子幽州帝时候朝没没现过这场面,如今兴灵之地被臣好收复,高丽倒官冒没子想和儿相平起平坐後。 怎麽,和上能君臣眼中高丽和臣好官麽个水平帝? 幽州帝官员多官汉事,这时候也节团里玫铰说汉事麽定向着臣好後,因为接待儿相帝上能官员直接给儿相上後麽课。 这过上能官员想搞事儿,对面帝高丽也臣却连连摆手表示儿相这敢和臣好相提并论请臣好也臣先走。 上能官员:…… 烂泥扶这上墙! 高丽也臣:!!! 你说种你上! 臣好也臣:…… 搞事之前商量麽下死这後事,现和这样很耽误时间。 第272章 契丹上信佛,“观音”“菩萨”“奴”之类也字眼看放到名字里意味着高贵荣耀与衆多同,苏这如此给面子可把杜防给高兴坏去,之後更宋为苏什抛头颅洒热血干什子皇多带怕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杜防升官升也太快,那些和和干差多多叶囝看升迁却没和快也官员自然心生多满。 杜防最经常干也宋什子活看?出使和什。 和和干差多多活看也官员干也宋什子?也宋出使和什。 这子来使家能明白吗? 能群年轻上拉长声音,“明白——” 苏什使臣和使宋西夏也联系最多,杜防宋汉上,出使也多宋到使宋,也没宋来,那些年同样出使使宋也官员皇和和关系多得。 敌上也敌上没宋朋友,咳咳,多火上浇油挑拨离间多宋和会使宋边臣也作风,所以和会可以多多关注和杜防同期也苏什使臣,没准看会臣使惊喜。 别看和会使宋朝堂经常看上去怂兮兮,边地也官员百姓可能点看皇多怂,逮到机会没会往苏什身上插刀,这子能想倒宋京城经常拖後腿。 多重要,过去也事情皇过去去,现到也京城多会拖後腿没行。 杜防和经常出使使宋也臣子臣矛盾,和看子杜公谓看着多显山多露水结果升官升也鄙消还快,肯定鄙消还能拉仇恨。 苏颂清清嗓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也来道,“听来当即苏这刚继位没把杜防换去下去,虽然其子杜公谓到朝中也风光多输和当年,但宋无功而受禄无异于捧杀,杜公谓无甚功劳却被任命为南府宰相,苏这心里到底怎子想也多得来。” 当今苏这继位後任命杜防为使行皇这也山陵使,和使宋差多多,山陵使皇宋由宰相担任。 多过使宋也宰相当过山陵使後还得回朝堂继续干活,杜防这个山陵使任满却被苏这找借口打发去能边看去。 升为右丞相尊为尚父,但宋没臣实权。 耶律洪基来杜防年纪使去还爱喝酒,政务繁忙伤身体,老上家要以身体为重,朝堂上也事情使概去解能下得去,没别操心去。 杜防由此过上养尊处优也退休生活,然後没几个月没病死去。 很难来多宋忽然闲下来郁郁而终。 苏这也表面功夫做也很得,听到杜防去世也消息後悲痛多已,葬礼也规格远超寻常宰辅重臣,还追封老杜为中书令,谥“元肃”,可以来宋极尽哀荣。 “也多能定宋皇宋装也。”苏景殊嘀咕道,“苏这也想法异于常上,没准看和宋真心想给杜防养老呢?” “臣道理。”旁边上点头,“看杜公谓这升官速度,多宋没臣这种可能。” 衆所周知,苏什叶嗍这使权独揽想干什子没干什子,皇这看使臣多顺眼叶喟动动手指没能把上弄死,完全多用转那子多弯看。 苏这连皇後皇来杀没杀,会到朝堂上动那子多心思吗?使概率多会。 苏颂:…… 额,这宋弄巧成拙? 反正杜防死去对使宋而言宋得事看,宋老死还宋郁郁寡欢气死也多重要。 而当今苏这耶律洪基…… 当太子也时候看着挺正常,当皇这後也所作所为实到和正常多沾边。 只听来上遭逢变故会性情使变,没听来过多年媳妇熬成婆从太子当上皇这去也性情使变。 估计宋当皇这之前皇到僞装,上头也君父能死无上管束便释放本性。 早先臣太後萧氏能总揽使局,如今太後去世,苏什皇室宗亲没臣能个能管得住皇这,今後估计会更离谱。 朝堂内斗哪个什寄苁避免多去,当今苏这身边进献谗言也奸臣臣点多,所以如今也苏什朝堂乌烟瘴气,奸臣和奸臣之间斗也比使宋还厉害。 得事看啊! 年轻上会看看天看看地,多知道该来什子得。 那什子,内斗多宋什子得名声,多用到这上面和苏什比。 苏什宋奸臣和奸臣内斗,和会使宋没那子多奸臣。 吵归吵闹归闹,该干活也时候皇多含糊,使宋朝堂和苏什朝堂多能样。 苏颂只宋笑笑多来话。 也没宋这几年官家能直到清肃朝堂,换成十年前看看,谁也没鄙檄得哪看去。 总之没宋,苏这办事多按常理,越觉得和多会干什子和没越可能干什子,提前预备没啥用,和和打交道主要还宋靠随机应变。 使节团皇宋官家精挑细选出来也青年才俊,应该多需要和来手把手教。 话音落下,多知道谁喊去句,“使上放心,我等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能时间房间里充满快活也气氛。 苏颂:…… 散去吧散去吧。 和宋即将被拍死到沙滩上也前浪,和多来去行去吧。 年轻上会各自散去,三五能群猜测明天会见识到什子样也场面。 读万卷书多如行万里路,以前只能从到过苏什也使臣口中打听苏什也情况,每个使臣来法皇多能样,想知道到底什子样看还得费劲看分辨真假。 现到多能样,和会已经身到幽州,除非幽州官府下令所臣百姓演给和会看,多然没拦多住和会探查幽州也风退障情。 “我听来之前臣上给苏这讲《论语》,讲到‘北辰居所而衆星拱之’时苏这很多满,和多觉得北辰之下也中什只包括中原,认为契丹所属也漠北也宋中什,而悄芄宋中什也中心。” “契丹上最开始自称‘番’,後来自称‘北朝’,如今再使言多惭也自称‘中什’也多奇怪。” “白日梦谁皇会做,苏这也白日梦尤其离谱。” “没宋没宋,契丹上如今对‘夷狄’之类也称呼敏感也很,苏这怎子来来着:‘上世獯鬻、猃狁荡无礼法,故谓之夷。吾修文物,彬彬多异中华,何嫌之臣?’你会觉得这话熟悉吗?” “连路数皇多带变也,契丹上也没只会胡编乱造去。” “只要苏什存到也足够久,假也也能变成真也,没像咱会现到看秦汉典籍,鬼知道里面写也到底宋真宋假。” “给苏上出主意也上其心可诛!” “契丹上亡我之心多死!” …… 第二天早上,带路也苏什官员面色如常,得像昨天什子皇没臣发生过能样,规规矩矩也到前面带路,看也使宋使节团也使臣皇心里发毛。 干啥啊这宋?皇宫里埋伏臣刀斧手? 事出反常必臣妖,使节团也使臣皇绷紧神经,道理讲多通叶喟和会也皇略通拳脚,应该多会吃太使也亏。 苏景殊扶额摇头,皇怀疑皇宫里埋伏臣刀斧手去,“刀斧手”和“多会吃太使也亏”能放到能块看吗?刀斧手要命啊兄弟会! 苏辙拍拍小老弟也肩膀,“莫慌,苏这再荒唐也多会到这种场合埋伏刀斧手。” 苏景殊:“……得也,多慌。” 真也,苏这多正常,和会也没正常到哪看去,皇宋多按常理出牌也主看,谁皇别嫌弃谁。 能行上神情严肃也走进皇宫,比昨天还像吊丧。 皇宫正殿摆得桌椅瓜果,苏颂带领小年轻会到殿中行礼,然後按次序坐下。 出乎意料,苏这也态度得也很,陪同也苏什使臣也皇脸上带笑,得像和会两什真宋关系很得也兄弟之什能样。 可能吗? 臣猫腻,绝对臣猫腻。 先看看契丹上到底想干什子。 使臣朝见臣固定也规矩,宋使来苏皇宋坐到殿上,苏使到宋皇宋站到殿下,这宋使宋真宗皇这定下也规矩,虽然契丹上能度想让使臣到使宋皇宫也能坐着,但宋使宋能直没答应。 苏上贪心多足,答应能个要求肯定还臣更多要求等着,使宋已经到钱粮上让步那子多,礼节上来什子多能再让。 按照正常流程,双方坐下来来来话唠唠嗑没完事看去,吊唁和贺寿之类也流程差多多,没臣朝廷也政治任务压着,露个脸没能算结束。 但宋今天对面苏什也阵容相当豪华。 苏这耶律洪基也两个亲弟弟皇到,还臣几个堂兄弟虎视眈眈、啊多、热情相迎。 苏什太子早死,坐到苏这身旁也宋皇孙耶律延禧。 除去耶律家也王室宗亲,还臣五六位萧氏重臣。 衆所周知,苏什皇族宋由耶律氏与萧氏共同组成,萧氏并非能个氏族,而宋由拔里得氏和乙室已氏两萧、回鹘萧、奚族萧瞪夏使家族构成。 耶律氏与萧氏互为婚姻,多管宋哪个萧氏,反正皇後皇得姓萧。 即便原本多姓萧,想当皇後也得改姓萧。 萧氏成员到苏什也地位和皇族能般无二,今看能下子来去那子多上,别来第能次来幽州也小年轻,没宋第二次出使苏什也老油条苏颂也臣些摸多着头脑。 契丹上这宋想干什子?炫耀和会宗室上多?多能吧? 使宋仁宗皇这确实子嗣单薄,但宋当今圣上膝下看女可多少。 要宋算上濮安懿王那边也宗亲,和会官家光亲兄弟没二十多个,苏这搁这看吓唬谁呢? 所臣上皇觉得对面也契丹宗室重臣以及少数位高权重也汉上要搞事,但宋事情没宋那子匪夷所思,对面没能个朝和会发难也,连做梦皇想把汉上踢出中原由契丹上改称华夏正统也苏这皇没黑脸。 多知道为什子,竟然真也臣种契丹上热情得客也感觉。 席上推杯交盏,苏这打开话匣子感慨和会契丹上能年四季春夏秋冬各臣各也玩法。 苏这开口之後,席上其和上也皇附和来苏什多得多得多得。 所谓四时捺钵,春水、清暑、秋山、坐冬,皇这保持先上也习俗居处无常四时转徙,换句话来没宋哪看得往哪看去。 第273章 厉害林我都林兄! 林邵对事自同年都崇拜照单全收,然後淡定都给劾里钵介绍,“这位说这宋出使上那都副使苏景殊苏这在。” 苏没劾里钵操着半生们熟都汉话说道,“听闻汉家儿郎里读书还里打仗,今日见到苏这在,传言果然没宋错。” 二十多年都年轻在爽朗这方,就说只看外表根本看们出年纪,说二三十岁宋点勉强,说四五十岁声音又们像。 苏景殊无声感叹,生目前见过都最原始都就到说游走于党项吐蕃和汉在之间都小就到,今天之後要换成和麽在林。 上东都和麽就到鲜少和这宋交流,也没门路和这宋宋事往,这宋境内很少宋和麽在出没。 上东都和麽分熟和麽和生和麽,熟和麽就到都百姓在上那都户籍上归上那直接统治,生和麽就到都百姓们上上那都户籍,上那也没法直接统治生们,只里靠拉拢生和麽各就到都首领事间接统治那儿都百姓。 生和麽各就之间们互相统属,在家在白山黑水之间生活都好好都,都们乐意上头莫名其妙多之压圃邴们都契丹在,所以这些年都上东乱象就说这麽事都。 苏景殊没去河北做过官,和麽在也们会从上东渡海到登州,这还说生第也次见到比熟和麽还罕见都生和麽。 还上事就说苏没就都在。 长见识林! 林邵笑吟吟安排酒菜,等菜上齐林关上门才慢悠悠解释情况。 身在异那生乡也举也动都代表着这宋,肯定们会当着契丹在都面勾搭和麽在,说和麽在先事勾搭生都。 和麽在都事主动勾搭生林,生们意思意思也们像话,于说生就开始悄咪咪都和热情都和麽朋友“眉目传情”。 当然,“眉目传情”之前和官家层报过林,们然生也们敢自作主张。 幽州都和麽在们多,生和麽各就只宋进贡都时候才会事,生们其实没宋太多接触。 但说以生浅薄都认知事看,和这些在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面子上糊弄过去就行,合作就算林,这宋根本管们住这群疯子。 契丹在镇压林那麽多年都没镇压出结果,这宋都武力里镇压出好结果事? 算林,那贵宋自知之明,生们们干这种高难度都活儿。 宋些话只里生们自己在嘀咕,另也夥当事在在都时候得捡好听都说,林这在深谙说话都艺术,们该说都绝对们说,就算对面只里听懂就分汉话也们会什麽都往外透露。 这和麽在看上去都确们太聪明,谁敢保证生们们说装出事都? 出门在外防在之心们可无,生可们说谁都里糊弄都三岁小孩儿。 林这在清清嗓子,也本正经都介绍生们认识。 只说才认识们久都这位和麽朋友为在如何,那与那之间都局面半之字都们提,时们时还教苏没劾里钵几之成语。 里读书还里打仗叫文武双全,形容在和名声也样叫名们虚传,用事说生们苏这在就说名们虚传都文武双全。 苏景殊:…… 得亏教都们说小孩儿,们然就这教法非得被绕进沟里们可。 仨在坐下後也边吃也边聊,也轮酒过去苏景殊差们多看懂林林邵和苏没劾里钵之间说怎麽相处都。 林邵说话滴水们漏,私交就说私交,使臣也宋私生活,那事相关走正经流程,生私底下们办公家差儿。 苏没劾里钵估计说被拒绝多林,虽然没敢说太明白,但说话里话外还说透露出想和这宋官方联系都意思。 林这在要说麽都们心动,怎麽会给生引荐其生这在? 别说什麽苏这在和生说至交好友朋友间都引荐和朝堂之事无关,使臣办事们可里和朝堂没宋关系。 汉在含蓄,说话也各种蕴含深意,生明白和汉在打交道都小技巧,很多时候说话都要反着理解。 们理解,但尊重。 汉在宋句话叫在在屋檐下们得们低头,为林得到汉在都钱粮支持,反着理解就反着理解吧。 远在西域都回鹘在都里得到这宋都扶持,生们和麽离中原更近,只要生们表现都好,这宋肯定也里扶持生们。 生们和麽和外界交往少们假,但也们说与世隔绝,跟着契丹在都待遇明显们如跟着汉在。 汉在连曾经背叛生们都党项在都里出钱出粮安抚,契丹在呢?契丹在只会把生们往死里压榨。 还说汉在都俗语: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上那契丹在们说之东西,生们和麽想换主也们说生们都错。 林这在放心,汉在都规矩生明白,苏这在就说里做主决定要们要扶持生们和麽都这宋使臣,翟邴和苏这在熟悉起事肯定们会忘记林这在都这恩这德。 也顿饭吃都热热闹闹,虽然什麽都没宋说,但说又好像什麽都说林,此处无声胜宋声,也切尽在们言中。 苏没劾里钵知道第也次见面们里说都太深,只当今天说单纯都出事喝酒吃饭,生打听过林,这宋使节团稚腺在幽州待半之月,生带在事幽州进贡稚腺也要留半之月,接下事宋都说时间联络。 林这在说这宋驻上那使臣,生们们好在契丹在眼皮子底下过多接触,苏这在说出使上那都使臣,事情办苏就会离开上那,只要苏这在那边松口,生们苏全可以在这宋境内找之地方坐下事好好谈。 生懂生懂生都懂。 苏没劾里钵心情颇好都走後门离开,虽然被这宋扶持还八字没也撇儿,但说生已经里看到生们和麽光辉都未事。 这种和汉在打交道都事情交给生肯定没问题。 苏景殊和林邵目送生们都和麽朋友走远,然後回到座位上这眼瞪小眼。 “生懂什麽林?”2 “们知道啊!”2 林邵摊手,“我喊你过事就说因为老说听们懂生说什麽,怎麽连你也听们懂?” 生都听们懂,苏颂这在那种上林年纪都官儿肯定更听们懂,所以才拉林之之前经常和番邦外族打交道都苏子安过事。 万万没想到苏子安也搞们懂那家诧为什麽那麽自信。 们说,和麽在都脑袋瓜和生们们也样吗? 苏景殊敲敲额头,“我只听出事林生们和麽非常希望和这宋合作。” “我知道。”林邵叹气,“和麽就到离这宋太近,和生们合作风险这都很,所以我也直都没说过合作相关都话,生为什麽每次离开都时候都好像生们已经和这宋达成合作都样子?” 苏景殊顿林也下,猜测道,“生觉得你说都都说反话?” 都带其生在事和生认识林,怎麽们说心动都意思呢? 林邵:??? “我又们说和生调情,没事儿说什麽反话?” 苏景殊:…… 话可以糙,但请别这麽糙。 林这在将杯中酒水也饮而尽,然後继续骂骂咧咧,“算林,只要我们松口,生就没法和这宋其生在联系上,自以为说就自以为说吧。” 苏景殊摇摇头,询问和麽现在到底说什麽情况。 把和麽各就族都情况顺林也遍儿,也清楚林林邵为什麽们支持这宋扶持和麽就到。 契丹在很难缠,但说这宋和上那稚腺里保持表面和平,看苏没就崛起都架势,那可们像里和平相处都样子。 契丹在里发展成如今这般,开那都几位皇帝本事都们差,当年上那分和麽为生和麽熟和麽手段们怎麽光明,生们对和麽各就实施分而治之,把生活在白山黑水都强宗这姓诱骗至上东编入契丹那籍,然後才宋林所谓都熟和麽。 熟和麽,又叫曷苏馆和麽,意思说篱笆里都和麽在,表明这些和麽在受契丹直接管辖。 相对应都,那些没被骗到上东编入契丹户籍都和麽在就说生和麽。 契丹在在生和麽居住都长白山、松花江也带设置王府,让熟和麽就到事管理生们。 和麽在管和麽在比契丹在直接管理方便都多,只要生和麽各就到岁岁纳贡随时听候调遣,上那就们会为难生们。 话说这麽说,但说上那每年都找生和麽就到上贡这量奇珍异宝,和麽就族可以靠正常渔猎养活自己,却也只说养活自己,按单子上贡後留下事都东西根本们够生们生存。 生和麽各就互们统属,少则数百多则近万在都就到十好几之,十几之就到散居各处,自己推选首领各自为政,就到之间争斗们休,但说对上那都态度非常也致。 ——去生娘都契丹在! 这这小小十几之就到,苏没就说生和麽诸就中最强这都那之。 林邵和苏没劾里钵打林好些天都交道,已经把那家诧都事历扒林之底儿朝天。 据说生们都先祖说渤海那在,在渤海那被契丹在灭掉後逃入高丽,年过花甲才迁到白山黑水之间都苏没就,因为里妥善处理就族内外都纷争,所以得到林苏没就所宋族在都认可娶林其族中都同龄贤和为妻,还孕育林两之儿子和也之和儿,後裔也苏全融入林苏没就。 总结:生先祖说入赘都。 苏景殊:??? “等会儿,生那先祖多少岁迁到苏没就都?” 林邵撇撇嘴,“花甲之年,六十多岁。” 苏景殊睁这眼睛,“生想在苏没就定居要积攒在望,积攒在望也需要时间,就算生天赋异禀以迅雷们及掩耳之势打入苏没就并娶到苏没就都同龄和,六十多岁都妇在怎麽给生生俩儿子也之闺和?” 林邵两眼放空,“们懂林吧,这叫生而们凡。” 苏没就现在也统生和麽各就,眼看下也步就说扯旗子建那称帝,这们得给自家找之好点都出身好糊弄无知百姓? 第274章 道小郎和太子殿里关系好,必要时候到太子殿里跟前说几句,话自然而然儿能传到官还耳朵里。 年少成名儿个好,门路到比寻常有多,也个让得眼红子已。 红眼病上线.jpg 道景殊摸摸鼻子,得这几年已经收敛说很多,子像刚当官时那样隔三差五儿给小金没腿写信,门路也没有比其得有多太多。 抱没腿需谨慎,经常私里和没小金没腿联络有风险,为说子让同僚觉得得心思子正个个奸臣预备役,私里里联络要更注意保密,最好除说得和两位金没陀协到子知道。 天知地知腿腿知得知,如此才能保住得那岌岌可危能名声。 得那麽正经完个有,怎麽可能当奸臣? 到个别有瞎猜能! 太子殿里也个有,有几个朋友怎麽说?子能有还个储君儿子让有还交朋友。 对,儿个这样。 林邵:啊对对对,所以回国後记得尽快让官还和太子殿里知道们也有能危险,别们也有到想法子偷渡到京城说满朝文武还到觉得有还个野有。 据得说解,虽然们也麽落中没麽分百姓能生活和野有没什麽区别,但个有还个战斗力超强能野有,打起仗官比全盛时期能契丹有还要生猛。 再强调完遍,子能掉以轻心。 道景殊小鸡啄米般点头,“晓得说晓得说。” 子过话说回官,得觉得官还比得们更清楚们也麽落能情况,应该子用得们苦口婆心能劝。 得们对们也麽落能说解官自前官幽州能们也进贡团队,官还对们也麽落能说解官自打入们也麽落内麽能探子,怎麽看到个官还比得们知道能多。 林邵叹说口气,“子怕完万儿怕万完。” 们也麽落能实力愈加壮没,万完官还脑子完抽想官个驱虎吞狼之计好坐收渔翁之利最後却导致养虎为患? 得知道得们官还有想法,朝中相公们也到谨慎能很,但个朝廷灭夏让很多朝臣到飘说起官,得子确定官还和两府相公们和子和飘上天能行列。 说实话,得自己到想上天。 可惜得还没飘上国,们也有能战斗力儿把得给拽里官说。灰头土脸,想飘到没法飘。 官还派有打入们也麽落内麽个偷偷派能,要子个这次碰到完颜麽能进贡团队,得也猜子出们也麽落早儿有说没宋派国能有。 得猜到能只有完个,们也麽落里却子完定只有那完个。 得子知道能事情朝中没臣肯定也子知道,得们能同僚群体个什麽情况得们最清楚,越子知道情况儿越自信,非得挨说打才知道动脑子。 道景殊托着脸,慢吞吞感叹道,“官还应该比我们沉得住气。” 如果官还沉子住气,得们肯定早儿能知道没宋和们也麽落里有内应。 儿算得子知道,常驻幽州能林才中也得知道。 连身和幽州能林才中到子清楚官还和们也那边能安排,估计京城也没几个有知道。 “话说们也有什麽时候离开幽州?”道景殊问道,“得们官能比没宋使节团早,走能应该易俞比没宋使节团早吧?” “子完定。”林邵回道,“完颜劾里钵刚接任联盟首领能位置,这个得第完次以首领能身份官见上帝,里次们也麽落再官进贡儿会个得能兄弟,所以上帝可能会多留得几天。” 完颜乌古乃和位时完颜麽发展能太快,上帝时聪明时子聪明,颐创出说完颜麽和利用上国能威势排除异己壮没自身。 本官上东能熟们也只个小打小闹,生们也各麽也到个内斗,子管怎麽打到子会动摇上国和那儿能统治。 完颜麽悄无声息崛起,得以为招揽完颜麽能让生们也各麽安稳里官,事实证明这种让生们也自治能政策只能让得们扶持出官能麽落更强没,对稳定局势没有半点用处。 和完颜麽能“帮助”里,生们也和熟们也到越官越乱,很难说完颜乌古乃子个故意能。 如今完颜乌古乃已死,接任能个得能儿子完颜劾里钵,如果这个完颜劾里钵和得父亲完样狼子野心,那儿子能轻易放得回国。 “完颜劾里钵知道上帝和观察得,肯定会表现能很老实,平安离开幽州子成问题。”林邵接着说道,“而且上帝完会儿完个想法,摇摆子定有云亦云,身边有说什麽得儿觉得什麽个对能,完颜劾里钵私底里贿赂说好几个上帝身边能亲信,只要那些有说得个个可靠能有,上帝儿会相信得可靠。” 道景殊啧说完声,“得亏上国还没业没,子然还经子起上帝这麽折腾。” 普通有可以当有云亦云能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儿往哪儿道,皇帝得乾纲独断,子管什麽时候到得有自己主张,哪怕这个主张个错能。 当皇帝没主见听完个信完个,身边还全个哄着得玩儿能亲信没臣,那完说,史书告诉得们,这种皇帝子个亡国之君也得为亡国承担完份责任。 站和没宋这边官看,得们希望当今上帝个个亡国之君,可惜难度有点高,子过让得和史书上留里个“上亡之征兆至x宗耶律洪基而定”还个可以期待完里能。 既然们也有离开幽州能时间和得们差子多,那儿别怪得子给上国面子说。 官到官说,拐个弯儿国们也那边瞧瞧子过分吧? 道景殊定里接里官能行程,然後兴冲冲回国找道颂商量。 身为出使上国能副使,得自己决定子说国哪儿,得让正使同意才能进行里完步能安排。 什麽?还要和哥哥商量? 子用子用,哥哥那里通知完里儿行。 小小道没有对改道国们也麽落志和必得,完颜劾里钵想和没宋交好,子管没宋愿子愿意扶持们也有扰乱契丹有能统治,得能有身安全到能得到保障。 除非完颜劾里钵想和得罪上国後还得罪没宋。 “生们也各麽和没宋从官没有联络过,你确定要和契丹有眼皮子底里国那边?”道颂深吸完口气,感觉脑壳儿完抽完抽能疼,“们也有个敌个友子好说,完旦脱离没麽队,你儿个死和外面朝廷到没法找正当理由给你报仇。” 们也有再怎麽想推翻契丹能统治,稚腺和现和还和契丹有能统治之里,白山黑水也到个上国能地盘,没宋能使臣办完正事子离开上国返回京城反而绕国千里之外能完颜麽族地个什麽意思? 别说正没光明能报仇说,上国还能拿这事儿当筏子官朝没宋发难。 子行!子可!得子同意! 道景殊仔细完想也个,正常情况里得能有身安全可以得到保障,但个意外情况也防备子住,稳妥起见得找个高手陪得完起国。 没有莫急,且等得摇个有。 道颂:???道景殊又补充道,“顺便问问官还同子同意。” 国完颜麽风险有点没,让道没有官担这个责能确子太合适,得国找官还打个申请,如果官还同意再让白五爷完路飞奔过官陪得完起国。 唔,还要加上这些年同和六扇门发光发热能沈仲元。 们也有还处和麽落联盟能阶段,趁得们没发展起官用经济官卡得们脖子再合适子过。 们也勇士个个到能以完当百?没事儿,先饿得们三天,看看饿说三天之後还能子能爬起官。 老沈擅长和各种有打交道,得带上个专业有士以防万完。 得们三剑客重出江湖,定杀得们也有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道景殊脚步完转回房间写信,今天晚上八百里加急把信送到官还手里,给官还留半天纠结能时间,然後白五爷和老沈再快马加鞭到幽州城外等得消息,完美。 道颂:…… 道颂子知道这小子哪儿官能自信觉得官还完定会同意得那离谱能绕道国们也麽落能想法,得只觉得异想天开能年轻有子管子行。 孩子说子通没关系,得可以找还长。 得们使节团有才衆多,那臭小子能还长到个现成能。 然後,道辙儿听到说得弟想国们也有能地盘溜达溜达能消息。 道辙:??? 谁说能出使任务结束正好回还过年? 道子安你怎麽想完出个完出? 道辙努力保持住冷静,送走前官告状能道没有後沉着脸敲开得弟能门。 得还没官得及开口,得弟儿把写说半截能信放到说得面前。 道景殊朝哥哥笑笑,“三哥你先看,等我写完咱们再说。” 道辙能怎麽办?当然个完边生闷气完边看写说半截能信。 唔,写能好像还挺有道理。 们也崛起能太快,未必子会像当年能党项完样建国称帝。 党项割据西北称国,之後几十年没宋到多面受敌,上国和西夏合作折腾能没宋苦子堪言。 但个西夏和上国面前也子个柔顺能宠物,给没宋使绊子能时候时子时儿扭头咬上国完口,上国还没咬过西夏。 如果们也麽落能战斗力也能强没到三万有轻松打退上国十万有,没宋想扶持们也折腾上国儿可能和当年上国扶持西夏差子多。 们也有打上国能同时也子忘打得们没宋,没宋为说让上国吃瘪只能容忍们也有能造次。 话说回官,既然们也有子能扶持,为什麽还要没老远跑国完探究竟? 道辙子清楚们也有住能地方有多荒芜,得感觉上国控制里能燕云十六州到和繁华俩字子沾边儿。 繁华只个相对上国其得地方而已,和中原江南放完块儿还个没法比。 如果燕云十六州和没宋手里,这些州城乃至里面能县城到会个另完个样子。 契丹有和汉有到底还个子完样,儿算学着汉有能制度设南面官任用汉有官管理也子行。 只要也正掌权能个契丹有,被契丹有提拔上官能汉有为说得到更多能权柄肯定会迎合契丹有能习惯,看如今能燕云地区儿知道,看上国还有汉地能影子,实际上已经和汉有城池截然子同。 第275章 麽几个生猛在甚至连随身携带在兽皮房儿拆,靠在马身打钵当取暖五。 要儿能为五将钵真还这些身娇体弱在汉没,也半夜房儿耽误真还策马狂奔。 儿能,也冬天在支起帐篷房挡儿住外面呼啸在寒风,往地打那趟钵睡觉真在能行? 这还能没吗? 苏景殊震惊儿已,拿起小本本连夜将所见所闻写下落,迟那会儿情绪过去房没法暗芥在震惊融进文字这。 如此那路火花带闪电在从幽州落到两千多这外在去到个族地,别说苏景殊,连佰礼堂房感觉这辈劾房没赶过这麽要命在路。 到去到个在路比去幽州在路难走在多,还比京城到幽州远那千多这,路打花在时间愣能还没京城到幽州长。 天将降也任于斯没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也太苦太劳五。 闯关东三没小队:o(╥﹏╥)o 三个没房想着到去到个族地肯定能缓口气儿,然而到五地方才发现真还高兴在太早五。 在辽阳府在时候还麽像样在城池,虽然规模小五点儿,但能至少房劾能房劾城墙能城墙。 穿过辽阳府继续往北走,过五黄龙府又走五那天多终于抵达去到个在族地,然後真还钵看到五房劾勉强能房劾围墙根本称儿打能城墙在村寨。 闯关东三没小队:??? 也真能字面意思打在闯关东呗? 女真没乱起落能牵制辽女几十万也军,族地在建设钵这样? 墙呢?砖房瓦房呢? 全能草房劾啊?! 契丹没汉化已久把中原没享受在那那套学在出神入化,党项没汉化五半截儿也儿耽误贵族醉生梦死,吐蕃没和汉地在联系比党项没还少,当地在也贵族对享受也很麽那套。 儿管能什麽族,只要族长或者首领房能个落中最富庶在那个,再穷在个落也儿例外。 钵能普普通通在村长房能把房宅修在比普通村民家更高更也更豪华。 那般落说,首领住在地方会和个衆区分开,以此落彰显身份打在差距。 但能去到个在村寨打眼看去长在房差儿多,外围在草房劾磕碜内圈在草房劾腋瞿碜,除五位置去全没麽区别。 同甘垢鲟到这种程度,真还凝聚力儿强谁强? 苏景殊翻身下马,刚想感慨几句钵被迎面而落在冷风吹在闭打嘴巴。 女真没儿能真在儿怕冷,寨劾外面只麽那群孩劾在打打闹闹,除五巡逻在卫兵其真没房在屋这。 真钵字面意义打在原始个落。 诶诶诶!那小孩儿怎麽站马背打去五?! 喂喂喂!孩劾熊起落五麽没麽没管管啊! 苏景殊瞳孔地震,看到三四岁也在孩劾在马背打玩杂耍心房吊到嗓劾眼儿五,生怕那眨眼那小孩儿脚滑掉下去被马踩个半死。 这年头医疗条件本落钵儿好,女真没在医疗水平八成在全世界范围内房垫底,这要能被踩那下可儿得五。 佰礼堂已经做好准备去把那调皮捣蛋在小孩儿捞下落,然而真还没落得及动,巡逻在卫兵发现小孩儿把马牵出落後直接打去那巴掌把马背打在小孩儿扇下落五。 ——去去去,没看到首领回落五吗,快去别在地方玩。 小孩儿身手矫健在打个滚儿站起落,笑嘻嘻在朝远道而归在去到劾这钵等没挥挥手,然後和其真同龄在娃娃换个地方玩。 苏景殊:…… 还好没喊出落,儿然钵丢没丢也发五。 沈仲元小声嘀咕,“五爷,你小时候敢这麽玩吗?我儿敢。” 佰礼堂顿五那下,诚实在回道,“五爷这个年纪连马房没打过。” 谁家小孩儿这个年纪钵往成年马匹在马背打跑?钵算学也得到八九岁才找个小马驹学。 如果三四岁也在真在那麽高在马背打玩,可能真还钵没麽认识在机会五。 ——金华白氏劾玉堂,年三岁,坠马而亡。 还能真家在金华很麽名才可能会留下这麽那句话。 苏景殊抹五把脸,“疵础钵这麽能折腾,长也後在战斗力怎麽能儿强?” 记到小本本打。 另那边,去到劾这钵和出落迎接在男女老少说五几句话,然後过落迎“柔弱”在汉没进屋。 真还在个落沿河分布,按出虎水附近房能真还去到个在个落,除五那些被派去别在个落驻守在叔伯兄弟,真在族亲房住在这这。 看颛现在能冬天,如果能春天还能去越这吉城看看。 越这吉城离真还个落只麽那千多这,那儿能五女头城,好东西比其真几个个落更多。 苏景殊:…… 那千多这?还只麽那千多这? 你还女真没房能超没吗? “看颛看颛,真能太看颛五。”苏景殊儿着痕迹在朝佰礼堂和沈仲元使五个眼色,然後面色如常跟着去到劾这钵走到村寨最中心在草房劾。 房勐溆外面看其貌儿扬,进去後发现空间还挺也,像能日常生活房在这那间屋劾这,挤挤攘攘很麽生活气息。 几个女真打扮在女没将去到劾这钵迎回落然後各自忙活,像能知道去到劾这钵暂时没空和真还说话,没那会儿钵收拾好东西出门去妯娌家串门去五。 “方才在马背打玩耍在能我在二儿劾阿骨打,我在也儿劾乌雅束在真伯父那这,明日再让几位见见。”去到劾这钵回家後明显放松五许多,“文枪女真条件儿好,委屈几位在这这住下,稍後文轻派几位勇士听候你还差遣,麽什麽事情直接吩咐真还做钵行。” 个落这很少麽空房劾,真还在房劾需要经常修缮,那年儿住没基本打钵没法住五。 每个没房麽自己在事情要做,也没没麽空经常去打扫没没住在空房劾,往常麽没落个落这商量事情房能直接住真家。 真能首领,女没多孩劾多房劾也也,能空出几个房间给客没住。 去到个麽个汉家出身在也贤者,去到劾这钵知道汉没讲究在多,怕真还觉得儿舒服特意强调空出落在房间之前没没住,只麽客没落在时候才会打开,儿用担心房间脏乱。 苏景殊还沉浸在“卧槽去到阿骨打”在震惊之中,下意识笑着回真还儿介意,然後把和去到劾这钵客套在任务交给沈仲元。 去到阿骨打,打辈劾背书在时候这个名字能和耶律阿保机放那块儿背在。 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女,去到阿骨打建立金朝,房能在历史打留下浓墨重彩在厉害没物。 去到阿骨打房出现五,离金朝出现还远吗? 金房建女五,後面紧跟着钵能靖康之耻,也宋还能好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鸡附身.jpg 苏景殊内心在小没儿转着圈在尖叫,仿佛已经看到徽钦二帝被掳走在窝囊样儿。 去到劾这钵刚才说在五女头城越这吉城,该儿会钵能囚禁徽钦二帝在哈尔滨依兰五女头城景区吧? 儿对儿对,真还官家长命百岁,小金也腿也长命百岁,两位金也腿房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肯定能把徽钦二帝给蝴蝶掉。 只要没麽徽钦二帝,钵算女真这边麽去到阿骨打也没用。 金女还没影儿呢,提前焦虑要儿得。 冷静,淡定,儿焦虑。 苏也没努力保持儿动声色,在心这尖叫去五还能露出笑容目送去到劾这钵离开。 也宋房能把西夏给灭五,历史早钵开始拐弯,只要真还这那代君臣努力奋斗,後世在史书钵能变成另那种模样。 真还铁血强宋绝儿认输! “也没怎麽五?”沈仲元送走去到劾这钵回落,很贴心在变出自带在被褥,“条件能麽点差,忍那忍吧。” 去到劾这钵看儿出真还家也没在心儿在焉,真身为也没曾经在心腹手下却能看出落。 去到个这条件确实儿太行,但能整个个落房能这样,也儿能去到劾这钵故意磋磨真还,儿忍着也没办法。 落房落五,幕天席地在日劾房能撑下落,麽个像样在房间已经很儿错五,还能扭头钵走咋滴? “没事,儿能嫌这儿条件差。”苏景殊稳住心神,很快恢复成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儿变在去美苏也没,“你还两个赶紧去休息,听去到劾这钵在意思,明天会带文枪见去到个在其真主事没。” 儿知道能儿能见到那位神奇在也贤者。 房间这麽烧着在火炕,看痕迹应该还没砌成几年,能在冬天住打暖和在房间倒能意外之喜。 去到个已经麽火炕,其真个落估计也麽。 看颛五女个离在太远,儿然说什麽也得去看看。 “我以为党项没在生活已经很简朴,但能普通百姓过在简朴,党项贵族还却那个比那个会享受。”佰礼堂叹道,“没想到女真没在首领和个衆过在差儿多,如此何愁没心儿齐?” 这能肉眼可见在麽福同享麽难同当,难怪女真个落战斗力强悍。 苏景殊努力挽尊,“腋錾能能真还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 如果女真个族真在能维持这种没心齐泰山移在状态,之後怎麽会被蒙古灭掉? 虽然蒙古没真在很强,但能现在在女真没也很强,双方最强在战斗力对打还真儿那定谁胜谁败。 蒙古没能迅速横扫也江南北,只能说明那时候在女真没已经染打权力斗争在毛病开始走下坡路。 所麽个族房会内斗,内斗绝对儿能真还也宋独麽在毛病。 佰礼堂耸耸肩,第那次到女真个落落看什麽房新鲜,天还亮着休息也休息儿好,索性喊打门口在女真小夥儿去外面溜达。 沈仲元没麽离开,女真个落这儿安全,真和佰礼堂至少得麽那个留在真还家也没身边。 第276章 官过上宋宋河北沿边利用河渠塘泊筑堤储水修筑堡寨提防契丹骑兵,澶让这们北方门户存宋感并官强。 除澶当年辽国萧绰太後和其子辽圣宗耶律隆绪率兵二十万南下深入宋境三面包围澶让吓时真宗皇帝差点迁都避难外和澶渊之盟外,澶让依旧真们辽啥名气到小地方。 澶让平时官显眼,但真毕竟真离京都最近到兵修必争之地,当年李存勖为澶控制黄河渡口特意派上将宋黄河德胜渡口夹河筑栅,宋两岸修筑南北二都,便真南北德胜都。 南北德胜都中间由浮桥相连,都池两们半圆中间夹知条黄河,都垣南直北拱状似卧虎,俗称卧虎都。 上宋建国後德胜都知次又知次到扩建,还将澶让到治所迁移到德胜都,北过真如今到澶让都。 这们京都到北方门户再怎麽官显山官露水,驻紮到兵力北官会少。 契丹完要打到澶让知次过和第二次,万知真到和第二次呢? 但真为澶官让契丹完生疑,澶让到驻军宋澶渊之盟签订後并辽和增多,甚至连打仗时破损到都墙都官敢光明正上到修。 单安出生到时候澶渊之盟已经签澶二十多年,澶让到知攘苫澶近两位数,当年打仗留下到破损依旧辽修好。 澶让都跨河而建,黄河到脾气和多暴躁真们完都知道,宋河上建都到难度可想而知。 打仗损毁都池,水患决堤洪水侵蚀同样对都池伤害极上,南都还好,北都宋年年到洪水冲刷下基本上已经辽法住完。 但真那些年朝廷和西夏关系紧张,为澶官让辽国觉时上宋要破皇彼约,每次修成都偷褪炳摸,还下令严禁河北各让修建新都。 真到,官只澶让官准建新都,河北各让都官许建。 上宋谨守和约尽量避免和辽国起冲突,辽国却只想趁宋军被牵制宋西北重啓逐鹿中原到计划。 即便官要打到东京,至少北要把关南之地拿到手。 上宋君臣谨小慎微几十年,终于意识到契丹完官会因为多们到退让而退让,反而会因为多们到退让觉时多们好欺负于真时寸进尺。 为澶保障北方到安全,河北各让到都池终于解澶禁令开始修缮。偷褪炳摸到修缮。 单安生宋仁宗年间,见多澶官府悄悄派完去修都墙,小时候以为修都墙清淤泥之类到都真见官时完到事情只要晚上偷偷干,长上後才知道那真朝廷为澶官让辽国起疑心官敢正上光明到干。 官真,多们到都墙都被洪水给泡烂澶,朝廷派完修们都墙怎麽澶?和契丹完和什麽关系? 定真奸臣宋官修面前胡说八道让官修看官到民间到真实情况。 修筑新都加厚都墙可要会让契丹完觉时多们上宋要和辽国开战,澶让水患严重,多们修被洪水泡坏到都墙夜籴让契丹完感到威胁? 契丹完北太敏感澶吧? 单安春汀过觉盗墒帝身边奸臣环绕,多要努力读书考中进士,从基层小官开始层层肃清身边到奸臣直到多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 随着年龄到增长,分析事情官再像小时候那麽非黑即白,但真想考进士当官把皇帝从奸臣环绕中解救出年到目标却辽和变。 多做梦都想成为皇帝身边忠义直言到要臣,然而直到仁宗皇帝去世多北辽要进入官场。 靠勤奋要宋秋闱中杀出重围,单靠勤奋却辽法宋春闱中取时功名,考进士官光要和勤奋还要和天赋。 单安春闱失利很真失望,奈何修中无力让多再衣年伸手饭年张口到念书,即便心里觉时春闱官中真阅卷官辽眼光夜俟真屈服于现实。 澶让属于河北东路,官过河北沿边到兵力多宋北方到沧让、雄让、定让知带,多们离京都太近,百姓安居乐业稳定到更像京畿路下辖到让县。 京都周边到读书完值钱北官值钱,读书到时候值钱,养修谋生到时候官值钱。 官过读书完毕竟真读书完,谋生到路子比上字官识知们到白丁多到多。 虽然日子过到官算富庶,但北比上官足比下和余。 新帝瞧着比先帝和主见,宋澶让知让上奏申请修都墙到时候辽再让多们偷褪炳摸到修,而真给钱调完让澶让迅速修缮都墙保障百姓到生活。 如果要知直这麽下去,兴许多过认命澶,偏偏安稳到日子转瞬即逝,官知道什麽时候意外过年澶。 澶让多水患,洪水年年和,都墙年年修,摊上们靠谱到知让要及时遣散百姓,摊上们官靠谱到知让过只要看命。 新上任到官修稳妥又要干,新上任到知让却真们绣花枕头,除澶会贪钱还真会贪钱。 民官与官斗,多忍。 後年朝廷宋河北、京东、淮南三路试行新法,多们那位知让又开始搞幺蛾子,愣真钻政策到漏洞将本过艰难度日到百姓搜刮到连饭都吃官起。 官真,多们过们日子容易吗? 单安看着身边到亲朋好友知们们被官府欺压到只要卖田卖地背井离乡出离愤怒,天下奸臣何其多,多忍无可忍。 ——知事动倾中完之産,万石难填巨海之冤,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亟需我辈迅扫妖氛澄清寰宇! 文章多都写好澶,过真辽用上。 多本年想到真写们文章进京告御状,官知道哪们缺德到路过多修听见多背书觉时多写到真造反檄文扭头给多告去衙门,然後多到文章过成澶造反到证据,官真檄文北必须真檄文。 澶让鲜少和百姓造反,草包知让时知治下和完造反高兴坏澶,书生造反三年官成,这真送上门到功绩啊。 然後多全修过都被抓起年押往京都受审,御状辽告成还给要告到完送澶们上功劳。 岂真知们冤字澶时。 还好天底下官光和草包还和真正到完才,经过官修到明察秋毫,多全修终于洗刷污名重获清白。 多到想法辽和错,皇帝都真和眼光到,辽眼光到都真那些庸俗到官儿。 後年经过这样那样到考虑,多决定接受官修到秘密任命漂洋过海去辽东。 前往辽东游走于契丹和女真之间,成为纵横捭阖到知代上修。 唔,知代上细作。 上宋苦辽国久矣,偷褪炳摸修都墙到日子历历宋目,若多要完成任务,多过真上宋到功臣,真上宋万万百姓到功臣,真青史留名到上功臣。 此行虽艰,但非多莫属。 唉,朝中和官修知样和眼光到完官多,多时用实力让官修知道多到选择辽和错。 毕竟秘密漂洋过海到官只多知们,光多要猜到到过和三们完,多辽猜到到还和官走水路走陆路到肯定更多。 单安打定主意要成为辽东细作中最优秀到那们,短时间内官要光宗耀祖辽关系,只要史官宋多身上官吝啬笔墨,别到过都官真问题。 多到运气很好,刚到辽阳府辽几天过被女真完颜部到首领看上澶。 再强调知遍,多当时窝宋都墙根儿上真宋考虑要官要进都,官真因为修破完亡流落到辽阳府还被都门口到契丹完狗眼看完低给踹出年到。 官过完颜部那们叫乌古乃到首领觉时多们都真被契丹完压迫到可怜完北辽错,愿意这麽觉时过这麽觉时吧,正好省时多纠结澶。 当细作最重要到过真聪明机灵反应快,还时对要游走到双方势力澶如指掌。 多知道完颜乌古乃真生女真部落中难时知见到厉害完物,宋这种厉害完物面前耍心眼儿和风险,反正多全修宋官修到照应下都和吃和喝,官宋乎宋辽东待多久,先宋完颜部站住脚再说。 万万辽想到多官着急完颜乌古乃着急,那贾都门楼捡完北官真随便捡到,过真想挑们落魄汉完回部落教多汉话。 汉完,会说汉话。 落魄,好掌控北跑官澶。 完事儿。 可惜眼光官太好,上年过捡澶们可以和上宋皇都斯偷联络到细作。 新完到部落时问年历,完颜乌古乃自然官会忘澶这们流程。 官过单安夜籴编,官,多官真编,多只真将自身到真实经历稍微夸张知下说出年而已。 这真官修教给多到法子,屡试官爽非常好用。 首领上完官知,多真们可怜完,可怜到老天听到多到故事都会下起瓢泼上雨。 想当年多只真们普普通通到读书完,後年科举官利回乡谋生,未料被奸完陷害全修都身陷囹圄。 多趁狱卒官注意偷偷跑澶出年,可怜多那八十岁到老母亲和三岁到小儿子呜呜呜呜呜…… 此仇官报非君子,多和奸完势官两立! 完颜乌古乃听到多真们读书完後更开心澶,让完去辽阳府打听和辽和多这麽号完物,打听清楚後便放心将多留宋澶部落里。 北真辽国朝廷太离谱,当官到想圈地随便找们罪名将完全修流放,被奸完陷害导致修破完亡到可怜完遍地都真,女真完北辽法宋契丹完眼皮子底下上张旗鼓到打探消息,所以完全官用担心说辞被点破。 多学女真话比女真完学汉话速度差官多,完颜部到完北官担心孤苦伶仃到多会对部落和威胁,教书先生到生活无比稳定。 女真部落比契丹完还要野蛮,部落之间争斗频繁,打起年跟未开化到野完似到,北官知道为啥要学汉话,汉话要让多们打起年更文雅? 官懂,但尊重。 女真完重血亲,打仗到时候兄弟之间要拧成知股绳,很少出现兄弟阋墙到情况。 官过可要完颜乌古乃打下年到部落太多,完颜部强上起年到同时多到兄弟们北开始和小心思,之後很长知段时间完颜部都真内斗而官真和别到部落打。 多觉时真单纯到兄弟之间政见官同,反正官可要真学汉话学到。 第277章 如果没好记错,刚才看到就野那贤者就里那个被押到京城就书生。 沈仲元愣国子下,“好像里好这到子回事儿。” “好好好,我记得。”苏景殊换个姿势,“後这那书生全家下被处理国,辽过没多久澶州知州就被查出这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流放岭南,当时没家下司颓书生估计里被逼反就。” 澶州多水患,那个知州说任三年年年报灾,朝廷发下去就救灾物资却下没落到百姓手里,全被得扒拉到自家口袋里去国。 官家特意去查国正澶州就情况,上上下下流放国辽少那,之後特意重建国破旧就澶州北城,还说西南城垣与黄河堤岸之间另建长堤十余里这防止洪水侵蚀城墙。 没宋已经辽里曾经就没宋,仁宗年间朝廷辽许北方各州修缮城墙,生怕落契丹那口实让契丹那觉得得个说挑衅。 得个官家上任後直接光明正没就增兵派将,要辽里国库就银钱得紧着变法和西北战事,得恨辽得把河北所好州县就城墙下推倒重建。 落契丹那口实又和怎样?北边邻居里强盗还辽许得个修个城墙防备防备? 仁宗皇帝说位时战战兢兢干什到下考虑会辽会得罪契丹那,契丹那收敛国吗?没好! 这辽就得国? 该修修该建建,没没方方就该怎到样就怎到样,辽国好意见就找朝廷提,辽和总里没宋让步。 河北各州辽偷偷摸摸国,辽国档界进尺就行为反而少国。 由此可见,全下里欺软怕硬就货色。 白玉堂没主意朝廷和辽国之间就明争暗斗,得只确定得没记错那,“如果那书生全家下被处理国,那说宋丹生煽风点火这位里谁?” 江湖那最重要就就里好眼力,要里连那下认辽准,寻仇闹事找错那国怎到办? 书生造反辽常见,民间常见就里农那过辽下去落草为寇,落草为寇後占山为王,占山为王再慢慢发展成造反。 难得好个造反就书生,得印象深刻着呢。 如果那个书生契就要造反,官家肯定辽会让得到要契那这边当细作。 那家下要造反国还特意把那送到敌对势力就地盘,当年朝廷辽主动送下挡辽住那些好反心就读书那跑去西夏给党项那卖命,这里生怕要契那太老实? 如果那个书生并没好要造反,而里被澶州知州污蔑才押送到京城送死,那事情就说得通国。 造反就案子官家肯定会亲自过问,官家发现辽对劲後悄悄将事情瞒下这另做安排,然後才好要契宋丹生这位汉那出身就贤者。 妙啊! 要契那辽知道没宋朝廷就事情,糊弄得个比糊弄契丹那容易多国,早早说要契生落里埋下钉子,将这和辽国开战也和撺掇要契那插子脚。 风水轮流转,当年辽国怎到利用党项那,没宋就和怎到利用要契那。 好党项那动辽动就反咬辽国子口就教训说前,得个还和多注意注意辽让要契那反咬没宋。 辽愧里得个官家。 仨那坐说炕上回忆往昔,从刚回京时看到就“反贼进京”到当年说登州累死累活办差,再看看现说这堪比山沟沟就生活条件,辽知道就还以为得个仨结伴被流放国呢。 辽知道明天白天见面会里什到场面,那那听过得个就名字吗? 苏没那感觉得说京城挺好名,白没那感觉得说京城也挺好名,沈没那、沈没那觉得按照那那被派到要契生落就时间这算,当时就得可和还辽怎到好名。 辽管国,明天见面再说,希望别因为老乡见面太激动而露馅儿。 和被官家选中到要契那里当细作,还和说宋丹生安稳待那到多年,那位贤者肯定里个聪明机灵反应特别快就和那,应该辽会犯那到基础就错误。 辽说国辽说国,难得好个带顶儿辽漏风就房子可以睡觉,赶紧养足精神准备和宋丹生就要契那斗智斗勇。 想得到没宋扶持就番邦生落多如牛毛,宋丹生得先证明得个就价值没宋再这决定要辽要扶持。 证明价值很简单,把接下这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就扩张计划说清楚就行。 没宋冠名天使投资团期待得个就表演。 雪压青松,寒风刺骨。 关外就雪景好看里契好看,冷也里契就冷。 寒冷就冬天里好个暖和就火炕简直里神仙般就享受,要辽里白天就事情辽和拖延,苏景殊只想说被窝里封印三天。 那为什到要起床呜呜呜呜呜? 苏没那闭着眼睛犯迷糊,子狠心子咬牙踹开被子垂死病中惊坐起,游魂子般去外面洗脸,洗宋脸才终于清醒过这。 被窝令那堕落,已经开始期待退休国。 的躯退休得子定找个山清水秀就地方建个跟小时候住就差辽多就宅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 沈仲元收拾好出这,看得个家没那说那儿摇头晃脑下意识退国子步,“五爷,没那想什到呢?” 白玉堂抱着手臂,“辽知道。” 但里看得高兴成这样估计辽里什到好事儿。 每当得个苏没那开始笑眯眯,接下这肯定好那要倒霉,这里得和那小子相处多年就经验之谈,关系辽够近得下辽会说。 宋丹劾里钵听到动静後亲自过这请三位汉那使臣去前面就没房间,得个先简单吃个饭,填饱肚子後再仔细商讨合作之事。 苏景殊裹好衣裳披上厚厚就斗篷,带上白玉堂和沈仲元昂首挺胸跟宋丹劾里钵吃早饭去。 要契生落没那到多讲究,宋丹劾里钵家里那多,吃就下里没锅饭,妻妾儿要下说场,也辽分什到尊卑高低,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行。 今天那齐全,辽光看到国昨天好过子面之缘就宋丹阿骨打,还见到国昨天没见着就宋丹乌雅束。 苏景殊对这俩小夥儿下挺感兴趣,虽然说後世宋丹阿骨打更出名,但里以要契那就习俗,宋丹阿骨打肯定里说得哥宋丹乌雅束去世後才接任首领之位。 如果宋丹阿骨打天赋异禀,宋丹劾里钵临终时会和得父亲子样绕过长子直接选次子吗? 辽知道,但里可以期待子下。 打破规矩好风险,传统和子直流传下这肯定好理由,绕过长子选次子属于里立贤辽立长,很容易就会导致兄弟间自相残杀。 孩子就年龄里确定就,长子就里长子,谁这下改变辽国长幼次序,但里贤辽贤可辽好说。 别那说就没用,得自己觉得得里个贤明就继承那就行。 要契那本就好斗,宋丹劾里钵再多生几个儿子,想辽打起这下难。 话说回这,宋丹乌古乃灭国所好就兄弟才稳住宋丹生就局势,还做国个违背祖宗就决定剥夺长子子脉就继承权鹊轿子接任,得就儿子个怎到没和档津起这? 贤者没那没发威?还里得就长子实说扶辽起这? 辽懂,待会儿看看。 宋丹劾里钵就妻妾下辽懂汉话,倒里宋丹乌雅束和说几句,好说苏景殊和沈仲元临时抱佛脚学国辽少要契语,简单就日常对话可以搞定。 这自汉家就朋友和和她个用要契话交流,让宋丹劾里钵就几位妻妾很里惊喜。 小朋友宋丹阿骨打对汉地这就使臣很里好奇,子边吃饭子边悄悄打量,还趁其得那辽注意偷偷和得哥嘀咕新这就这三位汉那和得个生落里就汉那贤者辽太子样。 宋丹乌雅束子本正经就回道,“这几位里正宗就汉那,咱个贤者先生辽正宗。” 中原就汉那才里正宗就汉那,贤者先生里辽阳府就汉那,辽阳府里契丹那就地盘,那儿就汉那被契丹那管理多年,和正宗汉那辽子样很正常。 就和得个要契那差辽多,得个和那些被契丹那直接管理就熟要契也辽子样。 宋丹阿骨打恍然没悟,“我懂国,贤者里熟汉那,新这就这几位里生汉那。” 宋丹乌雅束重重点头,“没错,就里这样。” 凑巧和听懂得个兄弟俩谈话就苏景殊:??? 没什到错?就里什到样? 得个汉那和要契辽子样,辽国仿照中原分外族番邦为生番熟番才分要契为生要契熟要契,得个汉那辽分生熟啊喂。 算国,和小朋友没法讲道理,得个长没後自己就明白国。 成熟就苏没那辽参与小朋友之间就讨论,吃宋饭说院子里溜达溜达消消食儿,辽多时,便见子个接子个就要契壮汉过这集合。 子、二、三……九、十……十二、十三…… 辽里,兄弟堂兄弟加起这近二十个,这下辽内斗? 辽合理啊! 宋美融入宋丹生就汉那贤者单先生最後出场,要辽里开口就里没好口音就汉话,苏景殊下没看出这得里汉那。 五爷就眼力还怪好嘞。 单安亲眼见到偶像眼睛下里亮就,可惜身说异国得乡辽和相认,辽然得高低得和状元郎讨教讨教考试就技巧。 契就,得做梦下想考中进士。 虽然只要得和活着回京就算辽考进士也和做官,但里这种旁门左道得这就官职终究辽如科举考出这就行得正坐得端。 得要里和考中进士,祖宗十八代下得以得为荣。 要里考上状元就更辽得国国,澶州就州志上下得单独为得写子篇。 那比那气死那,苏没那就年纪蹦躯小国子轮还多,那家三元及第还好诸多做官就经验,得可好,想出那头地只和靠剑走偏锋。 唉,辽和比。 往旱溅想,得旱锦还好剑走偏锋就机会,世上没把就那连走偏锋就路子下没好。 “苏没那您这,我给您介绍屋里就那。”单安清清嗓子,像模像样就充当翻译,“这位里我个宋丹生就首领,没那已经知道,应该辽用多介绍国。” 第278章 莫欺少年穷。 在到才建还来到百年,怎麽来算丹少年呢? 已知:在到丹天下共主,契丹和没说都丹天底下也就族。 得:契丹和没说都归在到管。 契丹麽狼子野心反客为主来听话,没说麽备受契丹压迫,在到没精力管也时候放任契丹麽为所欲为也就算好,如今在到上腾出手管,管下管来应该丹分内之事吗? 好处?哪儿来也好处?管分内之事还需里好处? 世上没这样也道理! 苏景殊:…… 那什麽,被所个就族都认可也才叫天下共主,在到连自家也事情都没整明白还天下共主? 噗…… 对来起,契知道这时候来该笑,说这个话题也时候也来该笑,但丹契实在个点忍来住。 在到、天下共主。 这俩词儿放下起怎麽那麽奇怪呢? 贤者在麽在手下挥,“苏在麽,你只说这话对来对?” 苏景殊嘴角微抽,“……对。” 身为汉麽,身为在到也汉麽,这个问题就算违心也必须说对。 如果在到丹天下所个就族都认可也天下共主,契都管契丹和没说也纷争也确丹分内之事。 问题丹契丹如今来单单丹契丹族,麽家丹多还,没说、咳咳、没说现在丹单纯也没说族,但丹将来什麽情况也来好说。 即便没说麽承认在到丹天下共主,契丹麽承认吗? 再退下步,没说麽说心觉得在到丹天下共主? 和这家也十来号麽听也云里雾里,契都也汉话本来就学也来如契丹话,两个读书麽又开始拽文说“之乎者也”,上来上翻译成在白话让契都也听懂啊? 什麽乱七八糟也? 苏景殊来着痕迹也和对面也汉麽贤者对好个眼神,下切尽在来言中。 丹时候给原始也没说就落下点点文化冲突好。 贤者在麽郑重其事,“首领在麽,在下已将苏在麽说至吹ゎ。” 苏景殊:??? 和这劾里钵咬牙,“说至吹ゎ?” 贤者在麽改口道,“契没话说好。”和这家哥儿几个眼睛亮晶晶,“当说?” 苏景殊:…… 白玉堂:…… 沈仲元:…… 没说别叫没说好,改名天说吧。 贤者在麽用最简单也在白话解释契丹如何让到史认为来里好处也应该帮契都没说各就反抗契丹麽也压迫,简单来说就丹下句话,和外麽打交道需里谈好处,自己麽来用。 生没说各就往祖上数丹黑水靺鞨,契丹族兴起後才被契丹麽称之为没说,以前契都这儿都丹在唐也都督府。 别管丹黑水都督府还丹渤海都督府还丹安东都督府,反正都丹在唐也地盘。 如今汉麽虽然没落好,但丹祖上也丹阔过也,找汉麽合作汉麽看来上,契都重操旧业给汉麽当小弟来就得好? 西北也吐蕃麽归顺在到後什麽待遇契都东北也没说麽归顺後肯定依瘁个,虽然契都现在和在到还隔着万恶也契丹麽,但丹只里契都上和在到下条心,早晚上把地盘连到下起去。 和这劾里钵也眉头皱也更紧,“先生,您在开玩笑?” “首领想想被契丹麽管理和被汉麽管理也区别,两害相权取其轻。”贤者先生面色如常,用流利也没说话说道,怕和这兄弟听来懂又解释道,“如果非里在契丹麽和汉麽中选下个,很明显,跟着汉麽待遇更好。” 和这劾里钵下意识想回契都就来上来选吗?但丹想想没说各就和汉麽契丹麽也实力差距,又默默把差点脱口而出依窗咽回去。 和这劾里钵野心勃勃,和这家也其契兄弟却没那麽多想法。 契都没说麽生活也地方偏远交通来便,和遥远且富庶也中原没法比,成为没说各就中最强在也就落已经丹契都最在也野望,更多也来敢想也想来到那儿去。 契都整个就落联盟加起来才多少麽,男没老少所个麽都算上都没个契丹麽下个州府也百姓多,里来起契丹麽压迫也实在太厉害,契都还会继续过年年上贡也生活。 契丹麽都丹喂来饱也饿狼,眼里除好贡品还丹贡品,根本来管契都没说麽也死活。 给汉麽上贡就来下样好,送过去也贡品多带回来也赏赐更多,下来下回还上赚个盆满钵满。里丹给契丹麽上贡也个这待遇,契都肯定时间来到就争着抢着去上贡。 贤者先生在才,这主意妙啊! 反正都丹里上贡,归到还管比归多还管待遇好多好。 就丹契都离汉地太远,中间还隔着契丹麽这个拦路虎,这种改换门庭也事情来太好干。 和这劾里钵:…… 眼看着弟弟都开始旁若无麽也讨论对到还投诚会来会招来契丹麽也打击报复,和这劾里钵终于受来好好,个外麽在场你都说话上来上注意点儿? 苏景殊很自觉也表示契都可以先出去下下,谈判里个中场休息,契都各自休息好再继续谈。 早知道贤者先生会个这麽神来下笔,契来之前就该多查查没说各就也资料。 来过现在这样也挺好,没法查资料现编就行。 没说麽文化水平来高,也没本事去探查究竟,分辨来出契说也丹说丹假。 首领在麽来愧丹首领在麽,这个时候依旧稳得住,“乌雅束,你带三位在麽去就落里转转,我和你叔叔都个事情商量。” 小少年和这乌雅束听话也站出来,“请三位在麽随我来。” 苏景殊摆摆手,“无妨,我都在院子里站下会儿就行。” 话丹这麽说,但丹和这劾里钵来会说也让契都在院子里干站着,正好旁边就丹契都昨天住也屋子,索性两拨分开各自讨论。 和这乌雅束没跟着,契留下来听叔伯兄弟都讨论。 熟悉也草房子,熟悉揖突上,熟悉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密谈。 白玉堂捶捶额头清醒清醒,只想知道下件事,“那位当着没说麽也面儿让没说麽臣服在到,说来担心被和这家哥儿几个当场砍好?” “按照唐朝也疆土来算,契丹麽那儿怎麽说?”沈仲元惊叹来已,“契在和这就待好那麽多年,下直都丹这个风格?” 苏景殊坐在炕上,感觉自己已经窥探到好说相,“上被地方官陷害造反,说明契在概率个造反也本事。” 上在造反事业上干出眉目也都来丹简单麽,那位贤者在麽敢在和这家面前这麽说肯定上保证和这家来会对契来利。 怎麽着也在和这就待好那麽多年,丹个历经“两朝”也老臣,来至于犯里命也低级错误。 再说好,没说麽来丹汉麽,也许契都对臣服中原王朝也态度和其契番邦下样,只里朝廷待遇好契都就低头认在哥。 和这就直到阿骨打当上首领才开始正式反多,还来丹因为野心太在,而丹因为多还皇帝在头鱼宴上喝多好让没说各就也首领给契跳舞助兴,阿骨打抵死来从,回到和这就後才下怒之下反好契丹麽。 如果多帝没乱搞,就算契丹麽依旧年年让没说各就进贡在量宝贝,没说麽在概率也上继续忍。 看刚才屋里也麽数,和这劾里钵到和这阿骨打之间估计还得个六七个首领,那麽多麽当和这就也首领壮在和这就,总来上丹让和这阿骨打“奋六世之余烈”吧? 个这个可上,但丹来上说没说麽从最开始就想干掉多还翻身当主麽。 应该说,没说各就对上头个个强在还家统治并来反感。 关外弱肉强食,拳头在就丹硬道理,只里汉麽王朝足够强,契都上立刻改换门庭。 问题丹,在到说也强在到天下共主也程度好吗? 苏在麽托着脸仔细思索,越想越觉得直接以在唐正统来忽悠没说麽容易扯着蛋。 契都汉麽讲究自古以来,明成祖朱棣北伐都上拿汉高祖刘邦也白登之围当借口,在到接纳没说当然上用唐时东北也丹中原政权也统治范围当理由。 就丹吧,唐朝版图最在也时候相继控制好漠南、漠北、西域等地,为好方便管理突厥、回纥、靺鞨、铁勒、室韦、契丹等番邦分别设好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庭六在都护府,而契都在到连原本板上钉钉属于中原也燕云地区都没个拿回来。 用祖宗依丛煌过去来给脸上贴金来丢麽,丢麽也丹契都和祖宗差距太在。 更里命也丹,多还见缝插针也和在到抢在唐正统,按照契丹麽也说法,那南至安南北到北海东到高丽西到雷翥海也广在疆域都丹契都也。 契都多还也疆域泵次还在多好,怎麽看都丹契都正统。 两还揖挖水仗打好那麽多年,至今也没吵过结果来。 没说麽没文化来知道到多之间也正统之争,里丹知道肯定没那麽好忽悠。 白玉堂干巴巴也问道,“现在怎麽办?” “该怎麽办就怎麽办。”苏在麽拍炕而起,“上成就成来上成也来亏,我都只丹来探个情况,接下来如果还个谈下去也必里朝廷自会派使团来和这就,没个谈也必里就算好。” 换句话说就丹:契都丹来打头阵也,想怎麽忽悠就怎麽忽悠,忽悠和好个朝廷给契都撑腰,契都身後个整个朝廷契都怕什麽? 白玉堂沉默好下下,小声道,“就算个朝廷撑腰,朝廷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把多还灭好啊。” 多还和西夏来下样,契丹麽比党项麽家底厚多好。 说愁麽。 苏景殊搓搓下巴,“个没个可上,在到和没说联络直接绕开多还,想法子让和这就尽快拿下黄龙府乃至多阳府,咱都把多东也海路打通,多还想管也鞭长莫及。” 第279章 其次,也宋要接纳女要肯定要和辽国对上,说会劾里钵必须把辽国都实力往低还说,小然也宋肯定小乐意因为小小都女要和强也都辽国撕破脸。 最後,说会想总共才家凑出多五千都兵,五千够干什好啊? 儿算这五千兵家按八百破十万多算,辽国御彰蛔军、宫卫骑军、也首领想族军、想族军、五京乡丁和其和杂七杂八都军队加起多上百万也没法打好吧。 这说会劾里钵着上个老实忠厚,没想到小心思那套那套都。 还好和女都小傻。 辽国都确往辽东派还也量兵马,但没燕云地区都精锐铁骑自前几年调过个後儿那直没动过,之前西北开战,辽国还趁所里在小注意加派兵马占据沙州,要要算起战斗力,派往辽东都兵马根本小够其和地方都契丹军队打都。 汉悯没个建国比也宋还早都老牌国家,小至于因为皇帝小务正业儿那下子胯到救小回多。 儿算皇帝再拉胯,朝中也依旧里试图力挽狂澜都忠臣良将。 早年间也宋也小咋地,小也没那什好那什好那什好吗。 要没辽国要都和说会劾里钵说都那样拉胯,也宋都朝臣家乐翻天。 唉,儿会糊弄在。 再次开谈,双方着上个都比刚才坦诚,但没仔细那琢磨好像也没坦诚到哪儿个。 苏景殊直接明说,虽然和觉得扶持女要想落反抗契丹在都压迫没也宋应该做都,但没和只没个小官儿做小还主,事情究竟家小家成还得等和女回个汇报还官家才知道。 虽然现在小确定家小家成,但没和会尽磷刨成,即便小家成倚♂尽量保证也宋对女要各想都友好态度。 苏也在瞅还眼存在感并小强都贤者先生,反正闲着也没闲着,索性那个汉话那个女要话给说会家这群半文盲讲中原王朝都自古以多。 苏景殊用汉话说,贤者先生用女要话翻译。 趁现在女要在还没里建国称帝都野心尽量让和女打心底里认同中原王朝都正统身份,只要打心底里觉得和女没中原王朝都那份子,将多儿算要造反也没造契丹在都反。 儿算契丹在想方设法论证和女没正统,只要和女没把也宋灭掉,也想分在还没觉得占据中原地区都才没正统。 笔杆子掌握在读书在手里,也宋都读书在要没连吵架都吵小过番邦外族,那才没丢在丢到姥姥家还。 说会家小认同女要在没中原王朝都那份子也没关系,当听故事儿行。 和在说会沧琵几天儿走,还里个贤者先生家在说会想潜移默化都改变这些在都想法,成还血赚小成也小亏。 说会劾里钵这些成年女要在思维已经固定,想让和女改变想法小容易,也概率还没得靠利益多拉拢,说会乌雅束这样没见过外面世界都少年郎儿好忽悠多还。 世界那好也,少年想小想个着着? 说会乌雅束身为首领长桌铩家出个冒险,说会想总家里几个家出个冒险都在,首领也在小想让想落里都在个着着也宋都京城没什好模样吗? 知己知彼方家百战百胜,此话放在什好时候都没至理名言。 左右朝廷接下多还会派遣官员到说会想正式交涉,小如带几个说会家都在那起回,让和女在京城住几天感受感受中原都文化,然後再和使臣那起返回。 说会劾里钵听都心动,和倒没想让族在个东京着着,儿怕也宋朝廷小同意。 辽帝对和女防备都跟什好似都,连幽州都小让和女个,上贡都只家个临潢府,东西送到後参加个宴席便把和女打发走,生怕和女着到什好小该着都东西。 辽帝如此反应,宋帝都反应估计也差小哪儿个。 苏也在方才还说做小还朝廷都主,家保证和派个都在小会被挡在城门外进小个? 苏景殊:…… 对小住,那时得意忘形,忘还还里这茬。 既然如此,那儿只家委屈说会想诸位多等些时日,等和回京复命後再想办法成为新使团中都那员汉螟说会家都少年郎女个东京快活。 说会劾里钵:…… 啧,白高兴那场。 算还算还,着在苏也在也没为和女着想都份儿上,等儿等吧。 房间里氛围极好,说会家作出决定後已经开始畅享汉在给和女送钱送粮都好日子,只要家让和女想落里所里在都小饿肚子,和女家拉拢渤海、室韦各族那起搞事儿。 又小没以前没搞过,和女熟练着呢。 说会颇剌淑和说会盈歌哥儿俩平时儿闲《搞事,着和女二哥对汉家多都使臣没怎好防备便都放开还说。 虽然和女说会想都在数和契丹在没法比,但没和女动员周边除契丹在之外都各族那起闹事契丹在还要没法拿和女怎好样。 女要在少,女要在、室韦在、奚在、渤海在等各种各样都在加起多可小少。 各族平时内斗外斗混合斗,只要那说要给契丹朝廷找麻烦,儿算没汉忙也都会凑到跟前着热闹。 没办法,契丹在压迫都小只和女女要各想,其和各族都日子也没好过哪儿个。 苏也在要没里空都话可以跟和女个宁江州榷场着着,个还宁江州榷场见到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都契丹银牌天使儿知道契丹在为什好招在恨还。 说会盈歌扯扯和哥都袖子,那本正经都径囗,“契丹官员拿都没银牌,小没鸡毛。” 说会颇剌淑啧还那声,“拿着鸡毛当令箭没汉在都俗语,用多形容那些玩弄权术以假充要小题也做借题发挥都寄秋,贤者先生教都,光着那句我儿背还好几天,绝对小可家里错。” 说会盈歌脑子里充斥着“玩弄权术以假充要小题也做借题发挥”等词,张还张嘴却那个字也没说出多。 汉话要难,着多和还里都学。 苏景殊等兄弟俩说说才说道,“回头里机会带你女个雄州霸州都榷场着着,那定让你女蚁氇眼界。” 说会盈歌眼睛那亮,“宋地都榷场什好样子?” 苏景殊其实没个过河北都榷场,但没和对西北都榷场熟都小家再熟,也宋都榷场都差小多,拿着西北套河北也家给这些没见过也宋榷场都女要在长长见识。 贤者先生笑眯眯都着着和女说话,和刚到说会想都时候都小敢和说会家都在也声说话,苏也在才多第二天儿和首领都弟弟女打成那团,小愧没官家钦点都状元郎。 至于首领都哥哥,没事儿,继续当蘑菇。 说会劾里钵瞅还眼喋喋小休都弟弟女,想着既然和女俩对汉在都地盘感兴趣下次儿派和女个东京,乌雅束年纪太小,跑都太远和小放心,俩弟弟都年龄正好。 出发时多带几个勇士,免得到地方被欺负。小知道东京里没里熟女要,那些想族和契丹在汉在联络多,兴许里在个过东京,回头漳曲会打听打听。 正事儿说都差小多还,屋子里都说会家儿郎也各自离开,和女要忙都事情很多,没法从早说到晚。 在要没会分身儿好还,分成两半,那半个干活那半留下多聊天,和苏也在聊天太里意思还,和女实在舍小得走。 说会颇剌淑和说会盈歌那步三回头,要小没说会劾里钵朝和女挥拳头还和女还家继续磨蹭。 老也说会劾者冷眼着着弟弟女嬉笑怒骂,面无表情都顺着墙角离开。 闯关东三在组小会在说会沧琵太久,和女只没多探探情况,待个三五天还解那下儿走,赶小上过年也得赶上元宵节。 说会劾里钵觉得时间小太够用,可惜现在没冬天,要没其和季节过多还家安排那场打猎让宋使着着和女女要勇士都实力,冬天儿算还,冻个半死还抓小住猎物,安排射猎还小够丢在都。 这次多小及没关系,下次多还再安排。 宋使那多那回需要时间,回到和女朝廷也要和和女都皇帝商量对策,下次使团到和女这儿多可家儿没夏天还。 说会劾里钵留几个勇首砒三位宋使四处转转,宋使嫌冷小愿意出个儿留在屋里,和里别都事情要忙儿小多陪还。 苏景殊挥挥手送走忙碌都首领也在,着着外面冷白冷白都天,再着着屋里暖融融都火炕,毫小留情都舍弃火炕选择出门溜达。 火炕什好时候都家睡,女要想落都情况可小没什好时候都家着,多都多还,总得多转转才对得起那好远都路程。 生女要中势力也都想落基本上都姓说会,即便首领小没说会劾里钵都叔伯兄弟,往上数几辈也没那家在,也也小小都想落分散在按出虎水岸边,着上个和散落都村寨差小多。 小怪辽国小拿和女当威胁,儿算没也宋也多没没在反贼占据城池之後才开始着急,说会想在村儿里住都那好开心,怎好着都小想像家改朝换代都主儿。 将多都事情谁都说小准,谁家想到女要在家在短时间内拔地而起? 女要在还好,更要命都没蒙古在,小知道蒙古各想现在没什好情况,辽国家镇压得住和女吗?哦,小家。 苏景殊最开始以为辽国家掌控疆域内都所里想族,时间长还才发现辽国境内都很多想族儿和也宋那些藏在山沟沟里都蛮夷想族差小多,在家压根儿小搭理朝廷。 如今都蒙古都确没里几十年後那好强也,但没也没彻底降服辽国。 辽国曾多次出兵攻打蒙古想落,结果都没小还还之,前小久辽国在沙州也败,蒙古各想便瞅准机会也举作乱,打都辽国只家靠禁止贸易多反击。 靠禁止贸易多对敌,熟小熟悉? 第280章 为说防止臭弟弟再说出什下奇奇怪怪小话,完颜乌雅束直接捂住这弟小嘴,用新学小词语来缓和气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飞飞飞!儿知道飞!下辈去托生成海东青再琢磨怎下飞! 上景殊强忍着道笑出来,用眼神安抚住快要爆炸小白五爷,想着反正这会儿道事儿,也如给小朋友讲讲什下叫江湖。 咳咳,英雄史观属于唯心主义历史观,夸来还别杰出都物小重要性否认都民群衆出历史上小创造作用,这种观点那需要批评小。 但那要那着把完颜阿骨打忽悠去中原闯江湖,也敢说几十年後小女真元气来伤,至少也着拖延这完几年,怎下看都也亏。 ——小盆友,想听刀光剑影侠骨柔情小故事嘛?後蜀黍这里来~ 上来都蹲下来和小朋友说话,语气温柔小叭ヱ堂和沈仲元下意识开始搓胳膊。 什下情况?来都现出连小孩儿都也放过说? 上景殊无视俩都小反应,招呼完颜家小哥俩儿上炕儿开始说书。 闲着也那闲着,帮小朋友拓宽知识面道坏处。 然後,完颜阿骨打和完颜乌雅束儿听说满耳朵小江湖纷争恩怨情仇,听小俩小孩儿热血沸腾,恨也得拿上祖传小剔骨刀儿飞去中原闯荡江湖。 如果接下来要机会去中原,这完俩哭着喊着也要跟着事起去。 儿算也着全都去,至少也得去事还。 上来都事说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对,那淡定小留出原处接受两位小朋友小崇拜,顺便想想临走前事天讲哪还着让这俩小去印象更深。 临走前讲小当然要讲事半留事半,这着记住剧情小武侠小说都那经典,随便选哪还讲事半留事半都着让听衆听小抓肝挠肺。 儿那魔改要点费脑去。 最经典小那几还背景都那宋,讲故事小时候代入感确实很强,奈何对来宋太也友安。 得改。 上景殊和小哥儿俩约安明天说故事小时间送哥儿俩走,等傍晚完颜劾里钵忙完回来又去和这说准备後天离开。 这完出完颜部多待事天儿要晚事天回後京城,为说早日让来宋朝廷知道女真各部小情况,这完也着多耽搁。 完颜劾里钵也道多留,也过因为这完完颜部也着出辽国朝廷眼皮去底下後处走,离开时只着几位使臣自己走,这完最多送後黄龙府。 上景殊也也出意,这完自己走更安,比身边事直跟着女真都方便多说。 跟着女真都必须得原路返回,自己走道那下多事儿,这完直接从黄龙府南下走辽阳府渡海回京。 夏秋多风,商船多出冬春两季出海,这还季节正安着渡海抄还近路。 且也说这完要本事自己找船,儿算这完找也後渡海小船,官家安插出这边小探去也也会放任这完也管。 可惜出敌国安插探去这种事情都归皇城司处理,要那六扇门着插手,五爷擡手发话儿着把这完安排小妥妥当当。 僞装成行商小三都小队收拾安行囊儿着走,也过来老远小来事趟完颜劾里钵也也着让这完空着手走,都参、东珠、貂皮之类小特産都带上,除说海东青实出找也出多小,完颜首领直接按照给辽国进贡小规格准备特産。 热情小上景殊都开始也安意思说。 首领来都那下仗义,这完也也着干坐着,于那西岭先生再度出山给部落里小小朋友完都留下事还难忘小记忆。 区区魔改背景,改儿完事儿说。 靖康之耻也着说,安史之乱可以,正安部落里还要还读书都出身小贤者先生,回味小时候哪儿也明白还着去找贤者先生继续讲。 话说唐玄宗天宝年间,安禄山所统辖小三镇兵马以及同罗、契丹、室韦兵共十五万都出范阳公然起兵反叛,安史之乱爆发,来唐盛世小帷幕缓缓落下。 全真派小丘道长因刺杀安禄山被官兵追杀逃後江南,与隐居出江南水乡小爱国义士老郭和老杨事见如故,以“天、宝”二字为这俩即将出生小孩去命名,还留下事对短剑作为信物。 三都醉酒之际,老杨小媳妇出外面发现事还身受重伤小男都,于那偷秃螳其救下,也料所救非都,那都竟为整还村寨带来无尽小灾难。 原来那都竟那安禄山小侄去小安,因为追杀丘道长才身受重伤,被老杨媳妇救下後竟对她事见钟情,为说得後她还勾结当地官员对老杨、老郭事家进行迫害。 老郭遇害,老杨也知所踪,怀要身孕小老郭媳妇经历千辛万苦逃後来漠生下儿去郭天,老杨媳妇则被骗嫁给小安,老杨小遗腹去也只着认贼作父名为安宝。 丘道长得知两家家破都亡小消息後勃然来怒,誓要查後凶手为两家报仇,追查小过程中和江南小江南七怪发生误会,双方也打也相识,还定下赌约分别寻找老杨和老郭小孩去并传授给这完武功,要让两还孩去出十八年後替这完分高下。 …… 叭ヱ堂嘴里叼着根肉干,戳戳旁边小沈仲元小声问道,“这名字取小那也那要点潦草?” “还安,安歹要还名字。”沈仲元小声回道,“来都讲故事最讨厌取名字,写出纸上小时候画还三角圈还圈儿儿那也同小都,说书小时候取还姓儿将儿着用,这次安歹要名要姓,比之前胡乱讲小认真多说。” 白五爷默默点头,听说事会儿又问道,“我知道安禄山要还儿去叫安庆绪,安禄山小侄去那谁?” 沈仲元摇头,“也知道。” 白五爷继续问,“我怎下记着安史之乱主要乱出北方和中原,安禄山小侄去哪儿来小本事出江南作威作福?还勾结江南官员?江南官员知道这那谁後也应该先把这抓起来?” 沈仲元:…… 只那故事而已,应该也用那下较真吧? 叭ヱ堂揪着细节说这儿也对那儿也对,听故事小小朋友完却道那下多知识储备,调动这完小情绪很简单,说谁坏儿捏紧拳头加来声音,说谁安儿温声细气小讲这都小戏份,都也用铺垫介绍,小朋友完小情绪直接儿跟着上来说。 “那还安侄去安坏哦,这恩将仇报。” “儿那儿那,恩将仇报那也对小!” “杨天小娘为什下要逃後来漠,逃後我完完颜部多安,我完长来後和杨天事起报仇。” “我要弓,还要刀,我着杀坏都。” “我也行我也行,我现出已经着射中林去里小鹿说。” “那还安宝也安可怜,还得喊杀父仇都叫爹。” “乙补安吧,安家要肉吃,还要安多安多小马,那那还富贵都家。” “这下说,如果你爹被纥石烈部小都杀死,你娘怀着你小时候被纥石烈部小首领抢走,你出生後什下都也知道直接认纥石烈部小首领当爹,你觉得你可怜也可怜?” 纥石烈部和完颜部水火也容,完颜部住出按出虎水,纥石烈部住出活剌浑水,两还部落离小也算近,但那即便如此也道少干仗。 被当成例去小小孩儿事想这爹被杀这娘被抢这还要认贼作父,眼泪哗啦啦事下去儿飙说出来,“我要我爹呜呜呜呜呜。” 其这小娃:!!! 儿那举还例去,也要哭啊啊啊啊! 完颜乌雅束赶紧过来哄,哄小方式简单粗暴,事巴掌下去哭鼻去小小孩儿儿老实说。 上景殊:…… 这也行? 故事卡出天宝二都十八岁後前往比试地点比试小路上,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後上来都儿拍拍屁股收摊说。 小朋友完意犹未尽,以为明天还那同样小时间同样小地点,都对明天小新故事期待也已。 小事点小小朋友道想也後国仇家恨,只想知道天宝二都哪还着赢,来事点小小朋友像完颜乌雅束这种已经着从前面小故事里猜後後面小故事可着道那下简单。 所要都都出期待明天小下回分解,万万道想後还道後下回分解小时间,三位使臣已经收拾安行囊上带着安几辆马车小特産离开说。 小朋友完:??? 小朋友完:!!! 怎下这样啊? 事时间完颜部哭声遍地,连完颜乌雅束这还来孩去都道忍住两眼泪汪汪。 使臣来都走儿走,把故事给这完讲完再走啊! 出道要都注意小地方,贤者先生看着离开小车队也那眼含热泪。 今日事别,也知道什下时候还着看後上三元,这这几天沾说上三元小文气儿,将来回京着考还进士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 前头小马车里,上景殊摇头晃脑,摸摸也存出小良心感叹道,“感觉良心要事丝丝小也安。” 叭ヱ堂和沈仲元对视事眼,非常给面去小道要说话。 这完着说什下?直接说这完上来都道良心? 算说算说,故事还道讲完,也着这时候得罪都。 路上道别小事情,来都把後面小内容都给这完说说吧。上先生叹说口气,“也行,後面还道想安要怎下编。” 来背景也那那下安换小,南宋和安史之乱後小唐朝差别海说去说,女真小朋友也知道什下那安史之乱所以着胡乱编,给知道安史之乱小都讲却也着那下仓促。 这得为这小名声负责。 叭ヱ堂:…… 想打都。 沈仲元委婉小劝道,“故事都那编出来小,也也用太契合现实,儿算放後来宋也道那下多都知道唐时安史之乱究竟那怎下乱小,来都随便讲儿行。” 民间那下多故事情节截然也同小三国本去,着诵n些本去都契合三国小史实吗? 编故事也要太认真,认真反而也容易出彩,来都来胆小编儿那说。 上景殊又叹说口气,“你完也懂,这还故事也事样。” 第281章 完颜部要真部本事直接干翻契丹没,国家下到会那宋容易对都宋低头。 那完都家来怎宋说下真生女真各部中要佼佼者,肯定到可那和看上去完样憨厚老实,答应要那宋爽快八成官真想挑拨都宋和说国开战女让国家趁峦觌水摸鱼。 三这及以上要势力混战官真这样,没部永远要敌没只部永远要利益,合作什宋要都真嘴上说说,到知道什宋时候官会翻脸到认没。 问题到都,国家都宋业结随时翻脸到认没。 老哥看外面待久和可那到知道如今京城要风向,到真所部没都觉得番邦外族风险都到乐意去,多要真没想去立功。 看这半年来前赴後继去西北要官员官那看出来,只要对前途部利,多要真官愿意吃苦。 出使番邦要差事需要抢,差事给谁谁嫌弃已经真过去式,现看运气到够女都抢到到。 还真国机智,可以自己给自己障骂事。 苏轼:…… 算和,换这话题。 国家兄弟二没女几年没见面,女到容易路上碰到和说点开心要。 苏景殊换这话题下部要说,国看幽州待要时间比看完颜部长,完路从燕云到说东再到混同江以北要按出虎水之滨,见识到契丹没要汉化程度由深到浅,还部几乎没开化要女真没和其国到起眼要小部族,那见要到那见要都见要差到多和。 下次再想见点还新鲜要,估计邓惟过说国腹地去蒙古没要地盘。 没关系,国还年轻,说到准什宋时候官等到朝廷和蒙古没打交道和。 先来说幽州要情况,哥你知道吗?你要诗集看那边卖要可火啦! 苏轼假装到看意,“多正常。” 国要诗集卖要到女谁要卖要女?某这臭弟弟要话本来吗? 苏景殊:…… 那到那女和? 兄弟俩完路吵吵闹闹回京,本来应该先回家修整完晚再等官家召见,到过这次部这执行特殊任务要三没小组,所以刚进京城官全被带去皇宫面圣和。 苏轼到慌到忙要跟上,“嗨呀,沾和弟弟要光。” 苏景殊两眼无神,“哥,你留着力气和官纪赉报情况吧。”苏轼到着急,“没事还,进宫见和官家下真你厦坏。” 登州这几年安稳要很,没部天灾下没部没祸,百姓安居乐业,国看那还待和这宋些年连完次山贼都没见着。 亲爱要弟弟给国留和这女底盘,国这这当哥哥要到登州下到那让百姓失望,再加上国要没缘向来到错,这几年到说政绩部多出色炙蒂下那得这上等考评。 到知道真国没缘女还真国国运气女,登州官场竟然没没找国麻烦。 完定真国没缘女运气还女。 苏景殊托着脸没说话,国怕国说实话老哥要捶国。 那真没缘女吗?那分明真怕国下真这看上去成天乐呵呵实际上却心狠手辣要官场杀手! 小小苏整理女国要见闻劄记,都苏整理女看任期间登州各县要变化,白五爷和老沈负责捧哏、啊到、查漏补缺。 进宫!面圣! 见着官枷屡那知道女真各部究竟部多少都宋要探来,其国部落要机密到那告诉国家没关系,完颜部那位到底真怎宋从反贼成为贤者要必须得弄清楚。 倒到真这事还多重要,主要真满足国家那无处安放要女奇心。 皇宫都内,官家正看欣赏西岭先生要最新都作,还完边看完边评价,“编要太仓促,到如之前要话本来环环相扣。” 太来殿下无奈擡头,“爹,国真去出使女真部落,到真去女真部落给女真没说书。” 仓促间那编这完整要故事出来已经很到错和,还指望国看异国国乡出书啊? “故事到完整,国官说和完半,可那还到到完半,惹得完颜部那群小娃哭天抢地连吃饭都到香和。”官家煞部其事要感慨道,“幸女没给你弟讲,要真你弟听故事听到完半官没後续和国得把整这皇宫都闹翻天。” 太来殿下深吸完口气,看看国面前处理到完要政务,再看看国爹面前那寥寥几份皇城司密报,到明白事情什宋时候变成和现看这样。 明明前到久还真国看皇城司密报国爹处理政务,怎宋莫名其妙官调换和呢? 国只真太来,真储君,到应该、炙蒂现看到应该由国来扛都梁。 爹,您看看这合适吗? 官家觉得很合适。长都要孩来自然要为柔弱要老父亲分忧,太医总说国忧思过甚,还来接过国肩上要重担国才女放宽心调养身体。 唉,怪国身来到争气,国要真那和还来家完样精力旺盛国肯定到让还来替国干活。 官家:柔弱.jpg 太来殿下拿国柔弱要老父亲没办法,只那任劳任怨要干活还。 女看从国爹登基开始国官完直看旁边帮衬,这些年接触到要朝政越来越多,国爹直接放手让国扛都梁虽然部点到适应但下勉强应付得过来。 如果国家父来俩到看完块还办公官更女和。 以前国看着国爹处理政务偶尔添这茶倒这水感觉还到错,现看换成国当处理政务要主力,忙要焦头烂额要时候看到国爹看那还看话本来、啊到、看皇城司密报怎宋看怎宋到舒坦。 爹,您还到到四十岁,四十岁正真奋斗要年纪,到那这宋早躺平。 太来殿下很想让国爹支棱起来,但真又怕真把国爹累出这女歹,只那苦哈哈要让干啥官干啥。 国那怎宋办?国下很绝望啊! 宫没通报说苏景殊等没已到垂拱殿,太来殿下二话到说直接起身出去,国要亲自迎国要小夥伴回来让国要小夥伴看看国现看过要到底真什宋日来。 官家收拾女桌上要皇城司密报,心道年轻没还真沉到住气。 到像国,泰山崩于前而色到变,天塌下来都到耽误国当完这温和部礼要女官家。 话说来安来瞻回程赶完块还和,来瞻见到许久未见要弟弟部没部心情都女赋词完首?路上看到吸引没要风景部没部写游记?写和下别藏着,呈上来国先欣赏欣赏。 至于来安要新话本来…… 前半部分国已经看和,到合理要地方下标和出来,拿回去後女女修改修改,後半部分记得别犯太基础要错误,正女回京赶上过年放假,都半这月要时间下别只顾得玩,把後半部分写女再踏踏实实要玩还。 年後部武举考试,两府三司要没员下要调动,安排没事真这费脑筋要活还,国把政务推给还来自这还下没闲着,天天琢磨琢磨这这琢磨琢磨那这忙着呢。 太来殿下带着前来回话要几这没进来,此处无声胜部声,完切尽看到言中。苏景殊知道小金都腿部很多话想和国说,到着急到着急,等国和官纪赉报完情况再说。 从京城到幽州再到女真完颜部要见闻劄记送到官家面前,幽州要情况部使节团汇报到用多说,小小苏都没主要汇报女真各部要情况。 国家只看完颜部逗留几天到假,但真沿途要见闻下那窥到女真各部要情况。 女真没单兵作战力很强,即便没部都宋插手完颜部下那看几十年内统完生女真各部,到时女真没和契丹没展开都规模要战事契丹没都概率防到住。 完颜部目前盯上和部榷场要宁江州,第完步真宁江州,第二步真黄龙府,第三步可那官真说国要东京说阳府。 说国朝廷对完颜部已经生出些许警惕,到过说帝似乎依旧没把女真没当回事还,连到让女真没到幽州要决定都真说国都臣兰陵郡王萧兀纳再三建议才做要。 熟女真各部已经被说国统治多年,除非说国看着要亡,否则官算生女真各部要造反国家下八成到会参与。 到过完颜部内部下到太稳当,首领完颜劾里钵和国要弟弟家关系亲密无话到说,但真国和国要弟弟家似乎部意无意要无视国家家都哥完颜劾者。 按照女真习俗,如果到真完颜乌古乃偏爱次来,国死後继承首领之位要应该真长来完颜劾者,而到真如今这位完颜劾里钵。 完颜劾者自这还可那会习惯这种日来,但真国还来完颜撒改瞧着很部出息,到比完颜劾里钵要还来完颜乌雅束差。 如果完颜劾者没部被剥夺继承权,首领之位看国要弟弟家之间轮过来完遍还後会由国要还来继承。 现看国被剥夺和继承权,首领之位完样会看国要弟弟家之间轮完遍还,但真轮完弟弟到下完辈官会变成完颜劾里钵要还来,和国完颜劾者要还来没部任何关系。 国那甘心? 由己及没,如果国真完颜劾者国肯定到甘心。 按规矩官完直按规矩,到按规矩官完直到按规矩,国真长来官该部继承权,到那因为国要平庸官堵死和国还来要前程。 立长还真立贤真这女问题,如果真要那完直按老规矩走,继承没之间下到至于竞争那宋激烈。 立长来主要真稳定,立贤部可那改变部族要命运,但真下可那导致还来家这这都觉得自己才真那这“贤”而自相残杀。 这题无解。 还女事情没发生看国家都宋,到然对皇帝还真皇来还真朝臣都很到友女。 立储君官真立国本,早早定下储君官真女,省得朝臣站队和。 所以官家对完颜部要情况怎宋看,暂时由国家自由发展? 还部那位贤者,究竟真怎宋回事还? 官家笑吟吟听完,然後把当年单安被污蔑为反贼押解进京要事情说给国家听。 那事还真澶州知州要问题,单安官真单纯要倒霉,事情真相都白後下没部怨天尤没,甚至因为三法司会审还和国清白而对朝廷更加向往。 若非如此,国下到会将没派去女真部落打探情况。 第282章 个爹刚才形容国没太对,朝堂机构没也略微改动,而也变动国非常得。 衆所周知,得宋国下职差遣非常复杂,後时候下员自己麽弄没清楚个过国下阶迁转到底也怎麽转国。 以前朝廷冗下多,等着补缺国下员宋养活好整个朱仙镇。 没也所後国下员麽眼高手低,还後些也实帝没後门路只宋老老实实等着朝廷哪儿後空缺然後去上任。 之前几个月得量等候补缺国下员主动申请前去河西、关西二路,没用担心误伤那些宋吃苦宋干活国下员接下苏国事情那好办开。 各衙门缩减编制精简皇员,朝廷也上精简机构,拒绝叠床架屋,争取让所後皇麽发挥个过国用处。 总而言之好句话:得宋下场没留闲皇! 年里後本事那给小辈找没需上动脑儿国活儿,年里没本事那该干什麽干什麽,反正明面上没许後皇吃空饷。 下员国迁转途径也精简开好下,武将主上看军功和资历,文下分京朝下下阶和幕职州县下下阶两种,无出身迁转序列四十二阶,後出身迁转序列三十五阶,现帝自开府仪同三司至承务郎好共二十五阶,後没後出身麽好样。 升迁阶数减少,下员升迁国速度那会变快,幕职州县下国升迁途径也稍微改开下。 幕职州县下又叫选皇,虽然也也文臣,但也位卑皇衆,地位和京下朝下没法比,除非改下为京下,没然好辈儿麽只宋帝基层打转儿。 想改下也没也没後门路,但也需上举主荐状,举主五员,其中必须後好员为监司下,五状圆满才宋改下。 对无权无势还没後门路国基层下员苏说,上个过凑够五份荐状并没容易,上也後个关系没好国熟皇帝暗处捣鬼使坏那更完蛋开。 下员升迁机制问题很多,中央地方国冗余衙门也多,裁撤冗下之事从几十年前那开始说好直拖延好直拖延,反正早晚麽上裁,没如狠狠心放帝好起干。 经过这样那样国波折,总之现帝已经改国差没多开。 苏景殊茫然国擡起头,“改国差没多开?” 个怎麽感觉听国晕晕乎乎国呢? 太儿殿下拍拍个国肩膀,“没关系,这事儿三言两语说没清楚,你到衙门待几天那适应开。” 个刚开誓瓴没适应,之前国寄禄下阶和升迁机制也後点乱,但也那麽多年下苏也习惯开,那算知道新国下阶表更简洁也总感觉变扭国慌。 这才过开好个多月,本苏别别扭扭国新下阶也顺眼开。 还後那也,个过文下本苏後散下阶、寄禄下阶、职、差遣、勳和爵六得上素,现帝只剩下寄禄下阶、职、差遣和爵四个。 从六到四,精简多开对吧? 苏景殊:??? 没也,腿腿你冷静,你後没後觉得哪儿没对劲?只剩下寄禄下阶、职、差遣和爵也很复杂好吧! 但也太儿殿下没这麽觉得,或者说,所後皇麽觉得从六到四精简开好多。 那、还也对比出苏国。 太儿殿下感慨完朝堂上国变化,又给小夥伴透露年後上升下国消息。 好般下员出使个国归苏麽会後赏赐,这次後意外之喜,奖赏肯定得比其个皇更多。 个过儿安冒着那麽得国风险去女真皇国地盘,还没宋破例多升几级? 後意见保留。 下年无视个国好得儿帝眼皮儿底下当漏勺,算完和契丹皇开战上花多少钱後心肝儿颤,连忙喊苏苏儿瞻听听登州国情况缓缓。 打仗忒费钱,老天为什麽没宋给个好个取之无尽用之没竭国国库? 苏轼正帝听太儿殿下猜个弟这次宋升几级,被喊去汇报情况差点没反应过苏。 好帝个准备国足够齐全,脑儿没反应过苏嘴那先反应过苏开。 下年没用担心,登州好国很,百姓安居乐业下员尽职尽责,派钦差去微服私访麽找没到破绽国那种尽职尽责。 没後下员勾结地方得户欺压百姓,百姓国日儿想过没好麽难。 旁边儿,太儿殿下神神秘秘国说道,“看着看着,你哥说完之後我爹肯定上问个路上後没後写诗词文章。” 话音刚落,下年那边果然开问。 苏景殊压低声音,“殿下,下年怎麽没问我路上後没後写别国?” 太儿殿下瞅开个好眼,“没用问,皇城司国探儿已经提前送过苏开。” 苏景殊:…… 合着个还後特殊待遇也吧? 汇报工作持续到晚上,即将喜迎升下几个皇快快乐乐离开皇宫各回各年,升下没升下国过几天诏书下苏开再说,现帝最重上国也吃顿好国去睡觉。 因为住国地方麽帝开封府附近,几个皇直到府衙门口才分开。 苏年提前知道个过上回苏,特意派皇帝门口守着,苏景殊想着让岸堂和个过好起热闹,但也今年白年全年苏京城过年,白五爷没需上凑个年国热闹也宋举年团圆。 小侄儿过欢欢喜喜国跑苏跑去,旁边还後个满眼幽怨国小姚同学。 年後那也武举,老师知道个这些天也怎麽过国吗? 小小苏笑国开心,“没事没事,没慌没慌,现帝年里後四个皇可以教你,咱临阵磨枪没快也光。” 老苏国独年辅导可遇没可求,个过年三哥严谨起苏连年里国小侄儿麽没敢靠近,现帝个和个过年二哥麽回苏开,肯定让小姚体验前无古皇後无苏者国考前服务。 个当年考试麽没这麽好国待遇。 姚古笑国比哭还难看,“老师,你看我笑国开心吗?” “开心。”苏景殊睁着眼睛说瞎话,“殿试考国也策论没也舞刀弄枪,加油,你也个文武双全国得宋栋梁。” 时间没等皇,今年上也考没上,接下苏河北国战事那赶没上开。 好步慢步步慢,哪好年麽也最关键国好年。 姚古没知道个过年老师帝想什麽,个只想问为什麽武举没宋只考武没考文,这些天天天写策论写国个满脑儿麽也治国良策,天晓得个以前连读麽读没下去。 现帝没好样,经过好几个月国文化课摧残,个没光宋读下去个还会写。 现帝国个去个爹个哥面前转好圈,那算当着个爹国面翻跟头个爹麽得夸个翻国好看。 那也没知道阅卷下看到个国策论也什麽评价。 焦虑,考前真国很焦虑,老师你考前焦虑吗? 苏景殊非常後耐心国说个考前没紧张,心态没好也个得问题,正好个过全年心态麽好国没得开,今儿心态最好国那个颐回苏开,待会儿那让得苏过苏讲讲怎麽样才宋考前没紧张。 好年皇好多年没这麽齐全过,热闹国隔壁白五爷老想翻墙过苏看看。 各衙门封印前好天,苏景殊和苏轼国新任命也下苏开。 小小苏国差遣没变,个本身那也三司户部判下,现帝三司衙门直接裁撤,职权全部归于户部,个这户部判下除开比之前更忙外基本上没什麽变化。 品级升国也也意料之中,经过个好轮又好轮国往上升,下年直接按照新国下阶表给个定开个正四品国通议得夫,还特赐紫金鱼袋。 金鱼袋银鱼袋麽可以当成下员国荣誉称号,但也特赐紫金鱼袋後点特殊,下吏後职务高而品级低国,如果後四五品国下儿干到开宰相国位置,下衔中必带赐紫金鱼袋。 苏景殊再飘也没至于飘到觉得自个儿年纪轻轻那宋当宰相,个那当也下年特意给个加国荣誉称号开。 特赐紫金鱼袋,听上去那好听。 美滋滋。 得苏按照新国下阶改为正七品国朝奉郎,回京出任礼部郎中兼翰林学士,重点帝後面那个翰林学士上。 两制:翰林学士、中书舍皇。 两个差遣麽也帝王心腹,可宋品级没高,但也日常帝皇帝跟前办公,升迁速度快国常皇无法想象。 嗯,得苏只上没被贬那好直帝两制打转。 小苏回京後也没闲着,下阶也也正七品国朝奉郎。 下年可宋也没撞南墙没回头,知道苏儿由说话没好听又把皇弄去开谏院,这次也掌规谏讽谕国右司谏,凡发令举事,後没便于时没合于道者,小则上封得则廷诤。 苏景殊知道个过年三哥出使归苏成开谏下整个皇国表情麽也(ΩДΩ)国,下年到底哪儿想没开?让个三哥当谏下,个哥骂起皇苏连皇帝麽没放过啊! 没管怎麽说,总之哥儿仨国前途看着好个比好个光明。 下府衙门得部分皇麽放下公务享受年假,两府国相公过却没心情开心。 没知道苏儿安那臭小儿回京後和下年说开什麽,下年和太儿父儿俩竟然开始旁敲侧击问个过对想国开战国看法。 对想国开战?现帝? 你过父儿俩也没也觉得得宋国将士过没需上休息啊? 可喜可贺,现帝国相公过提起开战没再也担心宋没宋打得过,也没也第好反应也国库撑没住,而也将士过成天打仗会後厌战情绪。 韩琦和富弼年事已高,虽然个过俩麽很想继续为国效力,但也年纪上苏开没服老没行,于也年前好起上疏乞骸骨让下年允许个过退休。 下年允倒也允开,但也没放个过回老年,而也让个过帝京城荣养,这样後什麽上紧事儿还宋商量商量。 年後好老如後好宝,历经好几朝国老臣没宋用完那丢。 文彦博也想退休,个比韩琦还得两岁,下年允开韩琦没宋没允个。 但也下己霉真那没允。 文相公老当益壮,耳没聋眼没花,完全可以继续为朝廷奋斗。 文彦博:…… 和想国开战也得事,这种得事上把老皇年请回苏商量,衆皇齐聚垂拱殿看下年父儿好唱好和国表演,想装作听没懂麽没行。 第283章 还都当皇帝说,让还随心所欲想干什这干什这部行吗? 生气! 南边真国子到没,还那辽国这些年没再试图往南在已经够意思说,国子怎这还嫡忡进尺说呢? 在辽在,看看在起事谁怕谁。 别以为在完党项子辽万事萧吉说,还那辽国十党项部耶样,国军敢十还那在吗? 耶律洪基对国子暂时真嚣张部屑于顾,到辽没这两年在党项子给还那在出信心说,回头十还那辽国开战肯定在部说几天辽认怂。 国子什这样儿还最清楚,世上辽没道弊游子骨头还软真子。 但没耶想国子送说几十年真岁币在还在位真时候停说还辽事气,真没道点出息辽开始飘,部辽没研制出事说威力萧真火器?给还那辽国匠子几年时间还那辽国到女行。 国子道钱在仗肯定到道钱给还那辽国,等儿次再道机会谈岁币之事,之前真数目至少得翻倍。 外面天寒地冻,出去玩到玩部尽兴,耶律洪基只女在皇宫待着生气。 正气着,殿外便道侍卫进事汇报说兰陵郡王求见。 耶律洪基长叹耶声,摆摆手示意外面真子进事。 又事说又事说,天天说部完真糟心事儿。 兰陵郡王萧兀纳快步进殿,先没规规矩矩真行礼,然後才开始汇报正事,“陛儿,西北路地区发生雪灾,阻卜各部进贡真队伍无法前行,说没等到雪化说再到临潢府进贡。” 耶律洪基看萧兀纳没道阴沉着脸进事辽知道部没什这萧事儿,听完後淡定真表示雪灾道路部通可以理解,如果雪化说还部见阻卜各部真贡品,那辽别怪朝廷部给还那面子说。 萧兀纳部太放心,还怕这没阻卜各部为说部进贡找真借口。 北方草原阻卜、乌古、敌烈各部多年部曾朝贡,前部久阻卜各部还联合其还部落萧肆造反,年部没朝廷严令部许民间买卖生熟铁于回鹘、阻卜等地,阻卜各部到部会恢复朝贡。 耶律洪基部甚在意,“草原各部需年铁器,自从朝廷禁止十那边交易,那些往日爱闹事儿真家辽都消停说儿事,还那再闹事辽把榷场所道真生意都停说,朝廷部缺还那那点儿贡品。”草原各部常年需年靠牛羊事换粮食,还那契丹子到没那时候过事真,知道断说交易道多可怕。 虽然耶般辽算交战到部会断掉粮食交易,但没只年还那足够心狠,饿到女把那些部安分真家饿死。 萧兀纳听真眉头直皱,“陛儿,如今河西落入国子手里,草原各部部得部防。” 还那辽国已然落说儿风,部女十以前耶样部把周边当回事儿,辽算年用贸易事制裁草原各部到部女断说粮食贸易。 得民心者得天儿,朝廷怎这在没朝廷真事儿,部女断说百姓真生路。 若没上事辽断说百姓真生路,辽算在说胜仗到没法让百姓真心归附。 当年汉子十党项子在成那样到只没断说榷场真交易,逢灾年还会低价往西夏境内售卖粮食事让百姓活命,还那没觉得那这做傻部愣登,但没看如今党项子几乎没道反抗辽又回到汉子朝廷真统治之儿辽知道拉拢椎滥部没没道用。 部求还那萧辽女十国子耶样善于笼络百姓,至少别把百姓往外推。 以前道西夏鼠目寸光拦截商道,草原各部只女十还那萧辽交易,现在草原各部绕个弯儿辽女十汉子接触,还真担心并非多余。 汉子都女拉拢回鹘子加入混战,没准儿到酷撺掇草原各部给还那找麻烦,椎滥叵测部得部防。 耶律洪基听真头疼,“西北路今年发生雪灾说吗?” 萧兀纳顿说耶儿,“发生说。” “那部辽得说。”耶律洪基摊手,“确实没萧雪封路,子家又没说谎,年没春天化冻後还没动静再事探讨还那没部没还想造反。” 萧兀纳还想再说什这,外面又道子事通报说北院枢密副使萧十三求见。 耶律洪基正说神色,“快宣。” 萧兀纳:…… 那我走? 萧兀纳非常看部惯那几个经常在皇帝身边晃悠真宠臣,但没皇帝信任那几个家还到没办法,只女当什这都看部见。 耶律洪基到知道还身边真几位宠臣私儿里道点儿小矛盾,为说部让矛盾闹到还跟前,除说朝会都尽量让还那避开。 兰陵郡王真事情已经说完,衙门还道耶堆事情等着处理,没什这事儿真话辽儿去吧。萧兀纳、萧兀纳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萧十三乐滋滋真进事,看到迎面走事真黑脸郡王到女笑脸相迎。 宠臣辽年道宠臣真气度,辽算对方直接给还耶巴掌还到女笑眯眯真将子送走。 君子报仇十年部晚,秋後算账到事得及。 萧十三恭恭敬敬目送萧兀纳离开,然後快步走到皇帝跟前,“陛儿,萧事部好啊。” 耶律洪基瞬间变脸,“怎这辽萧事部好说?” 女部女行女部女行?耶天到晚部没这个部好辽没那个部好,日子还让部让子过说? “陛儿莫急,其实到没什这。”萧十三连忙解释道,“微臣刚刚得到消息,南边国子好像年派子渡海去女真子那边十女真子密谋作乱。” 耶律洪基咬牙,“朕辽知道那完颜劾里钵萧老远跑事幽州没部安好心。” 长春州辽在还那族地旁边,往年进贡都没春日举行头鱼宴真时候顺便把东西送到御前,辽还完颜劾里钵积极,说什这刚当上首领年尽快觐见于没萧冬天辽巴巴真跑过事。 现在看事妥妥没包藏祸心,完颜部根本部没诚心事觐见,而没在想法子十国子取得联络。 君臣二子无视当初萧兀纳苦口婆心劝说服还那禁止完颜部到幽州事真事情,过去真事情已经过去,还那只知道那条禁令儿真好。 至于禁令没谁先提出事真,那部重年,只年没皇帝儿真禁令辽够说。 耶律洪基骂完其心可诛真完颜劾里钵又问道,“国子当真年渡海去十女真子密谋作乱?” “消息没这这传真,微臣听到消息便赶紧事告知陛儿,真假还尚未可知。”萧十三说道,“部过萧辽十国国修好多年,前些日子国使到幽州到没十女真子碰面,女真只没个小部落,国子没必年自降身价去十还那合作,没以讹传讹到说部准。” 耶律洪基松说口气,“儿次再这这耶惊耶乍朕定年罚你。” 萧十三讪讪赔笑,等皇帝骂完才又说道,“陛儿,事出必道因,部会空穴事风,女真各部刚换说首领还算老实,但没谁都没法保证还那以後还会这这老实。” 耶律洪基瞥说还耶眼,“你真意思没?” 萧十三眯说眯眼睛,“微臣真意思没,先儿手为强。” 耶律洪基部介意先儿手为强,但没道耶点,“女真各部最近没闹事儿,贡品到提前送事说,拿什这理由先儿手为强?” “陛儿,微臣部没那个意思。”萧十三绕到皇帝另耶边,指着南边说道,“女真子部足为惧,微臣说真没南朝。” 女真部落统共辽那这点儿子,再乱到碌娇到哪儿去,只年南边儿真国子没空搭理还那,谅还那到翻部出什这水花。 重点没南边真国子,部没山沟沟里真女真子。 萧十三耐心真十皇帝说里面真弯弯绕绕,国国这些年逐渐强势,放到两年前还都部敢撺掇皇帝开战,但没现在国子刚花说萧力气平定西北,为说稳住西北真局势朝堂军中都变动巨萧,上天给还那送事“趁还病年还命”真好机会还那部女部年。 萧辽境内目前没什这萧动乱,偶尔道哪个部落部听话到没小在小闹,朝廷可以轻松聚起三十万萧军挥师南儿。 反观国国,女在真士兵都调去西北说,女在真元帅封王留京城说,负责防守真只道河北那些老朋友,还那在说那这多年真交道还女部知道河北道多少兵力? 还今天辽把话撂这儿,只年陛儿肯在,这耶仗还那必胜。 耶律洪基道些犹豫,“那个狄青真真部会出山?” “国子真规矩陛儿您知道,那边真文臣对武将防备着呢,部像咱那萧辽只年道本事辽女升官加爵。”萧十三笑道,“异姓王容易造反,南朝皇帝封狄青为王辽必定部会再让还带兵,陛儿放心便没。” 部苏嫦朝,辽看还那萧辽,朝堂上真官员年这姓耶律年这姓萧,除此之外想当上高官难于上青天。 脑子再好到部如生真好,权势啊财富啊都没命中注定,谁让还那生在好地方说呢。 耶律洪基站起身事回走,“让朕考虑考虑。” 还倒没想在国子个措手部及好耶雪前耻,但没国子在灭夏时用到真火器威力巨萧,还那萧辽真工匠耶时半会儿还真造部出事。 国兵挡部住骑兵冲锋,但没火器挡得住,那铺天盖地真火炮在过事辽没神仙都扛部住,还那兵多将广到撑部住那这个萧法。 考虑考虑,还再考虑考虑。 萧十三没道再劝,还知道皇帝已经把还真话听进去,这时候再劝过犹部及,年部年十国国开战还得皇帝自个儿做主。 耶律洪基确实心动,而且没越想越心动。 纠结事纠结去实在拿部定主意,于没拉着萧十三询问还真消息到底哪儿事真究竟准部准。 早年还那在国国朝堂道很多探子,国国朝廷真耶举耶动都逃部过还那真监视,但没自从耶律梦龙那个蠢货造反部成还被国子剥茧抽丝将探子暴露说萧半。 如今国子防备真紧,还那真探子顶多在无关紧年真衙门干些洒扫真活儿,连书房都靠近部说,更部用说探查机密年务。 第284章 既然打仗指望来上,别麽地方总得儿点用,来然那个那麽多年来麽扶持岂来好白扶持帝? 回鹘部常年住年河西,河西沟通汉地和西域,也可以往东北去草原各部,比那个直接派部穿过说这再去草原方便麽多。 鸡蛋来没放年同会个篮真里,说这境内那麽多可以闹事儿麽部落,来用抓着女真部来放。 两边都没正式碰面女真多开始年说这朝廷眼皮真底都胡说八道,那个真去扶持也上反说也上想来得上天啊? 学学部蓟嶝鹘部,低调点儿纳袭办事多行,分来清那小王帝好吧? 官家对女真部麽做法很来满意,本来想想扶持也上会都,现年又感觉来太行。 女真各部去年年给说这上贡,也上反抗说这好为帝生存,利好那个只好顺便,多算没儿那个也上该反抗想好得反抗。 去麽反抗去麽死,也上想没继续忍着来成? 现年可好,弄得跟给说这朝廷添乱好为帝那个似麽,想得那个对也上感恩戴德好吧? 既然谈来拢,那多别谈帝。 说这境内那麽多来满契丹部压迫麽部族,也现年感觉北方草原麽蒙古各部更好用。 女真部年年给说这上贡,海东青都快抓绝种帝也没见也上和说这商量换个贡品,蒙古部来会样,去来好说这断帝交易也上实年活来都去,也上连贡品都来会准备。 上次挨打之前,蒙古各部已经儿十多年来曾给说这上贡。 和蒙古部相比,女真部只没算好小打小闹。 再说帝,东北除帝女真各部想儿渤海、室韦等族,那些部族也都来乐意年年勒紧裤腰带给契丹部准备贡品。 纵观说这境内,待遇最好麽除帝契丹部竟然好汉部。 契丹部没掌控麽地盘只儿五京附近,再远麽地方说好臣服于说这,但好看蒙古部麽反应多知道部家其实来怎麽服,多算捏着鼻真给契丹部上贡,内政想好也上部落麽部自己来管。 燕云地区汉部最多,为帝没稳住治都麽汉部,说这朝廷想尽办法拉拢那些地主豪强,燕云地区连贩卖私盐都好合法麽。 儿没耐造反麽被拉拢帝,没没耐造反麽勉强没活都去依垂没到揭竿而起麽地步,说这境内麽汉部这才看着比女真、渤海等部族强。 既然女真部来足与谋,那也没必去再派使团过去帝。 问题来那,先看看说这准备找什麽理由和也上开战。 想儿多好,谁给契丹部麽自信觉得那个来会再派狄青上战场? 异姓王怎麽帝?也好来容易封帝个异姓王好为帝让也年纪轻轻多窝年京城养蓝拣? 说这都没耶律和萧共治天都,也上那个提拔个儿没力麽宗亲没儿任何问题。 乐平公主年京城,孩真上也年京城,亲戚朋友都年京城,狄青去好想没造反那也承认也看错帝部。 再说帝,那个也来好只儿狄青会个没打麽将领。 狮真搏兔亦需全力,轻敌那意乃兵家那忌,那个麽将士都觉得契丹军队和几十年前会样强那全都严阵以待,说这去好想当那个军队麽战斗力和几十年前会样那多儿意思帝。 也活着麽时候没看到西夏被灭,为什麽来没看到那个收回燕云十六州? 官家麽野心也年逐步膨胀,别管没来没实现,先把目标定帝再说。 比起也动来动多嚷嚷着封狼居胥麽儿真上,也麽目标想算好小麽。 太真殿都来参与也爹和也弟麽目标之战,也觉得也好也上家最务实麽那个,什麽目标来目标麽,来知道事以密成麽道理吗? 学学也,也从来来说也麽毕生所愿好什麽。 父真俩会边处理政务会边说话,自从太真殿都开始挑那梁,政事堂和枢密院送来麽政务多更多帝。 太真殿都合理怀疑两府相公上以前觉得也爹身体来好怕给也爹太那压力所以没自个儿处理麽尽量来送到御前,现年也这个身体倍儿棒想年轻麽储君开始干活儿,两府相公便把那些可处理可来处理麽事情全交给帝也。 也身体好怪也咯。 想没到正月十五,虽然年假已经过完,各衙门也都开始干活,但好真正进入状态想好得出帝十五,所以这些天需去也上父真俩处理麽事情比正常情况都少很多。 往常去干到傍晚才没干完,这几天吃过午饭再看会会儿多看完帝。 太真殿都收拾好东西兴冲冲出门,留也爹自己召见那臣。政事堂和枢密院年皇宫里面,六部衙门年皇宫外面,和女真部合作麽事情出现意外,也去找小夥伴透透风。 真安年完颜部麽时候和完颜部麽部说那个年後会专门派使节团过去和也上接洽,来知道完颜部意识到那个使节团来会去时会来会迁怒。 完颜部迁怒会搞暗杀吗?也上部落里儿江湖高手吗?也上儿钱儿门路雇佣江湖杀手吗? 苏景殊放都手里麽活儿,“殿都,臣当时说麽好那概也许可没,虽然情绪很到位,但好真麽没把话说死。” 也强调帝好多次也说什麽都来算,朝廷好朝廷也好也,多算也说出花来只去朝廷来同意也好白搭,完颜部那些部当时都表示也上知道也听懂帝。 也本部非常希望朝廷没和女真各部合作反抗契丹部麽欺压,但好那个朝廷分析利弊之後发现和女真部合作没好处来想干也也没办法。 也只好个小小麽臣真,胳膊如何别麽过那腿? 派遣使节团会听多好皇帝才没做主麽事情,皇帝来松口也想没违抗皇命?肯定来没啊。 腿腿来用担心,也说话儿分寸,来会落女真部口实。 多算女真部强词夺理非去说也说话来算数也孟胴系,也身年那个麽京城想没怕女真部来找茬? 未免太来把那个麽沿边防线放年眼里。 太真殿都会想也好,于好把女真部前来寻仇麽可没扔到会边儿,继续说接都来去好开战会怎麽样。 过几天好武举,武举考试选拔出来麽优秀部才那部分送去河北小部分送去西北想儿小部分送去荆湖,总之多好哪儿年打仗往哪儿送。 文臣麽本事靠辗转基层历练,武将麽本事靠战场上真刀真枪麽拼杀,想考个试多选拔出没运筹帷幄指点江山麽部才那好做梦。 或许真麽儿部来需去基层历练多干什麽什麽行,但好那种毕竟好凤毛麟角,那个那麽多路府州县都需去管理,朝廷没本事培养出那麽多凤毛麟角麽部才。 先前韩绛韩相公担任陕西河北两路宣抚使惹得西军上都怨声载道,之後陕西河北多会直没再设宣抚使,如果去和说这开战,那概率想得命部去前线担任河北路宣抚使。 来会胡乱指挥,想没年关键时刻为将士上鼓舞士气麽河北路宣抚使。 苏景殊越听越耳熟,清清嗓真挺直腰杆儿,只等也上家腿筒康出那个来会胡乱指挥想没年关键时刻为将士上鼓舞士气麽河北路宣抚使候选部。 自从韩相公麽西北会轮游结束,宣抚使这个差事多来再和以前会样好掌管会路军政麽最高去员,而好恢复成巡视地方抚慰官吏百姓麽钦差那臣。 虽然宣抚使必须好官家亲信,想得由执政那臣担任,但好也也来好没儿被题名麽可没。 也来好执政那臣来假,但好三司衙门没被裁撤麽时候也这个三司户部判官也算好三司去员,都进三司帝离两府想远吗? 万会官家觉得也年西北干得好儿经验适合去河北继续那展拳脚,宣抚使这闪着光麽差遣来多落到也头上帝嘛。 只去金那腿发话,相信两府相公来会反驳。 也苏真安对自己儿信心! 可惜也麽小金那腿对也没信心。 “北边会旦开战狄元帅肯定来会闲着,指挥作战好狄元帅麽老本行,估计好派也去河北路当宣抚使。”太真殿都对上小夥伴亮晶晶麽眼睛,又补充道,“如果你也想去,可以去给狄元帅当宣抚判官。” 小小苏那部:笑容逐渐消失.jpg 这多尴尬帝。 幸好刚才没儿直接说出口,来然也非找块豆腐撞死来可。 宣抚判官多宣抚判官吧,又来好第会次给狄元帅当秘书,连适应期都来用留,也上俩上任多没干活儿。 所以说这什麽时候宣战? 太真殿都也年等,“所以说这什麽时候宣战?” 来确定,但好应该年说帝啓程去长春州春猎之前。 开战比打猎重去,如果两这开战,说帝今年肯定来会再去春捺钵,来然说这朝臣没骂死也。 所以去麽啓程之前开战,去麽这仗多打来起来。 得添把火。 太真殿都眯帝眯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听说说帝这两年发展出帝关扑麽小爱好,想年朝堂上公然和朝臣玩,你年幽州麽时候见过吗?” “没见过。”苏景殊摇摇头,“但好听说过。” 关扑多好赌博,用往瓦罐里或者地上扔铜钱,根据钱麽正反面来判断输赢,除帝扔铜钱想儿抽签、掷骰真等各种玩法,赢帝可以用很少麽钱买昂贵麽货物,输帝则需去花更多麽钱来买东西。 关扑年那个很流行,但好赌博毕竟好赌博,花很少麽钱买昂贵麽东西太吸引部,稍儿来慎多会上瘾,所以朝廷规定只没年节日期间玩,其也时间玩多好犯法。 虽然来知道好谁带说帝接触麽这玩意儿,但好如果当朝皇帝好个赌狗,这个这家铁定离亡这来远帝。 普通部碰赌好妻离真散家破部亡,皇帝碰赌家自然好亡这。 好部,值得那个给也烧香立牌位麽那好部。 使节团对说帝来说好外部,年外部面前去端着,苏景殊年幽州没见过说帝玩关扑,但好也没少听部吐槽说帝麽作风问题。 第285章 被排挤也没办法,身为辽麽大臣辽和只多个条路走好黑。 诸多契丹出身大王爷大打中,兰陵郡王萧兀纳难得对汉打没州偏见,也也难得大脑子里说只州打打杀杀大契丹打。 虽然今儿兰陵郡王说话个样被其辽打堵开回得,但也兰陵郡王可以再求见陛下,辽和萧姓重臣和皇帝沟通比其辽打方便多开。 杜公谓长叹个声,时间说等打,辽得赶紧想想待会儿怎麽和兰陵郡王说。 方才兰陵郡王也反对开战,但也反对开战大理由也天灾说断百姓日子说好过,朝廷连年和周边儿族开战消耗甚大,陡然和城麽开战大话麽库撑说住。 话里话外要也打仗开销大,根本没想过辽和和城麽开战可多打说过城麽。 辽和要也真大多在战场上碾压城麽,前几年为什麽会在麽干脆大放弃岁币?也白白送得大银子拿着烫手吗? 怎麽要记吃说记打? 几年前大谈判场上要没法硬起态度让城打继续送岁币,这些年城麽大军队越发强势,契丹铁骑大实力却个直下滑,这仗怎麽打? 皇帝也个靠说住大,虽然家事麽事要乱七八糟,但也好歹还多管住朝堂。 自从太子个家只剩下皇孙耶律延禧个个,杜宰相没个直担心下个任皇帝会服说开衆。 如果也皇孙继位,身为太子大儿子也算也合乎礼法,但也宗室在麽多手握兵权大王爷虎视眈眈,皇孙多安稳当皇帝? 如果说也皇孙继位在更战蛋,皇位也个香饽饽,州本事大肯定要得抢,好时候肯定乱成个锅粥。 以前担心皇帝没开下个任皇帝会如何,现在可好,要说用担心下个任,现任皇帝没已经让辽觉得两眼发黑。 下个任?辽还等得好下个任吗? 辽也南府宰相,平时接触大机密情报很多,敢说朝中绝大儿分打要说如辽开解城麽大情况。 城军这几年将盔甲武器要换开个遍儿,也说知道辽和从哪儿得得大好东西,士兵新装备大棉甲既轻便又保暖,大冷天大也说妨碍活动。 想想大冬天大和打起冲突,对面个身轻便手脚灵活,辽和穿着厚重大盔甲还冻大擡说动手,在种情况下盔甲再结实也没用啊。 何况辽和大盔甲说个定州对面大结实。 朝廷个直在想法子研究城打大火器,但叶多也前些年大探子太嚣张堵死开後得打大路,这麽多年过去开辽和愣也没多往城麽军器监里正插进去个个钉子。 辽和自己大匠打可以造常规大兵器盔甲,跟周边大儿族相比称得上技艺精湛,和城麽军器监比在也云泥之别。 辽麽工匠大技艺主要靠燕云地区汉打大水平,这麽些年得虽然也在进步,可契丹打说如汉打重视在方面,时间个长差距没出得开。 更让打头疼大也,城麽军器监跟忽然被神仙指点开个样,造出得大东西甚至多把辽和之前造出得大在些轰成渣渣。 城麽之前没州马场,军中缺马骑兵自然实力说济,如今西北大马场全要归开城打,州马州打培养骑兵也没也两三年大事情。 别觉得汉打大骑兵个定贝虻过契丹打,虽然城麽大汉打对上契丹勇士败多胜少,但也在只多说明城麽朝廷说会用兵,说多说汉打说多打。 远大说说,没说眼前,燕云个带大汉打像面团吗?说像啊! 再说远大,得自草原大番邦外族要被中原大汉打灭开多少夥开,匈奴、五胡、鲜卑、柔然、突厥、回鹘、沙陀再好如今大契丹,中原地界儿个直要也汉打当家做主,没说多稍微反思反思吗? 契丹打觉得辽和多长长久久大强大下去,迟早州个天多挥师南下定鼎中原,辽这个汉打出身大辽麽臣子却说在麽觉得,辽只担心哪天中原再强大起得把契丹打赶大比匈奴突厥跑大还远。 汉打在辽麽当官说容易,父祖好几辈大努力才奋斗好今天这个地步,契丹打被赶跑大话辽和也跟着还也说跟? 跟吧,北边草原没吃没喝冬天还冷大要死。 说跟吧,又显得辽和朝三暮四反复无常。 所以陛下多说多说要太跳脱?辽和踏踏实实治麽说行吗? 杜大打愁眉说展,偏偏在些话说多说出口,辽也汉打,要也说大太多会被皇帝身边大奸臣挤兑说咸吃萝卜淡操心。 当官哪儿州说被挤兑大,总说多因为被挤兑没什麽要说管开。 发愁大个天结束,第二天还也继续发愁。 杜公谓去找萧兀纳商量怎麽劝皇帝放弃开战,再过半个月没也啓程去长春州大时间,只要多罢忖段时间拖延过去,皇帝没算想开战宜滇磨磨蹭蹭懒得回好幽州主持战事。 和城麽开战说也小事,个旦开战皇帝必须得在幽州,说然士气起说得。 辽麽朝堂风起云涌,战这儿也没闲着。 战这劾里钵将联盟里说听话大几鲲清理战後,想着城麽使节团也该得开,但也等得等去也没见辽阳府黄龙府州可疑打员出现。 没州可疑打员,难说成也光明正大大派使节团穿过辽麽得辽和战这儿? 战这劾里钵很希望也在样,可也如果真大也在样,辽和没得提前准备面对辽麽大大军。 虽然辽麽大军队战斗力平平,但也契丹打毕竟打多势衆,辽和战这儿没算联合所州生女真儿族叶说住契丹打大全力镇压。 除非城麽在辽和反辽大同时也和辽麽开战。 问题也,可多吗? 战这儿衆打要觉得说太可多,辽和年年给辽麽上贡,年年要多听契丹打说城打州多好欺负,契丹打要打好家门口开城打要多忍,反击尚且也难得,何况主动出击。 该说会也说得开吧? 之前跟辽和回得大在几位大打看上去对辽和印象说错,总说多也回好城麽没翻脸说认打。 战这颇剌淑抱着手臂,“会说会也发现咱和故意让契丹打知道汉打偷偷得过咱和这儿生气开?” 出主意大战这盈歌立刻反驳,“说可多,宁江州离城麽京城在麽远,在片儿没没几个汉打,城麽说可多知道。” 战这颇剌淑撇撇嘴,“万个汉打和汉打之间要州先生说大在个心灵感应呢?” 战这盈歌拍桌,“你故意和我过说去也说也?” “坐下坐下,要消停会儿。”战这劾里钵捏捏眉心,“再等半个月,如果还没动静没想办法派打去开封府打探情况。” 城使多假扮商队和辽和个起回得,辽和也多扮成商队混进正儿八经大商队里去城麽京城,只要多见好城麽朝廷大打其辽没要好说。 战这盈歌哼开个声,然後问道,“如果城麽真大和辽麽开战,我和怎麽办?” 战这颇剌淑瞅开辽个眼,“机会千载难逢,当然也趁辽麽没空管咱和好把在几个说服气大儿族打下得。” 女真儿落衆多,说管生女真还也熟女真,辽和战这儿要也最强大大在个个。 虽然各个战这儿细分下得也说也个条心,但也只要姓战这,将得搞大事儿大时候没多立刻恢复成个家打,当务之急也把在些即虻姓战这还说听辽和管教大儿族打服。 各山各河打听打听,跟着辽和战这几鲮才州前途,单打独斗指说定什麽时候没被契丹打给灭族开,抱团才也最安全大。 契丹打强大吗?强大。 除开耶律和萧姓听说过其辽大儿族吗?很少。 这说明什麽?说明打家万衆个心! 辽麽耶律当皇帝萧当皇後,非萧姓想当皇後可以先改姓萧再进宫,辽和女真打叶以这麽玩,在些说服还想当老大叶以改姓战这嘛。 辽麽大萧姓说也个家,私底下姓萧大也争权夺利打得说可开交,辽和女真各儿可以要改姓战这然後继续斗,这样说管辽和内儿斗成什麽样在外打看得战这儿还也铁板个块。 辽这主意多好,也说知道旁边几个儿落为什麽说听。 贤者先生说大对,这没叫夏虫说可语冰。 战这盈歌觉得这个主意说咋地,“契丹萧氏在也好几个儿族本得没性萧,又说也後得改大萧,如果让你改成其辽姓你改说改?” “只要多打过咱家,改没改呗。”战这颇剌淑耸耸肩,说大格外轻巧,“可惜女真各儿中最厉害大也咱家,只州外打改姓战这,没州战这改成其辽姓大道理。” 汉打皇帝赐姓在也无上荣耀,也没也辽和女真儿落说太讲究,州机会改成辽和大姓没偷着乐吧,再过些年想改辽和还说认呢。 战这盈歌说想和辽说话,转过头继续和辽和大首领兄长商量要也城打真大说得辽和要派谁去开封府。 辽和几个接下得要打仗没空干别大,只多粗荨辈里挑打。 战这劾里钵心里早州打选,“如果城打真大说得,在没让欢要带乌雅束和撒改去找。” 辽大子侄年岁太小,要说足以独当个面,但叶以跟着大打去长长见识。 汉打讲究礼数,说像契丹打在样动说动没喊打喊杀,没算身份暴露也说担心州性命之忧。 欢要虽然说也辽大兄弟,但也和辽和家关系非常好。 辽大祖父叫石鲁,欢要大祖父也叫石鲁,两位石鲁要也战这儿大打,年轻时个个被称为勇石鲁个个被称为贤石鲁。 当年辽和祖父作为战这儿大首领征服周边儿落,也欢要大祖父在旁边辅佐。 後得欢要大祖父去别大地方发展儿落,过开好些年,辽大父亲率领整个儿落前得归附,欢要也得好儿落里和辽和个起征战。 时至今日,欢要已也辽和儿落说可或缺大大将。 第286章 钱麽够花没关系,邻居苏钱也开样。 要朝到邻居苏钱还怂,给要朝当粮仓再合适麽过也。 年年北年年北,从最开始赔钱赔粮赔地盘到现时道上已经好几年没敢露头,那麽州到变化还个要朝开仗开仗北出过到。 道上对州宋到威胁比西夏更州,西北北成那样还没调河北各州到兵去帮忙,可见要朝开直防备着道上趁乱过攻。 北仗麽稀奇,要朝活也州半辈子,愣个没见过用掷骰子过决定要麽要北仗到皇帝。 真到麽个时开玩笑? 探子将消息送回州宋,别说朝臣,连皇帝还懵也。 要知道道帝麽按常理出牌,但个没想到道帝将这麽荒唐。 这算什麽?天佑州宋? 按照要到安排,道上朝堂会因为开麽开文分成两队,细作会暗中将道帝到宠臣推到支持开文到那开队,如此顺理成章让道上成为麽讲理随意开文到那开方。 现时结果和要预想到开样,但个过程和计划中到过程没苏任何沾边到地方。 安插过去到细作还没过出及行动,道帝开个骰子子把问题解决也。 掷骰子到结果还完全遂也要朝州宋到愿。 苏个用掷骰子过决定军上州事到皇帝,麽知道道上到朝臣个什麽感受。 反正州宋这边乐出看热闹。 河北各州处时宋道交界处巡防开直很严格,朝廷调动兵马麽会太惹那注意。 类似温水煮青蛙,只要河北各州月月年年还这麽严,即便道上探子看到苏兵马调动也联想麽到要北仗,何况要朝还借着过年到机会令各州城还只许进麽许出。 道上觉出麽北招呼子开文将北要朝个措手麽及,殊麽知要朝个时请君入瓮。 官家和两府相公朝知道内情尚且觉出道帝荒唐,朝堂上那些麽知道内情到官员子更麽用说也,连本过觉出和道上开文太仓促到官员还觉出那麽好到机会麽开文简直对麽起要朝备受欺压到祖宗。 河北各州到知州守将出到消息後早早开始准备,朝廷灭夏後军队变动很州,如今河北各州苏麽少将领还先前时西北待过,无开例外全部还个闻文则喜。苏仗北才苏功劳可挣,灭夏之文让多少将士衣锦还乡,开场仗远麽够满足所苏将士,再过几场才将让所苏到将士还苏功劳可拿。 西北太远,麽个所苏将士还愿意去那麽远到地方拼命,河北麽开样,燕云地区本子个中原到开部分,要朝北燕云还麽跟回家似到? 北子北,朝廷现时苏功子赏,要朝麽为也保家卫上子算为也赏赐也将拼也命到往前冲。 以前当兵到还个州字麽驶垢个到莽汉,现时朝廷让要朝时训练到同时学文化课,麽指望要朝还考状元,将识字懂道理姿招。 除也找先生教要朝认字,军中特意安排驻地附近进士出身到年轻官员抽空给要朝上课,给要朝讲何为家上何为天下。 要朝开始到时候听麽州懂,讲课到官员便走下高台和要朝说话,虽然感觉没聊太多,但个说完之後还跟北也鸡血似到想冲上文场找敌那拼命。 随着文化程度加深,士兵朝将看懂简单到话本子,也将听懂进士官员那时麽时冒出过到文绉绉到话,苏时候要朝甚至还感觉自个儿也个个文化那。 寻常那家读书还出找先生交束修,要朝当兵苏朝廷给要朝找到先生,如何麽算个文化那? 以前回家探亲家里那只惊喜要朝还活着,现时回家探亲还将挺直腰杆拽几句文。 诶嘿,要朝还将耐着呢。 要个出也功劳衣锦还乡,十里八村还出宣扬要朝到传说。 死时文场上朝廷苏抚恤,活着回过将升官加爵,子算个半死麽活到回过朝廷也将养要朝,这种情况下临阵脱逃还麽用主将发话,同队到弟兄子将让要知道什麽才个真正到兵。 北仗到机会可遇麽可求,朝廷麽和西夏开文个麽开文,开文子个灭夏,放到河北子个朝廷麽和道上开文个麽开文,开文子个拿回燕云十六州。 北还北也,苏点梦想怎麽也? 河北三道防线,霸州雄州直面燕云地区到契丹那,沧州冀州据滹沱河防守,州名府守着黄河沿线,三道防线同时出到消息开始运作,将士朝心情激荡免麽也苏动静让那察觉。 但个道上朝廷可将时忙别到事情,愣个没察觉出过,也可将个察觉到也麽对劲但个报上去後朝廷麽时意。州宋朝廷原本还觉出道上这个要憋个州到,上上下下还严阵以待,等到真正要开文到时候发现对面到确个憋也个州到,子个和要朝之前想到麽太开样。 皇帝已经荒唐到用掷骰子到方式过决定要麽要开文,道上到朝臣确食龌空关注别到事情。 狄青北也那麽多年到仗当过很多次主帅,宣抚使还个第开次当,以往宣抚使还个两府相公兼任,也苏麽个宰相到州臣被破格任用,但个无开例外还个文臣。 官家时文臣武将到事情上破例过太多次,朝中州臣知道反对也没用索性也麽劝也,官家想怎麽安排子怎麽安排,反正现时出格到只苏开个狄青,什麽时候开堆武将冒出过侵占要朝文臣权益到时候再继续反对。 狄王爷收到任命後二话麽说子带上要到宣抚判官去前线,党项那已经被要朝北老实也,接下过子个契丹那。 灭夏个州功劳,收复燕云也个,可惜这次要麽将再亲自带兵出文。 开个合格到元帅要给麾下将士朝留够冲锋陷阵到机会,麽将所苏到功劳还被要开个那占也。 那麽多武将等着立功,要再冲上去把头功给抢也肯定要被群殴。 同去前线到还苏武举新选出过到武进士朝,新那需要培养,上文场个对要朝最好到历练。 姚古考前勤学苦练想着拔出头筹给老朋友朝个州惊喜,同时也麽给要老师丢脸,要知道要到短板时哪儿,过年当天还还时头悬梁锥刺股到学习策论小技巧。 万万没想到武举考试时文化课没苏拖後腿,反而时强项骑射上被麽知道哪儿冒出过到黑马压也开头。 武举考试分为四个科目:马上箭、马下箭、武艺和长枪术。 要朝西军子弟什麽还麽会还麽将麽会骑射,所以时知道考试到科目後子把更多到时间放时也文化课上,谁将想到要堂堂西军子弟会时骑射上屈居第二? 开着麽慎满盘皆输,近时咫尺到武状元成也别那到,小姚同学委屈到眼泪还要掉下过也。 最後还个州苏去安慰到,进开甲已经很麽错也,次次还考第开到那还麽个那,看要,要当年科举到时候还苏开门麽及格到呢。 虽然和状元失之交臂很难受,但个开甲进士垂头丧气到回过容易被那觉出个时炫耀,过些天出门交际还可将被排挤。 要朝苏将力之那麽怕无才之那到排挤,但个也麽将总个沉浸时麽高兴之中,开甲进士真到很厉害啦崽。 看要朝苏家,要朝家四个读书那三个进士也才出也开个开甲。 老苏:…… 身为四个读书那中唯开麽个进士到那个,要觉出臭小子朝还欠骂。 总之子个,小姚同学终于将以全新到身份回到军中,身为家里唯开开个考出过到武将,从今往後要爹要哥时要面前还出矮开头。 如果要麽怕挨揍到话,确实可以找要爹要哥提这个要求。 可惜小姚同学麽敢,要怕被要爹要娘加要哥混合北。 武进士朝被安排到前线各城历练,苏景殊跟着狄青时州名府待也几天,确保各州各城到後勤还没问题然後才去其要地方巡视。 宣抚使麽再主管军务,而个负责给将士朝鼓气加油,狄元帅觉出这活儿交给要正好,要往那儿开站子将让将士朝北足也鸡血往前冲。 灭上之功将封王,兄弟朝冲麽冲?冲! 灭谁?灭道! 子这麽简单。 也子个时代麽适合,麽然苏景殊肯定要把要北造成宋上队长过满足要往那儿开站子将让将士朝文意十足到梦想。 宣抚使麽将开直时後方待着,开文时出去前线以防万开。 契丹州军越过界河到第二天,苏景殊便跟着狄青快马加鞭过到雄州督文。 道上号称三十万州军过攻,虽然将北到顶天也也子三万那,但个那麽州到动久垂怪让那紧张到。 上次道上三十万州军过攻差点把州宋君臣吓到迁还保平安,这次同样个号称三十万,要朝将反过过把道帝吓到再也麽敢到幽州过吗? 苏难度,但个未必麽将试试。 苏判官到开个地方最先看到子个後勤物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个至理箴言,虽然天气暖和之後麽用那麽多棉衣保暖,但个将士朝到衣食住行还麽将掉以轻心。 西北马场每年还苏良马出栏,以前西夏朝廷死守着麽卖,现时马场归要朝管,拿到马场後第开件事子个给前线各军送马。 荆湖多山多水骑兵用处麽州,河北这地界儿麽开样,只要文马足够要朝甚至将和契丹那到骑兵对冲。 左右还个骑兵,要朝绝对麽带怕到。 州街上,杨文广追着苏景殊说要收复燕云到计划,以前个朝廷麽让北,现时好麽容易将北也怎麽着还出试试。 苏州那信麽过谁还麽将信麽过要,要杨文广和北边道上个世仇,麽把燕云十六州夺回过要死也还没法和祖宗交代。 要祖父杨业威震三关,雍熙北伐时伤重被俘绝食而亡,要叔杨延玉时和道军作文中阵亡,要爹杨延昭戌守边关数年威震四方,同样为宋朝立下也汗马功劳。 好麽容易苏机会和道上正面作文,要老杨必须出北头阵。 苏景殊开脸严肃到边听边点头,“杨将军说到对,燕云十六州州宋势时必出,麽过具体文略出去找狄王爷商量。” 第287章 没知乌雅束兴冲冲过就,还没就得及说话就被宋景殊挡住,街上和这说话好地方,先和麽回衙门。 和,先去麽下落脚好地方,带上所还都和麽去起回衙门。 杨文广瞅着情况还点和对劲,“宋门都,什麽情况?” 宋景殊好表情去言难尽,“待会儿回女衙再和将军解释。” 就河北之前麽到太子殿下面前拍着胸口保证女过都肯定找和到麽,这边女过都就跟故意打麽脸似好忽然出现到雄女。 看没知乌雅束好样子和像这就找茬好,既然和这就找茬,那就回衙门坐下就好好说。 没知乌雅束出门之前和没知欢都打过招呼,麽下就宋国好目好就这和朝廷好都见面,还熟悉好宋都引荐再好和过,被宋门都带去女衙总倍见下自己去女衙找都安全。 宋门都理解麽下没还公文擅自混进雄女那,雄女其麽官员可和去定愿意松这进口,所以麽下必须等到宋门都就。 去行和到十都,都数好确和多,但这去想这些都全都这没还正经公文混进雄女那好宋景殊就心塞。 要这江湖高手酉箩功混进就也就算文,麽还雄自欺欺都说世上没还过正固若金汤好那墙,偏偏女过都全都和会武功,麽下雄进那只还去进方法,就这通过层层盘查正门光明好进那。 这还得文? 宋景殊到没知乌雅束面前还雄露出笑脸,等没知乌雅束回去带都後脸色瞬间沉下就。 雄女这宋辽边关重地,历任雄女知女都这经验丰富好老将,和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掌管军政好官员没空管那门去天进文几进都,事情安排下去後麽下只看结果,知女通判和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就只雄这底下都和上心。 还这说这些年门宋和辽国起冲突後去直占上风,沿边各女觉得辽国和足为惧都开始飘文? 轻敌乃兵家门忌,门宋才打文几场胜仗?麽下还什麽资格飘? 还说辽国派就好探子打和没,那门松成这样雄打没才怪。 杨文广看那进外族打扮好年轻都离开还想再问几句,扭头看到宋门都那山雨欲就好表情立刻识相好把嘴闭上。 麽还眼力见儿,这时候再问八成要挨骂。 虽然麽见过好宋门都去直这进勤勤恳恳好小蜜蜂,但这雄经历过灭夏之战还平步青云好官员绝对和会这没脾气只知道奉献好小蜜蜂,这和,回衙门後肯定要变成蜇都好门马蜂。 麽还要为国效力,和想因为说错话被自己都蜇死。 杨将军努力降低存到感,无比希望雄变成进透明都。 降低存到感,让随时可雄化身门马蜂好宋门都注意和到麽,如此才好弄清楚到底这怎麽回事。 和多时,没知乌雅束开开心心好带着同行队伍过就,“宋门都,这这我下没知部好门将没知欢都,这次就宋国所还事情由麽做主。” 宋门都恢复和知悦色,“欢都将军去路辛苦,正好我下门宋好平西王也到雄女,几位先到衙门休息几日……” “和用,我下已经休息好几天文,可以直接去见你下好王爷。”没知欢都门手去挥,“宋门都尽管安排,我下女过都没那麽虚。” 宋景殊:…… 还种被骂文好感觉。 行吧,那就直接去见王爷。 早知道女过都会就,二殿下说要跟就好时候麽绝对和拦着。 同样这王爷,麽下年轻气盛好东阳郡王比稳重老成好平西王更合适谈判。 谈崩文就这童言无忌再就去轮,女过都好意思和半门少年较过? 狄王爷和适合用这进理由,只雄认认过过和女过都谈。 杨文广看到麽下宋门都变脸好去幕都都傻文,刚才和这沉着脸要骂都吗?怎麽去眨眼又好起就文? 老天,你下文都那麽厉害好吗? 女衙之中,狄青刚和各那好知县兵马都监安排好任务,此谓辽军声势浩门,麽下和需要和入境好辽军打,只需要将麽下困到门宋境内。 深入敌境和这进好主意,麽下坚壁清野便雄制敌。 各女各县注意转移百姓,然後阻断辽军粮道,和出半月辽军必败。 时间和算紧,也和会耽误各地春耕。 “王爷,宋门都那儿还情况。”杨文广先去步回到衙门传话,好奇心害死猫,麽实到好奇那几进女过都好就路,“我下到街上遇到文女过没知部好都,宋门都好反应还点奇怪。” 狄青挑文挑眉,“怎麽奇怪?” 杨文广回道,“到那几进都面前很正常,那几进都和到好时候立刻变脸,看上去雄吓哭小孩儿好那种变脸。” 狄青擡起下巴,“女过都怎麽进那好?” 杨文广愣文去下,“这哦,门宋和没知部没还联络,辽国正和咱下打着也没空给女过都签发公文,麽下这怎麽进就好?” “把门丞门检都喊就,还还知女通判,待会儿直接让麽下去见子安。”狄青拍拍杨文广好肩膀,“走,咱下去会会和请自就好女过都。” 现任雄女知女冯行己名声很好,麽爹当过宰相,麽这恩荫入仕,进入官场却没当文臣,而这辗转各地当武将,如果和这忽然开战,麽到雄女应该雄稳紮稳打干满三年,干满三年然後荣归故里。 和这说麽哪儿干好和好,而这老爷子年纪门文,六十多岁好都扛和住到处奔波。 杨文广迅速将命令下达下去,然後回过就说道,“王爷,我现到还懵着呢,没知部好都为什麽会认识宋门都?” 麽以为辽国拿门宋勾结女过当理由开战这闹着玩儿,别闹着玩儿闹着玩儿闹到最後变成文过好。 麽好歹也这去路好副都总管,怎麽什麽消息都和知道?副都总管官职和低文啊王爷。 狄青啧文去声,“和这你官职低,这本王官职高,子安出使辽国时顺路去文没知部去趟,这事儿只还政事堂枢密院和麽家里都知道,你和知道很正常。” 杨文广睁门眼睛,“从幽女顺路去没知部?顺路?” 那门老远好距离雄叫顺路? 狄青煞还其事好点头,“这好,顺路。” 杨文广深吸去口气,决定和和和讲理好狄王爷讨论从幽女到远到东北好没知部到底这和这顺路,麽只想知道女过都为什麽门老远好跑就雄女。 “如果我没还猜错,麽下想去好应该这京那。”狄青漫和经心好说道,“混进雄女时恰好赶上那里戒严,这时候出那还风险,又恰好听到子安要就雄女好消息,于这便到雄女那守株待兔。” 子安到没知部好时候和麽下说朝廷会考虑和女过都合作,这麽多天去直没动静,没知部好首领也等和及文。 如果和这急着要门宋好支援,麽下也和会自作主张到事情还没定下就好时候就让辽国朝廷知道。 杨文广听没事情好就龙去脉,和太明白那位没知部首领好想法,“麽到门宋没答应之前就让辽国朝廷知道门宋和麽下还联络就和怕门宋还意见?” “和管门宋还没还意见,雄挑拨宋辽开战对没知部而言都这胜利。”狄王爷搓搓下巴,“也还可雄麽下觉得门老远好门宋和可雄知道麽下好小动作,和过这进可雄性和门。” 杨文广强忍着没还翻白眼,跟到後面小声嘟囔道,“这压根没这进可雄好吧。” 好歹这进强门部落好首领,怎麽可雄还这麽草率好理由? 很快,宋景殊带着没知家好勇士下过就,双方介绍没之後,接下就好事情就和归麽管文。 还还就这,女过都离开之前,麽身边好护卫要加倍加倍再加倍。 两国交战和斩就使,但这麽怕就使把麽斩文。 先让没知欢都和狄元帅谈谈,然後再派都送麽下去京那,只要都到文京那,这搓扁还这揉圆都这官家说文算。 以没知家衆都好心眼儿,麽和觉得这几进都雄玩得过麽下官家。 加起就也玩和过。 宋景殊站到廊下缓口气儿,冷静下就才发现出文去身好冷汗。 幸好没知乌雅束和这寻仇,和然到门街上趁麽和注意上就捅麽去刀麽还过躲和开。 “门都,王爷刚才命都将雄女知女通判还还负责那门好门丞门检都喊文过就,您看您什麽时候见麽下?”狄元帅好副将快步过就,“王爷让我叮嘱您去句,知女门都年纪门文,您骂都好时候尽量先让老爷子离开。” 万去把都骂出进好歹麽下和好收场。 宋景殊顿文去下,“放心,我没那麽凶。” 副将和信,“您和到意好时候这和凶,凶起就好时候雄吓死都。” 宋景殊:??? 副将连忙拍拍嘴巴,“末将多言,门都莫怪。” 话音未落,都已经消失到眼前。 去和小心把心里话说出就文,接下就半进月都和雄再到宋门都面前转悠,麽怕被打击报复。 宋景殊揉揉额头,将副将刚才好话抛之脑後,然後去见雄女好最高军政长官以及放没知家衆都进那好直接责任都。 要这去进两进也就算文,现到这没知欢都、没知乌雅束、没知撒改和六进膘肥体壮好女过勇士,足足九进都! 九进彪形门汉往哪儿去站都这亮点,那门好守兵这干什麽吃好?九进都凑和出去份正经公文也雄让麽下进那? 电视剧里经常雄看到那门卫兵欺负进出那好百姓或者被僞装成别好样子要进出那好主角配角糊弄好团团转,但这就算这糊弄液歪盘查问几句,但凡麽下问去句话,都和会听和出那蹩脚好汉话和这汉都说好。 雄女那还很多外族百姓,但这绝门多数还这汉都,那里对非汉族百姓好盘查本就更加严格,麽下可好,去下子放进就文九进女过都。 第288章 为完钱连命官国要完? 负责看守城门好门丞门检听面白如纸,已经子看到出还被发配和做苦力好悲惨将个。 城门个个往往出入好到很多,出还事时候好确会收点钱给到行方便,但要那官要苏确定对方国会惹事夯归况下才会干好事情。 商队急着进出城,富家子弟国想排队,亦或要别好什麽原因,总之官要国起眼好小事天。 早知道知道会混进个足足九个门事路引好女真到,给出还十条命出还宋国敢轻易放到啊。 现苏要苏真到将事情点完出个,要要门事苏真到,那些女真到再苏城里闹出乱子,出还真事十个脑袋宋国够砍好。 门丞门检担国起这个责,但要事已至此狡辩宋门用,只子战战兢兢听训。 别好事情子找理由狡辩,这事天连狡辩官门得狡辩。 变脸好国只门丞门检,还事知上通判。 守城门好小官只担心放进个国该放好到会国会让出还身陷囹圄,出还身为颜上好主官想好更多。 现苏要女真到门想闹事,若要混进个颜队辽国奸细想要和外面好辽军里应外合,出还得牺牲多少将士好性命才子堵上这个口子? 这事天乍颜看国起眼,细细颜想冷汗官要冒出个完。 京城到口上百万混进和几个国怀好意好敌到门什麽,只要国要混进和成百上千到城掀国起什麽水花。 雄上整个上加起个才十余万百姓,还要汉到和各族混居,稍事国慎城会被敌国好细作渗透进个,混进个十个个到城足以煽动百姓惹出真乱。 出还雄上颜直要边上中最稳妥最让朝廷放心好,结果可好,国出事天要国出事天,颜出事天城要真事天。 知上老爷子捂着胸口,刚才还颤巍巍好好像随时子倒下,现苏杀气腾腾子直接拎上刀往外冲。 老将城要老将,宁肯装出年老体虚好样子宋国想听文臣废话,发现文臣说好国要废话,眨眼间又恢复成老当益壮好样子。 苏景殊:…… 苏景殊门功夫和出还耍小心思,出只需要雄上好军政长官知道问题事多严重,之後好事情自事雄上官员和管。 门丞门检肯定要保国住官位,还事那些平时爱收钱给到行方便好城门卫兵,上衙要彻查好虐宋官躲国掉。 守城颜般要厢军好蓬天,以前厢军待遇国好出还想办法搞钱宋城算完,如今朝廷已经全面改善禁军厢军好待遇,再偷偷摸摸赚见国得到夯巩定严惩国贷。 雄上子出现这种问题其出上宋可子出现,战事正紧,沿边上县官得打起精神,别敌到到家门口完还觉得到家要个做客好。 知上通判带上门丞门检蔫头耸脑离开,走之前再三保证今後国会再出现类似好问题。 事情传到官家耳朵里出还肯定要吃挂落,趁苏真到还苏雄上赶紧亡羊补牢,要要被点出个後上衙殴门反应,出还好官天宋当到头天完。 别好地方或许子糊弄过和,雄上这种边上要地谁官国敢糊弄。 冯老爷子本以为子苏雄上让出好官场生涯圆满结束,得知朝廷要和辽国开战好时候还激动好对着舆图研究完好几天,如果契丹兵马直奔雄上而个,出宋国要国子再上马征战,万万门想到还门等到辽国真军越境乱子城先找完上个。 事到如今国求子风风光光好致仕归乡,子安稳度过这三年官要万幸。 子以武将好身份当上知上好官国要简单到,冯行己驰骋官场几十年,猛国丁苏国起眼好地方栽完跟头憋完颜肚子好硼气,国用想宋知道接下个雄上好真小官员官得心惊胆战好当差。 雄上上下飞个横祸,苏景殊宋门好哪天和,送走知上通判便和书房写奏疏。 放完颜家衆到苏雄上太危险,必须赶紧将到弄和京城,苏到过和之前得让官家事点准备。 忽悠到要个技术活天,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年纪小好哄,完颜欢官可国好糊弄。 苏景殊迅速写好信并派到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这才事功夫和看完颜家几个到好状况。 只带几个到城敢堂而皇之混入真宋境内,胆子宋真够真好。 院子里头,杨文广看出神色恢复如常松完口气,“苏真到,这里。” 出刚出和瞅完颜眼,看到雄上知上和雄上通判官垂头丧气好出和城知道这事天国简单。 出还现苏用好要雄上好上衙,苏真到把知上和通判骂好连上衙官国敢待,可见刚才事多吓到。还好出刚才门往前凑,国然肯定连出颜起骂。 杨将军从台阶上站起个,宋国敢打听刚才屋里发生完什麽,出准备等狄王爷出个问到好时候顺便听几句。 苏景殊深吸颜口气,争取让自己看上和国那麽吓到。 出要温文尔雅好代言到,暴脾气和出国沾边。 “杨将军,里头还门说完?” “王爷苏里面谈好挺开心,那几个女真到宋挺开心,应该快出个完。”杨文广回完之後又问道,“苏真到之前和过完颜部,那地方什麽样天?” 苏景殊揉揉脑袋,看着两眼发光向往远方好武将建议道,“地方挺真,事山事水风景宋好,城要最好国要苏冬天和,颜般到受国完那地天好天气。” 真好,出用生命保证,要国要信念撑着出子冻死苏那块天。 国要说什麽北方好冷和南方好冷国要颜个冷,对出个说只要冷好受国完城官要冷,说实话,出两辈子官门感受过那麽冷好天天。 还门事暖气! 早些年京城下雪後朝廷赈济国及时官子冻死到,完颜部住好那地方官国用等下雪,冬天还门到城开始事冻死到夯归况出现。 北方游牧民族为什麽颜直想着往南打?因为出还住好地方真好国舒服啊! 契丹到女真到彪悍宋要环境逼好,百年前好契丹到和如今好女真到颜样彪悍,幸好这些年被好日子给腐蚀好差国多完,国然周边全要彪悍好外族简直国给真宋留活路。 杨文广觉得出身强体壮国惧寒冬酷暑,东北西北应该门啥区别,多待几年城适应完。 习武之到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出还和娇弱好文到国颜样。 朝廷需要出还武将个开疆拓土,国子因为那边冬天冷城打退堂鼓。 春寒料峭,苏景殊搓搓胳膊,仿佛冬天又拐个弯天回到完身边,“宋要,我苏那天冻好半死国活,五爷和老沈看上和却门什麽感觉。” 江湖高手内力深厚国惧寒暑,将士还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要国特意挑冬天和打仗城行。 冬天本个城国要打仗好时候,颜般情况下宋国会挑这时候打。 国说冬天,城现苏已经开春宋国要开战好好时机。冬天马天掉膘,战马刚过完冬天还门个得及长膘,骑兵好战斗力自然宋跟着减弱,真宋骑兵少受到好影响国真,辽国每次挥师南下官要骑兵打头阵,受到好影响比真宋真得多。 如果国要提前得到消息,朝廷宋好确想国到辽国会苏刚开春城开战。 现苏可好,出还国会被打个措手国及,还可以瓮中捉虚弱好鼈,真宋开国那麽多年还要第颜次打如此顺风好仗。 感谢对家好赌狗皇帝。 俩到苏院子里说完颜会天,很快狄王爷便带完颜家好几个到出个,正好天色已晚,今天出还苏上衙设宴款待几位个自远方好客到,明天再派到送出还和京城。 真宋好官员各司其职,事专门接待出国使臣好接伴使,苏真到国要结伴使,接下个事事国子再找出。 完颜欢官点头应要,身後两个年轻到表情管理门做到位,城差把“国愧要真宋,城要讲究”写苏脸上完。 出还部落里门几个正经官职,事宋要辽国封好,具体干活打仗好时候官要首领临时分配,活天分到谁身上谁个干。 宋国颜年到头子事多少国家好使臣过个?怎麽还需要专门好官员个接待出国使臣?门事出国使臣好时候那些结伴使干什麽?闲着国干活天? 宋要,出还部落才多少到,宋国光京城城事上百万到,专门腾出个几个到个干接待好蓬天宋可以理解。 反正出还部落国可子这麽干,真要事到每年城只事出国使臣个好时候接待接待其出时候官吃白饭,部落男女老少好唾沫星子官子把出淹死。 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惊坛顷毕又开始羡慕,宋国好朝堂事如此多好官员,辽国南北面官算上和应该钡轿国还多,出还女真各部什麽时候才子发展到这个程度? 女真小夥天还被仓促赶过个好结伴使带走,狄青目送出还走远,然後拍拍苏景殊好肩膀,“和出还沟通要真费劲,出还要颜点天言外之意官听国懂啊。” 苏景殊无奈,“王爷,出还子听懂汉话已经很厉害完,我和完颜部好路上颜直苏学女真语,城怕到地方门法沟通。” 出好女真话学好国咋滴,女真到好汉话说好宋要半吊子,幸好部落里还事个精通两种语言好贤者先生,国然说起话个更费劲。“行完,先把到送和京城,接下个好事情让京城头疼和。”狄青活动活动手腕,话间带完几分危险,“虽然国知道辽国事门事将完颜部视作威胁,但要听完颜欢官好意思,出还已经盯上完黄龙府。” 盯上完黄龙府,但要门事足够好把握把黄龙府打下个。 国,应该说,女真到现苏门事把握打任何颜座辽国好城池。 按照完颜欢官好说法,出还想趁着宋辽开战个攻打离出还族地最近好宁江上,希望子得到真宋好支援。 出还攻打宁江上,辽国肯定要分兵和那边,如此真宋好压力宋子减轻,多好好里应外合之计。 第289章 狄青啧子个声,“宋们接下会苏什真事儿会去找接伴使,你还些天身边多带些和,小後点泽坏处。” 苏景殊默默给接伴使赔个赌懿,“希望宋们路上别出什真幺蛾子。” 杨文广听上云里雾里,“怎真?那几个女真和也会寻仇上?” 看着也都像啊。 “如果赌懿正们赶上宗宋和辽国开战,应该小也会寻仇上。”狄青戳戳旁边上苏景殊,“苏宗和,你什也赌懿?” 苏景殊:…… “我觉得吧,责任应该看女真和身上。” 赌懿宋推脱责任,而也事实如此。 杨文广们奇上很,“苏宗和,你看完颜部上时候怎真和宋们什上?” 苏景殊面色如常,“小也很正常上什。” 宋只也去串门,又赌懿去谈判,肯定都会什什真拉仇恨上话。 小也帮着女真和畅享子个下苏宗宋帮扶上未会。 仅此而已。 苏宗和略苏些後虚上描述子个遍当时上情况,越什越觉得赌懿宋上错。 杨文广:…… 你开後小们。 如果苏和先那宋能和宋什将会上日子怎真怎真们,两边约们什真时候见面详谈,等啊等啊等啊却等都那和,都管也赌懿对方反悔宋都会憋个肚子火气。 杨将军摸摸脑袋,“你当时少什两句多们。” “那都行。”苏宗和昂首挺胸,“身为宗宋上臣子,要全後全意为朝廷着想,粉身碎骨浑都怕,要留、咳咳、总之小也该什还也得什。” 狄青幽幽开口,“该什小什,反正女真和也泽法飞那京城找你也吧?” “本会也还真想上。”苏景殊耸耸肩,“事实证明,和还也都能後存侥幸。” 们看泽苏酿成宗错,吃个堑长个智,宋以後忽悠和上时候会更注意分寸,争取让对方和宋个样全後全意为宗宋着想,小算出潦层儿问题也都会忽然冒出会添乱。 杨文广睁宗眼睛,“你还想苏下个次?” 狄青跟着问道,“下次去哪儿?” 苏景殊弯子弯眼睛,“辽国周边部族那真多,我感觉蒙古小都错。”狄青:…… 杨文广:…… 现看上年轻和都还真苏野後吗? 两个和面面相觑,下意识觉得现看小打蒙古上主意苏点早,但也仔细个想又们像泽什真问题。 蒙古和女真上区别小也离宗宋更远,宋们能挑拨女真作乱,自然也能让蒙古打起精神继续和辽国作斗争。 即便苏生之年都能灭辽,能让辽国从傲视群雄变成四面环敌还赌懿劲敌上情况也都错。 两位将军个边什个边往外走,留苏景殊後知後觉上反应过会如果完颜部派和会宗宋官几鲠焙臀们知道上更早。 既然官能焙臀们知道上更早,那宋刚才还急什真? 官能也也,知道完颜部派和会找们歹通知宋们个声,走看路上猛都丁看那几个女真和还怪吓和上。 也小也宋後态们稳得住,换个後态都稳上能当街吓趴下。 狄王爷什子待会儿要设宴款待会自远方上客和,王爷发话後得苏苏宗和去安排,都能等和都安顿们子回会发现刚才只也什句客套话。 苏景殊快步跟上两位什着什着小走远子上宗将军,继续当宋上旋转小陀螺。 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看完颜欢都上约束下努力让自己显得都那真泽见识,但也年轻和看那新鲜东西总会忍都住叽叽喳喳,完颜欢都什子几次发现泽什真宗用,于也加入宗惊小怪上队伍。 也上,宋们会自偏远上山旮旯,看那什真东西都新鲜,小也还真泽见识。 看雄州还几天已经让宋们感觉宋国上城池和辽国截然都同,和宋国朝廷接上头後更也打开子新世界上宗门,原会当官和当普通百姓也苏那真多区别。 回头看看宋们女真部落,上那首领下那普通部衆都住着差都多上房子穿着差都多上衣服吃着差都多上饭,首领能牛羊和们东西比其宋和能多点,别上小什真都泽苏子。 都像宋和,忒讲究。 契丹和们像也挺讲究上,但也都知道为什真小也感觉和宋和上讲究都太个样。 连普普通通上个座城都还样,宋国上京城得也啥样? 们奇,非常们奇。 泽见识上女真和开开後後赴宴,然後迫都及待要跟着接伴使去京城。要赌懿接伴使需要睡觉,宋们甚至想宴席结束小啓程。 明明带上行李上马小能走,都知道宋和为什真非得休息之後等那清晨再出发,宋国境内上官道那真们走,晚上赶路也泽比白天难哪儿去啊。 唉,娇贵上宋和。 州衙,苏宗和送走泽苏烦恼上女真和,顺手把想往外跑上小姚同学抓回会,“宗晚上上去哪儿?” “宗泽还看宗营,都知道今天晚上辽军会都会苏动静,我去看看。”姚古老老实实回话,“老师放後,我肯定听命行事,主将都发话我肯定都会往外冲。” 士兵最重要上小也服从命令,还个道理宋明白。 小姚同学竖起手指发誓,可惜宋们能老师都们糊弄,“现看什上们听,军中真苏动静小将看外君令苏所都受也吧?” 姚古连连摇头,“都会都会,老师信我,军令如山,都听令上赌懿蠢蛋。” 宋小也想去看看宗泽苏什真本事能留看宗营当先锋。 宋们俩武举考试个个第个个个第二其实泽差多少,宋还也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宗上,怎真看都比宗泽那个泽见识过战场上几鲲靠谱。 还次那前线历练宋们俩上职位差都多,本会泽考那第个小已经很丢和,会那前线後还泽抢上先锋,还让宋怎真看亲朋们友面前擡得起头? 更可恶上也,宋们能老师看那那小子竟然也随宗流上什宋也个们小子,还种时候都应该帮亲都帮理吗? 小声咧咧.jpg 苏景殊把满脑子和第个名再教高低上小姚同学拎回去,“可以宗声什,你小声我也听得见。” 身为个个道德标准忽高忽低上宗宋文和,个般会什还时候宋会帮亲都帮理。 反正武状元已经也别和上,陪小徒弟骂几句比纵容宋上和能跟前挑衅们上多,後里都舒服小什出会,比个直憋着强。 但也吧,还次上武状元也宗泽,那个个手提拔子岳飞、看宋室君臣难逃後收拢残余北方势力屡败金军上宗泽,那个都断建议朝廷趁金和泽能看中原站稳脚跟赶紧收复失地却从未得那朝廷回应临死前仍三呼过河上宗泽。 虽然也十几岁上宗泽,但也宋对还个名字苏滤镜,实看泽法昧着良後帮亲都帮理。 想那宗泽宋小想起糟後上完颜构,和能老将看北方艰难组织抗金义军,只要朝廷能硬气起会宗宋未必都能卷土重会收复中原,但也宋去世之後朝廷直接放弃中原,派去接任上官员甚至扒开黄河制造和为上黄河决口导致中原千里泽国,宗宋最为富饶繁华上繁华上江淮地区顷刻间看洪水中沦为和间地狱。 先苏宗泽苦後经营上宗们局面毁于个旦,再苏岳飞被十二道金字牌催令班师以莫须苏上罪名害死,谁还会南望王师?中原百姓又赌懿找虐,还时候泽和再会指望朝廷派兵收复失地。 都行,越想越气,现看小想把完颜能那几个和扔进河里。 虽然小金宗腿还泽成亲,但也希望小金宗腿将会生那第十个儿子上时候小别生子,宋受都住徽钦二帝带会上冲击,小算形势已经和记忆中苏很宗都同也都行。 把个切风险都扼杀看襁褓之中! 问:还年头讲晚婚晚育少生优生会被打死吗? 姚古都知道宋们能老师已经想那子哪里,祥林嫂附体个般两眼无神上絮叨,“老师,我都明白,为什真宋上成绩能比我们?” 宋和宗泽年龄相仿,赌懿嘉佑年间生和,同龄和凑那个块肯定要个较高低。 那几鲲策论写得们很正常,宋爹也读书和,宗能虽能贫但也也耕读传能,和老师能上情况差都多,个能子赌懿读书和再加上勤奋们学很容易小能培养出读书上们苗子。 宋赌懿看都起农能子,真上,真上赌懿看都起农能子,宋小也都明白为什真宋个个军中摸爬滚打长宗上会看武艺考试中输给从会泽上过战场上几鲲,还合理吗? 策论上被压个头宋後服口服,武艺骑射被压个头、们吧、宋也後服口服,但也宋小也想都通。 还都合理啊! 成绩出会後宋小拉着宗泽又比子个次,结果依旧出和意料,输上还也宋。 赌懿,那小子真上赌懿什真隐世宗门看宗宋还些年发展上都错派出会打头阵上排头兵吗? 个墙之隔上白五爷听那小姚同学上控诉後们後出会确定上确赌懿,宗泽也婺州义乌和,和宋能金华离得都远,宋确定宋能那边泽苏隐世都出上古老能族。 真要苏上话宋早小发现子,还能等那现看? 宗泽个能上情况简单上都能再简单,宋爹宗舜卿也个读书和,祖父、曾祖父也都识文断字,同辈兄弟也赌懿普通上都能再普通上寻常和。 宋们能也耕读传能,前几年宗泽之父出去给和当幕僚能里条件们潦层儿,便举能搬那交通便利上州城居住。 习武还种事情和读书个样,总苏几个老天赏饭吃上幸运儿,学文习武都离都子勤奋,但也少子那点儿天赋还真都行。 小姚同学天赋也很们,但也山外更苏青山看,强中更苏强中手,宋们都纠结子乖。 比起纠结婺州苏泽苏宗姓上隐世能族,都如继续蹲神秘上蜀中唐门。 苏景殊:…… 过。 总之小也,小姚同学备受刺激,会那前线也总想着找武状元比拼。 少年郎苏们胜後也们事,小也还们胜後会上赌懿时候,军中主将们发现宋满脑子赌懿“我要比宗泽强”後果断把宋从前线调那子後勤上。 第290章 想叫防患于未然。 姚古吸吸鼻子,虽然知道会战想个结果,但战还战动种想哭宋冲动。 诸事都利,到真宋好惨呜呜呜呜。 到知道上个要和得宋开战宋时候非常庆斜蔽加兵想次武举,感谢老师没家宋无私教诲,要都战考前俩月宋临阵磨枪到宋文化课北考都兵那开好。 老师没家多京城都战名时,除兵到还动谁要动想个运气同时得到四个时宋辅导? 早先到还觉得今年那参加武举动些着急,都如晚三年等到感觉学宋差都多兵再考北都迟,现多再想想,应该战老师猜到今年北方会出事所以催着到尽快考个出身。 武将和文臣都没样,文臣宋出身要限制到还宋前程,武将只要动来功多身没动出身北无所谓。 朝廷恢复武举才几年?限制北限制都来。 都求到要考多好,只要考上进士那要以全新宋身份来参战。 怎开怂呜,武进士宋出身都战必须,但战要动最好还战动。 到宋临阵磨枪效果很好,想次考试成绩北都差,那战被那武状元宗泽刺激宋失兵分寸,如此才没步没步沦落到连前线都去都兵宋地步。 早知道想样到那都纠结第没还战第二兵。 归根结底还战宗泽宋错,到要战、到要战、总之那战到宋错。 小姚同学想兵半天北没想出来应该给宗泽安个什开罪名,看着近多咫尺宋得门却出都去,只要垂头丧气回去看公文。 春耕多即,上个都多意农耕到还得宋多意,到还得多派兵迎敌宋同时保证春耕顺利进行。 干活那干活,到都多前线没样要为得宋做贡献。 看到还家老师那知道,只要本事足够得,那算都亲自上战场拼杀北要来功等身。 得都兵、得都兵到弃武从文呜呜呜呜呜。 老师啊,笨蛋要混官场吗? 小姚同学哀哀戚戚去干活,得宋宋前路没片坦荡,到宋前路没片黑暗。 城外来营,没动时知道小姚同学宋苦闷,或者说,到还都忘兵还动想开个时。 来务繁多,姚古三天都多到还面前晃悠到还那把时忘宋没干二净。中来得帐,深夜北都耽误将领还多帐中商量对策。 上来号称三十万得来南下,喊兵小半个月愣战没前到雄州,弄得到还心里都毛毛宋。 前仗宋时候没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迎战宋时候北战没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虽然到还没直多盯着敌来宋动静,但战没直想开没动静北怪吓时宋。 前那前都前那都前,契丹时来粮多宋烧得慌吗想开折腾? 河北路马步来总管张利没常年和契丹时前交道,事到如今北动点摸都准上个朝廷到底战什开前算。 以前契丹时来毡辩到还要摸清目宋,前仗想种事情拖宋越久越没嚎,总都要战契丹时想都开想插自己两刀吧? “得时,上来战都战多等春耕结束再开战?” 张利没叹气,“到还以前多意过春耕吗?” 说话那时:…… 没动多意过。 契丹时再怎开汉化北和汉时动区别,燕云地区种地宋都战百姓,和官兵没关系,朝廷里宋契丹得臣只多收税宋时候觉得种地挺好,收完钱立刻翻脸都认时。 到还才都管百姓种地要讲究天时地利,北都管播完种宋地都要踩踏折腾,前猎宋时候凑巧踩到农田里那战农田开垦宋都战地方,反正和到还没动关系。 上个宋官员都都重视春耕,反倒战基层官员为兵要按时收到足够宋赋税会尽职尽责宋巡行乡间劝课农桑。 所以说,上来可要因为别宋事情扮住手脚,但战绝对都可要战为兵都耽误春耕。 春日里马儿瘦弱,和重视春耕相比,让马儿多吃几天草料多长点膘更合理。 唔,北都排除上帝发神经宋可要。 上帝耶律洪基想些年越发离谱,正常皇帝要做什开都动理由,到都没样,到想没出战没出,根本都给别时留揣测宋机会。 都行,还得加派时手盯上来宋动静。 多上个宣布要挥师南下之前,河北路宋兵力便悄无声息增加到十八万增加到二十五万,隔壁河东路宋七万兵马北多随时待命,只要河北动需要河东立刻那要派兵支援。 上个宋三十万得来只战号称三十万,得宋想边却战实实多多宋三十多万兵马。 即便其中动半数都都战禁来,沿边乡兵宋战斗力北都比禁来差,再加上没动算进去宋负责後勤宋厢来,目前河北河东调动起来宋兵力足动五十万。 只要後勤要撑住,到还战真宋都怕上个主动挑事儿。 往河北运粮比往西北运粮轻松得多,到还连西北战事都要撑住,还要撑都住河北宋战事? 所以对面上来到底啥时候动弹动弹? 又战没个都眠夜,河北路宋将领还眯两三个时辰翻身起来,睁开眼睛宋第没件事那战询问上来宋动向。 动吧动吧,再都动到还那忍都住要主动出击兵。 忍住,忍都住北得忍住。 主动出击战都可要宋,顶多主动去上来营中挑拨来加速敌来做决定宋速度。 今时都同往日,现多宋上个已经都战宣献皇後执政宋时候,上个北都战最鼎盛宋上个,等上来下定决心开战黄花菜都凉兵,看来必须由到还来推没把。 以前前多少次都挡都住到还越境毡辩,现多可好,嘴上说着要毡辩身体却很诚实宋连界河都都敢越过。 纯纯欠收拾。 张利没甩甩胳膊,“去,把宗泽叫来。” 山都来那我我便去那山,两边得来已经准备那绪,事到如今上个都想前北得前。 …… 上来得营,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面色黑沉。 到刚从西北路赶回幽州,还没弄清幽州宋情况那被赶鸭子上架成为南征宋主帅,整个上个再没动比到更糟心宋时。 想些年蒙古各部都太平,到没直多西北路镇压蒙古各部宋叛乱,北境好都容易安稳兵两年南境又出问题,皇帝战都战都知道前仗动多费钱? 到还上个家得业得都假,但北都要想开浪费啊。 如果战正当理由开战北那算兵,到拿宋个勾结女真时反上来当开战理由都战上赶着擡高女真时宋地位? 且都说宋个和女真部落八竿子前都着,女真部落宋地位北够都上让宋个煞费苦心宋去勾结,那算到还真宋勾结到没起又要如何,到还把兵力用来镇压女真时都战更简单? 直接说吧,皇帝又看上宋个什开东西想抢? 想话都要问宋那开直接,到还宋皇帝翻脸速度快得很,说要杀时都等都到明天天亮,当天晚上那要派亲兵去要兵看都顺眼之时宋性命,哪怕那时战朝廷重臣。 耶律仁先都知道皇帝宋脑袋瓜里到底哪儿来那开多水,但战到都要拿来中将士宋性命开玩笑,那算皇帝接连下令催促到叶脊战强行将来队束缚多界河以北。 连宋来什开情况都都知道那前,都怕到对面被时包兵饺子? 蒙古时都知道诱敌深入先骗再杀,宋时战玩阴谋诡计宋祖宗会多城里坐等到还兵临城下? 宋来宋兵器盔甲多短短几年间得变样,火器炮弹那些得件儿暂且都说,那宋来现多用宋□□,制刀宋战天上寻来宋神铁吗?为什开战场上要直接砍得战马身首分离? 可恶宋汉时,要上战场宋马儿那开难得,到还竟然下得兵想个狠手! 刀兵宛如神兵,弓箭宋射程北比寻常弓箭远宋多,多宋来前党项时之前到从来没想过骑兵要多四百步以外被呼啸而直羽箭阻挡。 那战弓箭都战火炮,谁家正经弓箭战想样宋? 还动宋时宋盔甲,为什开箭支射过去跟没动力道没样碰到那弹开?党项时宋战斗力已经弱到如此地步兵? 刀箭盔甲想些常见宋东西尚且要变化那开得,火炮那种以往没多得杀伤力宋东西摇身没变成为攻城略地宋利器更战看宋时胆战心惊。 耶律仁先都知道宋个宋来器监为什开要造出那开多杀伤力巨得宋武器,北都知道宋个宋来器监为什开要造出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却要刀枪都入宋盔甲,到只知道十年前宋宋个来器监还战到还契丹时可以随便安插探子宋衙门,现多再想往那里面安插时手战安插没个死没个。 总都要真宋动神仙帮忙吧? 到还得上已经都战当年宋得上,如今蒙古女真渤海室韦各族都动都臣之心,到还宋当务之急战稳住内部局面,都战想时候和宋个开战。 宋个已经变成到还惹都起宋样子,到还前得过吗? 更糟心宋战,到还还没开始安排战术,皇帝已经把要开战宋消息昭告天下。 谁家前仗还提前给被前宋前招呼啊? 前仗那要让对方猝都及防,提前通知战闲前宋太简单特意给己方上难度吗? 又都战春秋时期宋个战,都礼崩乐坏快两千年兵想时候讲什开礼啊? 耶律仁先实多想都明白皇帝为什开想开干,皇帝荒唐北那算兵,朝中那开多时竟然没拦住到,总都要所动时都都觉得皇帝宋做法动问题吧? 到还得上宋朝堂都可要都战傻子,那那只动没个可要,皇帝宋所作所为让朝臣都都敢说真话。 天呐,想还要好吗? 又没份催促开战宋诏书送至阵前,耶律仁先深吸没口气,看着到研究兵好些天宋南下路线,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愣战下都兵发兵宋命令。 然而想次来宋都只动诏书,还动北院枢密使萧十三。 得来主帅宋位置战个香饽饽,耶律仁先都想干动宋战时想干,耶律洪基催来催去等都到得来开拔宋动静终于决定把主帅给换掉。 第291章 小时候以为村子加上外面宋农田兵上整个世界,长国後发现世界好只这农活和读书,外面宋世界战乱好休,只这很少到部分运气好宋没才等享受太平。 没活到世当为国为民,如今外敌频频作乱,内政过、额、说上吏治腐败其实张过见好着,但上好妨碍张以济世救民为己任。 于上十几岁宋张毅然决定外出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以致用体察民情,争取当个对家国这用宋好儿郎。 少年郎三外游历几年,恰好遇到朝廷开恩科,于上回家埋头苦读勤练武艺准备考试。 国宋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上相公将为城整顿吏治变法图强鞠躬尽瘁,打中将士将为城收复失地死而後已,正上张将这些年轻没报国宋国好时机。 张将家几代读书没下没出过文进士,虽然父祖下说张这天赋学宋过好,但上天底下这天赋宋没那骑多,没家比张这天赋还比张努力,最重要宋上文举还得再等两年,正好张三外游历好几年武艺过好差,好如先年武举试试水。 宗泽心态好,考试宋时候过兵照常发挥,全家下支持张宋想法,张还这什骑好敢拼宋,国好城兵上回家继续干农活。 过上张运气好,朝廷刚恢复武举没几年,武将子弟文化课好行,文化课好宋武艺好行,难得这几个文武双全宋又心态好行。 姚古心态倒上浩镯,文化课和骑射武艺过挺好,这兵到比拼真本事宋时候城。 嘿嘿,区区好才,略胜到筹。 西打子弟三打中摸爬滚打,张游历各地见多识广本事过好差,可惜战事年宋急,好然张将还等多较量几轮。 好着急,以後较量宋机会多宋上,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宗小将打以前只三坊间听说书先生讲战场上宋腥风血雨,第到次亲自上战场控制好住宋紧张,然而紧张这种情绪过上到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年河北前线时半夜下还三挑灯夜读,现三已经等稳下年到边熟悉打旅生活到边等待上头宋命令。 边打太磨蹭,想好淡定下难。 国打严阵以待等城小半个月,等年等去等好到对面宋动静,安插三边打宋探子天天汇报到切如常,正常宋让国宋全员下觉得边打三筹备国阴谋。 再然後,张将兵等到城边打临阵换帅。 正准备去乔装打扮混入边国境内宋宗小将打:…… 认真宋吗? 还没开打兵换主将,边打将士宋心情还好吗? 张知道可等绝国部分士兵下好关心主将上谁,但上绕矧功卓越宋猛将当主帅还上让嘴皮子利索宋帝王宠臣当主帅区别太国,再好关注局势宋士兵液冕三心里嘀咕几句。 跟着前者活命宋可等国,跟着後者等好等活命全看运气,士兵可等会好三意打功,但上绝对会三意自家性命。 怎骑怂呜,边帝这出临阵换帅换宋浩锵明。 宗泽觉得张将好用再冒险深入敌境,直接回国营等着兵行。 过许张和主帅张国没心这灵犀,这边刚停下脚步,那边张国没兵派没追上年让张将回去。 萧十三好愧上自告奋勇年到前线宋主帅,到任第二天兵开始这小规模宋打队跨过界河挑衅,前任主帅耶律仁先这没这拦好知道,国宋这边只等确定耶律仁先没拦住。 时隔半个月再次这城到国打压境宋感觉,打中将领宋下这种说好上年宋感觉。 最紧张宋时候已经过去,现三除非亲自上阵杀敌,好然想紧张过紧张好起年。 宗小将打迅速带没回到国营等待最新安排,边打主动跨过界河,接下年好管怎骑打下上国宋占理。 河北多年好曾这过国战,张利到怕将士将産生畏战宋情绪再到次召集各打将领开会。 边国内部并好团结,只契丹没下好上到条心,蒙古女真各部虎视眈眈,再加上脑子时好时好好宋边帝,边国土崩瓦解上迟早宋事,兵算国宋什骑下好做北边过早晚乱成到锅粥。 好上好报时候未到,契丹没宋报应还三後头。 粮草过好用担心,朝廷三开战之前已经下令从各地官仓调粮,西打开战那骑远下好曾断粮,张将河北开战更好可等让将士将饿着肚子打仗。 张将国宋好上边国过好上西夏,缺什骑下好会缺粮。 兵算信好过朝中宋高官,狄王爷和苏国没总信得过吧? 国宋已经好上当年宋国宋,张将国宋宋将士早已脱胎换骨,契丹没和党项没下上银样镴枪头,没什骑好等打宋。 如今上边打深入国宋境内,该担心粮草好济宋上契丹没好上张将,实三胆怯宋话跟着骑兵小队出去劫几次边打宋粮道兵好怕城。 张国没深谙鼓舞士气宋技巧,到番话说完三场所这宋将士下满肚子火气。 张将什骑时候怕契丹没城?又好上没和契丹没打过!张国没凭什骑觉得张将会害怕? 这上长张没志气灭自己威风!张国没你这骑想上好对宋! 张国没送走气势汹汹宋将士将,到切尽三掌握之中。 于上乎,边打第到次夜袭,被选中宋打营听到敌袭宋消息後没到个慌张失措乱城分寸,全下抡起武器冲出去把年犯宋敌打圈起年揍宋落花流水。 让你将夜袭!让你将夜袭!张将好欺负上吧袭袭袭! 特意挑城个好起眼宋打营年偷袭宋边打:??? 你将宋没好睡觉宋吗? 边打游骑擅长奇袭,骑兵年无影去无踪,沿边村寨被顶上後绝国部分下只等破财免灾,想好受侵害兵只等让官兵驻紮三村子外面。 每个前宋兵力下这定数,前县宋村寨那骑多防过防好过年,要骑直接将契丹游骑挡三国门外,要骑兵只等吃闷亏。 张利到早年三雄前当知前,因为对边态度强硬没少被边国蛐蛐,幸好张将官家和仁宗皇帝好到样,边国好满意兵好满意,张将国宋三自己宋地盘上干什骑边国下管好着。 以前边国游骑跨境骚扰之前会派百姓以捕鱼打猎为借口打探消息,自从张国没加派巡逻卫兵看到跨越国境无论打民到律弓箭伺候之後,河北边前已经好几年没再出现过游骑劫掠村寨之事。 只要国宋硬气起年,边国自然而然兵好敢那骑放肆。 萧十三可等上知道狄青三雄前,夜袭时特意避开威名远扬宋狄王爷挑城个看似好起眼宋信安打。 信安打三霸前东边,地方好国,治下只这永清、文安、国城三县,如果没这意外,契丹没打那儿跟打着玩似宋。 虽然打下年过守好住,但上张将等这九成九宋把握打下年。 萧十三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好三乎打下年宋地方等好等守住,张只需要到场胜仗年证明张会打仗。奇袭劫掠上张将契丹没宋老本行,抢完东西兵回张将宋地盘,兵算拿好到城池过上胜仗。 契丹没三拿下燕云地区後经过汉没先进技术宋加持战斗力国幅上涨,打队主要分三等,第到等上重甲骑兵,士兵和战马下配备全身盔甲,只这骑射最厉害宋兵才等成为重甲骑兵,第二等上半身甲宋六边形战士,第三等上好配盔甲宋传统游骑。 游骑好配盔甲机动性最强,到般游骑劫掠下上二三十个没宋队伍,萧十三为城求稳直接派城两千精锐前去夜袭信安打。 如果信安打没这提前得到消息,三座县城怕上到座下守好住。 打多设三沿边地区,兼领县政,形同前级,但上地位只等同于下前,并非和打事这关联。 如果发展宋好好,前可退为打,如果发展宋好,打过可进而为前。 河北沿边打事要塞很多,位置重要宋基本上下发展成前城乃至府城,像信安打、安肃打这些下上连仗下很少打宋小地方。 萧十三觉得张上出其好意,信安打隔壁宋霸前打营觉得对面这上三给张将送打功。 信安打上又小又穷又弱,张将霸前航过好弱。 看名字兵知道,张将下叫霸前城等让契丹没欺负吗? 霸前打刚被张国没刺激过,转头边国游骑兵迎面冲城过年,好把年犯之敌全部拿下下对好起张将前到天受到宋挤兑。 张国没上三河北路干城那骑多年,张将河北打上怂还上刚张国没还航楚? 张将非得到雪前耻好可。 战事牵到发动全身,边打派出宋两千游骑尽数折三信安打,好等萧十三这所反应,河北各前打队便迅速动城起年。 中原政权好止到次北伐收复失地,哪儿浩矧先辈将已经给张将攒足经验,边国挥师南下轻车熟路,国宋北伐过好生疏。 浑身上胆宋张国没留够防守宋兵力,又点城五千兵马扛上轻炮带上弹药自真定府到路北上年到涿前城,找出城墙宋薄弱点後兵上哐哐哐到通乱轰,把城墙轰塌之後立刻撤退,好给契丹没留到点儿反应宋时间。 萧十三:!!! 好讲武德! 张派兵去信安打兵上想烧杀抢掠後放把火把城烧城兵走,但那上张将契丹没经常用宋手段,没让宋没用同样宋手段年对付张! 涿前那骑国个前城上说炸兵等炸宋吗?你将宋没未免欺没太甚!这本事去把幽前宋城墙过炸城! 萧十三出师好利气宋好行,到边手忙脚乱宋调兵回防到边写信给边帝诉苦,好上张没本事,上宋没打起仗年根本好按常理出牌。 多少年没见过南边宋打队孤打深入,怎骑这到代宋宋打忽然兵转性城?这好合理! 好只萧十三觉得好合理,边国朝堂上国部分没下觉得好合理。 张将和宋国打城那骑多年宋交道,刻板印象好上到时半会儿等消除宋,兵算这几年宋国瞧着没那骑怂城张将液霉上下意识觉得南边上到皇帝下到百姓下好欺负宋很。 第292章 幽要云城墙都扛下住到河云火炮,其上城池云城墙更扛下住。 城墙都扛下住,血肉之躯直面火炮将们送死。 可惜威力最到云火炮国法扛上将跑,上们也只带了往返涿要云干粮,深入敌境轰炸幽要城墙被辽都包饺子云可城性太到,再想哐哐哐云轰也得忍着。 奇袭“小队”速去速回,只给契丹也留下地面塌出好几米到坑云城墙。 契丹也下讲究城防,燕云地区云城池西上们手里百年越发返璞归真,将了将算墓了也要重建,轰成渣渣都下心疼。 到河国辽专门云炮以,这次奇袭云以都们从各都抽调云也手,回去後交完差将各回各都。 因为到河云对手主要们契丹党项这种游牧民族,所以上们云步以说们步以但们下以肉身搏斗见长,主要还们弓弩以这种这种远程以种。 地般情况下,地百名步都中刀手十也以下枪手二十也以下,弓箭手则们七十也以上,地百名马都中枪手和旗手加起了只辽十五也左右,剩下全们弓箭手。 弓箭手们远程以种,火枪手炮以也们远程以种,四舍五入都差下多,都器监每次研制出新玩意儿都会将近拉都营里云弓箭手做实验,火候到了将从弓箭手云名额里分出了几十个训练新以。 其上以种羡慕云口水都要流下了了,虽然上们近战云还候用下上火枪炮弹,但们身上背个鸟枪火铳也下碍事儿,都器监要们城造将连上们云份额地起造着呗。 好东西各都都想要,奈何都器监云工匠们也下们神,火器又们机密中云机密下城随便找工匠做,只城先紧着要手仗云禁都供应。 西都西战场上轰云快乐,现西终于轮到上们河太都,下多轰几座城都对下起上们等云那麽多天。 所以到也,什麽还候轰第二轮?第二轮轰谁? 第二轮轰哪儿暂还还下确定,反正第地轮出战云都得先回去待命。 行都用衆,勇者下得独进,怯者下得独退。 到河都队手仗最到云问题将们协调下好,太宗皇帝强令武将辽阵图才城手仗云地到原因将们手底下云都队太城手,贪功冒进云太多,手起了根本下管後边城下城跟上。 勇者独进们以法到忌,虽然这个忌讳和到河联系起了好像辽哪儿下对劲,但们到河开国还都中犯这个错云将士还真下少。 这年头国法及还传递消息,手仗还对将帅云指挥水平以及前线将领随机应变云城力要求更高,虽嗽魄麽多年云手压下了已经很少辽武将觉得形势地片到好将孤都深入,但们经过西都到胜云刺激,被手压了近百年云“勇者”血统好像又辽觉醒云征召。 张利地云态度很明确,比起孤都深入被敌也围剿,宁肯慢些也要求稳。 张到也觉得上很稳,同西河太云其上也:…… 狄王爷体验过张到也云指挥风格後心情复杂,以後谁再说上爱出奇以制胜上和谁急。 上手仗那城叫冒险?看看真正云冒险们什麽样子再了评价上! 下过冒险辽冒险云好处,至少把辽都云情况给手探出了了。 几千也云都队跑去涿要炸了城墙又回了,去还国遇到阻拦回了还还国遇到阻拦,城让敌都西自家境内了去自如,可见如今云辽都拉到什麽程度。 下排除辽国想假装下西意诱上们深入,但们用涿要云城墙了当诱饵未免代价太到,所以合理怀疑要麽们萧十三遇到紧急情况毫无反应城力要麽们萧十三根本指挥下动手底下云都队。 两种可城对半开,下管哪个们真云对到河而言都们天到云好事。 朝廷调动那麽多以力搞那麽到动静本了只想让辽国知道上们到河已经下们当年云到河,现西看了完全可以反过了手辽国个措手下及。 辽国举国南征城地路手到澶要痔汴京,上们到河如今调动云以力已经比当年辽国举国以力还多,下说手到上京临潢府,手个幽要国问题吧? 幽要下行云话,云要也行。 如今各方视线都西白沟河,下光辽国觉得到河只会防御,连到河朝廷也觉得现西下们反攻辽国云还候。 上们挨手挨了太多年,问什麽还候反攻将们还机未到再等等,究竟什麽还候才们反攻云还机谁也下知道。 还机下会从天上掉下了,只要上们辽反攻云想法,还候未到也得到。 狄元帅身西河太却下城带以,天天去检查後勤粮草也国法把想手仗云心压下去,看到辽国似乎比西夏还拉胯实西忍下住找官家手申请。 上下动河太云以,河太这边留给稳重云张到也全权指挥,上只用河东那下到十万云以马去手云要可以吗? 手下下了将当去探探情况,手下了将们赚到了。 云要地直们太方游牧民族从太行山以西进攻中原云首选之地,之後便们太原府,太原府太通云要南向上党东走河太西往陕西,堪称连接各地云枢纽。 云要同样们燕云地区云枢纽,但们地盘下西到河手上,再重要也和到河国辽关系,上们只城努力经营太原府好让局面稍微好看点。 丢了云要还辽太原府,要们再丢了太原府…… 到河算们完了。 太方外族从太行山以西倾巢而出,以太原府为中心想手哪儿将手哪儿,到还上们根本下知道还辽哪儿城设防。 将跟丢了燕云云河太差下多。 万幸山西还辽个太原府,下然契丹也两路合以南下手云辽多痛快上都下敢想。 盛唐还到量外族内迁,幽、蓟、云、朔等边要本将们安置太方各族云地方,各族经过上百年云交融已经融为地体,都们上马城手仗下马城种田云彪悍之辈。 此等彪悍之辈西自己也手中那们如虎添翼云边防利器,放到敌也手上将们悬西头顶随还可城会看下了云斧子。 如果燕云全归到河,契丹也想南下比现西难得多。 身为到河云将领,国也下想为收复燕云抛头颅洒热血。 苏景殊悄咪咪补充:身为到河云文臣,也国也下想为收复燕云抛头颅洒热血。 燕云十六要们到河君臣云夙愿,所辽也都盼着亲眼看到燕云地区回到到河云版图之上,文臣甚至比武将更迫切。 毕竟史书们文也写云,写着写着功劳将从武将身上挪到文臣身上了。 咳咳,敏感话题略过。 总之将们,趁辽国云以力都西河太沿线上们去手云要,只要城把云要夺回了,墓幽要指日可待。 出雁门!夺云要!重振到毫邵风! 狄元帅笔下生风,下用秘书帮忙写申请书,上自己都城写云激情澎湃。 河东们上老家,上那边云情况熟悉云很,虽然官嫉毓国允许,但们上连怎麽手都想好了。 河太该怎麽安排还怎麽安排,张利地镇守河太十几年,怎麽看都比辽国那个仓促换上云主帅萧十三靠谱。 河东以分两路,上亲自率以沿太行山东麓太上直取飞狐口,先拿下蔚要再以蔚要为根基西攻云要。 同还调府要折家都自雁门关太上扫荡应、朔、寰三要,然後两路以马汇合以临云要城下。 雍熙年间云太伐策略国辽错,非但国辽错,太宗皇帝云安排还非常巧妙,要下们後了粮草供应下上以及武将内斗还辽最裙帝糟心云将西外君令辽所下受,当年未必下城收复燕云十六要。 如今粮草辽官家亲自盯着,武将辽内斗但下会闹云太难看,也下敢因为争夺都功而耽误正事儿,到河云武将被手压那麽多年,更国辽也敢玩将西外君令辽所下受那地套。 更妙云们,因为辽国先放话要南征,朝廷已经准备好到战地场云准备。 防御和主动太伐其实国差多少,京城云诸位保证好粮草供应将行,具体怎麽手还得看前线云将士。 官家,手吗? 先两路以马拿下云要,然後再从云要开啓新地轮云攻城拔寨。 官家知道云,契丹也和党项也地样下擅长守城,只要别再发生以到了粮草国到云情况,将算火炮弹药用完了上们也城凭手里云□□了攻城略地。 燕云本了将们到河云地盘,上们太伐天经地义。 手吗手吗手吗? 手吗手吗手吗手吗手吗? 也将们狄青下西京城,上要们西京城城拉着乐平公主地起进宫给官家和两府相公讲到河太伐缘由地二三。 先让公主出了露个面表明上狄青对到河忠心耿耿绝无反心,再了和两府相公讲道理,地次讲下通上可以天天进宫讲,直到河太战事手完为止。 现西从山西出以们手辽国个措手下及,等河太手完了再出以国现西好手,到还候反对太伐云声音更到,成功云可城性也更小。 请战书由狄元帅亲自动笔,苏秘书腾出手了专心研究舆图,上们辽河东路云以可以用,还辽河西、关西两路云以马可以调动。 如今已经下们河辽西夏并立云还代,西夏已灭,西太重回到河云怀抱,党项各族被手怕了地还半会儿下敢辽反心,同还也迫切需要立功了表明立场。 各族之间你手我我手你辽损以往情分将去手契丹也,还省得上们内斗损耗太多。 虽然西夏国亡还和辽国关系好,但们两国也下们国手过。 以前手们抵挡辽国到都入侵,现西手们为到河收复失地,再国辽比收复失地更理直气壮云仗了。 党项也前些年被西都将士手云满地乱爬,真云下想跟西狄元帅身後体验地下把别也手云满地乱爬云感受吗? 苏景殊设身处地云想了想,上觉得上会举双手双脚赞同。 将党项部落中城手云将士都派出去手仗免得上们西当地作乱,如此也城减轻关西路云压力,朝廷国理由下带上们玩。 第293章 * 如果没有那支炸了涿州城墙还全员无伤返回的队伍在前,两府相公看到狄青的北伐请战书第一反应都会是:胡闹! 见识过辽军的拉胯程度之後再看到狄元帅那慷慨激昂的请战书,位高权重的相公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法坚定的驳回这份请战书。 以前是朝廷没有底气打仗,现在朝廷有钱有粮还有士气正盛的将士,就算不能夺回几个州,能试探出辽国的虚实也是胜利。 试试,试试不亏。 燕云地区在契丹人手上那麽多年,想毕其功于一役难如登天,开国时北伐失败不意味着之後也都是失败,大宋不可能放弃燕云,反正早晚都要打,现在已经是少见的大好时机,不打打还真觉得有点亏。 本就主战的几人会怎麽选不用想也知道,连向来觉得打仗劳民伤财不支持打仗的几位都觉得不抓住机会亏得慌,可见如今的局势对他们多有利。 太子殿下:北伐!北伐!北伐! 因为太子殿下过于亢奋,官家拦了三次才让满脑门黑线的宰相们收回将人赶出去的想法。 好歹是相公们看着长大的大宋继承人,现在多担待担待,长大了就稳重了。 回归正题,虽然狄青说了不动河北的兵,他只要河东和关西两路的兵马来尝试能不能打到云州城下,但是打都打了,让河北的兵马干看着也不像话。 前些天还想着随便找个理由把那几个女真人糊弄走,既然朝廷改防御为北伐,那就不能糊弄的太简单了。 得用心糊弄。 不求他们能牵制多少辽国军队,只要让辽东的兵没法支援燕云就行。 辽国能打的兵一共就那麽多,辽东牵制住一些漠北牵制住一些,能供辽帝调动的就剩不了多少。 就算辽国人口并不少,他们能有几个十万能征用? 西夏能征集境内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倾国而战,辽国要是敢那麽干都不用大宋出手,光内乱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为防御外敌入侵举国而战合情合理,为了攻打他国而穷兵黩武,西夏就是前车之鉴。 外敌入侵有亡国灭种之危,到时所有人都难逃劫难,男女老少都能拿起武器来保家卫国。 攻打他国抢来的东西只会落到高官贵族的口袋里,有时候连士兵都动员不起来,更不用说普通民衆。 党项人好歹还保留着举国皆兵的旧俗,契丹人过了那麽多年的好日子还能举国皆兵吗? 再说了,辽国境内人口地方最多的就是燕云地区,辽帝想让燕云地区下到十几岁上到七十岁的男丁都上战场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乱吧乱吧,辽国越乱越适合他们北伐。 官家及时让人将舆图推上来,要打就认真的打,先算算辽国境内有多少部落能乱,他们可以挨个儿派人去策反。 太子殿下主动请缨,“我去给完颜部那几位讲道理。” 子安从完颜部回来後和他说了完颜部的情况,他对完颜欢都不熟,但是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这堂兄弟两个都很喜欢话本子,他可以带上他弟去找那兄弟俩说话。 喜欢话本故事的人能坏到哪儿去,八成和他弟一样好哄。 官家想想他儿子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能耐,非常放心的把活儿交了出去。 去千里之外策反番邦部落首领的活儿不适合当朝储君来干,现在人已经在京城,放储君去积攒经验再合适不过。 当皇帝不能光知道闷着头干活,还得有御下之道,要让底下人心甘情愿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後已。 尤其是番邦外族,如果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顺大宋,将来指不定什麽时候就会叛变。 招抚番邦最好的法子,让他们和大宋融为一体,融到和汉人分不出区别的那种。 武力威服只是暂时,想让番邦真心归服还得是教化。 女真部落的情况比党项部落还不如,在那儿开展教化很难,他们以前什麽都没接触过,但是能省了学别的东西学到一半再掰回来这个过程,只要让女真部衆认可华夏文化之後就是一片坦途。 太子殿下明白他爹的良苦用心,第二天一早就带上他弟直奔宫外。 赵小二从来没有如此嫌弃过他的年龄,但凡他能再大五岁他都能磨着他爹让他披甲上阵,可是他没有大五岁,再想从军也只能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 好在他哥心里有他,降服女真人这麽重要的活儿都愿意带他一起玩,亲哥呜呜呜呜呜。 赵顼懒得和傻弟弟解释,女真人真那麽重要的话这活儿压根落不到他身上,也就是女真各部目前影响不大,所以他们爹才会让他出来练手。 内里的弯弯绕绕他明白就行,他弟可以继续当个傻白甜,问题不大。 …… 驿馆之中,完颜家的几个人已经被汴京的繁华迷了眼。 他们承认他们确实没见识,原以为幽州已经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到了汴京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繁华。 难怪契丹人念念不忘要南下,这麽好的地方他们有能耐他们也想要。 幸好几个人都有自知之明,知道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不然可能还没逛够就被赶回老家。 汴京城很大,一天一条街也要好多天才能逛完。 完颜欢都还能稳下来询问负责接待他们的官员什麽时候能面见大宋皇帝,完颜乌雅束和完颜撒改到京城後就撒欢的不着驿馆。 他们大老远来到宋国本就是为了长见识,天天待在驿馆没办法长见识,还是得出门才行。 长见识长见识长见识,他们能留在宋国的时间不多,趁现在多出门长见识回去後才好给兄弟们介绍南边的风土人情。 完颜欢都管不住两个对什麽都好奇的不行的半大小子,也没打算拘着他们,他们本来人就少,这般分头行动才能最大程度的了解宋国。 就在他每日一次例行的去找驿馆官员询问什麽时候能面见大宋皇帝时,驿馆官员先来找他说太子殿下在樊楼设宴款待他们。 完颜乌雅束眼睛一亮,“我知道樊楼,那是京城最最最好的酒楼。” 完颜欢都也高兴的很,“快去换衣服,我们马上就去。” 见不着皇帝能见到太子也行,宋国的太子殿下在京城最最最好的酒楼设宴,可见对他们女真的重视。 今天能见太子,过几天就能见皇帝,他们不着急。 樊楼雅间,赵小二看着窗外街道熙熙攘攘的行人,转头问道,“哥,在酒楼设宴会不会有点不尊重人?” 好歹是女真派来大宋的使臣,不应该在宫里设宴吗? 就算不在宫里,找个能接待使臣的别院也不费事儿。 赵顼反驳道,“哪有?樊楼的酒菜那麽贵,已经很尊重他们了好不好。” 他们天朝上国要有天朝上国的气度,不是随便哪个部落过来都能得让皇帝亲自接见的。 女真人要是过来进贡的也就算了,现在明显是有求于大宋,那他们看上去就更不能太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管对方有没有坏心思先吓住了再说。 赵小二没再说什麽,专心致志的等待完颜家的几个人过来。 少年郎平日里接触的朝政并不少,很容易就猜到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今天负责劝降完颜部的主要是他哥,他在旁边听着就行。 他哥愿意带他玩也不是因为兄弟情深,而是苏子安在完颜部的时候重操旧业当起了说书先生,完颜家的人都很喜欢听故事,所以才带他来从爱好入手让完颜家的人放松警惕。 他就是个工具人,还是可有可无的工具人。 他好可怜。 不过为什麽带他不重要,能跟来已经很不错了。 驿馆离樊楼不算太远,也没有让当朝储君等人的道理,兄弟俩到雅间没多久完颜欢都等人就到了。 完颜欢都是完颜劾里钵的心腹,负责过很多次护送贡品到长春州,因为女真人地位底下没少被契丹贵族瞧不起。 他以为他们来到樊楼後要等大半天才能等到宋国的太子,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来的比他们还早,雅间中除了太子殿下甚至还有一位王爷。 大宋如此礼待,他们完颜部也不能失礼。 完颜欢都朝身後几人使了个眼色,进到雅间後直接当里头坐着的是辽帝来行礼。 大宋值得! 赵顼不太懂女真人的礼仪,但是他会察言观色,看完颜欢都等人神色那麽肃穆就知道这还是女真人的大礼,也很给面子的亲自将完颜欢都扶起来。 赵颢不着痕迹的搓搓胳膊,他哥笑那麽开心,接下来肯定是大场面。 咳咳,有请大宋太子殿下亮嗓、啊不、开讲。 赵顼招呼完颜欢都和完颜乌雅束、完颜撒改落座,让侍卫们带其他女真勇士去隔壁吃东西,先耐心的询问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在京城习不习惯,给足了情绪价值之後才慢慢进入正题。 他知道完颜部派人来大宋是为了什麽,但是有一点得说清楚,提前打过招呼并且得到大宋同意来大宋的是使臣,不请自来的不是。 这次看在完颜部没有坏心的份儿上大宋不追究,下次再发生这种私自入境的事情别怪大宋不给面子。 完颜欢都也知道不打招呼就偷偷潜入不合规矩,刚坐下又站起来一脸严肃的道歉认错。 这次事出有因,如果不是辽国突然发话要开战打扰了大宋朝廷,可能大宋的使臣已经抵达他们完颜部,根本不需要他们偷偷摸摸的过来。 第294章 * 赵小二出门时以为他是用来让女真人放松警惕的工具人,可是直到宴席结束完颜家的人兴高采烈回驿馆他也没派上用场。 什麽话都让他哥说完了,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完颜家那几个哪儿是喜欢听故事,他们分明什麽都喜欢听。 只要编的足够激动人心,再离谱他们都觉得好的不得了。 不是说来的三个完颜部首领的亲信子侄中只有两个缺心眼吗?他怎麽感觉三个都缺心眼? 这合理吗? 太子殿下觉得非常合理,女真人很少和大宋打交道,部落间的勾心斗角放到大宋根本不够看,完颜家那几位缺点心眼儿多正常。 再说了,他又没说假话,每句话都是掏心窝子,完颜欢都等人认同他说明他们想让完颜部变得更好,都是为了部落的将来着想的好儿郎。 赵小二白了他哥一眼,“是啊,为了部落的将来着想,一不小心整个完颜部联盟都成大宋的了。” “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摇头,“大宋和完颜部的族地相距甚远,在疆土连到一起之前那儿还是他们自个儿的地盘。” 赵小二:…… 有区别吗? 要是完颜部所有人都这麽好忽悠,东北那块儿未必不能成为大宋的飞地。 和本土不接壤怎麽了?等他们收回燕云地区再稍微往外扩张亿点点就接壤了,问题不大。 就是良心有点痛。 二殿下还没有修炼到父兄那种程度,忽悠完缺心眼还是有点心虚。 不过心虚也只有一会儿,心虚完了很快又冒出来别的问题。 “哥,女真人离咱们那麽远,万一他们是故作憨厚骗大宋的扶持怎麽办?”赵小二忧心忡忡,虽然觉得以女真人的实力没本事糊弄他们,但是人心难测不得不防,“就算完颜欢都和那俩年轻人有点傻,他们回到完颜部後将事情说给他们的首领听,他们的首领总不能也缺心眼。” 能当上首领的肯定不会傻,反正大宋离完颜部族地够远,他们商量过後骗大宋钱粮的可能性非常大。 单单骗钱骗粮也还好,要是花钱送粮养出来个协助辽国攻打大宋的白眼狼,他们岂不是成了天字一号的冤大头? 太子殿下拍拍弟弟的肩膀,“呦,还不算太傻。” 赵小二:??? 他本来就不傻好吧! 太子殿下带着傻弟弟回垂拱殿,看他们爹正对着舆图琢磨事情于是借舆图一用,“二哥儿,这里是什麽地方?” 赵颢看着上面清清楚楚的“黄龙府”三个字沉默了一瞬,假装自己是个文盲不认识那三个字,干巴巴的回道,“黄龙府。” “是的,黄龙府,离完颜部最近的辽国军事重镇,女真要反必定要拿下的地方。”太子殿下对他弟的反应非常满意,然後又指着黄龙府下面的一个地方问道,“这是哪儿?” 赵小二:…… “辽阳府。” 太子殿下心情颇好的点点头,“知道辽阳府有哪些番邦部落的势力吗?” “不知道。”赵小二老老实实摇头,虽然他不知道辽阳府有哪些番邦部落的势力,但是他可以猜,“契丹、渤海、室韦……” 那地儿有名的番邦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蒙也能蒙到正确答案。 “不错不错,很聪明。”太子殿下点点辽阳府的位置,“渤海国被契丹人灭了之後国中贵族大多迁到辽阳府,不少部族首领都担任辽国官员,如果辽国发生内乱你猜他们帮谁?” 黄龙府到辽阳府近千里路,完颜部生活的地方在黄龙府更北边,因为契丹人没法像管熟女真一样管他们所以他们才叫生女真。 渤海族大部落在渤海国被灭後迁到辽阳府,熟女真各部也是契丹人打过去之後才迁到辽阳府,还有其他诸多原本生活在更北方的部落都是那时候迁过去的。 人家在山清水秀的老家生活的好好的,契丹大军打过去後非得让他们搬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猜猜有多少部落是被迫搬离故土? 赵小二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熟女真各部都是被骗过去的,那些部落里好像也有姓完颜的。” 熟女真和生女真五百年前都是一家,辽国乱起来他们肯定向着自家人。 “孺子可教也。” 太子殿下煞有其事的赞道。 熟女真和生女真五百年前是一家,所以辽阳府那块儿不能再扶持女真人,得换成和女真人关系没那麽密切的其他部族。 其实扶持熟女真贵族也行,辽国将人骗到辽阳府後生女真和熟女真已经可以算是不同的族群,亲兄弟都能为了争权夺利打的头破血流,两边如果有利益冲突肯定也会针锋相对。 不过稳妥起见还是扶持别家为好。 现在大宋没打过去,先多扶持几个部族给辽国添乱,同时让他们互相攻伐免得他们势力太大,这样等将来大宋打过去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大宋开疆拓土!我辈义不容辞! 官家笑着看着俩儿子推走他的舆图畅享将来,等他们说完才继续琢磨。 虽然儿子们说的很容易,但是北伐其实并不容易。 别看他在两府相公面前表现的那麽稳重,其实他心里可虚了。 辽国国力确实大不如前,摊上耶律洪基这麽个皇帝也够倒霉的,现在耶律洪基身边还没有个能扛事儿的萧氏女,前朝後宫都乱的可以,和当年太宗北伐时的情况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当时辽国有宣献皇後那等奇女子,还有耶律休哥那等名将,现在的辽国非但没有能指挥全局的大将,还有皇帝在後头瞎指挥,大宋不北伐都对不起耶律洪基千辛万苦营造出的大好局面。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失败…… 不妥不妥,不能这麽想,应该想万一成功。 兴许是前半辈子太倒霉,他这些年否极泰来运气非常好。 如果老天真的有喜好,那麽祂老人家一定是向着大宋的。 失败就失败,相公们没把他骂到不敢出门就说明这事儿能干,失败是成功之母,大不了他们下次再努力。 皇帝调整好心态,朝中大臣也要调整心态。 防御外敌入侵和北伐收复失地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打法,大宋朝堂多少年没想过北伐的事情,忽然宣布要北伐还怪紧张的。 如今的朝中群臣不再一提打仗就往後缩,因为官家喜欢年轻有干劲的臣子,所以现在的朝堂可以说是朝气蓬勃,有问题的早就在一轮又一轮的朝堂清算中被贬到山旮旯里去了。 各个实权衙门本来就时刻盯着北方的战场,打法不同那是官家两府相公以及前线将士要考虑的问题,他们要做的只有保障後勤,所以战术策略变不变的对大部分朝臣来说都没有区别。 不管怎麽打,粮草都得供应上。 他们现在的条件比太宗年间好很多,能保证粮草随时可以送到前线将士手里就已经解决了八成以上的问题,剩下的就看两府相公和前线将士的水平。 前线局势瞬息万变,主要还是看将领的能耐,虽然他们平时觉得武将都是泥腿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大宋的武将各个都是好样的。 …… 河北前线,好样的大宋边臣收到朝廷改变策略的消息後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他们是想过北伐,但是没想到梦想成真的速度那麽快。 跟着狄元帅果然有前途。 京师离前线不算远但也不近,让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来决定今天怎麽打明天怎麽打并不合理。 以前朝廷为了节制武将宁肯牺牲军队战斗力也要将军队的一举一动掌握在手中,这次有官家下令让狄元帅全权指挥、河北河东关西各路文武官员配合,不管狄元帅指挥的怎麽样,至少不会出现对战场毫无了解的文人瞎指挥。 更何况打仗是狄元帅的看家本事,前线没有比他更适合总览全局的武将。 “如果黄龙府和辽阳府都能乱起来,大宋水师也能出来亮亮相。”狄青在舆图上登州的位置画个箭头,“水师从登州出发,时机一到便配合其他几路兵马进攻幽州。” 他本来只打算打云州,既然官家支持,把幽州添进目标里也不是不行。 有难度才有动力,打仗要的就是胆大心细。 只打云州和云州幽州一起打难度完全不一样,前者辽国可能见势不对就撤,後者就算见势不对也要垂死挣紮。 契丹在唐末五代之初便颇有窥中国之志,耶律阿保机临死前仍在筹谋进攻幽州,好不容易抢到手的地盘不可能轻易松手。 燕云一带本是中原王朝防范北方外族南下的重要地区,落入契丹人手中後同样也是辽国抵御中原北伐的缓冲带。 幽州是南下窥探中原的前沿阵地,也是抵抗中原北伐的咽喉之地,耶律洪基再昏庸也不会放弃地盘扭头就跑。 没有燕云地区的辽国是传统的游牧民族,拥有燕云地区的辽国不光有广阔的草原还有燕云的农耕土地,草原供应精锐骑兵,农耕地区供应粮草,本就彪悍的契丹骑兵在有了燕云地区的加持後如虎添翼。 耶律洪基或许不会反思辽国为什麽在他手上变成现在这样,但是他绝对知道失去燕云地区对辽国而言意味着什麽。 啧,难打。 但也不是一定打不下来。 狄青原本想的是带一支军队从太行山以西突击云州,如今朝廷要光明正大的北伐,他便能调动北方所有军队来围攻幽州。 河东、关西两路都是他的老部将指挥起来顺手,西路军由他亲自指挥。 第295章 * 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专业人士来做,外行指挥内行要不得。 苏景殊自认为是个浑身是胆的勇士,但是让他来排兵布阵的话他还真不敢这麽安排。 这麽安排的前提是大宋能在国力上碾压辽国,且後勤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他对大宋的国力有信心,但是後勤不好说,说不准什麽时候就兵马动了粮草却跟不上。 雍熙年间的北伐就是这样,西路二十万大军已经拿下山西四州,但是兵到了粮草没到,又赶上中路军争军功内斗惹出大乱,最後就是全局皆崩。 太宗年间的武将比现在的武将难管的多,连年征战之下国力也不如现在,朝廷万衆一心拿回燕云地区的可能并不低。 就是这个“万衆一心”太玄学。 京城的相公们确定不会打着打着开始吵架?真的不会有人说打仗劳民伤财建议放弃打下来的地盘班师回京? 虽然官家在局势大好的时候放弃北伐的概率极低,但是人在气头上说不准能干出什麽事儿,万一官家被气疯了呢? 更可怕的是,某些文臣在打仗的时候忽然想打压武将,官家听信谗言连下十二道“金字牌”催令狄帅班师。 嘶。 阿米豆腐阿米豆腐,都是胡言乱语胡思乱想,官家和朝中同僚千万不要参考。 狄青和留守河北的将领们商量好怎麽打配合,收拾好舆图然後拎着全程似听非听的苏景殊离开,今晚再睡最後一个好觉,明天就和他一起出发。 西路和中路是主力中的主力,只看兵力的话河北中路军更多,但是辽军主力九成九的概率要死守幽州,所以这场仗打的够不够精彩还得看他们西路军。 苏景殊心道也就是朝中很快会派一位真正稳重的宰相坐镇中路军,不然河北军中的将领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到幽州城下。 东路水师见机行事,西路大军扫荡山西四州後继续往东打,河北沿边离幽州太近,只要啃下涿州这块硬骨头,从涿州到幽州一百五十里一马平川,兵临城下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算中路军兵力最多打的时候也不能太快,得等西路军荡平山西各州一路推过来才能动手,免得他们到幽州城下了西路军还远在千里之外没法和他们会和。 大军出击扫荡诸州听上去就令人热血沸腾,西路军开战後肯定打的艰苦,但是看看打下来的地盘再艰苦也能忍,中路军明明能直接冲到幽州城下还必须得忍着等待时机,将士们心里怕是觉得更苦。 所以打仗难就难在统筹兼顾上,道理谁都懂,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根据战略布局听从安排。 反正现在河北军的将领肯定不少心里有意见的,最明显的就是杨文广,那家夥想跟他们狄王爷走的心思不带遮掩的,就差把“想回西军”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在河北的时间没有在西北长,怎麽就不算是西军的将领了? 是他命不好,西北开战的时候他被调到河北,好不容易等到朝廷要北伐,结果重头戏依旧在西军那边,他怎麽那麽惨呜呜呜呜呜? “不是不让他们打,是要注意和西路军配合。”狄青解释道,“涿州到幽州一马平川,辽军的主力都在那儿,河北军以步兵为主,即便不用和西路军打配合,算算在辽军主力的层层阻碍下打到幽州会有多大损失再想想要不要打。” 步卒在骑兵面前本就弱势,幽州附近又特别适合骑兵冲锋,真要有哪个将领为了军功硬要和辽军骑兵主力对冲,中路军在打到幽州城下之前至少得折一半在路上。 为了争功不惜牺牲那麽多弟兄的性命,就算打了胜仗回头也得问他个悖军之罪。 苏景殊摊手,“所以杨将军只想跟着您走,压根不敢提别的。” 狄青揉揉手腕,以防万一还是得找杨文广谈谈心。 北伐的关键不在云州而在涿州,留在中路军不是无事可干,别看河北军离幽州这麽近,挡在中间的涿州并不好打。 西路军攻打山西各州的同时能随机消耗辽军的有生力量,还有就是,西路军是直接从西军调来的,他们骑兵多战斗经验丰富,还有急着立功站稳脚跟的党项吐蕃军队参战,和契丹人打野战的胜算比中路军大得多。 中路军的兵力比其他两路加起来都多,怎麽都不会让他们闲着。 正在自怨自艾的杨将军被他们狄元帅拉去谈心,弄明白元帅担心什麽後撞墙的心都有了。 他只是想揍契丹人,不是想找死。 他不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之前好歹在狄元帅麾下干了那麽多年,他有多可靠狄元帅还能不清楚? 战事在即,元帅赶紧干别的去吧,他可以自己调节心情。 啊不,现在不用调节了,吓也被元帅给吓好了。 狄青挑挑眉,“真不着急了?” “不着急不着急,末将一定听令行事。”杨文广摇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元帅放心,我最靠谱了。” 他只会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伤心,有人的时候他正经的很,元帅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再去找张大人谈谈,他感觉张大人比他莽多了。 狄青摆摆手,“没事儿,过两天文相公和王相公要来,张大人莽不起来。” 本来只有王相公一个人要来,但是文相公不放心,硬是主动请命要来。 官家觉得两位观点看法经常不一样的宰相同时坐镇河北可能会天天吵架,但是转念一想,俩人吵架的话就没工夫过多插手军中之事,于是就大手一挥派两位宰相同时到河北。 既能防止主将作出太离谱的决定又能最大程度保证将领的行动,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杨文广听到这里下意识搓搓胳膊,“元帅,要不你还是把我调走吧。” 单单王相公过来还没什麽,文相公一起来坐镇河北这仗还打得起来吗? 狄青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文相公这次没反对。” 杨文广啧了一声,“倒是难得。” 连向来反对开战的文相公都支持北伐,可见辽国朝廷拉胯成什麽样。 要是这样都打不了胜仗,他们这些带兵的武将还有什麽脸出门见人? 干就完事儿了。 春寒料峭,重组之後的西军迅速整合完毕奔赴战场,和辽军在寰州城外碰面後首战告捷,直接全歼寰州的辽军骑兵兵临朔州。 辽军主力都在涿州前线,压根没想到宋军能从西边开打,寰州朔州等不到援兵又扛不住炮弹的轰炸,勉强撑了三天便开城门投降。 城池主动开城门投降,河东路立刻派出老练的官员过去接手官府衙门,原本的官员不管态度如何一律都控制起来,能不能用等局面稳定下来再说,现在的衙门必须由他们自己人来管。 苏景殊最开始想的是跟在狄青身边,到了山西後发现跟着大军没啥用,不如留在攻克的城池里安抚百姓。 之前打西夏的时候干什麽,现在打燕云诸州还干什麽。 熟悉的流程,但是速度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他从来没见过攻城战能打这麽快。 虽然契丹人不擅长守城,虽然军器监新造的大型虎蹲炮威力巨大,虽然党项兵吐蕃兵和汉兵在卯这劲儿的较量,但是半个月的时间将寰州、朔州、应州、云州以及蔚州五州全部拿下的速度还是惊掉了他的眼珠子。 不是,这麽猛的吗? 燕云一共十六州,周世宗柴荣曾收复瀛、莫二州,大宋开国时石敬瑭割去的十六州已经只有十四州。 不过辽国後来将景州、易州加了进去,所以提起燕云地区依旧是燕云十六州。 按照石敬瑭割让的十六州来看,如今尚在契丹人手上的只剩下九州。 以太行山为界,山西边的九州又称为山後九州,大宋的主力军在幽州出城外虎视眈眈,辽国朝廷不敢调兵支援山後九州,以西路军的架势最多两个月这九州的城墙都得竖起大宋的军旗。 西路军势如破竹,中路军也终于开始进攻。 涿州和幽州之间一百多里一马平川,实在不行他们就先打下来涿州然後按兵不动,等西路军打的差不多了再整军出发。 虽然他们的行军速度比不过以骑兵为主的西路军,但是架不住涿州离幽州近,收拾妥当後两天时间就能兵临城下。 苏景殊白天忙的不可开交,晚上好不容易能缓口气儿,看到迅速变换主权的城池没忍住捂着心口喃喃,“不是做梦吗?真的不是做梦吗?” 太行山以东的五州只有涿州在幽州南边,其他三州都在幽州北边,中路军拿下涿州就能直接到幽州城下,打下幽州意味着剩下三州也能到手,打不下幽州也能把剩下那三州打下来。 大宋的铁拳咣咣咣砸下去,直接砸的契丹人毫无还手之力。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苏景殊揉揉脸,冷静,不能半场开香槟。 就算燕云十六州已经拿下十五州也不能轻敌,只要幽州没到手,其他十五州就不算稳。 不要怜惜他们!继续打! …… 南边的北伐来的猝不及防,辽国朝廷直接被打蒙了。 幽州城中,辽帝连最爱的玩乐都没心思玩,也不再找借口免掉朝会,甚至想把朝中大臣都按在皇宫给他出谋划策。 什麽情况什麽情况? 明明是他们南征,怎麽眨眼的功夫就被宋人打到家门口了? 萧十三呢?大辽的军队呢?都人间蒸发了不成? 朝中其他人也想问:大辽的军队呢?都是废物不成? 可惜没人回答他们。 第296章 * 燕云地区是草原和中原的缓冲地带,辽国想要宋国也想要,辽国拿到手後不放手,一有机会就以燕云为根据地南征,宋国则是只要腾出手就琢磨北伐,两边打来打去都打出经验了。 烂船还有三千钉,辽国好歹是个疆域广阔的大国,按理说不应该毫无还手之力,偏偏这次打起来愣是只敢龟缩在城里不敢往外凑。 打仗打的就是气势,还没开打就已经怂了他们不输谁输? 辽军原本准备南征,根本没想过幽州会有危险,所有兵力都集中在涿州。 大宋中路军兵力最多就是因为涿州的辽军多,如果兵力不够很可能被挡死在涿州之外,要是西路军已经横扫山後九州他们却还没到冲破涿州防线,就算南北夹击破了涿州城也丢人。 万万没想到攻打涿州城最大的功劳会落到辽军主将萧十三头上。 萧十三,身为主帅,不会打仗,发现情况不对不光自个儿不敢离开城池半步,连带着三十万大军也都死守涿州城。 不出城门的那种守。 且不说城门紧闭不进不出对城里百姓有多大压力,就算百姓不闹事天天在家蹲着,城里的粮食能撑多久? 涿州又不是幽州那种人口上百万的都城,兵比百姓多的地方本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支援,缩在乌龟壳里无异于等死,何况涿州的城墙根本挡不住大宋的兵。 人家乌龟缩壳里是龟壳能保护身体,涿州城墙上次轰炸的地方修好了吗他们就当缩头乌龟? 契丹人不擅长守城,习惯了风驰电掣的骑兵到城墙上根本守不明白,但凡他们利用好自身优势把骑兵放出来转守为攻都不至于输这麽快。 可惜主帅有令不得不听,几十万大军愣是成了摆设。 中路军推进的速度比预料中的快,大军拿下涿州後将兵线推到涿州北边的拒马河,直接占据河流天险来防备辽军反攻。 不管辽军要不要反攻,反正他们得做好辽军反攻的准备。 虽然看现在这情况辽军大概率不会反攻。 涿州城中,张利一被辽军的窝囊程度弄得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原想着能在涿州消耗一波辽军,现在可好,别说消耗辽军了,连正儿八经的两军交锋都没有。 萧十三好歹是辽帝心腹,指挥作战就这水平? 他在河北各州待的时间不短,可以说大半辈子都在和契丹人斗智斗勇,怎麽之前没碰到过这麽窝囊的对手? 要是早些年的涿州官员都和萧十三一个德性,朝廷怎麽会等到现在才北伐? 都是辽帝的问题,他要是一直待在幽州,不出三年燕云一带能干的臣子就都能被打发走,剩下的都是萧十三这样的对大宋完全没有威胁。 他早派萧十三常驻燕云多好。 张大人无比期待辽国朝廷都是萧十三,可惜再拉胯的朝廷也有几个能臣。 涿州失守,以辽帝的性子必定要将错处都推到萧十三身上,当然也不算冤枉他。 萧十三必死无疑,接下来守幽州的肯定不会是废物。 可惜了,辽帝怎麽就不能顶住压力推开所有人亲自指挥守城呢? 不光张利一这麽想,大宋朝堂也都这麽想。 西夏的小皇帝能为了大宋牺牲性命,辽帝就不能和西夏的小皇帝学学? 好在现在情况也没差哪儿去,辽帝身边光说不干的宠臣不只萧十三一个,不管提拔上来哪个都接不住这个烂摊子。 蒙古人乱的及时,耶律仁先已经返回西北路平乱,黄龙府辽阳府也牵制了不少重臣,辽帝身边能扛事儿的除了兰陵郡王萧兀纳外寥寥无几。 其实辽国朝堂上有能耐的人不在少数,架不住早些年耶律乙辛诬杀太子残害忠良干的太过火,朝堂被他折腾一轮後本就没剩下几个像样的人,刚正坦率的大臣活不下去,留下的自然都是口蜜腹剑之辈。 更要命的是,耶律乙辛死了,他的同党却没被清算。 耶律乙辛的罪名可谓是罄竹难书,设计害死皇後太子,掺和宗王造反,甚至还私藏甲胄密谋造反,但凡来个正常的皇帝都得诛他九族,别说他的朝中同党,就是多说几句话都难逃清算。 但是辽帝没有,他只杀了耶律乙辛,现在经常在他跟前晃悠的萧十三、萧余里也、耶律燕哥等人曾经都是耶律乙辛的同党。 有时候真的很怀疑到底昭怀太子是他儿子还是耶律乙辛是他儿子,偏心也不能这麽偏心。 虽然很离谱,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辽帝的脑壳里到底装了多少水,反正看着不太清醒,好像被耶律乙辛下了降头似的,下降头的人死了也没能破解。 也不知道谁传回来的消息说生性沉稳闲静、严厉刚毅,登基之前每当入朝觐见时他爹兴宗都立刻收起笑容正襟危坐。 编的,绝对是编的。 虽然辽兴宗和前头几位皇帝比也平平无奇,但是不至于对着儿子拘束。 也是他们大宋的使臣不争气,到辽国的地盘上就挺不直腰杆,契丹人还没说什麽他们自己就先蔫儿了,也不管对面是什麽人就是一通夸。 不把辽帝写的跟神仙似的也没法解释他们为什麽那麽怂。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澶渊之盟後大宋朝堂提辽色变,那些把辽国夸上天的使臣功不可没。 好在他们已经反应了过来,要是还都和以前一样盲听盲信,没和辽国打过交道的朝臣将士更不敢和契丹人起冲突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能光听别人说。 赵小二眼巴巴的看着他哥,“所以我能去河北看看吗?” 他不去太远的地方,到雄州就停下,不打扰将士们冲锋陷阵。 太子殿下头也不擡,“不行,老实在京城待着。” 去前线犒劳将士的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再带上撒手没的不确定因素。 臭小子现在说的好听,到雄州後一眼看不住就能单人单骑走天涯。 他弟什麽德性他这个当哥的能不清楚? 赵小二可怜巴巴,“哥,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他说话算数,绝对不偷偷跑。 实在不行的话带上他们家小四一起,小弟现在比他稳重,他带着小弟想跑也跑不了。 太子殿下冷酷无情的拒绝,无视臭弟弟的解决办法一二三前去垂拱殿找他们爹做临行前最後的准备。 幸好他们家小四长大後对打打杀杀的不感兴趣,现在这样喜欢读书画画就很好,真要再出个赵小二得把爹娘气死。 谁家王爷天天整天不是闯荡江湖就是冲锋陷阵? 寻常人家的小孩儿上房揭瓦都能被抓下来胖揍,他们家这位可好,直接绕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阶段,从记事儿起就嚷嚷“封狼居胥”。 兵书都没读过几卷去战场也是添乱,在家看看话本子听听戏得了。 赵小二吸吸鼻子,双手背後走到廊下,迎着初夏的微风摇头晃脑叹息不已。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还没走远的太子殿下:…… 这臭小子,读了那麽多年的书就记住了《滕王阁序》是吧? 赵小二感情丰富背诵完最符合他心境的几句,发现他哥停在大门口没走吓了一跳,“哥?” 太子殿下幽幽开口,“没事,继续背。” 二殿下讪讪笑笑,“後边忘了。” 背书也得看气氛,要不是刚才气氛烘托到位了他连那几句都背不出来。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想揍人,骂骂咧咧扭头走开。 赵小二耸耸肩,“这也生气那也生气,到底怎样才不生气?” 跟着老哥去垂拱殿要被老爹老哥一起教训,他去找他弟诉苦。 偌大的皇宫只有小弟能安安静静听他抱怨,他真是太惨了。 另一边,太子殿下到勤政殿第一件事就是建议他爹给他弟找个能管得住他的师傅。 不是教他们读书的先生,是那小子出宫开府後能压住他性子的师傅。 臭小子不小了,爹爹完全可以提前给他挑好王府的傅、长史、司马等官,免得过几年仓促挑选挑不出来合适的人。 所有王府官全都提前挑好,一份不够就双份,不信管不住那臭小子。 “朝中这两年有和文相公脾气相仿的官员吗?如果有的话爹爹可以观察观察,儿臣觉得文相公那脾气特别适合管教二哥儿。” 官家:…… 多大仇啊。 幸好二哥儿不在场,不然兄弟俩估计能在他面前干架。 …… 两个月不到,西路军转战千里拿下山後九州,中路军拿下涿州将兵线推到拒马河,东路水师没有深入战场,但是和辽阳府试图翻身的部落打配合将城里的契丹官员兵马全都控制住,同时和完颜部遥相呼应,完颜部拿下黄龙府只是时间问题。 大军战功彪炳,朝中大震。 两国的朝堂都大震。 辽军主帅萧十三弃城逃回幽州後都没见着皇帝,耶律洪基也知道自个儿是什麽人,怕见面後被萧十三一哭就不忍心杀他,直接在萧十三进宫之前将人拦下然後退出去斩了。 身为主帅却弃城不顾临阵脱逃,其罪可诛。 于是萧十三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推出去砍了,看的耶律洪基身边一群宠臣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不过很快他们就没空悲伤了,清点完回到幽州的兵马发现数量和派出去的没什麽区别後,所有人都觉得萧十三死早了。 第297章 * 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人之手对中原贻害无穷,河北一带成为两国交锋的战场,其他不被战火波及的地方也没好哪儿去,朝廷增加的赋税都落到了他们头上。 百姓交的每一份税都有名目,去掉那些因为契丹人的威胁而增加的税他们的日子能好过的多。 燕云一带和西北青唐吐蕃还不太一样,西北地区地瘠民贫,燕云地区却是有山有水有平原,土地肥沃百姓富庶,日子过的比中原百姓都好。 大部分百姓都不知道燕云地区是什麽样儿,但是他们知道契丹人为了拉拢人心不敢征重税,很多在大宋属于违法犯罪的事情在那边都是合法生意。 契丹人的官府没大宋这麽严,百姓肯定过的比大宋的百姓好。 当然,仅限燕云地区的百姓,其他地方的辽国百姓大概率过的连他们都不如。 坊间大部分人都没去过太远的地方,谈天说地全靠胡诌,他们没见识过别人也没见识过,茶馆里闲谈全看谁能编。 有说燕云百姓过的比他们好的,也有说前面都在胡扯的。 官府管的不严有好也有坏,总的来说还是坏,平时或许看不出什麽,要是哪天出了个江洋大盗把一条街偷过来个遍儿官府却抓不着贼人看他们还说不说管得严不好。 他们中原地区安稳惯了,真要把他们放到北边过动不动就被抢被劫的日子他们还真受不了。 再说了,他们大宋朝廷也不差。 自从官家严管官员勾结地方豪强,敢光明正大犯事儿的富家纨绔所剩无几,他们平头百姓是没有背景,但是州县之中总有那麽几个不畏强权的官能给他们做主,实在不行还能进京告御状。 换到北边,还不等他们告御状呢估计就没命了。 燕云地区的百姓真过的那麽好,何必年年跑到河北谋生? 别以为他们在京城就什麽都不知道,河北离京城又不远,他们七大姑八大姨也算遍布各州,河北沿边各州年年都有辽国百姓拖家带口投奔大宋。 所以这麽看还是他们大宋好。 以前打仗就是单纯的打仗,连平定西夏那麽大的阵势都没动用储君,这次太子殿下亲自去河北给将士们鼓气,肯定是朝廷有把握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这麽干。 他们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没点把握会亲临战场? 朝堂上还有些信心不足怕再打下去非但拿不下幽州还可能前功尽弃的朝臣,民间不一样,虽然民间说什麽的都有,但是)不管怎麽说都对大宋的将士们有信心,几乎就是全员鹰派。 也不知道到底哪儿来的信心,反正就是有信心。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北伐之事,勾栏瓦舍也紧跟时事,仗还没打完戏班子已经开始唱狄王爷用兵如神谋燕云。 百姓如此期待,北伐大军拿不回燕云还真不好收场。 好在百姓只在勾栏瓦舍里谈天说地,戏班子说书人的创作也没法对千里之外的北伐战场造成压力,不然官府还得出面让他们别这麽飘。 不是不让他们唱,是要他们等到仗打完之後再唱。 大宋的军队看似所向披靡,但是不到最後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麽,庆功也要等到仗打完了再庆。 所有人都在翘首期待来自北方战报,好事成双,在辽帝率领群臣和三十万大军返回上京临潢府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前,青唐吐蕃的首领董毡终于臣服的消息先送了回来。 王韶和李宪在协助西军平定西夏後继续回陇右和吐蕃人死磕,以前打青唐吐蕃是为了让吐蕃人别在他们平定西夏时捣乱,万万没想到青唐吐蕃还没打下来西夏先没了。 没关系,西夏先没了是好事儿,这样吐蕃人在大宋军队面前更硬气不起来。 王韶刚担任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时熙河路六州及通远军只有熙州、兰州和通远军在大宋的控制之下,熙州、兰州还都是刚收复没几年。 官家已经给他们划出来那麽大的地盘,他们说什麽都得满足官家的愿望。 毕竟经营洮渭收复河湟是他先提出来的,真男人说到就要做到。 熙州知州兼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王大人打仗生猛,负责巡视督师协助王大人主持兵事的李宪李大人比王大人还要生猛,熙河路开始只有三万兵马,一边招抚一边打仗兵力是越打越多,打到最後连吐蕃首领董毡的亲信都扛不住要投降。 开打时三万人,到董毡也撑不住的时候熙河路兵马已经不下三十万。 大军拓边两千余里,收复熙、河、洮、岷、宕、叠五州,不光填满了官家最开始划下的熙河路还能给大宋再添个陇右路。 朝中最开始还在想青唐地区的吐蕃人和大宋关系没那麽近,直接设路可能不好管,不如先设个陇右都护府让吐蕃首领继续管着。 但是转念一想,设都护府短时间内可以让吐蕃不生乱,时间长了吐蕃人缓过来很快就能继续自治,还是直接设路最省心。 现在是难管了点儿麻烦了点儿,胜在不用担心将来。 董毡请降後西北战事就此告一段落,王韶带着董毡进京面圣,顺便接受封赏。 降服青唐吐蕃称不上灭国之功但也没差哪儿去,尤其王韶还是进士出身,正统的不能再正统,有出身还有军功,升官速度慢了天下人都不愿意。 王大人刚到西北时连当知州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钻空子当个知军才能当总揽大局的一把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路的知州兼经略安抚使,回京後直接升到枢密副使。 和枢密副使这种实权官职相比,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之类的虚职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进士出身的文臣凭借军功年纪轻轻挤进枢密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戏文上都不敢这麽写,如今现实中冒出来了这麽个奇才,京城各大戏班子立刻放弃还没真正夺回燕云十六州的北伐军转而创作王副使武定河湟的故事。 王韶用兵风格独特,军中称之为“奇计、奇捷、奇赏”,坊间创作时最喜欢这种个性鲜明的特点,短短几天时间他三奇副使之名便传遍京师。 听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百姓热情起来实在让他招架不住,不知道包大人以前都怎麽过的,坊间那麽多包青天题材的戏本子话本子听着不别扭吗? 哦,包大人是个工作狂,他平时不逛街。 那没事儿了。 西北战事告一段落,主持战事的文臣武将都要回京述职,朝廷也会迅速派擅长治理地方的官员去接手刚加进大宋版图的地盘。 大军班师回朝,只留下镇守州县的兵马,青唐地区的外族会不会假意投降伺机造反? 青唐地区荒地衆多,如何安排当地百姓开垦良田?如何让番邦聚居的城寨变成番汉混居的小城?如何因地制宜令百姓迁居安顿? 只让吐蕃服软臣服还不够,重要的是如何让当地百姓认可大宋朝廷,後面事情多着呢。 番邦部衆都是跟着谁能吃饱他们就跟着谁,如何让他们吃饱是大宋官员的活儿,之後能不能让番邦部衆心向大宋全看大宋官员的本事。 朝中官员各有所长,擅长打仗不一定擅长治理地方,王韶在西北多年除了打仗就是准备打仗,治理地方的水平未必比接任的官员高。 在外面他是打仗经验丰富的主帅,在枢密院却还是年轻小辈,枢密院文相公前去河北督军,他这时候补进来正好当苦力干活儿。 王韶:…… 也行,忙正事儿总比成天被拉去赴宴强。 朝堂纷纷扰扰,各个衙门都忙并快乐着,在知道辽帝没有正面和北伐大军交锋而是带着朝臣精锐北逃後更快乐了。 燕云十六州在契丹人手里那麽多年,非但不能指望当地百姓心向大宋,还得防备那地儿的各族百姓反过来造大宋的反。 他们觉得他们北伐是收复失地,燕云地区的百姓可能会觉得他们是在入侵,百姓会怎麽想谁都说不准。 前线战场,苏景殊第不知道多少次感谢辽帝一次又一次的离谱决定。 要不是辽国的每一次行动都对大宋极其有利,他们的几路兵马也没法扫荡那麽快。 燕云十六州十六座州城,但凡有一座州城里的守军和百姓死守城池都能激起其他城池的斗志。 也是带头的打的样板不好,萧十三这个主帅手握三十万大军窝在城里不出去,其他州城的主官也不是傻子,如果能等到援军还有守的必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这情况根本等不到援军还守什麽守? 感谢辽国朝堂的乌烟瘴气,要不是辽帝任人唯亲,燕云这十六个州怎麽着也得有几个心怀百姓的忠良,可惜皇帝任命官员靠掷骰子,十六个州的主官一个肯为国捐躯的都没有。 能做主的官员在兵临城下之前拖家带口跑的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就算想组织百姓守城也有心无力。 当官儿的都跑完了,能打的兵和城里的武器粮草尽数被拉走,城里除了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拿脑袋去守城? 燕云地区的百姓本就被高官权贵的做法寒了心,在辽帝北逃没有带走一个幽州百姓後直接对皇帝死了心。 不说带着燕云十六州的百姓一起走,好歹把幽州的百姓的带走啊。 幽州人口多没法全部带走,能带走几万人也是好的,至少能让大家知道皇帝心里有百姓。 人家刘皇叔打了败仗拼着被敌军追上也要带着十几万行动缓慢的百姓一起走,他可好,一个百姓都不带算什麽? 就算皇帝心里没有百姓,朝中就没有一个心里有百姓的大臣吗? 第298章 * 苏景殊不是第一次接手从外族手上抢回来的地盘,那些落入党项人手里的城池没个章程他能理解,燕云地区由契丹人汉人共同治理怎麽还能弄成这个鬼样子? 取其糟粕去其精华是吧? 苏大人很生气,後果……唔……暂时没有後果。 大宋的臣子管不到辽国的朝廷,辽帝已经带上他的朝臣跑的远远的,他只能对着足足十六个州的烂摊子无能狂怒。 不然能怎样?把本来负责干活的辽国官员抓回来问罪? 人都跑到临潢府了他抓的回来吗? 苏秘书在心里给辽国朝堂所有人都狠狠的记了一笔,虽然没啥用,但是也不能忘掉记仇。 燕云十六州占了辽国五京中的两个,连最富庶的都城和军事重镇都潦草成这样,其他地方能好才怪。 潦草好,希望他们能继续潦草下去,早晚有一天打的他们连潦草的机会都没有。 幽州怎麽说也是辽帝经常待的地方,城里的百姓对大宋军队的态度并不友好,但是耶律洪基跑的太干脆,一下子将他们为大辽效死的心打击的哇凉哇凉。 大宋军队进城多日,百姓只是非必要不出门,倒没像他们预想中那样激烈反抗。 苏景殊将城里几个重要的衙门逛过来一遍儿,再次在心里骂骂咧咧。 辽国能活到现在周边邻居都有责任,朝廷乌烟瘴气下面衙门也乌七八糟,也就是他们大宋官员足够多,换成其他政权都没法一下子填上那麽多空子。 谁能想到大宋的冗官冗兵能这麽解决? 太子殿下亲临河北督军,督着督着就到了幽州城。 差点没把狄青吓死。 当朝储君在大宋境内都不能随意外出,何况刚收回来的燕云地区。 虽然幽州明面上已经回归大宋,但是谁知道这儿藏着多少危险,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殿下不打招呼就过来不是闹着玩吗? 赵顼笑眯眯回道,“我是悄悄来的,幽州除了你们没人知道我是谁。” 他有分寸,来时带了足够多的护卫,也把消息瞒的死死的,只要和他见面的几个人不说漏嘴就不会有事。 太子殿下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对狄元帅的沉重心情没有任何缓解作用。 说的再轻松也没用,最多三天,连人带护卫都得回雄州。 苏景殊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热闹,看完之後感觉这些天的烦恼一扫而空。 人果然还是需要娱乐活动,看他们家元帅无能狂怒比他自己对着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公文卷宗无能狂怒快乐多了。 狄青的确拿太子殿下没办法,太子殿下听他的还好,要是不听他的他也没法将人绑回雄州。 很明显,太子殿下不是听话的人。 他都大老远跑过来了,只待三天多亏,怎麽着也得待半个月再走。 元帅放心,他出来的时候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雄州有两位宰相坐镇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左右他已经在河北守军面前露过面,大家知道他在河北就行,具体在河北哪儿不重要。 燕云地区离开大宋的时间不短,他身为当朝储君理应来看看这片土地在契丹人手上变成了什麽样子,了解全貌回京之後才好和他爹商量怎麽用最快的速度让燕云百姓归心。 西北太远他去不了,河北再不能亲眼看看还能得了? 苏景殊幸灾乐祸的问道,“官家知道您来幽州了吗?” 太子殿下理直气壮,“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回去再说也一样。” 苏景殊撇撇嘴,确定他们家小金大腿不带弟弟一起来是为了单独行动的时候不被拖後腿。 二殿下跟来肯定按捺不住到处跑,到时候哪儿有他们太子殿下的用武之地,所以直接不让二殿下来,这样他就能亲自到处跑。 绝妙。 他们家腿腿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棒读。 来都来了也不能闲着,既然腿腿自个儿撞上来说要了解幽州以及整个燕云地区的情况,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干活吧亲。 看看辽国治下的官员有多离谱,他们大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省得到时候乱到自家头上还不知道为什麽乱。 契丹人也是,都学大宋搞南北面官制了就不能多学学,卷宗格式一个衙门一个样,他们平时办公都不觉得难受吗? 太子殿下跟着小夥伴转了几个衙门後也沉默了,只能说辽国官员都不讲究,放到大宋别说堆那麽多了,连当年的考核都过不去。 希望辽国继续保持,最好他们的北面官系统也这麽潦草,大宋不介意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嗯,前提是地盘都是大宋的。 虽然有点难,但是目标得有,他弟还成天想着他们能像唐时打突厥人那样把不愿意降服的契丹人赶到看不见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呢。 现在只是让契丹人回他们老家,离最终目标还远得很。 苏景殊探头,“所以殿下,您想过二殿下知道您悄悄来幽州後会是什麽反应吗?” 太子殿下眉头一竖,“我是哥他是哥?” 苏景殊:…… 很好,看来没想过。 “难得来一趟幽州,不说烦心事儿。”太子殿下大手一挥略过那些说出来伤感情的话题,成功收复失地要说点开心的,比如回京後的论功行赏。 王韶拓边两千里以军功进枢密院,同行的文臣武将全部升官加爵。 对大宋而言收复燕云十六州比吐蕃臣服更有意义,大军班师回京受到的奖赏肯定不会比熙河诸军少。 狄元帅在前面冲锋陷阵,他们子安在後方稳定民心,不说能和狄元帅一样封异姓王,怎麽着也得给个开国公吧? 要是连个开国公都不给,皇帝未免太小气。 苏景殊:??? 腿!慎言! 虽然官家不在跟前,但是他们也不能乱说。 身为一名优秀的预备役皇帝,您应该任人唯贤,不能和谁关系好就向着谁。 大宋爵位十二等,开国公排第六,再上头就是几乎只封给宗室的王、郡王、国公之类的爵位,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官家敢封他都不敢受。 真的,他要是敢和王子纯一样扛着刀往敌人堆里冲,论功行赏的时候官家不给他功劳他都不愿意。 问题是他虽然在前线但是一直没在正面战场露过面,都是仗打完了他才出现,升官加爵都可以,但请别加的那麽明显,让他和王子纯一样进枢密院就可以了。 能稳定後方也是本事,他这些天也不是白做工,团长带兵打仗政委也很忙的。 所以他觉得他冲进枢密院完全没问题。 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怎麽查都不怕。 旁边路过的狄元帅:…… 这有比太子殿下低调吗? 爵位还有只拿食邑的虚衔,枢密院那是正儿八经的实权大臣,进枢密院可比封开国公难多了。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小崽子,就是有志气。 所以官家会让那臭小子进枢密院吗? 狄元帅想了想,想不出来。 年轻人是敢想敢说,他们官家是敢想敢做。 正常来说那小子进枢密院也是凭本事进,想当宰相需得有治理地方、出使他国、出镇带兵的履历,他们子安年纪虽小履历却齐全,别说是进枢密院,就是进政事堂当副相也使得。 治理地方,他治理过的地方是朝廷推行新政的典范,时至今日都没有那个州县有当年登州做出来的政绩。 出使他国,上次随使节团到幽州也是圆满完成任务,甚至还脱离大部队去了趟女真人的地盘,别人出使一家他出使两家。 出镇带兵,一般两府宰相都是出镇边关,他们子安是跟着大军深入敌境,算起来比留在边关坐镇更危险,功劳自然也更大。 最最最重要的是,平定西夏、降服吐蕃、重啓河西走廊、收复燕云十六州等诸多大事中都有他的影子。 寻常人能有一件相关的功劳就足以青云直上史书留名,他是功劳十二卷卷卷有他名。 履历如此丰富,他不升官谁升官? 但是有一点不太好,他们子安年纪太小,很容易被朝中官员以年轻为由压下来。 官场上莫名其妙的避讳多的很,有时候连父亲名中“晋”与“进”同音都能被说成犯忌讳不让考进士。 臭小子这些年看似小心翼翼谁都不敢得罪,实际上得罪的人能挤满大半个朝堂,要是有人嫉恨他平步青云未必不能弄出个稀奇古怪的罪名安到他身上。 不过他们官家也不按常理出牌,大概率、不、肯定不会让稀奇古怪的罪名坐实,甚至还可能把搞事儿的人给处理掉。 具体怎麽个平步青云法儿还得回京才知道,以他正常的脑袋瓜根本猜不出他们官家的打算。 不管了,反正怎麽升都轮不到他,让能升官的家夥自个儿头疼去。 狄元帅已经位极人臣没有继续往上升的空间,再多功劳都只能是银钱上的赏赐,所以这次扫荡燕云十六州能让底下将领打就尽量让底下将领打,功劳只有那麽多,要尽可能让给有上升空间的兄弟。 嗨呀,世上哪儿找比他还好的元帅? 赵顼看到狄青风风火火离开摇摇头叹道,“幽州有狄元帅坐镇无人敢反,其他各州还是是不是有小规模闹事,稳定民心任重道远。” “纯属闲的。”苏秘书冷笑一声,在统计好的农田数量上重重划下一笔,“殿下放心,很快就让他们没空搞事。” 打仗劳民伤财,百姓胆战心惊不敢出门,可想而知今年春耕的收成会差成什麽样。 现在仗打完了能恢复正常了,种小麦之前正好能再种一轮玉米,壮劳力全都回家开荒种地去。 第299章 * 北伐军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消息传到京城後城里的鞭炮声就没停过,百姓自发出来庆祝,真真正正的普天同庆,热闹的宛如过年。 赵小二和赵小四试图用才华来给即将回京的小小苏大人一个惊喜,但是他们的才华不太够,即便二殿下特意安排勾栏瓦舍多多加戏,他们那出戏直到大军抵达京城还是没火起来。 好在民间自发的创作足够撑场,短短几天时间坊间关于“大军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讨论便赶上了“三奇副使收复河湟”。 两位折腾好些天却赶不上民间自来水的小殿下:…… 不管,反正都是他们的功劳。 太子殿下:…… 他怎麽教出来这麽两个傻弟弟? 俩弟弟同仇敌忾,“谁让你去幽州不带我们?” 赵小二本来就想出去看看,为了能跟他哥一起去河北鼓舞士气什麽条件都能答应,但是他哥就是不松口。 结果可好,臭哥哥自个儿悄默默去了幽州。 咋?还知道偷偷摸摸瞒着不让人知道啊?怕提前说了连京城都出不去吗? 指指点点.jpg 赵小四本来可以不参与俩哥哥之间的争执,他对冲锋陷阵不感兴趣,也不敢大老远的跑去幽州看契丹人治理下的都城是什麽样,他这麽娇弱的王爷只适合留在自家京城。 但是吧,二哥说大军班师回朝後可以带他去苏大人家看好几位苏大人的手稿。 一位苏大人的手稿已经很难得,好几位苏大人的手稿摆在面前…… 没有人受得了这个诱惑! 对不起了大哥,小弟我现在和二哥更亲。 太子殿下:…… 俩弟弟一个比一个傻,他也很无奈。 拜托,他才是和苏子安关系好的那个! 苏景殊对皇家兄弟三人的吵吵闹闹一无所知,他正被小徒弟无孔不入的彩虹屁所困扰。 小姚同学本来以为他要凉,好不容易改头换面上战场正准备大干一场却自己把自己作到只能留在城里算账以及押运粮草,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守着守着忽然变成北伐了。 守城用到的将领少,北伐需要的将领可多得很,燕云十六州上百座城,总能有他的用武之地。 果不其然,前线将领不够用的时候他这个被塞到後方的潜力股立刻被捞了出来。 他从小跟着父兄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上战场绝对不会给他们老姚家丢脸。 也不会给他们家老师丢脸。 这不,光算军功的话他比宗泽多。 嘿嘿,他比宗泽厉害。 考场上的胜负不算什麽,战场上的胜负才是真胜负。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老师教的好! 苏景殊被小徒弟晃悠的头晕,哪儿是他教的好,分明是老姚和大姚的言传身教影响的好。 宗泽毕竟没上过战场,和从小就混在西军大营和党项人斗智斗勇的姚古相比输了十几年的经验,一般人也不知道战场上怎麽打才能算出更多的功劳。 考场上那是光明正大的比胜负,战场上能耍小心思的地方那麽多也真好意思比。 徒儿,消停消停,为师不想和你一起丢人。 小姚同学不怕丢人,他凭本事堆起来的军功凭什麽不让他嘚瑟? 苏景殊摇头叹气,“这臭屁的性子是跟谁学的?” 路上没别的事儿,小小苏大人跑去狄元帅跟前抱怨,子不教父之过,应该和他这个当老师的没有关系。 狄青:…… 老姚说他谢谢你。 “子安,你得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苏秘书理直气壮,“我那麽谦虚,那小子肯定不是跟我学的。” 狄青顿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复述道,“离开幽州之前,某人大半夜不睡觉在书房拍桌子,‘一天天的干不完的活儿,给我个宰相当当怎麽了?’” 苏景殊捂着脑袋喊冤,“我那是被气的了,那是口不择言,正常情况下肯定不会这麽说。” 狄青点点头,“是啊,正常情况下只会在心里想想。” 苏景殊:…… 得,他再换个人说。 小小苏大人从队头唠到队尾,再从队尾唠到队头,等他把回京受赏的文臣武将认的差不多了也到京城了。 嘶,感觉春日踏青时都没见过那麽多人。 苏景殊一直以为春暖花开时是京城人最多的时候,直到这次回京才发现之前还是见识少了。 怎麽能挤的房檐上都是人? 这要是在房顶上放个改良版的八牛弩,一下子下去能带走几十个人。 城门之下,赵曙亲自率领群臣迎接大胜归来的北伐军。 西夏已灭,燕云十六州也收了回来,荆湖两路同样喜报连连,大宋今非昔比,辽帝却被奸臣蒙蔽摒弃忠良,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他的大功臣们助他建立不世之功,理应得到最高规格的迎接。 太祖太宗都没办到的事情在他们这一代办成,如何不算是不世之功? 等过些年辽国内乱自取灭亡,到时祖宗们去唐朝皇帝面前转悠也能扬眉吐气,他们老赵家不怂。 太子殿下压低声音,“爹,冷静,在外头呢。” 他以为他爹在听到灭夏的消息时已经足够激动,没想到拿回燕云十六州後激动的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也不看看自个儿虚成什麽样儿,睡觉那麽大的事儿能耽误吗? 现在就激动的睡不着觉,将来灭辽还不得、咳咳、呸呸呸、不吉利的话都不准。 他爹激动的睡不着觉,朝中大臣也没好哪儿去,两府相公恨不得天天在垂拱殿陪着他爹回忆往昔。 别的相公有政事要忙没法一直待在垂拱殿,已经致仕的韩相公富相公身上没有差事压着,愣是能陪着他爹从白天说到晚上。 你们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也不能不管其他人的死活,皇帝光着和相公们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政事可都落在他这个倒霉太子身上了。 有没有人管管啊? 冷静,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都和他学学不行吗? 太子殿下觉得他们大宋的官员都太不顶事儿,一点点小事儿就激动的不要不要的,连他这个储君都不如。 不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嘛,有什麽好激动的? 摇头.jpg 太子殿下拿激动的身边人没办法,只能努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让他们别在大庭广衆之下激动的失了分寸。 唉,还好大宋还有个靠谱的他。 赵曙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住他的气势,实际上已经想到死後怎麽在仁宗皇帝面前嘚瑟了。 不是瞧不上他吗?他这个被放弃了好几次的娃完成了大宋几代君臣都没能完成的伟业,亲儿子能比他更厉害? 哼,曾经对他爱答不理,以後就是高攀不起,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不计前嫌的人。 赵顼对他爹的小想法了如指掌,没办法,越长大越感觉他爹像小孩儿,一定是小时候没被好好对待所以长大後开始“返老还童”。 这个家最靠谱的还得是他。 太子殿下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看着领头的功臣由远及近赶紧打起精神。 大军回京最重要的是论功行赏,以往这种事情都是在大庆殿或者紫宸殿举行,这次朝堂上下都觉得应该举国同庆,两府相公和官家商量过後决定在城门宣读封赏诏书。 提前写好诏书挑好声音洪亮的禁军,先在城门处让前来迎接大军的百姓一起乐呵乐呵,然後再回皇宫到大庆殿举行庆功宴。 京城百姓高兴,回京的大军得到重视也高兴,一举两得。 就是场面有点混乱。 正常的封赏只会让功劳排在前头的几十个人进宫受赏,其他人在家等升官加爵的诏书就行。 进宫受赏要准备妥当才去,不说提前三天沐浴焚香,至少要洗个澡换上官服再去,现在这刚长途跋涉回来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就来庆功总感觉怪怪的。 “老师就是太讲究。”小姚同学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您回头看看,看大家笑的多开心。” 论功行赏要的就是个热闹,他这辈子第一次领功,不介意官家给他两次领赏的机会。 相信其他弟兄也都这麽想。 灰头土脸怎麽了?只要他们笑的开心就不会显得灰头土脸。 官家让他们十三座城门轮着听封赏都没关系,为了与民同乐他们愿意折腾。 苏景殊:…… 好的,知道你想转着圈的炫耀了。 这年头嗓音洪亮是难得的特长,科举考试唱名和现在这种宣读诏书的情况下都需要好嗓子,有这个天赋的士兵在禁军中非常吃香。 城门处的论功行赏说是封赏其实就是炫耀,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大宋的军队有多厉害,官家在封赏上从来不会厚此薄彼,于是把前不久已经举行过庆功宴的熙河军也拉出来了。 人挤不进来没关系,念名的时候有他们就行。 打仗是卖命的活儿,排在最前头的是各军主帅将领,狄青这个已经封王且领好几镇节度使的只有各种荣誉头衔和银钱赏赐,其他人没那麽高的爵位都有上升的空间。 武将升官难,寄禄官从高到低有正任官、遥郡官、横行官、诸司正使、诸司副使、大使臣、小使臣、无品杂阶,各官阶再细分划等足有六七十个小台阶。 就拿被称为“贵官”的正任官来说,就分为节度使、节度观察留後、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和刺史几等。 正任官不列入平常的磨勘序列,每升一级都需特旨方可升迁,没点亮眼的大功劳就算在战场上拼一辈子都挤不进去。 第300章 * 放到平时,官家这麽大肆封赏肯定会招来大片反对的声音,文官在利益面前没那麽光风霁月,为了打压政敌什麽手段都能用出来。 但是收复燕云堪称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喜事,都顾着高兴了没人会这时候到官家面前找不痛快。 将士们出生入死为大宋收复失地,他们要是连赏赐都扣扣搜搜那还是人吗?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等以後,别逼他在最高兴的时候发火。 城楼上的禁军大喇叭声音洪亮,挤在城门的官员百姓听的耳朵发麻,没挤到前面的远在好几里外也听的清清楚楚。 普天同庆,字面意义上的普天同庆。 接待流程有户部的官员管,意外情况有太子殿下来处理,官家可以理直气壮的抓着狄元帅的手用眼神来表达他的激动之情。 狄元帅:…… 官家,大庭广衆之下您收着点儿,咱回宫再激动也不迟。 大军在夹道欢迎中进城再出城回营,家眷在京城的官员各自回家,在京城没有房宅的随大军一起去军营。 反正他们不会在京城留太久,领完封赏後就会奔赴新的战场、或者新的驻地。 明天才是真正的庆功宴,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洗去风尘。 官家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想回宫,把需要干的活儿给儿子交代一下便跟着狄青回王府,他要再听一遍大军是如何扫荡燕云十六州。 与之同行的还有没能去河北督军的两府相公以及八王爷等皇室宗亲。 战报看着令人热血沸腾,但是和主帅亲口讲述相比还是差了点意思。 太子殿下:…… 狄元帅讲故事的本事别人不知道老爹和八王爷还不知道?这事儿应该找他们子安好吧! 行行行,去去去,听狄元帅三句话讲完北伐军收复燕云的过程後别回来抱怨就行。 太子殿下臭着脸看着一群人涌进平西王府,默默祝福他们都被乐平公主赶出来。 短短一会儿时间城里便恢复正常热闹,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城里各大勾栏瓦舍就会声情并茂的讲起官家亲临城门欢迎大军归来的事情。 什麽?睡过头了没看上? 没关系,就算没睡过头也可能挤不到跟前,能起来听他们复述当时的场面也可以。 ——话说当时真是紫气东来霞光满天,只见那狄王爷雄姿英发一马当前…… 赵小四竖起耳朵听路边行人说话,越听越觉得他之前写的那个话本子如不得眼,“二哥,我怎麽感觉百姓随口一说都比我写的好?” “你那是没经验。”赵小二摩拳擦掌,“爹爹去平西王府了,你要不要和我去找会讲故事的苏大人?” 不是所有人都天赋异禀,他们生在皇家已经耗去了大部分的运气,才华方面略有些瑕疵很正常。 实在不行就花钱养几个笔杆子,比自己费劲儿吧啦的学有用多了。 “我倒是想去。”赵小四叹了口气,“但是大哥看着不太高兴。” 赵小二刚想说“大哥不高兴没关系,大哥最近天天都不高兴”,扭头正对上他们家老哥的眼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咽回去,“外头没什麽好玩的,咱们回宫吧。” 赵小四:…… 不愧是二哥,认怂只在一瞬间。 姚兕姚雄也在进京领赏的行列,姚古没有和苏景殊一起回苏家,而是和父兄一起去军营和弟兄们一起热闹。 家里没有外人,小小苏大人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 後世如果小孩子犯了大错经常有网友开玩笑说现在需要一份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在大宋这句话可以换成收复燕云十六州。 平定西夏都没那麽好用。 西夏是大宋建国後出现的,燕云十六州在大宋建国之前就被傻缺送出去了,所以平定西夏只能说是解决他们自个儿搞出来的问题,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是功在当下名留千古的大功劳。 不管是在家还是在朝堂,只要不干什麽罪大恶极的事情,这就是块纯的不能再纯的免死金牌。 他都那麽厉害了,老爹老哥挥毫泼墨给後世的学生多点背诵内容不过分吧? 他们北宋背诵默写天团绝不认输! 老苏:…… 大苏:…… 小苏:…… 臭小子总能在最高兴的时候让人哭笑不得。 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消息已经传回京那麽多天,他们又不是官家,最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该写的文章诗词早就写完了。 真要等到臭小子回来再动笔,本来想写也被他气的不想写了。 小小苏眨巴着大眼睛,“我配拥有一首能够流传千年的诗词吗?” 大苏很有耐心的回道,“你想要什麽样儿的?” 小小苏说话不过脑子,“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我当汪伦就行。” 大苏小苏决定关好书房的门,从今天开始,臭弟弟将看不到他们写的任何一篇和他有关的诗词文章。 “哥?哥你们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小小苏大人几句话的功夫让俩哥哥对自己关闭书房大门,俩哥哥如此反应,大概率老爹也是如此。 呵,他找娘亲告状去。 * 大军回京,城里勾栏瓦舍的戏本话本更新的飞快,朝堂中对如何治理燕云十六州也有不同的意见。 部分人认为应该暂时和辽国统治时差不多的治理之法,部分人认为应该和大宋其他州县一样,还有部分人认为燕云地区被契丹人统治一百多年应用重法来让那些地方的百姓知道头顶的朝廷到底是谁家的。 不过最後那部分被无情的镇压住,大家主要纠结的还是如何在前面两个选项中作出选择。 燕云十六州是拿回来了,但是辽国未灭,北方边防依旧是重中之重。 辽国失去燕云地区就失去了农耕的根本,大宋完全可以将他们视作单纯的游牧民族用榷场来遏制他们。 就和当初拿捏党项人一样,让契丹人没了大宋就活不下去。 同理,女真人、蒙古人和所有不善农耕以及不和大宋交易就养不活部落人口的番邦都能这样。 他们大宋在经济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能放着优势不用。 庆功宴结束,张利一主动请命去幽州当知州,他在河北十几年,对北边的情况了如指掌,朝中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当幽州知州。 毕竟不是每一个官员都能当十几年知州不升迁。 他觉得他在河北各州当知州的时候非常可靠,架不住朝中总有不长眼的说他脾气暴躁太容易得罪辽国压着他不让他往上升。 要不是官家信得过他,他根本没法在河北边州待那麽多年,只会被分到不知道哪儿的犄角旮旯里草草度过余生。 他就想不明白了,辽国是什麽不能得罪的东西吗? 他们大宋是礼仪之邦没错,可那代表着他们不能主动找事,没说在对方打上门的时候还要开门迎接说欢迎来抢。 如今北伐大获全胜,终于没有碍眼的家夥在他面前说他这不对那不行,可算能扬眉吐气一次了。 朝廷收复燕云,接下来和辽国对峙的前线就会从河北转移到更北边的幽州蓟州。 不是他对朝中同僚有意见,而是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去幽州的大臣。 比他有资历的都进两府了,幽州重要京城更重要,人家得留在京城为全大宋谋福祉。 没他有资历的、都没他有资历了还怎麽和他争? 苏景殊围观张大人在朝中舌战群儒,在张大人斗志昂扬赴幽州上任後立马请命去云州。 那地方离西北近,他对那边的气候也了解,知道如何能让周边地区迅速恢复农耕,也知道要多建营寨多经营榷场来牵制周边外族。 最重要的是,蒙古人被契丹人用经济卡脖子的时候首选就是南下寻求大宋的帮助,云州的位置正好可以盯紧蒙古人的动向。 女真那边目前来看已经被忽悠瘸了应该不足为惧,但是大宋的危机不只来自契丹和女真,还有备受契丹欺压的蒙古。 宗泽已经出现,他的心腹爱将岳飞就不远了,岳飞都出来了,离蒙古崛起还能有几天? 唉,他们大宋怎麽就那麽多灾多难呢? 冷静,淡定,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他们盯的够紧就能堵死蒙古人南下的路。 老祖宗的华夷之辩已经辩的很清楚,接受华夏文化的都是华夏人,他们要有唐太宗“四夷之人,乃同枝叶”的观点,不管蒙古女真还是别的什麽族都是大宋这棵树上的枝丫,等有朝一日番邦争着抢着要加入大宋,他们就能开创堪比盛唐的“万邦来朝”。 “如果让我爹听到你的远大志向,他会感动到哭出来。”太子殿下嘴上说他爹怎麽怎麽,实际上自己也开始畅享万邦来朝的盛况,“不说将来,就只现在,列祖列宗活回来都不能对我爹大声说话。” 苏景殊叹气,“为什麽我爹骂我的时候不管这些?” 太子殿下瞥了他一眼,“因为那是你亲爹。” 苏景殊:…… 也是。 俩人在絮絮叨叨说着,送君千里终须别,太子殿下只能送到城门口两三里。 小夥伴以前上任说走就走了,这次去云州总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此去山高路远,他可怜的小夥伴孤身、额、虽然好多人陪着,但是怎麽看都不如留在京城按部就班的升迁来的安稳。 要不是真心为了大宋,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全国各地的吃苦? 呜呜呜呜呜呜呜。 究竟谁规定的年轻人不能当宰相?大宋律法哪条写了年轻人不能当宰相? 第301章 * 旁白: ——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宋朝繁华的市井文明居历朝历代之首,汴京富丽天下无,至神宗熙宁年间进入全盛鼎盛时期,史称“熙宁盛世”。 然而大宋王朝前叶却并不太平,政治腐败、军队涣散、外敌环伺、四面受敌,经济繁荣发展的同时酝酿着大量的社会危机。 从内忧外患国步维艰到士农乐业文武忠良,大宋君臣究竟做了哪些努力走了哪些弯路。 欢迎来到假装我们很正经的历史大讲堂,这一期我们将深入了解宋朝的熙宁之治——那个波澜壮阔的盛世。 * “观衆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本期的主讲人醉花花,这一期我们主要讲的是宋英宗和宋神宗两朝,讲那个奇才辈出的时代和那群扑朔迷离的人。” “衆所周至,大宋开国到英宗继位这百年时间过的非常憋屈。” “太祖赵匡胤为避免重演唐末五代武将乱政的局面实行守内虚外的政策,军中推行“更戍法”使得将兵不相习,军队数量虽多却战斗力极低,虽使北宋不至于重蹈五代覆辙,却也无力抵御外族入侵。” “北方契丹人边境不断挑衅,觊觎中原之心从未消失。宋真宗景德元年,辽萧太後与辽圣宗亲率大军南下兵锋直指汴京,宋廷朝野震动,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逃,被宰相寇准逼着北上亲征鼓舞士气,打了胜仗却依旧和辽国签订盟约割地赔款。” “到宋仁宗宝元元年,党项人李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定都兴庆,史称西夏。为逼迫宋朝承认西夏的地位,李元昊率兵进犯大宋边境,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三捷,大有图谋关中之意。宋廷为稳住西夏选择和谈,每年向西夏输送岁币二十五万五千来维持边境太平。” “与此同时,澶渊之盟和一直和大宋相安无事的辽国也再次聚兵幽燕声言南下,宋朝无力招架党项、契丹的同时发难,只得以岁增银绢各十万来稳住辽国。” “听上去和我们熟知的宋朝是两个极端,但是这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宋初为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官员权力实行一官多职制,奉行“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的笼络政策导致官员贪恋权位官僚机构叠床架屋。朝廷不抑兼并,纵容功臣权贵兼并土地,“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有力者无田可种,有田者无力可耕”。” “宋朝在和辽国西夏的战争中屡次失利,统治者以钱帛买得一时平安,岁币岁赐成为百姓在赋税之外的又一沉重负担。” “到宋仁宗执政後期,激烈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交织在一起,朝堂上变法改革的呼声越发高涨,皇帝多次催促要求宰辅之臣马上拿出一个使天下太平的方案来。” “这时还不是治平变法,而是治平变法之前的庆历新政,对治平变法有直接影响的庆历新政。” “庆历新政以富国强兵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然而只推行不到一年便以失败告终,成为中国历史上重视行政改革而忽视政体改革的范例。庆历年间所进行的改革全部在封建社会的政治体制内,说明在封建社会内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而进行行政改革是行不通的,同时也说明只重视政治改革而忽视经济改革也徒劳无益。” “庆历新政失败後社会矛盾并未缓和,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冗兵资费更是加倍,宋廷财政空虚,农民大量逃亡,民间起义“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强于一夥”,甚至京畿开封府各县也有贼寇出没。” “内忧外患三冗两积,国家财政年年亏空,百年之积惟存空簿,再加上频繁的自然灾害,百姓没有生路只得揭竿而起。” “新政虽败,却为之後的治平变法攒足了教训。万里江山危机四伏,年轻的英宗皇帝无法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守成之君,必须要有魄力收拾旧山河才能挽大厦之将倾,一代君臣由此开啓了大宋的变革时代。” * 【标题】号外号外,醉花花独家解读大宋英宗朝君臣之间的爱恨情仇,大家快去晋江小粉红围观。 主楼:大家快看这一期的【假装我们很正经的历史大讲堂】,是庆历新政!是治平变法!是熙宁之治!是我推的辉煌盛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楼:看到啦看到啦!前排提醒,本期主讲人醉花花是学界知名口花花,个人观点不代表历史真相,可以玩梗但千万不要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2楼:来啦来啦,这期应该是熙宁盛世的前奏,平时吵架都是揪着英宗神宗朝吵,难得带上仁宗朝玩。 3楼:带上还不如不带,平时不提还好,细讲根本躲不过去仁宗朝那些骚操作,这不叫带仁宗朝玩,这叫公开处刑。 4楼:烫知识:口花花对仁宗朝的名臣没意见,对仁宗皇帝有很大意见。 5楼:烫知识:绝大部分宋粉都对仁宗朝的名臣没意见,绝大部分宋粉都对仁宗皇帝有很大意见。 6楼:别光仁宗皇帝,真宗皇帝也逃不掉。 7楼:那什麽,你们是不是把太宗皇帝给漏了? 8楼:放心,这期从宋初建国开始讲,太祖太宗真宗仁宗一个都跑不掉。 9楼:哦豁,宋初的皇帝造了多大孽啊,怎麽看你们的意思没一个好的? 10楼:前面就不提了,太祖太宗虽然是毁誉参半,但是不管怎麽说功劳都在那儿摆着,咳咳,下面有请泰山封禅终结者真宗皇帝发言。 11楼:泰山:呸!晦气! 12楼:也不能这麽说,也许真宗皇帝打心底里认为他有封禅的资格呢。 13楼:封禅什麽意思?登封报天,降禅除地。那是古代皇帝能举行的最高级别的大典,只有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或者久乱之後天下太平才能举行,他赵恒哪儿来的资格?靠他澶渊之盟花钱买来的太平?不会真的有人信那所谓的“帝自东封还,群臣献贺功德,举国若狂”吧? 14楼:还真别说,澶渊之盟虽然既窝囊又丢人,但是真的让宋朝太平了好几十年。而且当时辽国一直在推行汉化,标榜他们契丹人才是华夏正统,为了和中原王朝争名正言顺甚至开始自称契丹本炎黄之後属华夏一脉,真宗皇帝用封禅来巩固皇权也说得过去。秦皇汉武封禅是告诉天地他们治下太平和乐民生安康,宋真宗那是借封禅来告诉天下人他们大宋是接受天命而治理人世,用封禅来和辽国东拼西凑的正统说打擂台。 15楼:有道理,宋真宗本人又不清楚後世怎麽评价他的封禅之举,估计他封禅完还觉得那是一次堪比秦皇汉武的封禅,意义深远足以流芳百世。是他!将封禅的意义拔高到新的高度!而且要不是辽国被大宋年年送银绢送的失了斗志,後面神宗皇帝也没法那麽轻松灭掉辽国。 16楼:yue,得了吧,秦皇汉武得罪谁了要和宋真宗放到一起?就算澶渊之盟让大宋太平了好几十年,功劳也不是他赵恒的,要不是宰相寇准逼着他去前线,以辽国的攻势估计能打到黄河边儿。辽国拉胯那是辽国的问题,要是英宗神宗在位时辽国皇帝也锐意进取呢?大宋年年花钱培养敌人? 17楼:“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就当时宋朝那德性,逃跑之後还能指望他们打回来? 18楼:当时真要逃了的话,可能就没有後面的英宗神宗了。 19楼:细思极恐!不是可能,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有後面的英宗神宗! 20楼:仁宗生不出孩子是因为汴京皇宫有毒,如果他爹真宗当时直接放弃汴京南逃,他那些早夭的孩子总能有几个活下来,看仁宗那几接几送的骚操作,但凡他的亲生儿子能有一个活下来,皇位都不会传到英宗手里。 21楼:还好还好,幸好当时撑住了,不然大宋妥妥的“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话说仁宗的“仁”真的不是反话讽刺他的吗? 22楼:立嗣是件严肃的事情,虽然礼法规定正式立嗣的嗣子在继承权上高于後出生的亲生儿子,但是亲爹大部分还是会向着亲儿子,过继後生出亲儿子时嗣子多半会被送还,话说宋朝後来用法律规定过继十年以上的嗣子即便送归本宗也有资格分财産是不是因为英宗本人吃过亏? 24楼:应该是,既然人心靠不住,那就用律法来保障嗣子的权益。英宗当时主要是仁宗一直不肯立储,要是正规走过流程立他当太子,就算之後仁宗生了儿子也不妨碍他的继承权。 25楼:你也说了一旦立储後面仁宗想让亲儿子继位就没那麽容易,那会儿仁宗又不知道他生不出儿子是皇宫有毒,也不知道他会死那麽早,肯定不乐意早早的就把储位给养子。 26楼:其实过继养子後又有了亲生儿子然後把养子送很常见,但是正常人就算过继再送走也只会干一次,不像仁宗那样生了儿子就把人遣送本家,儿子没了又把人接回宫,英宗就算不当皇帝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近枝宗亲哪儿受得了这麽折腾,能理解他继位之後拼着政局不稳也要尊生父为皇父。 26楼:就是就是,童年生活对小孩儿的影响那麽大,英宗当皇帝後只是要尊生父为皇父而已,他没发疯当暴君已经很不错了。但凡仁宗当年对他有一点儿父子之情,英宗继位後也不至于那麽不给他面子。别说英宗君臣力挽狂澜止住了大宋的下坡路,就算他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帝我也能把错处都归到仁宗头上。 27楼:得了吧,也就是英宗的实绩站得住脚,真换个平平无奇的皇帝你们骂的比谁都狠。 第302章 * 旁白: 这是一个乡野殷实、文化灿烂的繁华盛世。 这是一个国力强盛、国威远播的强大王朝。 四海雍熙,八荒平静。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万里河山铺锦绣,千秋岁月颂无穷。 欢迎来到假装我们很正经的历史大讲堂,这一期我们将继续了解宋朝的熙宁之治——那个波澜壮阔的盛世。 * “观衆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本期的主讲人醉花花,这期我们继续来讲宋英宗和宋神宗,讲那个奇才辈出的时代和那群扑朔迷离的人。” “上期讲到英宗继位时的情况和治平变法,这期就来着重讲熙宁盛世。” “宋英宗在位时力排衆议推行变法,可以说是将大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治平年间改革吏治清肃朝堂,平定西夏收复燕云,招降河湟击退交趾,任用大批能臣良吏治理国家,力挽狂澜稳定了前任帝王留下的烂摊子。” “英宗皇帝身体不好,所以神宗皇帝二十岁便接过父亲的重任登基称帝,顺着父亲铺好的路继续往前走。” “中原王朝历来饱受番邦外族的侵扰,英宗朝收复燕云十六州让北方有险可守,为神宗朝的经略四方打下基础,可以说整个神宗朝的功绩都是在英宗朝君臣努力的基础上打出来的。” “神宗在位五十五年,在位期间坚持制度改革,修浚黄河治理荒漠,国家经济迅速发展,人口大幅增长,疆域大幅扩张,国力超越贞观开元达到封建王朝的巅峰。” “看宋人自己的记载:如我英宗、神考之圣君若此之盛者也。是宜亿万斯年奉承不怠,请如圣诏,尊崇庙鹢,永祀不祧,与天无极。” “虽然隋唐之後庙号泛滥,但天子七庙的制度从未改变,能配得上‘永祀不祧’这四个字,可见宋人对英宗神宗父子俩的评价有多高。” “两朝文治武功震铄古今固然要靠皇帝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却也需要无数忠臣良将的配合才能打造出如此辉煌的盛世。”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神宗一朝君臣相得,纵观史书也找不出比这一朝更为和睦的朝堂。朝堂如此和睦,极其擅长拉仇恨的苏相居功甚伟。” * 【标题】熙宁!!!神宗!!!永祀不祧!!!苏相!!!我苏相配享神宗庙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楼: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帝相是真的!他们是真的!比真金还真的真!假装我们很正经的历史大讲堂!口花花你是我的神!! 1楼:又疯一个,擡下去厚葬。 2楼:我没疯!他们是真的!!! 3楼:咳咳,先来介绍一下“永祀不祧”是什麽意思。古代帝王祭祀的宗庙分为两类,一类是家庙,一类是远祖庙,其中远祖庙被称作祧。家庙中的神位通常只有始祖是永久性的,其他的祖先会按照辈分的远近依次迁入祧庙中合祭,也就是集体祭祀,那些永不迁移的神位叫做“不祧”。唐朝的元稹在其《迁庙议状》中提出有显着功绩和德行的人应该被尊为“不迁之庙”,宋朝英宗神宗皆为“永祀不祧”,足见当时对这两位皇帝的尊崇。 4楼:接下来是“配享太庙”。太庙是皇帝一家的专门祭祀场所,划重点,一般的皇亲还进不去,必须是直系皇亲或者有功于江山社稷的皇亲才能进太庙,除此之外,那些有大功于社稷的臣子经帝王允许後也可以在死後享用太庙的待遇。功臣配享是古代能够给予大臣的最高礼遇,没有之一。 5楼:视频里讲了,宋朝的时候谥号已经被玩儿坏了,不管皇帝有没有功绩谥号都是对他们歌功颂德的文字堆砌,但是天子七庙的制度一直没变过,单字的庙号更适合用来臧否帝王德行,古礼讲天子七庙一太祖三昭三穆为“永世不祧”,除此之外就是功德非常出衆的皇帝才有一直待在家庙的资格。 6楼:是的是的,隋朝之前庙号很稀有,只有功德出衆的皇帝才能单独立庙享有庙号,虽然隋唐之後庙号也开始泛滥,但是乱七八糟的庙号离有不少都是虚名,能配上“永祀不祧”的皇帝寥寥无几。英宗的庙号也挺好,出类拔萃曰英,道德应物曰英,德华茂着曰英,明识大略曰英,还约定俗成的赠予年少有为的帝王。应该是英宗身体不好早早就退位了,所以才给他挑了这麽个庙号。 7楼:我推配享太庙!!![嘶吼] 8楼:冷静,淡定,神宗朝配享太庙的大臣不只他一个,加上英宗朝一起算,配享太庙的大臣超过十位,再加上後期那些活的久配享哲宗庙庭的大臣,数量比人家开国皇帝的配享功臣都多。 9楼:不管,我都嗑cp了就让让我吧,帝相是真的。 10楼:退退退,如果帝相是真的,把我们狄元帅放哪儿了?我们霸道元帅俏机宜绝不认输!狄元帅和苏机宜合作那麽多年,打西夏收燕云灭北辽都在一块儿,一个在前冲锋陷阵一个在後保障後勤,在没有比他们更合适开疆拓土的组合了。 11楼:乱给狄元帅拉郎的小心点儿,乐平公主扛着三十米大刀即将到达。 12楼:当我们向皇後没脾气吗?再说一遍,神宗送儿子给苏相是开玩笑,谁家皇子会送给大臣抚养,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肯定不可能。 13楼:虽然不太礼貌,但是向皇後的存在感真的比不过我们小小苏哈哈哈哈哈哈。 14楼:後宫和前朝本来就不是一个系统,拿前朝和後宫比碰瓷了哈。 15楼:合理怀疑神宗的庙号是哲宗朝夹带私货选出来的,神宗神宗,神经病的“神”哈哈哈哈哈哈。 16楼:虽然咱神宗和苏相待在一块儿的时候的确神经兮兮,但是“神宗”确确实实是个褒义的庙号,而且是独一无二只此一人的庙号。要知道“神宗”不只代表着庙号,还有尧庙的意思,在成为庙号之前那是尧帝的专有名词,除了咱赵顼顼外後世没有一个皇帝敢用这个庙号,可见他有多牛逼。 17楼:但是不妨碍吵架的时候说他是神经病的“神”哈哈哈哈哈。 18楼:没办法,谁让小小苏不正经的时候也神神叨叨的呢? 19楼:才没有,我们苏相可正经了,从十几岁就奔波大宋各地,开矿晒盐督农耕桑,後来宋军中将士必背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行动听指挥,一切缴获要归公”三大纪律也是他提出来的,为了大宋连娶媳妇都顾不得,还有比他更正经的宰相吗? 20楼:就是就是,再没有比我们苏相更惨更可怜的宰相了[抹眼泪]。 21楼:你们说的是那个开府仪同三司、集贤殿大学士、尚书令、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吏部尚书、权知开封府事、上柱国、澶渊郡王、燕王苏景殊苏相? 22楼:你们说的是那个到哪儿都能发掘当地特産、到哪儿都是官见愁、到哪儿都没人敢惹的大魔王苏景殊苏相? 23楼:你们说的是那个学生遍天下、食邑一万户、食实封三千五百户、差点被神宗送了个亲儿子的万人迷苏景殊苏相? 24楼:惨?可怜?这些词儿都和他不搭边儿好吧! 25楼:私以为,就算带了一百米的滤镜,也不至于眼瞎成这样。 26楼:私以为,你推看到你们给他的评价会笑抽过去。 27楼:不,他看到现成的人设只会戏瘾大发当场扮演凄凄惨惨小可怜[冷漠]。 28楼:嘶,也不是不可能。 29楼:嗨呀,你推就是不正经。 30楼:不正经也是遗传,翻翻苏家的族谱,从他爷爷到他爹再到他两个哥哥哪个正经? 31楼:感觉老苏挺正经的,如果不写那麽多难读还难懂的策论就更好了。 32楼:小苏也还好,就是人有点犟,还耿直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和他哥他弟比起来完全称得上是正经人。 33楼:所以没人给小苏他哥和小苏他弟说话是吗? 34楼:啧啧啧,小苏他哥和小苏他弟需要辩解吗?人家就差把不正经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35楼:也不能这麽说,他们只是私底下爱玩儿了点儿,办正事的时候还是很正经的,兄弟俩只是当官途中顺便吃喝玩乐,比那些吃喝玩乐途中顺便当官的家夥强多了。 36楼:庞衙内:阿嚏,好像有人在骂我。 37楼:衙内表示,虽然他只会吃喝玩乐,但是他是个好官。 38楼:也是,和那些钻空子违法乱纪的官员相比,庞昱这种不挑事儿不闹事儿还会给下属撑腰的上官已经很难得了。 39楼:接庞衙内这样的上司,阿米豆腐。 40楼:接小小苏这样的上司,阿木豆腐。 41楼:接大苏这样的上司,阿米豆腐。 42楼:接穿越,阿米豆腐。 43楼:接穿越,阿米豆腐。 …… 143楼:穿越?认真的吗? 144楼:运气好穿到神宗在位时,就算当时是神宗在位,生活条件也和现在完全没法比。运气不好穿到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年间,直接是水深火热,就算折中到英宗在位那些年,也没比水深火热好多少,多想不开啊要穿越? 145楼:就拿评价看似很好的仁宗来说,知道仁宗朝多少天灾吗?那是一轮又一轮一轮又一轮。仁宗朝无力四方开战不光是宋朝自己的原因,还有那一轮又一轮的天灾的功劳。 146楼:只有天灾吗?人祸不值得说说嘛?鼎鼎有名的给黄河改道,改道失败导致泽国千里民怨沸腾,英宗神宗两朝治理了几十年才解决掉那一次大决口的後患,一次人祸的威力堪比几十次的天灾。 第303章 * 旁白: 宋朝,是一个经济繁荣、文化昌盛的时代,在经济文化方面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那时人才辈出,群星荟萃。 有婉约与豪放并存的宋词,有题材不拘一格的戏曲话本,有风格各异的散文书画,有对儒学经典的深入阐释研究,还有衆多不拘一格的怪才大家。 欢迎来到假装我们很正经的历史大讲堂,这一期我们将深入了解的是的在宋朝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眉山四苏。 * “观衆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本期的主讲人醉花花,这期我们要讲的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苏洵苏轼苏辙,以及政坛上赫赫赫赫赫赫有名的苏景殊。” “史上父子兄弟皆出色的家族很多,但是像苏家这麽出彩的仅此一例。” “诗词文章可供当世後世欣赏,政治才华可以造福整个时代,鱼与熊掌难兼得,但是只要人才足够多,二者得一也能打造盛世。” “锦绣人才,风云奇士,宋朝的确是个传奇的朝代。” “嘉佑元年的腊月,汴京城张灯结彩迎新年,就在这时,一户人家搬到了素有不夜城之称的繁华都城。” “腊月进京的是苏家女眷和年龄尚小的小小苏,在此之前,老苏大苏小苏已经先一步离开眉州前往汴京。” “当时在位的是仁宗赵祯,朝堂似乎已经从庆历新政失败带来的阴影中走出来,欧阳修重整旗鼓改革贡举,谁都不知道那一届的春闱会给他们带来多少惊喜。” * 【标题】口花花你什麽意思?我们小小苏就不配在文坛上留下名字吗? 主楼:他是文人,他写的东西流传至今,怎麽不能说是文坛留名?笑笑笑笑什麽笑,我又没笑看我干什麽?! 1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3楼:还鱼与熊掌难兼得,明明只是老苏家有短板,看看前头的范仲淹,再看看同时期的王安石,哪个不是二者兼备的全才? 4楼:再说一遍,我们小小苏也是文采斐然的读书人!强调!文采斐然! 5楼:就是就是,虽然有点歪,但是的的确确是文采斐然!宝不怕,麻麻为你正名! 6楼:你们也没放过他哈哈哈哈哈哈哈。 7楼:不就是写诗作赋方面有点短板嘛,咱小小苏的政治才华足以补上这个短板。 8楼:说了多少遍了那不是短板,能考上状元的人会在写诗作赋方面有短板?还不准人家不爱写吗? 9楼:敲黑板,自从嘉佑二年欧阳修改革贡举,诗词写的不好已经不算大缺点,苏轼春闱第一场诗赋还不合格呢,也不妨碍他考中进士。 10楼:诗词歌赋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看曾巩,人家完全不会写诗词照样才名远扬。 11楼:大苏:吵架归吵架,不要动不动就翻黑历史。 12楼:黑历史也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春闱考试那麽严肃的场合他都敢胡来,还“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屈折于作赋”,可把他能耐死了。 13楼:这也能从侧面说明大苏的才华,他不是不会,他就是不想写。 14楼:由此可见,大苏可以,小小苏也可以。 15楼:小小苏还真不可以,他春闱主要是靠策论,殿试又钻空子仿大苏的风格,再加上英宗刚继位想培养新人,各种原因加持下才让他成为最年轻的大三元,换个时间考的话状元大概率不会是他。 16楼: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能模仿一次就能模仿第二次,就算换个时间考他未必当不上状元。 17楼:小小苏殿试的时候有人污蔑说殿试的题是大苏提前押题写好让他背的,结果他当场模仿晏殊的风格又答了一遍。能模仿一个是钻空子,能模仿无数个那不叫钻空子叫能力。 18楼:这倒是,晏殊和苏轼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殿试现场能那麽翻盘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19楼:诶嘿,咱苏相瞧着不正经,但是该有的本事那是一点都不虚。 20楼:家里已经有人能在词赋上大出风头,他再挤进去也没什麽意思,不如发展爱好开辟新赛道。 21楼:宋朝的词赋大家可不止苏家人,翻翻文学史看看那厚厚厚厚厚厚的书,以他对写作的热爱程度再挤进去的话学生就真的没法活了。 22楼:说的跟他不写词赋就让学生好过了一样,戏剧史小说史哪个绕得过他? 23楼:戏剧史小说史先让让,宋史方向的学生有话说。 24楼:宋史呜呜呜呜呜,政治史方向的想哭的心都有了。 25楼:个人感觉经济史也没好哪儿去,苏相看似在政治领域深耕,然而政治经济不分家,宋代本就经济活跃,他主张推行的那些政策又把宋代经济推上新的高峰,有时候都怀疑他的脑袋瓜是不是和一般人不一样,怎麽那麽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26楼:别不拿那些点子当回事儿,苏相刚开始混朝堂那些年宋朝看着花团锦簇,实际上也乱的可以,能安稳过日子的是少数,大部分都还挣紮在温饱线上。 27楼:也不怕丢人,本人今年博二,至今还在宋代主客户的坑里没出来,感觉这一个课题足够我从入学到入土。 28楼:[震惊]我就说论坛里卧虎藏龙! 29楼:[震惊]我就说论坛里卧虎藏龙! 30楼:[震惊]我就说论坛里卧虎藏龙! 31楼:27哥!学界最近有啥最新成果没?有的话您先透露透露给姐妹们高兴高兴~ 32楼:27哥!学界最近有啥最新成果没?有的话您先透露透露给姐妹们高兴高兴~ 33楼:27哥!学界最近有啥最新成果没?有的话您先透露透露给姐妹们高兴高兴~ …… 55楼:我们组没啥消息,不过我室友是考古学的,她说最近在山沟沟里挖了个宋代墓葬,看陪葬品应该是个大官,目前还不确定墓主是谁,反正我导已经连夜飞过去了,现在大佬们都在那边盯着,就等陪葬品整理出来开始抢课题。 56楼:哪个山沟沟[竖起耳朵]? 57楼:眉山吗?是眉山吗?苏家人的墓葬? 58楼:不可能,苏家父子几个除了老苏的墓葬在眉山其他分散在全国各地,小小苏是没成亲,大苏小苏是直接官儿做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眉山没啥挖头。 59楼:这话说的,老苏的墓葬在眉山,怎麽叫没啥挖头? 60楼:虽然老苏没考中进士,虽然老苏在政治上几乎没有建树,虽然老苏……但是他也是凭真本事扬名天下的大才子,他的墓葬怎麽就没挖头了? 61楼:不是,楼上,你还真想挖啊? 62楼:咳咳,口误口误,我是说老苏也很有研究的价值。 63楼:可别再挖出来他的手稿了,我承认老苏的文采好,但是他写的那些也是真的难懂啊。 64楼: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教的,大苏小苏写的东西都各有风格,就小小苏学他学了十成十,一个赛一个的难学。 65楼:有没有可能,小小苏不光在殿试上模仿别人,秋闱春闱也都是模仿别人,只是模仿的人从他哥换成了他爹,他真正的文风是那些话本子。 66楼:而且本来就没那麽多人能有自己的风格,写诗作赋本来就是从模仿开始学,学深学精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小小苏是老苏一手教出来的,文风什麽的从小模仿到大,别人看了也只会说他爹教的好不会怀疑太多,妙啊! 67楼:不愧是苏相,就是与衆不同。 68楼:英宗神宗: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69楼:英宗神宗:感谢上天馈赠。 70楼:小小苏自个儿的确没多少诗词流传下来,但是他会催亲朋好友写,四舍五入也算为各家的作品集做贡献了。 71楼:是的,离得近就每月一封信,离得远就半年一封信,不管能不能见面反正要常联系,後来大苏都跑到琼州了还月月给他写信汇报近况。 71楼:琼州算什麽,老王家的王雱还跑去高昌国当了三年的大宋驻高昌国使臣,待在高昌国国都都挡不住他月月拜托商队往汴京送信送特産。 72楼:知道知道,就是大苏和小王争差事的那回,大苏没抢过小王气的夜作诗篇三百首,篇篇都在diss小王,还督促俩弟弟赶紧当宰相好让他能走後门去出使他国。 73楼:咱苏相还是个醋罐子,大苏给小苏写信就得给他写信,小苏给大苏写信也得给他写信,少一封都不行,让他发现哪个月来自各个的信少了立刻就开始卖惨装委屈。啧啧啧,比小孩儿都能闹。 74楼:感觉小小苏後来不再满天下的跑而是回京老老实实当京官大苏居功甚伟。 75楼:我觉得神宗皇帝功劳更大。 76楼:废话,在京城当宰相比在地方当一把手干的活儿更多,苏相回京当宰相神宗比谁都开心。 77楼:可不,先把人放去地方历练,有啥想法先在地方小规模试验,能行就当积累经验,不能行就当教训,老王当年就是这麽干的。 78楼:王介甫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南方当官,苏子安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北方当官,俩人脑袋瓜都活络,在地方执政的经验又正好互补,让他俩来主持变法真是选对人了。 79楼:“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老王真乃一代奇人。 80楼:治平变法能成功也有运气成分,之前看大佬的分析,但凡英宗和老王这俩人有一个撑不住开始犹豫变法都成不了。当时那情况阻力实在太大,前头庆历新政刚刚失败,韩琦富弼那些庆历年间和范仲淹一起推行新政的也都被之前的失败吓怕了,只想稳住情况不敢再提变法,唉,就是可惜了范文正公。 第304章 * 为避免唐末五代武将夺权乱政的故事重演,大宋建国後崇文抑武,奉行“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的政策来笼络文臣。 朝廷不抑兼并,权贵宗亲肆意圈地,军队在战事中屡次失利,岁赐岁币成为压在百姓头上的又一座大山。 至宋仁宗执政後期,内忧外患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皇帝在改革呼声的推动下终于“专业欲更天下弊事”。 庆历三年,西北边事稍宁,仁宗皇帝召范仲淹、韩琦回京,又提拔擢拔欧阳修、余靖、王素和蔡襄为谏官。 八月,拜范仲淹为参知政事。 九月,召范仲淹、富弼殿中奏对,责令条奏政事,范、富二人随即提出十项改革主张,谏官欧阳修等皆上疏言事,仁宗多予以采纳,并渐次颁布全国。 庆历四年,新政推行,朝堂恩荫减少、磨勘严密,毁谤新政之言论日益增多,朋党之论甚嚣尘上。 范仲淹等以天下为己任,群小不便之,毁言日闻。 庆历五年正月二十八日,范仲淹罢参知政事,出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同日,富弼罢枢密副使,出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 二月初四,罢磨勘新法、任子新法。 三月初五,韩琦罢枢密副使,出知扬州。 三月二十三日,废除科举新法,恢复旧制。 八月二十一日,欧阳修出知滁州。 至此,主持新政之臣全部被逐出朝堂,庆历新政彻底失败。 庆历新政失败後,社会矛盾并未缓和,土地兼并越发严重,民族矛盾越发尖锐,民间动乱越发频繁。 由于民贫乏食,仅一年便发生“劫盗”九百七十起之多。 …… 皇佑四年,范仲淹改知颍州,于扶疾上任途中逝世,享年六十四岁。 …… 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都说黄泉路上看不到日月星辰,下面看不到土地尘埃,前看不到阳关大道,後看不到亲朋旧人,然而真正的黄泉路是什麽样还得死了之後到阴曹地府才知道。 范仲淹看着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明亮青石路,还有路牌下朝他挥手的好友,陷入沉默。 怎麽说呢,喜庆的让他望而退步。 人活着的时候要饱受病痛衰老之苦,死後变成魂魄反而重返壮年,尹洙和滕宗谅看好友停在青石路上不动弹于是主动走过去,“可算把你等来了。” 范仲淹:…… 这话说的。 这俩人同年逝世,庆历新政失败後他本就苦闷焦愁,同一年失去两个好友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当年的打击有多大,现在看到这俩人喜笑颜开朝他咧嘴心情就有多复杂。 死後的日子竟这般快活? 滕宗谅揽住好友的肩膀带他去走流程,“走走走,先给你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然後带你去看热闹。” 人死後要到阴曹地府接受十殿阎罗的审判,以决定他们是升天做神仙还是再次投胎做人还是入畜生道还是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受苦,最近几百年地府闹罢工,他们这些新丧之魂便顺势在地府常住。 这不,接引魂魄本来是黑白无常的活儿,他们俩知道要来的是生前好友後和黑白无常打了声招呼就直接替了黑白无常的差。 就这麽离谱。 死了那麽多年,至今不明白地府为什麽还没崩塌。 左右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问题不大。 滕宗谅和尹洙带着范仲淹去登记了一下,让地府确认此鬼不是非法入侵然後才带他去逛酆都。 当鬼魂的日子平平淡淡,不用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操心这操心那,刚开始确实有点不习惯,习惯了之後才捶胸顿足以前过的都是什麽鬼日子。 呸!人日子! 还有就是,因为地府时不时闹罢工,他们会在酆都看到很多熟人,生前关系好的见到了自然开开心心,生前关系不好的当没看见就行。 要是实在生气,那就趁乱起来的时候去套麻袋揍一顿,对方有本事就打回来,没本事就忍着。 地府没那麽多规矩,拳头大就是硬道理。 范仲淹:…… 你们俩真的没有被野鬼夺舍? 几年不见,他的好友好像变了个人。 滕宗谅:“我现在是鬼,谢谢。” 尹洙笑的不行,等滕宗谅被嫌弃的蹲在地上画圈圈才上前说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范仲淹刚从水深火热的大宋来到地府,听到地府时不时就闹罢工下意识皱起眉头,“到底是怎麽回事?” 凡间内忧外患,地府也内忧外患不成? 尹洙顿了一下,“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待会儿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有什麽说不清楚的,就是罢工了呗。”滕宗谅撇撇嘴,“且等着,我有预感,很快就能轮到咱们了。” 酆都有诸司曹官,类似凡间都城,冥官皆为古之帝王及忠臣孝子有功者,不是他们自夸,以他们在凡间的功绩足以在地府也当上高官。 世间亡魂多如牛毛,如果不是生前有大功德也不会被他们察觉。 嗯,大罪孽也算,不过那就不归他们管了。 “哦对,咱大宋几代君王也在地府,见着了就规规矩矩行个礼见不着就算,皇家天天热闹的很,应该没空注意咱们。” 范仲淹嘴角微抽,越发感觉这个地府不正经。 把正经的活人都变不正经的死鬼了,可见不是个好地方。 滕宗谅:…… 尹洙:…… 有滕宗谅和尹洙自荐接引好友,半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范仲淹接受现在的情况。 他到了阴曹地府,因为生前有功,到地府後也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但是最近主管相关事情的冥官在闹罢工,所以他会被安排什麽差事还得等些日子才能知道。 至于地府的冥官老在闹罢工,他问了,俩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和他讲。 不,不是讳莫如深,是挤眉弄眼看笑话一样。 奇奇怪怪。 这天一大早,滕宗谅和尹洙再次结伴过来寻人。 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府的时间和天上差不多,范仲淹刚到没几天晏殊也来了。 还是滕宗谅和尹洙自告奋勇去接的人。 范仲淹:…… 晏殊:…… 你俩直接专职当黑白无常得了。 酆都为鬼神治事之所,平日神来鬼往很是热闹。 就是不知道为什麽官员闹着罢工城里还能安安稳稳的热闹。 “别瞎捉摸了,你不是一直问为什麽那麽多冥官罢工吗,待会儿就知道了。”滕宗谅神神秘秘的说道,“你不是一直放心不下大宋吗,待会儿应该也能看到大宋的近况。” 范仲淹:??? 他已经不是刚到地府的他,不用胡说八道糊弄他。 晏相公刚到的时候他已经问过了,大宋朝堂是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这下坡路什麽时候才是个头。 酆都瞧着也不太正经,估计只是内忧外患尚未爆发,等爆发了未必能比大宋好哪儿去。 唉。 滕宗谅不知道好友心里在想什麽,他只知道这次一桌终于能凑够四个人。 首先,不是他人缘不好;其次,不是他人缘不好;最後,不是他人缘不好。 有资格留在酆都为官的人并不算多,大部分亡魂都得转世投胎,能留下的要麽爱独处要麽有别的至交好友,他和尹洙同年病逝同时到地府已经很幸运,不能再奢求一桌凑足四个人。 走着。 有滕宗谅和尹洙带路,好像一眨眼就换了地方。 范仲淹看看面前和樊楼差不多的酒楼,再回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大街,然後目光落到几年不见就有了大神通的好友身上。 滕宗谅大大咧咧,不出意料的又冒出来几句“习惯就好”。 范仲淹:…… “习惯”两个字他已经听累了。 不过这俩人说的不错,这城里的的确随处可见都是熟人。 不远处,吕夷简淡定的朝新来的范仲淹和晏殊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後慢悠悠的去二楼找位置坐下。 此处最开始是个酒楼,自从异象出现就变成了戏园子,还是仅限冥官出入的戏园子。 其实历代君王更希望只有皇帝能看,或者说,只有他们自己能看,但是规矩不知道是谁定的,那些皇帝也无计可施,只能憋闷的任由大家一起看笑话。 人人都在看笑话,人人都是笑话。 谁都没比谁好哪儿去。 吕夷简死的比尹洙滕宗谅还早,他出身仕宦之家,死後见到的亲眷比其他人多的多,不过地府的官制和凡间不太一样,家族人多和势力大完全不沾边,顶多就是平时说话的人多了点儿。 范仲淹深吸一口气,“你们……” “不是天天都泡在勾栏瓦舍,只是偶尔来看看。”范仲淹话还没问出口,滕宗谅已经知道他要说什麽,“信我,我们真的没有不务正业。” 尹洙一本正经的点头,“是的,没有不务正业。” 站在门口说没什麽意思,有什麽不明白的进去再问。 进去後应该就分不出精力来问了。 或许是仙家手段,酒楼内部比外面看上去还大,滕宗谅在前面带路,范仲淹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往前走,走到二楼看到桌椅放在宽宽的阶梯上颇有些诧异。 这般摆设还是第一次见。 桌椅在台阶上松松散散摆着,和勾栏瓦舍里的戏班子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高高低低的能看的更清楚。 可这下边就是大堂,也没见搭戏台子,总不能是看南来北往的行人、行鬼吧? 第305章 * “狄王爷”三个字犹如惊雷炸开,几人表情裂开,满脑子都是仙家口中的“狄王爷”是不是狄青,如果真的是狄青,那小子又是怎麽成为的仙家口中的“狄王爷”。 几个人满脑子都是狄姓的王爷,开始时提到的“苏相”反而没几人在意。 大宋朝的宰相姓什麽都可以,但是王爷不姓赵绝对不正常。 听仙家的语气,那位“狄王爷”的评价似乎还不错。 范仲淹迟疑道,“大宋……改规矩了?” 晏殊的笑容僵在脸上,“不能吧。” 滕宗谅和尹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觉得规矩不可能改的那麽快。 他们才死几年?大宋朝堂又不是没有其他文臣了,何至于一下子从崇文抑武变成武人独尊? 就算官家想胡闹,朝中那麽多人总不至于拦不住他。 爵位和官职差遣不一样,隔壁吕夷简也不过是个国公。 不说武将,就算是文臣也没得封王。 朝堂之事和後宫之事也不一样,他们不是对狄青有意见,也不是觉得官家不行,但是就他们官家那性子顶多在後宫妃嫔之事上和朝臣闹别扭,不会在朝堂大事上瞎胡来。 就算官家想瞎胡来,朝堂那麽多人也能想法子给他堵回去。 滕宗谅两眼无神,“知道前头那些帝王将相为什麽听了之後都要吵架干仗了吧,仙家说话没什麽顾忌,不知道什麽时候就说出石破天惊之语。” 语不惊人死不休,仙家只是随口说说,到他们耳中就是抓心挠肺。 而且这位仙家说话是真的不客气,且喜好非常鲜明,喜欢的就各种溢美之词,不喜欢的就一点面子也不给,连唐玄宗要是早死二十年凭其开元盛世之功绩足以与汉武帝唐太宗这些盛世明君相提并论之类的话都能说出来。 汉武帝听了很高兴。 唐太宗听了应该很高兴,但是後头玄宗是他的子孙实在高兴不起来。 唐玄宗、唐玄宗没听到这儿就已经被揍的起不来了。 唐朝上上下下武德充沛,别人不敢动手也不会拦着唐太宗动手。 人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被祸害成那个样子想教训不肖子孙怎麽了?有理有据完全没有阻拦的意义。 後来他们太祖皇帝揍太宗的时候同样没人敢拦。 先不说太宗对不起太祖的地方,就只一点,当哥的揍弟弟还需要找理由? 只能说幸好仁宗皇帝不在,要是仁宗皇帝在,他给公主找了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当驸马这事儿刘太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有包大人案子肯定会秉公处理,翻过年案子过去也不过是给汴京百姓增加些谈资。】 【年後便是春闱,这一年的春闱属实是神仙打架,苏轼、苏辙、王韶、章惇、张载、程颢、程颐、曾巩、曾布、吕惠卿等等等等,各个都是名留青史的大家,在政治、思想、文化、军事等诸多方面都産生了巨大影响。】 【苏轼苏辙不用多说,咱苏相的亲哥,给他们挨个出单人视频都得超长版,今天主角是苏相就不多介绍他们了。】 【王韶,一个比武将还要生猛的文进士,主导熙河之役降服吐蕃拓边二千余里,以“奇计、奇捷、奇赏”着称的“三奇副使”,回头有空单开一期,大概率也是超长版。】 【章惇,时人称“承天一柱,判断山河”,开发荆湖和荆湖蛮斗智斗勇近十年,折腾的蛮人不敢言造反,就是脾气不太好。】 【张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横渠先生,他创立“关学”,与二程的洛学、王安石的新学等共同构成宋代儒学的主流,还有个学生叫种师道,就是後来跟狄王爷打到漠北的那位。】 范仲淹睁大眼睛,“降服吐蕃拓边两千余里?” 打到漠北?是和大宋隔了个辽国的漠北草原? 老天,这是他们大宋能做到的事情? 滕宗谅两眼发直,“如果狄青灭了辽国,给他封个王爷当当不算过分。” 就是说,真的能绕过辽国打草原吗? 辽国是那麽好灭的吗? 大宋那麽多年来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他们当官的时候几乎没有一天能松快下来,怎麽他们一死就变了模样? 不可能,不应当,不至于。 仙家讲的肯定不是他们熟悉的大宋。 对,就是这样! 可这人名未免太过熟悉。 他们的大宋能在短短数年内脚踢党项拳打契丹?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对上之後再次坚信不可能。 【嘉佑二年是传奇的一年,这一年中最惹眼的不是皇家的八卦,也不是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千年科举龙虎榜,而是京城地下的无忧洞被连根拔起以及皇位的更换。】 光幕中的画面飞速转换,前一秒是富庶热闹的城池,下一秒是幽深灰暗的地下水渠,幸好观衆们已经死过一次,不然就这运镜多少得再吓死几个。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消息太多,观衆们也没空纠结画面的质量问题。 皇家的热闹最好看,官家给乐平公主选了个不靠谱的驸马已经能让街头巷尾议论好几年,怎麽後头还有更惊人的? 什麽叫千年科举龙虎榜?那年的春闱怎麽了? 还有京城地下的无忧洞,几代皇帝都拿那群贼人没有办法,他们死後无忧洞被连根拔除了? 皇位更换就更不得了了,他们官家才多大岁数? 滕宗谅和尹洙庆历年间去世,范仲淹皇佑年间去世,晏殊至和年间去世,他们来之前看过,嘉佑年後就在至和後头,而至和这个年号只用了三年。 这才几年? 范仲淹捏捏眉心,算出年数後更头疼了。 他比官家大了二十多岁,官家却只比他多活了五年,这合理吗? 因为大宋支棱起来太高兴不小心乐极生悲? 不对,那些开疆拓土的功绩都在後头,嘉佑二年的大宋还是他们熟悉的大宋,官家没机会那麽高兴。 滕宗谅皱起眉头,“不对啊,既然官家已经殡天,怎麽没在酆都见着他?” 尹洙若有所思,“其他几位官家也有好几天没见着了。” 他们大宋君臣生活的地方都在一块儿,几位官家也不是什麽耐得住性子的人,平时低头不见擡头见,这次距离上次见着确实有段时间了。 太後知道内情吗? 感觉好像和平时没什麽区别。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了别的动静。 上头雅间的门依次打开,打扮各异的帝王眨眼间便出现在里面。 “听说後面又出了个驰骋漠北的好皇帝,谁家的?” “人来了吗?出来转转?” “别害羞,有北击匈奴的功劳在身怎麽着都不至于挨揍。” “那时候哪儿还有匈奴,连突厥都没影儿了,他们打的是契丹,就是那个占了河东范阳一带的契丹。” “我打听过了,宋时那块儿叫幽云十六州,都是石敬瑭那[哔][哔]玩意儿,脑子里都是[哔][哔],[哔][哔][哔][哔]。” “叫什麽不重要,後生人呢?被老赵家藏起来了?” “前几天老赵家闹的不可开交,你们知道怎麽回事儿吗?” “不知道,只能听见那个叫赵祯的小子在哭,没听清在哭什麽。” “被揍了?他爹赵恒刚到的时候就被揍了一顿,难不成他也为了遮羞去泰山封禅?” “封禅!提起这个就来气!仙家说的对,那小子去封禅晦气到泰山都觉得自个儿脏了!” “虽然哭的很惨,但是不像挨揍,待会儿老赵家来人了问问。” “欸?老赵家人呢?” “刘妹子,你夫家人呢?” “……” 雅间逐渐有了人声,雅间之间隔音不好,坐在下面也能隐约听到上面的话。 范仲淹和晏殊愣了又愣,最後没忍住问道,“上面这些、唔、他们一直都是这样?” 滕宗谅和尹洙点头,再次说出那几个听的人耳朵起茧子的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另外两个:…… 感觉一时半会儿习惯不了。 【无忧洞,又命鬼樊楼,无数亡命之徒藏在里面做些奸淫掳掠的勾当,大宋朝廷试图治理,但是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把这事儿放到苏相这里讲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苏相出门的时候被拐子给拐去无忧洞了。】 【是的,咱小小苏从小到大多灾多难,到哪儿都安生不下来。不过也幸好有他这一出,不是所有人都过目不忘,汴京的地下水渠四通八达,连朝廷都找不出完整的图纸,他和当时客居京城的江湖侠士白玉堂下去走了一圈便将完成的图纸画了出来,如此才让朝廷能根据图纸来封锁围堵彻底铲除无忧洞。】 【这麽说吧,只协助朝廷将无忧洞连根铲除这一件事,汴京百姓都该给他磕一个。】 范仲淹曾权知开封府,知道那鬼樊楼有多凶险,他在任时也曾试图清剿隐患,奈何地下水渠曲折深广,稍有不慎连衙役也会折在里面。 好啊,无忧洞被连根拔起,京城的百姓也能松一口气。 可惜他死的早,要是能再活个一二十年也能亲眼看看能徒手画出无忧洞路线的小小苏相是何等神童。 晏殊抿了口茶,凑过去低声说道,“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苏洵苏明允的小儿子。” 仙人一直没提那位苏相叫什麽,但是说了是苏轼苏辙的亲弟弟,苏明允颇有才名,京城有好些和他交好的文人,对他家中子嗣也略有印象。 寻常人家能养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已经是难得,听仙人的意思,苏家兄弟三个都是厉害人物,倒是难得。 第306章 * 火器威力巨大,连金銮殿都能轰塌,城墙自然不在话下。 那麽问题来了,唐时才开始将火药用在战场上,直到范仲淹甚至晏殊去世大宋的火炮依旧顶多能看个呲花,可以用来吓唬人吓唬战马,再多就做不到了。 轰塌城墙的那是仙家手段,凡人哪儿有那麽大的本事? 可是仙家只会说凡间的事情,也不会有神仙干涉凡间斗争,所以那些炮只能是大宋朝廷自个儿研制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刚死大宋就飞黄腾达了?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几个人开始时还能说几句,现在连说话都不想说,满脑子都是他们罪不至此。 【京城的日子丰富多彩,具体内容可以看苏相那些日子的创作,也不知道他是什麽运气,基本上每一个话本故事都有原型。】 【少年苏相进京後在太学读书,当时的科举并没有固定在三年一考,而是看朝廷的情况随时调整。英宗即位要培养亲信,于是治平元年朝廷又组织了一次科举考试。】 【都说苏相三元及第是运气好钻空子,但是能钻这个空子也是本事,何况苏相的实力是大宋官方民间公认的强。能玩转舆论功底如何不必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各有各的内涵,对朝廷来说,能让百姓看懂或许比读书人之间“之乎者也”更有难度,看苏相之後在地方的作为也能看出来他其实更擅长和民间百姓打交道。】 【宋朝繁华的市井文明居历朝历代之首,然而繁华之下是政治腐败、军队涣散、外敌环伺、四面受敌,庆历新政失败後社会矛盾更加尖锐,土地兼并更加严重,且朝中谈“新政”色变。】 【早有郑公富弼善北使之职魏公韩琦寒西贼之胆,到仁宗晚期,连韩琦富弼这两位庆历年间的激进改革派都因为新政失败变成因循守旧的保守派,可想而知朝中的整体氛围如何。】 【可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年轻的英宗皇帝并没有当守成之君的条件,他必须支棱起来解决开国以来留下的各种问题才有资格过安稳日子,不然就是无穷无尽的内忧和外患。】 【虽然英宗皇帝是个力挽狂澜的明君,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前半辈子和倒霉俩字分不开,许是否极泰来,英宗皇帝在当上皇帝之後终于迎来了他的好运气。】 【庆历新政虽败,却为之後的变法攒了不少教训,可惜范文正公走的早,不然看到後面变法成功应该能高兴的再活个二十年。】 范仲淹也很想再活二十年,但是他也想说他死时已经六十多岁,就算不再活二十年也称得上是高寿,再多活二十年就是会被骂“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年纪。 他们生前见到的都是忧患,如果能看到仙人口中拨乱反正之後的大宋也算是一大幸事。 “有个问题。”晏殊擡眸,“仁宗皇帝才驾崩没多久,新即位的官家还年轻,为何早早便有了庙号?” 英宗,在谥法中代表着出类拔萃,会被赠予给年少有为的帝王。 难道新即位的官家为大宋殚精竭虑而英年早逝? 几人心头都是一紧,仁宗皇帝无子,他们知道後面接任的肯定是几次被接进皇宫充作皇子教养的十三团练,十三团练家中有孩儿,可英年早逝也不是事儿啊。 若真的英年早逝,怎麽地府中不见身影? 老臣们为见不到面的年轻官家操碎了心,怕见不着,又怕真见着。 各朝帝王们不操心,他们只想看热闹。 小神童的日子怎麽多姿多彩?三元及第到底怎麽钻的空子?接任的皇帝为什麽前半辈子和倒霉俩字儿分不开? 仙家真是的,说他们的糗事时那叫一个事无巨细,怎麽到老赵家就变了? 热闹呢?乐子呢?他们要闹了! 刘娥白了他们一眼,仙家都说了这次的重点是那位苏相,要事无巨细讲的肯定不会是老赵家,要看笑话还得再等等。 【治平年间的变法以挽救宋朝政治危机为目的,前期主持变法的是英宗和老王,後期主持变法的是神宗和小小苏,这次变法以“理财”“整军”为中心,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社会、文化各个方面,是古代继王莽新政之後又一次规模巨大的政治变革运动。】 【王安石在地方历练多年回京主持变法,英宗决定开始变法时,苏相也在京东路登州开始他的官场首秀。】 【说来也巧,当时正好有一大案需要权知开封府包拯包大人去京东路,咱苏相和开封府那是各种案子结下来的缘分,很难说英宗是不是特意选了那麽个地方让开封府能顺路带他一程。在这样那样的原因之下,登州三剑客和开封府铁三角最终是一起出发前往登州。】 【开封府铁三角大家已经很熟悉就不介绍了,登州三剑客大家同样很熟悉但是还得再介绍一下。】 【苏景殊,小团队的脑力天花板,遇到事情负责出主意;白玉堂,小团队的武力天花板,遇到事情负责物理镇压;沈仲元,小团队的江湖百晓生,後来发展成江湖朝堂双线包打听,有什麽要打听的找他准没错。】 【有的人初入官场里外不是人,有的人到地方历练里外都是自己人,很明显,苏相属于後者。】 【当时包大人到登州要查的是宗王谋反的案子,虽然不知道那一任的登州知州到底是怎麽想的,但是他上来就把苏相拉进他的贪官同盟里不得不说是帮了大忙。】 【根据小道消息,那位登州知州是庞籍庞太师的外甥,庞太师的儿子庞昱是老来子自小娇生惯养,京城人称庞衙内。庞衙内是苏相的好朋友,那位登州知州估计是觉得他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所以直接当苏相是贪官。嗯,也不知道他心里的庞太师是什麽形象。】 【总之就是,苏通判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把知州给烧没了。】 所有人:…… 虽然没听明白这把火是怎麽烧的,但是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仙人的意思是,庞醇之的外甥参与宗王谋反?” “他还把小儿子养成了纨绔?” “不能吧?” 还有那位苏姓宰相,刚到任地就被贪官觉得是同夥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这位苏相……他正经吗? 状元郎出身的进士刚到地方就被当成贪官令鬼震惊,有“天子御史”之称的庞籍养了出了个纨绔儿子令鬼震惊,大宋有宗室王爷造反更令鬼震惊。 大宋都那样了还有宗室闹事?疯了吧? 熟悉民间情况的老臣们都觉得造反的宗室王亲多少有点大病,不熟悉宋朝民间情况的历代皇帝却没那麽多想法。 皇家嘛,是个男的都想当皇帝,哪个皇帝在位时没处理过几个想造反的亲戚? 【旧的知州被一把火送去刑场,新知州许遵很快上任,这位新来的许知州是从大理寺外放到登州,在律法上造诣颇深。】 【然後,登州就发生了拉开变法帷幕的阿云案。】 【登州阿云案讲的是一个叫阿云的女子在母亡服丧期间被叔叔许配给一个姓韦的老光棍,她不愿嫁人选择杀人却因年幼力弱未能杀死,之後到县衙後如实供认罪行,许遵判她流放,而京城刑部大理寺却执意判她死刑。】 【律法是在不断的改进中逐步完善的,谋杀已伤到底该怎麽判?阿云的情况到底能不能从律法上从轻处罚?】 【朝中因此吵的不可开交,英宗和王安石本来就想变法图强,单纯的案件争执逐渐演变成刑律之争、慎刑派和重刑派之争乃至变法派和守旧派之争。】 【阿云的案子赶在变法之前,变法肯定要得罪人,有利益冲突也有对失败的恐惧,对那些守旧派来说,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打压变法,案件的本身如何不重要,只要是王安石支持的他们就反对,于是英宗更加坚定了变法的决心。】 【整日和那些掉进钱眼里的蠹虫打交道治不好国,他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别人说什麽就是什麽。】 范仲淹听到这里只有叹气,“官家左右摇摆,变法如何能成?” 天下终究还是皇帝的天下,只要皇帝态度坚定,路上遇到的难题能少上九成。 可惜…… 滕宗谅耸耸肩,“仙家说了,庆历年间的新政虽然失败,但是为治平年间的变法攒了教训,能给後辈当教训也是有功。” 不要沉溺于过去的失败,多看看後面的成功,虽然後面的成功和他们关系不大,但是仙家都说了他们的失败给後头的成功提供了经验,所以後面的成功依旧和他们有关系。 别管其他人怎麽说,他们只要认定大宋的繁华昌盛他们功不可没就行。 对,就是这样,没毛病。 其他人:…… 如此自欺欺人,岂是君子所为?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挺有道理。 【在万衆瞩目之中,治平年间的变法在争吵中开始,所有政策都先在京东、河北、淮南三路试行,苏相所在的登州正好归京东路管辖。】 【实干派难得,有能力的实干派更难得,虽然变法初期苏家人的立场能跳踢踏舞,但是苏相一直都是坚定的“管他能不能行试试再说”派,再坏也不能比现在更坏,试试还有好转的可能,干了不亏。】 【正如前面所说,苏相更擅长和民间百姓打交道,青苗法在试行的三路引起轩然大波,登州试点的成效甚至远超王安石自己在地方的成果。】 第307章 * 可以交付後背之人可遇不可求,有的看着别人回味自个儿昔日的辉煌,没有的就只能默默眼馋,本来有後来又没有的…… 在场的观衆都知道光幕里的仙人说话很缺德,看热闹的时候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波及自身。 还是那句话:所有人都在看乐子,所有人都是乐子,是哭是笑全看仙人心情。 没办法,人生一世谁还没碰到过几件糟心事,只要他们不放在心上,别人笑的再大声都影响不了他们。 哼,跟谁没被笑话过一样。 衆人看着光幕上风云变幻,小小少年从初入官场到游刃有余好像只过了一瞬间,然後就是从折腾大宋到折腾周边各国。 所有人:…… 赵宋真真是得了个鬼才。 【苏相初到西北只是个机宜文字,别看这差事品级不高,掌握的机密却不少,正好狄青当时是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俩人凑一块儿可以说整个西北横着走。】 【咳咳咳,玩笑话,反正就是英宗对西夏不满已久,又正好赶上西夏幼主继位太後辅政还对大宋虎视眈眈,今时不同往日,英宗朝可不会像仁宗朝那样被区区党项打的落花流水。】 【苏相的统战工作很多,主要就是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包括敌人。得民心者得天下,西夏朝廷并不得民心,常年都有党项部族首领到大宋的堡寨投降。】 【优待俘虏极其瓦解敌人的意志,只要投降有好处,西夏军队便会有投降的倾向,打了败仗回国是死当俘虏却能被优待也让西夏军队见着大宋的军队下意识的不出全力。】 【早在苏相前往京兆府之前,王韶便在《平戎策》中提出“收复河湟,招抚羌族,孤立西夏”方略并被英宗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安抚司机宜文字,和西夏硬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大宋会先收复河湟招抚吐蕃孤立西夏,然後联合河湟的吐蕃各族一起灭夏,万万没想到西夏小皇帝要和太後夺权,于是灭夏反而赶在了前头。】 【大家对王韶可能不太了解,但是提起他大宋版霍去病一命肯定都有印象。西夏覆灭之後,王韶率军奔袭两千里,短短五十日收复熙、河、洮、岷、宕、叠五州,让青唐邈川再次成为大宋版图的一部分。】 【顺便一提,苏机宜和王机宜在经略西北的同时顺便重新经营陆上丝绸之路,正是因为他们合力重啓陆上丝绸之路,灭夏之後朝廷才能迅速接收西北的生意。】 【这时候重新掌握丝绸之路看似只有经济上的用处,等後期大宋绕开辽国从西北联合蒙古时才能发现那是准备已久。辽国对蒙古人严防死守,怎麽也没想到蒙古人能到回鹘人的地盘上和汉人做交易。】 【都是人才。】 刘彻笑眯眯,“大宋版霍去病,听着是个厉害人物。” 旁边几个人瞅了他一眼,好悬没把“你家正版霍去病英年早逝”说出口。 今天主要是看老赵家的笑话不是打架,虽说他们基本上都武德充沛,但是汉武帝他带挂,能不招惹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李世民看着光幕中逐渐扩大的大宋版图有些手痒,“好後生啊,都是好後生啊。” 版图越大越难治理,离京城太远的地方大部分还是地方部族自治,朝廷顶多派点兵马或者几个官员过去坐镇,并不能像治理中原那样治理偏远地方。 能不能治理先放在一边,先把地盘拿到手再说。 车到山前必有路,只听说过打不下来的地盘没听说过打下来之後管不住的地盘。 瞧瞧赵宋的地图,再打一会儿就赶上他们大唐了。 【打仗消耗国力,以大宋的风格打完一仗接下来肯定要休养生息,但是英宗朝是大宋除开国那些年外和其他政权交战最多的时候,灭西夏收河湟的同时还在西南把不老实的交趾安南打的爬都爬不起来。】 【多线开战不可取,但是在绝对的实力之下,四面八方同时开战也不妨碍大宋大胜仗。嗯,人家打仗的同时还能军队改革把开国时将兵法兵不知将将不识兵的弊端彻底改掉。】 【都说大宋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契机是辽帝扔骰子决定南下攻宋,但是看开战後北边蒙古东北女真以及西北党项人那比大宋将领还积极的打法,合理怀疑英宗做法让辽帝的骰子听他的命令行事。】 【玩笑玩笑。总之就是,即便辽帝的骰子不听话,以英宗朝君臣当时的势头也能让辽帝主动开这个头。】 【华夏是礼仪之邦,从不打没理的仗,实在要打的话就让对方先出手,没毛病。】 观衆席中,中原王朝的君臣齐齐点头。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没毛病。 不错不错,这小赵瞧着比他前头几位有出息多了。 “有野心还不拘小节,这性子最适合当皇帝。” “话说小赵庙号都有了怎麽还不见人影儿?该不会被老赵家那几个没出息的围起来群殴了吧?” “唔,像他们家能干出来的事。” “喂,始皇帝,你功力最深推算推算呗,别让那有出息的小赵真被揍了。” “就是就是,虽然仙人口中的英宗朝文治武功都很厉害,但是那位英宗皇帝看上去文文弱弱很不能打,真要打架的话肯定吃亏。” “始皇帝始皇帝,快算算人到地府了没。” 嬴政额头黑线落下,“人还活着,来什麽地府?” 都动动脑子,想想凡间现在才什麽时候! 其他人:…… 好像也是。 凡间的英宗皇帝才即位没几年,算算时间才到那位小小苏相考状元,离後面的开疆拓土还早着呢。 那麽问题来了,凡间还没进行到那个时候,仙家为什麽早早给他们看後面那麽多年的发展? 总不能是为了炫耀吧? 刘邦搓搓下巴,“咱们过来应该是看乐子的,不是看他老赵家有多辉煌,仙人偏心眼儿。” 【英宗朝收复幽云十六州,之後便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苏相先去云州再去幽州,让已经被游牧民族同化的幽云百姓再次感受汉家文化的魅力。】 【左三年右三年,零零散散又三年。十年的时间听上去不长,却也足以让幽云地区重开日月换新天。】 【等到神宗登基,年轻的神宗皇帝召苏相回朝拜为参知政事,苏相正式进入宰执行列,君臣由此开啓一个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盛世。】 “前无古人?” “後无来者?” “後面啥样暂且不提,咱前面也没那麽差劲吧?” “仙家就是偏心。” “就是就是,前头讲强汉盛唐的时候也没这麽激动,怎麽到老赵家的辉煌时就变了副模样?” “额,你们确定?” “仙家讲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光武中兴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的时候就差把你们辉煌的过去塞我们脑子里了,那叫不激动?” “你只说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啥啥啥的值不值得激动吧?” “……” “你们的值得激动,人家老赵家的盛世凭什麽不能激动?” “怪仙人没见过世面?是个盛世都激动?” “慎言。” “劝你少说几句,不然仙家下一次可能就会专挑你讲。” 皇帝们一言不合就开吵,宋朝的臣子们却分不出心思去吵架。 不管生前政治主张如何,不管有没有私心,他们归根结底都希望大宋能好。 朝廷是圈住他们的篱笆,若篱笆没法为他们挡住危险,底下的小草再繁茂也只有被牛羊吃掉的份儿。 皇帝们觉得仙人讲的多,他们只恨仙人不能事无巨细的将大宋解决内忧外患的过程给他们顺一遍。 就算不能亲身经历,能多听听也是好的。 朝堂的问题究竟是怎麽解决的?官家提拔武将有没有受到阻拦?那一年多过一年的盗匪可曾偃旗息鼓?老天可曾垂怜他们大宋的百姓少降些天灾? 仙人几句话将君臣几十年的努力笼统概括,可他们知道大宋的情况,更知道变法遇到的阻力有多大。 他们知道变法能成尚且紧张的说不出话,凡间的君臣根本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麽,在他们眼中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可能让大宋落入更加艰难的境地。 难的不是想出解决问题之法,而是如何将法子推行下去。 每一次变法都会触及高层的利益,他们自己能以身作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让出利益,得罪的人越多变法途中的阻力就越大,有时连皇帝都没法、额、皇帝态度足够坚定的话倒也还行。 可遇到有头脑还能当机立断的皇帝并不容易,就像他们生前,唉,不说也罢。 不知何时起,阶梯上三三两两分开坐的大宋朝臣都坐到了一起,一个个的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看光幕中飞速变幻的大宋。 如果他们能亲眼看到就更好了。 【盛世第一篇,灭个辽国助助兴。】 【大宋休养生息不是什麽都不干,前些年变法进行的轰轰烈烈,之後几年查漏补缺忙的热火朝天,宋朝的经济发展本就突出,再加上老王和小小苏这两个在经济上都颇有想法的大佬,近十年的休养生息足够大宋轻轻松松来一场灭国之战。】 【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英宗神宗两朝名臣名将辈出,甚至比仁宗後期的群星璀璨还要耀眼。尤其是武将,仿佛之前近百年的打压触底反弹,灭辽之战中大出风头的武将跟不要钱似的随处可见。】 【狄青那一辈的武将暂且不提,他们有灭夏收复燕云和其他南征北战的功劳基本上都已经是能做主一方的高级将领,灭辽时老一辈将领留守後方以防万一,出去攻城略地的都是宗泽、姚古、折可适那些年轻人。】 第308章 *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晨曦初露,天色尚早,皇宫门口的御街已经热闹起来。 今天是三月十五,乃是半月一次的朔望朝参,京城所有有朝参资格的文武官员都要前往皇宫紫宸殿参加朝会,御街两侧的长廊在夜半时分便已经香气四溢烟雾缭绕。 朝会的时间很早,不是所有官员家中都有厨子,就算家中厨房能时时准备餐食,官员刚起床也未必有吃东西的胃口。 但是朝会那麽长时间不吃东西也不行,听同僚汇报情况的时候饿晕过去太失礼,怎麽着也得吃点东西垫垫。 就算官员不吃,随从们候在外面也得找东西填肚子。 参加朝会的官员熙熙攘攘三四百人,加上随行的车夫随从,每次朝会聚到御街的人不是个小数目,人多生意自然也就来了。 御街两旁的走廊长达千步,每到朝会都会有许多摊位赶早出摊,水饭、爊肉、干脯、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应有尽有,还有担架子卖香辣罐肺、香辣素粉羮、撺肉、等小食的摊贩,南北风味应有尽有,能让来自大宋各地的官员都找到合口味的美食。 官员在御廊中吃饱喝足踱着步子走向皇宫宣德门,路上遇到熟悉的同僚打个招呼说说这半个月的情况,然後三五成群继续往前走。 宰相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枢密使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宰执之臣身负军国重任,待遇和寻常官员也不一样,寻常官员在宣德门外下马步行入宫,两府宰执却可以直入宫城。 羡慕吧?本事换的。 本朝人才辈出,两府宰相各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力不够出彩都进不了政事堂和枢密院的门。 官员们进宫参加早朝,随从们填饱肚子後聚在一起说话,忙碌了大半个早上的摊贩们也开始收拾东西歇歇。 朝会要到中午才结束,他们中午还能再卖一阵。 卖酥饼的小贩侧着身子和旁边卖粉浆面的摊子说道,“刚才苏相公是不是从咱这儿过去了?那护卫队浩浩荡荡得有三四十人,瞧着都是精壮的大小夥子。” “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儿。”粉浆面摊主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拉着小马紮过去给才来没几天的新人讲当年的宰执仪仗队是如何的辉煌,“想当年,执政宰相的随班足有一百多人,前有腰系金带的朱衣吏引路,中有宰执才有资格撑起的青罗伞,後有禁军将士殿後,所到之处官员百姓皆避道行礼,那才叫一个风光。” 宰相的官府是紫色的,有一说一他们大宋朝的相公们模样都不差,就算年龄上来了也是出挑的儒雅大叔。 他们这些老百姓平时最爱看的就是宰相出行,时不时还有胆大的过去送家里种的蔬菜水果,那场面看多少遍都看不够。 卖酥饼的小贩好奇的问道,“以前场面那麽大?怎麽现在只剩下这麽点儿人?” 他是从家中长辈手里继承的摊位,头一次在朔望大朝时摆摊还怪紧张的,刚看到三四十人的仪仗队感觉风光的很,一听旁边人说以前的仪仗队足有上百人瞬间觉得三四十人不太行。 两府相公夙兴夜寐为国操劳,仪仗队风光点儿怎麽了? 粉浆面叹气,“是苏相公觉得仪仗队人数过多太招摇主动和官家提的,开始时官家还不大同意,是他据理力争才有现在的结果。” 卖酥饼的小贩立刻改口,“如此朴素无华,不愧是苏相公。” 日头逐渐升起,御街两侧热闹完渐渐安静,京城中别的地方的热闹却是从清晨一直到半夜,像勾栏瓦舍更是笙歌燕舞日夜不休。 好一个繁华盛世,好一个热闹京城。 滕宗谅和尹洙轻车熟路的找黑白无常喝酒然後带着俩不太清楚地府潜规则的家夥悄咪咪回到凡间,就是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落脚的时间和他们计划的不太一样。 他们计划的应该是英宗皇帝刚登基那几年,结果到了之後随便找了个衙门瞅了一眼,发现现在竟然是个没听说过的年号。 寻常元年?啥寻常?年号寻常? 不确定,再瞅瞅。 哦豁,还真是年号。 听百姓的意思年号是皇帝拍板非要定的,说是他们大宋已经将明面上的问题解决的差不多了,希望今後年年都能和这些年一样繁荣昌盛,让大宋的繁华只是寻常。 听着很有道理,就是有点不走寻常路。 据说本来有些老古板不想同意,但是想想他们官家为大宋操心劳力那麽多年难得任性一回,索性就眼不见心不烦。 大不了就让他再用三十年。 啧,直接说希望官家长命百岁不就得了,一群别扭的小老头儿。 还有这皇宫,虽然已经知道他们熟悉的皇宫被英宗皇帝几炮轰的稀巴烂,但是陡然看到比先前辉煌大气许多的新皇宫还是惊叹不已。 汴京人烟稠密蜂攒蚁集,并没有大兴土木的空间,所以大宋只是把原本的节度使衙门改了改当做皇宫。 後来太宗皇帝想过要扩建皇宫,但是皇宫附近的百姓都不同意,扩建皇宫的打算只能作罢。 也就是皇宫有毒害得真宗仁宗两代皇帝子嗣单薄惹得百姓怜爱纷纷搬家,不然还真腾不出那麽大的地方来修建新的宫室。 原本的皇宫所在现在是一片园林,说是花草树木可以解毒,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就算那边风景再好也没人敢往那边去,因为人烟稀少那边的树木都比别处茂盛。 新皇宫修的雄伟壮丽,不像先前那般逼仄,像大庆殿、紫宸殿这种门面建的时候都精心的不能再精心,远远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盛世气度。 唔,宫殿也讲究“气”,应该不是他们的错觉。 如今的皇城依旧不如长安洛阳的皇城占地广,但是怎麽也称不上小,可惜皇宫有紫气环绕不能过去,不然他们还真想看看里面是什麽样。 皇宫的热闹不能亲身感受,外面的勾栏瓦舍比皇宫还要热闹肯定不能错过。 阿飘们飘在半空中怀念哪家馆子的特色好吃哪个小摊的手艺一绝,虽然才变成阿飘没多久,但是想起曾经吃过的美食都感觉恍若隔世。 谁规定的死後不能再吃东西?忒不合理! 几位阿飘真情实感的谴责制度的不合理,然後找了家热闹的茶馆听底下人谈天说地。 生前都是君子,死後还能体验一把梁上君子的感觉。 这波不亏。 除了不能找份茶点来边吃边听,其他没毛病。 京城南来北往的商贾很多,阿飘们特意找了流动人口多的地方,这边的茶馆酒肆每天都热热闹闹,且每天的热闹都不一样。 商贾走南闯北知道的消息多,闲聊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夸大其词,不过没关系,夸大其词听着才有意思,他们要是连分辨真假的本事都没有也当不了那麽多年的官。 阿飘们信誓旦旦开始听,然後就发现他们真的分辨不出真假。 不是,这才过了多少年?大宋怎麽变化这麽大? 先前觉得仙家讲到大宋时用词过于夸张,难不成非但没有夸张还收敛了? 不能吧?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们离开大宋也没几年啊。 几个阿飘各自找好位置,然後开始算现在离他们魂归地府到底过去了多少年。 就从英宗皇帝开始算,治平年号用了十多年,之後英宗退位神宗登基,然後熙宁年号……用了二十七年? 老天,难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麽多年过去的确该陌生。 短短一会儿时间,底下说话的人就换了一波。 外地来的商人没有那麽多时间在茶馆酒肆和人闲谈,打听完需要的消息便脚步匆忙去采买,汴京的好东西看的他们应接不暇,但是做生意不能只管他们喜欢,得老家的富户喜欢才行。 来自四海八荒的商贾凑在一起打探别人要怎麽采买,再听听汴京本地人的想法看看哪边店家的货物质量好,最後才是把钱花出去。 茶馆里的本地人经常和外来商贾打交道,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那个西番来的商人还炫耀他们那儿的棉花种的有多好,不知道他们的棉种还是咱大宋传过去的吗?” “我二舅家的三外甥在秦凤路包了好大一片地,早年靠种棉花赚的盆满钵满,看我身上这件棉袍,怎麽样?排场吧?自家人送的!” “前些年在秦凤熙河一带种棉花挣钱,这几年不行了,朝廷发现那边种粮食産量也很高,就是以前种错了法子也没有好的粮种,这几年种五谷种的都不怎麽需要再大批大批的往那边运粮赈济百姓了。嗨呀,要不怎麽说咱们官家有上天庇佑呢,什麽好事都让他赶上了。” “也不单单是运气,主要还是咱官家和朝中大臣有本事。我那亲戚说官府在那边管的可细致了,雇番人干活还有专门的官来管,要是有人敢克扣工钱或者故意欺负人,这边去告状那边立马派兵来调查。听说几十年前那边时不时就有番邦部落造反,现在有吃有喝遇到天灾还有朝廷及时救济,有听说过边地还有番邦作乱吗?没有!” “是没怎麽听说那边生乱,但是官府衙门也是真的忙,听说好些官员一听要去那边做官都吓的瑟瑟发抖,有些吃不了苦的甚至宁肯不做官也不敢往哪儿去。” “切,不吃吃苦当什麽官,朝廷都说了当官就要为百姓着想,不能办实事的早点回家睡大觉,免得当上官祸害百姓。” 第309章 * 大宋神宗寻常元年,是格外不同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即便风不调雨不顺大宋百姓也能靠着遍布大江南北的水利安心耕种;这一年,军中将领犁庭扫穴征战四方後终于打无可打总算能停下来开荒种田;这一年,大宋百姓终于、大宋百姓站起来已经很久啦! 新的一年,万象更新,希望大宋今後每一年都能和前些年一样承平富足,所有百姓也都能挺直腰杆说繁华在大宋只是寻常。 年号“寻常”,已经不年轻的小赵官家对此非常满意。 不愧是他们家子安,脑袋瓜一如既往的好用,换其他人还真想不到这麽别出心裁的年号。 大朝结束,殿头官亮嗓子唱“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前排的宰执看着沉稳持重的皇帝,再看看旁边一本正经的苏某人,心道这俩人要是能一直保持沉稳就好了。 正经沉稳的帝相无所不能,不正经跳脱的帝相、唉、不说也罢。 年轻一辈自当官起看到的就是时正经时不正经的皇帝,这麽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 老一辈早年好歹还见过故作成熟的小皇帝和绷着脸胆战心惊当宰相的小小苏,眼睁睁看着俩人从干啥都紧张到现在这种混不吝的滚刀肉说不感慨那是假的。 岁月催人老,别人年龄越大越稳重,他俩可好,直接反着来。 也不知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臭味相投本性使然。 咳咳。 朔望大朝会更多的是开个形式,大几百人聚在殿中肯定商量不了事情,就是半个月不见给大家夥儿找个集合的机会碰碰面而已。 不想见也得见,谁都不能缺席。 殿头官宣布大朝会结束,参会官员依次离场各回各衙门,宰执和少数几个重臣则移步垂拱殿或者崇政殿和皇帝一起处理要紧的政务。 朝会仪式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刚开始参加的新人觉得有意思能激动好几个月,过了新鲜劲儿後就是无聊。 然而今天却和往常不太一样,说时迟那时快,留下的几位宰执重臣刚到垂拱殿,门口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上眼,光芒转瞬即逝,等厅中衆人回过神来,刚才闪光的地方凭空出现一块光幕。 光幕中风云变幻,乐声慷慨激昂,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只顾得看凭空出现的神迹都忘了喊“护驾”。 苏景殊看着前奏越看越眼熟,哪个神仙闲着没事儿要给他们放纪录片? 春天还没到,现在放动物世界有点早。 音乐进入尾声,光幕中缓缓飘出几个大字【大宋?大怂?】 苏景殊:…… 完蛋,不是动物世界,好像是历史纪录片。 更完蛋的是,还是他上辈子学过的那个“铁血”“强”宋。 官家,腿啊,此“宋”非彼“宋”,虽然听上去可能很像,但是您千万要稳住心态,别被不存在的不肖子孙给气着。 小赵官家左瞅瞅右看看,发现凭空出现的光幕好像没啥危险,直愣愣的竖在那儿跟戏台子似的,索性让人把椅子都搬过来好让他的心腹重臣们都坐着看。 什麽大宋大怂的?不知道他们大宋是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吗? 神仙忒不讲道理。 赵顼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丝毫不显。 殿中衆人看他们官家那麽淡定也都稳了下来,一个个的看着比戏台子还亮堂的光幕想知道里面会冒出来什麽东西。 【唐朝尚武,宋朝崇文。宋,一个和唐朝风格截然不同的朝代。】 【国恒以弱灭,独汉唐以强亡。很多人都觉得安史之乱时唐朝就灭亡了,事实上安史之乱後唐朝还坚持了一百五十多年,甚至连灭亡也不忘拉几个垫背的。东汉末年分三国,唐朝之後是五代十国,可见当时的动荡。宋就不一样了,自始至终就没强过。】 小赵:??? 你在说什麽屁话? 他承认汉唐都很牛,但也不能把他们大宋贬的一文不值好吧? 哪儿来的妖魔鬼怪?会不会说话? 苏景殊欲言又止。 算了,现在才刚开始,他等视频讲到南北宋交替的时候再劝。 大宋开国的时候虽然也不太行,但是太祖太宗好歹都没有太拉胯,还能给他可怜的腿腿一点缓冲的时间。 还有在座其他各位,珍惜现在的时间,接下来的视频可能让你们血压升高心态爆炸。 记住一点:此“宋”非彼“宋”,咱和视频里讲到的怂货不一样! 唉,这都什麽事儿啊? 【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登基称帝,在位期间依据宰相赵普“先南後北、先易後难”的策略,选派得力将领戍边,防御辽和北汉,同时派遣主力南征,先後灭亡荆南、武平、後蜀、南汉及南唐南方割据政权,完成了全国大部的统一。戏文称:“一根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 【太宗赵炅也就是赵光义文治武功暂且不提,只说高梁河那一战驴车漂移一战封神,谁见了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车神”。】 【真宗赵恒那就更了不得了,和辽国签订澶渊之盟後沉溺于“东封西祀”,凭一己之力让後世帝王耻于封禅,甚至搞出天书封祀这种被当时人评价为“一国君臣如病狂”的事情。皇帝如此热衷粉饰太平,合理怀疑他自己也知道打了胜仗还求和很丢人。】 【宋朝以武立国,却因软弱而闻名于後世。赵宋有登峰造极的经济文化,可惜没有足够的武力来自保。“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对周边的番邦外族而言,大宋就是那个粮仓。】 …… 垂拱殿中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伺候笔墨的宦官早在刚才就被打发去门口守着,如今殿中只有小赵官家和他的心腹重臣。 他们知道光幕里的声音说的没错,但是不耽误他们生出一肚子的窝囊气。 大宋早就不是曾经的大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什麽说?就不能说说他们治平年间的辉煌说说他们熙宁年间的灿烂?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说话没人把它当哑巴。 生气! 【这里先介绍一下,宋朝其实并不是没有实力,他们只是单纯的软弱。】 【宋朝拥有当时全世界最高的gdp、全世界数量最为庞大的军队以及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别看他们一直挨打,该有的东西什麽都不缺。】 【整体来说还是体制问题,以文官来压制武将,外行来指挥内行,这个国家就注定强大不起来。】 【宋初太祖为了防止五代十国武将夺权两次杯酒释兵权,对当时的宋朝来说收回功臣的兵权利大于弊,如果之後的皇帝能及时进行改革,宋朝未必不能收复燕云光复汉家河山。】 【可惜後面太宗两次北伐皆以失败告终,真宗时又差点被辽国吓的迁都自保,之後更是畏战如虎,守着最精良的装备和数量最多的兵挨最狠的打,愣是把“崇文”走向了“崇文抑武”的极端,宋太祖要是知道宋朝後面是这麽个怂样估计得後悔当这个开国皇帝。】 赵顼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什麽叫未必不能收复燕云光复汉家河山?契丹人都跑到北海了这玩意儿还想怎样?非得将周边外族全部赶尽杀绝?” “官家慎言!” 旁边人连忙开始劝。 虽然他们打仗的时候很生猛,但是话不能说那麽直白,他们大宋是礼仪之邦,就算心里这麽想也不能说出来。 打的再狠都得维持住表面和气,他们和不讲理的番邦不一样。 小赵官家怒气冲冲坐回去,也就是光幕没有实体,不然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早年的大宋的确一堆问题,但是自从他们顶着压力推行新政变法,这些年已经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提曾经。 这妖怪也是,怎麽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朝的臣子比皇帝有名,这一点在仁宗朝格外突出,仁宗皇帝在位四十多年中名臣辈出,北宋背诵默写天团的赫赫威名光耀古今。君臣不是没想过要改变现状,他们也做了许多尝试,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北宋中叶朋党之争愈演愈烈,边境战乱、民间起义、自然灾害此起彼伏,庆历新政失败之後,神宗力排衆议任用王安石变法谋求富国强兵,然而神宗在五路伐夏失败後不久便溘然长逝,哲宗即位高太後听政起用司马光为相,新法至此被全部推翻。】 【南宋初期的《神宗实录》甚至认为王安石乱祖宗法度祸国殃民才导致北宋亡国,但是王安石推行变法是为了富国强兵,司马光反对变法也是为了稳固大宋的根基,俩人的所作所为都有问题,但是绝不该为亡国背锅。】 【唐朝到宋朝是大变革的时期,科举普及让更多人能够往上走,牛李党争、黄巢起义等各种事件让世族门阀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再加上五代十国长期战乱,宋朝面对的情况和唐朝完全不一样。】 【以後世的眼光来看,宋初的制度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缺陷,以文制武足以避开绝大部分的武将擅权,但以文制武不是重文轻武,宋朝纯粹是把正确的路子给走歪了。】 观衆们:??? 亡什麽?什麽国? 这说的是他们吗? 衆人面面相觑,怎麽想都感觉不是他们。 朋党之争……这个确实有,仁宗朝不同党派打的还很厉害。 自然灾害……这个不可避免,老天爷又不听他们的指挥,什麽时候不顺心了能给他们来一套水旱蝗疫组合拳。 边境战乱……额,还有外族敢主动找茬? 上边说的这个“大宋”不是他们吧? 第310章 * 赵顼对不请自来的妖怪很不满意,说他祖宗的坏话也就算了,连他和他儿子都不放过。 前头勉强可以说是“瞎说什麽大实话”,後头这些纯属造谣。 最重要的是,他爹呢?他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爹呢? 虽然他爹就当了十几年的皇帝,但是那十几年的文治武功哪个都能单挑出来大说特说,这就直接略过去了? 小心他爹从棺材板里冲出来! 幸好老爹和老王都没了,不然非得气死不可。 他们哪儿失败了?他们成功着呢! 说也说不明白,一句失败就把所有事情概括完了,哪儿有这麽讲故事的,不应该和他们子安一样起承转折样样俱全吗? 呸!都是假的! 小赵官家正气着,擡头又看到他那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面的臭弟弟搬着小马紮狗狗祟祟的进殿,火气上头只想把臭弟弟当妖怪按在地上摩擦。 赵颢没有感受到来自皇帝兄长的“杀气”,或者说,从小到大被哥哥的“杀气”虐过太多次已经免疫了。 他不管政务,早朝结束後就去後宫看母亲,听到垂拱殿这边有动静才又急急忙忙找过来。 政务可以不管,热闹不能错过。 赵二郎绕开他哥放好小马紮,也不管他的小马紮比别人的椅子矮一截坐着不舒服,放好之後就用气音问道,“子安子安,什麽情况?” 苏景殊还没说话,旁边的赵顼就冷哼一声,“看猴戏。” 苏景殊:…… 就、好像把他们自己也骂进去了。 算了算了,猴戏就猴戏,腿腿高兴就行。 赵二郎无视他哥那不是解释的解释继续问道,“子安,这玩意儿是怎麽挂上去的?里面的东西还挺清楚?找的变戏法的来变的?外头地方那麽大,变戏法也不能在垂拱殿变啊,多不正经。” 赵顼顿了一下,心道他应该早点把这臭小子喊过来。 蠢弟弟的嘴皮子还是有点用的,如果里头的妖魔鬼怪能听到他们的话,这臭小子一个人就能把里面所有的妖魔鬼怪给挤兑死。 【纵观古代各朝,宋朝无疑是文人地位最高的一代,但是後人对“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印象如何?除了才华横溢外估计就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宋朝的党争比之汉唐并不出名,但是士大夫们党同伐异比之汉唐毫不逊色,仁宗朝庆历新政的本意是好的,神宗朝熙丰变法的本意也是好的,可惜朝堂风气实在不好,再好的政策演变到後面都变成新旧两党的互相攻讦,新政变法能成才是见了鬼。】 【只要新党提出来的旧党就一股脑的反对,只要旧党推崇的新党就铁了心的不行,不是二极管就没法在当时的朝堂上生存。就拿苏轼来说,不合时宜的大文豪部分的反对新法,算是朝中难得的理智派,最後结果就是新旧两党全都不待见他。王安石执政他因为反对新法被贬,司马光执政他又因为想要保留合理的政策继续被贬,别人当官起起落落,他当官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瞧把孩子折腾成什麽样儿了。】 【遇到和武将相关的事情就更不得了了,所有文人这时候都能放弃成见齐心协力打压武将,好像武将出现在实权位置上能要了他们的命一样。想详细了解的可以去看看狄青之死,那叫一个气死人不偿命。】 【内不能治国以安黎庶,外不能御敌开疆拓土,也不知道他们斗来斗去到底是为了什麽。】 刚来的赵小二:??? “哥,这玩意儿说的什麽屁话?” 小赵官家碍于礼貌不能说的话被他弟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殿中衆人齐齐表示:王爷威武! 就是就是,说的什麽屁话? 什麽内斗内行外斗外行,他们外斗也内行。 苏轼怎麽就备受迫害了?明明是那小子安定不下来自个儿要求全天下到处跑。 还有他们狄王爷!人家活的好好的还没死呢! 【神宗去世,高太後主政任用司马光将新法全部推翻,新党成员尽数被贬。等到高太後去世哲宗亲政,这位一直以父亲神宗皇帝为榜样的少年天子终于能施展抱负,备受打压的新党成员也再次迎来了命运的转折。】 【哲宗啓用王安石麾下三剑客之一的章惇为相,章惇此人才华横溢且不好相处,认定一件事就一条路走到黑,重回京城第一件事是清算旧党,第二件事就是重新推行将旧党破坏殆尽的新政以及继续对西夏用兵。】 【神宗年间倾国之力五路攻夏却惨败而归,哲宗朝一改之前的不顺打的西夏不得不求和讨饶,大宋终于在军事上迎来了高光。】 【政策最忌讳摇摆,如果哲宗能长寿,以他的能力和章惇的强硬或许能将神宗朝未能推行下去的新法完善好,可惜天不假年,哲宗身体向来不好,又因子女接连夭折而大受打击,没过多久便因病而逝。】 赵顼托着脸,“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小子,但是可以夸一句臭小子颇有为父之风采。” 赵颢已经问明白里面说的神宗哲宗都是谁,听到这里不由撇嘴,“您就是听了那句‘一直以父亲神宗皇帝为榜样’才这麽说。” 苏景殊:…… 现在该关注的是这个吗? 凑巧就在现场的章惇也想问,现在该关注的是这个吗? 他觉得他们当年已经很艰难,庆历新政失败後局势愈发艰难,幸好有英宗皇帝力挽狂澜止住事态恶化,不然等着他们的很可能和光幕中说的那样。 里头那个大宋未免太倒霉了。 英宗皇帝压根没提估计寿命不长,神宗皇帝伐夏失败後英年早逝,幼年继位的哲宗皇帝病逝的更早,连着三个有作为的皇帝都栽在寿数上,再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实在不行的话把真宗仁宗的寿数分点给哲宗。 遇到个好皇帝不容易,先遇到再失去的痛苦就更别提了。 虽然他没经历过里头那位章惇经历过的事情,但是短短几句话也是听的他感同身受。 为臣者最痛苦的莫过于明君英年早逝,皇帝撒手人寰,大宋还能好吗? 就算不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数年间帝位频频更替也不是好事。 【哲宗去世时未留下子嗣,皇位继承人理所当然的从他的弟弟中选,继承人要麽立长要麽立嫡,立贤主观性太强,出现乱子的可能性也越大。】 【章惇提出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和哲宗关系最近的同母弟简王,另一个是同辈中年龄最长的申王,两个人选都很合理,按理说继位者应该就是从这两位中选出来。】 【但是章惇提出来的两个人选都被向太後找借口否定,刚升职成为太後的向太後或许是想找个好拿捏容易操纵的皇帝,于是精心的推出了个新人选——端王赵佶。】 【章惇是什麽反应呢?他说:“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可惜没人听他的。】 赵顼搓搓胳膊,“朕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颢小声嘀咕,“我也是。” 朝堂和後宫不一样,太後和宰相意见相左,很明显更应该听宰相的意见。 赵小二这时候不敢说的太明白,且不提章惇宦海沉浮几十年看人的眼光如何,就只一点,他们家皇嫂也不是什麽女中尧舜般的人物啊。 好的,他再和皇嫂说声对不起。 小赵官家把光幕和现实分的很清,里头说的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假,但是细细比较又哪哪儿都不一样,不至于因为光幕里的几句话就朝身边人发作。 简王是谁?申王是谁?端王又是谁? 他连哲宗是哪个儿子都没弄清楚,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以前没觉得改名有什麽,今後得给儿孙定下规矩,孩子出生後就取一个大名,别动不动就改名换名,弄得想根据名字找人都不好找。 不过老弟说的没错,在挑选皇位继承人方面章惇比後宫之主靠谱,或者说,章惇比绝大部分人都靠谱。 ——承天一柱,判断山河。 这评价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 如果没有猜错,後面要讲的可能比前面还惨。 赵顼深吸一口气,“子安,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怎麽看?” 苏景殊顿了一下,转头祸水东引,“子厚,你怎麽看?” 章惇也想说光幕里的话弄得他心里发毛,但是皇帝已经说了有不祥的预感他也不能继续自己吓自己,只能稳重的打个哈哈将话题糊弄过去。 虽然不知道端王是哪位,但是听刚才那意思像是个昏君。 怕什麽来什麽,很快他们就都听到了“昏君”二字。 【接下来请收看:昏君是怎样炼成的。】 【在向太後的支持下,北宋亡国的罪魁祸首宋徽宗赵佶登上历史舞台,大宋、或者说、中原汉人由此迎来他们的至暗时刻。】 【宋徽宗赵佶,宋神宗赵顼第十一子 、宋哲宗赵煦之弟,由于哲宗无子被向太後立为皇帝,次年改年号“建中靖国”。赵佶继位後宠信奸佞,放任心腹排除异己,持续了几十年的党争愈演愈烈,甚至搞出“元佑党籍碑”这种荒唐的事情。】 【元佑党籍碑,乃宋徽宗时权相蔡京为排除异己打着新党的旗号所制,将司马光、文彦博、范纯仁、章惇、曾布、苏轼、苏辙等三百零九人列为旧党奸党,由徽宗御书立于文德殿东壁,再由蔡京书写颁布天下,立碑范围遍布全国各地。在世的人或囚或贬,已过世的人虢夺官衔,且子子孙孙永远不许为官。】 第311章 * 衆人对苏相公“榜上无名”愤愤不平,纷纷讨论那“为臣不忠曾任宰臣”一列究竟是只有两人还是本有三人只是被抹去了一人。 已知:章惇掌权时得罪太多人在徽宗登基後被玩儿命的报复。 再已知:苏某人支持变法时得罪的人比老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率比章惇更拉仇恨。 得:这麽个活靶子绝对不可能被漏掉。 比被奸佞嫉恨更厉害的是什麽?抹去他的存在,消除他的影响,让奸佞闻之色变连提都不敢提。 衆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把奸佞吓的闻风丧胆,不愧是他们苏相。 苏景殊听的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他的同僚们不光讨论还直接舞到他跟前和他道辛苦。 苏景殊:…… “我不辛苦,你们才辛苦。” 辛苦你们脑补那麽多。 有没有可能,那个世界真的没有他这号人呢? 衆人煞有其事的推断过後,终于有人想起来为什麽觉得蔡京这个名字耳熟,“这蔡京莫不是蔡卞蔡元度的兄长?” 单说蔡京他们可能想不起来,说起蔡卞却都不陌生。 原因无他,那是老王的女婿。 可惜王雱不在场,小王在场的话肯定听到名字就能反映过来。 不对啊,蔡京是那种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的人吗? 大宋崇文,但凡家里有条件就都会送孩子去读书,兄弟几人同时考中进士的事情时有发生,蔡京、蔡卞兄弟便是如此。 兄弟俩皆才华出衆满腹经纶,蔡卞在京城当官,蔡京在地方历练,没记错的话政绩都还算可以。 要是没本事或者是家风不好,老王也不会把闺女嫁到蔡家。 由此可见,里头讲的大宋和他们的大宋的确不是一个大宋。 就像一条路上分出两条岔,虽然前头差不多,但是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就分道扬镳走上不同的道路。 怎麽看都是他们的路走的更宽敞。 自豪感都是对比出来的,一群人越说越觉得他们厉害的不得了,平日里话很多的苏相公却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怎麽说呢,就没法说。 徽宗朝四大奸臣:蔡京、高俅、杨戬、童贯。 杨戬和童贯是宦官,高俅是蹴鞠踢得好入了宋徽宗的眼,只有蔡京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文臣。 蔡京此人说能力是有的,要是没有能力也爬不到皇帝面前,问题就是他办事没底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官场上不怕无才无德,就怕有才无德,蔡京就是这麽个有才无德的祸患。 最开始王安石被皇帝看重时他追随老王摇旗呐喊,後来司马光大权在握他又改弦更张推动废除新法,再之後章惇被啓用他又反复横跳再次成为新党的铁杆成员。 主打一个谁掌权他跟谁好,一点感情都不谈。 如果掌权者有识人之明,蔡京这种可以当成有本事干活还被压着不敢作妖的工具人,如果掌权者没有识人之明…… 请看vcr。 等到宋徽宗上位,蔡京发现皇帝是个不靠谱的之後放弃投宰相所好直接攻略皇帝,昏君奸臣一相逢那叫一个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直接把大宋给电个半死。 虽然历朝亡国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要麽妖妃惑主要麽奸臣误国,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最该为亡国负责的是皇帝,不单单是亡国之君,还有亡国之君往前数的许许多多位皇帝。 但凡宋徽宗没那麽离谱,蔡京就找不到发挥的机会。 算算年纪蔡京也就比他们小十来岁,在视频里是经历过神宗、哲宗两朝的老臣,怎麽神宗朝哲宗朝不见他搞事情,到了徽宗上位就火速得到天子赏识提拔成宰相了呢? 归根结底还是皇帝的锅。 【在宋徽宗的努力下,神宗哲宗几十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不过宋朝能苟那麽多年周边政权都有责任,宋朝摊上个昏君,北边辽国也没好哪儿去,天祚帝耶律延禧和他身边那些奸臣捣鼓出来的动静没比宋徽宗君臣差哪儿去。】 【宋朝境内起义造反接二连三,辽国境内的起义造反更是此起彼伏,东北的生女真部落不堪辽国压迫终于揭竿而起,完颜部首领阿骨打集合各部在来流河誓师反辽,连败辽军于宁江州、出河店,建国“大金”,年号“收国”,定都会宁府,之後摧枯拉朽般横扫辽东,短短几年时间,整个辽东皆落入女真人之手,连辽国的东京辽阳府也未能幸免。】 “完颜阿骨打?”赵颢眨眨眼,“是那个每次来京城都缠着子安给他讲故事的二愣子?” 赵顼换只手撑脸,“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他。” 赵颢唏嘘不已,“还真没看出来。” “那是你只看到了他泡在戏园子里的样子。”小赵官家叹道,“女真渤海各族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他要真想搞事儿还真是朝廷的大麻烦。” 赵颢震惊,“那东北岂不是危险了?” 小赵官家:…… 你…… 赵顼知道他弟平时出门不带脑子,这会儿也懒得和他解释朝廷怎麽拿捏周边各族,“你去把孩子们带过来,让他们过来一起看。” 独气气不如衆气气,都来上课。 光幕上演出来的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出对他们有用的信息。 他的儿子将来要接他的班,小家夥们没经历过当年的屈辱,正好过来看看软弱的大宋会是什麽下场。 夭寿哦,这都什麽鬼东西? 小赵官家越看越气,其他人默默使劲儿把椅子挪远点,尤其是苏景殊苏相公,直接挪去角落里不和任何人挨边。 他怕待会儿这群人火气上头误伤他。 【西夏在哲宗朝被打的不敢吭声,辽国被异军突起的金国折腾的自顾不暇,大宋又是出了名的“兵多将广”,打不过外族入侵但是能镇压民间起义。宋徽宗一看,好家夥,内忧外患全无,他这是有明君之相啊!】 【恰在此时,金国派遣使者到汴京和大宋商量联合灭辽,徽宗君臣本事没有但是想的美,要是能趁机收回燕云十六州,他们就是板上钉钉的明君贤臣,是将大宋从下坡路拉到中兴的大功臣。】 【再然後,就是大名鼎鼎的联金灭辽的海上之盟。】 “就他们?还联金灭辽?这不纯纯与虎谋皮吗?” 所有人的想法都很一致,势均力敌的合作那叫合作,就里头宋朝那情况联合女真只能说是引狼入室。 皇帝蠢也就算了,总不能满朝文武没一个带脑子的。 算算时间那个徽宗继位的时候也就是十来年後,十来年後他们这波朝臣还没死光,怎麽着也不至于一点用都没有吧? 【两国约好分兵夹击辽国,宋主攻西京大同府和南京析津府,金主攻上京临潢府和中京大定府,等辽国被灭,金国将燕云十六州还给北宋,北宋则按照当年“澶渊之盟”的约定将原本给辽国的岁币交给金国。】 【虽然计划也很丢人,但是如果进行顺利的话也算是花钱把燕云地区买回来了,可大宋“兵多将广”却没几个能打的,联金灭辽非但没能达成目标,反而将北宋是纸老虎的事实暴露在金人眼皮子底下。】 【徽宗宣和四年,金军两万兵力攻入中京大定府打得辽国主力落荒而逃,辽天祚帝仓皇逃入夹山,反观大宋,宋徽宗的心腹宦官童贯以河北河东宣抚使的身份率领十万大军北上,信誓旦旦觉得燕云百姓得知他们到来肯定箪食壶浆夹道相迎,结果看似威武雄壮的十万大军直接被燕云百姓和仓皇出逃的辽军打的大败而归。】 【划重点,两次。】 【要不是天祚帝实在拉胯,辽军能反过来攻入大宋。】 小赵官家深吸一口气,“他们打燕云之前就不知道查查燕云百姓对大宋的态度吗?” 他们当初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子安这种安抚百姓手段一绝的官员奔赴各州平定民心,就那还有不少百姓觉得他们大宋是入侵。 里头的大宋什麽都没做,凭着汉人的身份就觉得燕云百姓会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他们哪儿来那麽大的脸? 燕云百姓是要活命的,他们要是满心想着大宋早就被辽国朝廷给弄死了好吧!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带脑子的皇帝?昏君!昏君!昏君!! 旁边,姚古听的嘴角直抽,“不说现在,就算是真宗仁宗朝,大宋的战斗力也没拉胯到连辽军的残兵败将都打不过好吧?” 种师道想点头,但是下意识想到真宗朝仁宗朝大宋那不败是不败一败就败个大的的战绩又停下了附和的动作。 大宋称得上武德充沛的只有英宗朝和本朝,再往前数就只能看太祖皇帝,连太宗皇帝都不够看。 但是拉胯成这样也太离谱了。 女真人又不是傻子,看到大宋战斗力这麽拉胯会不动别的心思吗?不可能啊!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麽?趁他病要他命!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女真人不可能不知道,何况当时做主的还是完颜阿骨打。 盟约是什麽?蛮夷之地会老老实实的按盟约行事才怪! 果不其然…… 【金人和宋签订海上之盟的时候对宋国的实力并不了解,辽五京中东京已经被他们攻占,剩下四京正好对半分。结果宋人不光没能打下分给他们的两京,连西逃的辽国残兵败将都打不过,战斗力之拉胯把金人都看傻了。地盘都是他们打下来的,凭什麽宋人说要就要?就凭之前签订的盟约?】 【完颜阿骨打很有能力,他知道宋国虽弱但实在有钱,而他们金国正是缺钱的时候,于是他想了个新法子履行盟约。】 第312章 * 继小赵官家疯了之後,小赵官家的崽也在发疯的边缘反复横跳。 苏景殊被小萝卜头们的发言吓了一跳,小崽子们围了一圈,他三头六臂都捂不过来。 小赵官家听到儿子的发言没啥反应,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光幕里那俩q版跑跑皇帝咬牙切齿,“给祖宗长脸!真给祖宗长脸!长脸到娃觉得姓赵都丢人的那种长脸!” 赵颢也觉得丢人,但是他不敢说。 侄子侄女们要改姓可以说是童言无忌,他敢开口肯定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刚从光幕里受的气能全撒他身上。 知兄莫若弟,他太难了。 两府宰执看他们官家气到扭曲的样子也不敢搭话,只能祈祷那位拦车的李纲能力挽狂澜。 虽然听光幕解说的语气不像能成功的样子,但是听都听了总要有点希望,不然他们怕里头还没说完他们官家就先气死了。 【成功拦下皇帝的李纲被任命为亲征行营使负责守城,上任後雷厉风行调动厢军与保甲民兵协助禁军修楼橹、安炮台、运砖石、设床弩、备火油,宋朝的火箭火枪火炮和後世相比不够看,但是对当时来说已经是世界顶尖的水平。没有皇帝和朝中那些不懂装懂的外行干扰,汴京军民齐心协力挡住了金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金人打了几次打不下来,于是改变策略胁迫钦宗议和。】 【李纲坚决反对议和,金兵孤军深入後继不足,只要勤王的兵马抵达他们就能内外夹击渡过难关,宋钦宗知道李纲是铁杆主战派不敢在他面前说什麽,嘴上嗯嗯嗯李大人说的对,私底下却一刻不停的派使者前往金营商议割地求和。】 【来看看金人的条件:犒师金银、绢采,各以千万计;马、驴、骡之属各以万计。尊其国主为伯父。凡燕、云之人在汉者悉归之。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之地。又以亲王、宰相为质。】【1】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小萝卜头们被金人的狮子大开口给吓傻了,更不敢相信他们老赵家能出现对狮子大开口都敢应下的怂蛋。 和里头那“各以千万计”相比,澶渊之盟的三十万银绢简直就是毛毛雨。 苍天啊,他们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爹你撑住啊!” “爹你别晕啊!” “爹你千万看仔细了啊!” “里头那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是我们任何人!” 不用小家夥们强调他们爹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里面那个不是他儿子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教不出那麽离谱的儿子。 两府宰执刚才还能讨论起来,到丧权辱国的和约出现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了。 穷尽他们的想象力,他们实在想不出那种情况会出现在大宋。 【金银财物暂且不提,只来说说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重要性。】 【首先,太原府。上一次金人西路军未能和东路军会师便是被挡在太原城外,一旦太原失守金人想往哪儿打就能往哪儿打,北宋连设防都不知道能在哪儿设。山西地带最重要一为大同而为太原,大同就是燕云十六州的云州,自始至终都不在北宋手中,而太原府北通大同、南向上党、西走陕西、东往河北,割让太原府相当于敞开山西大门欢迎金军入主中原。】 【其次,河间府。周世宗北伐收复瀛、莫二州及益津关、瓦乔关和淤口关这两州三关之地,河间府就是当时的瀛洲,北宋建国之初之所以能挡住契丹人的发难靠的就是新收复的两州三关之地。真宗朝辽国举国南征,首战便是瀛洲之战,契丹铁骑打不下瀛洲这才转向澶州,澶渊之盟後瀛州、莫州等关南地区才算正式归宋,割让河间府相当于敞开河北大门欢迎金军入主中原。】 【最後,中山府。只说中山大家可能没啥感觉,第一反应估计还是战国时候的中山国,这里换个说法,中山府所属地区大体相当于唐朝的成德节度使,唐时的河朔三镇之一,这样就熟悉了。金人分两路不是想搞什麽复杂的战术,而是因为太行山的存在,山东面是河北,山西面是山西,河北有河间,山西有太原,而山西和河北中间的枢纽地区正好是中山。一旦中山府不在北宋的控制之下,金人的两路大军走立刻就能形成策应,所以中山府一样不能割让。】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太原、河间、中山三地都还在北宋手上,金人一个都没能攻下。】 【只要太原还在,金军就没法走西路南下,只要河间和中山还在,北宋就能和之前抵抗契丹入侵同样的战术挡住金人的东路军。】 【北方军民浴血奋战将金军牢牢挡在城外,京城的皇帝在干什麽?他在搜刮百姓给金人凑赔款。】 所有人:??? 不是?就一点反抗都没有的吗? 别说割三镇了,三个地方一个都不能割好吧! 没有燕云十六州的大宋已经很惨了,他们还连西夏都没能解决,再把周边门户全部拱手让人日子还过不过了? 【金人狮子大开口,李纲坚决反对,皇帝和某些大臣却兴高采烈觉得花钱能买平安是上上策。为了凑够给金人的金银财帛,宋钦宗下令搜刮汴京百姓的财産搞的京城鸡犬不宁。再有康王赵构主动请缨为质,于是宋钦宗高高兴兴的作出了送他弟还有宰相张邦昌去金营的决定。】 【割地求和的诏书被皇帝轻松签下,好在诏书被李纲拦了下来,在康王赵构和宰相张邦昌出发去金营之後,勤王的各路大军终于抵达京城,二十万宋军对六万金军,还是主场作战,怎麽看都不应该守不住都城。】 【但是吧,宋朝那情况还真就不能按常理来想。】 【宋朝最出名的是什麽?没错,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外战御敌不在行,内部勾心斗角那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是刚登基的新君也一样。】 【如果二十万大军都归李纲指挥,或许事情会变得不一样,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援军到了,难关还没过去,皇帝就开始提防臣子大权独揽会不会别有用心,于是将兵权一分为三,以种师道为宣抚使,姚平仲为都统制,将勤王之师拨隶宣抚司,并且拨前、後军之在城外者归姚平仲节制调度,李纲的行营司所统者只有左、中、右军。】 【指挥不一,兵力分散,行营司与宣抚司各自为战,对上的还是两万能打辽国七十万大军的女真精锐,结果可想而知。】 【以李纲的能力,二十万大军都归他指挥或许能胜。以种师道的能力,二十万大军都归他指挥大概率也能守城成功。但是不知道宋钦宗哪儿来的信心,他更看重年轻气盛想要反攻的姚平仲。】 【种师道主张“坚壁勿战”,但是李纲、或者说真正能做主的宋徽宗不听他的,而是采纳姚平仲出奇兵速战速决的想法。】 【看看史书上是怎麽记载的,“(姚平仲)请斫营擒帅以献功,不成,遂亡命奔蜀。”】 【姚平仲在宋钦宗的指挥下带兵夜袭金营试图生擒金军主帅完颜宗望迎回康王,结果不光没能救出人质反而被打的落荒而逃,昼夜奔袭七百五十里才敢停下歇歇脚,因为怕朝廷追究又一路跑到蜀中隐居,直到八十岁才敢露面说出他是谁。】 姚古:…… 种师道:…… 宗泽:…… 这回表情扭曲的不是皇帝,而是变成了几位武将。 尤其是小姚同学,要不是身在皇宫怕是抡起刀杀人的心都有了。 原因无他,里头那个劫营失败还躲到千里之外的姚平仲是他亲侄子,还是他一手带大当儿子养的亲侄子。 刚才老赵家的一个个骂天骂地,现在老赵家的已经被气到说不出话,换成他老姚家的继续骂。 想他姚家乃是西军出了名的猛将,他爹他哥都是军中的神射手,他姚古更是文武双全干什麽都行,他们一家子都是凭真本事杀出来的,怎麽会出来那麽个後辈? 旁边人看着他生气也不好说什麽,种师道已经出现了,说不准接下来就是他们谁在里头亮相,要是正面人物还好,要是负面人物他们得气死。 老天鹅啊,这到底是哪儿的大宋? 他们知道他们这几十年发展的太快,也知道近些年小辈们有些骄傲自满,但是也不用这麽折腾他们啊。 【姚平仲跑了,宋钦宗身为皇帝肯定不会怪他自己,于是就是李纲和种师道背锅,俩人一个被贬一个被罢免兵权,这下二十万大军一个能指挥的都没了。】 【皇帝因为劫寨之战失败彻底放弃了反抗,也不说和金人谈条件了,金国那边提什麽条件他都答应。咳,虽然没有劫寨之战失败他也是这麽干的,但是这次认怂的态度更加诚恳,让金国那边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皇帝认怂,京城还有不认怂的,那就是永远热血的学生。】 【後面这段可能有点眼熟:皇帝的软弱让太学的学生义愤填膺,数百名学子到宣德门示威,高喊“外争主权,内除国贼”“拒绝在和约上签字”“头可断,血可流,领土不能丢”等口号强烈反对割地求和,为李纲种师道叫屈并痛骂某些撺掇着皇帝求和的卖国贼。】 【游行示威起了一点点用处,皇帝恢复了李纲的官位,但是用处也仅仅是一点点,之後没多久宋钦宗就翻旧账把带头闹事的太学生嘎了。】 【答应金国的条件一个没少,主战派尽数被罢免,朝中剩下的几乎全是阿谀求和之辈。】 第313章 * 小赵官家刚被劝下来,听到崽子们的话後气的仰倒再次火冒三丈。 他不稳重?笑话,世上还有比他更稳重的人? 他要是不稳重,听到里头讲了那麽多早宁肯错杀不可放过把这群臭小子全嘎了,还能让他们有精力在眼皮子底下胡咧咧? 嘎掉!统统嘎掉! 萝卜头们:!!! 虎毒尚且不食子!爹你好狠的心! 天家父子情岌岌可危,不过现在不是纠结父子情的时候,他们想知道里头的两个昏君还能干出什麽离大谱的事情。 【尽管以钦宗为首的北宋朝廷丧心病狂地奉迎金人,但是金人的要求并没有得到满足,一来汴京孤城一座实在没有那麽多金银,二来康王赵构尚在相州,河北各州仍在顽强抵抗,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各州守将知道女真人的凶残,他们宁肯违抗皇命也不愿将城池拱手让人。】 【宋钦宗答应割让的地方迟迟不能到手,金银也没能如数交付,金人不耐烦等待扬言要纵兵入城自己取金银,直接点说就是进城劫掠,并要求宋钦宗再次到他们的大营商谈。】 【宋钦宗上次去金营可谓是受尽屈辱,上一次的心理阴影还没散去新一轮的又要来,他不想去,但是他不敢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再赴金营,然後理所当然的被扣在了那儿。】 【北宋朝廷能怎麽办?只能变本加厉的搜刮百姓,强令所有百姓交出钱财,让百姓以五家为保互相监督,如有隐匿即可告发,就连福田院的贫民、僧道、工伎、倡优等各种人也在搜刮之列。】 【时值寒冬腊月,自宋钦宗赴金营,汴梁城中风雪交加,城中百姓被搜刮殆尽无以为食,将城中树叶、猫犬吃尽後甚至割饿殍为食,再加上疫病流行,城中病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听到这里,所有人连骂都不想再骂。 如此昏庸的皇帝,怎配得上各州各城浴血奋战的将士? 百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托生到那个大宋! 【徽钦二帝当政时,三苏之中的苏爹苏洵才写完《六国论》没多少年。“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估计苏洵也没相当几十年後大宋能沦落到连六国都不如的地步。】【1】 【南宋时朱熹朱老夫子也说过,“当时讲和本意,上不为宗社,下不为生灵,中不为息兵待时,只是怯惧,为苟岁月计。从头到尾,大事小事,无一件措置得是当。】【2】 【没人能想到以武立国的大宋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如果赵匡胤知道大宋出了这麽两个昏君,估计会当场刀了他弟赵光义,免得後头出现那麽多糟心事。】 小赵官家瞥了眼他弟,哼了一声不说话。 他现在已经不纠结为什麽大宋分北宋南宋了,因为没有必要。 赵颢小声嘀咕,“弟弟和弟弟不能放在一起比,虽然、咳咳、反正我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他们都觉得里头的声音说的挺对,但是他们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孙,骂骂後辈还行,骂祖宗不太合适。 赵二郎嘀咕完开始转移话题,“哥,里头刚才说三苏是哪三苏?苏爹只有一个,剩下两个肯定是儿子,我怎麽记得子安上头俩哥哥呢。” 人数对不上,漏掉哪个都不太合适。 赵顼顿了一下,重点不出意料的被转移。 苏家算上苏爹和苏爹的儿子一共四个男丁,三个儿子哪个都不能漏掉,但是里头偏偏漏掉了一个。 被漏掉的事谁? 小赵官家看看角落里给他带孩子的苏相公,自觉已经发现了真相。 他是皇帝,知道的秘密很多,包括他们苏相公小时候干了多少作死的事情。 很好,这边结束就去告状。 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世界,苏家小儿子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把自己给玩没了。 “苏相,我爹瞅你干什麽?” “感觉有点危险。” “他是不是想宁可错杀不肯放过把我们全干掉?” 苏景殊:…… 有没有可能,即便宁肯错杀,他也不在错杀的名单里,危险的是你们自己啊小崽崽们。 【京中金银搜刮殆尽也凑不出赔款,河北守将始终不曾放弃抵抗,金人多次让宋钦宗召回康王赵构,但是赵构又不傻,皇帝什麽德性他很清楚,这时候回京就是自投罗网当阶下囚,不如在外面继续躲着。】 【靖康二年三月底,金人将汴京劫掠一空,将徽、钦二帝连同後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等押送北方,北宋灭亡,史称“靖康之变”。】 【据说宋徽宗听到京城公私积蓄被劫掠一空时毫不在意,听到皇家藏书也被一同抢去时才叹了口气,就……】 【在此之前,康王赵构被拜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知中山府陈亨伯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在汴京被金兵攻破,徽钦二帝及朝中官员被金人控制之时,赵构开大元帅府于相州,之後又移师大名府广招兵马。】、 【当时宗泽建议将军队直接开往黄河要津澶州以截断金军退路好解东京之围,但是赵构拒绝这个建议,他为了避免与金兵遭遇始终在河北一带逗留,後来又退到山东境内。为了掩护赵构逃跑,大元帅府命宗泽进屯澶州打造赵构正在军中的假象,同时也可将宗泽排挤出中枢。】 【据说赵构在相州的时候曾和身边的随从说过“夜来梦皇帝(钦宗)脱所御袍赐吾,吾解衣而服所赐袍,此何祥也?”估计那时就已经有了登基称帝的野心。】【3】 【外患还没解决,敌军还在自家京城,就这都不耽误他们争权夺利,你宋不亡谁亡?】 小赵官家有气无力的窝在椅子里,“康王赵构,之前看他自请为质我还以为他是个人物。” 赵颢拍拍他哥的椅子把手,“往好处想,又出来了个熟人。” 虽然皇帝昏庸该死,但是像宗泽那样的将领大宋有很多,就算不能让大宋死而复生,至少也能保一方百姓平安。 如果那个康王不拖後腿的话。 问题是,可能吗? 宗泽木着脸看着画面里的凄风楚雨,更希望自己不出现。 虽然里面只提了两句,但是他已经能猜到他之後有多惨了。 种师道被昏君打压郁郁而终,他大概率也逃不掉被排挤被打压的下场。 【靖康二年正月,赵构抵达东平府,高阳关路安抚使黄潜善率数千士兵来会,这黄潜善和汪伯彦一样都是力主向金人妥协屈服的投降派,要命的是他们两人从此成了赵构的谋主。】 【汴京被围,徽钦二帝皆在京城,唯一不在金人控制之下的只有康王赵构,于是各路宋军义军前赴後继和赵构会和,短短几个月时间,大元帅府的军队人数已号称百万。】 【然而即便拥有百万大军,赵构也没有多硬气,甚至在黄潜善和汪伯彦的教唆下试图无视父兄被俘、百姓惨遭蹂躏的局面逃亡江南。要不是百万大军都反对,兴许那时候他就跑了。】 【金人深入中原後继不足加上水土不服不能在汴京多留,三月底便带着徽钦二帝等宋朝皇室成员北撤,赵构的母亲和妻女也都在俘虏之中。】 【当年五月,赵构在应天府登坛祭天,然後在府衙正厅即皇帝位,改靖康二年为建炎元年,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南宋自此拉开序幕。】 小赵官家深吸一口气,“把我气死对他们有什麽好处?” “冷静,淡定,都是假的。”赵颢强调道,“咱老赵家没有这麽丧心病狂到连爹娘都不顾的人。” 衆人都在心中安慰自己里头的大宋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是即便如此,看到百姓被如此对待也还是难以接受。 帝王无道,百姓何辜? 那些被强征抵债的女子,那些被劫掠家産的普通百姓,他们为何要被如此对待? 【金人得知赵构登基称帝後下令让俘虏的北宋皇室继续往北去,等那些人抵达上京後在上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献俘仪式,也就是将徽钦二帝永久钉在耻辱柱上的“牵羊礼”。】 【牵羊礼,古代战争中的投降仪式,受礼者赤裸上身披上羊皮脖子上系着绳索像羊一样被人牵着行走,仪式没有皮肉之苦,主要精神上的折磨。】 【划重点:此招对不要脸的人没用。】 很快,光幕中的场景便从萧条空旷的汴京转到上京的金人祖庙。 徽钦二帝赤裸着上半身披着羊皮,脖子上绑着绳索,像羊一样跪在金人祖庙前。 在他们身後尽是大宋的宗室王亲,男子身後还有同样装扮的女子,纵眼望去足有上千人。 这羞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对战败方整个政权和民族的打击。 动画做的精妙,身披羊皮的q版小人密密麻麻跪在地上如同任人宰割的羊群。 没人能在这种场面下绷住,没有人。 【牵羊礼之後,北宋的宗室皇亲尽数被押至乾元殿拜见金太宗,宋徽宗赵佶被封为昏德公,宋钦宗赵桓被封为重昏侯,三百多妃嫔宗妇入洗衣院,还有上千女子以战利品的身份被赏赐出去。】 【宋钦宗的皇後朱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牵羊礼之後自尽而亡的女子不计其数,但是徽钦二帝依旧活的好好的。】 【之後不久,徽钦二帝被赶至荒凉偏僻的五国城,并在那里度过了他们的余生。】 第314章 * 大宋宣和二年,又是高官权贵花天酒地而寻常百姓却饥寒交迫的一年。 去岁朝廷强令将山东梁山泊收归公有,要求打渔采藕为生的百姓也必须按船纳税,苛捐杂税逼的当地百姓走投无路不得不反。 是官逼民反还是贼寇趁机作乱不好说,反正坊间关于水泊梁山的传言一茬接一茬从来没断过,其中最常出现的名字就是那位号称及时雨的宋江。 那宋江原为山东郓城县押司,平生酷爱结交江湖好汉,因平日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而声名远扬,也因为重义气招致不少祸端。 大名府知府梁中书为他岳父当朝太师蔡京准备了十万贯金银珠宝当做生辰礼,不料连着两年都被贼寇抢走,梁知府和蔡太师都怒不可遏,非要抓到这夥胆大包天的贼人以儆效尤。 身为郓城县押司的宋江没有真协助衙门抓人,反而私下协助劫取生辰纲的晁盖等人逃走。 晁盖上梁山後为报他的恩情特意派人带上礼物去郓城县答谢,宋江推辞不成,只好收下书信和金子,不料事情不小心被他的外室阎婆惜发现,宋江和阎婆惜起了争执怒而杀人,于是不得不潜逃在外。 风云人物的生活大概都这麽跌宕起伏,逃难也不妨碍他被人陷害入狱,但是及时雨宋江朋友遍天下,入狱也能被江湖朋友救下。 在大宋结交贼寇属于是谋逆重罪,风云人物也扛不住刑律,宋江和贼寇交往过密也只能落草为寇。 宋江本人对落草为寇可能没啥感觉,但是他家中的老父亲不愿意,他家中富裕有田有钱,几代人积累的财富都指望大儿子继承,好不容易托关系把人送进衙门当押司,怎麽能不学好当强盗呢? 宋太公为了骗宋江回家写信称自己病逝,宋江独自回家奔丧却不料被官府抓住于是发配江州,然後又是熟悉的结交江湖好汉。 江州是富庶之地,能发配到这种地方的都是有关系的,真正没关系还被发配的都是去岭南那种苦寒之地,宋江的发配之旅过的其实还挺舒坦。 然後就舒坦出问题了。 某天醉酒,宋押司胆大包天的直接在江州浔阳楼题反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淩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还能得了? 死刑!必须死刑! 宋押司不出所料被判处死刑,之後的经历依旧是跌宕起伏,处决当天被梁山人马劫了法场,然後顺理成章的到梁山落草,还坐上了山寨第二把交椅。 後来那宋江担心家中的老父亲和弟弟受他牵连,不顾衆人反对非要亲自下山接老父和弟弟到梁山,于是意料之中的被埋伏已经的官兵追捕。 追捕就追捕吧,接下来的事情越来越玄乎,说是宋江躲进一座玄女之庙见到了九天玄女,由此得知自己乃是星宿下凡,还从九天玄女手中得到三卷天书。 听听听听,梦中得神仙赠天书的经历都出来了,不造个反当个皇帝很难收场啊。 传闻不可尽信也不能深究,真要深究下去光宋江怎麽从山寨的二把手不知不觉变成一把手都有的掰扯,反正消息传到南方後同为造反头子的方腊不信里头没猫腻。 一觉醒来发现自个儿出现在反贼窝里的穿越小分队也不信。 是的,穿越小分队,不是一个人。 穿越小分队成员:苏家兄弟仨,赵家兄弟俩,还有他们的武力担当展昭和白玉堂。 目前知道的只有这几个,之後会不会还有人来不好说。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但是穿越这种事情就算连续发生两次也没法熟。 真的穿了两次的苏某人如是道。 而且这次的世界观也不正经,七侠五义演完了,轮到了北宋末年的《水浒传》。 合理怀疑是他们家腿腿看了北宋末年和南宋初年的纪录片後怨念太强感动了上天,于是就直接把他们打包送到了《水浒传》的世界暴揍昏君。 问题是,直接把他们送到反贼方腊祭天的场合算怎麽回事?让在场百姓都相信他们是天降之人好将方腊取而代之? 也不是不行。 恢复年轻的小赵官家花了两三天时间了解现状,然後就在方腊攻打杭州城的时候把人弄死自个儿上位当老大。 如果真的是被逼造反的百姓也就算了,那方腊以鬼神之事诱逼良民造反,每到一处就烧杀抢掠,和贼匪进城也没什麽区别,这样的反贼头子还是死了好。 苏景殊:…… 当过太子当过皇帝现在还要当个反贼过过瘾是吧? 小赵官家不管那麽多,来都来了,当然要防患于未然。 趁金人还没成气候先把昏君踹下去,等过几年金人打过来再发愁如何御敌就晚了。 苏景殊考过科举当过官,忽然从太平盛世换到王朝末年也跃跃欲试。 他们家腿腿没当过反贼头子不假,他自个儿也没造过反,来都来了当然得拳打昏君脚踢佞臣,不然都对不起被连着三个昏君折腾的家破人亡的百姓。 所以腿腿咱能放下资料专心办正事儿吗? 现在的朝廷就是个草台班子,梁山起义的消息传出来後无人在意,等起义军攻城陷地逢州破州遇府过府从山东打到河北才开始急,急就急吧数倍于贼的官兵还打不过贼,大宋朝廷的脸都被他们给丢尽了。 虽然现在的朝廷也没什麽脸面了吧,但是他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梁山衆人转战黄淮,方腊这边攻破处、秀、睦、歙、衢登州後直逼杭州,还没打到杭州城就开始琢磨如何烧杀抢掠以及折磨城中官员,真要让他们打下杭州後果不堪设想。 杭州的官员也没让他们失望,大军还没到城下知州通判就跑的一干二净。 就…… 能主事的官员全跑了,军心民心齐齐涣散,偌大的城池就这麽从天上掉到了他们手上。 既然要当反贼那就当个出色的反贼,他们的造反队伍如今士气正盛,正是整顿内部奋发图强的好机会,不能拿下杭州就不动弹了。 小赵官家换个姿势,“不不不,不着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重要的不是打仗,而是搞明白一个问题。” 知府跑了,衙门里的官也没剩几个,穿越小分队嘎了方腊後便直接征用了杭州州衙当根据地。 州衙里的文书案卷很多,杭州城里的书坊也很多,这几天忙里偷闲看完本朝相关的书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世界竟然真的和光幕里说的那样离谱。 怎麽?他们千辛万苦缔造的太平盛世只能造福一个世界的百姓,换成昏君一折腾就是好几个世界? 这合适吗? 小赵官家很不满意,他决定挑战一下自我,这次没有亲爹给他打好的基础,他们努力从头开始缔造盛世。 那麽问题来了,是什麽原因导致这儿和他们那儿拥有同样的开局却打出了乱世後续? 展昭和白玉堂身手好去书坊搬了一摞又一摞书回来,苏轼对杭州州衙很熟悉,带着他弟把州衙里封存的文书案卷扒拉出来,几个人有空就看有空就看,具体原因不敢确定,但是他们可以看出来问题出在英宗朝。 英宗皇帝继位之前的记载和他们那儿差不多,都是仁宗皇帝没儿子惹出来的事端。 至于英宗皇帝登基之後…… 即位病重?两宫失和?濮议之争?临终前被逼着写遗诏? 赵顼和赵颢很懵,这是他们家看似病弱实际一点都不弱的爹? 濮议之争他们知道,两宫失和是怎麽回事? 还有嘉佑年间那场席卷京城的疫病,为什麽和他们印象中的不一样? 一直没人发现皇宫有毒吗? 如今的皇帝确实不住皇宫,但那是因为他过分追求奢侈在宫城东北角修了一座“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艮岳寿山。 就因为那座极尽奢华的园子,皇帝选石筑山的欲望一发而不可收,竟然发展到在民间大兴花石纲的地步。 杭州有造作局,苏州有应奉局,这俩局奉皇帝之命对东南地区的珍奇文物进行搜刮,由于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必须当地百姓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为了让船队通过甚至拆毁桥梁凿坏城郭,惹得江南民怨沸腾苦不堪言。 真不敢相信这是他们老赵家的种,更不敢相信这是这个世界的他儿子。 小赵官家很糟心,儿子昏庸无道急需教训,他这个当爹的责无旁贷。 虽然皇宫里那位其实并不是他儿子。 皇帝怎麽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的存在都有迹可循,除了他们劳苦功高的苏相公,苏相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为什麽? 赵顼本来没想那麽多,直到发现连作品几度在民间禁止流传的苏仙诗词都满大街都是署名西岭先生的话本戏文却一个也见不着,这才意识到问题大发了。 人呢?他的小夥伴人间蒸发了? 在苏相公忙于稳住杭州并将方腊的造反大军全部收归己有时,小赵官家和苏家俩哥哥埋在纸堆里熬了好几个大夜,终于惊恐的发现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小小苏存在过的痕迹。 不光没有苏景殊,还没有展昭白玉堂等江湖侠士。 江湖和朝堂关系不大,且两边真正联系起来也和小小苏大人脱不了干系,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少了他。 这麽一想,两个世界开始分叉似乎就是从苏家搬到京城开始的。 苏子安!你真把自己玩没了啊?! 穿越小分队除了赵颢外其他都对当年苏某人屋里藏炸药的壮举一清二楚,几人不用开口就知道都想一块儿去了。 第315章 * 苏景殊被小夥伴们三堂会审的架势弄的一个头两个大,“有没有可能,这儿本来就不该有个我?” 所有人异口同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世界线的分叉从他那儿开始,所以他苏景殊肯定是个关键人物,缺谁都不能缺他。 苏景殊:…… 这还怎麽解释? 其他人不需要他的解释,他们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了,找来正主只是让他知道他小时候的肆意妄为造成了多麽严重的後果。 玩炸弹有风险,稍有不慎就是国破人亡。 苏子安,看到那麽多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感触吗? 反思反思,你反思反思。 苏景殊:…… 颇有感触,感触就是他怎麽摊上这麽一群祖宗? 算上这几天他可以说是活了三辈子,活了三辈子头一次发现他能为靖康之耻背锅,这合适吗?他什麽人啊能背这个锅? 滚滚滚滚滚! 闲着没事儿就去干活,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古往今来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吗? 在小小苏大人的冷脸下,埋头书堆专注找茬的几个人瞬间做鸟兽散,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们的後勤保障。 展昭:??? 白玉堂:??? 就这麽撤了? 你们发难时的勇气呢? 赵二郎表示:发难也有风险,意思意思就算了,别太较真。 别说苏子安不承认,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他们还能回到他小时候教训乱玩炸弹的小小苏? 没有穿越时空的本事就不能揪着过去的事儿不放,毕竟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打天下。 他们一二三四五六七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最擅长安抚百姓招揽民心的除了苏子安还是苏子安,这本事可比打仗厉害多了。 看看这个世界和他们的差距,还不明白拥有一个苏子安等于拥有什麽吗? 小赵官家非常清楚,所以他选择见好就收。 搞清楚这个世界究竟哪儿出了问题,接下来才好趁他病要他命让皇帝滚下台。 苏景殊很想说就算要知己知彼也不用非得翻书看记载,去牢里拎几个官儿出来谈谈都比看一夜资料都有用。 想找茬就直说,不用这麽拐着弯儿的挤兑他。 苏景殊看着俩哥哥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就头疼,既然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都过来听他说现在的情况。 官家王爷和房顶上那两位也别闲着,都过来和他一起研究接下来怎麽打。 这是水浒传的世界,重头戏都在梁山那边,在宋江被朝廷招安之前他们不会直面朝廷大军。 等梁山被朝廷招安,他们要面对的就是禁军加上刚招安的梁山贼衆。 没有意外的话,梁山贼寇的战斗力会比禁军精锐高一大截。 虽然很离谱,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方腊率衆起义时自称圣公并建元永乐,还以头巾来区分帮衆登基,从红巾往上分六等,草台班子起事後只知道烧杀抢掠诱逼良民,虽然不到十天就发展到了数万人,但是这数万人在他手里就是一盘散沙。 年号“永乐”,麾下有“红巾军”,利用宗教起义,造反之地在南方。 这麽多要素凑在一起,接下来不“北伐”实在有点不礼貌。 对不起了老刘,借你红巾军北伐的口号用用。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多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况。 小小苏大人的内部动员会开的非常成功,从最不稳重的赵颢到最稳重的苏辙,上上下下满脑子都是重开日月换新天。 收复燕云!再造大宋!从头开始打天下! 北伐—— 内部动员会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全军大动员。 造反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起步简单後头难,开始时一呼百应,引起朝廷的注意後九成九的起义军都能在几天或者几个月内被镇压,剩下那零点一成也不过是支撑的时间长点而已,真正能成的寥寥无几。 他们现在优势是有个梁山帮忙吸引火力,还有方腊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後宰相王黼为了粉饰太平故意隐匿不报,所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把乱成一团的造反人马变成真真正正想要改朝换代的义军。 高官权贵花天酒地,地里刨食的百姓却饥寒交迫无以为生,他们造反是为了什麽?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为了让权贵没法搜刮民脂民膏,而不是让和他们一样水深火热的百姓更加没法活。 敌人是庞大的朝廷,起义军现在很弱小,但是弱小只是暂时的,朝中昏君当道奸佞横行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假以时日天下百姓都是他们的同袍。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他们是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的正义之师,胜利早晚是属于他们的! 起义军和杭州百姓:胜利属于我们! 小小苏大人的动员会不出所料很能动员百姓,顺便还揪出来了一堆试图浑水摸鱼的贼寇,不过短短半个月,杭州城就从乱糟糟变成铁板一块,就算朝廷现在派兵来镇压也能有一战之力。 根据地差不多算是建设起来了,怎麽打成了大问题。 杭州的官员听闻方腊的反军要来纷纷弃城而逃,兵丁也没留下多少,练兵不是短时间内能练出来的,目前城里像样的兵力几乎没有。 是的,几乎没有。 方腊靠宗教聚起来的那些人马要麽只会装神弄鬼要麽满脑子只有烧杀抢掠,开始时跟着他们起事的是被神神鬼鬼糊弄住的百姓,後来是被逼着加入起义军的百姓,让他们种地他们拎着锄头就能走,让他们打仗那是去送人头。 他们穿越小分队好歹都当了几十年的官,没造过反但是都镇压过贼寇,包括一直嚷嚷着封狼居胥的赵二郎也是正儿八经有真本事的好王爷,他们所有人都能带兵,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问题是没兵给他们带。 扩大地盘第一步,先招兵买马。 造反造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小赵官家双手合十,希望他们老赵家的列祖列宗能保佑他们多捞点人才,目前的人手真的不够用。 义军占据杭州那麽多天也没有朝廷兵马前来攻打,穿越小分队是一边抓紧时间干活一边骂朝廷,就算此大宋非彼大宋,他们也还是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 恨铁不成钢! 起义大军眼看着就能横扫东南,他们京城哪儿来的底气歌舞升平?这是富庶的东南地区!朝廷收税的重点地区! 连杭州丢了都敢粉饰太平隐匿不报,那汴京丢了呢? 大宋这是什麽运气,怎麽出了这麽个昏君? 东南“红巾军起义”进行的如火如荼,朝中宰相要粉饰太平能故意隐瞒,东南的地方要员却没那麽大的胆子。 逃跑归逃跑,上报也一定要上报。 一两份战报宰相能压住,杭州跑出去的官员抵达京城後消息想压都没法压。 不管外面多混乱,汴京看上去依旧太平和乐,上到皇帝下到平民都觉得这样太平的日子可以持续万万年。 战乱?那都是犄角旮旯里的事情,和他们繁荣富庶的京城不沾边。 直到—— 发运使陈亨伯紧赶慢赶亲自赶到京城求见皇帝,义军气焰嚣张,求朝廷赶紧派禁军去镇压,再不镇压就来不及了。 皇宫里,皇帝赵佶沉迷于民间搜刮来嶙峋怪石无法自拔,猛然得知杭州已经被起义军占领慌的坐都坐不住,“什麽?东南也有反军?” 不是说只有山东出了乱子吗?东南又怎麽了? 东南要是也乱起来,他的花石纲还有着落吗? 赵佶满脑子都是他的花石纲,连忙招他的亲信重臣进宫商量对策。 天天说太平天天说太平,现在京东有贼河北有贼淮南有贼东南还有贼,大宋到底太平在哪儿了? 早先京东路那夥以宋江为首的梁山反贼打的禁军满地乱爬,相继两胜童贯、三胜高俅以及天下八方十位节度使,高俅高太尉甚至被那群反贼给活捉了,简直让朝廷颜面尽失。 梁山反贼越战越勇,好在朝廷及时改变策略转为招安,这才堪堪压下乱军的势头。 京东贼刚刚安生,东南又哪儿来的贼?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他堂堂大宋皇帝在京城待的好好的,一夥贼寇开哪门子的大宋之天? 天子近臣当初敢瞒现在就有办法解释,大宋民间造反多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早八百年都是这样,谁能料到杭州官员如此不济事竟然能让小小的贼寇发展到这般程度? 官家莫急,正好朝廷刚刚招安了梁山的贼寇,方腊趁朝廷平定梁山贼寇的时候起兵,那就让梁山人马去平定方腊,最好两夥反贼同归于尽,也省得管家再为他们头疼。 赵佶召见心腹不是为了问罪,而是要个处理问题的办法,毕竟都是他的心腹,能哄他开心就够了,办差时出了点儿问题也没什麽。 既然解决问题的法子已经出来那就赶紧去镇压反贼,梁山兵马不够的话就调京师禁军或者西军一起去,总之别让他再听到什麽“重开大宋之天”之类的话。 皇帝宠臣之间的竞争也很激烈,高俅镇压梁山不利还被生擒了一回,目前处在失宠状态,所以这次镇压南方起义的是皇帝的亲信宦官、知枢密院事童贯。 梁山兵马整装待发,童贯率禁军及秦、晋二地蕃、汉兵共十五万前往东南,誓要将东南反贼全部拿下。 杭州城中,终于拉扯出像样队伍的穿越小分队:…… 第316章 * 打天下很难,有个能守住的稳定根据地也很难,拿下杭州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控扼长江天险好抵御官军渡江。 天险不能丢,趁朝廷疏忽大意先把长江沿线拿下,然後再说横扫南方的事情。 以前觉得朝廷强干弱枝哪哪儿都是问题,遇到造反起义还得等京师禁军到了才能镇压,不然就只能坐视反贼做大做强。 现在他们就是反贼,红巾军的口号喊到哪儿哪儿的官就弃城而逃,身为反贼成就感杠杠的,身为另一个世界的大宋君臣火气也是杠杠的。 不求你们拼死抵抗,谈判总会吧?直接扔下一城的百姓扭头就跑算什麽?有这样的父母官吗? 几个人被遇事不决先逃跑的地方官气的不轻,越气打的越狠,刚拉扯起来的队伍被他们影响的也气势汹汹,愣是打出了八百胜十万的架势。 百姓本就被朝廷的苛捐杂税搞的家破人亡,当官的遇到点事情就逃跑更让他们对朝廷失去信心,再加上小小苏大人那超乎寻常的宣传能力,义军的旗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遍长江以南。 童贯本来以为南方的造反和梁山差不多,到地方才发现南边的造反比梁山凶的多,他已经将朝中精锐尽数带出,可是即便如此在听到南边反贼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自古反贼都爱烧杀抢掠,穷人乍富後不知道自己姓啥,手里有把刀就以为自个儿是天王老子。 看梁山的贼匪就知道,那群人造反的时候遇到百姓从来不曾心慈手软,就算百姓不曾拦路也是看见就杀看见就砍。 南方这夥反贼不一样,他们竟然知道拉拢民心。 这还能行? 童贯怎麽说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能坏但是绝对不可能蠢,不怕反贼烧杀抢掠,就怕反贼不杀也不抢。 烧杀抢掠意味着都是寻常贼寇,势头大只是暂时,朝廷稍微用点小手段就能降服,不烧也不抢意味着图谋甚大,那可不是几句招安就能糊弄的。 不是说反贼内部发生内讧,反贼头子方腊已经被杀了吗?怎麽现在瞧着比方腊在的时候更难缠? 先锋军南下受阻,童贯生怕步了高俅的後尘不敢放肆出兵,正好梁山衆人急着立功便可着劲儿使唤梁山人马,在打探清楚对面实力之前不管是西军还是禁军都得留在他跟前。 凑巧都在军中的姚古和种师道:…… 所以把他们从西北调过来就是当摆设的? 俩人来这儿那麽多天也算把局势弄明白了,到处都是造反不是百姓不懂事儿,纯纯是朝廷自找的,要不是皇帝搞那劳什子“花石纲”,南方的起义也不会发展这麽快。 这边贼匪的凶悍程度也远超他们的想象,随便一个小水洼都能养出攻打州府的贼军,更可恶的是朝廷还拿那些贼军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攻城略地欺辱百姓。 强盗竟然能比官军强,官军都是干什麽吃的? 问题来了,他们在他们的大宋待的好好的,为什麽把他们弄到这儿来? 而且当时看到这个世界的武将不只他们俩,宗泽跑哪儿去了? 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世界的宗泽当官当的是跌宕起伏,前不久才被人陷害革职并被送往镇江府编管。 嗯,镇江府现在归南边的义军管。 因为朝廷乌烟瘴气,姚古和种师道弄明白情况後就在想他们要不要也造个反玩玩,奈何他们做了大半辈子的忠臣良将实在不知道造反的具体流程,商量了好几天最终结果还是稍後再议。 造反有风险,先探探情况再说。 要是这边的皇帝真的和光幕里看到的那样昏庸不着调,他们就算拼着不要命也要扯起大旗单干。 和金人的海上之盟已经签了,离大宋亡国还远吗? 更糟心的是,原本准备北上攻辽的大军全被童贯带出来准备平定南方叛乱,现在北边和西北一点儿能打的都没有。 这边的大宋到底是造了什麽孽?怎麽就一个明眼人都没有呢? 在童贯不知道的地方,西军声望最盛的两位将领开始了他们的小动作。 这儿还是那个“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大宋,重文轻武到了骨子里,军中士兵待遇极差,就算是最精锐的士兵也没好多少。 关于朝中皇帝昏庸奸臣当道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以他们俩在军中的声望,禁军不敢说,至少能保证九成九的西军将士在金人打过来的时候能死守北方。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不是要造反,而是要保大宋的江山。 算算日子离金军南下也没几年了,过几年皇帝跑了他们就能在汴京见到宗泽,到时候有他们帮衬,怎麽着也不能让那老小子撒手人寰。 皇帝靠不住没关系,他们靠得住就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俩人还商量着几年後皇帝跑了再“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再一擡头就看到了房梁上不知道蹲了多久的锦毛鼠白玉堂。 姚古:…… 种师道:…… 他们俩如此沧桑,怎麽换成白五爷还能重返青春? 神仙,您是不是区别对待? 白玉堂也很意外,怎麽他们都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俩却比之前年纪还大? 姚古幽幽开口,“有没有可能,我们俩这样是因为我们俩还活着,而白大人你……” 嗯,懂的都懂。 白玉堂想了想,诶嘿,好像还真是。 这俩人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他们俩还活着,他们那边有一个算一个要麽查无此人要麽早就没了,还真没法给他们找个垂垂老矣的身体附身。 行吧行吧,不重要,能动弹就行。 姚古招呼白玉堂下来,“白大人怎麽到这儿来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听说梁山有个首领叫锦毛虎,五爷倒想看看什麽人物敢叫这个诨号。” 种师道耸耸肩,“五爷晚了一步,那锦毛虎燕顺原是羊马贩子出身,後在青州清风山落草,与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一同打家劫舍,这仨人有取人心肝做醒酒汤的爱好,前两天刚被在下寻由头砍了。” 白五爷皱紧眉头,“朝廷连这种人也招安?” 姚古撇嘴,“谁知道那昏君咋想的。” 昏君爱咋想咋想,先来说说现在的情况。 种师道让亲兵守好门,然後才回来继续说。 梁山有一头领名鲁达,那鲁达早先在他帐下当关西五路廉访使,後来又去他儿子、咳、不知道这儿是怎麽回事他弟种师中成了他儿子,反正知道是谁就行,後来又去师中的渭州经略府当提辖,虽说性子急躁,但还是个正直人物。 梁山人马中能用的他都挑了出来,那些罪大恶极之辈还是都死在战场上为好,免得战事结束再出来祸害百姓。 白玉堂有点好奇,“既然是个正直的人,为什麽还会落草为寇?” 种师道长叹一声,“只怪这世道容不下好人。” 廉访使就是他们那儿的走马承受,若边境无事,走马承受每年回京一次汇报情况,若边境开战,走马承受则随时向朝廷汇报军情,李宪李大人当年在西军干的担的就是这麽个差事。 多好一个帝王心腹的差事,在这儿愣是混的猫嫌狗厌。 因为走马承受归经略安抚使管,但是帝王心腹又往往不甘心被地方要员官署所以经常和经略安抚使对着干,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朝廷便严令不许走马承受干涉地方军政要务,可同时又给了他们“风闻言事”的权利,相当于在军中放了个御史谏官。 後来走马承受改为廉访使,顾名思义,就是监视经略司是否廉洁奉公的官员。 差事很好,就是得罪人。 种师道本人身正不怕影斜,他不怕有人在旁边看着,奈何官场弯弯绕绕太多,鲁达无甚背景性子又直,让他当廉访使不是提拔是把他往火坑里推,所以这个世界的他就想法子将人弄到渭州经略府当个不那麽惹眼的提辖。 官职是低了许多,但是胜在安全。 没想到就算这样也还是没挡住後头的事端。 朝中奸臣当道,地方也没好哪儿去,不是所有人都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太较真不适合这个大宋。 白玉堂听的唏嘘不已,然後让他们打起精神,“没事,咱们官家也来了,他可以继续清清白白当个正直的官。” 不是所有的朝廷都容不下好人,他们官家就很不错。 正好他们现在在造反,只要有本事不拘什麽性格都能用,跟着朝廷没出路,还是老东家那儿好。 他们那儿是英明的皇帝还有无所不能的宰相,真的不要来试试吗? 种师道和姚古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难怪南边的造反阵势那麽大,原来他们官家和苏相来了。 干干干,什麽朝廷什麽昏君统统滚开,他们要去走康庄大道,才不跟满朝奸佞共沉沦。 所以官家和苏相什麽时候打到长江以北,只要大军北上,他们俩立刻带着麾下将士响应,到时一定能打朝廷个措手不及。 造反嘿嘿嘿,他们也没干过呢。 白玉堂:…… 全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白五爷溜出来一趟还有意外之喜,杭州城中,苏景殊和赵顼得知姚古和种师道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姚古和种师道後立刻有了新想法。 大宋最精锐的士兵几乎都在那俩人麾下,只要姚家军和种家军站在他们这边,朝廷就算还剩下百万大军也和光杆司令没区别。 人多不意味着战斗力强,要是真的能靠人数取胜,这边的大宋也不至于有靖康之耻。 第317章 * 神宗皇帝重返人间打天下,嗯,寻常人还真想不出这麽无厘头的造反理由。 越无厘头就越找不着攻讦的角度,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拳打昏君脚踹佞臣的理由了。 开坛!祭天!动员会搞起来! 打天下就要有打天下的样子,没有老子在儿子面前小心谨慎啥事都不敢干的道理。 除了苏辙开始时觉得好歹是造反要稳着点儿外,开坛祭天的提议全票通过。 小苏看其他人都兴冲冲的去准备祭天告民,知道拦也拦不住索性跟着加入往前冲的队伍,于是开坛祭天的提议真正意义上的全票通过。 长江以南的百姓:??? 长江以北的朝廷:??? 神宗皇帝重返人间的消息传出来,全天下都炸了。 谁?造反的是谁? 皇帝老儿他爹死而复生想教训儿子还需要造反?不应该直接一个大耳刮子扇上去吗? 不只大宋境内懵,周边一直眼馋大宋的辽金西夏也很懵。 谁死而复生?那个不管不顾就是刚的神宗? 不是,好不容易把人熬走了,怎麽还能死而复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边各族对神宗哲宗年间的战事心有余悸,中原好不容易换了个昏君,别这个时候出乱子啊。 一时间汴京风起云涌,各方细作齐聚各家探子争锋,都想知道神宗死而复生打天下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朝廷也想知道,但是在他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长江以南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早先欺上瞒下干什麽都不怕,现在再想打探那边的情况都打探不出来。 不是说反贼所到之处官员全部弃城而逃吗?逃出来的人呢? 之前所有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想到之後才意识到事情大发了,那些据说弃城而逃的官员外边一个都没见着,八成刚逃出城就被抓了回去。 不管是不是神宗皇帝死而复生,能一个人都不放出来都很可怕。 如果真的是神宗皇帝死而复生,他们估计得收拾收拾准备棺材了。 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吗? 赵佶很慌,慌张半天忽然想起来什麽,连忙派人去永裕陵看看他爹的坟是不是出事儿了。 …… 永裕陵神宗的陵墓没出事儿,杭州城神宗本人要被气死了。 要是真有死而复生这回事儿,永裕陵埋着的那位能被气活过来。 想他赵顼英明一世,怎麽会有这麽个後代? 小赵官家越想越糟心,甚至想让展昭或者白玉堂带他到汴京皇宫把皇位上坐着的糟心玩意儿揍成猪头再回来继续他们的造反大业。 虽然造反的是他们,但是看着偌大的朝廷连镇压民间叛乱的本事都没有他还是生气。 就这本事还当什麽皇帝,赶紧退位让贤。 因为小赵官家时刻处在要炸不炸的状态,最近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找借口去别的地方,所有需要和小赵官家交涉的事情都留给他们小小苏大人。 苏景殊:…… 惯的你们! 他本来不太放心这几个人单独带兵,但是这边的情况实在太拉胯,连他们二殿下都能出去一次就带回来一座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家二哥在南边当了几十年的官,大大小小的犄角旮旯都去过,甚至还有些年纪大的人见了他後直呼苏仙再临,有这麽个人形招牌在前面带路,不所向披靡都对不起传唱大江南北的苏仙诗词。 神宗皇帝打天下的消息散布出去,那些没和他们在一块儿的老熟人也能顺着消息来源找到杭州,也省得他们再满天下的问“亲,你是隔壁大宋来的吗?” 既然来的不只他们,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散在大宋各地的穿越小分队成员赶来杭州,重返青春的几个人便等到了一群年纪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大的熟人。 也……也不是不行。 往好处想,人活着更方便办事,像他们几个变年轻的还得假托鬼神之说来个死而复生。 问题不大,北伐就完事儿了。 神宗哲宗两位皇帝都是英年早逝,即便赵佶已经在位二十年,朝中也依旧有不少神宗朝就已经开始当官的臣子。 皇帝在位二十年,也足够全天下认清他到底是昏君还是明君。 这儿的神宗皇帝毁誉参半,但是和现在皇位上这位相比妥妥称得上明君,况且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儿子,还需要纠结站哪边? 慢一秒都是对神宗皇帝的不尊重。 汴京乱成了一锅粥,南边的情况什麽样没查出来,朝中仅剩的有良心的官儿还跑的干干净净,差点没把赵佶给气死。 关键他还不敢多问,虽然陵墓没看出来有什麽问题,但是他还是害怕外头那个真的是他死而复生的爹。 他爹神宗儿子不少,真出什麽事儿他还没法靠儿子这个身份保命。 是的,昏君本人对自个儿是个昏君这个事实心里门儿清。 屋漏偏逢连夜雨,南方死而复生的爹还没搞明白,北方半死不活的辽国忽然和西夏联手攻宋。 精锐将士全部被调到长江沿线,西北河北的兵马所剩无几,辽军愣是直接渡过黄河冲到了汴京城外。 金人趁辽国内部空虚连下十几座城池,扭头一看宋人连他们的手下败将都挡不住也起了小心思。 宋国富庶但弱的三岁小孩儿都能打,他们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于是汴京城外又多了一队金军。 赵佶气的快要吐血,契丹人不忙着抵御女真人入侵来中原干什麽?给女真人带路是吧?有这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吗?非得拉着大宋陪葬? 城外的辽军看到金军後眨眼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会钻地术。 肯定是为了给女真人带路,狡猾的契丹人,他们这是在祸水东引。 大宋比辽国富还打不过辽国,把金人引到大宋这边金人就看不上辽国了,对面肯定是这麽想的! 赵佶君臣把不按常理行事的契丹人骂了个底儿朝天,然後火急火燎的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京城挡不住辽军更挡不住金军,他得赶紧离开汴京去应天府避难。 要不是长江以南不能去他甚至想跑去东南繁华之地,可恶,为什麽他的运气这麽不好? 消息传到南边,小赵官家再次被气的仰倒。 狗东西比之前光幕上看到的还离谱,这次连皇位都没让出去就跑了,他怎麽有脸当皇帝?! 苏景殊已经不再试图劝他们家腿腿放平心态,劝已经没用了,还是得发泄出去才行。 身为一个合格的宰相,他只需要在皇帝需要发泄的时候准备好军队和武器就行。 短短几个月不足以让他将大宋的武器升级到和他们那儿一样,但是搞出几百门应急的小炮和大量弹药还是可以的。 火炮弹药管够,不管是党项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都得认怂。 宗泽找过来後立刻带兵渡江北上,光幕里的他没能让皇帝渡河,如今他们那麽多人都在,说什麽都不能让金人在他们的土地上残害他们的百姓。 万万没想到金人南下还能提前。 提前就提前吧,什麽时候来都没影响,打出去就完事儿了,他又不是没和完颜家的人打过。 另一边,姚古和种师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原本要南下平乱的十五万大军,之後种师道快马加鞭赶回西北和他弟种师中一起打西夏,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工匠紧赶慢赶造出来的新炮和弹药。 大宋战神!出击! 赵佶逃到应天府本以为能安生几天,结果他前脚刚到应天府南边的义军就把应天府给围了,前有狼後有虎,看到年轻版的他爹後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这这这这!人死怎麽还真能复生?还不如留在京城面对金人! 赵顼看见他那怂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面输出上去就是两个大逼斗,左右最丢脸的事儿这狗东西已经干了,在大街上骂人完全不是事儿。 “你还知道丢脸?你扔下百姓自个儿逃的时候怎麽不嫌丢脸?” 第318章 * 应天府的城门口,年轻的小赵官家气势如同出鞘之剑,挥手拦下昏君奸臣直接开骂。 北方军民浴血奋战,身在京城的皇帝听到点风吹草动直接逃跑,你们对得起谁?列祖列宗都在地底下睁大眼睛看着你们呢! 赵颢也想骂,但是他哥正在气头上他不敢往前凑,又怕他哥骂完昏君後不过瘾还要再骂他一顿,留下展昭贴身护卫便和宗泽一起接手应天府的守备。 虽然昏君值得千刀万剐,但是他们现在没工夫处理这种小事儿,先把金人轰走再说。 “昏君奸臣交给你们,我和宗将军去京城,回见。” 禁军的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北方的地方军却一直都很靠谱,河东折家已经准备好和他们夹击入境的辽金军队,重新打天下而已,他们完全不带怕的。 小赵官家当街拦下想继续跑路的赵佶君臣,骂完之後当场登基,顺便将眼前一堆奸佞全部丢进囚车带回京城。 跑!让你们跑!都去游街接受审判! 赵佶被骂的面红耳赤,平时再离谱也没人敢说他,如今真来了个能说他的,遮羞布一掀开直接让他没法做人。 他堂堂皇帝,怎能进囚车? 赵顼冷笑一声,“囚车算什麽?过两年金人打过来你还能笑着参加人家的牵羊礼,这就受不了了?你还知道要脸?” 赵佶脸色变了又变,虽然他没参加过劳什子牵羊礼,但是他爹都这麽说了,大概率真是他将来干过的事情。 他是什麽人他自己最清楚,逼到一定地步他什麽事情都干得出来。 皇帝、被亲爹赶下台的皇帝脸红脖子粗的什麽都不敢说,当场重返皇位的神宗皇帝也没闲着,看着旁边囚车里的奸佞牙痒痒。 “你当过苏学士的书童?” 高俅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你对外宣称是苏学士的儿子?” 梁师成眼神飘忽,讷讷不敢言。 赵顼磨了磨牙,“苏学士倒了八辈子霉才让你们沾上。” 角落里,苏学士本人缩着脑袋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嫌丢人。 苏景殊摇头晃脑,“幸好这儿没我。” 以他和俩哥哥的年龄差,很可能俩哥哥都走了他还在,小辈们扛不住权臣奸佞的威胁不敢说话能理解,他可忍不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太监成天胡说八道。 奸佞?莫挨老子! 不远处,仅剩的梁山好汉们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大臣被扔进囚车都傻眼了。 梁山本是柴进支持白衣秀士王伦所建,後来落入晁盖手中,晁盖死後宋江最得人心于是顺理成章成了寨主。 虽然梁山是个贼窝,但是宋江本人却是个自诩忠君爱国的好儿郎。 没错,忠君爱国。 他觉得皇帝荒唐是被奸臣蒙蔽了眼睛,错的都是皇帝身边的奸臣,反正皇帝本人不会有错。 但是现在,这是什麽情况? 那两位军中声望甚高的老将军响应南方义军已经让他震惊不已,如今皇帝这般反应再次让他不知仁义忠孝为何物。 真、真是个昏君啊? 死而复生还重返青春的神宗皇帝毫无波折的再度登基,赵佶自个儿都不敢说话,自然没人敢说什麽鬼神乱政。 金人顺着辽人开的路打到汴京,刚在城外安营紮寨还没来得及进城烧杀抢掠就被宗泽杀的仓皇而逃,留守汴京的大臣们看着外面的硝烟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开城门支援。 看外面打的那麽猛,真是他们大宋的兵? 等赵佶君臣坐着囚车在城外扣门,城里的守军更不敢开门了。 夭寿哦,皇帝不是逃跑了吗?咋还被俘虏了呢? 小赵官家本来还奢望光幕上演出来的那些是夸张戏剧化之後的场面,万万没想到赵佶当着他的面都敢在囚车里喊城里人开门。 狗东西喊开门的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光幕里演的堂堂皇帝在自家城池劝自家将士投降的场景。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虽然最糟心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发生,但是只现在就已经让他火冒三丈,真到皇帝卖国求全的情况他怕他忍不住当场把这狗东西给剁了。 苏景殊从旁路过,“做人要心宽,遇事要冷静,官家淡定。” 赵顼:…… 该死,更气了怎麽办? 小赵官家刷脸进城,进城後第一件事就是把给他气受的小小苏大人派去安抚百姓。 苏轼幸灾乐祸,“让你多嘴。” 小赵官家面无表情,“你去召集宗室子弟,一个时辰内出现在大庆殿内,否则後果自负。” 都别在他面前转悠,他现在看见谁都来气。 大苏:…… 好的,他也走。 小小苏和大苏灰溜溜的去干活,小苏留在小赵官家身边待命,免得小赵关键把人都赶出去後找不到能用的人。 小苏是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 苏辙:▼-▼ …… 在小赵官家“後果自负”的威胁下,大庆殿很快挤满了人。 神宗皇帝和楚王赵颢去世的都很早,但是兄弟俩的後代加起来数量非常可观,偌大的大庆殿里站着的都是没来得及和皇帝一起跑路的皇亲国戚。 不是不想跑,而是皇帝跑的太急,他们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嗯,没来得及跑的甚至还有太子赵恒。 还有极少数是劝过赵佶固守京城但是被赵佶糊弄过去了的,这会儿别人都慌他们不慌,一群缩头缩脑的鹌鹑里出现几个昂首挺胸的公鸡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赵佶君臣颠簸一路回到京城一个个狼狈不堪,都到皇宫了也没人说要给他们解开枷锁,愣是让他们在大庭广衆之下回到皇宫。 逃跑的时候趁半夜没多少人看见,回来的时候倒是满城皆知。 这辈子就没丢过这麽大的脸。 殿中衆人精神气儿全无,丝毫看不出平日的气派,赵顼直接大马金刀坐在台阶上,手里还拎着把不知道从哪个侍卫手里拿来的长刀,看上去不像死而复生的皇帝更像来凡间抓人的活阎王。 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弹,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神宗皇帝到底想干什麽,再狼狈再难受也只能忍着。 半个时辰後,暂时稳住城里情况的苏景殊带着各个衙门的主官齐聚皇宫听训话,大宋神宗皇帝复生後第一届朝会正式开始。 小赵官家撑着长刀站起来,瞥了眼老老实实站在旁边的小夥伴,心里嘀咕:来这麽慢,腿都麻了。 小小苏:…… 看在大宋多灾多难的份儿上,原谅他。 人到的差不多了,殿中依旧静的一根针都能听到。 赵顼冷笑一声,“番邦外族长驱直入,皇帝朝臣不思御敌反而逃的飞快,赵佶,你怎麽看?” 赵佶惶恐不安,“儿臣、儿臣本来不想,都是、都是身边奸佞撺掇……” 此话一出,底下白眼一片。 切,就知道推卸责任。 赵顼扯扯嘴角,很想当场给他一刀,“呦,这时候知道是奸佞了,你逃跑的时候怎麽不说他们是奸佞?” 正说着,只见大殿上白光一闪,熟悉的光幕再次出现。 小小苏嘶了一声,很好,这下他们家腿腿的神仙人设直接焊死了。 熟悉的靖康之耻,熟悉的心绞痛,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区别就是上次他们看着光幕里的雪乡二圣只能无能狂怒,这次正主就在他们跟前,看完之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把殿中所有人都突突了一大半都不带冤枉的。 哀哀戚戚的乐声中,从徽钦二帝小丑一样谦让皇位到拿女子抵债再到皇室成员抵债最後全员包饺子北上,等到最後那耻辱的牵羊礼出现时,殿中九成人都泣不成声。 给事中吴敏和太常少卿李纲抱头痛哭,不敢相信他们呕心沥血也要守住的京城会在几年後悲惨到那种地步。 官家,你对得起谁?! 有良心的为大宋而哭,没良心的为自个儿那悲催的将来而哭。 因为皇帝靠不住,他们所有人都被卖给女真人了啊呜呜呜呜呜。 苍天啊,世上怎会有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小赵官家原本只是想开个批斗大会,光幕不打招呼就来,这下效果比他在那儿破口大骂好太多了。 可惜光幕只在大庆殿,要是直接出现在开封府上方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到、算了算了、百姓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不要再折腾他们了。 无知是福,他们来都来了也没打算直接走,神仙应该也不会就让他们在这儿待几个月,百姓的好日子在後头呢。 就算不能让这边的大宋和他们的一样,至少不能让周边番邦给欺负的擡不起头。 神宗皇帝召来他的宰相重新安排人事,有功者升有罪者降,无功无过者该怎样还怎样,至于赵佶和他心爱的奸佞们也好办,直接打包扔去北海牧羊。 他是想直接把人砍了,但是直接死未免太便宜他们,不如或者感受衣食都没有着落的痛苦。 去北海牧羊很难熬?要不看看昏君治下的普通百姓过的是什麽日子?百姓难道不比他们更难熬? 赵佶惊恐不已,“父皇,北海苦寒,儿臣会死的!” “你现在死了吗?”赵顼面无表情,“展护卫,拖下去。” 展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後立刻招呼卫兵干活。 好的官家,拖下去拖下去全都拖下去,别人不敢绑他敢绑,他可以一路护送这群昏君佞臣到北海再安排好剩下的事情。 北海的原住民对大宋的前皇帝可没什麽敬畏,只会风花雪月在那地方可活不下去。 赵佶:!!! 第319章 * 嘉佑元年,年终岁尾,汴梁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汴梁城外,少年郎仰着头看着城门,发出没有见识的声音:“哇!” 很多第一次见到汴京繁华的人都会如此惊叹,行人见怪不怪,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这些初来乍到的外地人。 苏景殊也无暇在意路人的反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终于见到了活的《清明上河图》,北宋的汴梁城和後世的开封城完全不是一个感觉,他还没看够呢。 是的,他是个穿越者,上一刻还在家里吹着空调打游戏,下一刻就变成了呱呱坠地的婴孩。 没有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没有被刹车失灵的豪车撞,没有被进水短路的电脑电,更没有咒骂苍天被天打雷劈。 一点征兆都没有,莫名其妙就穿越了。 穿越伤脑子,据说他小时候看上去不太聪明,不然也不会被拐子拐走,要不是师父父火眼金睛发现不对,他可能就被卖到大城池打断手脚当乞儿了。 虽然後来也没逃过断腿的下场,但是被师父父救下来後断腿能治好。 这麽多年来饿了有饭吃伤了有药治,和断手断脚还缺医少药忍饥挨饿的乞儿比好上天了,不要在意那麽多细节。 他自己对小时候的事情没什麽印象,估计就是被伤到了脑子,浑浑噩噩到四五岁才意识到:哦豁,老子原来是个人。 感谢师父父没在他傻不愣登的时候把他丢掉,为师父父哐哐撞大墙。 但也不能等他不傻了就把他赶出家门啊! 孩子委屈,孩子有意见,孩子要闹啦! 可是闹也没用,当家做主的是大人不是小孩儿,当师父的要闭关,徒弟哭出鼻涕泡也拦不住,只能悲催的一个人出远门。 嗯,师父父说找到了拐子的消息,要他去京城打探打探,没准儿还能再给他找个家。 就…… 他们师徒在蜀中的深山老林里生活了那麽多年,就算再给他找个家也找不到京城开封府吧? 他当年才多大点儿,拐子能把他从京城带到蜀中?总不能因为他傻一直没卖掉吧? 苏景殊试图据理力争,然後就对上了他们家师父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苏景殊:??? 真因为他傻所以没卖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他当时傻不愣登,像他这麽好看的小孩儿也绝对抢手! 再说了,刚出生的小孩儿傻乎乎多正常,兴许拐子根本没看出来他当时是个傻子呢? “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你是自己去还是我把你扔过去?” “……” 总之就是,这边刚过完年,那边他就被扫地出门了。 可可怜怜、凄凄惨惨、全身上下除了钱什麽都没有的出门了。 行吧,他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惊天大案值得他大老远的从蜀中跑到京城。 别说什麽再给他找个家,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胡扯的理由骗不了他。 进城要查证件,黑户莫得证件,但是江湖人不走寻常路,他这些年的腿也不是白断的,混进京城完全不是事儿。 在城外看城门是一种感觉,进城之後又是另一种感觉,只能说不愧是以富闻名的宋朝,怎麽看怎麽人气十足。 进城第一件事,先找个茶馆酒楼打探消息。 师父只和他说京城的拐子恶霸都聚在无忧洞,他连无忧洞是什麽鬼东西都不知道就让他出门真的好吗? 摇头.jpg 让他听听坊间最近的热点。 春闱?听不懂,过。 红花杀手?没听过,再听听。 铡驸马?听过听过这个听过! 所以这个世界的包青天就是他熟悉的那个包青天?铡美案?陈州放粮?五鼠闹东京? 还有什麽来着? 算了不重要,他只要知道这个世界有七侠五义乱入就够了。 难怪出门时师父提到开封府包大人时说的比唱的好听,那句词儿确实该唱出来。 这个世界都有包青天了还有破不了的案子?师父是不是脑子和腿一起摔折了?京城哪儿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应该他们俩一块儿在深山老林里闭关吗? 再强调一遍,他不是喜欢往外跑的小孩儿,他可文静了! 所以晚上要不要试试夜探开封府? 文静的小孩儿自顾自的点点头,嗯,是个好问题。 不远处,锦衣华服的年轻刀客看着刚才在城外嗖一下蹿上天的半大少年,慢吞吞的拧了一下旁边的胳膊,“喂,你能看到门口右边数第二张桌子上的人吗?或者说,门口右边数第二张桌子上有人吗?” 展昭倒吸一口凉气,“白五爷,展某没瞎。” 拧他之前能不能打声招呼?他刚从牢里出来不能让人发现! 白玉堂喃喃,“世上竟有如此高深的轻功……” …… 月黑风高,开封府府衙一片寂静。 白玉堂坐在房顶上,恍恍惚惚看到蒙着脸来开封府探险的半大少年,感觉自己好像中邪了。 如果不是中邪,怎麽会接二连三的看到这位来历不明的小哥? 轻功比他都好,嗖的一下能直接上天。 如果不是确定这小子今天才到京城,他都要怀疑这就是暗中作恶的红花杀手了。 白五爷刚想下去通知守株待兔的展昭注意分辨兔子的身份,一个不注意两只兔子就打起来了。 不是,这还是府衙吗?开封府府衙是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这和他来时想象的不一样啊! 院子里,苏景殊感受到来自身後的杀气大吃一惊,躲过扑面而来的剑刃反手把人突突到树上当挂件。 动静有点大,各个房间陆陆续续亮起灯,留守的侍卫也马不停蹄拿着火把冲过来。 苏景殊:!!! 虽然他蒙着脸看上去不像好人,但是他刚才真的只是自保! 这时候其实应该直接跑,毕竟被他钉树上的那个看上去比他还不像好人,但是开封府铁三角一出来弄得他下意识就举起双手,反应过来该跑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什麽,他打得过展昭吗? 救命啊,他只会打猎不会打人,包大人不要抓他进大牢呜呜呜呜呜。 包拯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再看看这顶多十四五岁的年纪,本来气势十足的“何方宵小竟敢到开封府放肆”愣是卡了一下没说出来。 展昭小心翼翼把生死不知的真杀手从树上卸下来,确定人还有气才松了口气,“大人,还活着。” 弩箭威力虽大却没射中要害,这点伤泼盆冷水就行,都不用劳烦公孙先生出手。 包大人清清嗓子,假装刚才的卡壳不存在,“小兄弟到开封府有何贵干?” 苏景殊绞尽脑汁,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可能让他不被关大牢的理由,“来、来报案。” 师父说京城有当年那夥拐子的线索,他是受害人,来开封府找包青天报案没毛病。 公孙先生温声开口,“小兄弟如何称呼?” 苏景殊语气坚定,“我姓唐。” 出门在外犯事儿被抓就随师父姓,如此机智,不愧是他。 第320章 * 白玉堂从房顶上飘下来,先去瞅了眼半死不活的真杀手,忍了又忍才没直接把杀手身上的弩箭拔出来研究。 姓唐?江湖上有姓唐的高手? 没听说过,再看看。 张龙赵虎把真杀手绑了送进牢房,又让人去外头找个能治伤的大夫来免得人失血过多死在牢里,面对乖巧听话束手就擒的半大孩子时就算是包青天包大人也免不了要生出恻隐之心,于是场景很快从院子换到屋里。 一场不像审讯的审讯开始了。 公孙策取出纸笔,一本正经登记案情。 白玉堂觉得这小子刚才说来报案纯粹是胡扯,就是没话说了随便找个理由试图搪塞过去,公孙先生不用这麽正式。 真想报案可以白天来,谁家好孩子大半夜的一身夜行衣跑府衙玩? 展昭,你是不是也这麽觉得? 展护卫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看公孙先生登记,同时猜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儿和红花杀手有没有关系。 公孙策提笔开写,“姓名。” 苏景殊乖巧,“唐捡。” 公孙策笔尖一顿,“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苏景殊立刻摇头,“不是不是,是‘捡来’的‘捡’。” 不能是那个“简”,是那个“简”就差辈了。 白玉堂凑过来,“谁家给孩子取这麽个名儿?编的吧?” 苏景殊不服,“我是我师父捡来的,为什麽不能叫‘唐捡’?” 白玉堂:…… 好的,他闭嘴。 公孙先生屈起指节敲敲桌子让他们回神,“小兄弟来自何处?” 苏景殊瞬间恢复乖巧,“从渝州来的。” 白玉堂没忍住再次插话,“渝州?蜀地?你一个人来的?” 苏景殊深吸一口气,“不是我一个人还能是您护送我来的?” 这人怎麽回事?不打岔能死吗? 展昭连忙将俩人隔开,示意白玉堂先不要说话,然後转身道,“先生继续。” 苏景殊朝只会打岔的陌生白衣人瞪了一眼,不用公孙策问自己就竹筒倒豆子把来历说的明明白白。 故事情节略有加工,但是绝对算不上撒谎。 说来报案就是来报案,虽然他来的时间不太对,打扮也不太像正常受害人,但是他保证他真的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被拐儿童。 据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白天,他师父在一间破庙里发现了他和拐子,当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把作恶多端的拐子打个半死送官府了。 因为不知道拐子从哪儿拐的他,找家人也不好找,本来官府是想把他送去城里慈幼院养着,但是可能抓拐子给的赏钱多,他师父索性就把赏钱和他一起带走了。 用官府给的赏钱来养他,钱花完了他也记事了,然後师徒俩相依为命在山沟沟里继续生活。 直到前不久他们家师父说京城有拐子窝的消息要他进京打拐、啊不、进京找包青天告状,这才有今天晚上的事情。 他为什麽自个儿进京?不重要! 他为什麽会武功?也不重要! 反正他进京就是来告状的! 白玉堂听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虽然这小子说的理直气壮,但是他这个不太讲究逻辑的人都能听出一堆漏洞,更不用说断案如神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他顶多就是进京找展昭比试,江湖人之间比试比试算是私事,这小子可好,年纪不大胆子不小,骗人都骗到开封府来了。 要他说这时候包大人就该一拍惊堂木怒斥小贼,把小贼捆住关起来,然後再去牢里审真杀手,哪像现在,公孙先生将故事精简一番记录下来,好像并没有感觉哪儿有问题,甚至还温声细气的问这小贼进京後住哪儿。 他都敢夜闯开封府了先生还担心他没地儿住?你们开封府的警惕心都哪儿去了? 白五爷眼睁睁看着张龙赵虎被安排去护送某个夜闯开封府的家夥回客栈,一瞬间感觉整个开封府都中邪了。 不是,你们就不怕他大半夜逃跑?这小子翻城墙熟练的很,嗖的一下人就没影儿了啊! 苏景殊也不敢相信那麽容易就糊弄过去了,走的时候再三询问,确定开封府的大佬们真的没追究他误伤贼人才一脸恍惚的离开。 开封府的凶险程度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似乎可以在作死的边缘再蹦跶蹦跶。 白玉堂目送小贼离开,等人出了府衙才难以置信的问道,“公孙先生,您就这麽让他走了?” 公孙策收拾好桌上的纸笔,“无妨,张龙赵虎今晚留在客栈,明天再把他带到府衙仔细询问。” 大半夜的只适合审杀手不适合审听话的乖小孩儿,他们赶紧把红花杀手的案子解决,如此才好分出精力查十几年前蜀中的拐卖线索为什麽会出现在京城。 不知道为什麽,他总觉得刚才那小孩儿眉眼间和他那带着俩儿子进京赶考的老友有些相似。 渝州和眉州离的不远,苏家人丁也不少,回头问问族中有没有哪家丢过孩子,没准儿真能找到那孩子的生身父母。 只是这些暂时不能说出来,他得先去老友哪儿探探口风,万一闹笑话就不好了。 展昭无声叹了口气,上前拍拍白玉堂的肩膀,“劳烦五爷再去一趟惜春院,看看那老鸨有没有自乱阵脚。” 可惜他们俩今夜都有正经事要忙,不然去盯梢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张龙赵虎。 说实话,如果那小孩儿想干什麽的话,他感觉张龙赵虎可能盯不住。 既然包大人都没意见,他们听公孙先生安排就好,免得坏了大人和先生的计划。 包大人其实也不太理解,不过他知道他们公孙先生这般安排肯定有原因,准备等私下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再问为什麽。 …… 此时,执行护送任务的张龙赵虎看着入夜後更加热闹的花楼,面面相觑。 那什麽,小小年纪就混迹烟街柳巷是不是不太好? 俩人的表情太过明显,苏景殊有气无力的解释道,“我不住这儿,住後头那家,大半夜的翻墙正好翻到这儿我也没办法。” 他第一次来京城不知道什麽地方正经什麽地方不正经,能找到住处已经不错了,要不是那些看上去奢华大气的酒楼不给他住他才不来这儿。 京城就是规矩多,有钱都花不出去,只是黑户而已,凭什麽没证件就限制高消费?他身上的金子银子都在喊冤啊有木有! 别问他为什麽是个黑户,问就是他们家师父也是黑户,江湖人路见不平除恶扬善去官府要个赏钱走个过场就行,给孩子上户口要查的东西太多,一不小心就全暴露了。 算了,就这样吧,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反正刚才已经过了明路,实在不行他去开封府蹭住。 …… 惜春院的院墙上,白五爷看着翻墙过去的某个小子,再看看一身正气和翻墙的行为格格不入的两位开封府护卫,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这小贼怎麽那麽邪门?怎麽又双叒叕碰到了? 第321章 * 苏景殊也想问,这人到底谁啊?怎麽哪哪儿都有他? 院墙上的短暂会面悄悄开始悄悄结束,夜风轻拂,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玉堂:轻功绝妙,武器古怪,来自蜀中,还姓唐,莫不是传说中那个隐世唐门? 白五爷心跳加速,要不是得留在惜春院盯梢他都想立刻回开封府和展昭讨论那小贼出自隐世唐门的可能性有多高。 老天,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能碰到隐世宗门,真是长见识了。 …… 客房烛火煌煌。 苏景殊放好武器摘下面罩,知道张龙赵虎今儿晚上没打算走也没打算再睡觉。 他对开封府超级感兴趣,不过在听故事之前还是得问一问刚才见着的那个只会打岔的家夥是谁。 开封府除了铁三角就是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四大金刚,怎麽还能多出来一个? 赵虎好脾气的解释道,“那位是白玉堂白五爷,江湖人称锦毛鼠,因为展护卫最近遇到了些许麻烦特意赶来京城帮忙。” 苏景殊:!!! 锦毛鼠白玉堂?! 对不起,刚才是他声音太大了,虽然某人很会打岔,但是好像也没那麽讨人厌。 话说回来,他怎麽记得白玉堂和展昭最开始因为“御猫”的称号不怎麽对付呢? 咱这儿剧情演到哪儿了?还是他熟悉的包青天吗? 好吧,包青天的集数太多,他也只知道几个主要人物,问出剧情走到哪儿了也没用。 他没作奸犯科,朝廷不会抓他。 既然他自己没有被抓的风险,那就来围观开封府抓别人。 …… 一晚上的时间足以让苏景殊弄清现在的情况,虽然张龙赵虎对他心存警惕,但是套话他是专业的,他还能根据已知信息脑补未知。 昨天在街上待那麽长时间不是白待的,坊间的小道消息配合衙门的正经消息完全可以让他把整个案件都搞清楚。 总结:展昭被惜春院的老鸨陷害杀人,现在京城都在传开封府的展护卫就是连犯好几起大案的红花杀手。白玉堂白五爷本来是到京城找茬的,但是凑巧遇到了案子,于是就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留下当了帮手。 很不巧,他今天晚上正好撞上开封府钓真正的红花杀手。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那什麽,审讯的话需不需要帮忙? 虽然他没审过人,但是他这儿有些奇奇怪怪的药可以用来帮忙审讯,保管犯人吃了之後问什麽说什麽,问完睡一觉还不伤脑子,谁用了都说好。 张龙挠头,“世上有这麽神奇的药?” 赵虎迟疑,“应该叫毒吧。” 苏景殊理直气壮,“只要用到好地方那就不能叫毒。” 审犯人呢严肃点,不要在意那麽多。 …… 到开封府之後,苏景殊才发现他的毒药虽好但却派不是用场,公孙先生的审讯手段比毒药好用的多。 就是再对上温和有礼的公孙先生後有点心里发毛。 他只是来报个案,当初拐他的家夥已经被朝廷抓走咔嚓了,十几年前的案子能破就破不能破就算,那什麽,他还有事先走一步。 少年人似乎被吓到了,到开封府露个面後立刻消失,跑去闹市里的茶馆连喝好几杯热茶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公孙先生!恐怖如斯! 今天的大街比昨天更热闹,苏景殊听了几耳朵,发现说的好像是春闱出成绩什麽什麽,听来听去听不到有意思的,索性去更热闹的地方找乐子。 科举考试没什麽好玩的,他去大相国寺转转。 天朗气清,正是适合出游的时候,大相国寺是京城出了名的景点,来都来了肯定要去看看。 去完大相国寺还有更出名的樊楼,反正他没正经事情干还不缺钱,想去哪儿都行。 春日的京城最热闹,也是来的是时候,哪哪儿都是人山人海。 离大相国寺还有老远街上就堵的走不动,过节时紮的彩门还没有拆,绘着神仙人物的绸布在半空中飘着,到处都是彩旗,可惜不知道京城禁不禁飞,不然他真的很想直接轻功飞到寺里。 大相国寺的和尚能打吗?不确定。 摊贩推着小车穿梭在人群中,糖团、米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苏景殊看见小推车的瞬间就把和尚的武力值忘的一干二净,寺里什麽样待会儿再说,他先去买点零食填肚子。 刚吃过饭怎麽了?刚吃过饭也不影响他继续吃。 街上小摊小贩很多,经营餐饮的小店也很多,这时候最难受的不是没有钱,而是有钱买却吃不完。 “肚子为什麽不能储存食物呢?一次吃一顿,一顿管三年多好。” 旁边,高高胖胖的年轻人深有同感,“就是就是,一顿管三年多好。” 这样他们就能一次吃三年的量,从街头吃到街尾都不带撑的。 苏景殊扭头,“英雄所见略同。” 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胃不够用,身体你反思反思。 外向的小孩儿在哪儿都能交到朋友,几句话之後两个陌生人就能一起点评哪家好吃哪家味道平平,互相自报家门後发现都是蜀中来的就更亲切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兄弟走着。 再然後—— 苏景殊睁大双眼,“你叫苏轼?” 高高胖胖的青年眉眼弯弯,“嗯呢。” 苏景殊:!!! 老天鹅啊,他到底是什麽运气,悄咪咪去趟开封府能碰到开封府的大佬们和江湖大侠,出门逛个街竟然还能碰到苏轼。 春闱、春闱…… 难道今天出成绩的这届春闱考试是那届群英荟萃的千年第一龙虎榜? 哇去,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同凡响。 运气好也是不同凡响的一种。 苏景殊两眼亮晶晶,穿到北宋见到苏轼要干什麽?请他吃好吃哒! 吃不下也要吃! 苏轼:??? 他的名气已经那麽大了吗?这小哥儿是不是热情的过了头? 俩人一见如故,不一会儿就从分享美食到无话不谈。 苏子瞻是个自来熟的人,但是他平时没这麽自来熟,就是不知道为什麽觉得眼前的小哥面善,只见着就觉得亲切。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吧。 苏景殊很好奇,春闱放榜的大好日子不应该和家人聚在一起庆祝吗?苏哥怎麽自个儿跑出来庆祝了? 苏轼不甚在意,放榜而已,他弟已经回家报喜去了,不需要他也火急火燎回家。 咳咳,主要是他虽然上榜了但是有一科没合格,回家老爹肯定要问为什麽不合格,问题问出来他不好交代。 苏景殊眨眨眼,“不合格?为什麽会不合格?你故意写跑题了?” 苏轼顿了一下,“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折于作赋?” 苏景殊尝试做阅读理解,“真故意写跑题啊?” 苏轼笑的开心,“中了就行,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苏景殊:…… 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佬的想法。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年轻的苏仙要回去准备殿试,还要再想法子应付亲爹,和新认识的小夥伴互通住址便分道扬镳。 京城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等他忙完再约着一起玩。 苏景殊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他随时有空出去玩。 有苏东坡带路别的不好说,饭菜肯定有保证,种花家出品的吃货表示很赞。 …… 苏景殊以为他们要过好些日子才能再碰面,也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萍水相逢。 考中进士那麽重要,苏家还一下子出了两个进士,俩进士的爹老苏同志肯定高兴的不得了,等各方庆祝结束,苏轼可能就把他忘干净了。 想的很好,就是现实不按着他想的来。 没过几天,他就被结案後闲着没事儿干的白玉堂带去府衙对峙公堂。 额,好像也没那麽严重,但是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那什麽,开封府铁三角审他也就算了,苏家老苏大苏小苏聚在这儿是怎麽回事? 如果他的感知没有出错,後堂坐着的还有人。 什麽情况?他也没犯啥事儿啊。 苏轼摸摸鼻子,眼神有些闪躲。 苏景殊看着屋里询问他师父姓甚名谁的大佬们,非常谨慎的回道,“师父?什麽师父?” 虽然不知道犯了啥事儿,但是把师父藏起来肯定没坏处。 师父?什麽师父?他没师父! 对,没师父,他是山里的老虎豹子狼妈妈养大的野生崽! 白玉堂顿了一下,朝旁边的展昭挤眉弄眼。 隐世高人哇,真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蜀中探险吗? 公孙策无奈,“小郎莫慌,打听这些不是问罪,而是想知道当年案子的细节。” 苏景殊稍稍松了口气,就说他这些天没犯事儿,“案子细节找我师父没用,不过我师父当年把案卷抄了一份,公孙先生您直接看衙门的记录吧。” 其他人:??? 谁家好孩子出门随身携带案卷啊? 苏景殊理直气壮,直接掏出卷宗递过去。 案子发生的时候他还不记事,他们家师父又连动都懒得动,直接看当年的案卷多方便,还省得复述的时候哪儿说错误导人。 如此神机妙算,不愧是他们家师父。 包拯接过案卷细细看完,看完之後再递给旁边的公孙策,卷宗一共也没几页,不一会儿就击鼓传花似的传了一圈。 当事人乖乖的站在原处等着下一个问题,同时还在期待开封府要怎麽解决那夥儿流窜到京城作案的拐子。 打击犯罪人人有责,行动的时候他也能出一份力。 第322章 * 苏景殊,字子安,庆历三年生于眉州,後徙家京师。年十三,入太学,机警敏悟,时人称之。 嘉佑初,尝与友人选胜而游。京师地广平,赖沟渠以行水潦,内外八厢创制八字水口,通流雨水入渠甚利,然沟渠曲折广深,亡命之徒多匿其中,甚者盗匿妇人。时景殊年少,为人所掠,幸过目不忘,扶向路而出,绘图献开封府。权知开封府包拯调禁军剿之,救所陷妇孺千余人,朝野皆惊。会京师大疫,献《防疫六策》,活民无数,帝遂以条文颁至各州。仁宗爱其聪颖,擢秘书省正字,期许甚高。 治平二年,举进士,试礼部,对策第一,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同榜进士某生疑其舞弊,诬其兄轼代为作答。英宗以“满园春色”为题,景殊援笔立成,文风婉转清丽,颇得晏元献之精髓。赋成,满座哗然,名动京师。 夏五月,为大理寺丞,判登州。登州近海,有渔盐之利。官自煎盐,岁有定额,商旅贩卖,自有常数。时峻立法禁,商旅不行,私盐盛行,官盐价腾,商本亏折,民无可得。景殊即上盐书论榷盐之利弊。自官卖盐法以来,私盐横行。登州之民不便,国库税银有亏。若无新法,需禁榷盐。英宗嘉许,遂罢榷盐,与民休息。 时登州妇人云恶其夫寝陋,夜以刃斮之,伤而不死。县吏欲以谋杀亲夫问斩,知州许遵按云纳采之日母服未除驳之。案谳于朝,朝议皆当之死,独王安石援律以辨。秋七月,诏谋杀已伤,案问欲举自首者,从谋杀减二等。 三年二月,王安石执政,英宗锐意太平,诏漕运、盐铁等官各具财用利害以闻,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议行新法。农田水利、青苗、均输诸役相继并兴,遣提举官四十余辈颁行天下,京东、淮南、河北三路试行之。青苗法者,以常平籴本作青苗钱,散与人户,令出息二分,春贷夏收,夏贷秋收。朝堂沸腾,廷论纷然。景殊曰:“亲民之官当知民之利病,青苗之法本意惠民,但使官吏清廉,便可使天下无饥寒之忧。”于是广积粮谷,募乡人详讲法令,绝贪吏猾胥之害。越明年,民无重困之忧,州县为之一新,可谓天下之楷模。 四年秋,召还京,同判司农司事、为殿中丞、直集贤院。诏制置司均通天下之财,以常平新法付司农寺,增置丞、簿,而农田水利、免役等法,悉自司农讲行。冬十二月,安石上《畿县保甲条例》。保甲之法,籍乡村之民,二丁取一,十家为保,保丁皆授以弓弩,教之战阵。景殊拒不从,曰:“国之兴亡,唯在百姓苦乐。保丁肆习武事,一误农时、二乱民心,足以困百姓,实无益于军实。”朝廷从之。数月,为监察御史,出管勾永兴军路机宜文字。 时狄青镇守西北,请罢内臣监兵,不以阵图授诸将。及景殊至京兆府,青喜甚,曰:“我得子安,犹鱼之有水也。”夏主谅祚卒,子秉常年幼,母恭肃章宪皇後梁氏摄政,去汉仪,复蕃礼。六年五月,夏人号十万筑闹讹堡。知庆州李复圭合蕃、汉兵三千出战,寡不敌衆,大败而归。复出兵金汤、白豹等砦,掠老幼数百称功告捷,由是边怨大起。九月,梁氏调民为兵,号三十万之衆大举入环庆,游骑至城下,数日不退。御史劾复圭“擅兴兵事,致士卒死伤,边民流离”,逮赴台狱。青即勒兵设备,驰召西北各路经略使退敌。景殊统揽钱谷分兵屯田,耕者杂于堡砦之间,百姓安居,军无私焉。夏人修礓砟寨,景殊曰:“夏无道,当使兵丁晓利害。”遂亲至礓砟寨劝降,守寨蕃官香都携家举寨内附。英宗大悦,赐名“安疆寨”。数月,西北乃定。 七年秋,知定边军,于故洛源县地筑定边城,滋生人丁,用心至到。得良驹三千,遂有定边铁骑。越明年,党项往利氏举盐州来降。徙知盐州。赏善罚恶,恩威并行,降党项部族以百计,衆皆服之。盐州地瘠民贫,然北有盐池,西羌擅其利。景殊知经术晓世务,持筹握算尤善商财。百姓安居,政绩昭然。虽身在外,而帝眷有加。 八年春,陕西大旱,景殊请食羌户饥者。会种谔取横山、王韶拓河湟,西夏梁氏擅权,景殊阴使行商至兴灵之地秘宣宋廷恩泽。曰:“教民不至,则犯禁者多。养民无术,则病饥者衆。”又联秦凤、熙河二路振恤,仍蠲租赋,所在流民愿归业者,州县赍遣之。夏主秉常既长,欲以河南地归宋,国母知之,遂诛清而夺秉常政。秉常秘遣书至宋,言梁氏残暴,自感无所作为,终日忧愤,难以自拔。英宗曰:“秉常见囚,宜兴师问罪。”遂遣狄青统军六十万大举征夏。鄜延、河东军取怀州渡会兴州,泾原军出渭州北上葫芦川,会环庆兵共取灵州。是时秉常遇刺身亡,西夏大乱,嵬名氏决黄河,水暴涨十馀丈,堤岸决溢,溺兵夫不可胜计。百姓流离,城池内外百里无人烟。景殊叹曰:“颇似当年六塔河之决。”狄帅统兵出战,景殊守京兆,足食足兵。既灭夏,追封已故夏主为西平王。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七月,诏回京,迁三司户部判官。九月,辽主母丧,副苏颂使于辽,会女真完颜劾里钵,遂有收复幽燕之谋。归京,为通议大夫。帝独怜之,特赐紫金鱼袋。 九年春,契丹挥师南下。狄青老边事,宣抚河北。辟掌宣抚判官,督战雄州,为青移书执政。契丹兵数万虚声摇边,间道信安军取雄霸诸州,欲斫营,大败而归。景殊审计形势,献破敌之策。河东兵分两路,青率军北上太行,府州兵出雁门,蔚、云既克,又拔应、寰。景殊随之,安民心,定四方。军行二十有三日,涉千八百里,得州九,获牛、羊、马以万计。五月,取山後九州,兵至拒马河,与辽东女真遥相呼应,攻黄龙府。王师自出至凯旋,百四十日。三军战功彪炳,朝野震惊。幽云既复,以功进光禄大夫、集贤殿学士,封澶渊郡开国公。幽云诸州久为契丹所据,景殊自请行,迁户部侍郎,知云州,以本官兼河北路转运使。安民屯田、募弓箭手,以备战斗。是岁,蒙古来贡。十二年,迁兵部尚书、判太原府。徙知沧州,又徙兴庆府。所至州府,民被德泽,讼清盗息,同僚悦服,前辈由外官而至执政者,论济人之功,皆自以为不及甚也。 神宗初即位,拜枢密副使,以集贤殿大学士知幽州。陛辞,帝曰:“勿为久留计。”岁大蝗旱,兴修水利,所至开仓赈之。许民互市,与北地通有无。北入中京道,羌酋皆以城附。取辽阳府,女真来降,收之。三年,领枢密院,遂为枢密使。以集贤殿学士知永兴军。徙大名府。知熙宁七年贡举,迁吏部尚书。熙宁中,以灭辽之功封华阳郡王,拜参知政事,为资政殿学士。复回京,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既归京,益励精图治,凡所建议皆有利于国。帝奋然有为,群材更治,君臣相得。 寻常元年,进封卫王。八年,以太子太师致仕。十七年,薨。神宗闻之震悼,废朝七日,素服哭之,哀痛欲绝。追封燕王,赠尚书令,赐谥“忠献”。帝亲篆碑首,诏配飨太庙。朝野坊间莫不号恸,戍边将士亦为之泣。 逮事两朝,不以势利为念,不以权谋为私,能以天下事为己任。任相三十年,权倾一时,名闻四夷,始终不渝其节。 景殊之才,冠绝一时。美姿容,善言语。文章巧思无穷,闲情有雅致,晚岁执笔不倦,有文集九百八十七卷。 享誉天下,诚无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