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有染/此地风月吟》 第1章 此地风月吟 文/慕吱 2024.03.23 要如何描述陈疆册。 她沉默许久,大概是—— “人这一生,总会爱一个坏人。” 2019年,三月底,暮春料峭。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将近一个礼拜,空气里带着稠闷的湿热。 阴沉沉的天浸在雨汽里,雾霭似积攒头顶,仿佛下一秒就压倒眼帘。 阮雾在出门前也有犹豫过的。 她的眼镜在上个礼拜就不知踪迹,天色阴沉,能见度降低。这样的天气,换做平时,她是决计不会出门的。 但季司音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催她出门。 季司音和她认识七年,据说人的细胞每七年更换一次。她们也从最开始的陌生,辗转为最好的朋友。 好在灰蒙天色下,城市街头两边的路灯亮起。 阮雾坐在车里,能够透过滑落的雨幕,看清十几米远外的斑马线两侧等候的行人,看清路口撞在一起的车,看到穿过狭窄车流中,和她擦肩而过的警用摩托车。 红蓝暴闪灯在水雾下堆积几重叠影。 以至于路口对面的红绿灯,都被衬得逊色不少。红绿灯几番交错,车流始终以龟速前行。等到红灯第六次亮起,阮雾的车堪堪好停在斑马线外。 漫长的六十秒等待时间。 她偏头,往车祸现场看。 说是车祸,倒也太夸大其词,不过是一辆车追尾了一辆车。 三四个人围着交警解释来龙去脉,唯独有个人靠在车门,悠闲自得的样子。仿佛这桩车祸与他无关。 阮雾的车离他不过两三米距离,能够看清男人的脸。五官俊朗出色,细长眉眼微往上挑,略显玩世不恭。 他把手机放在耳侧,嗓音也带着散漫—— “你以为我想迟到,这倒霉催的,我被追尾了。” 停顿片刻,道:“去你丫的,别说风凉话。” 雨不停地下。 不远处半空中的红灯骤然暗去,绿灯发出幽茫的光。 阮雾踩下油门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是,“疆册哥派人过来了,怎么可能处理不好?” 她当然没在意这个名字。 思绪被潮湿的雾气沾染,无端分神乱想——被追尾了,找交警不就好解决了吗?难不成还有人比交警更有说服力? 恰好手机响起来电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接起电话。 季司音的嗓音如同湿濡的回南天,潮气入侵身体,绵软的人身子骨发软发麻:“你还有多久到呀?” “大概半小时吧。”她回。 季司音顿了半秒,似乎是在看时间,“你不是半小时前就出发了吗?” 阮雾简单解释:“堵车了。” 季司音倒也没再催她,“下雨,你慢点开。” 电话挂断,意外地是雨竟然停了。 五点多的光景,云翳蒸腾,半盏黄昏挂在天边,夕阳带着初夏的燥。车况良好的马路,不到半小时,她就到了季司音所在的小区。 市中心的别墅宅邸,管家核对完阮雾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后,放她进小区。 小区是城芯少见的纯中式合院,苏州园林设计院操刀的产品。 阮雾头回来的时候,听人说过里面的门道:“这儿是传统的三进制布局,一进‘门’,二进‘庭’,三进‘园’。前庭后院,粉墙黛瓦。” 越过前庭曲折的廊桥,便到会客厅了。 远远便听见麻将堆垒碰撞的啷当声响。 有别于市面上使用密胺树脂的手搓麻将,季司音特意定制了一款麻将,通体纯白,数字花纹均为黄金。 推开门,左边是沙发电视,右边则是麻将桌。 阮雾左右张望,还没等她找到季司音,就听见了人群里的声音,在叫她:“——阮雾。” 客厅里蓦地静了一瞬。 在场大半人都看了过来。 满室的寂静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断。 落地窗外,晚霞光影薄弱,先进来的男人似在凄风苦雨里走了一遭,挟着一身凛冽凉气。他指尖衔着一根烟,白茫茫的烟雾拂散在空中。 隔着重重雾气的,是张模样出众的脸,额前碎发压着双狭长漆黑的眼,寡冷又淡漠。 没来由地,二人视线撞上。 还不待移开,后跟着进屋的男人如雨后枯枝般垂头丧气,神色怏然:“疆册哥,你就行行好,帮我在我爸面前说句好话。” 这人阮雾认得,圈里有名的一小开,姓旁名羡。刚刚车子被追尾的人就是他。 旁羡是典型的公子哥,游手好闲,喜爱吃喝玩乐。据说最近开了家传媒公司,手底下签了几十号小网红,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 旁羡含着金汤匙出身,很少拿正眼瞧过人。 能让他死乞白赖哀求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很快擦身而过。 旁羡的声音在满室麻将碰撞声中格外分明:“疆册哥,你就帮我在我爸面前说说,我开的是正儿八经的传媒公司,不是乱七八糟的情。色会所。那些个女大学生,不是来拍爱情动作电影的,我签她们是做自媒体视频的。” 那年正值自媒体短视频风口,旁羡紧抓住风口。 周围有人故意谑他:“我看你签的那些女大学生,胸大屁股翘的,你该不会是做擦边视频的吧?” “而且你他丫的签的都是女的,一个男的都没有。” “别说你爸了,我都想歪了。” “你这话说的,他要是男女都签,我更想歪。” 人堆里猛地迸发出意味深长的嬉笑声。 阮雾停在二楼,低眉下望,客厅沙发处的视角一览无遗。 受众人调侃打趣的旁羡,以及被夕阳斜照着的男人。 猝不及防,他抬眸,目光直向阮雾。 像是抓到了她在偷窥。 又像是无意义的一眼。 一秒即离。 他眉宇间带着笑,笑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痞气。 阮雾也是第一次发现,竟然有人笑和不笑的时候,有这样大的差别。 前者似浑湿的冷雨,眉骨间藏着终年不化的霜; 后者几分浮浪不羁,几分绮糜不吝。 也不过一眼,她就收回视线。 她向来擅长隐藏情绪。 进了房间后,季司音在衣帽间翻箱倒柜地找送给阮雾的礼物。 阮雾上个月过生日,彼时季司音在国外,无法出席她的生日会。她上周六才回国,回国的第一件事,便是约阮雾送生日礼物。原本二人约好昨天见面的,只是阮雾昨天家里临时有事,因此见面时间,推迟到了今天。 季司音找东西的间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无非是问彼此的近况。 直到季司音忽地弯起嘴角,说:“看到陈疆册了吗,怎么样?帅吧?感兴趣吗?” “陈疆册?”阮雾小声呢喃重复着他的名字。 哪个jiang? 哪个ce? 她不清楚,也不好多问。 “挺帅的。”阮雾发自肺腑地评价,语气很淡。 落在季司音耳里,很明显——阮雾对他没什么兴趣。 季司音说:“我有两个朋友追了他很久,到现在,连他的微信都没加上。” 阮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季司音找到了礼物,送给她。 阮雾笑着和她道谢。 拿了东西,季司音问她要不要在这儿再待会儿。 半屋子的人都是季司音的发小,阮雾同她多年好友,自然与她的发小认识。但她还是拒绝了,“我待会儿得回学校,明天要交篇论文,我还没写。” “毕业论文吗?” “不是毕业论文,就是平时的论文。”阮雾无奈耸肩,“不过我的论文不叫论文,统一称为学术垃圾。” 季司音被她逗笑。 送阮雾走后,季司音回到客厅。 满室沸腾,尤其沙发这边,有了旁羡在,更是聊的热火朝天。 季司音过去时,话题正落在她最熟悉的朋友身上。 有人问:“刚那女的是谁?” 季司音心底一骇,问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疆册。 旁羡专心致志地玩着switch游戏,心不在焉道:“哪个女的?” “……” 停顿几秒,旁羡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阮雾吧?” “她叫阮雾吧?挺新奇的名字。”陈疆册还有闲心思开玩笑。 “没有吧,”旁羡气笑,“人叫阮雾。” 游戏结束,旁羡扔下手柄,凑到陈疆册面前,笑容蔫儿坏:“怎么,对她感兴趣?” 眼前冷不防浮现一张脸。 濛白的脸,虚而空灵的眼。让他想起前阵子母亲强拽他去寺庙敬香礼佛,百年寺庙里种着的那棵百年玉兰。 状似荷花如雪的花朵竭力盛放,外不殊俗,内不失正。 与她对视的那一眼,清高孤矜,是遥不可及的不可触碰。 默了半晌,陈疆册语气轻飘,嘴角挟着含糊的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眼熟得很。” 这话未免有些轻佻,又有些落于俗套了。 室内有人叫旁羡的名字,旁羡走过去,他的位置空了,季司音坐了过去。 “或许你是在南城见过她。” “南城?”陈疆册眼神轻慢,有几分缥缈。 “阮雾在南城上学,”季司音说,“南大的研究生,她平时都待在南城,偶尔节假日才回老家。你不是在南城定居吗,可能你俩在南城的时候,有遇到过。” 白雾在他寡冷的眼前弥漫,他眼底曳开一抹淡笑,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成绩还挺好。” 他一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黑色手机在他手心不停翻转。 第2章 陈疆册的朋友圈干净简单。 空空荡荡的,什么内容都没有。 半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高铁广播响起乘务员的到站提醒:“……前方到站南城南站……” 阮雾无心再看陈疆册的朋友圈,将手机熄屏,塞进包里。而后起身,离开座位,随着人流,排队下高铁。 下了高铁,又转乘地铁。夜晚高峰期,阮雾挤入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里。 手机接连震动几声,她一手拉住扶手杆,另一只手狼狈又艰难地拿过手机。 是导师发来的消息,问她论文什么时候交。 也应当是导师发来的消息,可她心里有种纷杂潮声暗涌的慌乱。 她给季司音发了消息,直到半夜她写完论文,季司音都没有回复。 一夜狂风骤雨,宿舍楼外的紫云樱花零落成泥,一汪春水聆闻旧日蝶梦。 阮雾今天课多,研究生的课,本科生的课。 她在南大读研一,算得上冷门的专业,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然而导师要求严苛,时常召开组会、大小论文无数。她平时除了上自己的课,还得替导师上人文学院本科生的公共基础课。 如此忙了几天,周五下午,午睡醒来,窗外已是黄昏欲颓。 手机那端的人像是掐准了时间,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 来电人是没有回她消息的季司音:“在忙吗?” 阮雾打了个哈欠,嗓音惺忪:“刚睡醒。” 季司音:“我问你个事儿。” 阮雾:“什么事儿?” 喉咙似含沙砾般干哑,她起身倒水喝,为方便倒水,她打开免提。 随后便听见季司音刻意压低的声线,伴随着浓烈的八卦意味。 她问:“你和陈疆册聊得怎么样?” 水壶边放着朵白玉兰,昨天她吃完饭,从食堂回来的路上,瞧见路边栽种的玉兰树已经掉了大半的花。她惋惜又遗憾,恰巧有一朵花冒失地从枝头掉落,她心像只哑然的蝴蝶,俯身捡起那朵落花,带了回来。 “……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么号人。”阮雾饮下一口茶后,才回答。 “不是,他长那么帅,你都能忘了他?” 忘了吗? 脑海里陡然浮现出那日她俯身而望,却不小心掉入的一双眼。他笑时的风流韵相,多一分显得暧昧,少一分显得轻浮。 总归是让人过目难忘的长相。 阮雾四两拨千斤地说:“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季司音说:“我这不是好奇吗?那天你走之后,他就问我要你的微信了。” 阮雾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季司音:“我以为你俩最近聊的热火朝天。” 阮雾笑着:“我俩就没聊天。” 季司音:“他没找你聊?” 阮雾:“嗯。” 彼此相视多年,季司音习惯了阮雾对与她无关的人事不甚关心的冷漠姿态。 即便是对她那位前男友,分手后,阮雾对他也如同对陌生人般。 不过问,不在意,不搭理,不主动。 想来每个男人在她那儿都是这个待遇,没有例外。 阮雾花了很久,从睡梦恢复清醒,身体不再困顿,神识也变得清晰了,“平白无故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和他有没有联系?” 她语气清醒的,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戳破她的别有用心。 季司音硬着头皮,说:“不是,我想问你明天回家吗?来我家烧烤。” “不回了吧。” “课很多吗?” “没,就是觉得回家挺累。” “怎么就累了?半小时高铁哪儿累了?” “高铁之前得坐将近一小时的地铁,下高铁了还得打车,路上折腾的时间,加起来都快有两小时了。” 季司音说这好办,我让人来你学校接你回家。 电话挂断。 季司音站在茶室外,望着里面坐着的陈疆册,思绪回到十分钟前—— 茶室里陈疆册和旁羡面对面坐着,旁羡拿着平板,时不时举起平板给陈疆册看,询问他的想法。他打算签几对情侣做恋爱博主,每日在短视频平台分享恋爱日常。 陈疆册有些好笑:“我能有什么想法?我都不玩短视频。” 换来旁羡啧啧几声嘲讽,“你明明才大我两岁,怎么活的跟老古董似的?” 陈疆册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刷那些短视频的。” 旁羡于是找同盟般把季司音拉来:“她就刷,现在年轻人都刷。” 季司音下意识反驳:“没啊,阮雾就不玩。” 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来到了阮雾身上。 旁羡刷到个合眼缘的情侣,一门心思放在说服他俩签约上,拿着手机辟里啪啦地打着字。 室内静了下来。 古琴声悠扬,陈疆册举起一盏茶杯放在季司音面前。 “喝茶。” 季司音呷了口,是春分后采摘的碧螺春,鲜香甘甜,回味生津。 茶味还在口腔里盈润,耳边忽地响起一道清清冷冷的嗓,口吻很是淡漠,仿佛是在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今儿个怎么不带你朋友过来坐坐?” 旁羡喜欢组局,因是周五,明天休息,他便呼朋唤友地叫了一堆人来他家聚会。 圈子里的聚会大多如此,朋友带朋友。如同上周季司音家的聚会,也有不少是朋友的朋友,或许也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季司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们姓甚名谁,只知道她们是为陈疆册而来。 今晚的聚会,也有不少女人如此。 但是没有阮雾。 他甚至没有提阮雾,只用“你朋友”这仨字代替。 是懒得提及,还是欲盖弥彰,很难分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 季司音说:“我和她只有节假日才见面。” “上周是什么节假日吗?” “偶尔周末也回家吧。” 空气无端静了一瞬。 季司音迟疑着问:“要不我问问她,这周末回不回家?正好明儿个他们都约了来我家烧烤,我问问她来不来。” 陈疆册懒懒散散地靠在那儿,手里夹着根烟。 今年春天意外的多雨,天气阴而暗,男人的神情在暗光中显得晦涩难辨。他深吸了口烟,唇角溢出一抹淡笑来,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想叫就叫吧。” - 女生宿舍楼道常年有股阴凉感。 近日多雨时节,恰逢回南天,空气里弥散着浓稠的湿濡。 阮雾下楼时,听见盘旋在楼道里的对话声,如同潮气般黏在她耳畔。 “俗话说得好,女人看腿,男人看腰,你看那男的腰,宽肩窄腰,西装穿在身上,就有股行走的衣架子的味道了,妥妥的斯文败类。” “谁说的男人看腰?男人得看鼻子,你是没看到他那鼻子,又高又挺。” “鼻子高挺说明什么?” “你个小屁孩,玩泥巴去,少掺和我们大人聊天。” “你们是没注意到他开的车,奥迪rs7,开这车的基本都是有钱且低调的主,估摸着是豪门大少爷搁这儿接女朋友来了。” “那车很贵吗?” “和你常看的霸总小说里,总裁喜欢开的卡宴差不多价。” “霍,我说呢,我看他就特别有霸总的感觉。” 一行三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嬉笑声明快。 阮雾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到这句话,也被感染着嘴角扬起笑来。 宿舍楼道挺窄,见有人下楼,三人连忙腾出空间方便旁人下楼。 阮雾侧着身子与她们擦肩而过。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倘若她男朋友如此招摇地将车停在宿舍楼下等她,恐怕她会和他大吵一架。 她由来不喜高调。 随之又倍感庆幸,还好她没有男朋友。 宿舍楼外,那辆黑武士奥迪rs7犹如庞然大物,吸引了所有路过的学生的注意。 “阮雾。” 副驾驶玻璃往下降,熟悉的声音穿风过堂,映入眼帘的,是季司音明媚张扬的脸。 直到此刻,阮雾心里在想的也是,季司音新男友的车还挺酷的。 她往车旁走去,“你什么时候交的新男朋友?” 季司音一脸莫名:“什么新男朋友?” “你这车……” “这是陈疆册的车。”意识到她在想些什么,季司音赶忙撇清关系,“我和我亲亲男友感情好得很,都打算订婚了。今天他没空,我一个人又不敢上高速,正巧陈疆册有时间,就让他送我过来了。” 季司音是个恋爱脑,每回谈恋爱都一股脑儿地陷进去,谈了个把月就开始期待和对方步入婚姻的殿堂。结果回回不到三个月,就和男人分手,爱的死去活来,分得痛彻心扉。好在哭过痛过后,她又能迅速投入下一段恋情,宣告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对于她所说的和亲亲男友订婚一事,阮雾没往心里去。 她在意的是:“……陈疆册?” “嗯,他在打电话呢,也不知道打完没。”季司音突然朝阮雾身后看去,“打完电话了?” “嗯。” 阮雾循声回望,离她七八米远的紫云樱树下,陈疆册掐了手头的烟,徐徐走来。 他穿着正装,白衬衫,西装裤,衬衫扣子扣到最顶,深灰色领带垂坠在身前。整个人清正,肃然,如同此刻被云雾遮挡的暗淡天色,散发着低饱和度的冷色调,有种微妙的疏冷感。 可他神态是松散的,嘴角噙着微末笑意,似是阕月败刎后升起的春色。 “陈疆册,我们加过微信。”他停在她面前,“还记得我吗?” 阮雾后知后觉,他这是在和她做自我介绍。 第3章 阮雾坐在陈疆册身边那个空位时,周围好似安静了一瞬。 这份沉默短暂得几难察觉,空档后,其余人仍旧该干嘛干嘛。 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密密麻麻的饮料,大多是鸡尾酒果味酒,阮雾挑了瓶不含酒精的豆奶。豆奶是玻璃瓶,启瓶器就在边上,她开瓶盖的动作很熟悉,按、压、抬,瓶盖就开了。 她插了根吸管喝豆奶。 余光里,陈疆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夜风吹来几分潮热,落在阮雾的眼底,只觉得他的眼神认真到近乎温柔。 可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有人和他说话,明显感觉到他的漫不经心,他注视着阮雾的举动过于明显,没有半分遮掩,大张旗鼓的姿态,像是无声的宣誓。 几人对视了眼,神色悻然,又偷摸着打量了阮雾一眼,均产生同样的疑惑。 ——陈疆册什么时候喜欢上阮雾这种类型的了? 没人敢和陈疆册说话,但有人和阮雾搭话。 自然是人来疯的旁羡。 旁羡和阮雾相识也有三五年光景,即便方才他旁若无人亲昵地喊她一声“雾大美人”,可他们的关系也只能算得上是点头之交。 旁羡找阮雾,也没别的事,“你有打火机吗?我的打火机不见了。” 边上的人打趣:“她看上去像是会抽烟的人吗?” 旁羡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显然是喝多了耍酒疯:“不会可以学,雾妹妹我教你抽烟啊。” 阮雾淡笑不语。 陈疆册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过来把旁羡给拉走了。接着又有人过来,断了一盘烤好的吃食,示意阮雾吃,她客套又礼貌地道谢。 只不过她现在不想吃东西,她喝了一瓶豆奶,想去上厕所。 谁能想到,坐下近半小时,她和陈疆册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去趟洗手间。” 陈疆册恶劣地开起了玩笑:“需要我陪你吗?” 阮雾竟点头:“你想陪的话就陪吧。” 这话落在陈疆册的耳里,莫名有几分熟悉。 待想起这份似曾相识的话语出自于自己之口时——“你想叫就叫吧”——陈疆册指尖猩红的烟兀自燃烧,照亮他眼底烟丝泯灭,唇畔溢出半分笑来。 怎么说呢,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但再有意思,陈疆册也没陪她去洗手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一男一女去洗手间,能联想到的龌龊可太多了。 阮雾说完那句话便怡怡然起身,也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她进洗手间后,隔间外响起脚步声。 她心里咯登一声,心想该不会这么狗血吧? 然而现实世界确实满地狗血。 有道女声说:“陈疆册什么时候和阮雾搞在一起了?” 另一道女声纠正道:“别用‘搞’这么粗暴的词行吗?而且我看他俩也没什么关系,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她顿了顿,“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阮雾不是陈疆册喜欢的类型。” 阮雾疑惑,那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像是能听懂她的心声,隔间外的人说,“陈疆册向来不碰阮雾这种循规蹈矩的乖乖女的,怕对方爱得太深,怕分手后纠缠不休,闹得死去活来。” 刚才那个措辞粗暴的女生释然一笑:“也是,看来是我多想了。” 水声淅沥,进来三个人,有两个人先离开了。 另一个则要在厕所里再抽根烟,一晚上没抽,憋坏了。 换来二人嗤嘲谑笑。 待那二人的脚步声远去后,阮雾推开了隔间门。 洗手间有一面墙的玻璃镜。 女人低头点烟,心不在焉挑眸睨来一眼,透过镜子,看清背后的人时,肩颈止不住地颤了一颤。连带着,点烟的动作都有些不稳。 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她指尖衔着的那根烟,久久没有点燃。 阮雾洗完手,抽纸擦干,神色自若地走到女人身边,捡起她放在洗手台的烟,抽了一支。 “借支烟。”她下颌线柔和流畅,夹烟的指尖修剪的干净齐整,没有任何甲油的修饰,柔嫩的指端有着瓷玉般的润泽。 火点燃。 她眼梢晕着层薄凉的笑:“谢了。” 女士烟细长,由她唇齿间咬着,绛红色唇瓣,溢出袅袅青烟。 把那人看呆了。 她抽烟的动作姿态,俨然是老手。 一根烟就抽了几口,阮雾便掐灭扔进垃圾桶里。 离开前,她还是忍不住,轻笑了声,笑里有几分嘲弄意味:“烟不行,抽了之后总觉得口臭,我建议你还是换种烟抽。” 阮雾没有回到后院,她给季司音发了条消息,而后出门,打车回家了。 出租车里有股空气清醒剂的味道,不算好闻,阮雾降下车窗。 夜风凉丝丝的,吹得她清醒了些。 她撇头,看见身边的空位,在要不要给陈疆册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回家了这事上犹豫了会儿。 到头来,还是没发。 清醒过后,她仍是选择做他通讯录里安静的几个笔画,做死板的湖。 - 陈疆册边上的位置始终空着。 约莫过去半小时,耍了一圈酒疯的旁羡回来,他稍稍清醒了些,坐在位置上,愣愣地盯着陈疆册身边的空位,不清明的大脑里还记着一个人。 “阮雾呢?疆册哥,你费了几个小时去南城接来的阮雾人呢?” 陈疆册不知盯着哪处,神色清冷孤寂,目光很静,也很凉。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好。 换做以往旁羡也看得出来,可今天他醉得不轻,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问:“阮雾人呢?她玩牌最厉害了,你们谁把她找过来,让她陪我玩儿牌。” 没人敢说话。 季司音姗姗来迟,嗅到气氛里的紧绷,不明所以。 旁羡拉着她问:“你去把阮雾叫来,我要和她玩儿牌。” 季司音无语:“阮雾回家了,她家有门禁,晚上十点之前得到家。” 旁羡的表情还夹杂着天真:“她是灰姑娘吗?灰姑娘好歹都能在外面待到十二点呢!” 话音落下,引得众人笑出声。 陈疆册嘴角也弯了起来。 他解锁手机,点进阮雾的朋友圈。 她朋友圈是三天可见,最新一条朋友圈有四张照片。最近看的书,宿舍楼下盛开的花,路边的野猫,还有她——一张自拍。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文艺女青年的气息。 他对这种女人向来是敬谢不敏的。他承认她是有几分姿色,可远远不及心动的程度。毕竟这些年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太多,也有几个堪称国色天香。 可她和她们不一样。 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陈疆册鲜少有这般的无措与无奈,他叹了口气。 旁羡蹲在他边上,问他:“疆册哥,你能把阮雾抓回来陪我玩儿牌吗?” 倘若是旁人,保不齐存了别的心思,可旁羡不一样,对他而言,玩牌可比玩女人有意思多了。 她是什么牌王赌王吗,让旁羡如此念念不忘? 陈疆册还挺有耐心地哄他:“我让人去澳门给你找几个朋友陪你玩儿牌行吗?” 旁羡摇头:“不行,我就要阮雾。” 陈疆册似笑非笑地:“你倒是和我抢起人来了。” 旁羡醉意滂沱的脸无知无识地盯着他:“你也要阮雾陪你玩儿牌吗?” 陈疆册双眸晦涩,远处的火苗蒸发埋进他深色的瞳仁里,暗得只剩底色。他忽然轻轻一笑,回答旁羡之前的问题,“我问问她哪天有时间,陪你玩儿牌。” 陈疆册当然不会自己问阮雾。 他和阮雾仿佛在较劲儿。 看谁先低头,给对方发消息。 传话的人,非季司音莫属了。 那阵子麻将局总是找不到人,一问才知道都踏青去了。 室内活动玩多了,难免想换项娱乐活动。但旁羡不一样,黄赌毒里他沾了个赌,万幸中的不幸,不幸中的万幸,只沾了个赌。他固执地叫人来他家。 麻将桌边只坐了三个人,旁羡,季司音,还有被硬拉过来凑数的陈疆册。可即便有陈疆册过来凑数,也凑不齐一桌。 旁羡问季司音:“你的人脉呢,你的朋友呢?” 季司音反问他:“你平时不是呼风唤雨吗,你的朋友们呢?”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面面相觑。 季司音挠挠头,打开手机微信的好友列表,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又一个个地反驳。 “她不会。” “她肯定要陪男朋友。” “她牌技超烂的,还喜欢骂人。” 等念到阮雾的时候,她也一笔带过:“雾雾肯定在南城。” 旁羡激动不已:“你都不问怎么知道她在不在南城,你问她啊!” 季司音嫌他烦,“我家雾雾玩牌不玩钱,你忘了吗?” 阮雾擅长各类棋牌类娱乐活动,但她有个原则,不玩钱。 旁羡也有个原则,只玩钱。可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旁羡正准备说“不玩钱”,气音还没滚出喉腔,一直不发一言的陈疆册此时突然说:“和她说,赢了算她的,输了算我的。” 旁羡不觉有异:“疆册哥钱多,不怕输。你快和阮雾说。” 季司音翻了个白眼:“我和雾雾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她输过。” 旁羡誓不罢休的模样颇像那夜醉酒撒泼:“我不管,你给阮雾打电话。” 季司音拗不过他,还是给阮雾拨了电话过去。 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但电话不是,响了没几下,阮雾就接了。 第4章 通话仍在继续。 季司音说:“想你啦。”起承转折还是来到了打电话的初衷,“还想找你打麻将。” “和你那些朋友们吗?还是算了吧,我不赌钱。” “我给你找了个人,赢了算你的,输了算他的。” “……”阮雾一阵失语,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微妙,“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话音落下,季司音看向陈疆册,他脸上带着笑,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得双肩都在抖,手里的烟都拿不稳了,烟灰窸窸窣窣地掉在了裤子上。 被骂了也没生气,反倒是隐忍地憋着笑。 旁羡却是憋不住,边笑边说:“疆册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本意是想反驳的,话说出口,又像是印证阮雾说的话。 电流里平白多了道男声,阮雾愣了愣,随即语调自如地说:“旁羡也在啊。” 旁人并没有察觉到,但陈疆册听出来了,阮雾是个亲疏远近分得尤为明显的人,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分。她说话时,喉咙里滚着笑,气息轻轻的,什么都没变,只是拖长的尾音变得简短有力。 笑意淡了几分,如月雾拢纱般朦胧。 旁羡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雾说:“清明假期吧。” 旁羡自个儿开公司,开的还是连员工都不需要打卡上班的传媒公司,他连周末和工作日都分不太清,遑论节假日。 “那还有几天啊?” “三天,我大后天晚上回来。” “那也太晚了。”旁羡不乐意等了,“你上课很忙吗?不能和老师请假吗?” 阮雾笑着,逗他:“请假的理由就写,老师,我朋友打麻将三缺一,我得过去陪他们仨,你看行吗?” 旁羡当真了:“可以吗?” 手机那头,好似听到有人和她打招呼,她笑盈盈地应了声。 然后才和他们说:“我这两天都没有课,只有大后天上午有一节课,还是给本科生上课,没法儿请假。” 倘若她是学生,请假也就罢了。但她那天是老师。 直到电话结束,陈疆册都没有说一个字。 旁羡和季司音又接着在彼此的通讯录里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望着桌上混乱的麻将牌,那目光是不含温度的沉寂。 好半晌,他出声,打断二人的对话。 “——我得回南城一趟,你俩是接着找人打麻将,还是闲得无聊跟我走?” 空气霎时静了下来,季司音和旁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张脸写着如出一辙的茫然。 - 去往南城的高速路上,季司音坐在迈巴赫里,望着前方的黑色奥迪,问起了一个至关重要却被她一直忽略的问题。 “陈疆册他到底什么来头?” 阮雾和陈疆册初次照面那天,也是季司音第一次见陈疆册。 在此之前,她只在流言蜚语里听过他。 无非是说他难追。 所以她认定他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 可旁羡听到她这句话后,笑的前所未有的酣畅。 他那笑很直接,神容里映着明显的嘲讽,嘲弄她的想法天真。 “陈疆册这人也就看着斯文凛然。” 季司音心头一骇,为自己有意撮合他和阮雾一事倍感后悔,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辟里啪啦地打字,发给阮雾。 手机没开静音,键盘打字哒哒哒声响,响了许久,聊天框里也没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要怎么和阮雾解释呢? 要怎么说明陈疆册呢? 她想了许久,也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反倒是一边的旁羡,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心里油然而生某个想法,大惊失色:“你他妈的该不会看上陈疆册了吧?你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季司音,你居然精神出轨!你精神出轨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和我说?好吧,既然你告诉我了,我也只能毫无道德底线地帮你瞒着你红杏出墙这件事了。” “……” 季司音看着窗外,难得的晴天,有云飘荡在空中。 好天气,去见好友,她理应心情极佳,结果没想到身边坐了个蠢货。 她撇过脸,面无表情,赐予旁羡三个字:“神经病。” - 连绵阴雨天难得放晴。 学校里百花齐放。 玉兰,樱花,星辰花,美人梅,郁金香。 校内赏花拍照的人不计其数,大多是校外人员。 阮雾的几位同门见她整日在图书馆待着,说她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于是拉她出来放风筝。 说是放风筝,实则几人放了不到五分钟,发现风筝飞不上天,一股脑儿把风筝收了,改为野餐。 她们在情人坡寻了块草坪,野餐垫上铺满了小吃水果,几个人晒着太阳聊着天。 学生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与学习无关的事上。 也喜欢在上课的时候走神,浪费上课的时间。 她们边聊天边拍照,偶尔看着周围的小情侣,阴阳怪气地说几句秀恩爱分得快,转头又可怜兮兮地问老天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谈上甜甜的恋爱? “你们清明回家吗?不回家的话,我们要不去寺里拜拜?” “哪个寺?” “还能是哪个寺庙,天竺路上的天竺寺呗,不都说天竺寺求姻缘挺有名的吗?” “真假的?阮雾,你去吗?” 现如今年轻人在上学与上进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上香。 阮雾摇摇头:“清明我要回家。” 除了她以外,其他几位同门都是外省人。 于是除了她,其他人谈论起哪天去天竺寺拜佛祈福。 下午阳光太大,晒得阮雾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野餐结束,大家相约去校外的韩料店吃芝士排骨,阮雾浑身没力气,没和她们一块儿去。 宿舍一楼不住人,出租给校外人员开店。 阮雾想着进去买杯咖啡提提神,她还有两篇文献没看,打算待会儿看。 买完冰美式出来,夜风清冽,吹得她打了个冷颤。 兜里手机响起来电声,她低头在帆布包里找手机,没注意到身后有两辆自行车,两位车主双手环在胸前,时不时转头望向对方,插科打诨地聊着天。 水泥地面有颗石子,自行车轮胎碾压过去时,整个车身不受控地晃了下,车主没来得及扶好把手,车子霎时往一边倾斜,撞在了阮雾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撞击,阮雾猛地往前倾。 她前面是个花坛,双腿直挺挺地撞上,刺骨的疼。 手里的冰美式都倒了,手机也随之摔进花坛里。 阮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陡然一暗,有个人影覆盖住她的视野。 空气里有股薄雪料峭的寒意。 她以为是肇事者,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统共才见过两面而已。 算不得多熟悉。 如果不是右腿膝盖处传来的痛感,恐怕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陈疆册?”她叫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儿?” “摔在哪儿了?”陈疆册黑眸沉冷,不答反问。 “腿。” “能站吗?” 阮雾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勉强站了起来。 她的衣着打扮很春天,嫩黄色衬衫连衣裙,肩上披着件梅子粉针织衫。裙子不长,还没到膝盖。常年图书馆、教室、宿舍,三点一线的人,没怎么晒过太阳,皮肤白皙细腻如瓷。 以至于膝盖处泛着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乳白色的灯光下,血水呈暗调,沿着她的小腿往下滚落,血迹斑斑,乍一看挺吓人的。 把肇事者给吓坏了,“同学,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我送你去医院吧。” 阮雾嘴角扯出笑:“我还好。” “能走吗?”陈疆册低睨着眼,问她。 阮雾抬了抬右脚,“能走,就是点儿小擦伤,”她宽慰着面前的学生,他手里拿着本高等数学,还是个稚嫩的大一学生,“没事的,我朋友会带我去医院,你走吧。” 她挑眸看向陈疆册:“你车停在哪儿?” 陈疆册说:“车子停在校外了。” 学校的三月底人流量堪比开学报道那几日。 春日百花齐放,慕名而来赏花游园的旅客颇多。恰逢一年一度硕士研究生复试,五湖四海前来复试的学生应接不暇。周一时,学校发了通知,以便管理,不允许外来车辆入校。 “那我们走去校医院?”阮雾发愁,“学校的校医院在校外,走过去少说得要半个小时。” 肇事者挠挠头,说:“要不你俩骑我的车去校医院?” 那是辆山地自行车,非要说能载人的话,载人的地方只有前面那道横杠。 一男一女,那个坐姿,属实过于暧昧了。 思及此,她正欲说要不走过去得了。可一抬眸,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 谈何坐姿暧昧,他们当下的距离也清白不到哪儿去。 “学长,学姐,你们到时候把车停在这儿就行,我晚上的课结束过来取。” “u型锁挂在这里,学长你用完把它锁了,密码是0928.” “实在不好意思,撞到学姐了。” 最后,赶着吃晚饭上晚课的学生匆忙离开,陈疆册接过了学生手里的车。 他长腿跨坐车身,单脚点地,一只手扶着车把手,稍稍抬眸,看向阮雾。 道路两旁栽种的樱花树遮天蔽月,昏黄色调的光晕在她身上,绣景沉沉,她如坠落的樱花般淡薄易碎。 蓦地,他扬了下眉,人温如玉却又蕴藉着风流,“学姐,上车吧。” 在此之前,他面容冷凝,整个人散发着低饱和的冷感,给人极强烈的疏离感。 第5章 校医院不在学校里,学校通往校外有一座拱桥,拱桥另一侧是备受学生以及附近住户喜欢的小吃街。小吃街尽头右转,便是学校的校医院了。 校医院没什么病人,挂号后立马就诊。 阮雾的膝盖看似鲜血淋漓,实则只是简单的磕伤,只是蹭破了一大块皮,显得狰狞。 医生给她处理好,叮嘱着—— “每天记得换药,最好三天内都不要碰水。” “……换什么药?” “拿碘伏棉签擦一擦,宿舍里有棉签吗?” “没有。” “我给你开一瓶。” “嗯,谢谢。” “没事。” 处理好药,付钱的时候出了点儿小状况。 阮雾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身上没带现金。 医生看见她漆黑的手机屏幕,了然,神态自若地看向陈疆册,“手机没电了?男朋友能不能帮忙付一下钱?就几块钱。” 其实也就五块钱,阮雾却窘迫到了极致。 她咽了下喉咙,“不是男朋友。” 停顿了几秒,陈疆册扫码付款,手机发出“叮——”声,显示付款成功。 他声调轻松,漫不经心里透着游刃有余:“确实不是男朋友。” 面对如此极于撇清关系的二人,医生愣了愣:“……啊,那是我误会了。” 阮雾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似明月铺上银白冷雾。 付完钱,他们出了校医院。 阮雾走路有些磕绊,陈疆册放慢脚步,推着自行车,与她保持在同一频率中。 夜里六七点的小吃街格外熙攘,衬得他们之间尤为清寂。 阮雾没再说话,意外发生的突然,陈疆册的出现更突然。 或者用突兀更合适。 他不应该出现在南城,也不应该出现在南大,更不应该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最不应该的,是他们之间的气氛。 近乎情人间的亲热; 又似陌生人的疏离。 他们对待两性关系,有着同样的默契。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陈疆册的手机铃声。 陈疆册掏出手机,看清来电后,瞥了眼阮雾,才接起电话。 “我在外面。” “她联系不到阮雾?” 听到自己的名字,阮雾偏头看向陈疆册,就见他唇畔溢出笑来,“她可能手机没电,关机了。” 阮雾口型问他:季司音吗? 陈疆册微颔首。 不需要他说,阮雾也能猜到手机那端的人,应该是旁羡。 不知道旁羡说了什么,陈疆册说:“她是成年人了,又在学校这么安全的地方,顶多被人撞,发生些小擦伤,怎么可能会被拐卖?” 阮雾神色僵了瞬,为闺蜜的脑洞大开感到无语。 待电话挂断后,陈疆册笑着:“季司音联系不上你,以为你被人拐卖了。” 阮雾无声叹息:“我去租个充电宝吧。” 小吃街许多家店都有租赁充电宝的机器。 租充电宝的充分必要条件是,手机扫码。 但她手机没电。 还是陈疆册扫的码。 充电开机得要一会儿,阮雾目光似点水滑过陈疆册的脸,忽然继续方才的话题:“你刚才说,你高中是在我们那儿读的,你不是我们那儿的人吗?” 陈疆册:“嗯,去过淙城吗?” 淙城是省内的沿海城市,淙城最为出名的,大抵是千禧年后享誉全国的淙城炒房团。 阮雾摇头:“没去过,你怎么会在我们那儿上学?” 陈疆册轻描淡写道:“父母在那边工作。” 他并不想多提及家事,拿自己开涮:“怎么就认为我年纪比你大?难不成是我的长相看上去比较老成?” 阮雾忍俊不禁。 他无论如何是和“老成”沾不上边的。 但也算不上年轻了。 阮雾成日待在校园,太清楚学生是什么样的状态了。抛开他优渥出色的外貌身形不谈,陈疆册身上没有大学生的清澈飒爽,他笑和不笑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笑时风流恣桀骜,不笑时凛然冷肃。 尤其是后者那股沉稳的气韵,必定是经过多年的年岁磨炼出来的。 “我听到旁羡叫你一声‘疆册哥’,我比他小半岁。”阮雾说。 “那你也得跟着他叫我一声哥了。” “你很喜欢在外面认妹妹吗?”她淡淡出声。 阮雾她的脸型是鹅蛋脸,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眼皮子能窥见的最大苦难莫过于期末考试挂科。婴儿肥未退的脸,五官说不上多精致,拼凑在一块儿,比起惊艳,更多的还是看得顺眼。 其实看得顺眼比长得漂亮更难得。 长得漂亮是客观审美,看得顺眼是主观意识。 要不然模样好看的那么多,怎么偏偏在人群中对她流连呢? 陈疆册目光静了下,读出了她话里藏着的别有深意。 “如果我说是第一次,你信吗?” 他轻易将话题抛还给她。 阮雾没心没肺的模样,俨然是没往心里去:“信啊。” 陈疆册嗤笑了声,没再说别的。 那天分开前,阮雾还是知道了陈疆册的年龄,和她猜的差不多。 比她大两岁,倘若那年中考她考进了市一中,还真得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学长。 宿舍门外幽夜暗生,熏风的气息流荡悬浮。 阮雾把手里的充电宝还给他,并叮嘱:“你记得把充电宝还了,毕竟是拿你手机扫的码,用的是你的钱。” 她与他郑重道谢:“今晚真的谢谢你了,你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然后她看见他神情里几乎满是诚恳,低沉的嗓缓缓地说:“我等你给我发消息,阮雾。” 诚恳的,像是在等待誓约的降临。 阮雾的背影有几分慌乱,像是落荒而逃,又像是欲盖弥彰的难自抑。 他们好像都知道彼此为什么不主动给对方发消息。 彼此都不缺人追,更喜欢的人才会主动发消息,而主动就是让自己处于劣势。 这不像是一场恋爱,像是一场爱情博弈。 可他都主动来学校找她了,她主动给他发消息,好像也不算输? 回宿舍的路上,阮雾混沌地想。 不待她思虑,手机嗡嗡震动,季司音拨了电话过来。 舍友还没回来,南大研究生宿舍是二人寝,两个寝室共用一个洗手间。 阮雾的舍友经常夜不归宿,起初她还会在微信里关切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次数多了,她也懒得问。 灯没开,皎洁月光铺满床,她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按下了接通按钮。 季司音扑头盖脸就是一句咄咄质问:“陈疆册是不是去找你了?” 阮雾没有任何隐瞒的想法,说:“旁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边上。” 季司音一愣:“……他居然真的去找你了。” 阮雾:“居然?” 季司音这才将白天发生的事儿娓娓道来,陈疆册是自己开车来的,季司音和旁羡坐的是陈疆册另一台迈巴赫。过来南城的由头也是挑不出毛病的,既然大家都在外面踏青郊游,要不也去他家郊游去。 阮雾成日与文献打交道,第一次觉得中华文字博大精深。 “去他家,郊游,吗?” 季司音懒洋洋地说:“对啊,他家在南城的桃花源西锦园有套中式宅院,有山有水的,真别说,挺适合踏青郊游的。” 阮雾微微惊讶了下,很快恢复平静。 随即,季司音又换了副口吻,哭天抢地道:“雾雾,之前我把你的微信推给他,是我没搞清楚情况,是我的错,我现在及时醒悟了,请你把他的微信删了,别和他来往了,行吗?” “搞清楚什么情况?他的家庭背景吗?” “不是,是他这个人。”季司音挠挠头,她仍苦恼于如何向阮雾描述陈疆册这人。 反倒是阮雾,轻飘飘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这一生,总得要爱一次坏人。 更何况,爱上一个众人眼里很好的人,必然会有一个好结局吗? 阮雾觉得不会。 - 隔天仍是大晴天。 阮雾昨晚熬夜看文献,凌晨三点多才睡,醒来的时候恰巧听到远处教学楼传来的下课铃声。 她拿出手机一看,十一点五十分,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 想着这个时间点去食堂吃饭必然是人挤人,她又在床上磨蹭了会儿才起床。 昨天碰撞后,膝盖隐隐作痛,她拿碘伏棉签擦了擦,贴上医用敷贴,穿了条连衣长裙出门。 出宿舍门,远远看见了个人影,熟悉得令她怀疑是在做梦。 她脚步稍顿,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眼前的人当真是陈疆册。 兴许是为了融入校园的氛围,他今天穿着黑色连帽卫衣和黑色休闲裤,脚下踩着双深受男大学生喜爱的黑白配色板鞋。只不过大学生的板鞋没有他这双价值不菲。 阮雾为昨夜的想法道歉,换了身衣着打扮,陈疆册清朗挺拔,散发着干净的少年感。 他正和一个学生在交谈,学生推着辆自行车,是昨晚撞倒阮雾的那辆自行车。 男学生挠挠头发,面容愧疚地说:“真的不好意思啊,撞到你女朋友了,她现在还好吧?昨晚你送她去医院检查,医生有说什么吗?要多少医药费啊,我转给你。” 阮雾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陈疆册倏然撇头,视线直抵阮雾。 他说:“只是小擦伤,没多少钱,不碍事。” 第6章 陈疆册等了一晚,也没等到阮雾的消息。 倒也不是特意等她的消息,这一晚他身边围着不少人。 有人瞧见了他车驶进了南城区域,车牌是一连串的“9”,继而奔走相告。待陈疆册车驶进家门,远远便瞧见了堵在家门外的十来辆豪车。煌煌灯火映亮半壁夜空。 这一瞬间,陈疆册有了回到自己地盘的真实感。 如果说旁羡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那他这帮朋友就是金山堆砌的纨绔子弟。 陈疆册刚下车,又被拽上了另一辆车。 ——“小周总新开了家夜总会,你赏个脸过去看看。” 奔波了一下午,陈疆册没什么心情出门,但他有阵子没回南城,他们都来他家接他来了,他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 还是过去了。 夜总会里衣香鬓影,陈疆册点了支烟,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青雾迷了他的脸,神色游离难辨。 他坐在人声鼎沸里,无声拿出手机,不断地点亮屏幕,又暗灭屏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他不愿意开口,没人敢主动打搅他。 于是问随他一同过来的旁羡,“他这阵子去你那儿,遇到什么人了吗?” 旁羡说:“遇到挺多人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那他在你那儿,平时都干什么?” “睡觉。” “几个人睡?” “……当然是一个人睡啊。”旁羡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总不能和我睡一块儿吧?” “……” 整一个傻白甜,问不出半点儿有用的信息。 陈疆册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听得想笑。 如同所有忙里得闲的人,陈疆册毕业后连轴转几年,好不容易讨了休息的空档,每日的要点便是吃和睡。和阮雾的第一次见面,是他睡了一天一夜,旁羡实在看不下去,将他从床上生拽硬拉下来的。 不经意的一个回忆里,阮雾便成了祈使话语的主角。 他没有刻意在想她,是她钻进他严丝合缝的回忆里。 但她是真的沉得住气,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朋友圈没有更新,也不给他发消息。 说好的请他吃饭,说好了他在等她的消息,她却像个没事人,把他撂在一边。 她越平静,他越汹涌。 许多事,有一有二就会有三。 譬如等不到她的消息; 譬如他去找她。 - 男学生骑着自行车走了,剩下陈疆册和阮雾。 阮雾的表情很淡也很平静,对他那一句“还不是女朋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只是走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是真的挺能装傻的。 也挺能拿乔的。 偏偏他还挺吃她这一套。 陈疆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话,而是视线往下,那目光柔和,不带任何男人打量异性的轻佻,最后停在她被长裙覆盖着的膝盖处。 “换药了吗?” “……换了。”阮雾说。 “吃午饭了吗?” “还没。”阮雾霎时领悟过来,她唇畔溢出浅淡的笑,她扬着下巴望向他,这会儿倒是有几分学生模样了,天真又稚嫩的,她问他,“不是说好了等我给你发消息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有种能力,能够把调情的暧昧话用最清白的姿态说出来。 陈疆册也有种能力,能够让青天白日落下风花雪月。 他深深看她一眼,四周零落的花瓣如同十万盏温柔梦,成为他的附庸。 他说:“可我等了一晚都没等到你的消息。” 阮雾:“……或许再等等呢,你好像没什么耐心。” 陈疆册说:“我是个没耐心的人,所以我今早起来,就来找你了。” 阮雾早起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被他的目光笼罩着,像是被酒气熏染,惹得她也醉醺醺的了。 她听见自己心里的一声轻叹,也听见掩盖住叹息的砰砰心跳声。 “没给你发消息,是因为我还没想好餐厅。”阮雾说的是实话,“学校附近的餐厅,好像不太适合请你吃饭。” 学校周边的餐厅,都是为了迎合学生的口味与经济实力,主打一个经济实惠。 陈疆册这一身打扮确实挺像个男大学生的,可阮雾知道,掀开他的衣领,里面必然藏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品牌标签。阮雾无法想像他和一堆学生党坐在拥挤的餐厅里,服务员上菜都极有可能碰到他的肩的场面。 “阮雾,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经也是个大学生。”陈疆册淡笑着,“而且我在意的是一顿饭吗?” 他们都知晓他的言外之意——他在意的是她。 阮雾抿了抿唇,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正好我饭卡刚充了五百块钱,我请你在我们学校食堂吃饭吧。” 陈疆册愣了愣,随即笑了出来。 他像个纵容溺爱的长辈,无论她怎么横冲直撞,他都说,好啊,没关系,依你的。 - 高等学府之所以令人向往,除却优渥的教育资源,还有囊括天南海北美食的食堂。 陈疆册被阮雾安排坐在了靠落地窗的位置。 他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看着阮雾像只小麻雀这边飞那边跳的给他买吃的。 阮雾介绍菜品的时候又像只小夜莺,声音很好听,软绵绵的。 “这是漏奶华。” “叉烧包,挺好吃的。” “这个烤鸭卷我经常吃。” “你吃不吃芒果糯米饭?” “吃炸鸡吗?” “……” “……” 陈疆册在吃东西方面并没有过多的讲究做派,他不挑食,无论哪道菜都会夹一筷子。但也许是教养所致,让他无法漠视请客人的热情,每道菜他只尝了一口,便再没动筷。 他没太多的食欲,倘若非要说食欲—— 他想起了一句个成语,秀色可餐。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的阮雾,问她:“你平常一顿饭要吃几个菜?” 阮雾知道他在变着法儿地说她能吃,桌上的东西基本都进了她肚子里。 她义正言辞地说:“不能浪费粮食呀,而且我平时都拿餐盘去窗口打菜,打菜的大叔大妈拿着勺的手抖来抖去,一个菜才一拳头大小,五个菜都凑不出一盘。” “是吗?” “嗯,难不成你大学食堂的大叔大妈很大方吗?” “我大学在国外读的。” 于是话题就此展开了。 阮雾问他:“国外大学食堂好吃吗?” 陈疆册说:“不怎么样,我都自己做。” 这倒是让她小小惊讶了:“你还会做菜?” 陈疆册觑她:“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阮雾还挺实诚地点点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陈疆册无声地弯了弯唇角:“改天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阮雾抽纸巾擦擦嘴角,她问:“改天是哪天呢?” 她请人吃饭,是模棱两可的“哪天”;而请她吃饭,务必要将时间说清楚。 陈疆册用她的话谑她:“你好像没什么耐心。” 她摇头说,不是,“如果是明天的话,那今天和你分别之后,我就会忍不住期待明天的到来了——你能懂我的意思的,对吗?” 她的眼睛像是远处的湖泊,泛着粼粼的波光,每一笔涟漪不由分说地闯进了他的眼里。 她撩人的套路很浅薄,陈疆册一眼看穿,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 ——他因此多喜欢了她几分。 那天下午,阮雾还得开组会。 组会在宿舍楼隔壁的教学楼里,阮雾回宿舍拿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下楼后,陈疆册二话不说,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动作间,有种练习过无数次的熟稔。 开组会时,陈疆册在边上的空教室等她。 阮雾踟蹰着,怕他因她误事,他不甚在意地笑笑:“今天都用来陪你,没有别的事。” 她其实也没见过这种阵仗,直白的喜欢,几乎将人溺毙的温柔。 也是这一瞬间,她有点儿怕了。 她谈过一段恋爱,是普通且常见的恋爱模式,暗恋,追求,表白,循序渐进。加之这段恋爱由高中跨到大学,暗恋期都比她和陈疆册认识的时间要漫长许多。 她和陈疆册的进展,太快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八卦的眼在她和陈疆册身上转来转去。 是她几个同门师妹,有个胆大的问:“师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陈疆册没说话,余光里,阮雾知道他在看她,在等她的回应。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手逐渐用力,硬邦邦的电脑嵌入她绵软的胸前,她听见自己处胸口一声一声鼓动的心跳声。 “别瞎说。”阮雾笑着回眸,将几个小时前他曾说过的话,稍稍改动了下,“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年轻小姑娘们古灵精怪的,一个个朝陈疆册使着促狭的眼神,说:“那你得多多努力,我们师姐是个很好的人,她对我们很好,对男朋友更好了。” 陈疆册还未被人如此揶揄过,他眼底拂散着笑,温声说:“好,我会努力的。” 说话间,越来越多的同门师姐妹来了,阮雾到底脸皮子薄,周围暗暗觑过来的目光令她不自在,于是将陈疆册推进身后的教室里。 这间教室的位置很好,窗户如同定格的相框,装载着翩翩郁郁的樱花。葳蕤樱花绵绵绽放,柔绿万缕藏匿其间。 教室里没人,只有窗外的樱花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组会可能有点儿久,你要是等的不耐烦了可以……”先走。 第7章 一切仿佛是有预兆般,在他向她吻来的时候。 静谧的封闭空间,樱花树遮天蔽月,光影散落,空中浮荡着轻柔的光晕。 阮雾背抵着教室前门门板,一只手紧紧地抱着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拽着陈疆册的胳膊。 在进教室前他们并没有抱着别的念头,至少阮雾是单纯地想把他拉进教室里,不想遭受同门们的揶揄。 可是她靠着门,陈疆册靠着她。 在学校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小时,今日阳光明艳,他却像是没有见光,身上有着偏冷调的味道,像是初春解冻的霜雪。 周身被他的味道裹挟,她一抬眸,便撞进他越来越靠近的眼里。 然后是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一个吻。 有犹豫过吗? 或许有。 但听到他的话后,阮雾踮起脚尖,将他因说话拉出的齿间距离,再度缩短。 一触即离的吻,演变成了难舍难分的深吻。 老天像是也在帮他们的忙,这间教室近日因樱花盛放而备受学生喜爱,阮雾刷朋友圈时都看到好多本科学弟学妹们发了在这间教室寻找角度拍照的照片。偏偏今天,偏偏当下,空无一人。 说不清是无意的巧合,亦或是命运在他俩背后的推波助澜。 亲完后,二人有一瞬间的静默。 陈疆册屏了下气息,刚想说话,被阮雾打断。 她双眸泛着清凌凌的潮湿,头发稍显凌乱,她自己也知道,空着的那只手整理头发。对于方才猝不及防的那个吻,她的态度是:“亲就亲,怎么还把我的头发弄乱?我好不容易扎了个这么漂亮的麻花辫呢。” 侧麻花辫,扎了个米白色蕾丝发圈。 她头发多,麻花辫编的蓬松,尽显温柔。 现在好了,麻花辫被他弄乱了,她把发圈摘了,长卷发披散在肩头。 整理好头发,她说:“我去开组会啦。” 然后打开教室门,走了出去。 陈疆册留在空教室里,未多时,回味过来,总觉得她刚才的言行举止特耳熟,像是…… 像什么呢? 像穿上裤子不认人的渣男。 她是亲完嘴转身就走的渣女。 不问他为什么亲她,也不责怪他的突然袭击,她只说,让他在这儿等她。 像古时候的皇帝,招人侍寝。 他们性别对换了。 陈疆册嗤然一笑,却还是坐在教室里,安安心心地等她回来。 ……宠幸他。 - 每周一次的研究生组会,参会人员是导师手下的所有博士、硕士研究生。 组会的流程大差不差,每个人上台ppt汇报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进展、论文进度。 阮雾的导师名叫张卉,在学术方面是个严格的老学究,私底下则是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每次组会,导师都会准备一桌子的水果零食。 漫长沉闷的组会行至尾声,导师问大家清明安排:“不回家的,要不跟我去踏青?” “哪天呀?我们约好了去天竺寺拜佛求姻缘。” 遭来导师一个白眼,“想谈恋爱去求佛,怎么研究生还搞迷信?你们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 大家嬉笑着,气氛和谐欢脱。 导师想了想,说:“我先生是航天航空学院的教授,他底下的研究生好像有几个单身,要不清明你们这群单身狗到我家一块儿吃饭?” “啊啊啊啊卉姐你可真是人美心善。” “卉姐我爱你。” “卉姐你人最好了!” 一时间,赞美声不断。 导师哼笑了声:“去的人在群里发个1,我统计一下人数,看看要做多少菜。” 微信群叮咚叮咚作响,有人疑惑,“阮雾,你不去吗?” 导师说:“雾雾你也过来呀,你师公手底下有个特别帅的学生,我打算介绍给你呢!” “老张!!!” 此话一出,众人群起而攻之,“老张你太偏心阮雾了!” 夸她的时候一口一个张姐,烦她的时候一个一个老张,大家就是这么真实。 导师无奈摊手:“谁让雾雾漂亮又刻苦,我儿子要是年纪再大一些就好了,我肯定说服雾雾当我的儿媳妇。不过雾雾,”她撑着下巴,一脸真诚地盯着阮雾,发自肺腑地问她,“你能接受姐弟恋吗?不出意外的话,我儿子今年高考应该是能考上南大的,等他到学校了,你俩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校园恋爱,你看怎么样?” 同门都知晓,导师张卉有多喜欢阮雾。 别说导师喜欢阮雾了,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长得漂亮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她刻苦努力的学习态度,以及不争不抢的温和性格。 导师是第一个进教室的,自然没见到阮雾身边的英俊男人。 阮雾身边的师妹突然开口,悲怆遗憾的口吻说:“卉姐,你的儿媳妇梦被一个超级大帅哥毁了。” 导师愣了愣:“什么?” 见众人看着阮雾,笑得一脸隐晦暧昧,导师反应过来:“雾雾,你有男朋友了啊?” 那个瞬间,迎着众人暧昧的促狭,阮雾心里涌起一种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无可奈何地,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延续下去。 分明她自己也不看好这段关系,知道一旦分手,便会沦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她还是笑盈盈地说:“好像有了吧。” “好像是什么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大概就是……男友含量百分之八十?”阮雾像个备受情爱摧残的小女生,苦恼地皱着眉头,说,“他还没和我表白呢。” 这大概就是她的讨喜之处,合时宜的示软、撒娇。 其实比起男人,女人才更拒绝不了女孩子娇滴滴的撒娇。 一屋子硕士生,清一色女孩儿。 大家说:“倒也是,恋爱得要正儿八经的告白才行。” “确实是百分之八十。” “八十哥!”有人甚至给陈疆册取了个绰号。 阮雾听到“八十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声。 组会是在五点前结束的,导师得去接儿子放学。大家饿得不行,一听导师说“散会”,立马抱着早就收拾好的东西飞快退离教室。 阮雾跟着人群出了教室。 隔壁教室不似刚才空寂,现下坐了不少人。一个个举着手机在拍窗里的樱花。 她目光一路逡巡,最后在角落位置找到了陈疆册。 他神情漠然地盯着教室里前来打卡拍照的女学生,一个个专注地盯着镜头凹造型。陈疆册就专注地欣赏着年轻女学生们,丝毫没察觉到阮雾的存在。 她是从后门进的,轻手轻脚地到他身后,但他身后像是长了双眼,在她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他慵懒着声调,问她:“结束了?” 阮雾疑惑:“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他下颌轻抬,指向地面的影子,阮雾愤愤,和自己的影子生气起来:“怎么被它出卖了?” 陈疆册拿过她怀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看似轻薄的笔电,实则沉甸甸的。 他问她:“累吗?” 她说还好,然后又问他:“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我还没这么等过一个人,阮雾,你面子挺大的啊。” 面对他的热讽,阮雾只是笑,笑盈盈地挽着他的胳膊。 年轻女孩扬着张过分漂亮的脸,笑意如春日般明媚,声音是陈疆册只在季司音的手机里听过的柔软,说话间的气息似绒毛般轻抚过他耳蜗。 “你不愿意吗?我又没有勉强你等我,陈疆册,是你自己要等我的。” 她用一把最适合说情话的嗓子,说着浪荡子般的不负责话语,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 陈疆册觉得她还真是渣女。 他气的牙痒痒,“我要是不等呢?” 阮雾眨眨眼,说:“那我就去找你呀。” 陈疆册没什么情绪地轻嗤了声:“我看未必。” “……真的,”出了教学楼,室外温柔的夜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将头发挽至耳后,温声道,“我原本打算清明假期去找你的。” “就没怕我不见你?” “不怕。”她应得利索。 陈疆册没再说话。 反倒是阮雾接着说:“你亲我的时候,不也没怕我会推开你吗?” 陈疆册暗笑了声,眉梢轻轻地扬起,眼尾曳出的笑,是有几分舒心的愉悦的。 他们对彼此都有着难以言喻的笃定感。 笃定不论他们向对方的每一次靠近,都会被接受。 走了没几步路,陈疆册指着前方的黑色奔驰,说:“上车,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离得近了,阮雾才认出这是辆迈巴赫。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校内人员才有的,车辆通行证。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 陈疆册轻描淡写地解释着:“一阿姨在你们这儿的管院上过几年的emba,方便上课,她特意弄了个车辆通行证。” 这车是老款的迈巴赫。 想来车子也是他那位阿姨的。 他阿姨办通行证的时候恐怕没想到,有朝一日,通行证成了他泡妞的工具。 这么想着,阮雾无声勾唇轻笑。 那晚陈疆册带阮雾去了一家米其林餐厅,后厨厨师的手大概比他们学校食堂大叔大妈的手还要抖,十个菜都凑不成一盘。 菜量少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尝许多款菜。 那晚吃过晚饭,陈疆册就送阮雾回学校了。 阮雾一度以为他会带她去酒店,但他一脚油门踩得飞快,限速六十的地段,他车速显示着六十五码,卡在超速的边缘。 哪儿有半点留她过夜的打算? 第8章 阮雾听多了甜言蜜语,知道情话不过是情绪上头的产物,誓言和爱都有保质期。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是个会在保质期来临前,一股脑儿把誓言和爱吞咽进脑海里,腐蚀理智的人。 她站在阳台里,远处是平静的校园,教学楼的灯都熄灭了,宿舍区依旧灯火通明。 夜风时疾时缓,浸在夜晚的心跳像风呼啸的节拍。 阮雾声音渐轻:“我又没生气。” 陈疆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有种无言的包容的温柔:“就当我闲的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你能赏脸陪我聊一会儿吗?” 她假模假式地拿捏语气:“好吧,那就陪你聊一会儿。” 小姑娘挺能端架子的。 陈疆册松懈地靠在沙发上,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矫揉造作。 他久经情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也不在少数。拿捏着高姿态,情绪升温时恰到好处的调情,距离拉近后,又陡然拉开,给对方怅然的失落感。 但那些人的接近都是带有极浓烈的目的性的。 不像阮雾。 她的态度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明确。 她是对陈疆册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并不足以让她为了他,改变自己的生活。 说白了,在阮雾眼里,爱情重要又不重要。 她爱时浓烈纯粹,前提是,对方在她的眼前,在她的生活里。 一旦对方与她相隔甚远,那她可以为了任何人事疏忽这份爱,甚至放弃。 偏偏他近日闲得慌,多的是时间陪在她身边。 怎么说呢,一切都是那样的凑巧。 巧到陈疆册都怀疑是命运故意作祟。 阮雾勉勉强强地说,陪你聊一会儿。实则那晚基本上都是阮雾在说话,陈疆册在手机那头听。 人这一生倾诉欲最旺盛的时候,大抵是学生时期。还未经历过社会的拷打,身上没有任何疲惫倦怠感,眼里是有光的。 她先是聊她和季司音是如何认识的,这是陈疆册感兴趣的。 后来又聊旁羡为什么叫她雾大美人。 再后来,便聊到了她的同门们清明不回家,留在南城的忙碌行程。 于是她听到陈疆册问她:“你原本说,打算清明来找我,是真的吗?” 阮雾嗯了声。 “你打算去哪儿找我?” “……”阮雾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清明是有安排吗?” 陈疆册说:“得回淙州祭祖。” 同一个省份,不同地区的民俗不尽相同。 就连方言都有所差,阮雾说的方言是旁人常听的吴侬软语,也就是所谓的吴方言。可淙州位于本省的东南地区,陈疆册老家的方言是闽南语。 淙州人对清明祭祖尤为重视,每年清明,家里都要有人回家祭祖。 阮雾家这边不是,她记忆以来,对清明唯一的印象就是,吃青团。 阮雾问他:“所以你清明是要回淙州吗?” “嗯,前几天做了个梦,老祖宗托梦给我,说他们想我了,让我务必回家一趟。”陈疆册不着调地说。 阮雾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该不会是你做什么亏心事儿,老祖宗在梦里责罚你吧?” 陈疆册漫不经心地笑着:“是啊,这都被你猜到了。” 阮雾才不信他的鬼话,她问:“你要在淙州待几天?” “还没想好。” “哦。” “哦是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阮雾深吸一口气,说,“你回来了和我说,我去找你。” 陈疆册也不太信她的鬼话,“还是我来接你吧,等你来找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阮雾不乐意了,龇牙咧嘴地发了几个表情包给他,以表情绪。 后来他们又聊了许多,聊的边充电边打电话的手机发烫,聊的困意来袭。 他们像个未尝情事的少年少女,在黑夜里无聊地消磨时光,夜晚被言语浸没,言语底下隐藏的是揉不开的缠绵。 电话里,他们天南海北地聊,可挂断后,阮雾平平淡淡地发了个“晚安”,之后再无音讯。 陈疆册亦然。 好在那天上午阮雾要给本科生上课,她统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脑袋昏沉沉的,抱着课本下楼,在楼下的咖啡馆买了两杯加浓的冰美式。 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她喝完了一杯,身体是困倦的,头脑却被刺激的清醒过来。 本科生的课不同于研究生,上起课来没完没了,没有下课休息。 四十分钟的课上完,中途十分钟课间休息。 上课时她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下,有消息进来,等到下课铃响,她才查收消息。 是她妈妈发来的,问她清明回家吗? 聊天框里还显示着上次的聊天内容。 她发了一长串话,三四百字的小作文,她妈回了一个“哦”。 阮雾拿着手机出了教室,每层楼有配备教师休息室,她走进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 过来时她发现这层楼只有她教的一个班在上课,其他的教室空荡荡的。 阮雾点了支烟,抽完后,点开聊天框。 她敲着键盘,h、u、i,又逐一删去。 鬼使神差地,她回:【导师临时安排了任务,我不回家了,过阵子找个周末再回家。】 她妈还是照常地:【哦。】 随即又转了两千块钱给她:【照顾好自己,换季了,记得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妈妈爱你。】 代沟所致,她妈口中的“哦”和她口中的“好的”类似。 阮雾抽了两口,便把烟掐了扔进垃圾桶里,找了颗金嗓子喉片含住,清凉味与烟草味在口腔里作乱。 她再度掏出手机,给季司音发了条消息。 她问:【不是说清明玩儿牌吗,你问问旁羡,还要我陪他玩儿吗?】 - 旁羡的传媒公司开在南城的文化创意产业园区里。 他收购了一家mcn公司,准备扩大公司业务,原先是单一的孵化网红运作,他打算抓住短视频的风口,拍摄短视频。 阮雾和季司音来的时候,旁羡正在挑选短视频剧本和男女主角。 玻璃隔断的办公室,落地窗窗帘紧闭,投影幕布里切换着幻灯片,一张又一张女生照片。 阮雾心想,怪不得他爸觉得他开的不是公司,是情。色会所。 哪有想当女一号的人,发来的照片是比基尼性感照的。 待她俩走进去,旁羡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面容消瘦,很是苦恼,“我不是很懂啊,我让他们发日常生活照,怎么一个个都给我发袒胸露乳的性感照片?男的也就算了,女的怎么也都给我发比基尼照啊?” 阮雾听得直笑:“什么叫男的也就算了?” 旁羡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容易令人误解,连忙澄清:“我性取向女。” 季司音的关注点和阮雾的不一样,她双眼亮的惊人:“男的怎么个袒胸露乳法?哎呀你别这么小气,快给我看看!不暴露的不看!” 旁羡真是服了她了,面无表情地切换ppt。 一张张,全是只穿着条内裤的肌肉男照片。 阮雾委婉点评:“你在应聘内裤模特吗?” 季司音是个实心眼的,惊得哇哇大叫,随即问了个发人省醒的问题:“我很好奇啊,他们的胸怎么比我还大,健身能够把胸练大吗,那我也去健身。” 旁羡翻了个白眼,怒斥她:“你能不能关注点正常的东西?” 季司音好奇状:“什么是正常的东西,和雾雾一样看他们的内裤吗?” 阮雾顿时语塞。 旁羡几乎是刚躺下就被公司的人叫过来看照片的,整个人又困又累,看了一堆照片都没选出合适的,烦得不行,索性将照片扔给阮雾。 “雾妹妹,你帮我选选。” “为什么不让我选?”季司音说,“我审美很好的!” “你?”旁羡审视地盯着她,几秒后,直摇头,“算了。” “你什么意思?” “你谈的男朋友一个比一个丑,算哪门子审美好?” 气的季司音想和他打架。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彼此认识近二十年,揭对方的短时毫不手软。 一个说:“我男朋友长得丑?你的女朋友们难道长得就很好看吗?” 另一个回:“我最丑的女朋友也长得比你好看。” 然后又是反驳:“可拉倒吧,也就是你审美独特,喜欢整容脸。” “……” “……” 吵得不行。 阮雾处在纷纷扰扰中,打捞起旁羡搁在一旁的电脑,放在面前。 电脑连接着投屏,电脑里的照片每往后滑一张,投影幕布里的主人公也会随之一换。 清凉照是挺多的,但往后翻,还是正常的生活照居多。 阮雾看一张照片,停顿几秒,再滑过看下一张。 会议室玻璃隔间,一道玻璃隔出两个空间,里面坐着阮雾,外面走廊里忽然多了个人。 陈疆册刚下高速没多久,就接到旁羡的电话,他默了一瞬,叫司机掉头。南大和旁羡的公司是两个方向。 没有人发现他的出现,他默不作声地站在外面,看见不断切换的屏幕,突然停住。 投影屏幕里的男人,穿着白衣黑裤,五官轮廓立体流畅,有种木秀于林的清澈感。 确实比之前那些照片里的男的要帅。 但也不至于盯着看这么久吧? 他眼睑处的淡青色倦意又加深了稍许,眉峰耸起,而后,提步往里走去。 身边的椅子忽然被人拉开,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阮雾心不在焉偏头,冷不防撞进一双清邃的眸子里。 第9章 陈疆册一句话,令嘈杂的会议室静了下来。 旁羡和季司音坐在一侧,彼此心思迥异。 季司音想的是,这才几天不见,他俩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旁羡想的则是,什么情况?季司音好不容易审美正常一次看上了陈疆册,审美是正常了,但道德却不太正常,毕竟是精神出轨。结果陈疆册看上了季司音的闺蜜,完了,闺蜜变情敌。要死,这混乱的三角恋。 旁羡余光打量着季司音,季司音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雾。 而阮雾,她望着陈疆册的眼很亮,有着喜出望外的惊喜。 旁羡心里为季司音叹气,这他妈算什么三角恋,完全就是季司音不仅出轨,还要插足别人的感情当小三。 季司音这个疯女人。 季司音没觉得自己疯,她觉得往常只会骂自己恋爱脑的阮雾疯了。 阮雾看陈疆册的眼神,比季司音看任何一任男友的眼神还要执迷不悟。 阮雾的眸子很清亮,没什么情绪的时候总给人一副清冷出尘的距离感,可她眉眼弯起时,又有着别样的风情。 她很少有这般的惊讶:“你不是回淙州祭祖了吗?” 陈疆册说话有点哑:“祭完祖就回来了。” 仔细瞧,阮雾看清了他眼里的红血丝。他平日里的穿着偏闲适随性,或许是为了祭祖,场合庄重严肃,他装着一身烟灰色西装,妥帖合身,一看就知道是量体裁衣的定制款。 只不过衬衫颈部纽扣解开,敞开的领口露出颈线流畅的锁骨。他眼皮倦懒地睨着阮雾,气场冷淡,身体却蓬勃着危险的性吸引力。 “怎么,是我回来的不是时机,妨碍到你了?”他凛着声。 “我是在帮旁羡选男主角,不是给我自己选下一任男主角。” 下一任。 这算是变相地承认他是现任。 要不怎么说她有她的聪明之处呢? 三言两语就让他的情绪阴转多云。 但陈疆册还是挺不爽的,伸手捏着阮雾的脸,说:“老子连夜赶回淙州,祭完祖又迫不及待地赶回来,结果一回来就看见你盯着一男人的照片看。我和你分开还不到一天,要是一个礼拜,你是不是得和别的男人搂在一块儿了?” 她笑盈盈地说:“你放心,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绝对不会让你发现的。今天的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 听听,这什么渣女发言。 渣的光明正大。 渣的还挺体贴入微。 陈疆册捏着她脸的手松了,滑落至半空,掌心里托落着温热绵软的触感。 阮雾拉住他的手,掌心相贴,隐隐泛着潮。 他象征性地挣脱着:“放手。” 她说:“别生气了,我刚没盯着他看,就是盯着他发呆。” 陈疆册没说话。 阮雾说:“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我第一次见你时穿的衣服一样。” 所以她刚才发呆,是因为他。 人们对于人事的记忆往往是笼统的、模糊的,陈疆册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多眷恋过去的人。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直到阮雾提及,脑海里有关初见那日的种种,甚嚣尘上,细枝末节清晰得近乎荒唐。 那阵子他住在旁羡的房子里,因为来得匆忙,没带衣服。 他向来对旁羡的衣着打扮敬谢不敏,在花里胡哨的衣服里挑挑选选,最后终于找到件相对朴素的衣服。 还被旁羡嘲讽了:“你是不知道,这衣服满大街的仿款,我都不敢穿出去,生怕别人以为我穿的是假货。你居然要穿这件衣服?” 陈疆册揉了揉眉心,“那你现在去给我买几套衣服。” 他穿的大多是高定成服,虽说他们这座小县城享誉全球,但奢侈品专柜屈指可数,还都卖的包、表之类。 旁羡没地儿给他买衣服,最后,陈疆册还是穿上那件爆款短袖。 旁羡的衣服必然是真的,照片里那男生的衣服,说不清是真是假,大概率是假的。 走线包边印花都太精致了,不像是正品。奢侈品品牌,讲究的是把有钱人当傻子玩,质量堪比地摊货,贩卖的是品牌情怀,而非商品本身的价值。 陈疆册没想到阮雾还记得这件事,他更没想到自己也记得。 即便是逢场作戏,他们未免也都入了戏。 他低着头,手缠绕着阮雾的指尖,轻轻柔柔地动着,没再说话。 可仔细瞧就能发现,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是挥散不去的愉悦。 - 陈疆册一宿没睡,来回高速近十个小时,上山祭祖等各项事,整个人疲态尽显。 他眼周阴影很深,眼里的情绪却很淡,“要没什么事儿,我就把阮雾带走了。” 旁羡不太情愿:“她是来找我打麻将的,我和她老早约好了的!” 陈疆册懒得和他周旋,给出了个解决方法:“你要也没什么事儿,就跟我俩一块儿走。” 旁羡问出了阮雾想问的问题:“去哪儿啊?” 陈疆册嘴角掠过一丝云淡风轻的笑:“还能去哪儿?我家。” 有几秒的空档,阮雾的心悬浮在半空。 很快她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家应当不是同父母住的地方,应该是他独居的住处之一。她不清楚他的家底,也懒得问,她不图他的钱,也不仗他的势。 她和每次开启新恋情前的季司音一样,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下定决心,要和他天长地久。 阮雾是不信天长地久的,但她想和陈疆册留下几个瞬间。 直到很多年后,谈论起爱情,她脑海里会有关于他的几个瞬间。 陈疆册的车常换,今天开的是辆埃尔法商务车,座椅宽敞舒适,想必是为了减轻漫长高速的疲倦。 阮雾怀疑昨天那辆迈巴赫也是他的,毕竟司机是同一个人。 他住的地方是季司音曾提及过的小区,能在家里踏青的中式园林别墅,门口两座石狮镇压府邸。 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陈疆册,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少爷。” 然后带他们进宅院。 松鸢柏棠参差交错,穿过风雨连廊,到达一栋两层小楼。 陈疆册那天是真的累了,没有半分调情作乱的兴致,面容清漠地和阮雾说:“我去睡一会儿,你和他们玩儿去,等我睡醒了,再陪你玩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不知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沾染了几分情。色意味。 阮雾顿了一顿,“好,那你醒了给我发消息。” 陈疆册看清了她那些小心思,用只有他俩听到的声量,恶劣地促狭道:“等我养精蓄锐好再陪你睡。” 阮雾斜瞪他一眼,满眼潋滟着娇羞的恼怒。 陈疆册心情颇好地进了屋。 等他走后,季司音好奇问阮雾:“他说什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阮雾哪儿敢说实话,转移话题,说:“三个人能打麻将吗?” 旁羡正好奇客厅里新挂的画,他问管家:“康伯,齐白石画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管家蔼声道:“是牵牛花,今儿个刚从老宅拿过来。” 旁羡欣赏不来长着乌漆嘛黑叶子的牵牛花,也欣赏不来水墨画。恰好听见阮雾的话,立马转身和阮雾说:“不打麻将,玩儿扑克牌。” 扑克牌有很多种玩法,阮雾问旁羡怎么玩。 她语气里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魄力,旁羡最喜欢她的就是这一点,这份喜欢和男女之情无关,更像是崇拜。 至于崇拜她什么?阮雾想,大概是崇拜她的赌技。 阮雾的赌技极好,十赌九赢。 一整个下午,她赚的盆满钵满。 旁羡是个视金钱如流水的人,输了个底朝天,扔了牌,正准备问阮雾她这牌技是和谁学的,助理突然给他打来电话。 旁羡骂骂咧咧地接起来,敷衍式地嗯、啊、哦了几声,挂断电话后,蔫头蔫脑地叹气:“我要是早知道做生意有这么多歪七扭八的事儿,我才不干。” 季司音问他,什么是歪七扭八的事儿? 旁羡说:“还是那个短剧,他们用一堆清凉照折磨完我,又让我选编剧,说是之前挑选的那些编剧,写的剧本稀烂。不是,平白无故地,我上哪儿找编剧去啊?” 季司音手头也没人脉,她瞥到牌桌边坐着的阮雾,问她:“雾雾,你同学里面有没有会写剧本的?” 旁羡随之问:“你是电影学院的吗?” 认识几年了,他连她是哪个学校的都不知道。 阮雾说:“不是,我在南大读研。” 旁羡啧了声,发自肺腑的钦佩:“学霸啊。” 季司音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学历,“怎么样,我家雾雾厉害吧?” 旁羡:“厉害是厉害,但是编剧不都是往电影学院之类的学校找吗?” 阮雾喝了口水,低垂的眼睫轻颤:“……我有个朋友,她本科期间有帮人写过剧本,但是写的是短视频的剧本。” 短视频一集搞定,而短剧则是连续剧,二者有差,但差别不大。 旁羡说:“那你问问她,能不能写短剧的剧本?能写的话发给我,我让他们看看。” 阮雾拿起手机,“我问问。” 没一会儿,她说:“我把她微信推给你,还是让她到时候直接发你邮箱?” 旁羡:“发我邮箱吧,我微信消息太多,我怕漏掉。” 阮雾:“行。” 受工作影响,三人没再打牌。 旁羡手机响个不停,他没把阮雾的朋友当做唯一的选项,而是联系更多人,询问手头是否有编剧人脉。 第10章 这个动作细小的无人察觉。 陈疆册摁灭烟的手,捡起了手机。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在解释,他不是因为某人而摁灭的烟,而是因为要回复手机那端的重要消息。 他在回消息的空档里,朝阮雾使了个眼神。 阮雾原本迈出去的腿,犹豫了几秒,便朝他所坐的方向走去。 季司音很有眼力见,拉着旁羡坐在另一端的长沙发上。 陈疆册坐着的虽说是单人沙发,但是空间宽敞,能坐下两个人。 阮雾没紧贴他坐着,她坐在了他的对面。 “醒了。” “嗯,”陈疆册问她,“吃过晚饭了没?” “刚吃完。” 他淡淡地勾了勾唇,“菜品还好吧,有合你胃口的菜吗?” 阮雾说:“都挺好吃的。” 陈疆册:“你喜欢就好。” 说话间,阮雾的手机响起,手机屏幕朝上,显示着“妈妈”。 她犹豫了会儿,“我接个电话。” 兴许是刚睡醒,他眉眼间还有慵懒的惬意,整个人看上去异常的温柔:“嗯,去接吧,顺便帮我和丈母娘说一声,就说我这几天我会照顾好你,让她放心。” 骨子里还是死不正经的。 阮雾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眼梢带笑,勾着他心魂在跳。 待她走后,旁羡才凑到陈疆册面前,讨好着笑:“疆册哥,银行审批到底到哪一步了?我们公司刚起步,前期用钱的地方多,资金周转不太过来,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挺急的。” “没审批。”陈疆册说。 旁羡愣了,屏息凝神,一声不敢吭。 “没个像样的法务部也就算了,连财务部都乱七八糟的,哪个银行敢给这样的公司批贷款?” 管家推了餐车过来,陈疆册拿了杯热茶,轻呷了口,沉哑着嗓,说:“你之前不是念叨着让我入股吗?我让律师拟了合同,明天我让他把合同带过来,你看完之后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签了。” “那肯定没问题!”旁羡喜出望外,“你真的决定入股吗?疆册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能行?” 旁羡和陈疆册认识十余年,二人在年龄上是同辈,在身份地位上却不是。 陈疆册是所有父母和子女提到“榜样”时的存在,人生顺风顺水,优秀,出类拔萃,会说四国语言,毕业于牛津大学,回国后进入银行工作。 并非是国家银行,而是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股份制商业银行。 全行下辖近三百家分支机构,而陈疆册父亲,是该行的董事长。 通常都是旁羡的父亲和陈疆册聊生意场上的事儿,旁羡的父亲提及陈疆册时,是由衷的钦佩。 因此求得陈疆册的赞同,比求得自己父亲的赞同,还令旁羡欣喜。 陈疆册不甚在意地笑笑,又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旁羡:“十个要求都行,只要你提。” 陈疆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入股的事,钱我会单独转到你私人账户上。” 公私分明,他向来如此,今日却突破原则。 换做旁羡,即便有一万分的信任,也不敢冒这种险。好歹八位数。 旁羡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他:“疆册哥,这些钱,该不会是你这些年偷偷攒下的所有积蓄吧?”趁他家混乱之际,想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偷偷转走吗? 陈疆册瞥一眼:“我还没穷到这份上。” “……” 聊完正事,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陈疆册时不时抬起腕表看眼时间,走神的状态太明显,旁羡是个有眼力见的,没再缠着他聊了,挥挥手,叹了口气:“算了,你去找阮雾吧。” 陈疆册眼里有一丝难以言说的,自嘲的笑:“有这么明显吗?” “不明显,只是脸上写着,‘快别逼逼了,耽误我泡妞’这一行字。” 他很少受到这种明目张胆地调笑,嘴角提着笑,还是起身找阮雾去了。 目送他离开,旁羡向后一仰,胸肺里沉着惆怅的气韵,忧心忡忡地看向季司音。 原以为季司音会盯着陈疆册的背影郁郁寡欢,哪成想她双眼放光。 旁羡:“……你那什么眼神?” 季司音说:“陈疆册好像很喜欢我家雾雾,虽然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他真的好帅,和我家雾雾好配。” 旁羡懵了:“你不是喜欢陈疆册吗?” 季司音嘴角抽了抽:“怪不得他们管你叫傻白甜,我有男朋友的好不好!我不仅有男朋友,我还有道德!我不插足别人的感情的!” 旁羡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他扯了扯嘴角,哼笑着:“我说呢,你的审美一向都很奇怪,就喜欢长得丑的。” “你去死——!”季司音怒。 - 阮雾在廊道尽头站着,身侧是雕刻着海棠纹的花窗。 她和母亲唠着家常,大部分都是母亲在说,说她工作里遇到的糟心事,家里的烦心事,街坊邻居发生的琐碎。间或夹杂着些许给阮雾的叮嘱。 无非是,“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松懈。” 亦或者是,“要是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和他谈恋爱。绵绵,你现在的年纪,是正当好谈恋爱的年纪。” 阮雾的小名叫绵绵,刚出生那阵,还没想好名字,父母抱着她,宛若一团软绵绵的奶团子,索性叫她绵绵。 话音落下,陈疆册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一霎,阮雾像是中学时期偷偷恋爱被父母抓包的学生,脸微微涨红,心跳得飞快。 她捂着手机,敷衍着嗯了几声。 眼瞅着陈疆册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匆匆说了句,“妈妈,我朋友来找我了。” 慌不择路地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 “半个多小时不见人,还以为你在家里迷路了。” 这套宅邸,庭院太多,初来乍到的人,极容易迷路。 就连陈疆册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栋是供客人留宿的客房,还是放置着佛像的佛堂。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酒店里,没有个安稳的落脚点。 阮雾弯唇:“我要是迷路了,也会给你打电话呀,我又不傻。” “是,不傻,南大的高材生。”陈疆册夸她。 他放松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懒散,以至于夸人的模样,叫人看上去,都像是在冷嘲热讽。 阮雾抿了抿唇,没接他的话。 花窗外的世界,雨雾蔓延。 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是轰鸣的雷声响起。 阮雾的身上陡然一重,被风吹久了的身体被温热包裹住。 陈疆册来的路上特意拿了件外套,晚上降温,她穿着条单薄的连衣裙,漂亮是漂亮,但没有任何御寒的作用。 “家里这么大,偏偏站在窗户边吹风淋雨,”他伸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隔着层厚厚的西装,搂着她的腰,鼻息间溢出一声笑来,“真让人不省心。” 兴许是他的怀抱太温热太妥帖了,对于突然的靠近,阮雾只迟疑了一秒。 下一秒,她脸靠在他的胸口,柔软的家居服好似能将她所有的顾虑都消磨。 她说:“陈疆册。” “嗯。” “我困了。” “我让人带你去客房休息?” “不要。” 在她没有仰头看他的时候,他眉头蹙起:“要回学校?” 阮雾摇了摇头,靠在他胸膛的脸,小幅度地左右滑蹭,软绵绵的,动的人心痒痒。 可再怎么心痒难耐,陈疆册都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愿留宿,他不会强求。 他声音低哑着,耐心地问她:“你要去哪儿,我让人开车送你过去。这儿离市区很远,你打不到车。” “你不能带我过去吗?”阮雾在他的怀里仰头。 年轻女孩扬着张不谙世事的脸,陈疆册有再多的意乱情迷,在此刻都化为乌有了。 他无奈地敛眸,说:“想去哪儿,我带你过去。” 阮雾说:“去你房间睡。” 愣住的反倒是陈疆册。 陈疆册身边的人,虚与委蛇,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心思深的像个无底洞。 阮雾与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聪明通透,不吝于藏匿,把那些对他的小招式小套路,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好像在和他说,陈疆册,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窗外的雨好像又下大了,淅沥沥作响。 久久没等到陈疆册回答,阮雾耍赖似的钻进他怀里,与他贴得更近。 陈疆册低着头,掌心拖着她的下巴,他掌心里有股味道,和他罩在她身上的衣服带来的香味如出一辙,似落雪的松柏香。但他动作细腻又轻柔,像是要将雪融化。 室内很安静,他们相拥在一起,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陈疆册:“怎么办,家里还没有准备女式睡衣?” 阮雾说:“穿你的睡衣睡觉。” 陈疆册故意逗她:“我一般都裸睡。” 阮雾扯了扯他身上穿着的衬衣,“你不是有很多白衬衫吗?我可以穿你的白衬衫睡觉。” 陈疆册啧了声,低头,找到她的眼,眼里满是狡黠。 小姑娘像只狐狸,还是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撩的人心痒痒。 - 囿于昨晚的通宵语音通话,二人睡眠严重不足。 陈疆册下午补完觉,不困了。 阮雾则是忙了一天,八点多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陈疆册带阮雾去了主卧,直奔淋浴间。 阮雾:“没拿换洗衣服。” 陈疆册:“你有换洗衣服吗?等着,我给你找去。” 第11章 11。 室内的窗帘没拉,满室的红木家具,窗外是浅碧柔情的盎然春色。 陈疆册还在熟睡,赤。裸着的上身,处于松弛状态下的肌肉依然紧实有力,心脏跳动,起伏的胸肌好似在空中掀起热浪。 阮雾不太敢看下去,脸部的灼烧感过于强烈,她强装镇定地挪开视线。 手机被他妥帖地搁置在床头,阮雾动作很轻,蹑手蹑脚地拿过手机。 早上八点多,同门群里万分热闹。 她们相约今日去天竺寺求姻缘,为表诚意,特意早起。 没有去的人在群里说:“我看到那个寺庙的手串很好看,是莲花白菩提,哪位大美人可以帮我买一串吗?” 那人发了张照片,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在底下纷纷附和,“我也要我也要。” 于是莫名地,开启了代购手串之旅。 阮雾一条条扫完消息,而后退出了群聊。 身后有窸窣声响,阮雾拿着手机的手一顿,脊背处倾覆着温热。 陈疆册贴了上来,长手一伸,轻松把她搂进怀里。 “醒了?” 阮雾靠在他紧密的怀里,无尽温情的早晨,尤为稀松平常,可她竟油然而生种熟悉感——他们好像在许多个这样的清晨一同醒来。 事实是,他们昨天才在一起。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在一起。 阮雾不是个喜欢问清究竟的人。理工科讲究数据精准,文科生更在乎情感表达。 客观题是冷冰冰的数字,阮雾喜欢自由发挥的主观题,喜欢能够用文字表达出自己的内心世界。主观题没有评判标准,全凭阅卷者心意。而爱情这道主观题,阮雾的阅卷者是她自己。 她想如何便是如何。 她咬了咬下唇,轻嗯了声。 声线飘荡在空中,是缥缈轻松的。 但陈疆册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紧绷的脊背。 小姑娘还挺能装淡定。 陈疆册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阮雾:“挺好的。” 陈疆册撩起她而后的头发,靠近她耳边,嗓音低沉,危险地说:“你倒是挺好的,你知道昨晚我洗了多少个冷水澡吗?” 阮雾隐约记起昨夜的疾风骤雨。 原来不是雨声,是浴室的水声。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陈疆册:“很好笑吗?” 阮雾在他怀里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你怎么宁愿自己冲冷水澡,也不愿意叫醒我?” “叫醒你干什么?你都那么累了。”陈疆册淡声道,“我和你睡在一块儿,也不光是为了这事儿的。” 像是在做梦。 梦里的陈疆册比她想的要良善许多,他这个人,本质是下作恶劣的。但他对她的好,堪称无孔不入的体贴了。其实昨晚她并没有做好和他睡的准备,可她总觉得,昨晚她要是走的话,她和陈疆册就到此为止了。 在此之前,她没有抓住任何一个和陈疆册有可能的契机,但昨晚,她想抓住他。 “……”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 阮雾:“陈疆册。”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她说:“我不是一个特别主动的人。” 陈疆册:“我主动就好。” 她说:“你主动久了也会累。” 陈疆册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没再说话,静等她的下一句。 “但我如果想你了,一定会主动给你发消息。”阮雾伏在他的肩上,她整个人都是那样的柔软,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像羽毛滑过他的耳蜗,“你到时候不要嫌我烦。” “不会嫌你烦。我求之不得。” 他到底是没法想像昨晚那个一点儿油都没揩的自己,美人在怀,三两句情话过后,他的手就拨开她的睡衣,往里伸了进去。 但也就是轻轻地碰了下,他就收了回来。 “真软。”他几分玩味几分恶劣,调戏着她,“我家雾雾,全身上下都是软的。” 阮雾一下子推开他的怀抱,抬腿踹他。 陈疆册急忙追上来,哄着她:“好了,不逗你了。” 阮雾小声骂他:“流氓,睡觉也不穿衣服。” 陈疆册笑:“你出去问问,有哪个男的睡觉喜欢穿衣服的?” 阮雾说:“我又不和他们睡,问他们干什么?” 陈疆册:“衣服都是用来脱的,我也就是昨晚放过了你,你试试看再和我睡几晚,看我还能不能让你有穿衣服的机会。” 他眉宇间有着男人特有的禁忌色泽,阮雾知道男人就是这样的,没有一个男人会不想睡自己喜欢的女人。 她有脾气也发不出来,最后还是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说:“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好不好?” - 早餐只有他们两个人吃。 阮雾问陈疆册:“季司音人呢?” 陈疆册:“你闺蜜,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他骨子里是冷漠的,不甚关注和自己无关的人事。 阮雾只得拿起手机,给季司音发消息。 正这时,管家从外面进来,身边跟了个穿西装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他管陈疆册叫:“陈先生。” 阮雾吃得差不多了,很有眼力见地起身,说:“我吃饱了,出去走走,消消食。” 陈疆册还是那副不着调的玩世不恭:“迷路了给我打电话。” 阮雾甩给他一个背影,没搭理他。 三四月春深,昨夜雨盛,垂丝海棠被雨水浇灌零落成泥。 有人打扫着湿漉漉的地面,阮雾沿着风雨长廊往外走,最后停在一座四角亭里,她静坐着,欣赏着清澈池塘里,养着的肥硕锦鲤。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 是季司音给她发来的一条语音消息:“我刚醒,我在市区呢,昨晚闲的无聊,就和旁羡来酒吧玩儿了。本来想叫你的,但是陈疆册说你很困,在客房睡下了,让我别来吵你,所以就没叫。” 消息听完,接踵而来又一条:“你今天打算干什么?我好无聊。” 阮雾问她:“你不和男朋友玩吗?” 话问出口,阮雾自己也清醒意识到。 他们那个圈子里,不太喜欢用谈恋爱这个词形容男女关系,——玩,更合适。 没有任何的责任感,带着孩童的幼稚和天真,随性到了极致,玩玩而已,没有人当真。 季司音打了个哈欠,说:“他出差了呀,得到后天才回来呢。” 清明出差吗? 阮雾总觉得怪怪的,但情侣间的事儿,哪是她一个外人好插手的。 她想了想,说:“我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我问问陈疆册吧。” 连季司音都不怀好意地打趣她:“问陈疆册干什么?他说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呀,雾雾,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阮雾轻描淡写:“毕竟他是我男朋友。” 季司音早有所料地哦了声,未几,再次追问:“哪怕他是个坏人,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阮雾没情绪地笑了声:“男人都是坏的,只是有的会装斯文,有的懒得装。” 季司音喉间一哽,竟觉得她说得很在理。 于是没再劝,只叮嘱她:“谈恋爱的第一要义是开心,要是在这段恋爱里受了委屈,你就和我说,我帮你……” “帮我揍陈疆册吗?” “帮你在背地里偷偷骂陈疆册。” “……”阮雾又气又笑,“我真的谢谢你。” 和季司音胡天海地地聊完,阮雾收起手机,瞧见那位西装男被管家带着离开。 她又在原地坐了会儿,才起身回屋。 没迷路。 陈疆册坐在沙发上,手边的烟灰缸里空无一物。 他把阮雾揽在怀里,两个人跟叠罗汉似的坐着,他手揉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对待一只毛茸茸的宠物般,爱不释手。 “有没有想要我陪你做的事?”他突然问。 阮雾想了想,摇头:“现在没有。” 她私底下是个挺孤僻又枯燥的人,生活简单,所谓的娱乐活动,莫过于和同门们在学校放风筝、野餐闲聊、逛街唱歌。像她这样的学生,学校里一抓一大把。 陈疆册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待在宅邸里,待了一整个清明假期。 这个小区名叫桃花源,还真有桃花源的意境在。 外界纷纷扰扰,灯红酒绿,而他俩在暗沉的雨天里,消磨时光。 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陈疆册顶多在她被他亲的意乱情迷的时候,手伸进去,细细地揉抚着她。 她外面的衣服看上去总是好的,但胸衣是歪的,暗扣早在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了。 每每这个时候,阮雾就会红着脸,没有拘束的胸口颤抖得猛烈,她声音更颤,三分嗔四分糯的骂他:“色死你得了。” 他声音闷在她颈间,低声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清明假期结束,阮雾得回校上课。 陈疆册开车送的她。 市区限号,陈疆册今天开的是辆阮雾之前没见过的车。 车标彰显著不菲的身价。 陈疆册问她:“课多吗?” “还好,”她默了默,斟酌着说,“你上班好像挺闲的。” “上班挺忙的,只不过最近放假,挺闲的。” “那你什么时候上班?” 陈疆册斜睨过来一眼,眼尾拖着轻佻的笑,“我要是上班的话,可没那么多时间来陪你。” 阮雾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很快到学校。 陈疆册把车停在校门外的停车区域,下了车,送她进去。 他们并没有太亲昵的肢体接触,只是并排走着,双手在身侧轻晃。 第12章 那天陈疆册把阮雾送到家后,又立马发动车子回了南城。 高速回来的路上,他手机连接着carplay,轿车显示屏里不断有来电提醒。没有备注,只有十一位阿拉伯数字。 他接电话没有避着阮雾,不过聊的内容阮雾也听不懂。 她能听懂的,是所有人都管他叫一声“陈先生”。 阮雾下车时,也学着他们叫他:“陈先生,路上小心。” 陈疆册目光一凛,嗓音里还是纵容的笑:“过几天见面,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我等着啊。 阮雾平平淡淡地应了声,毫不怕他。 五一劳动节,三天假期。 高中班级群异常热闹。 不知谁来了句“咱们班好久没聚会了,班长组织下聚会呀”,紧接着,一堆人在底下纷纷附和,@班长和团支书。等到阮雾洗完澡出来,便看到手机里,季司音的消息。 季司音和阮雾高中三年同班,季司音还是班上的团支书。 她统计聚会人数,自然得询问好友兼同窗的意见。 季司音:【你怎么说?来吗?】 阮雾:【不去了吧。】 阮雾:【我怕去了大家都尴尬。】 她不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她知道,不管她去不去,众人都会聊起她。最后又逃不过一声惋惜的叹息,“你说他俩多般配,怎么就分手了呢?” ——和公认的“好男生”谈恋爱又分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是个很好的人,不代表着他很会爱人。 ——和高中同班同学谈恋爱又分手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是同学聚会再难出席,会成为每个同学闲聊的话题。 季司音没有强求她。 隔日的班级群里,有了大家聚会的照片。 他们班当时是年级里唯一的重点班,班上共四十人,今日聚会来了二十来号人。超半数。 人一多,可收集到的八卦也就多。 聚会结束,季司音收到阮雾的地址,便驱车过来找她。 刚落座,她迫不及待地和阮雾分享着自己同学聚会时听到的八卦。她描述的绘声绘色,又手舞足蹈,阮雾被她的话语、神态给逗笑。 阮雾曾以为十七八岁是最好的年纪,可等到了二十多岁,她又觉得眼前是最好的。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每个月拿着父母给的微薄的零花钱,每日穿着学校发的死板老套的校服,整日埋头苦读。她回忆起青春,是郁郁寡欢的连绵雨季,极少数时候,才见晴朗。 二十来岁的她们,比以前漂亮太多,眼里没有自卑,敏感脆弱的心,被自己照顾的逐渐坚强,意气风发。她们是春风里得意盛开的花。 季司音聊的热烈,阮雾扫码点了杯饮品给她。 服务员小哥送饮品上来时,季司音卡顿了下,而后,话题中止,她用气音说:“这服务员还挺帅的。” 阮雾顺势瞄了眼。 但凡季司音找男朋友时有这个眼光,旁羡也不会说她只挑丑男。 “是挺帅的。” “哎,”季司音扼腕叹息,“你要是没和陈疆册在一起就好了。” “他比陈疆册帅吗?” “那倒没有,陈疆册的脸,我还是很认可的。”季司音想到什么,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陈疆册有腹肌,真的假的?” “……” “说说嘛,别那么小气。” “有。” “手感好吗?” “……音音。”阮雾无力。 季司音指责她:“好姐妹有福同享,你看看你,吃得这么好,还不愿意和姐妹分享摸后感。” 阮雾倍感疲倦:“手感好又如何?难不成你也要谈个腹肌男?” 季司音说:“倒也不是不行。” 阮雾皱了皱眉,试探问:“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 “纠正一下,是前男友。”季司音说,“五一前分手的,他劈腿了。我是真没想到,他长得这么丑,居然还能出轨的?” 其实她男朋友也不算丑,她审美很统一,喜欢单眼皮的男生。 单眼皮太考验人的其余器官了,稍稍不协调,就容易丑。但某些时候,又觉得挺帅的,是的,季司音的历任男友,都是丑帅丑帅的。 阮雾感到新奇:“这次居然没哭?” 季司音丧着脸:“怎么会没哭啊,毕竟曾经那么喜欢他。” 毕竟曾经。 也只是曾经了。 当下的阮雾直勾勾盯着那位服务员小帅哥,眼珠子都要掉进他怀里了。 阮雾敲着键盘回消息,蓦地,她嘴角翘起,发了个“好”给对方,而后,合上笔记本电脑。她起身时,拿过季司音抓在手里的手机,直挺挺地朝服务员小哥走去。 留在原地的季司音,看着阮雾的一系列动作,惊呆了。 震惊过后,她满脸娇羞地盯着要到微信回来的阮雾。 阮雾:“微信加上了,接下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季司音朝她竖大拇指:“我好爱你,我这辈子只爱你。” 她信口拈来的鬼话,让阮雾想起了陈疆册。 于是她打开手机,给陈疆册发了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他回她的消息总是很快,堪称秒回。 【在想你啊。】 【小家伙,想我了吗?】 阮雾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问他:【你来接我回学校吗?】 陈疆册说:【恐怕不行,我今晚有事,但我安排了人去接你。】 这就是陈疆册,对她的体贴,面面俱到。 阮雾没有忸怩,大大方方地接受着他对自己的好。 那日来接她回南城的车停在她家小区附近,司机是陈疆册的专属司机,据说以前是在政府机关给领导开车的,车技娴熟又稳当,不像陈疆册,回回都压着超速线开车。 阮雾发现自己真挺想他的。 任何一个人,一件事,都能想到陈疆册。 阮雾回南城,顺便把季司音这个无业游民也捎上。 季司音美其名曰换个城市疗情伤,实则上车后,手捧着手机,辟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消息就没停过。一看就知道,又坠入爱河了。 “那家咖啡店是他姐姐开的,放假忙不过来,他过来帮忙。” “你说巧不巧,他也在南城念书,电影学院的学生呢。” 阮雾这才知晓,什么换城市疗情伤,分明是为爱奔赴。 她不咸不淡地笑了声,季司音撂下手机,亲昵地搂着阮雾的胳膊,低声下气地认错:“我的错我的错,你原谅我吧,我也没有办法的,我好喜欢他,好想和他谈恋爱。” 分手还没一周,她上头快下头也快。 阮雾评价她:“你这属于情感早泄,得治,去问问有没有女性泌尿外科,找个专家治治吧。” 季司音瞬间笑的花枝乱颤。 到南城后,阮雾让司机先送季司音去电影学院,然后再送她回学校。 离南大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阮雾忽然说:“在这里停一下。” 司机瞥了眼,边上是一个小区。 阮雾下车,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才回来:“麻烦您了,送我回学校吧。” 司机蔼声道:“没关系的,阮小姐,陈先生说了,您平时要是有用车的需求,可以提前一个小时给我打电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给她配备了个专属司机。 到宿舍后,阮雾和陈疆册打了通电话。 他的声音略显空寂,仿佛置身于空阔密闭之处,隐有回声。 “到学校了?” “嗯。” “我最近忙,可能没很多时间陪你。” 阮雾意识到,“你假期结束了?” 陈疆册嗯了声。 阮雾心里挺想见他的,但她没有表露出一丝黏人,懂事地说:“工作比较重要,而且上个月每天见面约会,搞得我都没什么心思学习了。你上班了倒也好,我还能有时间学习了。” “我不陪你,你就不想我了吗?”陈疆册缠缠绵绵地问。 隔着屏幕也能想到,他此时的浮浪模样。 阮雾抱着手机,放轻了声音:“想你有什么用,又不能马上见到你。还不如不想。” “没良心的小家伙。” “……” 他们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有人催他,“陈先生,会议要开始了。” 阮雾说:“你去开会吧。” 陈疆册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远,又仿佛就在她耳畔。 他沉声道:“阮雾,可我很想你。” 很难说清这一刻,他们是在互诉衷肠,还是在调情。 但挂断电话后,阮雾盯着与他的对话框,有种雨淋湿了月光,被散落的月色包围的温柔感。 那之后,陈疆册和阮雾的见面次数逐渐减少。 阮雾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她依然是学校里最常见的学生,每天学校、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偶尔和同门们相约去附近的餐厅吃饭,然后拍几张照片,发在朋友圈。 等到半夜,才会等到陈疆册的点赞。 陈疆册很忙,偶尔阮雾会在图书馆接到他的电话,酒气熏天地问她在干什么,有没有想她。 阮雾狼狈地站在图书馆的消防通道里,一脸甜蜜地反驳他:“我才不想一个醉鬼。” 一整个五月,他们只见了两次面。 陈疆册忙,阮雾也忙,好几次,陈疆册给她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司机不清楚阮雾在校内的情况,但是每每阮雾出校,都会给他打电话接送,他说:“阮小姐最近老去学校附近的小区,在里面一待就是半小时。” 陈疆册:“哪个小区?” 第13章 阮雾找的小区距离学校两公里。 不是直线距离,是由校门到小区门口的步行距离。步行约半小时。 两室一厅的精装修,因靠近学校,所以房租相对而言较为便宜。 听房东的口音,是阮雾家那边的人,二人一聊,发现确实是老乡。于是房东爽快地给阮雾免了一个月的租金。然而一年的房租算下来,还是笔大数字。 阮雾一次性付清了。 搬家这天,她起得很早。 舍友比她起得还早,去图书馆看书去了。 想来搬家是个体力活,阮雾今天穿着打扮特别休闲随性。 紧身吊带配背带裤,脚踩一双黑色帆布鞋。 陈疆册坐在车里,收到她的消息后,抬头望向她所住的宿舍门外。 一身打扮,格外的青春靓丽。 和她平日的打扮不符。 仔细看,宽松的背带裤里藏着的吊带,包裹住两团饱满的浑圆。 又挺符的了。 阮雾到他面前:“有两个箱子,挺重的,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陈疆册目光一凛,冷笑着:“真把我当搬家工人了?” 阮雾眨了两下眼:“没有啊。” 陈疆册说:“我叫了人过来。” 阮雾这才注意到,他的车后面还跟了辆货拉拉。 至于这辆货拉拉是如何进学校的,阮雾无从得知。但她分明和陈疆册说过,只有两个箱子,他有必要叫四个搬家工人来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把宿舍的床都给搬走。”阮雾不满地睨他一眼。 “你宿舍的床多大,有一米宽吗?”陈疆册附耳,放浪形骸地同她说,“我都不敢动,生怕没抱住你,让你摔下去。” 他说话自带三分色。情,嗓音是刻意压低的喑哑,更添几分不怀好意。 然后他就看见阮雾羞赧,又气恼的一张脸蛋,红的滴血。 “陈疆册!”阮雾掐着他的胳膊,“我不是为了方便你鬼混,才搬出宿舍的。” 她用词多精准,——鬼混。 陈疆册捞住她的腰,把她放自己怀里按,耳鬓厮磨的姿势。 他气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耳边,如他所说,她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心也是软的,他轻拿轻放地说几句话,便哄好了她。 “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早在你和我睡的第一晚,就把你吃干抹净了,至于等到现在吗?” 说的冠冕堂皇,实则该吃的、不该吃的,都吃了。 只剩最后一步而已。 司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周遭车流声好似远去,空气里光尘暧昧涌动。 阮雾被他搂在怀里,双腿分开,往往这种时候,是他最为恶劣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后,阮雾回回见他,都是穿着短裙,方便他动作。 奈何她今天穿着背带裤,背带裤在腰际处敞开,她绵软的腰间软肉被吊带裹住,他掌心托着沉甸甸的浑圆,动作轻缓。 霎时,她全身紧绷,“……司机还在。” 陈疆册说:“隔板升起来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到底陈疆册没再有出格的举动,他沉而缓慢地呼了一口气,黯声道:“总有种被你下蛊了的感觉。” 他的食欲一般,情欲也称得上是寡淡,面对她的时候,却有股压不住的燥热。 像是被下蛊了。 下的还是万劫不复的情蛊。 阮雾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着:“是啊,我下蛊了,让你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人。” 她那双眼睛笑盈盈的弯着,琥珀色的瞳仁澄澈的,能够让他看见她眼底装着的,只有他。 也许是情到浓时,陈疆册竟生出种愿为她摘星揽月的想法来。 肉。体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但他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圆满。 - 那天陈疆册只待了一个小时,便走了。 他身上还穿着剪裁得当的西装。 一整个四月,他的穿着随性休闲,笑时散漫不羁的模样,颇有几分少年气。偶尔阮雾也会盯着他发呆,思索就这么张脸,恐怕多的是人愿为他做流萤折翼扑火。 但等到五月,他上班后,哪怕只是隔着手机见面,他也是一身板正笔挺的西装。 看到他的时候,阮雾就能猜到,他应该是从忙碌要紧的工作里,抽了点儿夹缝的时间,陪她做无关紧要的搬家事宜。 还未来得及多愁善感,半掩着的门被人推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季司音一手提着盒包装精美的蛋糕,另一只手抱着束郁金香,煞有介事地恭喜她乔迁新居。 她身后跟着旁羡,旁大少爷手里提着个黑色购物袋,印着白色山茶花logo。 旁大少爷看样子是刚睡醒,甫一进来,就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 他把购物袋往茶几上随意一搁,说:“没来得及买礼物,随便拿了个东西过来,恭喜你乔迁新居,不过你家怎么给你在学校附近买房,不去市中心买吗?” 也不知道季司音是怎么和旁羡说的。 阮雾无奈:“这是我租的房子。” 旁羡瞥向季司音,季司音挠挠头,“租房不能叫乔迁新居吗?” 旁大少爷一脸无语:“傻白甜这个名号应该给你。” 季司音很是嫌弃:“好难听,我才不要。” 旁大少爷:“恋爱脑很好听吗?” 季司音说:“反正比傻白甜好听一百倍。” 他俩凑在一块儿,不到两分钟就得吵。 阮雾习惯了,没有任何劝架的心思,转身去卧室收拾床铺。 收拾好出来,发现他俩破碎的关系不知道多少次重修于好,和和美美地聊起天来。 见到阮雾,季司音喊她:“旁羡说,他看上了你朋友的剧本,想和她签约。” 阮雾一愣:“是吗?” 旁羡:“嗯,她那剧本吧,挺有意思的。” 季司音好奇:“多有意思?” 旁羡:“就挺土的。” “……”季司音投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土狗配土剧,还真给你小子找到了。” “你懂什么?短剧就得要土,虐心虐肾虐的人死去活来,观众才买单。” “还要割肾吗?”季司音一脸惊恐。 旁羡抽了抽嘴角:“虐肾!就是让你看的抓心挠肺的意思!” “真假的?你和我说说故事情节。” “大概就是,豪门联姻,女主被迫嫁给了妹妹的联姻对象,而那个联姻对象,也就是男主,据说长得很丑,结果结婚那天,大家才发现,霍,是个年轻有为的霸道总裁。” “我去,好土。” “然后白莲花妹妹就不乐意了,跑到男主面前煽风点火,说本来是他俩结婚的,结果女主心机婊从中作梗,偷了她的爱情,偷了她的丈夫。 而女主和男主呢,其实还有一段不解之缘。女主去夜店买醉,和被竞争伙伴下药了的男主一不小心走进了一个酒店房间,男主恶狠狠地掐着女主的腰,说,长了这么张清纯的脸,心思却这么肮脏,说,你到底爬过多少个男人的床。” “好狗血,”季司音吐槽,却还是眼巴巴地问旁羡,“然后呢然后呢?” 见她这反映,旁羡翘着二郎腿,得瑟道:“你就说,上头不上头吧。” 季司音喉咙一哽:“……还,真挺上头的。” 旁羡说:“你就说你要是刷到这种短剧,会不会往下看。” 季司音默了默,想硬气地说不,结果发现自己还真抗拒不了:“……好吧,我会看。” 旁羡摊手:“还骂我土狗,我看你也挺土的。” 季司音很气,却又理亏,发不出脾气来,她转头,问阮雾:“雾雾,你那个朋友是谁啊,我认识她吗?” 旁羡也看了过来。 迎着二人的注视,阮雾屏了下呼吸,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是我。” - 阮雾大三升大四的暑假,确定保研后无所事事。 机缘巧合下,她找了份编剧工作室实习的工作,学习了如何写剧本。也曾给某不知名的网剧写过剧本,意料之中,小成本制作的网剧扑的毫无水花。 网剧失败的因素众多,阮雾责怪过自己,却也没到一蹶不振的地步。 随着短视频软件爆火,阮雾尝试写过短视频的剧本,反响居然还可以。也有公司朝她抛出橄榄枝,她思考过后,还是拒绝了。 旁羡仍是不敢置信:“你看着……不太像是写这种剧本的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在我眼里,你这种高材生,只看世界名著。不像季司音,每天看霸道总裁爱上我,她喜欢这种短剧,是合情合理的。” 季司音对他以貌取人、以学历取人的行为很是不满:“拜托,我高中时看的言情小说,都是从阮雾的课桌里拿来的好不好。” 阮雾笑:“她喜欢看那些小说,还是我带的。” 旁羡是真傻眼了。 “……你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一语双关。 阮雾知道,他说的不只这件事,还有,她和陈疆册在一起的事。 阮雾不急不缓地问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只会读书的乖乖女啊?” 旁羡承认了:“是。” 作为她多年的好闺蜜,季司音撇撇嘴:“她到底哪里乖了啊?你们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好不好。高中的时候,翘课、翻墙这种事她都干过。体育课跑八百米,她跑半圈,拉着我混到别的班人堆里,等我们班别的女生跑完一圈,再跑过来,她又拉着我跑进队伍里。最后还装模作样地大喘气,说好累好累。” 季司音认识阮雾之初,也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过于平静,过于清冷,如她的名字一般,是晨起的薄雾,淡而凉。 实则她是置身雾里的万花筒,变幻万千,旖旎绚烂。 第14章 签完合同,阮雾和旁羡的关系不再是朋友,而是合作关系。 旁羡姿态谦卑地问编剧的意见:“我还是没找到合适的男女主角,你看要不你哪天有时间,帮我选选?毕竟你是编剧,你心里应该有个大致的人物形象吧?” 阮雾偏头,与季司音对视。 季司音眨眨眼,而后,喜出望外又神容羞怯地指着自己:“你该不会是以我为原型写的剧本吧?” “有原型的不叫剧本,那叫人物传记。”阮雾说,“你那个咖啡店小哥,他不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吗,演技应该还行。” “你让我的未来男朋友和别的女生亲嘴吗?我都没和他亲过嘴呢!”季司音怒。 “放心,没有亲嘴的戏份,就是搂搂抱抱拉拉扯扯。” 季司音一脸要哭的表情。 阮雾无奈又好笑:“他一个表演系的学生,以后进组拍戏,亲热戏还会少吗?他要是愿意拍这部短剧,你到时候不是每天都能去探班和他眉来眼去吗?” 季司音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行,他不能边拍戏和我边眉来眼去,显得很没有职业素养。” 她说:“我可以在他休息的空档,和他眉来眼去。” “……” “……” 原本卡顿的项目,似开闸放水,进展霎时变得尤为顺利,签剧本,找演员,制片、导演、摄影、美术组、化妆师等,半个月的时间,全部搞定。 蝉鸣声燥热的夏天,阮雾上完了本学期最后一堂课,和同门们聚餐吃饭,相约下学期再见。然后坐上陈疆册给她配的车,去了旁羡的公司。 这阵子,她和旁羡由于工作的缘故,频频走动。 陈疆册是知晓他俩合作的事儿的,他对此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但凡阮雾出校门,必定是坐陈疆册的车,她知道司机会把她在外的行动轨迹事无钜细地汇报给陈疆册。 陈疆册知道她去了哪儿,在哪儿待了多久。 但他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少遍,——“阮小姐又去小旁总公司了。” 陈疆册坐在容纳上百人的会议室里,听着发言人死板沉闷的声音,突然想起阮雾来。 今天是她本学期上课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最前方的发言席,其余人面前都摆着桌签,表明其身份地位。譬如董事长,譬如党委书记,唯独陈疆册面前空无一物。 像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入侵者。 他是在某位副董发言中途,起身离开的。 往外走了没几步,会议室里响起主持人体贴温柔的声音:“休息十分钟。” 陈疆册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翻出手机,发现司机发来的消息里,是熟悉的:我刚送阮小姐到小旁总的公司。 兴许是天太热,陈疆册的心如在沸水里翻涌的茶叶,沉沉浮浮,无法落定。 莫名烦躁。 他伸手扯了扯领结,另一只手找到手机里,阮雾的微信,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等待音响了两三秒,手机听筒里便响起她的嗓音。 她音色很好听,似山涧清池,面对他的时候,声音总是格外的绵柔,好像把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细细絮絮地都给他了。 “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在开会吗?” 他们不常见面,可是隔着手机,总会和对方交代,每日的安排。 “中途休息。” “哦,我在旁羡的公司,你待会儿结束了,来这里接我。” 不等陈疆册多言,阮雾扬声:“旁羡——” 旋即,她急匆匆撂下一句“我有事要忙,先挂了”,便毫不留情地挂断电话。 陈疆册盯着聊天界面里,十五秒的通话记录,神情异常地平静。 良久,办公室门被人敲了敲,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陈先生,您的事处理完了吗,大家都在等您开会。” 陈疆册将松了的领带调整好,神情较之往常的不羁,更添几分肃冷。 他几乎是命令的语气,说:“让他们缩短会议时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原本四个小时的会议,压缩再压缩,也只能压缩到三个小时搞定。 会议结束,已是黄昏日落时分。 晚霞穿透云层雾霭,长夜将暗未暗。 阮雾站在创意园一号出入门,自动升降杆缓缓往上升起,一辆玛瑙灰跑车发动机震天响,驾驶座的人朝阮雾吹了声口哨,轻佻的不像话:“美女,我送你回家啊。” “你疆册哥来接我。”阮雾视线掠过他,往马路眺望。 陈疆册的车时换时新,但是阮雾知道,只要他有工作,出行必然是奥迪,经典又低调的公务用车。 车停在路口,后座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露出陈疆册淡漠疏离的侧脸。 他偏头望了过来,见到旁羡将车停在出口,正是下班的时间点,他车后面跟了一溜烟的车,等着排队过闸机口。旁羡没有半分拦路的自觉,悠哉悠哉地与阮雾聊着天。 旁羡嚣张地按了下喇叭,“疆册哥,来接嫂子啊。” 他话语里几分玩味,阮雾都知晓,可她还是因为这声“嫂子”,产生类似于熨帖的情绪。 陈疆册似笑非笑:“你倒也知道她是你嫂子,我看她和你待在一块儿的时间,比和我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旁羡听出了他话里的危险,二话不说,猛踩油门,跑路。 他开起车来不讲章法,差点儿撞上陈疆册的车。 旁羡能跑路,阮雾跑不了。 她不仅跑不了,还得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坐上他的车。 以往他总会在她上车的第一时间,把她跑进自己腿上坐着。 今天没有。 车厢里氛围微妙,连司机都察觉到,屏着呼吸。 这种沉滞的气氛一直延续到车停在阮雾住的小区。 或许是教养所致,哪怕是处于生气状态,陈疆册都会接过她手里抱着的一大摞文件夹,抱着它们,和她上楼。 这是陈疆册第三次来她的房子,温馨又干净的小屋子,花瓶里还插着一束鲜花。 茶几上放着一堆打印过的a4纸,有明显的黑笔涂改的痕迹。 纸张凌乱,铺满茶几。 陈疆册怀里的文件夹没有落脚点,他是个洁癖甚重的人,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于是拿着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出来的阮雾,就看见他皱着眉,替自己一张一张地捡起纸张,又将它们规整地叠在一起。 那画面,怎么说呢? 他很窝囊,也很温馨。 阮雾居然在他身上看出了几分人夫感,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回神是因为陈疆册将散落的纸张叠成一沓,他是个没什么窥探欲的人,视线无意识往纸上扫,用黑笔圈出来的字,霎时映入眼帘。 他先是眉间掀起的褶皱加深,而后饶有兴致地瞥了眼阮雾。 “他把她推倒在墙上,猩红着眼,恶狠狠地说,‘谁给你的胆子,赶来勾引我?’” “……”阮雾几欲抓狂,连忙扑过去,想抢过他手里的废稿。 陈疆册眼疾手快,单手把她两只手箍住,将她拦腰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手拿着废稿,故意把稿子放在她面前,让她看自己的作品。 然后,略低沉的嗓,一字一字地念着剧本里,男主的话。 “既然你给我下药,那就你来替我解决。”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哭什么?” “这时候演起欲擒故纵来了?” “……” “……” 折磨程度,堪比满清十大酷刑。 阮雾不忍直视,要哭了:“陈疆册,你闭嘴。” 陈疆册喉咙里溢出声闷笑,“这不是你写的吗?怎么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就是因为自己写的才不好意思。 阮雾用力挣脱他的怀抱。 知道再逗下去,小姑娘估计真生气了,陈疆册把文稿随手一扔,两只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很有耐心地哄她:“不念了,我不念了还不行吗?” 阮雾忍着委屈:“你很烦。” 陈疆册说:“我怎么烦了,你读书时候没被老师当众念过你的作文吗?” 这能一样吗! “……谁家作文是这样的?” “那这样的算什么,”陈疆册竟还认真和她探讨起来,“情书?” 阮雾破罐子破摔:“小黄。书吧。” 陈疆册这会儿是真的心情愉悦了,笑得浑身都在颤,鼻腔里溢出的气息,温温热热,铺洒在她的脸畔,有着异样的温柔。 “原来我家雾雾,还有这种天赋。” 阮雾一下子就起来了:“你才有写小黄。书的天赋。” 陈疆册表情不怀好意:“我不喜欢写,我喜欢实践。” 阮雾没敢吭声。 她被他换了个方向,正对着他,双腿张开地瘫坐在他的怀里。她穿着件黑色的连衣裙,后腰部分镂空。露出一小块柔嫩白皙的软肉来,室内冷气开得很足,裸露出来的皮肤冷得长起鸡皮疙瘩。 陈疆册的手不知何时,顺势伸了进去。 方才身体里只有那一小块裸露的部位是不舒服的,现下,她整个身子都像是被紧压着的弹簧,紧绷着柔软。 “欲擒故纵,然后呢?”陈疆册恶劣心起,接着和她聊她的剧本。 “……” 陈疆册想起来了,“然后他被情。欲操控,把女主按在了床上,动作粗鲁又暴躁。” “……” “哦,这是事后女主回忆起来的内容。” 阮雾既羞耻又无助,她闭着眼,牙根都在颤:“你到底看了多少?” 第15章 这过程尤为的漫长。 陈疆册倾着脖颈沿着她的脸部轮廓细细地吻,她竭力维持着震惊,双手抵在他双肩,十指紧拽着他的衬衣。昂贵平整的白色衬衣,被拧出杂乱的褶皱。 沙发的空间算不得宽敞,她在混乱迷离的呼吸里,垂落在他腿侧的双腿毫无依托,在空中紧绷着轻颤。 阮雾从未有过如此的情事经历,细密到仿若吞噬的吻,克制却又收敛的抚摸。 好像真的如他所言,会给她温柔的吻,缠绵的拥抱。 渐渐地,她眼前有雾濛的迷失,大脑被身体的感受给占领,而身体又由陈疆册操控着。 她被紧扣在他的怀里,在一段突兀压抑的沉默后。 陈疆册哑声道:“去卧室,还是在这里?” 询问她的意见。 尤为不合时宜的一个问题,但他确实照顾的面面俱到。 毕竟是二人与对方的初次。 “去卧室,”阮雾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渡气,每个字都带着动情的执着,“卧室床头有……” 后面那个字,不需要说,彼此不言而喻。 今天不是陈疆册第一次来这套房子。 却是陈疆册第一次进阮雾的卧室。 过去那几次,他都是匆匆赶来,又急忙离开。和她温存时,手机的电话声应接不暇。 今天上楼前,他把手机关机了。 隔绝了世界。 又拥有了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很小,小到只有一个不到十平方的卧室,小到只能装得下他们俩。 阮雾被他轻轻地放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几乎毫无起伏。 随后,陈疆册覆了上来。 方才的热吻好像剔除出她的记忆里,她仍旧是紧绷的,没有任何被他安抚过的痕迹。 陈疆册自诩自己没有耐心,可阮雾觉得,他对她,是有着一百万分的耐心的。 他没有少年郎的急促与慌乱,游刃有余地吻着她,温凉的指尖滑过她白嫩的皮肤。 他曾以为她是死板的湖,可当下,她在他的指尖淋漓湿透。 雾濛濛的月光挂在窗边,阮雾在紧绷的欢愉里,紧咬着颤抖的唇,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窗外湿淋淋的月色。 淋了她满身。 许久无人进入的领地被他慢条斯理地占据,她身体被他遽然填满,可心却莫名有些空。 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迟钝的大脑凌迟般地隔着她的理智,一刀一刀,发钝的刀,无法将清醒与冲动割席。 或许此时此刻,她应当是混沌的,应当不清醒。 而不清醒的阮雾,在摇摇欲坠之际,忽然听见陈疆册说:“以后离别的男人远一点好吗?阮雾,我远没有你想得那么大方。” 似是为应证他的话,他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 可她感受到的,还是他给她的,独一份的温柔。 隐藏在浓烈的占有欲下的,独属于陈疆册的温柔。 那是爱吗? 她已无知无识,无法剖析。 而当下的她,是身体带动着大脑。 她紧紧地抱住陈疆册,二人贴得那样近,近到彼此好像共用一颗心。 心是在跳的,只不过一颗在左,一颗在右,面对面拥抱,两颗心无法重叠。 床面混乱得不像话。 阮雾被陈疆册拥在怀里,他伸手拂过她鬓间的长发。 也是此刻,他说:“去我那儿住吧,阮雾。” 其实阮雾知道,早在陈疆册第一次来她这里时就知道了。他虽没有对这地儿发表任何置词,但他的神情里会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无奈。 分明她和他说一句,哪怕不是讨好的情话都行,她想要什么豪宅没有,非得住在这么窄小。逼仄的出租屋里? 一套房还没有他家洗手间大。 他对阮雾有着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宽容,眼神里不会有任何贬义的情绪,没有鄙夷,没有嫌弃,有的,仅仅是几分无奈。 是对她的无可奈何。 “我有套房子,没人住过,离我银行总部挺近,离旁羡的公司也近。”陈疆册发现自己也真挺窝囊的,甘愿和她在这么小的屋子里,前脚刚说完烦她和旁羡的接触,后脚又搬出旁羡来充当说辞。 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陈疆册是真真正正地把她当女朋友在宠。 阮雾听得鼻子发酸,撩起潋滟的眼,盯着他,说:“我和你住的话,你可能每天都能见到我。” 陈疆册笑:“不好吗?” 阮雾说:“距离产生美,我怕你觉得我不美了。” 陈疆册捏着她的下巴,他凑近她,气息在空中碰撞,交缠,他说话时每个声调波动都溅入她心底那片沉寂多年的死水里。 “我还是喜欢你不化妆的样子。” 是一张没有任何脂粉掩饰,最纯粹的模样,为他脸红又为他情热。 他唇角慢展,“我们认识这么久,可我觉得今天的你才是最漂亮的。”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浮浪。 阮雾看着他这幅死样子,还是死心眼地点点头,说,那你明天带我过去啊。 - 阮雾没有退租,这房子她租了一年,她做事前必定深思熟虑,考虑再三后,才确定的租期。 陈疆册的房子离学校挺远的,不是一个区,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等到开学,阮雾还是得搬回来。 陈疆册没再像以前那样忙,他说:“差不多都解决了,以后估计能双休,可以多陪陪你。” 他说的隐晦而又模糊,阮雾并没有追问过多的细节。 甚至连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她也没问过。 还是旁羡告诉她的,他说了某个银行的名字,“听过没?他爷爷一手创立的,他爸是现任董事长。他家今年不太平,他懒得周旋其中,干脆卸任,可高层的各项决策,还是得他做最后表态。” 说这话时,已经是七月中旬。 旁羡为了庆祝短剧开机,特意包了酒吧二楼的透明卡座,宴请众人。 陈疆册有个应酬,不和阮雾一同过去。 旁羡恰好顺路,过来接阮雾。 收到阮雾地址的那一刻,旁羡的表情变幻,说不出有多精彩。 等接到阮雾,旁羡还是嘴贱地说了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疆册哥把人带回家里住。” 阮雾问:“他以前……” 旁羡:“……酒店。” 说完,旁羡余光注视着阮雾的表情。 平平淡淡地,无风无雨也无晴。 旁羡困扰地挠挠头,忍不住说:“我真的挺不喜欢和你们这些文化人相处的,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还得我猜,我脑子又不好,总是猜错。” 就像他以为,季司音看上陈疆册一样。 这种误会,旁羡不想再来一次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 “你怎么狠起来连自己都骂?”阮雾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 “哎,我这叫勇于承认自己的不足。”旁羡冠冕堂皇道。 阮雾失笑。 车顺着导航所指的路不紧不慢地开,华灯初上,路边门店招牌闪着光。 旁羡无意间瞥到一抹幽昧的暗调红光,是一家银行的招牌发出的光。 然后才有了那句话。 阮雾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反应淡淡:“原来这个银行是他家的。” 然后就没了下文。 所以旁羡是真的觉得,和阮雾这种文化人相处真费劲儿,还是和季司音满脑子都是爱情的人相处有意思。 酒吧的二楼透明卡座里坐满了人。 对阮雾而言,一张张的陌生面孔,好在季司音叫她,将她解决于与陌生人交谈的水火之中。 季司音的脸上没有任何世俗拷打过的痕迹,天真又烂漫。 她总说自己这辈子太幸运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老天爷看不下去,非得让她吃点爱情的苦。 可她提及每一段恋爱,眼里总是欣喜的,说爱情能有什么苦呀,分手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再也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结果发现,哎嘿——多了去了。她是甘之如饴的。 甫一落座,阮雾便看见季司音炫耀般地同她说:“看我新换的头像。” 她手机屏幕几乎贴上阮雾的脸。 阮雾说:“情侣头像啊。” 季司音:“好看吧,他选的。” 这个“他”,是咖啡店小哥。 咖啡店小哥的名字,乍一听,挺普通的,还有几分老气。 仔细看名字,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叫陈泊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成为了季司音的新任男友。 阮雾说:“好看。” 季司音瞬间开启秀恩爱模式,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恋爱趣事。 许多事阮雾都在手机上看季司音说过,却还是盈盈笑着,时不时配合着说“是吗”、“他好浪漫哦”、“挺好的”。 期间她察觉到四面八方送来的眼神,疑惑的、好奇的、隐约带着点敌意的嘲弄。叫她心里很不舒服。 来的时候旁羡说过,大半个卡座里坐着的,都是陈疆册那个圈子里的人。 阮雾知道,他们看她,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现如今的身份——陈疆册的女朋友。 这头衔比她的学历有含金量多了。 阮雾不无自嘲地想,如果她正处于毕业求职季,陈疆册一句话,恐怕所有用人单位的大门都会朝她敞开。 阮雾的心沉了下来,但也如旁羡所说,她心底如何翻江倒海,面上总是不动声色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 陈疆册姗姗来迟。 他出现的一瞬间,卡座内几不可查的静了静。 很快,有人迎了上去,熟稔地叫他一声“疆册哥”。隔得太远,远处舞池音乐声鼎沸,阮雾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她知道的是,陈疆册进来后,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第16章 倘若是别的局,倘若没有人知道她是陈疆册女朋友,恐怕没有人会用那种嘲弄的目光打量着她。 她又不是什么明码标价的商品,需要遭受众人的品头论足。 不带善意的流言蜚语,能杀死人。 陈疆册来之前,阮雾能够安稳地坐着,任她们如何审视。 但陈疆册来了,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来了。 是谁造成的这局面,就应当谁来解决。 阮雾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暗暗觑过来目光不少,她当着不少人的面给陈疆册甩脸色,可陈疆册不仅没生气,还放下身段来哄她。 她好像也没有必要再拿捏着姿态了,“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陈疆册问她:“楼下舞池太吵了吗?我让人清场好不好?” 她说不是,默了默,还是忍不住:“我不喜欢被人比较。” 就像那次,她坐在他身边,意味昭然若揭。 那些人当然不会当着陈疆册的面说什么,然而不凑巧,阮雾听到了她们背后的编排。 ——“阮雾不是陈疆册喜欢的类型。” 既然说出这句话,她们必然是见过以往跟在陈疆册身边的女人的。 阮雾也曾有过一段情,但她不喜欢回首往事,总是困在回忆里的人,是无法走远路的。 她对陈疆册的过去不感兴趣。 她膈应的点是,为什么要拿她和别人做比较?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有什么可比性?在被比较的那一刻,她不是人,是商品,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她的外貌、家境、学历,由此成为了攀比的工具。 就这么一句,陈疆册的脸色就变了。 四面八方的镭射灯投射过来的光影变幻诡谲,陈疆册忽然轻轻笑了下,目光往周边逡巡了一圈,随着他的注视,包厢里蓦然安静。 他一只手搂着阮雾的腰,另一只手姿态轻慢地转着玻璃酒杯。 “怎么我谈个恋爱,还得满足你们的要求?” 包厢里一霎静谧。 旁羡作为请客的主人公,没有半点儿场子被人毁的气恼,他就是挺好奇的,于是拉过季司音,问她:“怎么个情况?” 季司音小声说:“阮雾不太喜欢别人用那种眼神看她。” 旁羡:“什么眼神?” 季司音想了想,说:“就,‘你是凭什么能当上陈疆册的女朋友的’、‘学历高又如何,不过是个高级点的玩伴’,类似这样的眼神。” 旁羡:“有病吧!谁说她是玩伴了?他们那些人喜欢包养,不代表疆册哥也喜欢干这种龌龊勾当。” 旁羡正准备骂街赶人时,包厢门被人打开。 蓦地,进来一人。 旁羡皱眉:“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地盘,我还不能来了?”来人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包厢内僵滞的众人。 来人名叫迟迳庭,是该酒吧的老板,同时也是陈疆册多年的好哥们。 他在楼下包厢也有个局,相较于旁羡的喝酒蹦迪局,迟迳庭的局显得更为成年人。男女成双的出席,喝不了几口便叠罗汉似的坐在一块儿。喝酒的花样万千,酒水能用嘴巴喂,也能解开了胸前两颗扣子,挤出一道迤逦的线条,用凹处的地方装满酒喂。 听到陈疆册一怒为红颜的消息的时候,迟迳庭怀疑过自己酒吧的酒是假酒,都没敢相信这事儿的主人公是陈疆册。 他推了推怀里的女人,女人识相地挪开。 “陈疆册为了个女的,发火了?”迟迳庭不信,“我和他认识快三十年,就没见过他发火。” “算不得发火,但你什么时候见他维护过女的?” “拉倒吧,我甚至没见过他维护过我。”迟迳庭按灭了烟头,边上楼,边嘀咕着,“我看他是被家里那位给弄得神志不清了,居然为了个女人大动干戈。” 起初他是真不相信,但包厢门一推开,一张张脸都写满了如坐针毡。 迟迳庭还是怀疑自己的酒吧是不是贩卖假酒,喝完假酒,他眼花耳鸣了。 他是真不信,居然有人请得动陈疆册替她说话。 他目光在室内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在陈疆册怀里半搂着的女人身上。 据说陈疆册来回开四个小时的高速,就为了接这个女人? 还把她带回他外公外婆买给他的屋子里住。 这个据说,自然是据旁羡说的。 迟迳庭还问过旁羡,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旁羡真不辜负自己傻白甜的绰号,绞尽脑汁想了许久,说:“长得挺白挺漂亮,身材挺好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 就这形容词往舞池里一扔,符合描述的女的,估计能装一大卡车。 左右在旁羡那儿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迟迳庭想着哪天可得见见阮雾。 这不,眼下就是见面的最好时机。 迟迳庭打量着阮雾。 怎么说呢?他不太喜欢评价女人。 阮雾给他的感觉,很简单。是哪怕陈疆册不在,迟迳庭也能一眼从人堆里认出阮雾来。以他对陈疆册的了解,他直觉这就是陈疆册喜欢的类型。 迟迳庭走到陈疆册面前,插科打诨地说了句:“这就是嫂子啊。” 这称呼听得陈疆册都愣了好几秒。 旁羡也愣愣的,他没看迟迳庭,也没看阮雾,而是看向陈疆册,和他求助:“什么嫂子,谁的嫂子,谁是嫂子?” 陈疆册搂着阮雾的腰,算是应许了这个身份:“你叫我一声哥,可不得叫她一声嫂子。” 别说包厢里其余人,就连阮雾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旁人管她叫一声“嫂子”,兴许是有几分调笑意味在的,可陈疆册这么一叫,意味倒有些沉重了,像是怀揣着一份真心。 可在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人,一张支票就能收买无价的真心。 她抿了抿嘴角,再开口,语调是轻松,闲适的:“他比我大,叫我嫂子,很折寿哎。” 陈疆册说:“那叫什么?小嫂子?” 阮雾:“那大嫂子是谁?” 她那模样,那姿态,怎么说呢,挺有正宫风范的。 陈疆册其实是不太喜欢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女人,但这一刻,他很受用。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挺不拿他当回事儿的,他不给她发消息,她就很少说想他。就连让她搬来自己的房子,陈疆册都窝囊地想了好久的措辞,生怕被她拒绝。 不等陈疆册开口,旁羡看不下去了,不耐烦道:“疆册哥,你到底怎么能忍受得了她这种脾气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不顺着她话说,她不乐意,顺着她话说吧,她还不乐意。” “傻白甜,”迟迳庭翻了个白眼,“这他妈叫情。趣。” “这他妈凭什么叫情趣?”旁羡不理解。 “……算了,你没谈过恋爱,我不和你争。” “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没谈过恋爱?我那些前女友是死的吗?” “你那些也能叫前女友啊?她们喜欢的是你吗?她们喜欢的是你的钱,她们不是和你谈恋爱,是和你的钱谈恋爱。为了钱,肯定得听你的话。” 旁羡语气铮铮:“图钱还不好?图爱才可怕,我又没有多少爱。” 陈疆册弯腰拿酒杯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去看阮雾。 阮雾坐在软沙发里,神容平静地吃着果盘里的西瓜。像是长冬无夏的天,被冰封住的湖面,掀不起一丝波澜。 甚至,在听到旁羡的话之后,她还轻轻笑了下。 陈疆册晃了下手里的酒杯,澄澈的酒精。液体,震荡出波澜。 被他一饮而尽。 迟迳庭和旁羡不着调的聊天,很快将包厢内滞闷的气氛缓和。 迟迳庭找了个空位落座,而后和陈疆册聊起天来。 “周家那位是不是不行了,圈里的人都在传,你那儿有消息吗?” “听说周家老头打算把公司交给周家老二。” “……周家老二?他不是在国外留学吗,是不是要毕业了?” “没呢,明年才毕业。” “……” “……” 他们聊的内容,阮雾一概不知,她也不感兴趣,只是安安分分地坐在位置上吃点果切。 没一会儿,她起身去洗手间。 楼上的洗手间满员了,阮雾看着闪着“请勿打扰”的红灯,隔间里传出隐晦暧昧的呼吸声。 想来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于是她转身下来,去往楼下的洗手间。 楼下舞池响起层层音浪,镭射灯光刺眼,光影闪烁。 舞池里时不时迸发出男男女女的欢呼声,阮雾遥遥望去,注意到人堆里的焦点,一个头发。漂染成粉色的……男人身上。前后左右都有女人围着他,各顶个的身材性感,穿着暴露,像是要和他在舞池里肉贴肉地身体交流。 而他精神有种不正常的亢奋。 与此同时,二楼透明包厢里。 陈疆册和迟迳庭也注意到了舞池里的喧嚣。 陈疆册问迟迳庭:“周靖阳成天到你这儿?” 迟迳庭说:“一周来个四五趟吧,也不是天天来。周淮安不在,他家没人管得住他。” 陈疆册倒也不是担忧他,他再三提醒迟迳庭:“管好场子,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放心吧,这些我心里有数。” 说着,迟迳庭给了陈疆册一盒苏烟,口感纯净,入口绵密,清香又伴有沉香味。他贯抽这款烟。 陈疆册没接:“不抽了。” 迟迳庭一副活见鬼的表情:“怎么个事儿?戒烟了?” 陈疆册说:“喉咙不太舒服。” 第17章 那晚陈疆册的花样出奇的多。 或许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女人说自己老这件事,也或许是她今晚朝舞池里瞥去的那几眼过于明显,激发了他对她的占有欲,亦或许是他为了和她应证自己的那句,“不年轻的人也是热情奔放的”。 一整晚,陈疆册都在折腾阮雾。 小区是山林生态别墅区,位于景区,面眺护城河。 院子里栽种了一颗蓝楹花树,二楼的主卧是两面的落地窗,高大挺拔的蓝楹花树虽过花期,却枝繁叶茂地挥斥着枝桠,路灯在树叶的缝隙里透着碎光。 阮雾趴在落地窗边,冰凉的窗和温热的怀抱紧贴着她,她如置身冰火两重天。 搬来和他同居之前,阮雾以为陈疆册对这方面没什么需求。 人的欲望大体而言分为两类,食欲和色欲,通常这两类是紧密结合的。 他是个食欲淡薄的人,通常吃几口就停下。 至于色欲,阮雾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他们清清白白,纯情得不像话。 想来他始终克制收敛着,如今阮雾终于领教到男人本色。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走神,陈疆册手箍着她的后颈,他俯身过来,额抵额的姿势。 “在想什么?” “想……”阮雾低低地嗯了声,声线在空中摇曳,透着禁忌的快感,没头没尾地说,“为什么在院子里栽蓝楹花?” 她总会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陈疆册缓缓动作,沉声回答她:“你婆婆种的,要不哪天带你见见她,让她回答你这个问题?” 男人在床上的话是不能信的,阮雾咬住唇,她别过眼,与落地窗里的自己对视。 没有开灯的室内,窗外有微薄的路灯灯光溅射入内。 昏昧中,她看见一张艳靡的脸,她眼睫轻颤,忍不住闭上眼。 那天夜里,结束后,陈疆册抱着阮雾躺在浴缸里。 浴缸位于房间两面落地窗的交界处,陈疆册说:“玻璃贴了单向透视隔热膜,隔光隔热的,外面的人看不见咱们。” 阮雾还是坚持:“把灯关了。” 她起身关灯,身上有着或深或浅的指痕、吻痕。都是他的杰作。 看得他体内的那股子占有的狠劲儿又呼之欲出。 但他知道,今晚这一遭,她累得够呛。 阮雾单脚跨进浴缸里,腰间陡然一重,失去重心地往他怀里倒。 她张了张嘴,还是不太舍得骂他:“我今天是真没什么力气了,陈疆册,你别折腾我了,就让我安安心心泡个澡吧。” 他轻轻地应:“泡呗。” 正经不过三秒,他促狭着:“需要我给你按个摩吗?” 阮雾困得眼都快睁不开,见他还是精力旺盛,内心叫苦不迭。 她很少有后悔这样的情绪,今天却是真真正正的后悔了,她就不该说他老年人的。身份证上的数字都是假的,他的身体素质,堪比十八岁的男高中生。 困劲是一阵一阵的,熬过犯困的那阵,阮雾睖睁着眼,望向窗外。 她忍不住说:“你知道蓝楹花的花语吗?” 陈疆册没有闲情雅致,研究这玩意儿,不温不火地问:“什么?” “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安静了好一会儿,陈疆册说,“寓意不太好,我让人换了。” 阮雾趴在他的怀里,微微转身,和他对视:“不是你妈妈栽的吗,你让人换了,要是她知道,恐怕会不开心。而且万一她也不知道这花的花语呢?” “但你知道。”陈疆册弯着嘴角,“怪不得你总盯着这树发呆,我改天就让人换一棵树,有没有寓意好点儿的树?类似于,百年好合的?” 他没羞没躁地,阮雾哼哼唧唧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寓意夜夜笙歌的树?” “有吗?” “……”阮雾掐了把他的胳膊,瞪他,“没有!” 显而易见,陈疆册的脸,满是失望。 泡澡泡着泡着,陈疆册还是不太安生,想着法儿的占她便宜。 阮雾起初也躲着他,浴缸就这么点儿大,再躲也躲不开,她索性作罢,认栽地被他吃着豆腐。 反正她早就被他吃干抹净了,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他吻过。 她渐渐又困,被他拥在怀里,呼吸绵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干燥柔软的被窝里了。 房内隔光窗帘紧闭,窥不见室外一丝光。 今天是下午三点拍摄,她捞起手机一看,才中午十一点多。 阮雾起床时,按下窗帘开关,室内响起极细微的窗帘拉动声。 她不经意往外望,随后惊愕地楞在原地。 窗外的翠绿大树已然换了一棵,看似像泡桐,但阮雾认出来,这棵树叫楸树。整个南城栽种的楸树,加起来不超过十棵。 阮雾三年前曾去过天竺寺,天竺寺的玉兰花常被世人吹捧,然而玉兰花旁兀自盛放的楸树却无人问津。楸树的花期紧跟玉兰花后头,每年的四五月,满树妆点着粉紫花朵,缀玉琳琅,淡粉入青雾的优雅。 而她之所以记住楸树,是因为楸树有另一个名字。 它被称之为爱情树。 阮雾从没怀疑过陈疆册的爱,只是她怀疑起了自己。 她曾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和陈疆册留下许多的瞬间,可是为什么,她变得贪心。 因为被他认真爱着,与他有关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她想要私占的所有瞬间。而所有的瞬间,构成的是人生里唯一的天长地久。 人是在被爱的时候,想要永远;还是在爱人的时候,想和他永远呢? 阮雾身陷囹圄,得不到答案。 - 那天她下楼时,客厅里已然没有陈疆册的身影。 室内冷气很足,她披了块羊毛披肩在身上,隔着客厅的落地窗,盯着室外的楸树。 良久,她发消息给陈疆册,问他怎么突然换了棵树。 约莫过五分钟,陈疆册才回消息,不答反问:【不喜欢吗?】 阮雾也学会了他避重就轻的一套:【我都没听到声响。】 陈疆册说:【惊喜总得悄悄摸摸地进行。】 很难想像他是什么时候又是以何种方式买下的这棵树,连夜差人过来挖树填坑。 无风无雨的晴日。 室内好安静。 静的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阮雾回他:【要等到明年四月才能看到它开花。】 陈疆册说:【会等到的。】 他们就这样在楸树下,许下了一个誓言、一个约定。 - 下午阮雾去拍摄现场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 季司音一个无关人员游荡其中,见到阮雾来,她欢欢喜喜地扑了过来。 阮雾有些好笑:“怎么不和陈泊闻黏在一起?” 季司音说:“他在和女主角对戏呢。” 阮雾应了声。 季司音:“我听说这部剧就拍一个半月,能拍几集啊?” 阮雾:“一百集。” 季司音登时傻眼了:“多少?” 阮雾笑:“一集时长三分半左右,一百集加起来也没多少。” 短视频软件主打就是消磨碎片时间,短剧的时长自然得把控好。 人都到齐,很快进入拍摄。 这一拍就从下午拍到夜幕低垂。 都快收工了,大老板旁羡才姗姗来迟,他穿着双拖鞋,顶着鸡窝头,胡子拉碴的,一看就知道,刚醒。 季司音很是嫌弃:“你不如别来。” 旁羡睨她一眼:“我本来也不想来的,接了个电话,不得不过来。” 季司音:“过来干嘛?” 旁羡说:“拿幅画走。” 陆续有戴着白手套的西装男进来,拍摄人员都在别墅的二楼,他们要取的画在一楼走廊尽头。 下午的时候,季司音和阮雾闲来无事,在别墅里逛了一圈。 季司音还念叨着:“也不知道旁羡打哪儿租的这套别墅,地理位置优越,装修奢侈,但就是这主人挺虚荣的,怎么买了幅假画挂在走廊?” 是齐白石的画。 阮雾在陈疆册两套房子里,均有见过齐白石的真作。 她脑海里陡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尤为不可思议,但又不敢确定。 直到现在,旁羡说:“疆册哥之前让我把画给取走,我忘了,今天躺在床上,垂死病中惊坐起地吓醒,连忙过来。生怕你们这群不识货以为这是假画,它要是磕了碰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季司音讪然:“……这是陈疆册的房子啊?” 旁羡嗯了声。 他似是想到什么,问阮雾:“疆册哥没和你说?” 阮雾摇头:“我们很少聊工作的事。” 旁羡挠挠头,语气干涩,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回去,需要我送你吗?” 阮雾说:“我今天去季司音那儿过夜。” 旁羡三句离不开陈疆册:“那疆册哥独守空房吗?” 阮雾:“他今晚回爸妈家住。” 闻言,旁羡的表情发生细微变幻,他一脸讳莫如深:“你确定疆册哥说的是,他回爸、妈家住?” 阮雾回忆了下他发来的消息,准确而言,是:“他说老头子召见,今晚在那儿留宿。” 旁羡哼笑了声:“我就说嘛,他不可能说‘爸妈家’这种话。” 阮雾问:“为什么?” “他爸妈前阵子才离的婚。”旁羡一股脑儿地说,说完才知晓自己方才多嘴了,于是忙打马虎眼哈哈地敷衍过去,“我还要把这幅画送过去,就先走了。” 其实像他们这个圈子,结婚、离婚、再婚,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第18章 这不是第一次了。 在文念还没成为陈禹信的太太之前,在她还是陈禹信秘书的时候,陈疆册就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 当然这份异样也涉及到陈疆册的身上过。 文念比陈疆册大八岁,三十出头正芳华。手握国内高等学府的学历,有极强的工作能力,极为的长袖善舞,银行的高层无一不对她称赞有加。 陈疆册初入职场之际,比起领略到她在公事方面的行为手段,他率先领略到的,是她展现个人魅力的本事。 敲门,送咖啡给他。 她穿着银行职员统一的黑色制服,短西装上衣,掐出细腰。内里衬衣解了两颗扣子,浑圆莹白的软肉,顺着她弯腰端咖啡的姿势,呼之欲出。 陈疆册淡然自若地接过咖啡杯,嘴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 他什么也没说。 落在文念眼里,不拒绝或许就意味着默许。 接连好几天,文念频频进出他的办公室。 直到那天,陈疆册母亲刘白来办公室找他。 她是眼里容不得一根刺的女人,白手起家,开了家国内顶级家纺公司。最厌恶的是寻找捷径的人。见到文念时,她眉头一皱。 哦,当时要是阮雾在,估计又能脑补一出大戏。 陈疆册都能想到阮雾是如何兴高采烈地描述:“陈疆册陈疆册,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柔弱小秘书和冷漠男总裁,惨遭恶婆婆棒打鸳鸯。”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叫他的名字,连叫两遍。 只可惜,恶婆婆帮打鸳鸯的戏码,是陈疆册一手造成的。 他和他妈在哪儿谈事不行,怎么偏偏在他办公室儿谈? 还不是他想让他妈看看,他这恶劣的工作环境。顺便以此警醒刘白,这个秘书之前是跟在陈禹信身边的,妈,你说她在我爸面前,也这么穿衣服吗? 彼时公司里已流传着不少闲言碎语,有关于文念和陈禹信的。 刘白确实气的够呛,隔天公司发了调职通知,把文念调去分行。 然后,银行内部就开始传,陈疆册是个妈宝男。 陈疆册向来不在乎自己的风评,反正有关他的流言蜚语挺多的,大部分还都是真的,妈宝男算是少有的假消息了。 然而文念不愧是众人称赞的有工作能力,据说当年还是当地的高考状元,智商高又有手腕,即便不在陈禹信身边待着,还是成功上位。 逢场作戏的戏码陈疆册见多了,他以为陈禹信也是虚情假意,没想到他年近六十居然嚷嚷着遇到真爱,要和文念结婚。 出轨的爸,冷静的妈,性感的小三,破碎的家。 以及不得不处理这堆烂摊子的他。 陈疆册休假期间,他父母离婚,他独善其身。 休假归来,陈禹信虽说是银行的董事长,但实权全在陈疆册的爷爷手上,而今他离婚,陈疆册的爷爷对他失去信任,将他彻底架空后,放权给了陈疆册。 陈疆册上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肃清旁支宵小,高层职位发生地动山摇的颠覆式更迭。 文念自然也被辞退,但她已然有了比秘书更好的岗位——陈太太,被辞退了也不争不吵。 陈疆册不知道她大半夜来找他,是谈什么公事儿。 他也不想知道。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没看见她,面无表情地下楼。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陈疆册,我是真的有公事要找你。” 陈疆册脚步不停,没有任何的犹豫。 文念跟了上来,边走边说:“和牧实业的周副总,他想找咱们银行贷三亿。” 陈疆册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她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破坏了你的家庭,破坏了你父母的感情,但是公是公,私是私,我们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吧?” 空气一瞬静默,只有汩汩倒水声。 陈疆册接完水,转身上楼。 比起被谩骂、被贬低更痛苦的是什么,是被忽视。 文念自觉像个跳梁小丑,不管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她气红了眼,怒目圆瞪陈疆册的背影:“陈疆册——!你信不信我去找你爷爷?” 话音落下,陈疆册总算有了反应。 他背对着文念,听起来十分讽刺地笑了声:“你只是跟在我爸身边的情人,不是陈太太,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至始至终,陈疆册都没给文念半个眼神。 只是他到底忽视了文念的厚颜无耻,没过几天,她来到了陈疆册现在的住处。 那天是周日,陈疆册原本计划着和阮雾约会的,临时接了通电话,不得不推了约会去处理公事。 正巧季司音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 阮雾看着窗外的天和沸腾的蝉鸣,说:“要不来我这儿待着?” 季司音:“你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阮雾:“没有。” 季司音:“真没劲。” 然而过半晌,她还是说:“算了,我一个人待着更无聊,我还是来找你吧。” 盛夏灼热,气温节节升高。 季司音车技糟糕,他爸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她有求必应,唯独不答应她一桩事,那就是给她买车。因此,季司音是打车来的。 外来车辆不允许进入小区内部,季司音发了一长串语音给阮雾,骂天骂地骂陈疆册。 “这么热的天,我连伞都没带,居然要我走进去,陈疆册是不是有病啊买这儿的房子!” 阮雾叹了口气,拿过两把伞,去小区接季司音过来。 她和陈疆册的相处模式其实挺老夫老妻的,晚上吃完饭,会在小区里慢悠悠地散步。 偶尔会遇到小区里的其他业主,陈疆册游刃有余地同他们打招呼。 那些人都非富即贵,陈疆册都会同她介绍,说这位是xx军区的首长,那位你应该有印象,连续三年成为国内首富,这位是前市长,是我妈的大学同学。 然后他会搂着她,气定神闲地和这些大人物们介绍她:“——我媳妇。” 人生里哪有那么多惊天骇地的生死相随呢,大部分都是心片刻的晃悠,命运缠绵地推着他们拥有平淡的心动。 阮雾认得去小区大门的路,走过去约莫十分钟,顶着灼灼烈日,十分钟显得尤为漫长。 到小区大门时,远远瞥见季司音。 季司音朝她招手,而后和拦住她的保安说:“我朋友来接我了,大叔,你现在能放我进去了吧?” 到底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住着的小区,进出人员筛查格外严格。 阮雾打电话给门卫也没用,得亲自过来接。 和季司音一同被拦住的,还有一辆黑色奔驰。 奔驰车后座车窗半降,保安半弓着腰和车里的人对话。 阮雾把伞递给季司音,二人往里走时,听见车里的人发出尖锐又极为不耐烦的声音。 是道女声。 “我说了我是陈疆册的家属,凭什么不能进去?” 闻言,季司音和阮雾对视了眼。 季司音:“什么情况?” 阮雾:“不知道。” 季司音:“你俩见家长啊?” 阮雾皱眉:“瞎说什么。” 季司音往回瞥了眼,她们两个都是轻微的近视,阮雾不常戴眼镜,更不带隐形,季司音与她相反,每天出门必带大直径美瞳。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她看清了后座坐着的人:“长得还挺漂亮的,该不会是陈疆册他姐吧?你要不问问陈疆册,总不好让他姐在外面晒太阳吧。” “她在车里吹空调。”阮雾直觉不是陈疆册的姐姐。 他们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也不过是在原地稍稍停顿了下,远处和后座的人对话的保安,忽地扬头看向她们,求助似的喊,“阮小姐,她说她是陈先生的家属。” 保安对车里的人说,“陈先生不在,但阮小姐在,如果阮小姐同意,我肯定让您进来。” 冷不防被叫到名的阮雾愣了愣。 忡楞间,轿车后座车门打开,里面的女人下车。 她明眸红唇,皮肤很白,穿着小香风套装。 让阮雾想起小时候玩的一款换装游戏,她会把橱窗里最贵的衣服套在人物的身上,尽管衣服与人并不适配,但当时的她觉得,最贵的就是最好的,买得起,就要穿。 “阮小姐?”她盛气凌人的架势,眼神锋利地盯着阮雾,“你和陈疆册什么关系?” 阮雾眸光平静,回应保安:“抱歉,我不认识她。” 说完,她拉着季司音离开。 保安公事公办的口吻:“抱歉女士,要不您和陈先生打个电话?” 被陈疆册忽视也就算了,还被这个女人忽视。 文念气的牙痒痒。 拐角处,季司音按捺不住八卦心情,强硬地拉着阮雾停下来,偷偷摸摸地藏在对方死角处,偷听他们的对话。 阮雾一脸无语。 季司音:“难道你一点儿都不好奇吗?” 阮雾:“难道你就这么好奇吗?” 季司音振振有词:“我最爱吃瓜了,而且是闺蜜男友的瓜,我必须得趁热吃。” “……” “不过她万一真是陈疆册家里人怎么办?”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 阮雾瞟向小区大门,不知是天太热还是被小区保安的不知变通给气的,女人脸通红。 阮雾目光如青烟,语气似雾般缥缈清淡,“她有这闲功夫和保安周旋,还不如给陈疆册打一通电话。” “你说她为什么不给陈疆册打电话?”阮雾忽地笑了下,“陈疆册每天拒接很多通电话,你说,她是不是被拒接的其中之一?” 第19章 19。 季司音时刻佩服阮雾高速运转的大脑。 学生时期便是如此,她绞尽脑汁都解不开的题,阮雾看两三眼,便提笔,快速地写下解题步骤。她对阮雾的友情里,掺杂了对其他朋友没有的崇拜。 “真想把你脑子撬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了台机器。”季司音说。 “反正是和恋爱脑的脑子不一样的。” 季司音气笑,没底气地反驳:“那谈恋爱又不是做生意,动脑子的话,就没意思了呀。难不成我得像揣摩出题人的心思一样,揣摩着男朋友的心思吗?谈恋爱又不是考试,每天绞尽脑汁地猜对方的心思,反正我谈恋爱,就想着怎么对他好、怎么表达我对他的喜欢。” 然后她问阮雾:“你不是吗?” 阮雾被她问住了。 不是因为她没有表达过她对陈疆册的喜欢,也不是因为她对陈疆册不好,而是她发现自己确实是动用所有的智识在和陈疆册相处。 她是喜欢陈疆册的,甚至于这份喜欢很纯粹,她想从陈疆册身上得到的,与金钱名利无关,她单纯地,想要陈疆册爱她。 仅此而已。 季司音的喜欢是不奢望回报的。 阮雾的喜欢是需要对方的回应的。 在感情里,她是个精于算计的小人。 她向来能言善辩,突然的沉默,令季司音都心神不宁了。 季司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问她:“你喜欢他吗?” 阮雾说:“喜欢。” 她又重复了一遍:“很喜欢。” 季司音问她:“那你会想和他结婚吗?” 阮雾笑笑,说:“我要是说,我只想和他谈恋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渣啊?” 季司音:“……有一点儿,但是转念一想,你俩在一起才几个月,谈结婚,好像太早了。” 阮雾逗她:“你想和陈泊闻结婚吗?” “想啊。” “你俩谈恋爱才几天。” “哎,”季司音叹气,在恋爱游戏里,她是阮雾的前辈,情场老手语重心长道,“每个人对于恋爱的认知不一样的呀,对我而言,爱他的最好证明就是想和他结婚。但不能把我的恋爱准则套在你身上吧?” 阮雾嘴角浅浅地翘起弧度。 “而且我觉得你和陈疆册谈不久。”季司音说。 不只季司音这么说,旁羡也这么说过。 他们压根不避讳谈及此事,毕竟以前回回他俩开始一段新恋情,都会泼凉水地说对方,他们肯定谈不久。还有一次,季司音开盘,赌旁羡这个恋爱能不能坚持三个月,押注的人不少,就连阮雾都被季司音威逼利诱地参与了。 她押的是,不能坚持三个月。押这个选项的人只有她们两个。 果不其然,旁羡只坚持了一个月就分手了。 阮雾和季司音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他们可以毫无芥蒂地给阮雾泼凉水。 其实就连阮雾也有这种想法,可是听到季司音这么说的时候,炙夏的刺眼阳光好似穿入她的眼底,刺的她全身泛起疼感。 她们一人撑一把伞,半低着头往前走。 俨然未发觉身后有一辆车,由远及近,慢悠悠地朝她们驶来。 季司音说完,一撇头,就看见身边有辆黑色轿车,车窗半降,看清里面人的侧脸时,她吓得差点儿原地蹦到三米高。 “陈、陈疆册。”她嗓子眼里挤出两声干笑,“阮雾说你出去办事了,怎么又回来了?” 说闺蜜男友坏话被逮了个正着不可怕,可怕的是,疑似被逮了个正着。 因为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季司音的心七上八下的,心道还不如当面说呢,要杀要剐一句话的事儿。 陈疆册说:“事情办完了。” 司机将车停了下来,陈疆册打开车门,接过阮雾手里的伞。遮阳伞覆盖住大片的阴影,将阮雾与刺眼光亮隔绝,陈疆册几乎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 他皱了皱眉:“太阳这么大,怎么不叫佣人过来接?” 阮雾笑着说:“佣人哄不好她。” 好闺蜜在外面晒太阳,她总不能在家里吹冷气。 季司音和阮雾年少轻狂时曾许过誓,不求同甘,但求共苦。 季司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陈疆册把阮雾送进后座,他仍撑着车门。 季司音眨眨眼,受宠若惊的慌乱,她指着自己:“你是在邀请我上车吗?” 陈疆册眉目松散着玩世不恭之色,“不然呢?她都走路过来接你了,她什么时候来小区门口接过我?” 他的嗓音清润,危险,带着明显的嫉妒。 季司音以往都是秀恩爱的主,今天被秀恩爱了,幽怨地瞪了阮雾一眼。 她是不敢瞪陈疆册的。 待上车后,她掏出手机,给阮雾发了条消息。 【好可恶,他怎么这么体贴?我突然又觉得你俩可以结婚。】 季司音向来是变脸大师,阮雾回了她一个“无语”的表情包,当做回应。 到家后,季司音很有眼力见地给他俩腾出空间。 阮雾和陈疆册去了厨房。 阮雾打算洗点水果,陈疆册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站在洗手盆前洗水果。 阮雾站在一边,还是没忍住,问他:“刚刚有个女的找你,你有看到吗?” 陈疆册哼笑了声,饶有兴致地说:“听说,你不让她进来。” 阮雾想了想,说:“她说是你家里人,但我觉得要是你家里人的话,来之前应该会和你打一通电话。” “公司之前的职员,”他语气比冷气还凛冽,“听她胡说。” 阮雾松了口气。 之后,她没再问任何有关于文念的事。 她向来都是一副乖巧聪慧又懂事的好女友形象,绝不过问太多,哪怕大半夜有女人给陈疆册打电话,她都能做到若无其事。 ——“你要是真和她有点儿什么,能当着我的面接这通电话吗?” 落在他眼里,是一块经过百般洗涤敲打的瓷玉。 男人是尤为奇怪的生物,一边希望自己的女人懂事成熟,一边又对女人再三查岗的行径感到厌恶。他们想要完全的自由,却又羡慕旁人被情爱束缚的画面。 “我说雾雾——”他开口,又戛然止住,有很多想说的,待开口时又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 “没什么,”陈疆册唇角慢展,“这盘先端出去,我在给你们切一盘。” 淅沥的水声停下,阮雾淡然自若把水果放进果盘里,端了出去。 白色极简风的家装里,陈疆册穿着纯黑衬衫在厨房里忙活。 季司音由衷感慨:“他现在给人一种,宜室宜家的感觉的。” 阮雾顿了顿,顺着她的话,看向陈疆册。 这幅画面并不少见,她曾以为陈疆册自卖自夸,说自己会下厨。结果他的厨艺居然真的不错。他们的作息总是很混乱,晚上胡闹作祟常常到凌晨三四点。偶尔他应酬到家,满身酒气地朝她扑来……结束后,她在浴缸里泡澡,陈疆册就下楼去给她弄份夜宵。 家里的保姆只过来做三餐,他不喜欢住家保姆。 她泡好澡下楼,就看见他裸着上身,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肩胛骨弧度明显,背部满是她留下的指痕,仔细看,还有几道被她用指甲挠出的细长血丝。 或许是工作的时候要求他着装严肃,一丝不苟,私底下,他穿衣怎么随意怎么来。 甚至于,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他惯半裸。 她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里也是有绵绵的爱的。 季司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弯起笑来:“你听说过吗?我劝无数次,让我闺蜜和她的男友分手,结果他俩不仅没分手,还结婚了,可怕的是,我居然是伴娘。” 她瞥了阮雾一眼:“你要是和陈疆册搞这种,我不仅能来当你的伴娘,我还能拉旁羡来当伴娘。” 阮雾笑了:“你就这么把旁羡给卖了。” 季司音挠挠头。 另一头,陈疆册切了一盘的果切过来,红黄绿三色,颜色清新。 他并未参与她们闺蜜间的闲聊,放下果切,撂下一句:“我去书房看份合同。”便离开了。 季司音的八卦之魂永不熄灭,她问:“你有问陈疆册,那个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阮雾说:“公司之前的职工。” 季司音皱眉:“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连季司音都察觉出来了,阮雾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疆册喜欢说些不着调的情话,但他不屑于撒谎这一行径。 阮雾想了想,说:“除了职工以外,应该还有别的身份吧。” 只是他懒得说。 他提起那女人时,神情里少见的流露着厌恶。 季司音很好奇:“什么身份?” 阮雾笑:“我怎么知道?” 季司音说:“你动用一下你聪明的大脑,发挥想像力,猜一下嘛。” 阮雾疲于口舌,有点累了,即兴发挥道:“职员来找他,多简单的故事线,办公室恋情后,太子爷玩腻了,负心薄情地甩了她,可她对他还念念不忘,追到家里来。” 季司音要哭了:“好渣。” 阮雾麻木不仁地把这剧情编成狗血短剧:“男人拒绝她后,意外发现她居然是自己的联姻对象。” 季司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虐他!给我虐这个狗男人!让他追妻火葬场。” 阮雾面无表情:“他俩追妻火葬场,那请问我的闺蜜,我最好的朋友,季司音同学,你的好闺蜜我怎么办?” 这还真把季司音给难住了。 第20章 嬉皮笑脸地编著狗血剧情,编完后,季司音直勾勾盯着她。 “你对那个女的,真的一点儿好奇都没有吗?” 阮雾嘴角扬起的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她说:“好奇,有用吗?” 陈疆册说出口的,永远是他想说的部分。 阮雾知道,假使她刨根究底地追问,陈疆册必定和盘托出。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喜欢伸手和人讨要东西。 - 有关那天的女人,阮雾在陈疆册面前,始终表现得无动于衷。 得知她身份,实属偶然。 那天是八月中旬,迟迳庭邀请阮雾去他的酒吧坐坐。 他们互有微信,发来的内容很有意思。 他说:【嫂子,陈疆册这一天天地就知道陪你了,我们哥几个都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你看你明晚有时间吗?带陈疆册出来玩玩,放心,知道你闻不得烟味,我们都不抽烟。】 看似主体是她,实则话题围绕的主人公,是陈疆册。 阮雾不是小心眼的人,会计较这个。 更何况他的朋友已然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隔天晚上,阮雾便和陈疆册来到迟迳庭的酒吧。 她原以为包厢里会有扑鼻的香水味混淆着酒精味,出乎意料的,充盈在鼻间的是浅淡的柑橘雪松香。 她也以为包厢里会乌泱泱坐着一堆人,未料想,里面包括迟迳庭在内,统共坐着四个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她一声“嫂子”,转头朝向陈疆册的时候,没什么好气地骂他:“哥几个的面子如今你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以后约你出来,都得先约嫂子?” 陈疆册坐在她身畔,手放在她身后的沙发软背处,这姿势是在无声的宣告主权。 他笑时如春风过境:“要开学了,她可是要好好学习的,你们少带坏她。” “嫂子还是学生?”迟迳庭微怔。 “南大研究生,开学研三了,”陈疆册替阮雾回答,他漫不经意地翘翘唇角,“她一开学,我都见不着她。你们还想约她?滚一边儿去。” 众人闻言,嬉笑了几声,说着,那我们去她宿舍楼下堵她去,某人当初不也是这么追的嫂子吗? ——当初他是如何追的她,他这群发小们好像都清楚。 阮雾难以置信地望向陈疆册,他正看着她,在沸沸扬扬的音乐声里,笑得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几分的沉溺其中。 而她望着他的眼,眼前蓦地滋生出晦暗。 模糊中,她仿佛看见爱意从他眼里缓缓淌过,流水淌过的地方,都是他爱她的痕迹。 那时的阮雾,总能从生活的边角料里,捡到陈疆册爱她的证据。 陈疆册的朋友们,心甘情愿地沦为笑柄,被他们嘲讽说“千里追妻”,他也只是把阮雾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浅浅地笑。 不反驳。 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妻子。 他们五个人有说有笑,阮雾处于话题中心,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包厢内的音乐一直在响,他们没人唱歌,插科打诨几句后,聊起了正事儿。 “周家老二回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把他大哥给烧了。那位周副总墙倒众人推,我听说他手头的项目全停了,先前的项目也出了问题,需要不少钱补窟窿。” “我听说周副总先前找你们行贷款,你批了吗?” 闻言,陈疆册嗤笑了声,眼皮半敛,神情里几分不屑。 迟迳庭咧嘴哼笑:“能批吗?那位周副总也不知怎么想的,陈疆册不接他电话,他另辟蹊径,找起他家老头身边那位来了。” “我还听说她找到了你现在住的地方,结果被阮雾给拦在小区外了。嫂子挺勇啊。” “你家老头真要和她结婚?按年龄,她都能当你姐,以后要是结婚了,你可得叫她一声妈了。” 说话这人名叫叶献,和旁羡同音不同字,开起玩笑来却和旁羡很像,话不过脑。 迟迳庭眸色沉沉,瞪了叶献一眼。 叶献悻悻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阮雾在,他挠挠头,企图缓和气氛:“……这里又没有外人。” “是没有外人,但这话题我不太喜欢。”陈疆册是真的不太喜欢在阮雾面前聊这些龌龊事儿,小家伙被家里保护得很好,还是个学生,职场家族里的肮脏事儿,说出来会脏了她的耳朵。 阮雾心里头五味杂成的,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轻拿轻放,对他的“没有外人”,很是受用。 架不住这几个人的软磨硬泡,陈疆册三言两语结束这个话题:“我爷爷都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说他怎么结婚?结婚的话,就得赶出家门,”他凉声一笑,“都快六十了,为了个女人和家里决裂,丢不丢人。而且他要是真离开陈家,那个女的还会跟着他吗?”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男欢女爱是常事,大部分都是怀揣着心知肚明的心思接近对方。 如同旁羡所说,我不需要她图我的爱,她只要图我的钱就行。 爱情游戏里,他们更享受游戏的过程,而非相爱的进展。 或许在他们眼里,她也不纯粹,也是个贪钱逐利的庸俗女人。 阮雾是俗,但她是个俗到极致,想要好好爱一场的普通女人,她和整日被叫恋爱脑的季司音,并没什么差别。 认识到这一点,阮雾胸肺里沉着郁气,她有些无法直视包厢里的每个人。 她找了个理由,说去上厕所。 待她离开包厢后,陈疆册的脸色冷了下来:“以后当着阮雾的面,嘴巴给我闭严实点。” “闭严实点是什么意思?” “她和你们之前见过的那种女人不一样,”陈疆册沉默了会儿,说,“她不图我的钱。” 不图钱,那图什么? 图他,图他的好,图他的爱。 众人霎时静了下来。 液晶屏里的音乐放至最后一首,无人点歌,陷入安静中。 是人都有野心有欲望,贪图名利是人之本性。 但爱不一样,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有爱人的能力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渴望爱的。 爱情在他们的认知里不是奢侈品,而是天方夜谭。 你说爱我,假如我一贫如洗,你还爱我吗? 对他们而言,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门当户对的才会被众人吹捧为真爱。地位不对等,那就是错误的爱情,他们需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他们可以随意妄为,可以肆意挥霍人生,但是结婚必须得经过家族的允许。 静默中,迟迳庭问出发人省醒的一个问题来:“你该不会,想和她结婚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陈疆册说:“不会。” 说不会这两个字很简单,可是喉管里像是长了密密麻麻的刺,反噬着他。 包厢里,几人神色自若地喝着酒。 猝不及防,有人推开包厢门,一脸为难又满是歉意地说:“……老板,您朋友被人泼了一杯酒。” 迟迳庭心不在焉地问:“哪个朋友?” “是,陈先生带来的那位朋友。” 陈疆册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顿,起身往外走。 “她人在哪儿?” “我带您过去。” 几十个包厢,幽暗的走道弯弯绕绕,阮雾出事的地方靠近洗手间。 场面很混乱,几位工作人员拉着喝醉酒撒酒疯的男人。洗手间的洗手盆是男女公用,中间一面镂空墙,隔断两个洗手间,阮雾身边站了两个工作人员,紧张兮兮地拿着毛巾,要帮忙给她擦衣服。 陈疆册眉头皱起,拨开人群,直直走向阮雾。 阮雾半边肩被酒洒了,她穿的是无袖连衣裙,裙子从上往下,一片明显的酒渍。 裙子不太好洗,阮雾索性只洗身上的酒印,半边身子沉在洗手台里,费力地弓腰冲水。 余光里,镜子里突然多了个人。 她瞥过一眼,和眉头紧锁的陈疆册撞了个正着。 陈疆册替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干毛巾,替阮雾擦着冲过水的手,“才离开我几分钟,怎么就狼狈成这样?” 他语气里有着绵绵柔情,全然没了方才在包厢里说“不会”时的绝情。 阮雾无奈站他身畔:“遇到醉鬼了。” 醉鬼仍在大吵大闹。 陈疆册护着阮雾路过他时,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喊着“嫂子”。 迟迳庭姗姗赶来,看清闹事人的模样后倍感头疼,他先是和阮雾道歉:“不好意思啊嫂子,把你的衣服给弄脏了。” 阮雾不甚在意,“没事,衣服脏了,回去洗一下就行。” 而后迟迳庭才去处理醉鬼,他踹了那人一脚,“周靖阳,你再闹我就打电话给周淮安了,让他过来把你领走。” “周淮安?我哥?”周靖阳瞳仁虚浮无光,痴痴傻傻地问。 “你这是喝了多少?”迟迳庭忍不住,“我叫周淮安把你领走,一天天的,没个正行。” “我哥,你和、和他说……”周靖阳结结巴巴,说着说着,眼皮一闭,整个人失去重心,倒落在地。 阮雾的衣服脏了,陈疆册无心再逗留,同她一块儿回家。 阮雾说:“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和朋友们再待会儿吧,我自己回家就行。” 陈疆册:“没事,聊的差不多了,回家吧。” 连声告别都没有,他牵着阮雾,直接出了酒吧。 八月暑热正盛,室内冷气打得很足,室外热浪沸腾。温度差导致阮雾出酒吧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加之裙子沾染酒精,黏湿地贴在身上,她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 回家后,她第一时间就上楼洗澡,没洗多久,淋浴间里挤进来一个陈疆册。 第21章 阮雾是在开学前一个礼拜回家的。 期间她写给旁羡的短剧杀青,旁羡邀请她出席杀青宴,漂亮话说了一大堆,阮雾却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一场病好像把她为数不多的聚会热情都杀光,她疲于应酬,不想与人交流,即便和陈疆册在一起,她也没有很多话。 偶尔她也会怀念—— 他们在空教室里,迎着无数樱花的注视,热烈地拥吻。 夜里分开后,他们打着电话,没完没了地聊天,连呼吸的停顿都令人惋惜。 如今常做的,不过是坐在一起,望着窗外细碎的阳光,短短的聊天。他们会在午后醒来,回忆对方做的浅浅的梦,然后责怪对方,居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或许爱情过了最初的高潮,都会迎来甜蜜的平淡期。 回家那天,是陈疆册开车送她。 他的手机通过数据线连接车内的carplay,边导航边充电,也不知怎么,手机电越充越少。路程过半,手机弹出低电量提示。他有两只手机,另一只是翻盖商务机,和他现在用的苹果手机无法通用一个充线头。 得亏阮雾用的是苹果手机,她把陈疆册的手机拔了,连接自己的手机。 挺凑巧的,惦记阮雾回家的母亲打来电话。 她没拔数据线,陈疆册开车不讲究章法,油门踩到底,若不是导航时刻提醒他控制车速,恐怕高速道上的显示屏,都会显示着他这辆车超速违规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一年要请交管局的人吃多少顿饭。 接通电话的时候,母亲的声音通过车载音箱响起。 “绵绵,你还有多久到家?” 阮雾瞄了眼导航显示的剩余时间,“妈妈,大概一个小时。” “那我差不多可以做菜了,等你到家就能吃上热乎饭菜。”她话锋一转,问,“是你朋友送你回家吗?哪个朋友呀,季司音吗?” 她妈妈只认得季司音。 阮雾瞄了眼陈疆册,他也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登时,她如芒在背,艰难撒谎:“……嗯,是季司音。” “她开车回家辛苦啦,你让她也和你一起来家里吃饭。” 阮雾更局促了,忙找借口:“她家里人也在等她回家吃饭的,妈妈。” 生怕母亲再说出些别的请求,阮雾急匆匆道:“妈妈,我手机没多少电了,先挂电话了,等快到家的时候我再给您发消息。” 尾音是急切的,不待她回应,连忙挂断电话,害怕漏一丝马脚。 她紧抿着唇线,左眼下方有一颗浅棕色的泪痣,眼睫紧张地颤抖着,整个人透着紧绷感。 这通电话打得她万分紧张。 陈疆册都收于眼底,他将车速放缓了些,高速上车少路宽,使得他有三心二意的时间,用来逗弄她。 “绵绵?” “……”阮雾悬着的心不敢落下,原以为他会就“带他回家吃饭”一事打趣她,没想到他抓住的重点却是电话接通时,她妈妈叫她的那声小名。 “我小名。” “阮绵绵?” “……嗯。” 陈疆册似笑非笑:“我说呢,怎么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原来是名如其人。” 如果有后悔药,她一定会花重金购买,绝对、绝对不会公放她和她妈妈的语音通话,让他听到。 大部分时间里,阮雾没觉得自己有多爱他,她只是像现在这般,觉得他好烦好烦。 剩余的一个小时的路程里,陈疆册张口闭口就是“绵绵”。 窗外是红霞漫天,她脸畔氤氲着斑斓绯红。 几乎是一到她家小区门口,阮雾就利索解下安全带,麻溜下车。 陈疆册打开车门,目送着她羞怯仓皇的背影,他抬高了嗓音:“绵绵——” 哪怕快要被他烦死了,阮雾还是不受控地停住脚。心是讨厌他的,可比起讨厌,更多的还是无法舍弃的喜欢。身体屈从于本心,致使她不得不转身,迎着斜阳望向他。 兴许是夕阳霞光过于浓烈,她好似感受到周遭的空气里,涌动着的全是他切碎的爱,散落在各个角落。 春光早已殉葬,爱意如郁葱树叶般疯长,惊响心魂动魄。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拖腔带调地说:“下周我来接你。” 残阳将她的心烧的滚烫,烈火燎原般。 她抵着下唇,很轻很轻地点点头,说:“下周见。” 他说:“记得想我。” 阮雾没有说话。 然后他加大了声音,像是未谙情事的莽撞少年,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青涩又大胆地,说着委婉的爱意。 ——“我会想你的,阮雾。” 突然,院子里的大门传来声响。 阮雾蓦地转身,和院子里刚打开门的妈妈对视。 她妈妈又欣喜又疑惑:“我怎么听见有男孩子在叫你?” 阮雾脸红得更彻底,“哪有男孩子叫我?妈妈,您听错了吧。” 她不敢看身后的陈疆册,连忙半拖半拉着妈妈进到屋子里。 她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睡醒前和爸爸妈妈说明天想吃什么,隔天醒来便能吃到,白天她无所事事,看书玩手机,偶尔刷到有意思的内容,发给陈疆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发来聊天截图,是他们的聊天背景,阮雾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给她的备注。 ——绵绵。 他逗她,她也不放过他,于是把他的备注改为——陈先生。 陈疆册很是伤心:【我把你当女朋友,你把我当资本家。】 阮雾:【哪有?】 她笑:【我把你当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她有时候牙尖嘴利得很,陈疆册被她气得牙痒痒,然后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奈。 如此消磨了一周,陈疆册来接她回南城。 她所住的小区是本城最早一批的别墅区,安保设施并不严格,车辆识别杆识别车辆,哪怕不是小区业主登记的车,也能进小区。 陈疆册把车停在间隔她家三栋房子的路上,他是不被她允许下车的,小姑娘脸皮薄,周围都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邻居,万一被发现了,影响不好。 至于这份影响,自然是免不了见面时被人打趣几句,绵绵你交男朋友了啊。 阮雾可以神态自若地迎着学校同门和导师的调侃,甚至还笑盈盈地说句:“是呀,他长得帅吧。” 但她招架不住邻居们的关切问候。 回南城的前一天晚上,季司音拉着阮雾打游戏,导致阮雾一夜未眠。回南城的路上,她系着安全带,在副驾安心睡觉。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院子外,车窗外是恣肆盛放的紫薇花,夏日芳菲尽在眼前。 驾驶位空着。 她内心腹诽,果然电视剧里,男主角静静欣赏女主角睡颜的场景,仅存在于电视剧里。现实里的男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浪费在等女友醒来这件干燥无聊的小事上。 她解锁车门,往外推出一小道缝隙的时候,风带来陈疆册的声音,声音很轻,听不真切。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陈疆册站在车后的大门边,侧脸冷峻,眉峰略弓起,英俊的五官拼凑出的神色透着冷恹。 他嗓音里带有不耐烦的怒气,音量压得很低,“……你已经不是银行的董事长了,银行一切事宜都与你无关。” “我忙得很,少来烦我。” “就许你寻欢作乐,还不许我谈恋爱?”陈疆册嗤笑了声,“我可不像你这么倒霉,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才遇到真爱,我未婚未育,遇到真爱了,最近忙着谈恋爱。老子和儿子一起谈恋爱,真稀奇。” 这幅画面和这番对话,阮雾心想,或许她不应该参与其中。 她并没有把“真爱”放进心里,她自己又有几分想和他共度余生的真心呢? 明知爱都有时限。 于是她看见后视镜里,陈疆册挂完电话,她才推开车门,装作恰到好处的醒来。 “怎么到家了也不叫醒我?” 阮雾很早就意识到,陈疆册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糟心事儿,在她面前,他总是一副浮荡不羁的散漫。 他也习惯对她动手动脚,搂着她的腰,掌心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同她暧昧低语:“怎么下车了?我还想着在车上来一次。” 她拍开他的手,迅捷地往屋里跑。 跑了没几步,就被他抓住,进屋入目的是餐厅,她被放在餐桌上。 像是某样可口美味的事物,亟待他品尝。 陈疆册慢条斯理地拆开食物的包装,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朵色彩浓郁的花,花蕊柔嫩娇俏,他轻轻地捻在手心里,反覆揉捏。隐有风呼啸而过,使得花在风中细微的颤抖,渐渐有露珠滚落。 而他善心大发,放过泛着潋滟水光的花蕊,逐渐往下,唇舌接住她滴落的露珠。 一滴一滴,如同久无人经过的山谷,溢出汨汨溪水。 水流连绵不绝,清溪沁甜,他缠动作祟。 夜景来袭,覆盖住幢幢人影,起伏的呼吸声被室外的蝉鸣声掩盖。 却比蝉鸣声还要狂热。 如同蝉想要留住夏天,他们也想要留住这一个春夜。 但长夜总会散尽,黎明终将来临。 开学报道日是周一,阮雾是下午回的学校,正巧赶上19级研究生开学典礼。 南大校区众多,开学典礼却是统一放在她所在的校区举办。 阮雾站在操场外,看着里面热闹拥挤的人群,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两年前的自己。稚嫩又青涩。 她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就回到宿舍。 之后的日子,是古井无波的,她没有再回陈疆册的那套房子,而是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第22章 阮雾不喜欢谈恋爱牵扯太多人。 如同此刻,周靖阳在公众场合叫她一声“嫂子”,像是在提醒她,过去她与周淮安如何相爱。爱到连他的弟弟,会在他们分手近三年后,见到她还是亲热熟络地把她当做嫂子——周淮安的女友。 好像他们没有分手过。 阮雾:“好巧,你到这边办事吗?” 周靖阳:“我过来接我朋友吃饭,我朋友他家公司在这边。” 阮雾看了眼手里的手机。 周靖阳注意到,问她:“嫂——不对,绵绵姐,你是在等人吗?” 阮雾大大方方道:“我在等我男朋友。” 周靖阳意气风发的脸,瞬间由晴转阴,“你有男朋友了啊?” 阮雾轻轻嗯了声,有风吹过来,她散落着的发丝随风浮动,美得毫不费力。 她不想和周靖阳继续这种叙旧的对话,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周淮安。阮雾始终认为,分手就应该分得干脆,前男友和前男友的亲朋好友们都应当一同消失在她的世界。 即便周靖阳对她是真的好,但那又如何?爱屋及乌罢了。 长相出色的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人心疼又心碎。 阮雾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迁移,一转眸,无意撞上一道似笑非笑的促狭眸光。 陈疆册勾起嘴角,像是在看影视剧里打打闹闹的男女主角,饶有兴致。 但阮雾总觉得他在看一个笑话。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彼此都是笑话。 她隐瞒了他,她和周靖阳认识的事。 他的神色和平时别无二致,但阮雾莫名觉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按压住胸腔里返涌的心虚与慌乱,伸手,朝他晃了晃。 周靖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四目相对,他目光愕然:“……疆册哥?” “绵绵姐,你和疆册哥?” “他是我男朋友。”阮雾情绪平平,“既然你俩认识,我就不做介绍了。”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因为喜欢啊。”阮雾笑,她眉眼间绽放着鲜活的爱,“我还要和他约会,就不和你聊了,有时间再聚。” 陈疆册始终站在驾驶座门边,一只手散漫地搁在车门处,身上的白色衬衣解了几颗纽扣,领带松垮地搭在胸前,整个人透着不羁的慵懒劲儿。 见阮雾向他走来,陈疆册才提步,绕过车头,到副驾驶处,把门打开。 门合上,陈疆册朝周靖阳扬了扬眉:“有时间再聚。” 周靖阳扯了扯嘴角,笑意牵强:“疆册哥,再见。” 车启动,后视镜里,周靖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陈疆册的车。 路口转弯,他消失在后视镜里,也从陈疆册的眼里消失。 陈疆册,声音辨不出情绪:“解释一下。” 阮雾说:“前男友的弟弟。” 陈疆册:“之前在酒吧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阮雾话语空寂,薄凉:“都分手了,前男友是陌生人,前男友弟弟更应该是陌生人。” 闻言,陈疆册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同一时刻,阮雾也看向他,她五官偏温婉大方,面无表情时给人以高冷难接近的疏离感,眼里很少装人,并非是傲慢。只是不在意。 她那双眼总是漠然的,是常年冰封的雪山。 只在与他相爱时,眼里才有火山迸发的烈焰。 阮雾思忖半晌,斟酌着说:“我和他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堪,所以我不想提到他,有关他的人和事,我也不想提起来。” 陈疆册嘴角挑起细微的弧度,淡淡道:“原来是这样。” 阮雾嗯了声,“就是这样。” 她说:“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前女友。” 陈疆册听得,都暗自笑了声。 她倒是挺给面子,能把那些个女的称为前女友。 哪个女人能有她这样的待遇?他亲自开车,车接车送,还让她当家里的女主人。 “但你还是别提你的前女友比较好,”阮雾很有现女友的风范,占有欲极强,“我怕我听到你们以前爱的死去活来的事,会被醋死。” “要真爱的死去活来,还能成为前任?”陈疆册轻描淡写地说着旧事。 既然爱的死去活来,那分手必然是生离死别。 真爱的人是不舍得分手的,任何的两散,归根结底,都是不爱。 车子一路开,在电影院附近的餐厅停下。 餐厅是本城知名的黑珍珠餐厅,位于景区,陈疆册早早定好包厢。餐厅环境暗调静雅,院子里栽种了几棵绿竹,黑色夜幕下,莹白色的地灯闪烁,平添几分清幽萧瑟。 阮雾正对落地窗而坐,陈疆册坐在她边上,如常地给她夹菜,询问她是否合胃口。 体贴的一如往常。 他们和事先说好的一样,吃过晚餐,去电影院看电影。 电影是符合恋人观看的爱情电影,陈疆册还是三心二意地看电影,不是节假日更不是周末,他包了vip影厅,方便他对阮雾动手动脚。 因是公共场合,阮雾放不开,她按住陈疆册压在胸口的手:“你别闹。” “不能就许他俩摸吧。”陈疆册眸光轻佻。 昏暗的影厅里,大荧屏浮光闪烁,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探索着彼此的身体,音响环绕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衣料窸窣声,缠绵喘息声,愈演愈烈。 陈疆册拨开她的手,往领口里寻了进去。 阮雾面色涨红,关注点奇特:“……这剧怎么过审的?” 他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情潮就这样退了下去。 他本意只是挑逗她,没想在公共场合有大开大合的动作。只是难免好笑,“我让你看电影里的主角在干什么,你关注那些干什么?” 阮雾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笑的眼底溢出潋滟的光。 晚上回到家后,陈疆册把电影院里没做完的事做完。 他坐在按摩椅上,把她放在自己怀里。 白色长裙如同浪花覆盖住他们交叠贯穿的部位,她纤细白皙的双腿缠着他的腰,柔软的腿部线条圈住紧绷的腰部肌肉。 没点灯的室内像是无尽的深海,海水由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包裹着她的肌肤,操控着她的呼吸,艰难又愉悦,有种危险的沉沦。 半夜十二点多,陈疆册把洗完澡的阮雾放在床上,她体力不支,洗澡的时候就已阖眼睡去。 每每坐在上面,主导权交给她,她动了没几下就小声啜泣着,说自己没力气了。 就这样,还老嘲笑他是老年人。 陈疆册欲下楼拿水,掉落在地的手机嗡嗡震动,他捡了起来。 是迟迳庭给他打来电话。 陈疆册边下楼边与他通话。 迟迳庭说:“过来喝一杯?” 陈疆册原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转了个调:“半小时到。” 迟迳庭吓了一跳:“今儿个怎么愿意出来了?” 陈疆册懒得搭理他,直接挂断电话。 夜里道路空旷,阻碍他的唯有红绿灯。那天交通灯格外仁慈,他一路过去都是畅通无阻的绿灯。 到迟迳庭酒吧时,被酒吧的工作人员告知,老板还在应酬。 陈疆册找了个空包厢待着。 过了会儿,才等到迟迳庭。 迟迳庭没有任何迟到的自觉,翘着二郎腿,那模样看上去要多得瑟有多得瑟。 “你知道隔壁包厢里坐着谁吗?” 陈疆册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夜风凉飕飕的,隐约带着冷雨,好像能把他心里莫名其妙的燥热都给吹走了一些。 “不知道。” “周家老二,周淮安。” 陈疆册眉头微蹙,却没答话。 迟迳庭自顾自接着说:“他带了他的未婚妻过来,他未婚妻你见过吗?城北谢家的小公主,谢家到她这辈全是男丁,千盼万盼盼来她这么个女娃,谢家上下可都是把她当公主供着的。” 陈疆册说:“说重点。” “重点来了,”迟迳庭眉骨轻抬,“那位谢家小公主,我越瞧越眼熟,我觉得她长得特像一人。你知道她像谁吗?” “谁?” “你家阮雾。” “……” “还有个重点,重中之重的重点,你想不想听?”迟迳庭点了根烟,青灰色的烟雾缭绕,衬着他的得瑟更嚣张,“你叫我声哥,我告诉你。” 陈疆册吊梢的眼皮一压一抬,莫名轻笑了声:“阮雾和周淮安谈过。” 迟迳庭愕然:“你知道?” 陈疆册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 迟迳庭:“准确地说,他俩是对方的初恋。你知道初恋的杀伤力吧?” 陈疆册不解风情:“不知道,有多杀有多伤?” 迟迳庭被哽住,默了默:“从此以后我爱的人都像你,这杀伤力还不够吗?” 陈疆册不冷不热:“我和周淮安哪儿像了?说说。” “你俩除了性别一致以外,没有任何共同点。人周淮安美名在外,温润儒雅,你呢?臭名昭著,放浪形骸。” “……” “但是周淮安的未婚妻和你女朋友像。”迟迳庭慢条斯理道,“这不就意味着,他没放下阮雾吗?” “……” “而且我还听说,周淮安和阮雾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堪。” 陈疆册都怀疑迟迳庭在他身上装监控了。 可下一秒,怀疑推翻,因为迟迳庭了解到的,比陈疆册要多。 迟迳庭说:“周淮安都跪在阮雾面前了,阮雾还是没有心软,坚持分手。” “看不出来,你这小女朋友,心挺狠的。” 第23章 阮雾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是湿冷飘雨,风和她一样从远方赶来。 风光霁月的少年站在她面前,那双夺目的眼被雨水浇灌得几欲模糊,辨不清蔓延在他脸上的到底是雨珠还是泪珠。 周淮安嗓音沙哑,哀求她:“能不能不分手?” 阮雾撑着伞,凉寂的风吹动她纤薄的身体。 她说:“周淮安,我们之间不是分手,是我不要你了。” 一字一句,说得尤为缓慢。 也尤为伤人。 他眼里仍有满腔爱意,却被她的话伤的支离破碎。 长久的对视后,他缓缓地松开拽着她胳膊的手。 “阮雾,”周淮安喉咙艰涩,“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爱你。” 街道两旁树叶蓊郁,路灯昏暗。 周淮安的身影渐行渐远,在模糊的雨雾中,阮雾目送他离开,脑海里却想起那个十九岁的少年。 在高考结束当天,他跑进广播室,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和她告白。 “三年一班的阮雾,我是三年一班的周淮安。” “我喜欢你很久了。” 十九岁的周淮安意气风发,告白后拨开人群朝她飞奔而来,像是一道巨浪在大海里不断地穿梭,满腔爱意难以为继。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他的爱也是那样的干净与纯粹。 ——“阮雾,我会好好爱你的。” 十九岁的阮雾听到周淮安的爱时,会笑盈盈地铺入他的怀里;二十二岁的阮雾听到周淮安的爱时,只会觉得被爱像个笑话。 她再也撑不下去,伞自掌心滑落,被风吹走。 她无力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膝,失声痛哭。 梦里的阮雾,是被大雨淋漓下的痛彻心扉。 而梦醒来的阮雾,望着空寂的四周,心里无限宁静。 卧室里没有陈疆册的痕迹,她摸了摸床的另一端,是凉的。 她掀被下床,去楼下餐厅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陈疆册。 她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给陈疆册拨了通电话。 电话响起的两分钟前,陈疆册所在的包厢,包厢门被人由外推开。 一扇门隔绝了幽暗的包厢。 陈疆册微眯着眼,看清了来人。 还未待他说话,来人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迟总,你的手机落在我包厢了。” 迟迳庭愣了愣,忙不迭起身迎周淮安进来:“看我这记性,手机乱扔,还得麻烦你周二少送过来。”他热情邀请,“进来坐坐?” 周淮安微笑:“不打扰吗?” 迟迳庭:“不打扰,我俩就是无聊喝点儿酒。” 他看向陈疆册。 陈疆册眉梢轻扬,笑意风流:“坐。” 周淮安这才徐徐进来坐下。 几乎是周淮安刚落座,陈疆册放在金色台面上的手机作响。 周淮安坐在陈疆册附近,手机响时,人下意识的行为,被声音吸引。 二人的视线,同时扫向陈疆册的手机。 陈疆册是个毫无秘密的人,微信通话提醒,来电人的名字跃入眼帘。 ——绵绵。 提示声响了好几秒,陈疆册都没动。 烦的迟迳庭忍不住:“大半夜的谁给你打微信电话?这不找骂吗?” 陈疆册瞥他一眼,忽地嗤笑了声:“要不你帮我骂她?” 他捡起手机,屏幕正对着迟迳庭。 迟迳庭不明所以:“绵绵,这谁啊?” 如果说是怕周淮安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字,那迟迳庭念出来,周淮安恐怕想忽视都难。 陈疆册嘴角一勾,说:“还能是谁?——你嫂子。” 他按下了接通按钮。 电话那头,阮雾声音轻而柔软,像羽毛:“你人呢?” 陈疆册说:“我在迟迳庭这儿。” 阮雾:“你去酒吧跳钢管舞了吗?” 陈疆册笑咳了好几声:“……说什么呢?” 阮雾:“还是去看别人跳钢管舞?” 陈疆册:“酒吧哪儿来的钢管舞?” 阮雾:“好像没有,酒吧都是穿着很性感的女孩子,你找她们喝酒去了吗?” 陈疆册说:“我和迟迳庭待一块儿喝酒,没有女的。” 阮雾:“你怀里还楼了个女的。” “……”陈疆册长长叹了口气,几番无奈,“我手机信号不好吗?还是我表达不清晰?” 怎么能解读成那样? 阮雾声音闷闷的:“表达清晰是什么样的?你虽然和她们搂搂抱抱,亲亲我我,但你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她们主动的,你的心里只有我,是吗?” 陈疆册是真挺冤枉的,“包厢里统共三个人,三个都是男的。” 阮雾也挺憋屈的:“你大半夜抛下被窝里全。裸的女朋友,就为了找两个男的?” 良久,陈疆册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起身往外走。 迟迳庭:“走了?” 陈疆册:“嗯,得回去陪她。” 阮雾小声:“我才没有要你陪我。” 陈疆册眼尾扬起,语调宠溺地哄她:“是,你没有要陪我,是我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良心不安,所以想弥补过错,回家陪你。” 身后,迟迳庭嚷嚷:“——你才来这儿待了多久,阮雾有必要这么黏人吗?” 耳边,手机那头,阮雾也辩驳:“他怎么天天让你陪他,我看他比我更黏人。” 陈疆册笑得胸肺震颤,他关上包厢门前,和屋里的人说了句:“先走了,以后有时间再聚,周二少。” 周淮安神色清润:“好。” 包厢门关上。 迟迳庭给周淮安拿了杯酒:“陈疆册不喝酒,正好咱俩喝。” 周淮安问:“他什么时候不喝酒了?” 迟迳庭啧了声,神色略不耐烦地说:“还能是什么时候?谈恋爱之后呗。他家那小姑娘可娇气着,不能闻烟又不能闻酒的,陈疆册索性把烟酒都戒了。” 周淮安嘴角提起笑,“是吗?” 迟迳庭说:“是啊,我以前都没发现,陈疆册还挺老婆奴的。” 周淮安温温然笑着。 - 驱车回家的路上,不同于来时的绿灯,满是红灯。 漫长的等待时间里,陈疆册回迟迳庭发来的消息。 迟迳庭:【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对阮雾没有想法了?】 陈疆册:【没有想法还不好?】 迟迳庭:【说实话,我还挺想看你俩为了个女的翻脸的。】 陈疆册:【我什么时候为了女的和别人翻脸过?】 迟迳庭:【之前不是吗?为了阮雾,在旁羡的局甩脸色。】 绿灯亮。 陈疆册把手机甩进中控台,踩下油门,车如暗夜里的猎鹰飞驰而去。 寂凉的秋夜,远远看见别墅里亮着一盏灯。 陈疆册一时不太能相信,自己居然为了个女的撇下挚友。 他给她的温柔好像格外得多。 停好车,陈疆册捞起消息响不停的手机,这个时间点,能给他发消息丝毫不怕打扰到他的,也只有迟迳庭了。 迟迳庭发了很多,陈疆册懒得翻聊天记录,他只看最新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紧接着便是:如果今天周淮安不在,你还会回家陪阮雾吗? 陈疆册已走到门边,隔着葳蕤楸树,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见蜷缩在沙发上的阮雾。她裹着白色的毛毯,整个人小小的一团。 这让他想起无数个抵死缠绵的时分,他花样多,有时候自己都觉得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可她乖巧温顺地躺在他身下,分明挺害怕的,却亮着一双眼,说:“陈疆册,你轻一点呀,你轻一点就好了。”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 烛火滴在她柔嫩的肌肤上也无所畏惧,像只折翼扑火的流萤。 手机扔在持续震动,迟迳庭大有一副得不到回答誓不罢休的架势。 陈疆册眼睑低垂,回迟迳庭。 他打字动作稍顿:【我闲得慌?】 模棱两可的回答,难以捉摸。 回完消息,陈疆册将手机调为勿扰模式,然后,进了屋。 屋里,阮雾在沙发上睡去,陈疆册躬身,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起。 等他把她放回床的时候,阮雾醒了,睡意惺忪地说:“你回来了啊。” “嗯,”陈疆册侧躺在她身边,手理着她脸畔碎发,室内几分缱绻几分温情,“你不是想我陪你吗,我总不好在外面鬼混。” “我知道你和迟迳庭待在一起,我在电话里,都是瞎说的。”阮雾平躺着,面朝着乳白色的天花板,眼里的情绪逐渐沾染成纯粹的白。 “不想让我回家,也是瞎说的?”陈疆册笑。 “嗯。” “口是心非。” “因为我没想过你真的会回家。”阮雾转过身,和他面对面,“陈疆册,你对我真好。” “没给你买包,没给你买衣服,甚至连一朵花都没送过你,这也算好?” “算啊。”阮雾挑唇笑,“我自己有钱,想要的东西都能自己买。” 这种隐晦的需要陪伴,是用金钱买不到的,得用真心。 很早的时候陈疆册就意识到,阮雾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图钱,她图爱。 图钱的最坏结局就是穷,图爱的人比图钱的人可怕,图爱的最坏结局,或许是疯。 陈疆册沉默了良久,好似在斟酌,在权衡利弊。 阮雾伏在他的怀里,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拍打在他胸口心脏处,他的心脏好像覆盖着一圈潮湿,有暗流涌动。 睡意朦胧中,阮雾听见他无奈的话语:“我的爱没那么多,刚刚好爱你一个。” 第24章 如果爱是液体,阮雾的爱或许是一大桶能塞进饮水机里的桶装水。 陈疆册与她相反,他浑身上下能挤出来的爱,或许只有他舌尖上小量的毒。他的情话永远是缠绵的,与他接吻似饮鸩。 可阮雾觉得已经足够。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陪伴,一点点照顾。 这份陪伴应当是有别于旁人的,是仅有她这位女朋友才有的。 阮雾想要的从来都是这份特殊待遇。 陈疆册能给她的爱就那么一点儿,恰好符合她的要求。 - 昨晚夜谈太久,以至于阮雾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后半夜,她没再做梦。 醒来时隐约闻见馥郁花香。 阮雾洗漱完毕,下楼,在楼梯口,却愣住。 客厅是高挑空的落地窗,约七米高。 阳光穿过碎叶,透过落地窗照亮一地碎光,现如今,碎光被无数的玫瑰瀑布挡住。陈疆册单膝跪着,身边还有一大桶鲜花,他有条不紊地取出来,剪下绿枝,把单枝玫瑰葬于瀑布之中。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漫不经心地往回瞅了眼。 “怎么这么早醒了?” “都下午一点了。”阮雾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欣赏他为自己构建一墙浪漫。 这份浪漫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是她独一份。 “我这儿还没弄好。”陈疆册叹气,煞有介事道,“要不你出去遛个弯儿,等我好了再回来?” 阮雾眼底泛出粼粼的光,“我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惊喜地大叫一声,‘呀,陈疆册,这是什么呀?’” 陈疆册笑:“可以。” 阮雾无情拒绝:“不要。” 陈疆册:“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 阮雾瞬间一哽。 他回头,满脸恶劣的浮浪:“昨晚是谁一边说不要,一边又死命夹我的?”浪荡子发言,张口就来,低沉的嗓促狭道,“命根子都快被你夹断了。” 阮雾听不下去,色彩浓郁的花色,都印染在她颊畔。 她特没好气,转身就出了家门。 身后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像是说情话。 “绵绵?——” “绵绵——” 阮雾一直以来都不喜欢自己的小名,软绵绵的,像团棉花,和她的性子完全不符。 她骨子里要强,有时候也会遭到轻嘲,说她冷血薄情。 可秋风拂面,骨头里塑造的坚。挺树木不再生长,在秋风中微微地弯下腰来。 或许只是他的无心之举,但那一墙的弗洛伊德,将她整个人葬于名为浪漫的海域里。 她并没有告诉过他,昨夜她做了一场多糟糕的梦,他只是想送花给她。 恰好觉得弗洛伊德漂亮,于是选了这款玫瑰。 而弗洛伊德的花语是,你漫不经心穿梭于我的梦境。 ——从此你的造梦人是我,梦中人也是我。 那天回去,阮雾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 像是僧人打坐,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魔怔。 陈疆册走过去,问她:“有这么喜欢吗?等它们快凋谢了,我再给你做一墙?” 阮雾说:“算了吧,你的时间金贵着呢。” 陈疆册:“再金贵也没你金贵。” 她笑着骂他一句死不正经。 陈疆册随即就不正经地对她动手动脚,她推搡着他的手,掌心碰到一处异物,她停下动作来,捞起他的手心,看见他手里贴着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撕开。 到底是没干过活的大少爷,掌心满是花刺滑过的痕迹。 “你一个连开车都得让司机开的人,怎么插花这种小事,不让别人干?”阮雾心疼的呼吸都在颤。 陈疆册把创可贴彻底撕下,扔进垃圾桶里。 他笑得满不在乎:“心疼个什么劲儿?这伤口,再晚一点就要愈合了。” 阮雾说:“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做男朋友的,肯定得满足女朋友的愿望。” “我又没有许过愿。” “但你看到花的时候,是开心的。”陈疆册在名利场浸淫多年,此刻眼皮子浅的,好像只剩千金难买她开心。 阮雾一言不发地敛着眸,忽然摸着他掌心的脉络,说:“你有没有看过手相?” 陈疆册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嘴角勾起弧度,哂笑:“都接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还迷信?” “就……闲着无聊,算着玩儿。”阮雾耍无赖,扬着手心给他看,“我的事业线可深了。” 语气还挺骄傲的。 陈疆册配合着她:“我家雾雾一定会成为富婆。” 她笑得双眼眯成一道细细的缝,像一轮弯月,清亮皎洁。 “到时候可得来包养我。” “包养不都包养年纪比自己小的吗?”阮雾说,“等我成为富婆了,我当然得包养男大学生。” 陈疆册冷笑,寒气森森。 阮雾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无限缱绻的依恋。 她很是惋惜地说:“为什么我们俩的爱情线都这么短?” 小姑娘还非常惆怅地叹了口气,陈疆册想袖手看热闹也没办法,他抓着她的手,两只手小拇指紧贴,并在一起。她口中二人掌心短浅的爱情线,合成了细细弯折的一长条。 陈疆册说:“这不就长了?” 阮雾怔怔地盯着二人紧贴的手心。 这一刻,他们的掌纹里系挂着彼此的命运。 手心的脉络好像蔓延着热意,她忍了很久,拿开自己的手,往他的手心拍了下。 “谬论,要真按你这么算,不管谁的爱情线都很长了。” “那不然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这手没法变了,这爱情线要是长了点,我大不了拿刀把手剁了。这么短……要不我去纹身把它纹长些?”他耍着嘴皮子,不怀好意地笑,“要不在爱情线上纹个你的名字,直直地指向你,行不?” 阮雾做了个深呼吸,还是忍不住,骂了他几句。 她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嗓音里带几分嗔和糯,陈疆册听不了几句,按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睡裤里,“这才是流氓会干的事儿。” “……” “……” 阮雾那张脸啊,半是羞耻半是愤怒,嗔怪地瞪着他,手里握着的东西,越发滚烫。她应当是一把甩开,或者是恶狠狠地掐的让它发疼。 可她到底是心软的,既委屈又认命地圈着它,收缩按压,她五指操控着他的命脉,操控着他的呼吸。 客厅灯明亮,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阮雾看清了他的脸,写满动情,他的呼吸比平时更沉重,嗓音更低哑。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却还是叫他鼻腔里发出闷哼声,沙哑又性感。 陈疆册与她对视,窥见她眼底的好奇眸光,似乎清醒地见他沉沦,对她而言是新奇事。 陈疆册在痛苦与欢愉的交杂中,欲望直冲脑海,他护在她身侧的手也往下寻,寻到阒寂幽谷。 他忽地俯身靠近她,眼里的情潮直逼向她。 灯影惶惶,阮雾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我还是更喜欢听你在我耳边喘。” 满室浓郁的鲜花里,他们紧紧相拥,溅出水声,花香被汗水荼蘼、侵占。 - 运动会三天,阮雾在陈疆册这里待了三天。 等到周一,阮雾又得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学校。 还是陈疆册早起送的她。 她早上八点的课,陈疆册是九点上班。为了她,还是七点起了。 他送她到教学楼下,阮雾和他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陈疆册嗓音含笑:“没有告别吻吗?” “没有。”阮雾恨恨瞪他一眼,她是做不到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下和他接吻的。 目送他车离开后,阮雾才抱着笔记本电脑,找到上课教室。 早八的教室,充满各式各样的早餐气息。 大家早已习惯,就连导师进来时都只是调笑了一句:“大家早餐能不能吃点儿清淡的?大清早的就吃煎饺烤饼,你们也就仗着自己年轻、代谢高,这么放纵。” 众人嬉皮笑脸地说,年轻就是应该要放纵的。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大家伙闲聊着。 有人说:“梦梦才放纵,坐二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去找她男朋友。”话语一顿,“哎——她人呢,怎么没来上课?”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梦梦的室友,:“她请假了。” “怎么请假了?她不是说周一回来上课吗?” 她室友一脸讳莫如深地说:“还能是为什么?千里追夫,结果捉奸在眼前。昨天就回来了,直接改签高铁票,在高铁上憋了三个多小时,等到了宿舍才哭。哭了一整晚呢,眼睛都哭肿了,这会儿正在宿舍补觉。” 声音压得很轻,就前后左右桌的人听到。 人都是八卦的,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个捉奸法?” 还未等回话,上课铃响起。 导师清了清嗓,“行了,早餐没吃完的别吃了,闲聊的也闭嘴吧,到上课时间了。” 几人互递了个“待会再聊”的眼神,四周归于安静中。 阮雾倚靠在位置上,目光远眺望向窗外,无垠的天,她眼里飘浮着淡然的云。 她这学期没有再给本科生上课,一下课就待在图书馆看书,或是写剧本。 周五没课,她难得懒散地在床上躺到十点。 下午三点多,季司音约她吃晚饭,地点定在市中心的购物中心。 已经是十一月初,阮雾出门时,灰暗的天好像要吞噬这座繁华城。 季司音订的是靠窗景观位,窗外是稀疏竹林。 季司音早就到了,已经点好餐,等阮雾到的时候,厨师已经在餐桌边切烤鸭片了。 第25章 每每同学聚会,阮雾和周淮安都会成为大家的谈资。 抛去周淮安轰动一时的告白场面——比他们低好几届的学生都知晓这事,更有甚者纷纷效仿。但学校的老师总感慨,再也没有比阮雾和周淮安更优秀的校园情侣了。 那时的阮雾是英语和语文双科第一,周淮安是理综第一。 他们二人一同出现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照片紧挨着。 只可惜阮雾高考当天中暑加高烧,成绩远没有达到理想成绩,只超一本线六十分。而周淮安正常发挥,超一本线一百分。 阮雾去了省外的知名高校,周淮安留在省内,也是现如今阮雾读的南城大学。 即便是异地恋又如何,他们班所有同学都看好阮雾和周淮安。 而周淮安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确实是三好男友。 恋爱三年,他买的高铁票堆叠成小山; 他手机天气栏里的地址是阮雾所在城市的地址,天气变幻,他比阮雾还清楚。要下雨时,他会叮嘱阮雾带伞,即便阮雾没有带伞也没关系,他会叫跑腿的给阮雾送伞; 他请阮雾班上所有同学吃饭,他说我好不容易追到的女朋友,麻烦大家帮我看着点儿她,别让别的男生有可趁之机; 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节假日,给阮雾送花,送礼物; 阮雾也曾以为,自己被周淮安好好地爱着、认真地爱着。 直到大三到大四那年,她确定保研后,收拾行李买了去南城的高铁票,打算给周淮安一个惊喜。 季司音:“我想这个惊喜一定变成了惊吓。” 阮雾说:“嗯,我看到他和一个女的手牵手。” 季司音吓得快惊掉下巴:“……他出轨了?怎么可能?怎么会?他那么爱你不是吗?” 接连四个问句,季司音看着他俩一路走来,多幸福多甜蜜,难以置信耳朵听到的内容。 阮雾知道,但凡换做任何一个认识她和周淮安的人,都会觉得这是假的。 就连她自己,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也倍感荒唐。 他所有的朋友、同学,都知道阮雾的存在。他的微信头像是和阮雾的情侣头像,他的朋友圈封面是阮雾的照片,他所有的朋友圈都是阮雾。 没有屏蔽任何人,连他的家人都知道并且认可她的存在。 她一度认为百年太短,不足以用来让她和周淮安相爱。 那年的夏天格外热,万里无云的盛夏,阳光灼热,蝉鸣声沸腾。 阮雾在图书馆附近的梧桐树下遮阳,她来得匆忙,忘了带伞,她拨通电话的时候还在想,待会儿周淮安见了她,肯定又要心疼地问她,“这么大太阳你怎么不带伞?万一中暑了怎么办?每年夏天你都要中暑的。” 他从不怪她,只心疼她。 电话等待音漫长,阮雾百无聊赖地往四周望,而后,视线定住。 周围的喧嚣与热浪,如同电影画面般,一帧一帧地停住。 唯有她的眼睛还在动作,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二人。 周淮安牵着一个女生的手,从图书馆出来。 电话无人接听,也没有人注意到阮雾的存在。 他们往外走,阮雾在后面跟着。 他们撑着伞,隔绝了燥热的太阳光。 阮雾拖着行李箱在太阳底下暴晒,眼里装着盈盈的雾气,潮湿酸胀。她始终没落下一颗泪来。 季司音问她:“你没有过去质问他吗?” 阮雾摇头,说:“没有。” 周淮安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校学生会会长。一路走来,不知有多少人和他打招呼,阮雾不想在大庭广众与他吵架。即便到此刻,她依然在维护周淮安的脸面。 “后来我回到酒店,冷静下来后,想了很久。”阮雾浅浅地笑,“其实说分手也没有那么难,双唇上下蠕动,牙齿碰撞——‘分手’就说出来了。” “所以周淮安为了挽回你,在你面前跪下来了吗?” “……”阮雾噗嗤笑了出来,“什么跪下来?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 每次同学聚会,聊起周淮安和阮雾分手一事,众口纷纭。 有人说,周淮安低声下气跪在阮雾面前苦苦挽留,阮雾还是毅然决然要分手。 也有人说,周淮安大老远跑去阮雾所在的城市,在她宿舍楼下站了一宿,都发高烧了。 还有人说,周淮安出国留学后,也经常回来找阮雾。 最后这点,遭到季司音强烈反驳:“我家阮雾一放假就和我待在一块儿,我是没见到过周淮安的,我问过雾雾,她说她和周淮安分手之后再没联系过了。” “所以他没有跪在你面前啊。”季司音干笑。 “没有,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下跪。” “如果他那天跪下来,你是不是会原谅他?” “不会。”阮雾说,“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他。因为在我的心里,已经不爱他了。” “那么多年的感情,说不爱就不爱了吗?” “嗯。” “你有后悔吗?和他在一起。” 沉默半晌,阮雾说:“没有后悔,毕竟他曾经对我的好是真的,他对我的爱,也曾让我很幸福过。” 十八岁的暗恋,在十九岁由他画上了暗恋成真的幸福句号。 阮雾很感谢周淮安,圆了她少女时期的梦。但也仅此而已了。 据说忘记一个人,首先忘记的,不是他的五官他的声音,而是他的缺点,他给你带来的伤害。 阮雾回忆起自己的初恋,是如同春日阳光的明媚,风里带着花香,蓬勃鲜活。 她想到的,是被爱的自己,而非爱她的人。 季司音满脸写着心疼和难过,她挠挠头:“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的分手理由竟然是这个,而且你好憋得住气,直到现在才告诉我。我男朋友要是劈腿,我肯定发八百条朋友圈骂他!”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 阮雾不甚在意地笑笑。 她在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好像都表现得尤为平静。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质问他,到底为什么出轨。既定事实,无法改变,唯有接受。 她只是会在脑海里想,叮嘱她明天要下雨记得带伞的时候,他是不是撑着伞在替别的女生挡雨? 他所有的口头叮嘱,到别的女生身上,成了切身行动。 他的爱,让被爱的她成了笑话。 阮雾抬眸,目光眺望远方。她眼眸里浮着浅淡的、颓败的灰色。 季司音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她吃晚餐时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阮雾以为:“想你的陈泊闻了吗?你不会是害怕我和周淮安的事,在你俩身上上演吧?” “才没有。”季司音说。 她脸上表情写着:我要说。 嘴巴又紧闭:我还是别说了。 像是在演皮影戏。 阮雾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季司音咬咬牙,憋了许久的话,还是说出来了:“周淮安回国了。” 阮雾语气平静:“哦,回国探亲吗?” “不是,他好像家里有事,延毕了。”季司音低头,鞋头蹭着地上的石子,踟蹰着说,“他今天组了个局,邀请我过去。” “你想去?” “不想,而且他是想我过去吗?”季司音很清楚,“不是,他是想让我带你过去。” 阮雾慢慢挑起唇线,淡笑着:“或许他只是想邀请你呢?” 季司音:“算了吧。” 她眼梢一挑,指着不远处的按摩店,说:“我请你去按摩!它家的服务超好的,最主要的是,它家的按摩小哥,超——级——帅。” 阮雾被她拉着往按摩店走,逗她:“陈泊闻知道你按摩,是为了按摩小哥吗?” “哎呀——”季司音羞赧,“阮雾!” 一路嬉笑,一路欢声笑语。 她们来到按摩馆,说是按摩馆,但它的头衔格外高大上——私人按摩会所。 会所是会员制,季司音不知何时办的会员,工作人员过来,热情地接待她俩。夜里会所的生意格外热闹,客人很多,阮雾观察了下,发现这家会所做这么大是有原因的。女客人安排男服务员,男客人安排女服务员。 就连按摩师也一样。 按摩师按摩时也没闲着,自来熟地和她们聊天。 聊到一半,他们身上的机器响了,声音嘈杂,听不清晰。阮雾和季司音二人正聊天聊得起劲,注意力放在彼此的身上。 直到一位按摩师求证:“包了所有vip包厢吗?” 另一位按摩师说:“嗯,听说是和牧实业的周总。” “真是大手笔。” “他们已经过来了吗?” “没呢,在路上,这不在清vip包厢的场吗?方便他们来了之后直接去包厢。” 阮雾和季司音对和牧实业一概不知,她们俩,一个是苦心求学的研究生,一个是游手好闲的大小姐,对公司企业没有任何研究。 一个小时的脚部按摩结束,按摩师双双告退。 季司音计划详细,安排着下一摊:“都十点了,我们去吃烧烤吧?” 阮雾兴致乏乏,没扫她的兴,说:“好。” 她们脱下会所提供的衣服,换上自己的衣服。 会所廊道百转千回,她们在里面绕了两圈,还是问了工作人员,由工作人员带她们走出来。 电梯都在楼下,需要等。 季司音浑身无力地靠着阮雾,“雾雾,你说陈泊闻这时候在干什么?” 阮雾:“你男朋友你问我?” 季司音:“好吧,那你男朋友这时候在干什么?” 第26章 阮雾不信以陈疆册的智商,会猜不到她和周淮安的关系。 她分明和他说过,她前男友是周靖阳的哥哥。 她还说过,他们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堪,她不想再提及有关前男友的任何事宜。提都不想提了,难道她还要很大度地和前男友叙旧吗? 从前他能在好友的局甩脸色维护她,而今却很煞风景地让她和前男友叙旧。 阮雾曾以为他会让所有令她不舒服的人,颜面丧尽。 但现在,颜面丧尽的人,是她,始作俑者,是他。 阮雾心里如何翻江倒海,面上总是不显的。 季司音实在受不了这种看似平和,实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她拉住阮雾往电梯门走,另一只手按着下行按钮,“我和雾雾约好吃夜宵呢,那个夜宵店特火,晚些时间过去,可能得排长队。我俩先走了,叙旧的事儿再说吧,反正都在南城,有的是机会见面,拜拜——” 电梯门合上,待周淮安和陈疆册消失在眼里后,季司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阮雾嘴角僵着笑,透过电梯金属墙,她看见了自己。 很疲惫也很冷静。 阮雾曾以为自己被周淮安认真地爱着,结果遭到事实重击。 她也曾以为陈疆册是个完美的情人,结果他第一次为难她,居然是在周淮安面前。 而替她解围的,是季司音。 是一直以来陪在她身侧的季司音。 夜里长街寂静,月色无限苍凉。 季司音惶恐不安地跟在阮雾身边,想说这条路不是去夜宵店的路,还想说这边好黑啊雾雾要不我们走大路吧。但都没说,她就是安安静静,亦步亦趋地跟着阮雾的步伐,往前走,过了两条街,又来湖边。 湖面一望无际,入秋后,街景萧条,路边栽种的梧桐树碎叶零落。 夜已经深了,行人锐减,灯火阑珊的寂寥湖边。 阮雾忽地转身,去街边的小摊贩买了一袋糖炒板栗。 夜宵变成了吃糖炒板栗。 季司音吃得起劲,“好甜哦。” 阮雾的心情像是被熨斗熨烫过,变得平整,她说:“周淮安好像变丑了一点。” 突然开口,开口就是前男友,季司音如鲠在喉。 “……好、好像是没以前帅了。” “你觉得是他帅还是陈疆册帅?” “……” “抛开他俩和我的关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评价。” 季司音忖半晌后,说:“他俩不是一个类型的。一个成语能概括他俩。周淮安是斯文,陈疆册是败类。但论帅,还是陈疆册帅,痞帅痞帅的。” 顿了顿,她想到二人分手的原因,又想到方才的一幕,季司音愤愤道:“我收回我的话,周淮安是看着斯文实际败类,陈疆册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阮雾在凉薄的夜风里笑得很开怀。 边上有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二人吃完糖炒栗子,又转身去便利店买了一堆吃的。 吐槽闺蜜的男友,大概是身为闺蜜唯一的特权。 季司音今天一骂还能骂俩,她边喝啤酒边骂人,气势很足,就差把肺管子骂炸了。 “男人总是这样,说什么,哎呀都是她主动的,我什么都没干,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他能叫你宝贝,也能叫别人宝贝,男人的爱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男人都挺能装的,装道貌岸然心胸宽广,你看,一遇到前男友,他心眼多小。” 阮雾举着易拉罐啤酒,和季司音碰杯,不无赞同地回应她。 “男人自诩心胸宽广,但他想要征服的,是女人饱满的胸脯。” “你和他聊莎士比亚,聊中西方文学,聊到最后你才发现,你的学识你的阅历都不重要,他想要了解的是你的身体,是你内衣肩带的颜色,是你今天是不是安全期。” “他觉得你漂亮、优秀、独立,但他又想把你当做所有物,你的喜怒哀乐都得与他有关,最好你的过去一片空白。然后他会告诉你,有经历的男人才是值得托付的男人,没有过去的女人才值得被男人珍视。” 二人相视,达成共识。 碰杯,醉醺醺地异口同声:“——男人都是自私至极的色鬼!” 酒一饮而尽,阮雾将酒瓶捏扁,扔进身边的袋子里。 姐妹俩喝嗨了,回家的路上,依然人手一瓶酒,一边喝酒一边唱歌,像是在耍酒疯。 易拉罐被捏扁,胡乱扔在家里地板上。 阮雾醒来的时候,头疼得要命。 昏暗的房间,空气里满是酒味。 她胡乱摸索着,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床上空无一人,她脚踩地,触感柔软,吓得她差点儿魂飞魄散。 季司音滚下床,睡在了地板上。 阮雾抓了抓头发,大脑迟钝转动,过半晌,她拿起被子,给季司音盖上。 她洗漱一番,将手机充上电,才进厨房打算做点吃的。 季司音身为独居女性,冰箱里装满了饮料和水果,阮雾找了半天,只能找到几个鸡蛋。 等阮雾做好吃的,季司音也从房间出来了。 她浑身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雾雾,我好困。” “好困就再睡会儿。” “不能睡了,我要陪陈泊闻。” “他要来找你吗?” “没,他今天拍戏,我过去找他。” 阮雾说:“反正得等他拍戏结束,你俩才能约会,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季司音还是摇头:“不睡了,我得过去看他拍戏,工作时的男人最帅了。” 阮雾很难评价她的话,索性不评价,只说:“我煮了鸡蛋面,过来吃吧。” 季司音揉揉眼:“我先去洗脸,对了,我叫了外卖——冰美式,你待会儿注意听门铃声。” 十一月的天,阮雾穿着风衣都觉得冷,季司音捧着杯满是冰块的冰美式喝的乐不可支。 她给阮雾也买了一杯,热拿铁。 季司音是吃面前,空腹喝的冰美式。 阮雾是吃完面后,喝的热拿铁。 季司音吃面的时候,阮雾去拿充好电的手机。 季司音想到了什么,问她:“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阮雾说:“没有,要不跟你去看陈泊闻拍戏?” 季司音:“可以呀。” 她放慢了咀嚼的速度,欲言又止。 “你……陈疆册有联系你吗?” 阮雾解锁屏幕,未读消息有许多,如她所料——“没有。” “那……你不打算联系他吗?” “不打算。” “其实我觉得你们没必要因为前男友闹不愉快。”季司音反倒做起和平鸽来。 阮雾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和前男友没关系。” 季司音脸上是无知无识的茫然。 “就像上次旁羡组的局里,陈疆册都能敏锐地察觉到我是为什么不开心。他太清楚怎么做会让我开心、让我不开心。”阮雾的声线出奇的漠然,“昨晚是他没眼力见吗?我觉得不是。” 陈疆册就是故意的。 或许没有人能够平和地面对,现女友和她前男友共处一室的场面。 阮雾心里涌起一股子烦躁:“他有多少风流韵事流传在外,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意过?哪怕他和女的被人捉奸在床,只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能装作无动于衷。” “我和周淮安只是偶遇罢了,他和我发哪门子火?” 季司音眼神愕然,“什么叫只要不是你亲眼所见?雾雾,他是你男朋友哎。” “他只是我的男朋友。”阮雾语气木然,“我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给自己心里添堵。” 一旦陈疆册惹她不开心了,阮雾势必会第一时间甩了他。 如同甩了周淮安一样。 - 那阵子天气格外的好,秋色艳丽。 阮雾闲暇之余总和季司音待在一块儿。 渐渐地,她去片场看陈泊闻拍戏的次数越来越多,也和陈泊闻越发熟络。 陈泊闻总开玩笑地叫她一声“恩人”,他在网剧圈一部成名,邀约不断,在同学们还在剧组跑龙套的时候,他已经是短剧的男主角了。这都得归功于当初阮雾的钦点。 对阮雾而言的无心之举,对他来说,却是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有次季司音生病卧床,阮雾和陈泊闻都去照顾她。 季司音睡觉时,阮雾和陈泊闻坐在客厅,气氛难免尴尬。 陈泊闻点了份甜品外卖,一盒拿进卧室,另一盒给阮雾。 阮雾:“谢谢。” 陈泊闻说:“我应该请你吃顿饭感谢你才对。” 阮雾笑:“那也太官方客套了。” 陈泊闻稍显局促地抓抓头发。 临近期末考试周,阮雾昨晚熬了个通宵,身体疲乏,无精打采地蜷缩在沙发上。她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思绪涣散,又清明,她忽地问陈泊闻:“你大四了吧?” “嗯,”陈泊闻说,“正好挺闲的,有时间拍剧,也有时间陪她。” “你之前有想过拍短剧吗?” “没有。”陈泊闻眉眼还有大学生的青涩,可在短剧里,他饰演的是冷血漠然的霸道总裁。 这像是场迟来的面试,阮雾和陈泊闻一问一答。 陈泊闻自嘲一笑:“恐怕电影学院里的学生,都有个明星梦,我也不例外。可是真的能大红大紫的能有几个?我长得还行,但也只是还行了,演技一般,又没有人脉,即便真进娱乐圈,也是边缘人物。” 阮雾说:“你长得挺帅的。” 第27章 旁羡兴味盎然,阮雾看不惯他这么得瑟的模样,说:“没分。” 确实没分,名义上没分,但彼此却已从对方的生活里抽离。 阮雾问他俩:“赌注是什么?” 季司音笑眯眯:“一辆车。” 她把车的照片调出来给阮雾看,是辆深黑色的跑车。阮雾不识得车子牌子,但从车身流畅的线条可以推算出这辆车价值不菲。 而后季司音和她介绍:“帕加尼zondaf呢,他有个超酷的名字,帕加尼风之子,全球限量25台。” “你爸爸不是不允许你开车吗?”阮雾问她,“这车跟你,只能在车库里积灰。” “我不开,我打算送给陈泊闻开。” 旁羡嗤她:“恋爱脑。” 季司音回嘴呛他:“你开跑车不也是用来泡妹吗?” “彼此彼此。” 阮雾一如既往,在二人争执的背景声里沉默。 夜里陈泊闻工作结束,他们三人在楼下等陈泊闻下来。陈泊闻换了剧组配得西装,穿上自己的衣服,那是件很普通的羽绒服,左胸口印着品牌标,学校里许多男大学生都有这件衣服。 这一刻,阮雾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陈疆册来。 他有几次来学校找她,他的衣服都是简单的基础款,穿着黑色卫衣,和周围的男大学生无异。 可她知道,撕开衣服的标签,里面有一个不菲的价格。 陈泊闻没日没夜拍一个礼拜的戏,或许才能买到陈疆册穿一次就扔的衣服。 更何况是那辆帕加尼。 冷雨淅沥,陈泊闻搂着季司音的腰,替她撑伞。 旁羡眨眨眼,看了看他俩,又看看了阮雾,陷入两难。 阮雾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伞,打开,自己撑着:“你自己淋雨。” 旁羡傻眼了:“为什么?” 阮雾说:“男女授受不亲,你疆册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我和男的走得太近。” 这时候,陈疆册格外的好使。 旁羡委委屈屈地淋雨,跑去街对面的餐厅。 路过阮雾时,恶上心头,猛踩地面的水洼,溅了阮雾半身水。 阮雾好气又好笑:“幼稚死你得了。” 旁羡摇头晃脑:“略略略——” 那天已经是十二月底。 天气预报说,南城明天有雪。 南城是南方城市,每年冬天鲜少下雪。因此,下雪变成了南城人的执念。 只可惜,天气预报播报了好几天初雪,如同狼来了,无人再信。 他们四人在火锅店围着热腾腾的热气,吃火锅。 等菜上来的间隙里,季司音望着窗外,霓虹灯拉扯出绚烂雨幕,她忽然提议:“雾雾,我们明天去天竺寺吧?” 她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阮雾沉默稍许,还是答应了:“好。” 吃完火锅,旁羡精神还很亢奋,呼朋唤友地组了下半场的局。有人在这附近,开车过来接他,嚣张的开着远光灯,亮的都快闪瞎了他们的眼。 旁羡就在众人的鄙视谩骂中潇洒退场。 今晚的第二场,是在迟迳庭的酒吧。 旁羡高举酒杯挥洒满场时,听见了陈疆册来的消息。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感情基本都很速食。 阮雾说他们是玩感情,其实都是往好了说的。说是男女关系,更多的是包养关系。没有所谓的平等,来去都由上位者决定。 所以在看到排成长队的公主进陈疆册所在的包厢时,旁羡内心比起替阮雾惋惜,更多的还是置身事外的激动——他俩分手了,他就有一辆豪华超跑了。 说到底,旁羡没有打心眼里把阮雾当做朋友。 但他还是在外面又喝了一圈,才去找陈疆册。 出乎意料的,陈疆册怀里居然没女人。 就连迟迳庭这个有未婚妻的人,腿上都坐着个美人儿。 旁羡硬挤到陈疆册和迟迳庭中间。 迟迳庭拍了拍怀里的女人,女人识趣地从他腿上下来。 他斜睨旁羡一眼:“听说你公司最近几部短剧点击率挺不错的。” 旁羡一点都不谦虚:“单周热度榜前三都是我公司的剧。”第一还是阮雾写的剧本。后半句他没敢说。毕竟陈疆册现在的状态挺吓人的。 那张浮浪不羁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眼梢稍挑开一道细细的缝,眼神极轻佻,却又极危险。 陈疆册一晚没怎么说话,听到他俩的对话后,眉梢都扬起来,笑得如同被辜负:“前三里面有阮雾写的剧吗?” 迟迳庭都想骂他一句没出息了,还是硬生生忍住。 他改口,问:“阮雾写的都是什么剧情?该不会是那种文绉绉的文艺片吧?” 陈疆册听得,都忍不住笑了出声,“和文艺没半点儿关系。” 迟迳庭不太相信:“那是什么?” 陈疆册说:“霸道总裁爱上我。” 迟迳庭眉头皱成团:“啊?” 阮雾给他的感觉,是清冷里带些难接近的傲慢的。再结合她南大研究生的身份,迟迳庭接触过几个南大的女学生,读书人嘛,骨子里都有股傲气。浑身散发着爱国文明和谐的正能量。 “阮雾看上去,不像是会写为了窃取商业机密而使用美色,勾引男人的剧本。” 旁羡听到迟迳庭这句话,一口酒含在嗓子里,呛的脸涨的通红。 “什么商业机密?”缓过气后,旁羡笑得开怀,“她写的都是,‘和陌生男人一夜缠绵后,发现他居然是我的新婚丈夫’这种剧。” 迟迳庭眉间褶皱更深。 陈疆册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皱了一晚的眉头,不知何时松散开。 见他眼里的阴翳退散,旁羡试探性地问他:“你俩真没分手啊?” 那晚的事情,即便周淮安耳提面命让众人捂嘴,还是有好事者将其流传出来。 流言蜚语或多或少有夸大的成份,传到旁羡的耳里,一圈又一圈地添油加醋,演变的版本尤为的劲爆激烈。 ——听说陈疆册为了和周淮安合作,都把女朋友送到周淮安床上了。关键那个女的,还是周淮安初恋女友,周淮安甚至为了她,要和未婚妻悔婚。 旁羡八卦的心隐隐作祟,问季司音,季司音当然说都是假的。 再想问细节,季司音就不告诉他了,甚至还放下狠话:“你要是敢问雾雾那晚的事,我就和你绝交。” 不论旁羡怎么骂季司音的男朋友,季司音都是无所谓。但阮雾对季司音而言,不一样。 旁羡不敢挑衅阮雾,于是来挑衅陈疆册。 陈疆册翻来覆去咀嚼着旁羡的话。 ——你俩真没分手啊? 想来他是问过阮雾的,而阮雾的回答是否定的。要不然旁羡不会这么问。 将近一个月没联系,以阮雾的狠心程度,恐怕已经把他归为前男友了。 她双眼总是平静的,爱人的时候都辨不出几分真心。 那晚那双眼似一盏冰冻的烛火。 这会让陈疆册想起第二次见面的那晚,他邀请她坐她身边,她眼里浮现着逐火流萤的光。 许多事经不起回忆,更经不起推敲。 就像那晚,遇到阮雾之前。 陈疆册和周淮安在同一个包厢里用餐,他们之间隔了一张圆桌,按理说没什么交流。中途陈疆册起身去洗手间,遇到了在走廊尽头抽烟的周淮安。 他们相视一笑,并没说太多话。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原本周淮安站着的地方,多了个黑色钱包。 服务员捡了起来,礼貌问他,是不是他的钱包。 看上去是个无名杂牌,边角起皮,年代悠久。服务员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张合照。年轻男女,笑容甜蜜。 陈疆册说不是后,慢慢悠悠地往包厢走,唇角弯折着讥诮的讽笑。 包厢门打开,周淮安慌乱地出来,与陈疆册擦肩而过。 周淮安手都在抖,表情却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微笑:“是我的钱包,谢谢了。” 陈疆册投递过去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场戏。 他收回轻飘飘的视线,推开包厢门的手,手腕青筋迸发,像是下一秒血管就要炸开。 陈疆册耗了近一个月,屡屡说服自己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但和周淮安由于工作,频频见面。关于那晚的回忆,随即甚嚣尘上。 他没回答旁羡的问题,而是问他:“阮雾最近在忙什么?” 也是这个时候陈疆册意识到,没有旁羡,他和阮雾就会快速地从彼此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旁羡说:“还能忙什么?上学呗,有事没事和季司音待在一块儿,季司音成天带她吃喝玩乐,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小打小闹。你说她跟在你身边多有意思,你还能带她见点大人物,他们学校的校长你不是挺熟的吗?” 迟迳庭搭腔:“能不熟吗?校长女儿追了他好一阵来着。” 陈疆册都快记不起这事儿了,语调闲闲地:“是吗?” 迟迳庭:“你高中的时候,隔壁班班花,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但她那双腿是真的漂亮,天天跑咱们班来找你,一双大长腿就在我眼前晃啊晃的,白嫩嫩的,晃的我都春心荡漾了。” 旁羡乐了:“那你上啊。” “人家看不上我。” “我要是女的,在疆册哥和你之间,也选疆册哥。” “你小子——” “你太渣了,你有未婚妻还和别的女的搂搂抱抱。”旁羡话讲得很不客气。 迟迳庭叼着根烟,笑得不怀好意:“是,我渣,你疆册哥不渣。都被阮雾打入冷宫了,还很有贞操,看都不看女的一眼。” 第28章 那天阮雾还是和陈疆册回去了。 只不过回去之前,出了点儿岔子。 陈疆册的车在天竺寺外停了一宿,发动机轰鸣了几个小时,油箱的油告罄。 季司音颇为嫌弃地睨了陈疆册一眼,神容里满是“无语凝噎”。 “严重怀疑他在卖惨。” “他上周才在拍卖会上拍下一条项链,价值九位数。” “现在怎么就落魄到车子油都加不起的地步?” “而且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雾雾你清醒一点,这个男人在和你耍手段,骗你同情他、可怜他,最后怜爱他。” 阮雾和季司音坐在车里,陈疆册在车外,正和人打电话,她听不见他说些什么,但看那表情,应该是在骂脏话。 她身上还披着陈疆册的羊绒大衣,沾了水的大衣摸起来一片潮意。 手心淌过,掌心的脉络像是模糊的海岸线,他在她的掌心掀起了海浪。 任季司音如何吐槽陈疆册,阮雾也是温温和和的笑着,不反驳。 季司音忽然感同身受,自己谈恋爱时,一股脑儿陷入爱里,不顾他人劝阻的执拗。叫人看了实在头疼。 她很是无力:“既然喜欢他,怎么能憋那么久不和他联系呢?” 阮雾还是笑,不说话。 过了会儿,来了两辆车。 一辆车送季司音回家,另一辆车,陈疆册开车带阮雾回家。 回他俩的家。 陈疆册的面色不太好看,阮雾被他推搡着去副驾驶时,不小心与他的手相碰,体温滚烫。 她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伸手,手背贴着他额头。 果不其然,温度烫的惊人。 阮雾二话不说,把他推进副驾驶,自己上了驾驶座,开车回家。 陈疆册是很浅淡的双眼皮,只有在极困极累的时候,眼皮褶皱加深,眼窝微凹,眼睑处的黑眼圈尤为明显。整张脸看上去像个瘾君子。 挺糟糕的。 他却颇有闲心地笑着:“知道以前每次开车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 阮雾掏开手机的导航软件,心不在焉地答:“想什么?” “想——车里还有你坐着,我可得慢慢开,我出车祸没什么,你要是受伤了,我怎么办?” “……”即便在病中,也是这么一副放浪形骸的死样子。 阮雾发现自己对他真的恨不起来,就连骂他,语调也是带着几分嗔糯的关心:“生病了就少说话,你看你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 “心疼了?”他问。 阮雾没说话,导航成功,她发动车子,驱车下山。 山路弯弯绕绕,早上九点多,车堵得水泄不通。 她在漫长的信号灯里,挑眸紧睨他,他脸是毫无血色的惨白,笑得却满脸风流,像是勾魂摄魄的吸血鬼。 ——“心疼的话,怎么能忍住这么久不联系我?” 阮雾神情很淡:“你不也没联系我吗?” 仿佛回到最初,磨着耐心等对方主动的两人。 可今时不同往日,口不择言的人是陈疆册,做错事的人也是陈疆册。他凭什么要求阮雾和他低头示软呢? 陈疆册不再提那件事,好不容易重修于好的关系,他不想一朝破碎。 他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阮雾说:“忙着做自己。” 这不是一句敷衍,他不在的时候,阮雾专注地坐着自己,上课、下课,和朋友们聊天、聚餐。每天繁忙充实。 而在他面前,阮雾只能做一件事,就是和他相爱。 这时的阮雾不是阮雾,是被情爱蒙蔽头脑的俗人。 人不能在清醒时相爱,如同不能在清醒的时候步入婚姻。有关爱情的部分,一定得丧失理智,才能被称之为浪漫。 闻言,陈疆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忙到没时间想我?” 阮雾说:“我也没说我没想你。” 他像是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答,沉重的眼皮渐渐阖上,声音低低哑哑的:“……还算你有点儿良心,心里有我。” 那你呢? 阮雾想问他,那你呢,你想过我吗? 你是一边想我,一边又和引起我俩分开的——我的前男友笑脸相迎地合作吗? 到最后,阮雾什么都没有问。 她凭什么要求他,为了她牺牲合作呢? 到家后,家庭医生早已准备就绪,给陈疆册挂上了吊瓶。 阮雾待在他身边没走,目光逡巡四周,周围的一切和她离开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她以为按照他的秉性,一个月过去,身边会出现个新女人了。 最起码,床上会有个新女人。 她想到在天竺寺内,他当着佛祖的面,和她说:“你不在,我都不想回家,总觉得那不是家。” 有时候阮雾会在想,要不就这样吧,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边。 反正他不会沾花惹草,他对她是全公开的,不同于周淮安的那种高调的恋爱。陈疆册并未经常带她出去见各式人物,认识迄今,阮雾被他带着认识的人也不超过五个。但阮雾能用面容解锁陈疆册的手机,他的手机桌面是她的照片。 一张偷拍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她哪回睡觉被他拍到的。 阮雾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劈头夺过他的手机,要改桌面壁纸。 “要是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陈疆册轻描淡写地说,“——我用我媳妇儿的照片当壁纸,谁有意见?” “……” “再说了,我妈都看到过。” 阮雾登时局促得不知做何表情,她讪讪道:“什么?” 陈疆册声线暧昧,“她说你长得挺漂亮的,要我哪天带回家和她吃顿饭。” 阮雾思绪凌乱,冷不防撞上他含笑的深眸,蓦地反应过来他在打趣她。 她恼恨地掐着他的腰,到底还是把他的手机壁纸给换了。 但现在手机壁纸还是她的照片。 她最近没有发任何动态,这张照片是她今年四月发的,而她的朋友圈一直以来都是三天可见。仔细一算,居然是他俩刚加上朋友圈那阵的照片。 阮雾喉咙干涩,小声地骂了他一句:“偷窥狂。” 喉管是酸涩的,也是在骂他,可是嘴里却有股说不上来的甜。 她想要不就这样吧,能偶尔从琐碎处捡到一些他爱自己的细枝末节,也能时刻感受到他对她的爱。这有什么不好的呢?她又不图什么天长地久,佛祖听了也不会相信他有真心。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确实也相安无事,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过了元旦,阮雾上半学期课程结束,她和母亲通电话时,刻意隐瞒了此事。 她向来都是听话的乖乖女,偶尔撒几次谎,没人会辨真假,只当她说的是真的。 “课都上完了,但是本科生还没期末考,我得帮导师给本科生监考,还得帮导师改卷子。”到这里都是实话,后半句才是假的,“……大概,还得两周才能回家。” 其实这周就全部结束了,但她为了和陈疆册多待会儿,还是往后延了一周。 季司音那阵为了替她瞒着家里,隔着手机和阮雾妈妈问好时,整个人很是心虚。 挂断电话,她谴责起阮雾来:“你为了个男人,家都不愿意回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一放假,你买了高铁票就回家。甚至都不让周淮安接,一心想见你爸爸妈妈。” 如今提起周淮安,季司音也毫无负担。 甚至还能暗搓搓地骂他几句。 阮雾说:“当时每个月都能和周淮安见面,不太想他。” 季司音更愤懑了:“拜托,你现在每天都和陈疆册见面。” 阮雾笑盈盈地说:“是吗?” 季司音登时如鲠在喉,她摇摇头,赏给阮雾四个字:“你没救了。” 阮雾权当听不见她的谩骂,拿着两块表问她:“你说哪块表更适合陈疆册?” 两块表都能买辆入门级的bba了,价格不是阮雾一个学生能负担的。 阮雾漫不在意地解释:“我最近卖了本剧本,手里头的钱加起来,正好能买一块表。过几天是陈疆册生日,能当生日礼物送给他。” 季司音自己为男友掏空家底都无所谓,但她看不下去阮雾为陈疆册掏空积蓄。 “你还是个学生,没必要送他这么贵的礼物吧?” “但他不是啊。”阮雾送人礼物,只送配得上那人的礼物,“陈疆册每天都和大人物见面,我送他几千块钱的表,他万一戴出去,多丢人啊。” “他或许都不会戴。”季司音撇撇嘴,说。 “我也觉得,太便宜了,入不了他的眼。” “不是,我是说,他那么多表,多一块不多,少一块不少的。” “照你这么说,他什么都不缺,那我什么都不需要送。” 季司音大言不惭道:“要不等他生日那晚,你在你自己身上绑个蝴蝶结,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得了。这个生日礼物,他肯定喜欢。” 听得阮雾都想拿绳子把季司音绑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了。 垃圾桶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会很喜欢。 阮雾是没法像骂陈疆册那样骂季司音的,她不舍得。她只是斜斜地瞪了季司音一眼,而后放下左手拿着的手表,示意柜姐把另一只手表包起来。 柜姐笑盈盈地问她,“刷卡还是扫码?” “扫码。” 手机扫过二维码,“滴——”的一声,提示付款成功。 阮雾写的三部剧的剧本,打印出来的纸张堆叠在一起,厚厚的好几沓。 第29章 虽说隔天才是陈疆册的生日。 但他们提早了一天,下榻到温泉酒店,等待第二天的来临。 天寒地冻的冬夜,陈疆册戴上手表后,硬是拉着阮雾,美其名曰感谢她。 阮雾很有远见地表示,口头感谢就够了。 陈疆册不依不饶,他说:“口头感谢哪儿够?我是那种人吗?我得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我的开心。” 温泉酒店,每个房间内里配备了温泉池,外面也配备了一个。 陈疆册拉着阮雾,幕天席地地闹了一晚。 白茫茫的烟雾,翻涌的池水温热,阮雾是不排斥和他做这档子事儿的,可是心底总觉得,这种事情在屋子里做才对。他花样多,时间又长,总爱说些浪荡子的下流话,地方能从家里的床到落地窗,也能从楼梯到浴缸。 往往阮雾被他半诱半哄下,也就点头答应他了。 可今天在外面,与边上的温泉房间只隔着一片竹林,她很是放不开,全程束手束脚。 偏她这份紧张,激发了陈疆册野兽般的欲望,他喜欢看她紧张的浑身轻颤,牙齿紧咬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的样子。 到最后,泪水与池水浇灌了她一身。 她伏在他肩头细细地哭,也不知是哭他太发狠,还是别的。 陈疆册餍足后,特别有耐心,轻声地哄她睡觉。 阮雾非得和他对着干,强撑着眼皮,说:“我不能睡。” 陈疆册又荒唐,又无奈:“怎么就不能睡呢?你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还没到十二点。”阮雾耗尽了全部力气,声音轻若蚊蝇地说,“陈疆册,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我得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 安静的那几分钟时间里,陈疆册隐约从倒数的分秒中,读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来。 很难说清是什么感情,毕竟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正这时,阮雾忽地翻开被子,她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在地的衬衫披上。也不管那是他的衬衫。 男士衬衫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长的能盖住她的屁股。 两条腿细长白皙,能夹的他欲生欲死。 许多当初随口一说的话,都成为被她实现的心愿。 她走到玄关处,把室内灯都关了,只留床头一盏灯光。她变戏法似的变了个蛋糕出来,端坐在陈疆册面前,轻轻柔柔地笑着:“许愿吧,陈先生。” “怎么没有蜡烛?” “没有打火机。” “……” 说来也是难以置信,陈疆册已经有很久没有抽过烟了。 追根溯源,是因为她不喜欢烟味。 陈疆册也很久没有玩这种幼稚戏码,吃生日蛋糕、吹蜡烛,但他还是很配合,闭眼许愿。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睁开眼,浅黄色的光晕里,她笑得温顺又柔和。 像只毛茸茸的宠物,安分听话。 陈疆册心念微动,把她揉进怀里。他从前认为她想要的太多,想要他的爱,想要他的关心,还想要他的专一,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意识到,所有都是他甘愿奉上的。 “绵绵。”他摸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听话一点儿,好不好?” “我还不够听话吗?”阮雾睡意迷濛地说。 还不够。 远远不够。 良久,陈疆册惋惜似的开口,说:“怎么没有早点儿遇见你?” 惋惜归惋惜,倘若真的早点遇见,恐怕他俩也不会在一起。 命运的巧妙之处在于,会安排人和人,在最恰当的时机相遇。 早一秒或者晚一秒,都不对。 偏偏陈疆册那阵子有了耐心,偏偏陈疆册离开南城,遇见了阮雾。 - 南城的冬天多雨少晴,那天的初雪过后,便是多日的连绵雨天,气温冷到砭骨。 陈疆册生日这天,依然是疾风骤雨。 他们在温泉山庄过的生日。吃完晚饭,众人驱车前往附近的酒吧。 一群人在舞池里热舞,阮雾和陈疆册对视了眼,默契地双双起身,逃离酒吧。 还是回到了酒店。 陈疆册今晚被灌了不少酒,昏昏沉沉地,少有地没折磨阮雾,早早睡了。 阮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捡了件披肩,去往山庄配备的清吧。 清吧里没什么客人,十来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坐了人。阮雾随意找了个位置,点了杯无酒精饮品。 舞台中心有位歌者抱着吉他,细细弹唱。 阮雾无心听歌,权当消磨时间。一首歌结束又一首歌,她深埋在暗光里,忽地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 陈疆册顶着醉醺醺的眉眼,手里拿着件大衣,见她身上有披肩,遂把衣服随意搁置在一旁的空位上。 阮雾怔怔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醒来看见你不在。”灯火明灭间,陈疆册的眉眼里有着挥之不去的倦色,被酒精熏染过的眼浑浊泛红,寻不到焦点。可他的身体像是装了定位导航,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的所在地,“怎么不接电话?” 羊绒披肩覆盖着的,是条紧身羊毛长裙。 没有口袋。 阮雾说:“我没带手机出来。” “还以为你和别人跑了。”他低喃。 藉着微薄的灯光,她看清他脸上迷濛的情绪。彼此都洗过澡了,但他身上还是有一股浓稠醇厚的酒味,上乘红酒特有的气息,闻的人好像也被酒气给醺醉了。 他微阖着眼,神色疲倦无力,可是握着她的手心却很用力,像是怕她逃走。 阮雾一度怀疑他在做梦,在梦游。 他极少表现得像现在这般离不开她。 但他们谁离开谁,不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吗? “我能和谁跑?”阮雾语气放柔,无奈地哄着他,“我只是出来听听歌,听完歌就回去陪你。” 陈疆册鼻腔里溢出声轻而淡的“嗯”,自始至终没睁眼。 安静了好一会儿,阮雾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说:“调监控。” 阮雾失言:“……酒店的人居然给你调监控?” “我和他们说,我家小朋友走丢了,不调监控我就报警。大半夜的,警察要是过来,对酒店的影响多不好,还以为这儿发生什么命案了。”他终于睁开了眼,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指腹暧昧地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笑得满脸轻浮随性。 这一刻,阮雾不知是为他口中的那句“我家小朋友”感动; 还是为他的大动干戈而感到无奈。 或许对他而言,这算不得是大动干戈,无非是动用了点儿人力物力罢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使用特权如同家常便饭般简单常见。 阮雾哑口无言。 陈疆册说:“以后别大半夜跑出去,就算跑出去也要记得带手机,万一我醒来又发现你不在,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说的是我怎么办?嗯?”他是调情的一把好手,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人看时,仿佛要将全部的爱都给她,“你不在,我都睡不安稳。” 分明都是唬人的玩意儿,阮雾的心还是软了又软。 她以前很避讳提及自己的小名,阮绵绵,软绵绵,她总觉得二十多岁的人了,不适合这么幼稚的名字了。 可面对他的时候,阮雾像是一朵干竭的花,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 - 越到年终,银行越忙。 阮雾仍旧不知晓陈疆册在银行的职位,但每天来找他的电话,电流那端的人都会称他一声“陈先生”。陈疆册谈工作从不避着阮雾,客厅茶几和卧室沙发上都放着他的文件,牛皮纸袋装着,外面加红两个大字,写着——“机密”。 倘若阮雾是藏着祸心靠近他,恐怕他早已被骗的倾家荡产。 但她确实对金钱提不起兴趣。 偶尔听见他拿着手机和人聊几个亿的项目时,她也不甚在意,躺在客厅落地窗前的按摩椅上,百无聊赖地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手机网购新年的衣服。 她那时想的最多的,是希望今年过年是个晴天,她可不想裹得跟熊似的走亲访友。 她网购了一堆衣服,寄到了自己家。 妈妈给她收快递,收的怨声载道,给她打了通视频电话。 陈疆册在客厅工作,阮雾不想打扰他,于是拿起手机往楼上跑。 “哪个野男人的电话,不方便让我听?”陈疆册故意道。 “我妈妈。”阮雾说。 “原来是丈母娘的电话。”他说的很自然。 阮雾轻哼了声,懒得搭理他,迳直跑上楼。 身后响起他缠缠绵绵的声音,“让我和丈母娘打声招呼。” “绵绵。” “你告诉她,你在我这儿,被我照顾得很好。” 阮雾忍无可忍,骂他:“陈疆册你个臭不要脸的,闭嘴——” 一回头,便是室内的化妆镜。 镜子里的人,双颊是难掩的羞涩坨红。 似枝头红梅。 是冬日难得美景。 她用手背捂了捂脸,平复好心情后,接通了母亲的视频通话。 母亲给她看家里的车库,都摆满了她的快递,大大小小加起来快有五十个快递。她无奈又纵容地打趣道,你爸的车都没地儿停了。 卧室门没有关,陈疆册坐在楼下客厅,隐约能听见阮雾清脆又幸福的笑声。 他好似被感染,嘴角也翘起笑意。 打破这份祥和的,是冷漠的门铃声。 隔着落地窗,陈疆册看清院子外的来人。 居然是他母亲刘白。 想来不打声招呼就来找他的人,也只能是他妈了。 第30章 阮雾和陈疆册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未等众人追问细节,那年一场病毒来势汹涌,席卷全国。致使全国各地封城,各地高速通道设置森严的检查口,对每辆来往车辆的人员进行检查。 那年的春节是百年难遇的萧瑟冷清。 没有围墙的小区,被物业用铁丝网围上。 好在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备了不少存货。业主群的人选出代表,每周出小区一次,替人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和食品。 阮雾整日无事可做,宅在家里写剧本。 她妈妈看不下去,拉着她去院子里打羽毛球。打了不到五分钟,阮雾就耍赖皮喊累,她爸爸在二楼嘲笑她:“就你这身体素质,和你外婆有的一拼了。” “胡说。”她妈妈反驳。 阮雾快要感动哭了。 结果听到她妈说:“她外婆的身子骨可咱女儿好。” “……” “……” 夫妻俩拿女儿寻乐子,彼此乐开怀。 季司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阮雾甩下球拍,捡起放在休息椅上的手机。 电话甫一接通,还未等阮雾开口,季司音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电流,直达阮雾耳边,阮雾既慌乱又紧张,问她,怎么了,哭什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对不起雾雾,我骗陈疆册你和我待在一块儿,今天旁羡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陈疆册被困在这边的酒店了。” 季司音的母亲是外省人,今年过年,他们举家去了季司音外婆家过年。 未料想一场病毒席卷全城,而季司音外婆家,便是病毒发源地。其他城市,只是大规模地封锁,大部分人还能自由地在小区内部活动。但季司音她们那儿不是,他们像是被关了场大规模的禁闭,连家门都出不了。 但凡出家门,都是送去医院的病毒感染者。 阮雾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复又追问:“你说什么,陈疆册去你那儿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季司音冷静下来,用哭腔明显的嗓音,把了解到的细节无一泄露地交代给阮雾。 许多人找季司音问过阮雾和陈疆册的事儿,季司音为了维护闺蜜的形象,自然说是阮雾甩的陈疆册。其实阮雾只和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俩结束了。到底谁甩的谁,阮雾没有说,季司音也很懂事地没有问。何必在失恋人的面前提分手呢? 季司音夸大其词,说我家雾雾谈恋爱的时候,一有假期就陪男朋友,只能从夹缝中抽出点儿时间给我。现在单身了,她所有的时间都是我的,我过阵子要去我外婆家,雾雾说她还没去过那儿,要跟我一块儿过去。 原本阮雾也打算去那儿找季司音玩几天的,只是二人商量好的时间是年后。 季司音说:“这话也不知是谁传到陈疆册那儿去了,听旁羡说,他是在封城前一天来的。” 封城前,那里就已经是沦陷重灾区,即便是远在外地的游子,都选择了不回乡。 “怎么办啊雾雾?” “他们都联系不上陈疆册了。” 季司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会不会出事啊?我再也不说谎了雾雾……” 阮雾心都揪到了一处,还要安慰她,“没关系的,他可能是没带充电器,我知道他这个人的,出门懒得带充电器,有时候连手机都不带。” 她能说服季司音,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挂断电话,尾音是平静的不含一丝焦虑,可她忽然跑回卧室。 楼梯被她踩踏,发出震天响。 阮父阮母隔着阳台两两相望,阮父问:“谁打来的电话?” 阮母说:“听声音,像是季司音,就是电话接通了,一直在哭。”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去问问。” “哎。” 阮雾回到卧室,大脑清晰冷静,指间动作没有片刻的停顿,从黑名单里把陈疆册的手机号码拉出来。她不断地拨号,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客服平淡礼貌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期间她妈妈过来,敲了敲门,站在门边,接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阮雾才转过头,一脸的魂不守舍,问她:“妈妈,怎么了?” “你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事,”阮雾不想母亲过于担心,挤了个笑,说,“季司音的手机掉了,我正在想办法替她找回手机。” 前因后果,倒也能说通。 母亲离开后,阮雾明白一条路走不通,索性不再打他电话。 她全身都在冒冷汗,浸的内里单薄的秋衣,都有了湿意。可她整个人是尤为理智冷静的,在脑海里搜刮着曾经的记忆。 陈疆册和她说过的,他以前居无定所,常住酒店。 她借此打趣:“那你是不是全城的酒店都睡了个遍?” 他凉声,冷嗤:“少诽谤我。” 然后他说,他在希尔顿有个套房,常年包下,你要是哪天想过去住,直接报你的名字。 他说的是,直接报你阮雾的名字,不是报他陈疆册的名字。 许多事,哪怕回想起来,也会让人意难平地心动一场。 阮雾曲起双腿,搁在椅子上。 她双手抱着膝盖,试探地,拨通了那座城唯一一家希尔顿的电话。 希尔顿的工作人员接通了电话,阮雾很镇定地问她:“能帮我转接陈疆册的电话吗?” “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客人信息。” “那你帮我和陈疆册转达一声,就说他要是死了,我会去替他收尸的。” “抱歉,这位女士……” “他应该住在你们那儿的总统套房,他那种人要是发起火来,恐怕你们酒店的负责人都得奴颜婢膝地和他道歉。”阮雾如今也学会了他那份自如的高高在上,使唤人使唤的顺其自然,气势颇足。 但她到底不喜为难人,顿了半晌,温声道:“把我的话转达给他吧,你无非是打了通电话,说了几句话而已。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说不准,等到解封了,他心情一好,还能让酒店的负责人给你升职加薪。” 对方犹豫了会儿,勉强道:“……我试试吧。” 显然,这招有效。 三分钟后,阮雾手机震动。 屏幕亮着,显示着的名字,令她眼眶一热。 电话接通,是漫长的缄默。 阮雾举着手机的手都在抖,嗓音却冷静得不像话,如今关系异变,不合时宜的关心只能成为变相的质问:“时局那么紧张,你跑去那里干什么?” 电磁波带来他散漫的一阵低笑,物资短缺的紧张时局,他还是那幅万事不上心的死态度,“听你的声音,应该没出什么事儿,那我就放心了。” “需要你放什么心?”阮雾双唇泛白,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就当我旧情难忘。” 他何其坦荡,语调轻浮地问她,“是不是想我了?” 阮雾想挂断电话,也想反驳他。 但她握着手机,双唇翕动,轻轻地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轻描淡写,话锋一转,没心没肺地打趣,“听说我死了,你会过来给我收尸,那你到时候记得在墓碑上写——‘吾夫陈疆册之墓’这几个字。我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陈疆册——”阮雾加重每个咬字,屋子里的暖气起不到分毫作用,她全身冰凉,“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这条命,死了也是下地狱。”陈疆册说,“百年以后,你是要上天堂的人。” 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办,生前没法待在一块儿,死后我们也没法相遇。” 眼前渐渐浮现一片雾濛濛的海。 阮雾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如今却又坠入迷雾中,难得迷茫。 那之后,他们常常通话,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是起雾的清晨,有时是困倦的午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晦暗的午夜。 他们不像以往什么都能聊。即便分手了,他们也有一种默契在,不动声色地规避掉所有的朋友。如今聊的内容很有限,日日重复着几个话题。 “你那儿还有吃的吗?” “酒店里有没有确诊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封?” 然后是大片的沉默。 他们就在这片沉默里,各自忙碌着。 即便全国处于紧张的状态,但是经济无法因此暂停,复工日期一推再推,等到了二月中旬,大部分地区都恢复到以往的生机勃勃。只不过成片成片的人群里,人人都带着口罩。 银行开业,学校开学。 陈疆册忙,阮雾也忙,但二人的忙,都是在电脑前忙活。 学校改为异地网课模式。 有次人没到齐,导师隔着电脑屏幕对着到齐的学生喊:“还没来的同学赶紧来啊,再过一分钟就上课了。” 有人开麦,憋着笑回答:“卉姐,他们不在线,你喊了他们也听不到啊。” 阮雾把这事说给陈疆册,他听了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他不是对她的日常不感兴趣,而是生活中能让他有明显情绪起伏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阮雾知道自己是其中之一。 否则他不会冒着感染的风险跑去找她。 但她更清楚,这段平和又沾了点儿甜蜜的时间,是他们偷来的。 迟早要还。 迟早要结束。 结束的时间他们清楚,又不清楚。 什么时候解封,什么时候就结束。但哪天才能解封呢? 答案在四月。 第31章 这三年,阮雾没有和陈疆册见面过。 但机缘巧合下,阮雾和陈疆册的母亲见过几次。 那是2021年初,阮雾去管院办事,恰逢管院emba班开课。 楼下的led显示屏里闪烁着课程名称以及主讲人身份介绍。来自国内知名纺织公司的董事长,刘白女士。 阮雾曾听陈疆册提过他的母亲。 他说她出生时,她父母一穷二白,于是她的名字里有了个“白”。 礼堂的前后门开着,管理进出的学生恰好认得她,于是推门将阮雾放了进去。 她是从图书馆出来的,身上背了台笔记本电脑,还带了幅眼镜。因此即便坐在很后排的位置,阮雾还是看清了主讲人刘白的脸。 她穿着职业制服,个子很高,浑身上下散发着女强人的干练,精致气场。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陈疆册说她年轻时很要强,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三十三岁结婚,三十六岁才生小孩。算是晚婚晚育了。 莫名令阮雾想起陈疆册父亲的出轨对象。 三十出头的年纪。 长相精致,妆容完美,身材窈窕。 那份属于年轻的美感,是再昂贵的医美也无法实现的。 但刘白在台上的从容、平静,逻辑缜密的发言,与面对提问者耐心又谦卑的回答,也是时间给她的馈赠。 阮雾没有待很久,便离开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半年后,那天是季司音的生日。 21年国内的时局仍处于混乱中,日常出行得戴口罩,坐公交车都需要出示绿码。即便如此,季司音的朋友圈定位依然时换时新。 陪她吃喝玩乐的朋友许多,但她过生日,势必要和阮雾一起。 季司音定了南城的一家米其林西餐厅。 餐厅以“丝绸之路”理念打造了特色的法餐菜品。 然而法餐的唯一特色,应该是上菜慢。 吃了一个小时,还有好几道菜没上。 阮雾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发现过道边的空位多了两位客人。 她随意瞥去一眼,愣了愣,边上坐着的居然是陈疆册母亲,刘白。 刘白是和一位女性来的,二人边闲聊边等餐。 她们的声音并不响,刚刚好让隔壁的阮雾和季司音听见。 “疆册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什么?银行事情多,他爸又是个不管事儿的,什么事儿都得他处理。” “他年纪不小了吧,也该找个人定下来了。我看司家那小丫头挺不错的,本硕都是牛津,长得挺漂亮的性格又好。” 刘白淡笑着:“疆册和她吃过几次饭,说是对方条件好,眼光也高,瞧不上他。” “怎么会?我可听说了,司家那丫头挺喜欢疆册的。” “是吗?臭小子又骗我。”刘白眼睫一压一抬,如同翻书般,轻易地将这事儿翻了过去,提起下一个话题。 暗色调的环境里,季司音竖着耳朵听得专注,双眼盯着阮雾,企图从她脸上找出微末的情绪变化。然而以失败告终。 阮雾始终神色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季司音拿起手机,给阮雾发了消息。 她问:【你还好吗?】 她回:【很不好,我的心都在滴血。】 季司音翻了个白眼:【无语,】 阮雾笑:【我说了,前男友对我而言,就是陌生人。】 所以不管是他今夜新婚,还是暴毙逝世,都与她无关。 阮雾无动于衷地笑笑,举杯敬向季司音,祝她生日快乐,随后附上自己为她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橙色的包装袋外印着品牌的logo,季司音见到后双眼泛光,即便她如今都是购买special order,但见到mini kelly时还是表现得很开心。 人们是如何意识到自己被时间裹挟的呢? 阮雾想,她高中时给季司音过生日,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只能给她买一条手链。 十年过去,她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同品牌的包。她不需要省吃俭用,精打细算。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譬如阮雾送的礼物都是季司音喜欢的,譬如季司音收到礼物时,脸上的笑总是很满,很满。 至于第三次见面。 是在工作室搬入园区的半个月后。 这天刚好是五一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南城无疑是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车辆见到行人,十米开外便会放缓车速,待行人通过后再发动车辆。即便是刺猬,也被这座城市每个路口设置的密密麻麻的摄像头,磨平了利刺。 阮雾是天生无棱角的人,耐心地等待行人通过,耐心地等前方车辆过园区的闸机。 那是辆平平无奇的车,从车牌到车身都尤为普通。 因此阮雾没有想到,驾驶座下来的人,会是创造出品牌价值过两百亿的纺织传奇人物——刘白。 她私底下的着装很普通,一身素雅的苎麻衣服,手里拎着的包是唯一能彰显出她身份的稀有鳄鱼皮。 园区占地约三千亩,面积太大,阮雾又是个尤为散漫的人,对周遭事物不甚关心。因此虽然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但她连同栋楼有哪些公司都不甚清楚。 那天她知道了,与她隔着两层天花板的公司,是刘白的分公司,负责一次性洗脸巾的业务。 她们搭乘同一台电梯。 刘白下车后手机铃声响起,她一只手拿包,一只手接电话。 阮雾按好电梯楼层后,低声询问她去几楼,刘白说:“八楼,谢谢。” “不客气。”她垂声回答。 电梯打开,她们先后出了电梯。 阮雾回到办公室,坐在柔软的单人椅上。 记忆像生锈的卷帘门,钝钝的拉起,尘封的旧事涌上心头。阮雾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刻舟求剑的时刻,但此刻她发现自己也成为了涉江的楚人,翻找着记忆里的爱人。 可再翻找,就像放久了的旧照片,低像素模糊了对方的脸。 她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他的声音,他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了。 她只记得,她爱他的时候,是把他给予的瞬间,当做永恒。 - 与此同时,相隔两层水泥板的八楼,也是公司的独立办公室。 只不过办公室的面积,比阮雾办公室的面积,多三倍。 刘白进办公室时,就看见了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人。他个高腿长,一双长腿越过沙发腾在空中。身上的白衬衫七歪八扭,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松开,衣领松松垮垮地,能看见他起伏的胸膛。一身清贵的人,却又浑身轻浮,浪荡。 头被西装外套盖着。 刘白简直没眼看,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一把扯下他的衣服。 窗外阳光直射他眼皮,陈疆册被光刺醒,迷糊地看向四周,看清来人后,含笑的嗓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妈?你叫我起床的方式还是这么粗暴。” “你没地方睡吗,跑我这儿来睡?”刘白没好气道。 “别提了,昨晚和国土局的人吃完饭,遇到了你外甥,他非拉着我过来参观他公司。” 刘白的外甥是陈疆册的表弟,二十三岁,没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职高读了一半便辍学、步入社会。靠着一张脸和三寸不烂之舌,意外在网络走红。时代确实在改变,传统观念里,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的观念早已沦陷。 他表弟走红后开了家电商公司,两层楼近五十个直播间,都在搞直播带货。 昨晚他半得瑟半炫耀地拉着陈疆册去参观,参观到最后,已是半夜十二点,他精神异常亢奋,非得拉着陈疆册在他办公室喝几杯。 陈疆册没带司机,自己开车的,喝完酒后,懒得找代驾。 所幸刘白公司在同一个园区,他随即就在刘白的办公室睡了一宿。 分明半个园区都是干直播行业的,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出租车招手即来。 近些年来陈疆册处事越发稳重,滴水不漏,每每刘白想要赞赏他时,他总是能做出些奇怪的行为,让刘白忍着骂他的冲动。 “希尔顿离这儿就二十分钟的车程,你已经懒到连坐二十分钟的车都不愿意了吗?” “都快三点了,妈,您儿子不是小年轻了,有那么多精力。” 刘白嗤笑了声:“说得好像你都四五十岁了一样。” 他也才二十九岁。 “既然知道你不是年轻人了,那麻烦你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行吗?” “妈,当初外公外婆催你结婚的样子你还记得吗?”陈疆册连自己母亲都打趣,“你觉得你和他俩像不像?” 刘白愣了愣,随后,恼羞成怒:“滚出我的办公室。” 陈疆册胡乱地抓了把头发,头发凌乱,眉眼慵懒,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随性的痞帅。临走前,他不忘贱兮兮地说一句:“您别忘了,这一整栋厂房都是我的地盘。” 近乎自言自语的声调,偏偏又让刘白听清:“……房租都没给。” “你那么多厂房的房租,谁给了、谁没给,难不成你都清楚?”刘白是不信的。 陈疆册牙床上下触碰,唇齿迸发出轻巧的一句:“当然都清楚,尤其是这一栋,清楚得不行。租给谁的,什么时候交的,每年租金多少钱,记得一清二楚。” 闻言,刘白冷哼了声:“差不多得了,我在这儿租了三年,你才知道我的分公司在这儿。” 陈疆册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倦懒的眼,笑意难辨。 他没回话,像是被挑明后无话可说。 第32章 时间的度量衡不知不觉间改变。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过得极快。 这期间,阮雾并不缺乏追求者。 她在业内很出名,业务能力出众,有过几部爆剧,关键是外形极佳,有着文艺女青年的清冷气质,笑起来又散发出知性婉约的静好。 许多短剧男演员对她示过好,也有影视公司的年轻高管追求过她。 她都与他们接触过。 可到头来,她意识到,人必须得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如同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势必做不了朋友。 第一眼毫无感觉的人,往后再相处,也是强弩之末。 后来她与陈泊闻越走越近,单身男女,联系颇多,谣言自然不太好听。直到他俩合伙开工作室,有关他俩是一对的言论,真实性又上升了一个度。 可外界再怎么传,季司音都是不信的。 季司音的未婚夫是南城本地人,订婚按照南城当地风俗来。 订婚前一晚,阮雾来到季司音家。 家里摆满了季司音的嫁妆,季司音的许多亲戚都在,人声嘈杂,讨论着明日订婚具体细节。订婚的主人公,季司音坐在人群中,完全插不进话。 直到她看见阮雾,如看见救命稻草,从人堆里跑出来,拉着阮雾上了二楼,她的房间。 自打她和这位未婚夫交往之初,她父亲便给她在南城买了一栋别墅。她在这里出嫁。 季司音和阮雾介绍自己明日要穿的订婚礼服。 是条红色的蕾丝旗袍。 “很漂亮。”阮雾说。 “当然,我的眼光向来都很棒。”季司音不吝对自己的赞美。 她们聊了会儿明天的订婚事宜后,季司音语调忽然一沉,问她:“陈泊闻知道我订婚,有什么反应吗?” 阮雾是无法交代实情的,未免太残忍。 她坐在二楼阳台的休息椅处,望向天边无尽的夜色,流浪在春深处的晚风轻拂过她面颊,她声音轻轻柔柔地,不答反问:“你希望他有什么反应呢?明天来抢亲吗?”半戏谑的口吻。 “他来抢亲,我也不跟他走啊。”季司音浸在浑浊夜色里的笑很清晰。 “但我就是觉得……”她眼里浮着疏浅的笑,是对往事的眷恋,“怎么说呢?我必须得承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像他一样,全心全意地爱我。不权衡利弊,不计较得失。” 阮雾眼眸低敛,淡淡地笑了下。 “好遗憾啊,没能和他走到最后。”季司音情绪低落,声音随之低了下来,“你也知道,我当初甩他甩得很不地道,不过幸好,你能帮我稍稍地弥补一下,你们工作室之后要还是缺钱,你就和我说,你知道的,我有的是钱。” 和闺蜜的前男友共事,不是阮雾的风格。 阮雾之所以和陈泊闻合开工作室,是因为她欣赏陈泊闻的能力吗?还是在她眼里,陈泊闻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都不是。 是因为季司音对陈泊闻抱有遗憾。 那时阮雾已经有了自己开工作室的想法,但她手里头的资金,并不足以支撑她开一个工作室。说来惭愧,她与人的关系始终淡薄,混圈四年,连个知心好友都没交到。 季司音得知后,和她提议:“要不找陈泊闻吧,他不是想和你合开工作室吗?” 阮雾皱眉:“你不介意?” “嗯,不仅不介意,我还挺希望你俩合作的。” “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季司音摇头,思忖半晌,说:“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喜欢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我和他之间,是我亏欠了他。我也没什么可给他,直接给钱,像是包养结束给的封口费,不太合适。你要是和他合开工作室,我赞助点儿钱,赚了算你俩的,亏了也不需要你还。” 顿了顿,她嘲弄般地笑笑:“我是不是挺渣的?甩了他,有了男朋友,还要对他好。可是在遇到他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真爱。是他教会我什么是真爱,结果我呢?我告诉他,真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好坏。” 阮雾对旁人的道德约束很高,但面对自家闺蜜,毫无道德底线。 哪怕自家闺蜜在外面和人偷情,她都能理直气壮地安慰季司音,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你和别人上床,只能说明你男朋友没有满足你,是他的问题。而外面的男人明知你有男朋友还和你上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男人不自爱。而你只是一个禁不起肉。体诱惑的普通女人,你只是在直面你的欲望。 其实工作室没有那么好开。 哪有长久的合作关系?生意场上都是虚与委蛇的算计。 陈泊闻和阮雾强强联合,又挖了几十号人进工作室,他们前东家自然不满,暗地里,给他俩使了不少绊子。阮雾那阵子找遍了南城的所有园区,挂了半年的空办公室,得知是她租后,房东笑眯眯地说,我待会有事,签约的事电话联系。 然后再无联系。 电话打回去,永远是忙音。 阮雾急的焦头烂额,某天,季司音突然找上她,带着一份租房合同,说:“急什么,不就是租办公室吗?看,我给你租好啦。” 阮雾万分感谢。 “闺蜜之间,不要说谢谢。”她们认识十年,季司音从未有过如此靠谱的时候,“雾雾,我说了你有要帮忙的就找我,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有钱。找层办公区域而已,这不是手到擒来吗?” “房东知道,是我租吗?”阮雾激动之余,还是问了出来。 “知道呀。” “房东不怕那些人找他麻烦吗?” 季司音眼睫忽闪,斟酌着说:“他们不敢动他。” 阮雾听出来了,圈内同她使绊子的都是些权贵子弟,使用特权来毫不手软,欺压普通人也不讲道理。普通人拿他们没办法,其实整治这些权贵子弟的方法很简单,家中长辈,亦或者是地位压他们一头的人。 阮雾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陈疆册。 可是当她费劲心力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变得迎刃而解时,她突然想起了他。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老天爷好像都站在他们这边。 她曾以为是老天爷帮他俩相爱,直到听到一声又一声的“陈先生”,她才明白,是因为陈疆册的人生,就是顺遂轻松的。 人生的分水岭是羊水。 他自出生那刻起,就站在了最高处。 所以他俩不是宿命里的爱人。是不管陈疆册和谁在一起,他都会让她知道,什么是轻松的人生。 阮雾问过季司音,房东是何许人士。 季司音指着租房合同上的甲方,说:“这个人。” 是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不是陈疆册,也不该是他。 只是她陡然想起了他,想起了,不该想的人。 - 阮雾很少想起陈疆册,她不喜欢提及前任,自己也是个合格的前任。很少回头,很少留恋,即便零星有那么几次,也只是暗自惋惜。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她做不到季司音那样的坦诚,能够轻易地说出遗憾。 阮雾最擅长的是冷漠,这份冷漠不仅对旁人,更对她自己。 后来有人叫走季司音,聊明天订婚的事。 季司音出去一趟,未多时,神色匆匆地回来。 神情里,半紧张半试探。 阮雾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季司音:“和你说一件事,明天你前男友来。” “哪个?” “两个。” “……” 真是绝了。 阮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声音似窗外冷雨凛然:“你和他们是什么远房亲戚吗,还是说你和他俩是要好的男闺蜜,你订婚,他俩来干什么?” 听完阮雾的话,季司音噗嗤笑了出来。 “……还别说,周淮安是我未婚夫的远房亲戚。” 阮雾抬起眼眸,神情里满是淡然:“陈疆册呢?” 季司音说:“我爸特意请他来的,不过我爸说了,陈疆册事务繁忙,不一定过来。”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夸张,“你是不知道,我爸提到陈疆册的时候,一口一个‘陈先生’,他居然这么喊一个比他小二十来岁的人。” “那你觉得你爸应该怎么喊他?” “小陈。” “嗯,空军基地的首长也是这么喊陈疆册的。” “……” 季司音的表情已经到浮夸的地步,愣愣的,傻傻的,后知后觉的:“怪不得我爸这么讨好陈疆册。” 阮雾眼里漾着淡淡的笑。 季司音冷不防说:“真没想到,我们居然心平气和地聊起了你前男友来?以前我们好像都没聊过周淮安。”惊讶之余,她神态里没有任何的遐想,“要不是知道你不会和前男友重修旧好,我都怀疑你对陈疆册念念不忘了。” “我不和你聊周淮安的时候,你也觉得我对他念念不忘。”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提起前任,说她心有不甘。 不提前任,又说她耿耿于怀。 闻言,季司音弯着眉眼,撒娇道:“好了好了,我的错,对不起嘛。” 阮雾又怎么会和她计较,她望着窗外无垠的夜空,悠悠然叹了口气:“……你明天把他俩的座位,安排得离我远一点。” 停顿几秒,她是真的不想有任何牵扯,“越远越好。” 季司音打包票和她保证:“当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和前任有任何交集,这事包在我身上。” 季司音仅承诺,订婚宴的座位安排。 然而事情的发展,永远是超出人们的预料。 譬如订婚这天的清晨,季司音的未婚夫前来接他的未婚妻,那日的车队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一辆深黑色的帕加尼带头做主婚车,后面跟着十来辆的黑色大g,浩浩荡荡地驶在高架上,成为城市一道奢靡的风景线。 第33章 订婚宴的酒店是柳莺里,前身是南宋御花园。 地理位置优越,坐拥一线水岸线,能窥见室外绿波万顷的湖。 旁羡送阮雾到酒店停车场,随后接了个电话,他捂着手机听筒,压低声音问她,“你一个人进去ok吗?我还要接个人。” “可以的。”阮雾说,“谢谢你送我过来。” 这份客套和生疏,横亘在二人之间。 以前意笑晏晏,迎着夕阳,在风无处藏匿的大马路,调侃着对方……那份自洽和谐的画面,到底是不复存在了。 旁羡望着阮雾的远去的身影,他以往对她的印象很简单——是他最讨厌相处的那类人,藏得深,喜怒不行于色。 他曾对她的个人能力表达过赞赏和钦佩,否则也不会与她多次合作。 正因为多次合作,多次接触之后,旁羡深刻意识到,阮雾这样的女人,能和她谈公,就不要论私。 和她谈钱最好,毫厘计算清晰。 和她谈感情,她能慷慨给予全部的爱,也能在一瞬间收回全部的爱。 他说过的,图爱的人最可怕,因为得不到爱,结局就是变为疯子。 阮雾当然不是疯子,她的爱进退自如,至于谁是疯子呢? 春风如绸,旁羡望向停车场路口,有两辆车缓缓驶来。 一辆是后视镜挂着红绳,挡风玻璃贴着俗气的“囍”字的黑色大g; 另一辆是看似低调实则豪华的深灰色奥迪a8l horch。 旁羡脑海里突然想起一句话来,六横十二纵,圆我初恋梦,买霍希,追初恋。 想着想着,自己倒乐呵上了。 深灰色奥迪停在他身边,后座车窗半降,露出陈疆册邃暗深眸。 他眼梢稍抬,瞥向傻笑着的旁羡,眉头皱起:“别傻乐了,口水淌下来了。” 闻言,旁羡下意识伸手擦嘴角,指尖干燥,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被耍,恼怒:“逗我很好玩吗?” “不好玩。”陈疆册兴致乏乏地下了车。 过道对面的黑色大g的驾驶座车门打开,陈疆册与周淮安对视了眼,打了声招呼。 周淮安说:“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你是季司音的亲戚?” 陈疆册没回,旁羡开口替他解释:“不是亲戚,季叔叔特意请疆册哥过来的,毕竟是大喜日子,人多热闹些总没错的。” 周淮安笑笑,“原来是这样。” 他们仨一同进了酒店。 宴会厅外放着宾客座位立牌,陈疆册和旁羡坐在女方二号桌,周淮安坐在男方五号桌。 于是就此散开。 中式订婚宴,宴会厅的风格也是具有贵气的国风,整体基调为典雅的黑,复古的金色与娇艳的红色做装饰。红尘滚滚,欢喜绵绵。 陈疆册落座后,季司音的父亲便过来,弓着腰,讨好着说,谢谢他的出席。 被视为座上宾已是常态,即便被长辈如此恭维,陈疆册也只是淡笑了下。 待季司音的父亲走后,旁羡问他:“你今天居然这么给面子,来参加季司音的订婚宴。” 陈疆册说:“证监会的人约了晚上在这儿吃饭,想着今天也没别的事,就过来了。” 旁羡嘀咕着:“我还以为你想着能在这里偶遇阮雾。” 说这话时,陈疆册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他也没回应。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利落清贵,脸上挂着社交式的慵懒浅笑。笑意很散漫,透着玩世不恭。给人种游戏人间的轻浮感。 蓦地,旁羡伸手,扯了扯陈疆册的袖口,只有一截白皙分明的手腕。 陈疆册斜挑着眼,不耐烦:“少对我动手动脚,我对男人没想法。” “我对男人也没想法。”旁羡轻嗤,“你的传家宝呢?” 旁羡口中的传家宝,是一块手表。 陈疆册收集的名表数不胜数,那块表放在其中,有个凸出的特点——特别便宜。 旁羡起初并没注意到他手腕的表,毕竟陈疆册的表时换时新,每次见都不一样。可几次见面下来,饶是五大三粗的旁羡都注意到了异常,他以为是多贵的表,一查发现也就二十万不到。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怎么天天戴这块表,它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陈疆册拖腔带调地回:“传家宝。” 旁羡翻了个白眼:“你看我信不信?” 陈疆册笑:“不信拉倒。” 可这块表像是被电焊焊在了陈疆册的左手手腕上,搞得旁羡都怀疑,这该不会真是陈疆册他家的传家宝吧?结果上网一查,这表是2020年的款。 2020年。 那一年,总归是不一样的。 旁羡揣摩了会儿,心里隐约有答案,随即又自我否定。 ——阮雾一个普通的学生,谈个恋爱而已,怎么会舍得给男朋友送这么贵的礼物?她自己全身上下都没几件贵重玩意儿。 后来几次问,陈疆册都是似笑非笑地说:“传家宝。” 旁羡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了,索性真把它当传家宝。 传家宝这名号一冠上,就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见到这么个便宜玩意儿吧,挺闹心的。 见不到这么个便宜玩意儿吧,你别说,还浑身不适起来了。 陈疆册盯着手机里股市的走向,闻言,侧脸线条漫不经心地弯弧出浮浪笑意,语调清淡,不甚在意地回:“洗澡的时候摘下来,忘带了。” 旁羡咋舌:“传家宝都能忘带?你怎么不把手机忘在厕所里?” “也忘了。”陈疆册晃晃手里的手机,“来的路上刚买的。” “……” 也是挺服气的。 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旁羡余光瞥到一人,他用手肘推推陈疆册,朝远处某个地方抬下颌,示意他看,“阮雾来了。” 陈疆册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我说——”旁羡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很重:“你前女友来了。” “哪个前女友?”他终于抬起脸来,满面风流姿韵。 他要是坦荡承认是阮雾倒也还好,偏是这份模糊不清的暧昧,才给人遐想的空间。 旁羡假模假式地说:“还能是哪个前女友?就你特意清了一层办公室出来,租给她的那个前女友呗。别的不说,你这前女友长的是真漂亮,三年没见了吧,怎么越来越漂亮了?而且她今儿个穿着这条旗袍,前凸后翘的,身材是真的好。” 接她过来的时候,阮雾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旁羡愣是不敢看一眼。 身材是真的好,好到销魂的地步。 旁羡想起以前,阮雾时常来公司找他,就为这事,陈疆册那一阵对他的态度都不太好。 因此,他对阮雾不敢有歪心思,连眼神都笔直,看天看地不看她。 陈疆册目光轻佻,漫扫过去。 阮雾穿着条旗袍,柔雅的粉色,显得人温柔婉约。 旗袍修饰身线,也凸出身线。从陈疆册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是阮雾的侧身,身体线条如山峦般起伏。她坐姿由来端正笔挺,显得胸前那处更饱满。 她穿的胸衣都是法式内衣,薄薄的一层,赠送的海绵垫,她嫌累赘,扔进垃圾桶里。 她身上肉挺多的,胜在骨架小,显得人瘦。 陈疆册每寸肌肤都触摸过,亲吮过,最喜欢的部位永远是那两捧浑圆。 其实陈疆册真的不太理解,为什么旁羡总说阮雾是个乖乖女。 她到底哪儿乖了? 和他在一起,天一热,内里的衣服便是紧身吊带。他自问对性。事没有太强烈的欲望,可一低头,便看见她挺翘的胸型,身体里掀起无名之火。 有一次他开车去家里接她,打算去外面约会吃晚饭,她穿着干净利落的风衣,上车后,掠过副驾驶,双腿爬到他怀里。微敞开的衣襟,隐约能看见白皙柔软的肌肤。缠绵的热吻过后,他不受控地解开她的衣服,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疆册其实很少想那方面的事,尤其是和她分手,不对,准确地说,是被她甩了之后。 有什么好想的? 薄情又冷血的女人。 浑身上下哪哪都软,哪哪都能掐出水来。 唯独心是硬的,冷的,是捂不化的冰。 身边的旁羡还在说:“真漂亮,比新娘子都漂亮。” 陈疆册轻哂:“喜欢?” “……我能喜欢吗?”旁羡试探性地问。 他瞟向他:“你什么时候追人,问过我意见了?” “这不是你前女友吗。” “都是前女友了,”陈疆册云淡风轻地嘲弄着,“我是有多闲,去管前女友的事儿?” 旁羡想说,你挺闲的,她开工作室,明里暗里使绊子得何其多,你要是没插手,她那工作室估摸着明年都开不了。 还有那几个小演员,分明是我看中的,你非得让我忽悠他们去阮雾的工作室。 就为了个前女友。 为了个把你甩了的前女友。 沉默半晌,旁羡长驱直入地问他:“疆册哥,你是不是打算追回她?” 陈疆册在嘈杂的环境里闷笑了声,“我闲得慌?” - 订婚宴热闹喧嚣,同桌坐着男女主人公的亲朋好友。 阮雾被安排在季司音发小这桌,季司音的发小们都认得她,亲昵又温柔地喊她的名字,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其实成年人间聊天的话题有一套公式,聊工作,聊恋情。 而不甚熟络的人聊天,也是例行公事,聊完后,彼此心里松了一口气。 阮雾和她们聊了几句,便装作很忙的样子,打开手机。 她们也转身继续交谈,声音不响,同桌的人都能听清,间或引发笑声。 第34章 订婚宴安排的位置,往往男方亲友在宴会厅一侧,女方亲友在另一侧。 因此阮雾和周淮安坐的位置,相隔甚远。 周淮安始终隔着幢幢人影,留意着阮雾的动向。 而旁羡则是属实无聊,视线全场漫游,寻找着美女的身影。 遗憾的是,一圈下来,一无所获。 但他不期而然地发现,阮雾前脚更走,周淮安后脚就跟了出去。 再看身边的陈疆册,他面前半杯红酒,周遭是喧嚣热闹的订婚宴。近些年来,旁羡越发意识到陈疆册身上的那股清冷孤孓。无论身处何地,身边有再多人,他唇畔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可旁羡总能从那抹笑里,读出些形单影只的情绪来。 一切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阮雾离开之后。 直到现在,旁羡也不知道,阮雾和陈疆册到底是因为什么分的手。 陈疆册拿酒杯的手,被旁羡按住。 “又干什么?”他声线靡靡,有些许的不耐烦。 “你前女友的前男友是跟踪狂。” “……”陈疆册这下连眼皮都不抬了,“我看你也挺像个变态的,这么多人不关注,非得关注他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前女友。” 旁羡很是火大,“要是我发现分手三年的前女友,变得比以前还漂亮,我现在不是坐在这里了。” 陈疆册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旁羡脸上有着男人独有的禁忌色泽,“我这会儿估摸着,抱着她做了。” 陈疆册轻哂:“她愿意吗?” 旁羡:“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他自夸起来,“我长得帅又有钱,任何女人都拒绝不了我的魅力。” 陈疆册属实懒得搭理,他是真的只涨年龄不涨脑子,一如既往的幼稚和自恋。 “不过说真的,你说周淮安跟阮雾出去,他俩会不会发生什么?”旁羡好奇,“你要不要也跟着出去看看?” 陈疆册低敛着眉,神情松散,双唇翕动,还是那句话:“我闲得慌?” 旁羡理直气壮:“那你现在确实也没什么事儿干。” 陈疆册冷着张脸,又不说话了。 旁羡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我可听说了,周淮安一直和家里闹着解除婚约的事儿,从进场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眼神跟黏在阮雾身上似的,怎么扯都扯不下来。我看他解除婚约,八成是对初恋旧情难忘。” “阮雾这么多年还单身,理由挺简单的,谈过八十分的男人,怎么还会对六十分的男人心动呢?兜兜转转,这些男的还不如前任,关键是前任还这么主动,你说她会不会对周淮安心动?” 旁羡说了一堆,见陈疆册仍是毫无反应,只低头摆弄着手机。 和那晚,听到季司音来找旁羡,问他有没有认识的人,有闲置的办公室时的上心,简直像是两个人。 那晚。 手机甚至没开扬声器,接电话前他们迎着江风喝酒,两个人醉醺醺的,好似下一秒就要醉倒。但陈疆册眼神清明,说:“我有闲置的办公室,你问她哪天有时间,我安排人带她去看办公室。” 旁羡搞不懂陈疆册,以前搞不懂他,现在还是搞不懂他。 他觉得陈疆册和阮雾是一类人,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所有的想法都藏在心里,捉摸不透。 “不会。”陈疆册忽地说,偏冷的音色,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你确定?” “嗯。”他收起手机,像是实在无法忍受旁羡的聒噪,不厌其烦地解释起来,“她是分手后不喜欢和前任有纠葛的人,也非常讨厌纠缠不清的前任。” 闻言,旁羡乐了:“这点上,你俩还挺像的。” 陈疆册不咸不淡地哼笑了声。 旁羡换了盏目光,促狭的,揶揄的:“你这么了解她啊?” 陈疆册斜扫过来的眼神,极凉。 换做往日,旁羡适时闭嘴。但今天,他尝试着在悬崖上走钢丝。 他拿起桌上装着深红色酒精的酒杯,没有任何犹豫,往陈疆册的身上倒,一杯红酒,全都倒在陈疆册的西装上。 倒完后,旁羡装作无意且无辜:“哎呀,不好意思疆册哥,我手滑了。” “……”面相使然,陈疆册即便面无表情,也给人种游戏人间的随性感。 旁羡眨眨眼,颇为善意地提醒他:“衣服脏了,我看你需要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陈疆册还是头一回领略旁羡的死角蛮缠,他拿他没办法。 西装外套被红酒浸湿透,他脱了外套,起身出去。 身后,传来旁羡的叮嘱声:“顺便去看看你前女友,她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陈疆册头也没回。 他晚上和证监会的人约了在这里吃饭,近些年来他又恢复了瓢泊不定的生活。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酒店度过,也没像以前一成不变只住一个酒店,往往应酬结束,哪家星级酒店离他近,他就住哪儿。 酒店提供客人干洗衣服的服务,陈疆册没想着去洗手间清理衣服,他打算把衣服送到前台去,让酒店的人给他清理。 他不是第一次来柳莺里,之前也来这里参加过户外婚礼。 但他却是第一次来柳莺里的婚宴厅用餐。 婚宴厅出来,路弯弯绕绕,沿途没有工作人员,陈疆册蒙头往前走,好巧不巧地,眼前多了两个人。 他在尚未见识到她冷漠之前,还曾为周淮安这位前男友心生妒意。 后来领略到她的薄情后,才彻底知晓,这份醋意着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她眼里,前任和陌生人没有差别。 他们并未意识到他的存在。 “绵绵——”周淮安叫她。 话音落在陈疆册的耳里,激起他内心一阵嗤嘲。 她爱的时候,心是软的,绵的,你想要什么,她就给你什么。 一旦不爱了,她就是世间最硬的南墙,任谁都无法撞破。 果不其然,他听见她那把好听的嗓子,疏离又客套地腔调,说:“阮雾,你还是叫我阮雾比较好。” “好,阮雾,待会你有时间吗?” “有。”阮雾说,“但我的时间不给无关人事。” “前男友也是无关人事吗?” “难道不是吗?” “我以为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不和前男友做朋友。”阮雾仿佛在面对油盐不进的晚辈,徒留最后一点耐心,缓缓地和他说,“周淮安,我的为人处世你不知道吗?在我眼里,男人和女人是做不了朋友的,所以我没有任何男性朋友。” 她当女朋友真是无可挑剔的,体贴,细腻,有着远超于预期的温柔。 不需要你说,她便会自觉地处理好人际交往关系,没有任何的男性朋友。 周淮安笑意苦涩:“我知道了。” 阮雾双眼似透明的玻璃,游荡着单一的液体。 她转身欲走,一个侧眸,脚步顿住。 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个男人。他单手拿着深黑色的西装外套,身上的白衬衫时常不系领带,松松垮垮地解开两颗扣子,依稀可辩衣领底下的蓬勃肌肉。身形懒散,神色闲淡。 他微垂着头,指腹按着手机屏幕,应该是在给人发消息。 阮雾不知道陈疆册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多少。 她提步走过去,与他擦肩而过。 又走出很远,拐角处,她鬼使神差地回头。 陈疆册面前多了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姿态恭敬地从他手里接过西装外套。 室外的光打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幽然黯淡的剪影。 脏衣服取走,陈疆册抬脚往回走。 回去有两条路,陈疆册左右瞟了眼,与左边廊道尽头的阮雾对视了眼。阮雾不避不让,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散漫笑意,和阮雾对视后,神色未变,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留恋,除了疏离以外,没有任何情绪。 他走了右边那条路。 分明是她理想中的场景。 前任相见,就应该如陌生人般,不为对方停留。 可是为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刚刚喝的红酒酒精入侵脑海,她脚步逐渐虚浮,头脑变得不甚清醒。 双眼被酒气熏染得通红,她侧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雨来,细密的烟雨,似薄纱笼罩这座城。她眼前仿若有层出不穷的迷障,让她看不清楚方向。 - 阮雾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宴会厅。 敬酒已经敬到这一桌,季司音举杯感谢前来参与订婚宴的朋友。 这桌是最后一桌,季司音敬完酒后,迳直坐在这一桌。 宴会厅的单人椅,季司音和阮雾像是贫穷时期分喝一碗粥的人,两个人半边身子悬空,共坐一条椅子。 季司音问她:“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是昨晚没睡好吗?” 阮雾就坡下驴地说:“嗯,你订婚,我太激动了,一夜没睡。” 季司音笑得双眼剩一道缝:“那你自己订婚可如何是好?” 阮雾笑:“可能提早三天就睡不着吧。” 季司音体贴道:“我给你开了一间房,待会结束了你去那儿休息一下吧。” 阮雾:“不用了吧,我待会儿打车回家就行。” “晚上还有一顿饭呢——” “还有吗?” “嗯,晚上有个单身party。” “单身party不应该昨晚开吗?” “昨晚大家都在外地,赶不过来。” “……” 季司音说:“你来不来都行,反正参加单身party的男的没几个帅的。长得最帅的,好像还是你前男友。”说到这里,她很是恼怒,“段远洲就不能多几个帅哥亲戚朋友吗?” 段远洲是她的未婚夫。 这大概就是闺蜜情深,会因为无法给闺蜜介绍帅哥对象,而朝自己的对象发火。 第35章 伞面很大,阮雾和陈疆册站在伞下,没有任何触碰。 到他房间后,陈疆册收起伞,阮雾抬眸与他道谢,眼皮上挑,视线落在他的左肩,白色衬衫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湿哒哒的衬衫黏腻地贴着他皮肤上。 阮雾愣了愣。 陈疆册恍若未觉,指着卧室门,说:“酒店电话在里面,你自己去打。” 说完,他转身进了浴室。 一副和她多聊一句都嫌烦的架势。 可是要真的把她当做麻烦的陌生人,他为什么还要特意撑伞出来接她呢? 阮雾其实也搞不清了,她分明是个连前任多看一眼都嫌烦的人,怎么就愿意跟他进来呢? 人必须得对自己坦诚。 可阮雾已经不想再来一遭了。 当年她二十三岁,什么都没有,空有一副年轻的皮囊,也仗着年轻,随意挥霍人生。认为人这一生,总得爱一个坏人,不计后果的,不留余地的。 后果可想而知。 然而她确实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余地,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 季司音把陈泊闻归为遗憾。 陈疆册不是阮雾的遗憾,他是她的意难平。 阮雾如今二十七岁,与父母的关系远不及以前的亲昵,每逢节假日回家,势必会被家里人以各种方式,与年龄相仿的男性相亲。起初她抗争过,辩驳过,自己还年轻,不急着结婚,父母的说辞很统一,先接触接触,做个朋友,没让你今天相亲明天就结婚。 父母眼尾处的皱纹不知何时加深,染黑的黑发发根却泛着银白色。 时光催促着孩子长大,也将父母推向衰老。 阮雾在父母的请求中,还是点点头,参加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然而相亲让她大开眼界。 阮雾曾以为相亲是两个条件相仿的人组合配对,她好歹也是国内知名高等学府的研究生,最起码介绍的对象也会是个本科生,结果她第一个相亲对象,居然是职高毕业的大专生。 她想起介绍人说,“小伙子长得可帅了,家里在市中心有十套店面收租,每个月租金都用不完,哪儿还想着去上班赚辛苦钱呢?” 长得确实挺帅的,就是左耳右耳打的耳洞,加起来都快有十个了。 阮雾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新剧本的男主角,写个这种混混男主也挺好。配个成绩好的乖乖女,乖乖女和他互相救赎。 正当她在脑海里构思剧本的时候,男生开口说话了:“不好意思啊。” 阮雾:“嗯?” “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啊……” “而且我女朋友怀孕了。” “啊?”阮雾连忙说,“恭喜。” “别恭喜了,我爸妈不喜欢她,他俩替她约了明天的流产手术。” “……” 阮雾自问见识过大场面,仍是被吓到了。 “你说,你爸妈替她约了手术?” “嗯,我爸妈嫌她是外地人,所以不赞成我和她的事。”他低眸,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她想着怀孕了,我爸妈就能同意,结果我爸妈不仅帮她约了手术,还拉着我出来相亲。我爸妈和我说过你,他们对你很满意,觉得我就应该找你这样的女朋友。我觉得挺好笑的,他们也不看看自己儿子什么条件,陪不配得上你。” 阮雾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论是对男生,还是对和他相亲这件事,亦或者是相亲,她都很难发表意见。 后来她又相亲过几次,然后意识到,第一个相亲对像居然算得上是挺不错的。 至少他坦诚,认知清醒。 有上来就说:“我挺喜欢你的,你是读过书的,思想肯定和传统封建的人不一样,应该不会要求彩礼吧?” 也有聊了几句后说,面带憧憬地说:“我梦想中的家庭,是一妻一儿一女,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吃到老婆做的热饭菜,孩子乖巧懂事,家里干净整洁。” 还有的就把精明写在了脸上:“我希望我们是aa制婚姻,家庭开支,你一半我一半,你生两个小孩,一个跟我姓,一个跟你姓。” 阮雾觉得写进剧本里一定很精彩,世界的多样性,物种的复杂性。 他们对她有好感,是因为她有着不错的学历、家境、外貌,娶她当妻子,带出去很有面子。 越与人谈及婚姻,她越意识到,大部分人的婚姻,都与爱情无关。 不过是因为家境相符,外貌过关,学历工作拿得出手,所以才组建一个新家庭。 渐渐地,她意识到,或许她无法再拥有一段爱情。 就连季司音也和她说:“哪有人那么幸运,能和喜欢得要死的人结婚?大部分人都是和合适的人结婚过日子。因为太爱一个人,会对他满怀期望,期望越多,失望越多,等到最后,连让你们结婚的唯一的爱都没有了,你们的结局就是离婚。” “如果只有一点点的喜欢,那对他也不会有太多的期待。”季司音说,“你想想啊,他每个月给我三百万,我俩一个月就见三四次面,其余时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样的婚姻有什么不好的?” 季司音自诩天真,不懂人情世故,而阮雾与她相反。 偏偏关于婚姻,关于爱情,阮雾有着季司音都没有的天真。 在世俗里摸爬滚打了几遭,骨子里的梦幻被现实压得粉碎。 阮雾开始与世界和解,她告诫自己,找个看得顺眼的,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不要再想什么爱情了。 她都已经那么用力地爱过一个人了,也有人在生死边缘为她走了一遭。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他们伤筋动骨地爱过一次了,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爱了。 他人生里关于爱情的部分,本身就少之又少。从前她贪心想要全要。后来她意识到,原来她也会自卑,会想,如果我再优秀一点点,是不是可以在他妈妈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挽着他的手,说,我是他的女朋友。 但那时的陈疆册,愿意为她停留吗? 阮雾觉得不会。 就连她自己都没法想像陈疆册和她结婚后的画面。他那样放浪形骸的一个人,连与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都不耐烦,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侍奉她父母膝头呢? 阮雾深吸了一口气,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走进了卧室,给酒店前台打了通电话。 甫一接通,就听见酒店前台礼貌的声音:“陈先生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阮雾说:“你好,抱歉,我是隔壁1201的客人。刚刚起风,风把我的门给关上了。”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好的,女士,我们马上派人过去帮你开门。” “嗯,谢谢。” “这是我们该做的。” “……” 电话挂断,到最后,前台也不知道她姓什么。 阮雾想起中午婚宴结束时,一帮人围在陈疆册身边,脸上的谄媚与讨好笑意,如同夏日热浪,也像是风雨欲来前的黑云压城。 反覆问自己一万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同一个。 ——陈疆册绝对不能给她,她想要的,安稳又平静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的岁月,爱很满,心也很满。只是偶尔会做噩梦,浑身冷汗地醒来,以为梦里的分别才是现实。 在梦境与现实里反覆体会得到与失去。 阮雾不想再来一遭了,她经不起折腾了。 - 陈疆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把手里擦头发的毛巾往沙发上随手一扔,突然笑了一声。 笑里不含任何温度,只剩自嘲。 室外的雨又下大了,滂沱的雨水像是要湮没这座繁华不夜城。 陈疆册捡起茶几上的文件,翻了几页,随即又索然无味地将文件合上。 他转身回到卧室,酒店的床上用品,是统一的白色四件套。工作人员每天都会将床铺平整,他微眯着眼,瞧清了,放着电话的床头那块,平铺的床,有微微的凹陷褶皱。 证明她来过。 他盯着那处看了许久,才别过眼。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和助理拨了通电话。 “我的手机找到了吗?” 他工作手机时换时新,私人手机有几年没换过了。前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连私人手机没了也不知道。 “还没找到?” 助理心惊胆战的,生怕他说自己能力不足,连找手机这桩小事都无法做到,“您一个礼拜住的酒店我都去翻找过,都没找到。有没有可能,是您落在别的地方了?” 陈疆册想了想,“我明天没什么事,回去找找看。” 他到底不是严苛至极的人,没有在这件小事上为难助理。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放在床头柜,打算睡觉。 指尖突然碰到一个异物,柔软又有弹性,他捡起来一看。 是根黑色的皮筋。 陈疆册记得清楚,阮雾方才的头发是侧绑着的,由一根黑色的皮筋。 陈疆册身边的女人,精致讲究,衣着打扮处处都透着小心机,即便藏在发丝里的耳饰,都能看见品牌logo。可阮雾和她们不一样,陈疆册曾给她买过不少奢侈品包和饰品,就连发圈都买过几十个,都被她束之高阁。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给自己绑头发的皮筋,是地摊买的十块钱五十个的黑色皮筋。 送给陈疆册的生日礼物,却是价值十几万的一块表。 不远处是衣柜,酒店的衣柜,没有柜门,干洗过的西装外套挂在其中。 陈疆册走过去,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机械手表。 他站在原地,眼睫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深深的阴翳,使得他情绪难辨,讳莫如深。 第36章 那天气温炽盛,阮雾顶着烈日,来到酒店楼下,接过陈颂宜交给她的手机。 陈颂宜问她:“雾姐,你有两只手机吗?” 阮雾别过脸,左眼的泪痣在细碎光影里轻轻地颤抖。 她说:“这不是我的手机。” 陈颂宜愣住,她局促地挠挠头:“可你知道手机的密码。” 阮雾笑:“是啊,我居然知道别人手机的密码,他的手机的桌面还是我的照片,你说,神不神奇。” 思忖半晌,陈颂宜问她:“是你男朋友的手机吗?雾姐,你真的很不讲义气,偷偷谈恋爱了也不和大家说。而且还把手机落在酒店里。” “我每天都在工作,哪儿有时间谈恋爱?”阮雾语气平静,说,“这只手机我拿走了,你是跟我回工作室,还是在剧组待着?” 陈颂宜眼珠子滴溜一转,阮雾与她共事近一年,瞬间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想休息?” 陈颂宜撒娇:“我早上九点到现在,下午三点了,一直都在忙,根本没停过。” 阮雾说:“那下班休息吧。” 陈颂宜:“谢谢雾姐,雾姐你最好了。” 干她们这行的,其实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只要完成了工作任务,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当然,提早下班的次数不常有,大部分剧组拍摄,都是拍到后半夜才休息。 阮雾不像传统的老板,奉行打卡制度,用“公司是我家”的话术洗脑员工。她性格好,给钱也很爽快。正因此,她说要开工作室,圈内与她合作过的不少人,都来投奔她。 陈颂宜便是其中之一。 陈颂宜和阮雾告别后,来到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有辆熟悉的车,她轻车熟路地跑过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后座还坐着一个男人,她正眼都不带瞧一下,甚至用鼻孔看他:“有的人啊,就是喜欢装,明明在意得要死,偏偏死不承认。” “我说呢怎么私人手机不让我看,原来桌面壁纸用的是她的照片,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我认识绵绵姐两年,都不知道她的生日,今天才知道。” “真是奇怪,我陈颂宜的名号没法用,她阮雾的名号居然这么好使,随便一家星级酒店都能租给她商用?她的名字值多少钱?还是说,她的名字不值钱,值钱的是你陈疆册。” “没大没小,陈疆册也是你叫的?”陈疆册眼梢冷淡,曳出抹淡笑来。 “哥,”陈颂宜随即改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要追回绵绵姐吗?” 陈颂宜得知阮雾的小名,是个意外。 她毕业后回国,父母远在海外,管不到她,一家子人推来推去,最后把她推在了堂哥陈疆册身上。陈疆册没时间搭理她,让她找套喜欢的房子,他给她买了。结果陈颂宜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喜欢你那套种了楸树的房子,我要住那儿。” “那套房在景区,远离市区,你上下班不方便,而且楸树花期都过了,你住那儿干什么?” “我就要住,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肯定很好。” 陈疆册挺想骂人的,最后还是哂然一笑,让她住过去了。 如他所言,房子在景区,距离最近的,人多热闹的地方,居然是天竺寺。她每天通勤,至少得花费一个小时在路上,而且回回到家,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尤为寂寥。因此她只住了半个月,便搬去了市中心。 那是中秋节,陈颂宜和陈疆册在老宅里场面式的吃完晚饭。 陈颂宜望着天边的圆月,突然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黏着陈疆册。 陈疆册不知为何,或许是年轻的时候见过太多霓虹灯光,使得他如今望着夜空中的一盏月光,竟觉得无比温馨。 像记忆里的某个人,皎洁的,清冷似雾的月光。 人必须得对自己的感情诚实。 陈疆册没有任何逃避的想法,想到了阮雾,便驱车回到了与她同住过的家中。 顺便带上了拖油瓶陈颂宜。 陈颂宜夜里闲着无聊打游戏,等到半夜才结束。 结束后,肚子饿了,下楼找东西吃,却看见陈疆册躺在楼下客厅的沙发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陈疆册阖眼沉睡,于是扯了条毛毯,要给他盖上。 毛毯刚盖在他身上,陈疆册身躯陡然一震,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抓住陈颂宜的手,力度极大,像是要把她骨头都碾碎。 “绵绵——” 他呢喃着醒来。 睁开眼后看清眼前的人是陈颂宜,眼里的失落映照在皎洁的月色里,她隐约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像是一汪死寂的潭。 “……对不起,”陈疆册松手,半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他弓着腰,头低垂,脸嵌入暗影中,嗓音沉哑,静默半晌,说,“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是唯一一次,陈颂宜见到陈疆册情绪管理失控。 她没有如他所愿,对方才的事置之不理,而是问他:“绵绵,是阮雾姐吗?” 陈疆册也没有回避,说:“她小名。” 陈颂宜问他:“你还喜欢她,对吗?” 梦里的得到与失去,引起他天崩地裂的欲望瓦解。 情绪平息后,他笑了起来,“小孩子才谈喜欢。” 陈颂宜:“我不是小孩。” 但她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对于爱情的看法与见解,过于单薄。 “成年人谈什么?” “谈欲望。”陈疆册眸间情绪澄澈透明,这份欲望无关肉。体的爱欲,是——“你想得到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她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就像现在,她想要的不过是与酒店签约商业拍摄。一般酒店都会趁机多要几个点的签约费,陈疆册不介意坐中间人,把差价补给酒店。他时常觉得自己亏欠了阮雾,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没向他讨要过任何昂贵的东西。 真没有吗? 对他而言,昂贵的是金钱吗? 是时间,是关心,是陪伴,是愿意亲自车接车送她,是愿意每天通勤一个小时,都要回家陪她。 他其实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可是遇到她之后,他把有她在的地方,叫做家。 他对阮雾的感情始终如一,她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至于追不追回她—— 陈疆册僻重就轻地说:“你倒是一口一个绵绵姐叫的顺口。” 陈颂宜轻哼了声:“我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这么叫她,生怕她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 陈颂宜知道关于他俩的事,问不出究竟,于是换了个问题:“你手机是故意落在酒店的吗?” “不是,”陈疆册摇头,“我没想到手机会正好落在你们拍摄的酒店。” 那份命运在暗中作祟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在遇到她时才降临。 “你说,绵绵姐会联系你把手机还给你,还是叫闪送送到你银行?” “后者。”陈疆册说。 “你还挺确定的。” “嗯,毕竟她一贯冷血。” “你才冷血——!”陈颂宜站在阮雾那边,她与阮雾共事两年,对阮雾的个人能力很是崇拜,几乎将她视为偶像。她见不得阮雾被人说,即便说阮雾的人是整个陈家对她最好的哥哥,也不行。 “绵绵姐人很好的。” “因为她喜欢你。” 陈疆册早就领略过。 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为他摘星捧月;一旦不喜欢了,便将其视为草芥。 “那她不能爱屋及乌,顺便喜欢一下我的哥哥吗?”陈颂宜可怜兮兮地说。 陈疆册受不了她同情的眼神,失笑:“差不多得了,我也没多想要她的喜欢。” 陈颂宜低啧了声:“装。” “死装。” “装男。” “……” “……” 陈颂宜在车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陈疆册照搬全收,任她如何说也不反驳,不知是懒得反驳,还是无法反驳。 车子往前驶,驶往陈颂宜住的小区,车辆闸机口检测出陈疆册的车后,升降杆缓缓往上抬起,无阻拦的路面,车子往地下车库驶去。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角,昏暗的地下车库里。 阮雾的车停在车位上不知多久,她坐在车里,毫无动静。 安全带紧勒住她锁骨与胸腔,心跳和呼吸好似也被扼住。 她神情总是平静的,无风无雨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捡起中控台的手机,手机屏幕被她指腹点亮,甚至不需要输指纹,面容解锁将手机自动解锁了。 心脏在这个时候好像也有了个缺口,情绪由此排山倒海地灌入。 和陈疆册在一起的时候,阮雾从来没有翻看过他的手机。 这和信任无关,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翻找他手机和旁人有无私聊是件很没意义的事。倘若他在外面真有情人,多的是方法把她藏起来。感情能长远地走下去,势必得装无知。 其实这只手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只手机了,但手机更迭,数据同步传输,能够解锁上部手机的面容,依然能解锁新手机。 阮雾知道自己这么做,像个偷窥狂,可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勉力说服自己。 她就是看看他微信的联络人,不看任何消息。 她就是看看而已,不回复任何消息。 然后她便看到,置顶联络人,是她自己。 备注依然是他曾给她看过的——绵绵。 除此以外,她还发现,除了她以外,所有联系人的消息,都是免打扰。 阮雾攥紧手机的手心都在抖,心里的缺口好像越来越大,有很多东西灌进去,也有很多喷涌而出,怎么灌也灌不满。 第37章 陈颂宜半弓着腰,俯身,探头探脑地往楼下张望。 她隐约听见熟悉的女声,好像是阮雾。定睛一看,发现就是阮雾。 她怕引起误会,更怕自己身份暴露,掐着嗓子,嗲声嗲气地说:“陈疆册,你再把我衣服扔了,我就和爷爷告状,让爷爷揍你。” 阮雾愣了一下。 陈疆册笑:“我二叔的女儿。” 阮雾不自在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他拽着自己的手上。 陈疆册连忙松开手,他咳了几声,哑声道:“进屋坐坐?” 阮雾:“……不了吧。” 陈疆册复又拽住她的胳膊,“坐会儿吧。” 半推半就间,阮雾还是进了屋里。 其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什么呢?她怎么就进来了呢? 人心果然是难以揣测的,就连她自己的心思,她也说不清楚。 屋内的陈设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陈疆册不喜欢住家保姆,家里虽保持整洁,但没有一丝烟火气。客厅茶几堆满了文件,餐厅中岛台只有烧水壶和一个水杯。 他把东西都放在中岛台上,旁羡拿来的药盒上,有医嘱注明,用药方法,他拆了两盒,吃了几片药。 复又倒了杯水,拿到阮雾面前。 阮雾生硬地说了声谢谢。 她敛眸盯着面前的一杯水,澄澈透明的液体,在灯光的照耀下,水波动荡,她眼里的情绪晦暗难辨。 陈疆册在另一条沙发椅坐下,哑了的嗓含着微末的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是一份迟来的叙旧。 莫名让阮雾产生种导师询问学生,你的论文进展如何,是好是坏,是顺利还是卡顿。 “还好。”她说,“你呢?” “就那样。” 他说话的时候,咳嗽声时断时续,语气轻松得像是老朋友叙旧,没有任何的憎恨,也没有耿耿于怀的质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走,问她有没有想过回头。 但他没有问,是释怀还是不重要,她也不知道。他只是顶着肺部的强烈震动,压下喉咙眼里的不适,问她:“晚饭吃了吗?” 阮雾说,还没有。 “吃了晚饭再走。” 她茫然地回身,望向空荡荡的中岛台,眼里的询问很明显,有着不加掩饰的调笑,“你的晚饭是白开水吗?” 陈疆册笑得胸腔都在抖,他说:“订了餐,很快就送到。”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 他起身,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印着餐厅logo的外卖袋。袋里装了好几个餐盒,他一一取出,放在中岛台上。 ——“过来吃饭。” 这一幕和记忆里的某时某刻重合。 阮雾阖了阖眼,脑海很是凌乱。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她面对周淮安时,从未想过二人的以前。她意识到,她和旁羡一样,讨厌她这样的人,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不让人看懂内心的想法。甚至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 她慌乱地起身,不是和他一同用餐,而是说:“我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陈疆册摆放餐盒的动作微滞,他侧身对着阮雾,几秒的停顿微不可察。 他脸上的浮浪神色渐渐退去,挑眸看她:“怎么了?” 阮雾深吸一口气,说:“酒店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忙。” 陈疆册笑得如同被辜负:“阮总谢人就这么谢的?” 阮雾是真的把狼心狗肺写在脸上:“我没要求你帮过我。” 陈疆册没有动怒,他语气轻飘飘的,堪称闲适:“我也没要求你把手机送到我家来,你为什么不选择同城闪送呢?” 话赶话到这里,阮雾维持许久的平静被他轻易撕破。 她能够说服自己,对自己都没有一句真话,但他一句话就拆穿了她的真心。 阮雾气头上,愤愤然道:“不管如何,陈疆册,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应该对你心存感激、感恩戴德。” “我帮你的时候,压根没想过你感谢我。” 陈疆册低头摆弄着餐盒,姿态闲散随性,连看都没看阮雾一眼,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越想笑,“你凭什么觉得我帮你,就为了图你的回报?倘若我真想你来感谢我,我有的是办法为难你、让你的工作室办不下去,你求助无果的时候,我的出现会变得正义,变得具有救赎感。” “只要我想,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开我。”陈疆册幽幽瞥来一眼,深眸邃暗。 阮雾被他问的怔松,她不需要怀疑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他何止有能力让她的工作室开不下去,把她赶出南城,对他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她盯着陈疆册,直到盯得双眼一片潮湿,眼尾泛红,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可陈疆册忽然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挺挺地走到阮雾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压住一大片光亮,在她眼睫处投下一层暗影。 阮雾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腰间忽然多了只手,陈疆册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强迫她仰头与自己对视。 “陈疆册你——” “——要推开我吗?还是要骂我?”陈疆册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咳嗽声都不复存在,低沉的嗓如玉石轻扣般,敲动着她的心,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纵容地说,“我什么都不想对你做,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诚实地回答完,我立马放你走。” 阮雾抵在他胸膛的手,掌心发烫。 她问:“什么问题?” “这些年,没有我陪在你身边,你过得开心吗?” 阮雾抬眸,定定地望着他,说:“开心,你知道的,我的生活里,不是只有爱情。” “但我不是。”陈疆册垂下眸来,深情眼迷离又缱绻地望着她,眷眷诉说:“我以为没了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事实不是,眠眠,这三年我很乖,身边没有任何女人,我也没看过别的女人一眼。” “我不常待在这里,只是在想你想的快要发疯的时候,才会回来。回来躺在我们睡过的床上,这样,醒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你只是早起去上课了,不是没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极具蛊惑性,仿佛穿过她的耳蜗,抓住她战栗中的,岌岌可危的灵魂。 人心都是柔软的,阮雾也无法避免地为之动容。 可是也是在这个客厅,他的妈妈和他说,你要找的不是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儿媳妇、银行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她常在回忆里作茧自缚。 “陈疆册,”阮雾眼眸清明,没有任何的情绪,说,“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你可以让我走了吗?” 陈疆册脸上的笑倾数褪去,方才的怀抱有多缱绻,现如今的松手就有多冷淡。 他被她这幅无动于衷的薄情给气得半死,却还是没法对她动怒,他退回了他的位置,沉默许久,声音泛空,说:“你走吧。” 阮雾心一霎揪紧,不敢看他这番失落无助的颓靡模样,连忙转身走人。 走出好远,都听到了他剧烈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咳得不停。 阮雾怔怔地定在原地,她站在滞闷的夜色里,皮囊底下的心脏慌乱不安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过于自私,可是那能怎么办呢?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时时刻刻有人跳出来,提醒她,你和陈疆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走不远。 她必须得对他心狠,也对自己心狠。 - 陈颂宜时刻关注着楼下的举动,听到陈疆册难以抑制的咳嗽声后,紧张兮兮地跑了下来。 “哥?你还好吗?” 陈疆册手撑着中岛台,咳得上半身都无法挺立,支气管像是要咳炸了。 陈颂宜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拦住。 她慌乱道:“我让许医生过来,不,许医生过来得什么时候了,我直接打电话给120吧?我手机呢?我手机在楼上,哥你等我,我去拿手机。” “行了,咳不死。”缓过那一阵,陈疆册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别搞得我像是要死了一样。” 可你的状态看上去,和将死之人也没差。 这话陈颂宜憋在心里,没敢说。 她抿抿唇,替陈疆册抱不平:“绵绵姐真的好冷血。” 陈疆册说:“少说她坏话。” 陈颂宜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是你自己先说她冷血的。” 陈疆册淡淡地嗯了声,显然不想再提此事,“吃饭吧,再不吃,菜凉了。” 陈颂宜都替他委屈上了,他倒好,一副事不关己的冷倦。 见陈疆册离开餐厅,陈颂宜问他:“你不吃饭吗?” “不饿。不想吃,你安安静静吃饭,吃完饭回屋待着,或者回你自己的房子待着。”陈疆册将整个人都摔进沙发里,弓着腰继续看文件,脸色是病态的白,侧脸线条瘦削,他语气漠然,“总而言之,别来烦我。” 陈颂宜嗤了声,拿起筷子,戳戳外卖盒里的菜。 她心里憋得慌,还是没忍住,说:“你们当初到底为什么分手?” 陈疆册镜片底下的双眸清明冷静,眼底溢出抹冷冷的讥笑:“这话你得问她。” “所以,当时真是她甩的你?” “你能安静点吗?” “不能。”陈颂宜近乎质问的语气,问他,“所以你是因为被甩而不甘心吗?” 陈疆册是被气笑的,“我看上去是因为被甩而不甘心吗?我要真是不甘心,圈内就该把阮雾给封杀了。她是有才华,了解短剧市场,慧眼识人。但那又怎样,我站在银行总部往下看,遍地是人头,遍地是金子。有才华的多了去了,圈内少她一个编剧,还能照常运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死活。” 第38章 陈疆册缓缓地压了下来,面庞与她相贴。 夏日黏热的空气里,酒精不断发酵,阮雾本身就晕沉的大脑,陷入混沌迷雾中。 杀青宴的氛围热烈,使得她回来的一路都在反覆回想,当初和陈疆册在一起的种种。她想,是她太寂寞了。三年没有谈过恋爱,难免回想起上一段恋爱。 人年少时真的不能和太惊艳的人在一起,阈值被提高,她又是那么要强的人,恋爱也是,总觉得下一任得比前任要优秀。无论是外形,职业,学历,家境……最起码,要有两样比他优秀吧。 可是光光外形,阮雾见过那么多短剧男演员,也有机会与娱乐圈的明星艺人接触,她可悲的发现,陈疆册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浮荡劲儿,是演技再高超的艺人都无法演绎出来的。 面前就是陈疆册,桃花眼开成扇,深深地望着她。 二人距离离得那样近,近到他的气息都在吻她的唇。 一股不可告人的渴望油然而生,酒精作祟,将理智掩盖。 人在深夜时会做出不成熟的决定,欲望也会在夜晚来袭,侵袭人的肢体。 方才聚餐时,有不少人提及和前任在一起的时间点,都是半夜。 “晚上聊着聊着,就聊昏了头,答应了他的表白。” “人真的不能在晚上做任何重大决定,我醒来后看到自己好友列表里,有个备注名为‘宝宝’的,都好后悔,我居然谈恋爱了?” “午夜一点,我俩在酒吧喝多了,出来的时候我问他,要不我俩交往吧,然后因此多了个女朋友。” 所有人给出一致的结论——千万,绝对,不要在晚上做任何决定,因为隔天醒来,就会后悔。 阮雾是听了很多道理,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人。 她醉醺醺的双眼朦朦胧胧,忽地,被他吮了下唇珠,暌违许久的触碰,令她浑身一颤。 她神态茫然,但身体的反应尤为诚实,在他离开她唇边的下一秒,踮脚,仰头,吻了过去。 却被陈疆册躲开。 阮雾咬唇,距离拉开,空气灌入,夜里温度骤降,她上身是件自带胸垫的吊带背心,外面披了件天丝衬衫。天丝尤容易皱,她的心脏好像也被揉的皱巴巴。 一半是清醒,一半是坠落。 “我们不应该这样。”她醒了,推开他,“你回去吧。” 阮雾转身回屋,指纹锁,一触,门口轻巧打开。 她走进屋,要关的门,陡然有一道重力,推着门往里,阮雾回头,倏地,她腰间一重,门被紧锁上。她也被按在门板处。 没有开灯的昏暗室内,沉沉的气息交错,酒精好像又发酵了,她脑子掀起一阵雾气。 她坚持:“陈疆册,我们不应该这样。” 陈疆册说:“你想要我吗?” 她还是:“这样是不对的。” 陈疆册弯下腰,他要吻不吻,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盈盈洒在暗室里含苞待放的花蕊上,声声诱人,诱她坠落:“三年了,有没有想我?” “绵绵。” “我想你了。” “想和你接吻。” “你呢?” “有没有想我?” “……” “……” 起雾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他们在空教室里,也是类似这样的姿势,他把她压在门后,在她说话的间隙,突然吻了过来。 时间辗转流逝,兜兜转转地,他们像是形成了一个闭环,重演了多年前的那一幕。 多年前,阮雾的意志力薄弱,被他吻过后,将浅尝辄止的吻,发展成水声汨汨的热吻。 多年后,阮雾的意志力更是不值一提。 与他重逢后,她始终压抑着,告诉自己,靠近他一定会受到伤害,所以抱着那份意难平独自肖想就够了。人生中不可得到的东西有很多,喜欢就一定要得到吗?或许得不到才是喜欢的最终宿命。 可现在,陈疆册就在她面前,与她坦诚相待。 阮雾喘了口气,刚想说“没有”,呼吸猛地一滞,她难以置信地往下望。 陈疆册比她要高一个头,此刻,身高差转换,他弓着身,比她矮了一大截。漆黑的头发映入她眼帘,而他正低着头吻她。 时不时地扬眸,本就风流的一双桃花眼,此刻万千种风情,引诱着她沦陷。 阮雾推开他的手,变为紧搂住他的后脑勺,让他的头与自己更贴合。 她难以抗拒这种滋味,清醒与欲望错乱,身体屈服于本能。 她又想起聚餐时有人的发言,尤为大胆,听得几个刚毕业的小姑娘面红耳赤。 那人说:“我和前男友现在还有联系。虽然分手了,但还是能在彼此单身的时候,约着睡一睡。拜托,我有时候也会寂寞的,我可不想用各种工具,自己手动解决,他能把我伺候的舒舒服服,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是啊,她为什么要拒绝他呢? 闷热的室内,陈疆册伸手,按下室内的空调开关。 中央空调出风口运作,由四处送来冷风。 阮雾的身体却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潮热,她说:“衣服好黏,都是汗,不舒服。” 一个眼神交错,他读懂了她的别有深意,替她月兑去衣服。 阮雾伸手,往里一指:“卧室在那儿。” 陈疆册一脚把门踹开。 月光滴落满床,照亮一床风月。 室内的景象迷濛成一片,清冷的月色泛滥成河,水声混着水声。 - 理智直到后半夜才回笼。 彼时阮雾被陈疆册抱进浴室,在浴缸里进行了最后一轮。 他们窝在浴缸里共浴一汪温水,白色泡沫将彼此的身体覆盖住,他将她抱躺在怀里,替她按摩着身上的酸涩。水面有着细微的起伏,而他的动作也是细微的,缓慢的,轻柔的。有种失而复得的珍视。 阮雾缓缓睁开眼,她没有看他,而是升起了浴缸边的窗帘。 浴室里没有开灯,外面的人无法窥见里面的风光。 阒寂的夜,繁华城终有归于平静的一刻。 四周黑漆漆的,她仰头,竟然能在城市灯光污染严重的日子里,看见天上挂着的几颗星。 陈疆册其实琢磨不清她的态度,邀请他进入她的房间,邀请她进入他的身体,却在一切结束后,漠视他。 他附耳,黯声问道:“在想什么?” 阮雾摇摇头,说:“没什么。” 安静了会儿,她开口,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陈疆册说:“你助理是我妹妹。” 阮雾蹙眉:“……陈颂宜?” 陈疆册淡淡地嗯了声。 阮雾自问这些年心气修炼得够好了,闷笑了声,说:“你故意把她安排在我身边的吗?” “不是。”陈疆册低哑着嗓音,说,“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她跟你共事。” 与其说他懒得撒谎,严谨而言,他不屑于撒谎这种行径。 再龌龊的事他都干得出,何况是撒谎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呢? 或许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伤害过她,一直到分手,他们也是爱着的。平和的状态。所以在她的心里,他都无法与周淮安相提并论。 阮雾问他:“她知道我和你的过去吗?” “知道。” “但她一直都没告诉过我。” “因为不重要。”夜已经很深了,他声音里有着浓浓倦意。 阮雾到头来也没问他,是她不重要,还是和她的过去不重要,亦或者是……被她甩,对他而言是无足轻重的事,没什么可提及的。 但她不清楚,“你妹妹明知道我和你的事,怎么还愿意跟我共事呢?” 陈疆册沉沉笑着:“她很喜欢你。” 阮雾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再谈陈颂宜。 洗完澡,她披上睡袍,指着房子里另一扇紧闭的门,说:“那是客房。” 陈疆册怔了一下,他靠在洗手间的门框边,幽幽地嗤笑了声,“用完了就扔,没这个道理吧阮总。” “我没有扔你,”阮雾裹紧了身上的浴袍,酒醒后头疼欲裂,她说,“时间太晚了,就不请你离开了,你可以在客房睡一宿,等到明天醒了再走。” “刚才是你请我进你屋的。” “嗯,现在我用不到你了。”阮雾表现得太理所应当,“成年人之间各取所需,你寂寞了来找我,我恰好也需要男人聊以慰藉。要真说吃亏,也是我吃亏,洗了一个小时的澡,洗澡水都用了好些。” 连那点儿水费都心疼,偏偏不心疼他。 陈疆册都哑口无言了,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主卧,合上门。 然后他听见一声“卡嚓——” 她把门反锁了。 “……” “……” 他浑然无力地把自己摔进客卧的床上,以往总是运筹帷幄的人,今朝顿生无措感。 每每遇到她的时候,他总是特别不像他自己,无法做到游刃有余,事情的发展,永远超乎他的预料。 他以为,她愿意带他进屋,是愿意和他和好。 但他算是发现了,她压根没有和好的心思,她只把今晚当做酒后一夜情,把他当做一夜情的对象。 她对他没有爱情,只有对他肉。体的渴望。 第39章 凌乱的床单和被套,摸上去还有黏腻的潮意。 阮雾换了床干净的被套,将整个人都塞进微凉的被窝里。夏日热气被冷气驱散,空调被渐渐让她的肢体回温。 新换的被套,能闻见清新的橙子香,是洗衣液的味道。 没有方才的黏腻,潮湿,温热。 刚才的混乱,呢喃,抵死缠绵,犹如一场梦。阮雾像个婴儿蜷缩着,酸胀的腿根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月光笼住她的躯影,纯白色的光,与被窝底下情欲明显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身体曾与他沉沦,但阮雾的心一直很清晰,很坚定,很清醒。 她以前曾以为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喜欢一个人只有两种结局,和他在一起,亦或者是分离。可是经年再相逢,心境几多变化,她蓦然意识到,或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模糊不清才是常态。 她如何再信誓旦旦的冷漠都无济于事,她必须得承认。 或许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是做对方不合格的情人。 - 她对待感情,始终都是轻拿轻放的态度。 偶尔她也会觉得自己过于冷漠。 譬如在看见聊天消息里,突然弹出的好友消息。 他们并没删微信,也没有朋友圈屏蔽对方。 但这三年,他们如同消失在彼此的朋友圈里,没有任何的叨扰。 三年没发消息的人,突然发了消息过来。 陈疆册:【我去上班了。】 陈疆册:【晚上再回家陪你。】 阮雾神色平静:【那是我家,不是你家。】 陈疆册:【嗯,我来你家陪你。】 阮雾无端地笑了声,笑里不含任何情绪。 她说:【不需要。】 发完之后,她将他的消息设为免打扰,没再理会。 过几天是端午,阮雾给员工们放了一个礼拜的假,因此月底的例会改到今天下午两点。例会这天,所有人员都得回工作室参会。 陈泊闻提早了半个小时来工作室,他的办公室在阮雾隔壁,路过阮雾办公室时,脚步一提,拐了进去。他礼貌性地敲敲门,得到阮雾的许可后,才进来。 “吃了没?”他在她对面坐下,问。 阮雾盯着电脑屏幕,鼠标卡嚓卡嚓点着,心不在焉地回:“吃了,你呢?” 陈泊闻双腿交叠,打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还没,刚点外卖。” 阮雾打开左手边的抽屉,拿了包吐司给他。 陈泊闻拒绝:“进组拍戏,天天都是吐司沙拉,吃吐了。” 闻言,阮雾笑笑:“你点了什么外卖?” 陈泊闻说:“螺蛳粉。” 阮雾皱眉:“你去消防通道吃,一股味儿。” 陈泊闻乐不可支:“就是因为一股味儿,我都不敢在家吃,特意来办公室吃。” 圈内人都叫他一声“陈老师”,陈泊闻在外面也是一副高冷疏离的模样,唯独阮雾知晓,真实的陈泊闻,有多幼稚。 “你待会儿自己搬条小凳去消防通道吃,记得,开完会再去吃。我可不想在畅谈未来的时候,闻到你那又香又臭的螺蛳粉。” “知道,我也不想浑身螺蛳粉味和大家开会。”陈泊闻说,“我可不能毁了我在大家眼里的高冷形象。” 阮雾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 陈泊闻俯身拿起桌上没拆封过的矿泉水,离她近了,注意到她的异样。 夏日高温灼热,她穿着短袖,头发披散着,顺滑的碎发遮挡住白皙的脖颈,里面藏着斑斑点点的红晕。 安静了好一会儿,阮雾察觉到不对劲。 她抬眸,就见陈泊闻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神情里,有几分不怀好意。 阮雾不自在地问他:“你那什么眼神?” 陈泊闻答非所问:“谈恋爱了?” 阮雾:“没。” 陈泊闻哼笑了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谑她:“昨晚挺激烈啊。” 阮雾平静道:“蚊子是挺激烈的。” 这话骗骗未经人事的小年轻就算了,哪儿能逃得过陈泊闻的法眼。 陈泊闻啧啧两声:“何必呢,谈恋爱就谈恋爱呗,有必要瞒着我吗?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们好歹是朋友。” “真不是谈恋爱。”阮雾索性没瞒他,“是陈疆册。” 听到这个名字,陈泊闻懒散的身形,忽地坐正了。 他蹙了粗眉,问她:“你俩重修旧好了?” 相较于陈泊闻的正襟危坐,阮雾反应平平,她淡笑着:“重修旧好的前提是什么你知道吗?是造成两个人分开的矛盾,得到解决,是阻碍两个人前行的障碍,被轻松推开。所以两个人能够相安无事地再爱一场。” “可我和陈疆册之间,面对的不是矛盾,是现实问题——我和他有着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 阮雾以前看电视剧,总是会看到一幕场景,男主的妈妈把一张支票甩到女主脸上,让她离开他。她总是想不明白,有钱人怎么可以这么盛气凌人? 直到她步入社会,才发现钱确实是好东西。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买车买房。可对有钱人而言,几百万的豪车如同玩具,图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车就放在车库里积灰。 或许她穷其一生的努力,只能触碰到陈疆册的起跑线。 阮雾回眸朝陈泊闻一笑,她语气淡然:“我从没做过嫁入豪门的梦。” 陈泊闻微微绷紧了脸庞,他和阮雾爱过同样的人——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他没有办法天真热烈地鼓舞她,爱能战胜一切。 事实是,爱不能战胜一切。 爱是最无能为力的感情。 陈泊闻沉声叹道:“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下次喜欢的人,是个合适的人。” 阮雾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她瞄了眼时间:“聊得差不多了,去开会吧。” 陈泊闻很难不敬佩她,情绪转换自如,永远理智占上风,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工作。 他伸了个懒腰,感慨道:“雾姐,你可真是新时代女强人啊。” 阮雾皮笑肉不笑:“别羡慕,你比我更要强,接下去三个月,我给你安排了两部短剧。” 陈泊闻笑不出来了。 他撇撇嘴,“这不是要强,这是压榨苦力。” 阮雾嗤然地笑。 他们有说有笑地来到会议室,等了一会儿,全员到齐,开始正式会议。 例会漫长,然而气氛和谐,时不时迸发出欢笑声。 不知不觉间,时针指向“四”,会议进行到尾声。 阮雾朝众人使眼色:“正好今天大家都在,要不待会儿下班结束后,大家伙一块儿出去吃个饭?” 众人收到讯息,连忙起哄地让另外一位不常出现在工作室的大老板陈泊闻请客。 陈泊闻自然点头,答应了。 转头,朝向阮雾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咬牙切齿:“昨天让你去个杀青宴,今儿个就报复我是不是?” 阮雾笑盈盈的,还给他脸上贴金:“老板真好,真大方。”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泊闻忍无可忍,决定拿着螺蛳粉去阮雾办公室吃。 见他手捧着外卖袋进来,带来一股既臭又香的味道。 阮雾:“你要在我办公室吃吗?” 陈泊闻:“我今晚要大出血,在你这儿吃螺蛳粉小小报复你一下,不行吗?” 阮雾笑了声:“幼不幼稚啊。” 陈泊闻置若罔闻,迳直打开了螺蛳粉的外卖盒。 兴许是被螺蛳粉的味道刺激的,她也有点儿饿了,于是下楼,去一楼的便利店买点关东煮。 电梯显示停在六楼,久久没动,想来是搬东西。 阮雾转身,进了楼梯间。 便利店在后门,阮雾走向后门,与此同时,前门的感应识别玻璃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陈疆册轻车熟路地找到电梯间,按下十楼。 电梯门还没合上,外面传来急促的声音:“等等——” 陈疆册按着开门键。 进来的是个外卖小哥,手里捧着一大束粉玫瑰。 外卖小哥见到数字10亮着,没再按电梯按钮。 十楼到,他们相继出了电梯。 陈疆册意外发现,送花小哥和他去的都是阮雾的公司。 送花小哥赶时间,比他快一步进入公司大门。 然后他听见送花小哥和前台说:“你好,请问阮雾在这里吗?这是她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而前台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态,甚至以抱怨口吻说:“怎么又有雾姐的花呀?上午收到的还没扔呢,下午又来了。” 话虽如此,前台还是替送花小哥签收了。 待送花小哥走后,前台拨了个内线电话:“sunny,又有雾姐的花。” 未多时,陈颂宜出来,见到一大束粉玫瑰后,唉声叹气:“以前工作室还没开,那些人没地儿方找雾姐,都是去拍摄现场逮雾姐送花。现在好了,工作室开了,他们都不需要四处打探雾姐今儿个在不在,直接送花到公司。” 陈颂宜头疼不已,视线随意往外一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忽地顿住。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定定地望向公司门外。 西装革履,永远衬衫不系领带,却浑身散发着矜贵感的男人。 除了陈疆册,还能有谁? 那声“哥”都已经跳出嗓子眼了,却在看见他身后拿着一碗关东煮回来的阮雾时,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阮雾认出了陈疆册的背影,她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叩响,使得他回头。 四目相对,她无波澜起伏的眼眸,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 第40章 阮雾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只与她保持平日交往的关系,并无法窥见她的内里。 然而陈疆册是见过她在床上的模样的,妖娆,妩媚,主动的扭动着腰肢,毫不吝啬每一声勾人的喘息,遍体都写满风情万种。 正因此,床下的阮雾,冷漠的令他产生束手无措之感。 陈疆册是真的没什么办法,他起身,离开按摩椅,刚向她走了一步。 阮雾警惕十足地往后退了两步。 她说:“我还有工作,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先走吧。” 陈疆册认真地看她一眼:“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不是不想,是没必要,陈疆册,我以为我们是好聚好散的。” “谁和你好聚好散?”三年前分手那幕,即便过了三年,依然清晰如昨日,陈疆册眼里闪过荒唐,“我们不是和平分手的,是你甩的我。” “你不也同意了吗?” “我是同意了。” “那不就好了?” 陈疆册看她紧绷得腰杆笔挺,一副冷然面色,势必要与他划分清晰界限的架势,他眼帘掀动,翘了翘嘴角,不温不火的语调,说:“不分手能怎么办?你下定决心了要走,我把你强留在家里有什么用?” “那你现在又是干什么呢?我不想和你和好。” “分手了,连喜欢你的权利都被剥夺吗?”陈疆册一直以来都是很平静的人,因为凡事都唾手可得,所以生平第一次,遇到无法得到的人时,表现得也很平静,只是往日含笑的深眸沉冷,平静得像是一座休眠火山,不知何时喷发。 阮雾霎时哑口无言。 陈疆册在她分神的间隙走到她面前,将她相拥在怀里。 阮雾没有挣扎,没有动弹,也没有回抱他。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任他缠绵悱恻地抱着。 “我没有要求你现在就答应我,我只是想追你,你好歹看看我的心意再做决定。”他低喃着问,“嗯?好不好?绵绵?” 阮雾知道,他已经放低了姿态。像他这样的人,要个女人多简单。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只要他勾勾手指,有的是女人前仆后继。可他在她面前从未宣扬过这一点,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把彼此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她还知道,在听到他这番话,甚至在公司门口见到他背影的时候,她胸腔处,哗然的心跳声。 喜欢,却要推开。 推开他之后,又贪恋他的拥抱。 感性与理性的相互碰撞,感性告诉她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而理性又让她远离这份没有结局的爱情。 是人本就矛盾的,还是因为贪心,所以她才如此矛盾。 她硕士生涯时常辩证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现如今她发现自己陷入混沌中。 究竟是唯心还是唯物? 难以一言以蔽之。 阮雾靠在他缱绻的怀抱里,声线尤其漠然,“想追我的人很多,按照先后顺序,你不知道排到几百号了。” 陈疆册像是在看恃宠而骄的小女友,哄着她:“前男友,不能有特权吗?” 阮雾冷笑了声:“按照你这么说,周淮安还是我的初恋前男友,他是不是得排到第一?” 陈疆册瞬间被噎住。 和一个擅长写男女恋爱剧本的编剧争论,属实不是明智之举。 阮雾伸手,一把推开他。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难以形容,是按照她设想的画面不断在进行,可她心里的情绪,没有落地生根的踏实感。只有难过。 她强撑着滔天骇浪般袭来的难过,一字一句地说:“陈疆册,这三年你是怎么和我保持距离的,以后也怎么和我保持距离,不行吗?” 如同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回应他的追求请求,面对她这声远离的请求,陈疆册也没有任何犹豫,他端方清贵地笑着,缓慢道:“不行。” “绵绵,但凡我能控制得住自己离你远远的,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离开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又温柔,仿佛在安抚他这矫情又任性的爱人。 他轻叹似的说了一声:“你知道三年有多难熬吗?我活了快三十年,没有一个三年,是这么难熬的。” - 陈疆册走了。 阮雾没在休息室待太久,推开休息室门后,察觉到四处暗暗觑送来的八卦目光。众人见她出来,立马缩回头,假装忙碌工作,键盘敲得飞起,机械键盘生生作响,不绝于耳。 她一概漠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螺蛳粉的味道,被淡雅的百花香代替,隐约能闻到脂粉味的栀子花香。 陈泊闻不知跑哪儿去了,阮雾并未在意,她打开电脑,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外面,工作室除两位老板的所有人,正在群里聊的热火朝天。 【刚刚那男的看着超带感的,就不说长得多帅了,他站在里面,西装外套一脱,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妈呀,扑面而来的性张力。】 【从此以后,我的黄文男主具象化了。】 【?这倒也不太好吧,你让雾姐怎么办?】 【笨,雾姐让我的黄文女主具象化了。】 【绝。】 【666.】 休息室不是全封闭的,墙壁中间部位二十厘米是横切玻璃隔断。 他们无法看清全貌,但是若隐若现的模糊,给予他们丰富的想像力。 【我感觉这个男的和雾姐其他的追求者不一样,你们说呢?】 【+1】 【+1】 一堆“+1”后,众人开始猜测陈疆册的身份。 【该死的,视野盲区,刚刚他俩是不是抱了啊!!!】 【我讨厌休息室的设计,休息室就该全透明!我只看到他站起来,走向雾姐。我觉得他俩没抱,他俩应该是亲了!】 【办公室强制play吗?我喜欢,我要在剧本里加上这个环节,好带感。】 【请不要把你的xp写进剧本,哦,原来也是我的xp,好吧那你写吧。】 【但是我觉得他俩没亲,你看那男的自己走了哎。】 【那肯定不能一起出来呀,雾姐需要时间缓和一下情绪。】 【可是雾姐看上去不像是刚亲完,像是刚吵完。】 【你怎么知道他俩不是边吵架边亲?】 【……sunny,为什么你总在说些虎狼之词?】 陈颂宜坐在电脑屏幕前,很是心虚,却还是强装冷静,理直气壮地回:【难道你们没有这种想法吗?拜托,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雾姐带男人进办公室,而且两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 【哎,默不默契地不好说,我就想知道,刚刚开会的时候,雾姐一不小心撩了下头发,脖子上的吻痕,不会只有我看见了吧?】 陈颂宜眼前一亮:【吻痕?什么吻痕?】 除了说话那人,其余人都一无所知。 群里更炸开了。 【你们居然没看到雾姐的吻痕,我天哪。我严重怀疑这个男的就是和雾姐亲的死去活来的男的。 陈颂宜没再参与群里的热议,她掏出手机,知道给陈疆册发微信消息,他不会回,于是给他发短信。 陈颂宜:【昨晚你是不是去找绵绵姐了?】 陈疆册回得很快:【嗯。】 陈颂宜倒吸一口冷气:【昨晚你俩过夜了?】 然后陈疆册就没再回了。 十有八成,是睡了的。 可看陈疆册的态度,不像是一睡泯恩仇的。 该不会,睡完,阮雾把陈疆册踹下床了吧? 陈颂宜合理相信,阮雾确实能做出这种事。 但她哥未免太可怜了。 她还是头一回见她哥这么可怜的样子,可怜的……她都想仰天大笑了。 雾姐牛逼啊。 - 闲聊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到下班时间,所有人收拾东西,去晚上聚餐的餐厅。 阮雾原本不想去,陈泊闻过来找她:“别工作了,一块儿去吃饭吧。” 已经过了半小时,她面前的文件还停留在第一页。 她现在的心情,属实无法工作,但也不适合参加热闹的聚餐。 她望着窗外将暮未暮的天,纷乱的思绪似云般被暗夜吞噬,她抿了抿唇,临时起意道:“你说我提早给自己放端午,怎么样?” 陈泊闻一愣:“你打算去哪儿?” 阮雾说:“还能去哪儿,回家呗。” 陈泊闻闻言打趣道:“我只在小学的时候,受了委屈回家找爸妈。没想到你都这把年纪了,被人欺负了还是要回家找爸妈诉苦。——哦不对,我看你是欺负人的那个吧,陈疆册刚走的时候,骂了句脏话,挺难听的。” “你遇见他了?” “放心,他没看见我,我躲在楼道吃螺蛳粉。” “……”阮雾很是无语,对他的行为,也对他的话,“什么叫,我都‘这把年纪了’?” “我姐和你一样大,她孩子都会叫我舅舅了。”陈泊闻说,“你都当妈的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姑娘不是年龄,小姑娘是一种性格。”阮雾是真没想到,今天一天都在和人辩驳,而且这俩人都姓陈,她登时臭脸,“我和你们姓陈的没什么好说的,讲不通。” 陈泊闻乐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发脾气。” 阮雾眼风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她收拾东西,拿上车钥匙,准备连夜回家。 陈泊闻停在原地,叫住她:“你知道陈疆册走的时候说了句什么话吗?” 理智告诉她别停留,现实却是她晃动的灵魂偏向有陈疆册在的那一边。 阮雾背对着陈泊闻,问:“什么?” 第41章 暑热难消,云海翻涌,蝉鸣声不断。 阮雾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阳光曝晒,车内温度如烤炉般滚烫。她钻进车里,潮热的脑海想要以此方式烘干,但她一挑眸,看见正对面的车位里,停着辆熟悉的车。 陈疆册的车开来开去就那几个牌子,即便是豪车遍地的南城,他私底下常开的车也很少遇到同款。遑论是连号的数字“9”车牌。 秾艳夕阳直射进挡风玻璃,里面空无一人。 阮雾没时间去想他跑哪儿去了,她只想离开有他在的世界。 逃避很可耻,逃避也意味着心虚。 可谁活在世界上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 车厢内冷气调至最大,凉风瑟瑟,扰动她的心绪。 阮雾没有犹豫地按下启动按钮,发动机轰鸣。 陈疆册站在八楼办公室里,俯身往下望,将一切尽收于眼底。 载着她的那辆白色奔驰,迅捷地驶离创意园。 他站在落地窗旁,沉默了数十秒。 刘白在南城有五家分公司,她不常来这里。 办公室门被人蹑手蹑脚地推开。夕阳欲颓的傍晚时分,室内光线微薄,透过落地窗,陈疆册看见了来人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先声夺人。 给陈颂宜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是我?” “窗户。”陈疆册说。 陈颂宜撇撇嘴,她走到柜子边,刘白虽年过六十,但某些方面跟年轻人没差。她喜欢买盲盒,有一柜子的泡泡玛特。sp12大系列,陈颂宜上次来的时候,发现刘白收集了十个系列,这次来,她意外地发现,她伯母居然收集到了十二个系列。 “伯母真的好少女心啊。”她感慨。 “少女心需要金钱的支撑。”陈疆册语气薄凉,尽显商人本色。 陈颂宜瞪他:“你非要这么扫兴吗?谈兴趣的时候,能别谈钱吗?” 陈疆册哂然一笑。 他瞥她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陈颂宜说:“我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你的车了,但你不在车里,我就想,你可能来伯母这儿了。没想到还真是。” “来找我干什么?”陈疆册赶她的意味明显,“下班没事就回家待着,要不和朋友玩儿去,卡里没钱了吗?不应该啊,你用的是我的副卡,不限额。” “钱钱钱就知道钱,怪不得被绵绵姐赶走。”陈颂宜说,“那些男的都知道送花给绵绵姐,你倒好,空手来找她,再不济,用支票做成玫瑰花,送绵绵姐一束支票花,你觉得怎么样?既浪漫,又经济实惠。” “是挺实惠的。”陈疆册凉声冷笑。 送支票确实也……不实惠哈。 陈颂宜干巴巴地笑了笑,她忽地凑到陈疆册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哥,你和绵绵姐到底聊了什么啊?她怎么突然回家了?” “回什么家?什么时候回家?她和你说的?” 三个问句,一句比一句声调高,情绪起伏明显。 陈颂宜身为阮雾的助理,自然对她的行程了若指掌。 阮雾提早放假,必然会和陈颂宜说一声,方便后续工作沟通。得到阮雾放假的消息,陈颂宜连工作室聚餐都不参加,就来和陈疆册汇报了。她自问妹妹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 只不过,她没想到陈疆册的反应这么大,“就……刚刚啊,她说她很久没回家了,想提早放端午,所以一下班,她就开车走了。哎哥,你去哪儿——” 话说到一半,陈疆册起身往外走,脚下生风。 陈颂宜小跑着跟上去,“你要去找绵绵姐吗?” 陈疆册眉间攒着薄怒,“天气预报,今晚有暴雨,她一个人开车上高速,怎么想的?” 就算要躲他,至于急于一时吗?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不过说了一句追她而已,又不是变态跟踪狂,每天死缠着她。 进电梯,到出电梯,统共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外面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夏日天气多变,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暴雨。 潮热的盛夏傍晚,雨水滂沱,霓虹被雨水淋湿,模糊在雨雾里。 来势凶猛的雨淋湿这座城,陈颂宜迟疑着,不敢闯进雨里。她撇头望向陈疆册,他眼里似有片难散的阴天。 等不到落雨,也等不到天晴,像他和阮雾的关系。 “我妈办公室里应该有伞,你上去拿。”陈疆册口吻淡然,叮嘱着她,“要是雨太大,你不敢开车,就给我司机打电话,他会过来接你。” “那你呢?”陈颂宜问。 陈疆册说:“我去找阮雾。” 话音落下,他提步,拨开雨幕,跑进雨里。 背影都透着紧张和匆忙。 即便亲眼目睹,陈颂宜其实还是不太信。 在这个虚荣和浮华缔造的圈子里,有几分真心和真爱呢?亲兄妹都能为家产争个你死我活,夫妻更都是些表面恩爱,私底下各玩各的。 没有人会认真地谈一段恋爱,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和合适的人联姻。 陈疆册他……认真的吗? 他爸妈会同意吗? 爷爷呢?爷爷那关,可不好过。 前路崎岖艰难。 - 深黑色的天,雨雾像要溶解这座城。 阮雾在南城待了六年,习惯了这座城市的气候。南方城市雨水繁多,回南天,梅雨季,以及每年夏天都会席卷而来的台风,秋冬天的连绵冷雨。一落雨,这座城市像极了文人笔下,烟雨靡靡的江南。 她住的地方毗邻小河直街,极具江南水乡的韵味。 可这种暴雨天,又有几个游客会去那儿欣赏夜雨呢? 阮雾驱车驶离小区,朦胧的雨雾里,她其实是犹豫过的,真的要在这个关头走吗? 可是车子没有任何停歇,往归家的路驶去。 无休止的暴雨声里,车厢内尤为静谧,显得手机来电声,突兀且刺耳。 是未知来电。 做这行久了,未知来电包括但不限于合作伙伴、未来的合作伙伴。总归都是能建立起利益关系的。 所以阮雾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很友善,“你好。” 一个红灯,车辆缓缓地在白线内停下。 盘旋在车厢内的男声,低沉,又熟悉:“往左看。” 阮雾愣了愣,身体先于大脑运转,往左看去。 陈疆册的副驾车窗已经降了下来,隔着一扇雨滴满窗的车窗,他们在迷离的霓虹雨雾中对视。 滑落的雨幕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唯独那双眼,眼里映着黑曜石的光。 目光灼灼,像是片汪洋,吞噬了所有的情欲。 他双唇翕动,声音离得很远,也近在耳畔,“前面路口,靠边停车,我们聊聊。” 雨刮器频繁工作,暗沉的声响,犹如倒计时的钟声。 在她犹豫的时间里,信号灯由红转绿,身后等待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催促着她做决定。 阮雾踩下油门,不需要往左边看,她都能察觉到,他的车始终与她并行。 过路口,前面有个显眼的公交车站。 阮雾没有回陈疆册一个字,却还是将车停在了虚线的待停区域里。人被情感操控,真不是件好事。 陈疆册的车停在她车的前面,双闪在雨幕里泛着黄色的光。一闪一闪,带动她心跳频率。 他没有撑伞,迳直走向她车的副驾驶。 “卡——”声细微,车门解锁。 他轻松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被雨淋湿的身体,好似带了一阵凛冽凉意,蔓延至整个车厢。阮雾莫名有些冷,身上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夜色幽幽暗暗,远处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轰鸣雷声。 他们并排坐着,望向同一场下雨,心里却很有默契地,想起了那年冬天,在天竺寺外的那场初雪。 那年之后,南城再没下过雪。 他们也再没见过。 阮雾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雨水斑驳的挡风玻璃,声音很低,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么大的雨,你要上高速?”陈疆册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哪怕被她甩了,他也只有怨气,没有怒意。 他是真的怒了:“就算要躲我,也没必要赶着今天回去,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 阮雾下意识否认:“不是躲你,我和我爸妈说好了,我今天回家。” 陈疆册发现自己真的拿她没办法。 他阖了阖眼,无奈地漾起抹笑,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的车技,我不放心。” “我放心。” “那你让我怎么办?”陈疆册沉冷的嗓,声线无起伏,正因如此,每个字音都如同从天降落的冰凉雨丝,携着凉风,无尽的压迫感,倾泻而来,“你要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然后差人在高速路口候着你的车,看你是不是平安到家吗?” “阮雾,我没你那么心狠,能置自己的生死不顾。这么大的雨,二环都没几辆车,你还要上高速。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玩儿的?” 阮雾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晚辈,面对长辈的指责,说不出任何有理有据的反驳。 她咬了咬唇,自以为很有道理地反问了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这么管着我?” 陈疆册吃过“前男友”的亏了,万万不敢提起“前男友”这三字。 前男友几乎是她的雷区,毕竟有个初恋前男友摆在这儿。 他索性心一横,学着她的冷漠,吊儿郎当地说,“炮友,床伴,这关系行吗?” 第42章 这个夜晚算不得多美妙。 漆黑的雨夜,骤雨像是要吞噬万物。 阮雾身上穿着单薄的吊带短裙,车厢内冷气簌簌,吹得她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什么也没说,陈疆册兀的扔来一件干燥的西装外套,落点恰好是她未被短裙遮掩住的双膝处。双膝往上,还有一大片莹白、极具肉感的大腿。 陈疆册偶尔会想阮雾,但这份想念很纯粹,就是想她这个人。 但在见到她的时候,他脑海里会浮现极阴暗的、恶劣的、绮糜的画面。 他成长过程中从未对某样事物投以极高的专注度,偶尔对一样事物感兴趣,他能够清晰剖析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那不过是新鲜感作祟。他家世代从商,没有身居高位的收敛与低调可言,每一笔钱来路正确,又合法纳税,所以一度他挥霍无度。 久而久之,他意识到,自己对金钱也没有了欲望。人生变得乏善可陈,索然无味。 直到遇见阮雾,他像是寻到心爱的玩具的幼童,死死地护着这个玩具,宁愿被人剁手,也不愿意放手。 但她和玩具终究是不一样的。 比起玩具,他觉得,用礼物形容更合适。 从天而降的惊喜,就是礼物。 生意场上,尤其恶俗且常见的情节——将洗漱干净,浑身散发着诱人香味的人,送进合作伙伴的房间。推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尤物,身姿性感,万种风情,勾人魂魄。 与阮雾重逢后,每一次和她见面的夜晚,陈疆册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个场景。 欲望难以止歇,他只能不断地在浴室里冲冷水澡。 此刻,占满他余光的,全是她那双白皙的长腿。 陈疆册自问来找她,不是因为这种事。 为了让自己不再遐想,安心开车,他将手边的西装外套扔了过去。 盖住她的腿。 “冷了?”陈疆册将空调温度调低,自圆其说,“衣服没湿,盖着吧。” 阮雾还在为他方才的那句“礼物”而恍惚,第一时间,没有拒绝他的体贴。 重逢以后,阮雾几乎凭藉着全部智识在和陈疆册相处。与多年前的相爱,截然相反,那时候的阮雾,待在陈疆册身边,其实没怎么动过脑子,偶尔揣测他的心意,也都是为了想让他开心一点。 而她现在的目的,是想远离他。 偏偏事与愿违。 或许世间谁都没法绕过谁,她也没有办法放过她自己。 回程路漫长,暴雨来袭,能见度低,密密麻麻的雨水遮挡住视线。 以往两个多小时的路,开了两个小时,也只过了一半。 阮雾听着滴答的水声,以为身处滴答的檐下,座椅柔软舒服,像是给予她温暖的床。渐渐地,睡了过去。 下了高速,雨势渐小。 阮雾头偏向车门,睁开眼,沉默不言。 她身上还罩着陈疆册的西装外套,衣服很大,把她盖的严严实实的。鼻间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他给人的感觉是放浪浮荡的,但身上的气息是冷的,像是寒冬天的落雪。 可她是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氏,每每见到雪,都会盯着挨冻的风险,跑进雪堆里。 陈疆册很早就意识到阮雾醒了,但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他也就没和她说话。 到她家小区门外,门边停了辆双“r”车标的黑色轿车,超长的车身,使得车牌是黄色车牌。 陈疆册将车停在路边,他终于开口,说:“到了。” 阮雾抿了抿唇:“谢谢你。” 他笑:“不客气。” 阮雾问他:“你怎么回去?” 他下颌轻抬,示意着前方停着的劳斯莱斯,说:“我车已经到了。” 她点点头。 “这几天我会留在这里,你要是有事找我,随时打我电话。”陈疆册神经紧绷地开了三个半小时的车,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疲倦,他双眸眯起,眸间勾着浮荡,“最好是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阮雾擅长扮演无动于衷,眼梢冷冷吊起,再一次扮演用过就扔的无情。 “下车。” 领略过给她洗完澡,就被她赶出房门,这一遭对比起来,居然算得上是挠痒痒的程度。 陈疆册解开安全带,下车,他扶着车门,微弓下身,朝副驾驶的阮雾笑。 一双桃花眼,笑得蛊惑人心,“我会想你的,绵绵。” 下过雨的长夜,他笑得轻佻又浮浪,像是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 隔着一扇挡风玻璃,阮雾目送着陈疆册坐进那辆黑色车里。 事到如今,她依然想不明白,他心里的爱远没有脸上的喜欢多。 她深谙此理,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他心动。 雨已经停了,夏日提萤而来。 阮雾摇晃着走进小区里,被雨水浸渍过的夜风潮湿泛凉。 她的眼也渐渐湿润。 - 阮雾其实说谎了,她并没有和父母说过,自己提前回家的事。 但父母对她的回来,还是表现得很惊喜,很开心。 只是不免好奇:“你一个人开车回来的吗?今晚下了那么大的雨,你怎么敢走高速的?绵绵,幸好你没出事,万一出事了,你让爸爸妈妈怎么办?”母亲是感情尤为充沛的人,说着说着,眼眶通红。 于是阮雾又撒了个谎:“白天就回来了,只是回来之后,先去了季司音那儿。” 母亲这才情绪缓和下来,随即问她,晚饭吃了没,饿不饿。 阮雾是一下班,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便驱车过来的。路上没有感觉,此刻这么一说,肚子配合的叫了几声。 “……好饿,”她撒娇起来得心应手,“妈妈,我去洗个澡,你给我煮碗面好不好?” “妈妈给你做碗千张面,放两块卤牛肉进去。” “谢谢妈妈,爱你哦。” 阮雾在家中没有半分独当一面的精明能干,离开那层社会身份,她本质上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女生。事实上,在成立工作室之前,她对年龄没有清晰的概念。 每天赶稿写稿的日子,像极了她读研时期,每日看论文、写论文的生活。 陈泊闻调侃她像个小姑娘,可阮雾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姑娘。 如果在小姑娘前面加个定语,那一定是——要强。 - 阮雾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两天后,被季司音拉着回母校逛。 明天才是端午假期,学生们按捺着躁动的心,像是坐牢般地上课。 她们有同学是国家六大师范院校毕业的公费师范生,毕业后很巧合地,分配回母校任职。 季司音是交际的一把好手,给同学打电话的时候,一口一个“宝宝”、“亲爱的”,叫的阮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阮雾其实记不起这位同学的名字了,经由季司音一说,她才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是他们班里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模样普通,性格安静,在班级的职位是小组长,因为她坐在第一排。班主任把第一排的人,都选为改组的组长。 就连她的容貌,阮雾都已经忘了。 时间到底是残忍的,高中三年朝夕相处的同学,分开近十年,彼此的音容笑貌都已经遗忘了。 那位同学的性格比以前开朗许多,她说:“没办法,当老师,还是班主任,每天要讲一万句废话。” 阮雾忍俊不禁。 季司音问她:“现在高中生有谈恋爱的吗?” “有呀,比我们那时候还多。”她说,“我记得我们那时候都是暗恋,等到毕业了才在一起,时代变了,现在高一的学生都谈起恋爱来了。” “毕业了才在一起,雾雾,说你呢。”季司音促狭起阮雾来。 见季司音光明正大地调侃阮雾,那位同学没有任何芥蒂,说:“当时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好你和周淮安,但我总觉得,你俩要分手。” 阮雾好奇:“为什么?” “填报学校前,不是会回学校拿‘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吗?我那天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周淮安。他和班里其他同学在聊天,说你俩都谈恋爱了,是不是要报考一个学校?” “周淮安说,你没考好,打算填报省外的大学。他说了你要报考的学校名字,学校在的大学城,还有好几所知名高校,没比南大差多少。大家就起哄,让他报考那几所学校。最起码在一座城市待着嘛。他说他也是这么和你说的,但是你拒绝他了。” 确有其事。 阮雾不喜欢周淮安为了她做出牺牲。 就像大学时,他拿到国外学校的offer,然后问她:“绵绵,你想我留在国内吗?我可以为了你留在国内的。” 她讨厌死这种——为了她——的感情。 表面看上去,是无私奉献的好男友。 实则他心里有本账,把对她的付出,都一笔一划地记了下来。 感情好的时候自然不计较这个,一旦发生争执,便会把那本账拎出来,他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奉献,都会由一句话开启——“要不是为了你”。 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远离家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念大学吗? 要不是为了你,我会选一个录取分远低于我高考分的学校吗? 要不是为了你…… 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所以你要体谅我、包容我、理解我、更爱我。 阮雾不要这样的爱情,看似很爱,实则沉甸甸得极具压迫感。像是块巨石,要坠不坠地挂在她头顶,迟早有一日会将她砸的体无完肤。 阮雾轻淡地笑了声,问同学:“然后呢,你还听到什么了?” 第43章 心无法坦诚相待,最起码,褪下衣衫,身体做到了坦诚。 阮雾的身上,一直以来都有个标签——乖乖女。 她听到亲朋好友们如此夸自己,也没有过任何的反驳。 她觉得人不是平面的,是立体的,是多种性格糅杂在一起的多面体。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偶尔也会有特立独行的部分。 就像主动来找陈疆册。 她知道见面后发生什么,也正是因为见面后会发生的事,所以她才来见他。 她总是很平静的,在无人知晓的时分,做出重大的决定。 譬如与周淮安见面后,她浮现某种后悔的情绪。 这份后悔与周淮安无关。 她后悔的,是她以为自己和陈疆册分手后,自己会立即陷入下一段爱里,会交许多的男友,然而事实上,她和陈疆册,都是独身一人。 然后她冒出了个尤为荒唐的想法。 既然他们都单身,那不如在遇到下一任之前,保持肉。体交往的关系。 阮雾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和周淮安厚颜无耻的模样,有过之而不及。 她知道自己自私又贪心,可是人性本就经不起任何的考验。 难道陈疆册想和她复合,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吗? 不是的,他们都一样,偶尔回忆起当初,如春风般滋味。 肉。体的关系,不受道德限制,想要抽身,就能快速抽身。 最主要的是,她不需要考虑他的家庭。 女朋友这个身份,真的会让人忍不住幻想婚姻。 她和陈疆册之间,哪有未来可言?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俩的状态,再合适不过了。 - 酒店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稍稍露出一道缝,微弱的光线在暗室内直落一道光柱。 陈疆册接了通电话,翻身下床,再次进浴室洗漱。 这回洗漱,比两个小时前,多了个洗澡的步骤。 洗完澡出来,他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俯视着阮雾。 她抱着衣服坐了起来,流畅的白皙肩颈线,印着斑驳的吻痕,方才被子没拉上的时候,他看见被他吸得红肿的部位,秾艳欲滴,似是淌着露珠的樱桃。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喜欢被吸。 不论是单字的吸,还是被拆分成为两个字的吸。 “我要和分行的行长吃个饭,你是待在这儿等我回来,还是和我一块儿去吃饭?”他边系领带,边问阮雾的意见。 阮雾抬眼:“我要和季司音吃饭。” 陈疆册说:“行,你吃完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阮雾不太理解:“你接我干什么?” 他们又不是男女朋友,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兴许是她脑海里的声音过于喧嚣,令陈疆册都听到了,他勾了勾唇角,难掩恶劣本色,“我憋了这么多年,你该不会觉得,今天白天这三次,能让我尽兴吧?” “……” “我有点累。” “哦,都是我在伺候你,你倒是累了。” “……我都肿了。” “少来,以前比这更过分的都有,也没见你喊累过。” “我体力跟不上。” “那就在房间里休息,别和季司音吃饭了。” “陈疆册你——” 阮雾很少有说不过他的时候。 陈疆册穿好衣服,西装革履,忽地俯身,虎口托着阮雾的下颌,黯声道:“等回到南城,给我一天时间尽兴,嗯?” 低沉的嗓,刺激着她脆弱的听觉系统,令她浑身一颤。 “……到时候再说吧,”她推开他的手,“你都这个年纪了,要注意节制。” “注意个屁,我到了八十岁还照样干你。” 男人真是一个样,不管装的多正经,一到床上,毫无正行。 更何况,陈疆册平日里也毫不收敛本性,放浪形骸得不像话。 阮雾才不信他口中的八十岁,但她很识相,没有扫兴地反驳他。 陈疆册走后,她又在床上躺了会儿,才去泡澡。 温热的水浸泡着酸麻的身体,疲惫感渐渐退去。 阮雾打开手机,看见季司音发来的消息。 季司音:【你临时有事,到底什么事啊?】 季司音:【我午饭都吃完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也不回我消息!】 季司音:【我先午睡,午睡完你要是还不给我回消息,我就和你绝交!】 季司音:【呜呜呜雾宝你人呢!我要报警了!】 阮雾笑了笑:【刚刚在忙。你不是去你舅舅家吃饭了吗?】 阮雾过来找陈疆册之前,季司音的老公给她打了通电话,提醒她别忘了中午去舅舅家吃饭的事。季司音者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挂断电话的时候,唉声叹气:“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有种结婚了的实感,因为要装相敬如宾的去走亲访友,真累。” 诚然,季司音是喜欢她的丈夫的,可是这份喜欢,还是无法抵抗她在每次和丈夫见亲戚时的疲惫感。 季司音语气很夸张,但字字属实地说:“我家这边的亲戚还好,毕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他家那边的亲戚,雾雾你是不知道,一整个大家族,跟看大熊猫似的盯着我看,搞得我吃饭都吃得很不自在。” “而且每个人都问,你俩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音音这么漂亮,生出来的孩子肯定漂亮。” “你以为是在夸我吗?no!紧跟着就是一句——一胎最好是个哥哥,二胎再生个妹妹。哥哥保护妹妹,多好。” “顺便把我未来十年的生活给规划了,三年抱俩,年轻好恢复,生完之后我什么都不用干,孩子有保姆照顾,以家里的条件,请五六个保姆都不成问题。” “哎怎么说呢,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听到他们这么理直气壮地安排我的人生,就是很不爽。”季司音踢了踢水泥地面上的石子,声音怏怏地,说,“我以前被逼婚的时候,我爸妈说,等你结婚了我就不管你了,我当时冲着这份自由才结婚的,可现在发现,他们管得更多了,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我指手画脚。” “被催婚的时候,只有不结婚这个烦恼。一结婚,烦恼比我的头发丝还多。”季司音愤怒道,“爸妈都是大骗子,雾雾,只有我会和你说实话,结婚真的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好!” 阮雾失笑:“你大学的时候嚷嚷着大学毕业就结婚。” 季司音说:“我为当初的单纯无知感到后悔,悔死了。” 阮雾安慰道:“但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也很好呀。” 季司音说:“只是在你面前很好而已。” 阮雾面无表情:“昨晚你和你老公共进烛光晚餐的时候,你说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季司音争辩道:“那是因为他送了我一枚15.6克拉的粉钻钻戒!你知道吗,那颗粉钻属于type lla级别,全球有这个级别的钻石,不到百分之二!我是因为被爱感到幸福的吗?no,我是非常单纯的小姑娘,只因为钱而感动落泪。” 阮雾对此无话可说。 或许季司音这样也挺好的,不被爱不爱所困扰,只要有钱,就会一直幸福。恰恰好,她的丈夫能满足这一点。 季司音并没怎么抱怨过她的婚后生活,现下阮雾知道了,那是因为时候未到,见亲戚之后,季司音的抱怨如雷不觉。 就连见她的亲舅舅,季司音都浑身不适。 季司音:【我舅舅又在催生小孩了,无语!】 季司音:【从我俩谈恋爱的时候,我舅就问我啥时候要小孩,到现在还在问,我要窒息了。】 季司音:【求求你,给我打个电话带我走吧。】 阮雾问:【你老公呢,他没有替你说话吗?】 季司音:【拜托,他能说什么?怀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他能体会到怀孕的痛苦吗?】 季司音:【有时候也挺后悔的,要是选个很爱我的老公,他是不是会在这种时候维护我呢?(待会要删聊天记录了)】 闺蜜间的聊天记录,是真的见不得光。 季司音认清现实:【人不能既要又要,既要爱情又要钱,天底下的好事,不能全被我占了。老天爷已经对我很好了,它还赐予了我一张完美无瑕的漂亮脸蛋,该死,我可真是个完美女人!】 阮雾也夸她:【当然了,我家音音最漂亮了,不过我真没觉得你年纪大,你长得跟大学生有什么两样?】 季司音也夸她:【我们两个现在要是重返大学校园,妥妥的校花双子星。】 互夸完,阮雾说:【我马上来接你,等着。】 季司音:【你就是我的救世主!】 - 季司音并没追究阮雾的临时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儿。 一见到阮雾,她便开始吐槽起自己被亲戚催生小孩的事来。 阮雾边开车边听她说话,时不时地附和一句,表示自己有在听。 等餐时,季司音意识到要挽回家里人的颜面,骤然住口,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南城?” “可能要下个月月初。” “这么晚?工作室怎么办?” “有两部剧打算在这边拍。”阮雾说,“我打算做个校园青春恋爱的账号,问了几所南城的高中,他们都不愿意借用教室,所以想着回来这边拍。” “回咱们母校拍吗?” “不是,去一中拍,我已经联系好了。” “要拍很久吗?” “不久,大概十天的样子。” 她一直以来都有清晰的规划。 季司音极少数时候会羡慕她,大部分时候还是会觉得不上班的生活更好。 吃过晚饭,她们又在外面逛了会儿,才回家。 第44章 原本阮雾的计划,是下个月十号左右回南城。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工作室出了意外。 原定拍摄的男主角突然罢工,聊天群里,众人议论此事:【雾姐,他表示愿意支付违约金,我听他的意思,是找好下家了。】 【我看他不是找好下家,是被恶意挖走了。】 工作室运营至今,签约的演员加起来才十来号。每个人都有拍摄任务,而且这个男主角他不是短剧男主,他拍的是短视频,工作室给他的短视频账号宣传上,投入了很多资金。 他突然离职,拍摄延期不说,更多的还是刚见起色的账号,不得不更换男主角。 阮雾说:【违约金的部分,要律师去处理一下。】 【至于演员人选……你们接着发招聘信息,我待会儿回南城。】 许多事都能委身给他人,唯独挑选演员这件事,阮雾必须亲自过目。 回去她没开车,正好季司音也回南城,阮雾搭季司音的车走的。 回程路上,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工作,季司音不敢打扰她,默默地举着手机自拍p图。 季司音直接把她送到了工作室,伤感无比地说:“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阮雾笑:“你想我的时候就能来找我啊,我想你的时候也会找你的。” 季司音颇为怨念的表情:“你想过谁啊?我看你的脑子里,都是工作。” 阮雾反驳:“我想过很多帅哥美女的。” 季司音:“还不是为了工作?有本事你想的是,不穿衣服躺在你床上的帅哥。” 阮雾挤了个笑,关车门前送了季司音两个字:“拜拜。” 季司音降下车窗,探过头来,朝她喊:“有科学研究表明,多看男人的裸。体能延年益寿!” 阮雾差点儿平地跌倒,她回身,恶狠狠地瞪季司音:“少胡说八道。” 季司音嬉皮笑脸,调戏够了,和她告别:“走啦,我定的包包到了,我要去取了。” 阮雾朝她挥了挥手,目送她车离开后,她才转身进园区。 工作室全体放假到月底,直到七月一号才复工。然而发生特殊事件,部分人员提早回来上班。办公室静悄悄的,阮雾在前台,便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抱怨声。 “他怎么突然走啊?之前一切都谈得好好的啊,我们给他的待遇也挺好的。” “他提解约的前一天,还叫我涵涵姐,叫得可亲密了。真无语。” “好了,别提他了,当务之急是挑选合适的人选。” “好在是毕业季,找工作的人挺多的,帅哥也挺多的,但是我问了一圈,他们好像都对演戏兴趣不大,都想带货直播。” “网红的尽头就是直播带货,能理解。” “可是我们不做这个呀。” 兀的,有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响起:“暂时先不做这个,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闻言,众人循声看了过来,如同见到救命稻草般,一个个可怜巴巴地看向阮雾。 “雾姐,你可算来了。” “雾姐,我们等你好久了。” “雾姐,选男演员比我选男朋友还艰难,这该如何是好?” 阮雾环顾一周,没发现陈颂宜的身影,她温柔微笑:“没关系,慢慢来吧。” 简单说了几句,她便回了办公室。 她给陈颂宜发消息,问她到哪儿了。 消息刚发出去,办公室门便被人由外推开,陈颂宜应该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雾、雾姐,我到了。” 陈颂宜原本好好地在度假山庄玩儿,临时接到加班任务,随即撇下家里人,开车回公司。 期间还遭到爷爷的不满:“就你那破工作,我是真想不明白,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你花的,成天忙得不行,放假还要回去加班。赶紧给我辞了。” 以往爷爷并不会说这些话,还不是陈疆册他临时爽约,说好了端午陪爷爷来度假山庄的,结果人不知所踪。爷爷勉为其难,带着陈颂宜过来。她一没有耐心陪他钓鱼,二不会下棋,给老爷子弄得很不开心,到处挑她的刺儿。 陈颂宜每被爷爷说一次,对陈疆册的怒气值就多一分。 “你不用急的,慢慢来。”阮雾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先喝杯水。” “累死我了,我哥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让我陪爷爷,这种苦差事以前都是他干的。”陈颂宜忍不住抱怨。 阮雾云淡风轻地说了个城市,“他去那儿了。” 陈颂宜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哥去那儿了?不对,雾姐,你知道我哥是谁啊?” “陈疆册。” “……”陈颂宜倒吸一口冷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多久。” “他和你说的?” “嗯。” 陈颂宜气得牙痒痒:“他也太不仗义了!” 阮雾笑,“放心,我不至于公私不分。” 陈颂宜再三保证:“我跟你工作,不是因为他,就是单纯地喜欢你。” 阮雾笑着撇开脸:“嗯,我知道。” 她很快转移话题:“她们说,筛选合适的简历,都由你收集,你有觉得合适的吗?” “有一个,我觉得挺合适的,长得帅,有少年气,顶着一头白毛,挺有叛逆少年的感觉。”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和陈疆册的关系,她索性不再隐瞒,接着说,“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要他。” “为什么?” “他是你前男友的弟弟。”陈颂宜顿了顿,很严谨地纠正,“不对,是前前男友。” 阮雾眉头蹙起:“周靖阳?” 陈颂宜把周靖阳的简历发给了阮雾:“你可以看看,他真的挺符合我们的选人标准的。”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颂宜知晓周靖阳的理由很简单,他帅的有点儿不真实了,一张脸像是ai生成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惊艳的程度。 她先认识的周靖阳,后来才从迟迳庭的口中得知,阮雾和周淮安的事儿。 电脑屏幕里,周靖阳的照片赫然映入眼帘。 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帅,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桀骜不驯。 很符合她要拍的短剧男主人设。 阮雾犹豫了会儿,说:“再找找吧。” 陈颂宜点头:“好。” 说完正事,安静了好一会儿,见陈颂宜没走,阮雾抬眼,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雾问她:“怎么了?” 陈颂宜纠结着:“……就,那个,我哥是去找你的吗?” 方才阮雾说的那座城市,恰恰好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陈颂宜很难不往千里追妻那方面去想。 而且能让陈疆册撇下爷爷的人,思来想去,也应该是阮雾。 “不是,”阮雾说,“我和他就见了一面。” 虽然是他送她回家的,但是在家那几天,阮雾只和陈疆册见了一面。 甚至于,上完床,陈疆册没有和她温存太久,便外出应酬了。 她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企图说服旁人,也是在说服自己——她在陈疆册心里,并不重要。 毕竟,到现在,陈疆册都没给阮雾发过消息。 - 过几天,阮雾面试合适的演员。 照片与真人,往往都有差,这份差异无关容貌,是给人的感觉。 有的人看着乖,说话却吊儿郎当的;有的人混不吝,实则老实本分。 陈泊闻进组拍戏了,选人的事,全权交由阮雾负责。 阮雾面试了一下午,几近审美疲劳,却还没选出个合心意合眼缘的。 阮雾问陈颂宜:“还有几个?” 陈颂宜苦着脸:“没了。” 话音落下,传来敲门声。 二人同时往门外看,看清来人后,陈颂宜下意识观察阮雾的神色。 阮雾好似在考量:“周靖阳,你别说你是来面试的。” 周靖阳说,“我就是来面试的。” 阮雾:“我想我应该没有给你发面试通知。” 周靖阳恬不知耻:“我不请自来。” 其实他们兄弟俩挺像的,挺喜欢死缠烂打的。 阮雾不太明白,周淮安找她是因为旧情,周靖阳呢?总不能他对她这个前嫂子,暗藏私心吧? 周靖阳大摇大摆地在她们面前坐下,坐姿倒很端正,姿态谦卑地递上自己的简历。 “各位面试官好,我叫周靖阳,传媒学院表演系学生,今年刚毕业。这是我的简历,我在校期间共获得过三次一等奖学金,拿过无数奖项,还参与过话剧表演。有许多mcn机构挖过我,但我都没去。” 说到这里,他笔直的腰松懈下来,意气风发的眉眼,委屈巴巴地盯着阮雾。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他低声下气的口吻,说:“嫂子,你签我吧,我长得帅,演技又好,最主要的是,我不会被人挖走,我忠心耿耿。” 陈颂宜一脸无语:“你叫谁嫂子啊?” 突然,门边又传来敲门声。 阮雾和陈疆册四目相对,他手里拎着件铅灰色的西装外套,衬衣最上方两颗扣子松垮地解开,双腿交迭站着。慵懒,矜贵,却浮浪不羁。 陈疆册眉骨轻抬,似笑非笑:“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弟弟?” “……” “……” 陈颂宜默默在心里给陈疆册竖了个大拇指。 一转头,就看见阮雾面无表情的脸。 阮雾语调凉飕飕的:“你俩来这里认亲戚来了?” 陈疆册勾了勾嘴角,刚准备说话,就被阮雾呵斥住:“我在这里谈正事,你去我办公室等我,别影响我工作。” 第45章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陈疆册的为人。 他是没怎么收到过旁人如此的促狭,眼梢一转,睇向门边站着的阮雾,他眼眸里桃枝斜逸,轻飘浮荡的语气,有种旁若无人的调情:“你让我在你办公室等你,可我找不到你的办公室,绵绵。”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好奇道:“绵绵是谁?” “雾姐,你叫绵绵吗?” “阮——绵绵吗?” 一张张脸,古灵精怪,眼神暧昧,“这是情侣间的爱称吗?” 陈疆册但笑不语,阮雾嗔怒:“上班时间,谁许你们在这儿闲聊的?” 小姑娘们嬉皮笑脸地离开,离开前,胆子大的试探问了句:“雾姐,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他呀,姐夫吗?” 阮雾佯怪:“什么姐夫?别瞎说,小心我律师函警告。” 她笑吟吟地和员工们对话,任那些人走后,她脸上的笑顿消。 她什么都没和陈疆册说,只眼风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身后,陈疆册提步跟上。 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陈疆册四目逡巡,扫荡着她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和他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不具任何阮雾的风格。至于阮雾是什么风格,陈疆册也说不太清,但他觉得,绝不是眼下看到的这样。 这件办公室的构造格局装修设计,过于模板化了。 陈疆册近些年投资了不少mcn公司,或许mcn公司的室内装修师都是同一个,要不然,怎么都如此之像?就连旁羡的办公室,也和阮雾的差不多。 他勾了勾嘴角,问她:“周靖阳是什么意思?” 她还没问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反倒先质问她来了。 “我凭什么和你解释”——这句话或许会翻来覆去地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而他们始终给不出合适的回答。阮雾不想总是因此和陈疆册争执,索性顺着他的话。 阮雾风轻云淡道:“他来面试。” 陈疆册:“面试通过了?” 阮雾轻嗯了声。 换来陈疆册一声凉笑。 阮雾瞥了他一眼,无波无澜的语气,说:“我都能把前男友的妹妹放在身边当助理,前前男友的弟弟来我公司工作,好像也没什么。” 其实她现在也搞不清楚,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可能真和员工们说的一样,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天生吸引渣男,有的人能与初恋厮守到白头。她的体质比较特殊,吸引前男友的弟弟妹妹。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阮雾都在心里自嘲一笑。 她以前没有觉得时间带给她太多的变化,季司音倒常常有此番感慨,尤其是她结婚后,常将那句“我后悔结婚了”挂在嘴边。 她二十岁的时候期待与人厮守,等真的步入婚姻,又后悔莫及,暗叹自己年轻时真像个傻缺,居然觉得结婚是件很简单很轻松很幸福的事。 阮雾二十一岁的时候遭遇出轨,暗自发誓再也不会和周淮安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谈恋爱,也不会和前任有任何瓜葛,认为前任就应该如同墓碑里的人一样,长存在记忆深处。 时移世易,如今她二十七岁,不再有泾渭分明的界线,认为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是利益关系。所以她能够接受前男友的妹妹在她身边工作,也能够将前前男友的弟弟签入公司。 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能将前任发展成人脉,让他们为自己赚钱。或许这也是一种能力。 只是这种能力,时常煎熬着她的道德。 陈疆册一言未发。 阮雾淡笑着问他:“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不上心,柔情蜜意的语调,说:“想你了,就来找你了。” 那前些日子呢?就没想过我吗? 阮雾没有追问,她只是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淡声道:“工作时间,你不需要上班吗?” “银行又不是离了我不行。”他将她置于轻拿重放的地位,“赚钱哪有你重要?” 这话她曾听他说过无数遍。 阮雾语气薄凉:“对我而言,你没有赚钱重要。” 陈疆册耸耸肩,一副习空见惯的模样,他说:“我等你下班。” 阮雾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赶他出去,任由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 陈疆册在办公室,一直等到阮雾下班。 阮雾看了眼窗外天色,问他:“先去吃饭,再去酒店?” “酒店?” “嗯。”阮雾面露疑惑,“难道你要跟我回家?” “上次不也是在你家?” “上次是意外。”她说,“我不太喜欢外人进我家。” 原来他只是外人。 陈疆册没有和她辩驳,他们其实是一类人,不喜欢浪费口舌在无意义的事上。 嘴巴是用来亲的,用来吮吸,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而不是用来争得面红耳赤。 他说:“希尔顿离这里很近。” 阮雾点点头:“那去希尔顿。” 对话异常自然,没有任何指明性的话语,但他们都懂彼此的言外之意。 再加上,明天是周六,他们都不需要上班。 有时候阮雾觉得,陈疆册当真把情人的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 情人和爱人听上去都是缠绵至极的词,然而意义大不相同。 后者是忠贞的,爱是一生所爱的意思。 至于前者,情在男女关系中组词,常被组为偷情。偷香窃玉的关系,有何责任可谈? 所以他前几天不来找她,等到周五才来找她,不是因为想她,而是想她的身体。 而他的所作所为,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阮雾跟随陈疆册上车,副驾驶车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束热烈盛放的红玫瑰,娇艳欲滴,露珠流淌其中,车厢内都是馥郁花香。 她看向陈疆册,陈疆册说:“你知道的,我讨厌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希望能够营造出美好的氛围。” “送花多此一举了。” “是吗?”陈疆册说,“那些男的都送你了,我凭什么不能送?” 他暗中和阮雾那些不知名的追求者较劲。 阮雾无奈:“那些男的送的花,都被我送给别人了。” 陈疆册说:“这里除了我和你以为,没有别人。” 言下之意,你没有别的人可以送,只能自己收下。 阮雾这些年早已对鲜花疲倦,试问曾拥有过那一墙陈疆册亲手布置的鲜花瀑布,她又怎么会看得上成束、经由旁人包装的玫瑰呢? 眼界不断拓宽的同时,她变得越来越难取悦。一点儿的讨好、一点儿的浪漫,都不值得她情绪为之风吹草动。 许多人都说她难追,她从来都是笑着点头,说,对啊,她真的挺难追的。 要比陈疆册帅。 要比陈疆册对她好。 要比陈疆册有耐心。 陈疆册愿意驱车几个小时只为了看她一眼,可她的那些追求者们,连送花,都是差跑腿小哥送。 成年人的世界里,真爱到底意味着什么? 阮雾给不出答案。 她强迫自己不要把这束花太放在心上,无动于衷地将花放置后座,视线触及到后座的购物袋。白色塑料购物袋,里面装着的都是巴掌大小的盒子,有蓝有黑。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她依稀看清盒子外面印着的字体。 超薄。颗粒感。超润滑。 “……” 还真是准备充分。 阮雾心里的旖旎,瞬间烟消云散。 她面无表情地把花扔进后座,伸手把后座车门关上。 “砰——”的一声,声音巨响,车厢都抖了抖。 陈疆册感到莫名,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阮雾微笑:“你准备得真充分。” 陈疆册听出了她话里的暗讽,故意说道:“我找你不就是为了那档子事,必然得准备充分点儿。” 阮雾:“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陈疆册纠正:“是祝我们有个享受的夜晚。” 为节约时间,他们的晚餐在酒店套房内吃。 他提早和酒店那边沟通过,是以他们到房间的时候,餐厅里就摆放好餐食。 酒店的工作人员还很体贴,在餐桌上放了蜡烛和玫瑰花瓣。就连床上,都用玫瑰花摆了个爱心形状,搞得他俩像是来度蜜月的。 分明不是。 阮雾仓皇地找理由去洗手间洗手。 陈疆册目送她慌乱的背影,双眸黑沉,积攒的情绪如阴霾天,低压沉沉。 兜里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掏出来看,是陈禹信的电话。 这阵子,陈家不太安分。 源自于陈禹信,他离婚算得上是净身出户,手里头剩余的私房钱,虽不算多,但足够他挥霍后半辈子。然而文念这个枕边人,用花言巧语,说服陈禹信投资。 陈疆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干涉也懒得干涉。 只是陈禹信年岁渐长,看人的眼光不行,看钱的眼光也不行。 他所有的积蓄都砸了进去,也赔了进去。 然后,文念消失了。 陈禹信口中的真爱,和他的钱一块消失了。 陈疆册这几日,便在焦头烂额地处理此事。 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找阮雾,还得被他亲爹骚扰。 他按了挂断,对方厚颜无耻地又打了过来,一副他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架势。 陈疆册无奈至极,还是接了起来。 “疆册,我的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回来?” “您怎么只想着钱,不想着您的真爱?” “什么狗屁真爱!合计她陪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把我那些钱给骗的精光!” 第46章 不得不说,陈疆册确实是最契合阮雾的情人。 不论是灵魂还是她的身体,每一寸,都有过他情动的痕迹。 阮雾像是坠入深海里,整个人都是潮湿的,她从海水里睁眼,看见藏在海平面底下,从未见过的画面。深色的海藻密密麻麻,缠住她。海水动荡起伏,海藻随着渐大渐小的波动海浪,时快时慢地禁锢着她。 她想跑,却无处可逃。 温柔的海水包裹住她,她一边喊着好舒服,一边又哭着说,我要死了。 “不会死的。”陈疆册温柔的声调慢慢响起,“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 是不会让她死,只是欲生欲死罢了。 - 前两次,都是在无征兆的情况下猝然发生,彼此没有准备。 而这次,陈疆册像是写了个计划书,详细时间,地点,角度,都逐一规划好。 阮雾像是被水浸湿的纸,即便干了,也是皱巴巴的。 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连指责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隐隐能察觉到,他心里的不满。 这份不满,她猜测是因为他那通电话。然而转念一想,他很少将对旁人的不满,转移到她的身上。他混不吝归混不吝,在她面前,好歹是情绪稳定的人。 所以,造成他不满的原因,应该是她。 可是她今天这么顺从他,他还有什么不满的? 总不能因为她无视酒店布置的玫瑰花床,难不成是因为她没有和他共进烛光晚餐? 她越想脑袋越糊涂,脑袋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人说:“这都是酒店自作多情的套路,她和他连男女朋友都不是,要是把这份自作多情当做浪漫,那她才是真的自作多情。” 另一个小人说:“难道他每次回酒店住宿,酒店都这么布置吗?他一个人也享用烛光晚餐吗?他是色了点,但不至于疯。” 越争辩越复杂,她疲倦的大脑,陷入混沌中,逐渐堕入迷茫,而后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待她睡后,陈疆册才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他看着满地的玫瑰花,再看躺在床上将他精心布置的玫瑰花都踢下床的阮雾。他很慢,很深地叹了口气。 算了,她又不是今天才没心没肺。 被她甩的那天他就领略过了。 “……小没良心的。”陈疆册还是没忍住,咬牙骂了她一句,只是话语里,几分宠溺几分纵容,偏就没有一分一厘的埋怨,他爬上床,动作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有种束手无措的茫然,“你到底喜欢什么?绵绵。” 有那么一瞬间,陈疆册期盼阮雾像文念一样,喜欢钱。 他和陈禹信真的不一样,他很有钱,也很大方,阮雾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 或许她是喜欢钱的,但她不喜欢他的钱,也不喜欢别的男人的钱,她喜欢自己赚来的钱。 陈疆册有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她以前那么透彻,眼里明晃晃地写明她的欲望——想要他的陪伴、想要他的爱。 对陈疆册而言,金钱不重要,名利地位也不重要。从她第一次匿名和旁羡合作的时候,陈疆册就知道了,她压根不屑利用他的人脉。 她想要的,是他最稀缺的时间,和为数不多的爱。陈疆册也说不清为什么,压榨工作,挤出大把的时间陪她,把身上所有的爱,也毫无保留地给了她。 如果非要说原因, ——是鬼迷心窍了吧。 可她现在,当真如雾里看花,如梦似幻,辨不真切。 他只能在她提出每一个要求时,满足她。仅此而已。 - 阮雾再回想起这一夜,脑海里冒出几个四字成语:颠鸾倒凤,欲求不满,为所欲为,深入浅出,不可开交。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陈疆册这三年到底怎么过的?他的手是干什么用的? 前两次真的还好,昨晚真的……很过分。 她下床的时候,双腿打颤,她是扶着墙,走去浴室的。 陈疆册侧个脑袋说笑:“需要我扶你进去吗?” “不要。”她声音冷冰冰。 他望着她艰难却又坚强的身影,其实是有几分落寞的,但他不至于分不清,她的真实想法。别说话语里了,就连背影里都透着一股子对他的怨气。 昨晚他确实做得狠了,但这种事,确实要发狠才会爽。 昨晚种种,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看片时的心情,蠢蠢欲动的燥热,与跃跃欲试后发泄的畅快,并让他期待下一次。 越想,他越心猿意马。 只是阮雾始终是清醒的,她洗漱完出来,捡起身上的衣服,边捡边穿,薄凉的语气,问他:“房钱多少,我转你一半。” 她的连衣裙是露腰设计,后腰露出一条细窄椭圆型的切面,露出她莹白微凹的腰窝。 陈疆册的视线不含任何情欲地停留在她露出来的凹陷处,整个人也仿佛陷了进去,只是那道口子仿佛是无止尽的深渊,吞噬着他的情绪。 他眼底不见笑意:“不用,那晚在你家睡觉,当做抵房费了。” 阮雾点头,把取出来的手机,收了回去。 情热的气氛不复存在。 昨夜春宵似黄粱大梦。 正这时,门铃响起,酒店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 陈疆册说:“吃了午饭再走。” 说完,他起身进了浴室洗漱。 阮雾昨晚没吃多少,超负荷的运动量,使得她此刻饥肠辘辘。 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她没有任何忸怩,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安静享受美食。 没一会儿,陈疆册洗完澡出来。 他全身上下就裹着条浴巾,遮住人鱼线往下的部位。这些年,他并没有疏于身材管理,肌肉线条流畅,细窄的腰身结实有力。阮雾只在他身上停留两秒的时间,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昨夜如野兽般的进攻。 他没擦干水,湿漉漉的水珠蔓延在他身上。他也没去换衣服,迳直在她对面坐下用餐。 阮雾抿了抿唇,没敢把那句“暴露狂”骂出来,毕竟昨晚在镜子里,她更暴露。 二人默契地没再说话,中途,阮雾接到个工作电话。 房间里除了她的声音,只余碗筷交错的陶瓷当啷声响,即便陈疆册无心偷听,也将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待她挂了电话,陈疆册问她:“要回公司?” 阮雾说:“嗯,明天要回老家,所以今天得回去布置下任务。” 陈疆册:“怎么又回去?” 阮雾耐心解释的模样,像是妻子在告知丈夫,自己即将出差。 她说:“要去那边拍几个剧,陈泊闻抽不出时间,所以得我过去。” 陈疆册顿了顿,说:“这种事情也需要你过去吗?” 他的表情不含一丝的讽刺意味,是很诚挚的疑问。 “工作室刚起步,凡事都得我亲自过目。”阮雾说,“你们银行已经开了这么多年,有一套成熟的运作系统,银行离了你自然还能照样运行。但工作室不一样,离开我,就是没法转。” 她正在经历创业者初期都会经历的部分,混乱,动荡,忙碌,事事围绕着她。她向来都很冷静,很理智,认知清晰。 陈疆册说:“但我觉得你可以派个负责人过去,总不能回回要去外地拍剧,你都跟过去吧?” 阮雾笑笑:“因为那几个是工作室的重点项目。” 谈及工作室,阮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除了陈颂宜,我身边还有没有你的人?” 陈疆册低头吃饭,不语。 “说话。”阮雾放在桌底的脚,轻踹了下他的脚。 这小动作,更像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了。 陈疆册笑了笑:“非要说的话,你们工作室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我朋友是负责人。” 律师事务所,本就是陈颂宜介绍的。 著名的红圈所。 起初听到该律所愿意和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合作,阮雾还觉得诧异。陈颂宜说,这有什么的?他们又不会把咱们的事儿交给资深律师,就拿给实习律师练练手。 想来也都是陈颂宜找的借口,偏那时她忙得焦头烂额,又万分笃信陈颂宜,于是没深究。 阮雾问他:“是你让他和我工作室合作的,还是陈颂宜让的?” 陈疆册嗤笑了声:“你觉得,是陈颂宜的面子值钱,还是我的面子值钱?” 她神情几变,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别想我感谢你,我可没要求你这么做。” 陈疆册云淡风轻:“说了,我做任何事,都没想过让你感激我。说得好像我多缺你一句‘谢谢’似的。” 阮雾的情绪,既羞又耻还愧。 他过于了解她了,让她无法忽视自己面对他时,怦然跳动的心。 她企图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平静,忙不迭转移话题:“既然你朋友是负责人,那他应该能帮我把违约金要回来吧?” 陈疆册还是头一回见她执着于钱,“放心,一分钱都不会少。” 阮雾无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要这笔违约金。账号又得重做,短视频的主演临时换人……中间有太多事情了,不仅仅是钱的事,还涉及到很多的人力、时间。虽然周靖阳是挺帅的没错,但是我签约的那个达人不帅呢?” “哦,你遗憾的是帅哥。”陈疆册挑眉,眼里沉着的笑压迫着她,“他们帅,还是我帅。” 阮雾对他这莫须有的攀比感到无语:“这有什么好比的?” 陈疆册:“你刚睡完我,总不能说他们帅吧?” “二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第47章 这顿饭算得上是有滋有味。 只不过吃完饭,他们就分开了。 阮雾回工作室,陈疆册无所事事,打开手机。 他手机里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只不过因为他设置了飞行模式,一个电话都没打进来。而来电是家里的电话,想都不用想,是陈禹信发现自己被拉黑后,不识趣地用家里的座机狂轰乱炸陈疆册。 陈疆册向来示陈禹信为空气,他答应替陈禹信追回那笔钱,不是因为他慈悲心善,而是因为老爷子看自己的亲儿子成日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的心烦,于是让陈疆册出面,追回那笔钱。 陈疆册调查了几日,事情有了眉目。文念携款潜逃,逃去了澳洲。 他已查清她所处的具体地址,联系了国际警察和律师,一同过去逮捕她。 飞行模式解除后,手机又响起来电提醒。 不是陈禹信,而是陈禹信的前妻,陈疆册的亲妈刘白女士。 陈疆册走去衣柜前,他在酒店住的每套套房,都会备有他的衣服。他变穿衣服,边和刘白通话。 刘白此通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告知他一件事:“我准备把那套房子翻修一下。” 陈疆册问:“哪套?” 刘白说:“我的嫁妆。” 意识到她指的是陈疆册曾带阮雾住过的房子,他动作顿住,“怎么突然要翻修?” “今年下半年我打算接你外公外婆过来住,我想安排他们住这套房子。二十多年前的装修,当时没安装地暖,南城的冬天湿冷,老人家可能吃不消。”刘白的理由很正当,很合理。 陈疆册反驳的也很有道理:“装地暖是件大工程,要把整屋的地板都给掀了。我差人来装暖气片就行,效果和地暖没差多少。” “我的意思就是,整屋重装。” “我不赞同。”陈疆册问她,“您在哪儿?” “快到家了。” 陈疆册向来了解他这位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母亲,当即说:“我过来之前,希望您别对这套房子做出任何的改动。” 刘白哼笑了声,不咸不淡地说:“这是我的房子,疆册。” 陈疆册极度沉静,说:“你早就过户给我了,户主写的是我的名字。” 刘白与陈禹信的感情,很早的时候就名存实亡。 刘白过于强势,陈禹信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原本这俩互补的组合,在热恋期被称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随着刘白的事业越做越大,她越来越忙碌,生下陈疆册后,抱他的次数可能不超过十次,她全身心都投在工作中。陈禹信对此很不满,二人常为此事吵架。 陈禹信说刘白眼里只有钱,错过她儿子的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人,错过满月酒、周岁宴。 刘白反斥,不工作怎么养活一家子人?你别以为你爸给你的那点钱够咱们一家三口的开销,你每天吃的海鲜都是空运过来的,牛肉都是顶级和牛。家里一个月的日常开销,都要三十万,我不工作,咱们只能喝西北风。 陈禹信被说得面红耳赤,他说,“那我去上班,你在家里带孩子。” 刘白冷嘲道:“你上班?你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少爷,去哪里上班?你觉得哪个公司会养闲人?” 陈禹信说:“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瞧不起我?觉得我一事无成,像个废物?” 吵起架来,自然是什么难听话都能一股脑儿地从口中说出来。 更何况,他们已经对彼此积攒了太多的不满。 刘白说:“我当初就是被你这张脸蒙骗了。” 陈禹信:“你这个老女人,我告诉你,我能和你结婚,才是昏头了。以我的条件,外面有一大把年轻小姑娘求着和我结婚。” 或许每段姐弟恋里的姐姐,对“老女人“一词都是极度敏感的。 刘白也撕破了脸,很不给面子地说:“当初是谁死乞白赖地追我的?我拒绝了你多少次,是你厚脸皮一次又一次来找我的。什么银行老总的儿子,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呢,银行的人听你的话吗?吃软饭的软饭男。” “……” “……” 在陈疆册的记忆里,有太多类似的对话了。 他渐渐对父慈母爱失去了兴趣,每每听到他们的争吵,也只是不甚在意地笑笑。 后来,他十八岁成人礼,刘白错过了他许多个重要日子,却没错过这一天。 刘白问他,你想要什么礼物? 她双手空空,什么都没准备。陈疆册知道,她是被临时通知的。 陈疆册说:“景区的那套别墅,您把它给我吧。” 那套别墅是南城第一批别墅,建于上个世纪90年代,年岁和陈疆册差不多。 陈疆册的成人礼,收到的家族信托资金,都能买下市中心的别墅区。所以刘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想要景区的那套闲置的别墅。但她还是答应了。毕竟那套别墅,她也没怎么住过,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摆设。 刘白不知道原因,但陈疆册心里清楚,他为什么选择这份礼物。 ——他十三岁那年,发小们都是本性无法无天的富二代。青春期,正是热衷尝试一切新鲜事物的年龄,陈疆册虽玩世不恭,但最起码还将法律放在眼里。可他们不一样。 他们偷偷将家里的车开出来,并且在喝酒后,提议飙车。 那年酒驾还未列入法律。 陈疆册喝酒喝得头晕,他没有参与他们的飙车提议。 他出了酒吧,夜风凉飕飕的,吹得他清醒了几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发小开车,撞了个人,四个轮子将那人碾压至地面。车子失控地撞向路边的一家商铺里。玻璃橱窗分崩离析,玻璃渣子飞溅在空中,砸伤了不少人。 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各种尖叫声。 没多久,警察过来,将人带走。 120也过来了,宣告被撞的人当场死亡。同时受伤的还有数十位。 那晚的事,不到半小时,传遍豪门圈。 陈疆册作为目击证人,也作为肇事者的朋友,被带回了警局。 等待监控的期间,有不少人的家属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了他们满身酒气的儿子一个巴掌。 力度很大,把人打得摇摇欲坠,跌倒在地。 陈疆册抓抓头发,又烦又躁。 其中也有几位和他一样,只是单纯地喝酒,没有参与任何酒驾行为,并且还在他们酒后飙车时,劝了几句,让他们别玩的太过火。结果父母一来,不问缘由,就给了一巴掌。 但他不需要担心这个巴掌会不会落在他的脸上,因为来的,不是他父母,是家里的司机。 司机说:“先生有事在忙,太太还在工厂。” 陈疆册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他一朝很羡慕那些被扇巴掌的人,至少出了事,父母会放下手头的事,立马过来。 司机签名后,便带陈疆册离开警局。 这里离景区那套别墅近,陈疆册让司机带他回那里。 几乎是他刚进家门,便听见了院外的急促刹车身,轮胎在地面打滑,拉出超长的声音。 陈疆册甫一转身,就看见刘白跌跌撞撞地跑向他,还不待他开口,她抱住他,有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声音都在抖:“……幸好出事的不是你,疆册,你真的要吓死妈妈了你知道吗?” 陈疆册偏头,院子外,刘白的车正对着他。 里面没有司机,驾驶座车门开着,显然,是刘白自己开车过来的。 他低头,竟还有闲心思开玩笑:“妈,穿高跟鞋开车要扣两分,罚款两百。” 她车里是有备用的平底鞋的,可她急的连鞋都没换,也没叫司机。 如果有那么一刹那,陈疆册感受到过母爱,那一定是当下。 因为难得,所以显得可贵。 偶尔陈疆册会想起这天,想起这天为他丢下所有事情,匆忙赶来的母亲。想起她还没有他高,却将他牢牢地抱在她的怀里,母爱温柔地缠绕着他。 刘白都忘了。 但他还记得。 他要的不是一套房子,而是留在这所房子里的记忆。 对母亲的记忆。 - 挂断电话后,陈疆册便往家赶。 他到家的时候,意外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在。 陈颂宜抱着台平板,和刘白亲昵地说:“伯母,这部剧也是我们工作室拍的,我敢肯定,你决定会喜欢。” 刘白说:“真的吗?上部你给我推荐的,我就不太喜欢。” 陈颂宜:“哪部?” 刘白想了想:“重生后我成了霸总的白月光。” 陈颂宜:“哎呀那部是我们和别的公司合作的,女主是资方的女儿,她不满意后续的发展,就把后面的故事线改了。我老板不想赚这份窝囊钱,所以五十集后面的剧本,都是别人写的,和我们没关系。” “怪不得。”刘白说,“前面写得好狗血,我好喜欢的。” “后面应该也挺狗血的呀。” “后面那些太狗血了,为了虐而虐,我不喜欢。” “哎,你们真难伺候,喜欢狗血,又不喜欢太狗血,中间的度到底在哪儿?” “热剧的尺度就把握得很好,把握好尺度的,才能是热剧。”刘白敲了敲陈颂宜的脑门,“明白了吗?” 陈颂宜眨眨眼:“伯母,我老板也是这么说的哎,你俩心有灵犀。” 刘白无言:“张口闭口都是你老板,怎么,你暗恋他?” 陈颂宜神情很夸张:“我老板是女的!” 刘白露出满是歉意的笑:“是女的呀,我还以为是男的呢。” 陈颂宜余光瞥见陈疆册,她藏了私心,试探着问刘白,开玩笑说:“她人很好的,我要是男的我肯定爱上她,可惜我不是。要不我把我哥介绍给她,伯母你看怎么样?” 第48章 陈颂宜对陈疆册和阮雾一事很是在意。 尤其是今天听完陈疆册和刘白的对话后。 她以前觉得陈疆册只是喜欢阮雾,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而言,对某样事物产生喜欢,已经是尤为难得的事。因为自小便看过了太多的稀世珍宝,旁人眼里需要攒钱才能购置的入门级奢侈品,是陈颂宜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便宜玩意儿。 陈疆册热衷收集稀缺名画,陈颂宜以为这是他成年后找到的爱好,未料想,他只是嫌钱多、没地方花,所以才用于此处。 家里车库停着数十辆全球限量豪车,陈疆册说:“闲着无聊,买着玩玩。” ——“算不得喜欢。” 她以前听闻他和阮雾的事后,也以为陈疆册是闲着无聊,和阮雾谈谈恋爱。 后来他们分手,后来陈疆册单身,一单身便是三年。 陈颂宜心想,或许他不是无聊地玩弄阮雾的感情,而是因为喜欢。 时至今日,陈颂宜意识到,陈疆册对阮雾的感情,不是她定义的喜欢,而是他亲口说出来的爱。 结婚不一定因为爱情,但是爱一定会让人产生结婚的念头。 陈颂宜嘲讽完陈疆册,又关心道:“绵绵姐明天要出差,你会跟她过去吗?” 得到的是陈疆册漫不经心地回答:“她要工作,我也要工作,你哥不是游手好闲的啃老族。” “你真的爱她吗?”陈颂宜不理解,“既然爱她,为什么连千里追爱都做不到?” “因为我要给一大家子人赚钱,包括给你赚钱。” “我不需要。” “那麻烦你把上周拍卖的手链给我。”陈疆册对陈颂宜的事并不上心,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陈颂宜每一笔大开支用在了何处,更何况,“圈内都传遍了,有个人傻钱多的主,以二百六十万的成交价,竞拍到起拍价为十一万的手链。那个人正好,是我的妹妹。” “……ok,对不起,我的问题。”陈颂宜低头的速度很快,软声道,“可是那条手链真的超漂亮的,适合我这种漂亮的女孩子。” “阮雾比你漂亮,她更适合。”陈疆册微笑。 陈颂宜被哽住,一时语塞。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自己未来嫂子,一边是自己心爱的手链。 艰难抉择后,她指责起陈疆册来了:“你送她的东西,得从我这里抢吗?你这是什么男的,我感觉你比她那些追求者还不如,那些人最起码天天给绵绵姐送花!你倒是给她送一束花啊。” 陈疆册散漫道:“我把我自己送给她还不够吗?” 换来陈颂宜一脸无语:“绵绵姐都不愿意和你复合,你脱光衣服爬上她的床,她估计都能冷血地把你踢下去。” 陈疆册很配合,露出惋惜的表情:“还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陈颂宜拍拍陈疆册的肩,鼓励他:“革命尚未成功,追妻还需努力。” 陈疆册不喜与人触碰,推开她的手,抬眸,望向落地窗外。 夏日晌午,阳光正盛,熬过几个春秋,楸树枝繁叶茂。 隔着一扇落地窗,室外的灼热降温再降温,淌落在他皮肤上,仍有燥热的灼烧感。 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热。 - 阮雾已经有好多年没在家里过夏天了。 南城离家乡也不过半小时的高铁,可她总觉得,家乡特别热。 吃过午餐,她打算去拍摄现场,推开家门,迎面而来的热浪,将她击退回屋。 室内的冷气显得缱绻,拉扯着她的懒意。 阮父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打了个语音通话过来:“绵绵,怎么还不出来?爸爸已经在门口了,车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很凉快。” 她爸得知她未来半个月都会留在这儿工作,开心得不行。 到底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宝贝闺女,阮父自然推去工作,每日接送她上下班。这不,在她吃饭的时候,阮父就已经吃完饭,来到被热气占据的车厢里,早早发动车子,打开冷气降温。 阮雾拖着嗓,说:“来了,爸爸。” 从凉爽的室内,经历曝晒,再到凉爽的车里。 阮雾系上安全带,忍不住抱怨:“怎么这么热啊?” “夏天嘛,都这样,你们是在室内拍,还是室外?” “室内室外都有。” “辛苦哦。”阮父说,“待会爸爸去买些奶茶来,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喜欢喝奶茶的?” “嗯,要冰的,爸爸。” “行勒。” 这一幕让阮雾想起中学时期,学校组织春游。 阮雾懒得背东西,她爸爸拍拍胸膛,说,没关系的绵绵,这事儿包在爸爸身上。 阮雾不清楚她爸爸要做什么,等到了春游目的地后,意外发现她爸爸就在那里等着她。他打开车后备箱,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的全是吃的,“绵绵选个喜欢的,其他的分给你的朋友们吃。”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父母不吝啬给她爱,她也不吝啬给别人爱。 就像当时,用所有的积蓄给陈疆册买那一块手表,季司音并不理解。 要怎么说呢? 因为很喜欢他,所以倾家荡产也甘愿。 钱是很好的,但爱是钱买不到的。 她爱一个人的时候,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毫无保留的爱,才能被称之为爱。 到了学校,阮雾接过阮父给她准备的遮阳伞,“爸爸,待会买奶茶的时候给我拍张照片,我怕你点的我不喜欢喝。” “爸爸知道的,爸爸做事,你放心。”阮父乐呵呵地,“快去学校吧,爸爸买完奶茶就过来。” “嗯,爸爸再见,路上小心啊。” 阮雾下车,阳光毒辣,隔着遮阳伞,高温都烤的她浑身滚烫。 好在教学楼有遮阳,夏风似云海翻涌,气温锐减许多。剧组的拍摄人员都集中住在一个酒店,来的时候也是所有人一块儿来的,大家说说笑笑地聊了几句后,便进入工作状态。 周靖阳穿着校服出来的时候,全场一阵吸气声。 “妈呀,这也太帅了吧。” “他真的不进娱乐圈吗?” “我算是明白,小说里的学霸女主,为什么会喜欢长得帅、成绩垫底、每天打架带伤上学的校霸了。这长得也太帅了吧,就这么一张脸,不和他早恋,真的遗憾终生。” 周靖阳被夸得不太好意思了,伸手挠挠头。 这反应过于青涩,有人问道:“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他很坦诚:“读书的时候就知道泡吧喝酒,喝完酒第二天去上学,脑袋昏沉沉的就想着睡觉,等睡醒了,就到放学时间了。我连同桌都不记得长什么样,哪还有时间谈恋爱?而且我也没打过架、” “……” “……” 好纯粹的不良少年。 闲聊中,有位编导来找阮雾:“音乐厅的钥匙有吗?今天有音乐厅的戏份。” 阮雾拿起手机,她说:“我联系一下学校的负责人,等下就拿来。” 她昨天就和学校的负责人说过此事,对方表示今天学校有位赞助商过来,学校的日常开支太大,光靠政府的财政拨款远远不够。学校打算重装实验楼,联系了几位校友,其中一位表示愿意赞助。签约赞助合同的日期,正好是今天。 为了迎接赞助商,学校的负责人今天一天都在学校。所以阮雾有事找他,一个电话他就能过来。 电话打过去,对方说:“我现在在办公室,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我早上来学校的时候把钥匙放在门卫那儿了,你能过去拿吗?” 阮雾:“可以的。” 她挂断电话,便往校门走。 走得近了,看见校门的卷闸门打开,一辆全黑的奔驰amg gtr驶了进来。 车子很耀眼,阮雾的视线只辗转在它身上两秒,便无波无澜地滑过。 没想到,那辆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阮雾未曾察觉,继续往前走,与副驾驶车门擦肩而过的时候,副驾驶车窗降了下来,由里传来的声音,遥远却清晰。 “——阮雾。” 阮雾脚步一顿。 她狐疑地望过去,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深眸里。 “你怎么在这里?”她大脑运转速度极快,“该不会,你是学校的赞助商吧?” “你怎么知道?”陈疆册火速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到她面前。 她撑着伞,他站在树荫下,璀璨碎光在他身上忽明忽暗地闪烁。 兴许是置身学校,周遭是郁郁葱葱的绿色,他穿着件白色衬衫,精致的眉眼,意外地透着股少年人的干净清爽。 但少年人应该是没有他这般的自作多情。 他嘴角翘起弧度:“偷偷调查我?” 阮雾说:“你没有调查我都很好了,我调查你干什么?” 陈疆册:“你怎么会在这儿?这里是我的母校,不是你的。” 阮雾言简意赅:“拍剧。” 陈疆册额发下垂,靠近她,桃花眼开成扇,眼尾的笑别有一股风流韵味。 他笑着问:“青春校园剧?” 分明是再正经不过的对话,怎么经由他嘴里说出来,自带三分情/色? 阮雾说:“就是你读书时候常看的校园剧。” 陈疆册眼里还真透着属于男人的禁忌色泽了:“我读书时候看的校园剧,那还挺多的,什么课桌play,什么器材室play,还有所有学生在音乐厅看表演,男女主在音乐厅的休息室大干特干。你拍的是这种?” 尤为青春清纯的场合,他坏笑着,活像个混不吝。 意识到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他胡乱解读,阮雾转身就走,步伐逐渐加快。 陈疆册在后面懒懒散散地跟着,他比她高二十五厘米,腿比她长了一截,不快不慢的步伐,也能紧跟上她。 第49章 添加了许多冰块的奶茶,杯壁沁着细密的水珠。 手心捧着奶茶杯,沁凉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掌心。 阮雾低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冰凉湿润着她的喉管,身上的体温好像降了一点儿,视线飘落在教学楼楼下停着的黑色跑车,副驾驶正对着她,脑海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蝉,叫嚣着燥热。 手机叮咚一响。 阮雾掏出手机。 是陈疆册:【前老丈人还挺帅的,怪不得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儿。】 透明吸管滚过好几颗黑色珍珠,阮雾咬在嘴里,黑糖珍珠迸发出甜腻的味道。 她低垂着的眼里,满是夏日热浪的燥热,打字速度很快:【别乱叫。】 陈疆册回得也很快:【这怎么是乱叫?】 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阮雾索性熄屏。 过了会儿,她解锁手机,又把他的消息免打扰了。 和他聊天,没一次不是心烦意乱的。想她情绪如此稳定的人,每每都被他气的胸口起伏,然后……心猿意马。 手机安静了。 工作人员们喝完奶茶,进入状态开始拍摄。 阮雾并没有看过周靖阳的作品,在此之前,她仍对签周靖阳一事惴惴不安。好在他演技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功底不错,台词念的也不僵硬,想来大学专业课是有好好上的。 教室闷热,即便开了空调也无济于事。阮雾不喜欢夏天的主要原因,还是她一到夏天,必经历中暑和高烧,稍稍犹豫了会儿,她拉过涵涵,说:“我去音乐厅等你们过来。” 涵涵朝她比划了个“ok”的手势。 租借学校的场地拍摄,阮雾每天都给一大笔场地费。 学校的负责人方才通话时和她说过,这么热的天,他早上到学校就把音乐厅的中央空调给开了。音乐厅太大,得提早开空调才行。 下楼后,阮雾左右张望,她不知道音乐厅在哪个方向。 视线往外一瞥,就这样,看见了不远处的陈疆册。 他身边站着学校的负责人,与她猜想一致,有钱人钱多到没地方花,跑回母校献爱心捐楼来了。 阮雾想起他们在一起时,她问过他国外大学是不是真的捐楼就能上? 陈疆册说:“类似哈佛大学,它是私立学校。给学校捐献一百万美元,就能加入哈佛大学资源委员会,当这些委员捐款金额累积超过所有成员的三分之一,那么他们的子女被哈佛大学录取的概率就接近百分之百。” “那成绩不合格怎么办?” “怎么会不合格?”他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像他们这种,也不止他们,许多留学生都不会去听课的,他们会找人代课、代写论文,最后顺利毕业。” 她以前也曾是个对万事万物好奇的人,但他好像什么都懂,逐字逐句地、颇有耐心地告诉她一切她想知道的内容。 至于后来怎么就不好奇了? 因为没有人给她答疑解惑了。 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有耐心,解答的时候,脸上没有上位者的冷嘲热讽,没有任何看轻她的姿态。 像他们这样的富二代,其实是不懂得尊重这个词的,或许和她这样家境不匹配的女人在一起,他们也不觉得是在谈恋爱,是自己纡尊降贵和她玩玩而已。 可阮雾和陈疆册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陈疆册给她的感受,并非是玩物,也不是女伴,而是宠爱至极的女友。 思绪游荡之际,陈疆册和那人告别,他直直往这边走来。 “要回家了?”他问。 “没,外面太热,我去音乐厅吹空调。”她说。 “知道音乐厅在哪儿吗?”他大老远就看见了她,左右张望,清冷出尘的漂亮脸蛋,写着茫然无措。 阮雾神色有些不自然,唇线拉直:“……不知道。”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我带你过去。” 顿了顿,她说:“谢谢。” “还挺客气。”他提步往前走,步调悠闲,骨相优越的脸,侧脸线条笑得漫不经心,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幽幽道,“怎么每次用完我的时候,不说声‘谢谢’呢?” 阮雾淡声道:“我不会和导航说‘谢谢’,也不会和按。摩。棒说‘你辛苦了’。” “……” “……” 原来他在她眼里就是个人型。按。摩。棒。 行。 真行。 一路到音乐厅。 阮雾拿出钥匙,打开大门。 余光瞥见他跟了进来。 阮雾:“你进来干什么?” 陈疆册:“吹空调。” 阮雾说:“你可以回车里吹空调,而且你不是谈完事了吗?谈完事不应该走吗?” 陈疆册哼笑出声,像个无赖:“哦,我不想走。” 学校也不是她的,她没法赶他走。 索性她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音乐厅的座椅有些软,恰是下午,昏昏欲睡的时分。阮雾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阖上眼,睡了过去。她察觉到陈疆册离开,但她没有睁开眼看他。 到底是在外面,她没睡多久。 醒来的时候,陈疆册也已经回来了,坐在隔她一个位置的地方。 中间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盒东西,很眼熟。 她还没看清,就听见他阖着眼,冷冷淡淡地说:“藿香正气水,待会喝一瓶。” 阮雾胃里好像有了藿香正气水的味道,顿时感到恶心,想吐。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 陈疆册说:“听话绵绵,你也不想中暑的对不对?” 他也没有任何犹豫,说出这句话来。近乎宠溺的语气,在哄她。 其实他们只有过一个夏天,阮雾也只生过一次病,她没奢想过他会记住。陈疆册也没特意去记,只是忘不了。 忘不了而已。 或许世间最难的不是刻骨铭心,而是无法遗忘。 阮雾勉力笑一笑,接过来,拆了一瓶喝。 她嘟囔着:“真的很难喝。” 陈疆册无奈,也拆了一瓶,像喝酒似的,说:“我跟一瓶。”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得真情实意。 气氛好了许多,没多久,剧组的人结束教室部分,来音乐厅。 人很多很热闹,有人看见了陈疆册的存在。 工作室的人早就传遍了,阮雾在“追”一位富少。只是被追的这位富少,人还挺好的,能从南城跑到这儿来,方便老板“追”他。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并没有多问,只是望向他们的眼神,夹带三分不怀好意的促狭。 阮雾都收于眼底,她无奈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南城?” 陈疆册说:“有点工作在这边,可能要在这儿待一个礼拜。” 她目光沉灼:“真的有工作?” 陈疆册掏出手机,调出工作计划表给她看:“自己看——” 计划表满满当当,阮雾轻扫了眼,隐约看见国土局、工商局的字样。 她对他的工作内容不太了解,也不清楚怎么银行会和这些牵扯到一处。但总归,他是有正经工作要忙的,不是特意,来找她的。 “别给我看这些,我看不懂。”阮雾别过脸,说。 “今天会比较闲,之后几天会比较忙,没时间陪你。” “我没要你陪。” “但我晚上十点之后应该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我很忙。” “嗯,你不喜欢打电话,亲不到摸不着的,我来你家找你?”他笑意很深,呢喃着说,“放心,我不把车停在你家门口,停的稍微远些,这样你爸妈就不会发现了。” “……我不会出来。” “那我只好去你家找你了,登门拜访一下我的前丈母娘。” “陈疆册——!” “终于舍得正眼看我了?”陈疆册脸上的笑褪去恶劣,他淡声落嗓,“我这段时间会很忙,如果没有及时回你消息,不是跟你一样,搞什么免打扰,而是因为真的没时间回你。” “……”阮雾眼睫轻颤,小声骂他,“我免打扰是因为你太吵了。” 骂人的力度还是和以前一样,软又绵,跟挠痒痒似的。 陈疆册说:“要是想我了,跟我说一声,我看到了,就会来找你。” 阮雾说:“我不会想你的。” 陈疆册默了几秒,声音很轻,近乎叹息:“但我会想你的,很想你,绵绵。” 说完这话,他就走了。 - 傍晚六点,夕阳斜挂枝头,浅橙色的光晕染满城。 所有人收工,叫网约车来接他们回酒店。 太阳快要落山,气温仍居高不下,地面冒着热气,所有人约好明天的开工时间:“不能下午来拍了,太他妈热了,你们起的来吗?要不明天起,咱们早上七。八点就来拍吧。” 大部分人都能起来,就怕主演早起脸肿,影响上镜。 女主表示:“我每天都是六点醒的,完全没问题。” 男主周靖阳也说:“我也能起,放心。” 阮雾才不放心他,“最近消停点,别喝酒,别去酒吧,老老实实在酒店待着。” 周靖阳说:“放心雾姐,我就算想去酒吧,也没法去。” 签约工作室之后,阮雾要求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别叫她“绵绵姐”,要真把她当姐,就叫她“雾姐”。周靖阳乖得很,照做。 阮雾:“为什么?” 他挠挠头,语气干巴巴:“……没钱。” 阮雾一愣:“周家小少爷,怎么会没钱?”她想到某种可能性,“你又离家出走了?” 之所以用“又”这个字,是因为多年前,阮雾在街边捡到了离家出走的周家小少爷。 第50章 阮雾说谎了。 工作室的重点项目,是原因之一。 但主要原因,是,她妈妈连日来逼她相亲逼得紧。阮雾没和陈疆册说实话,也没和任何人说,还是怕大家误会……她是不是很着急结婚啊? 端午放假回家那几日,阮雾哪怕不出家门,隔壁邻居得知她回家,就拉着她妈问:“你家绵绵,有没有谈男朋友呀?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我家囡囡比她小两岁,今年办婚礼呢。” “绵绵在南城应该谈男朋友了吧?今年都没怎么回家呢。” 类似于此的话很多。 阮雾的妈妈逐一都传达至她耳里。 然后结尾是:“妈妈有个朋友的儿子,很优秀的,你要不要见见?” 或者是:“你爸爸有个生意伙伴的侄子,可帅了,家里经商的,他自己是公务员,有一米八高,条件很好的。” 类似这种结尾。 就连阮雾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不断地催她。 或许这就是中国式家长,读书的时候三令五申,让小孩千万不要谈恋爱。等孩子一毕业,就开始催她结婚。 像阮雾这个年纪,放在南城,很年轻。 但放在老家,就是剩女了。 阮雾妥协了,并且把相亲的时间都安排好,就在她回家工作这几天。 她妈妈是老师,爸爸做点儿小生意,人脉方面自然不用多说。只是前几次的相亲,历历在目。她父母得知后,也是怕了,所以现在的相亲,都是以父亲和好友吃饭,或是母亲与好友吃饭,两家人吃饭,顺便介绍子女认识一下。 能看对眼,自然是好事。不合眼缘,也没什么关系。 姻缘本就强求不来。 车里,阮父阮母都在。 他们碎碎念着男方的学历、工作等内容。 阮雾听在耳里,心里想的是, ——她有考虑过陈疆册的感受吗? …… 陈疆册已经到楼下停车场了,忘了带东西,中途折返回来。 没想到听到这么个消息。 周靖阳不过是无关人等,他没必要追问他,而且他也知道,问他问不出个究竟来。 陈疆册回屋拿好东西,再次下电梯取车,去往餐厅的路上。 他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 ——阮雾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没有。 …… 阮雾不是没有考虑过陈疆册的。 但她不免想起自己曾经在餐厅里遇见过陈疆册的母亲,她说着陈疆册最近相亲的事情,进展不顺。可再进展不顺,他也是有在相亲的。 他们的人生道路,本就是按照彼此家庭的预期,往前走的。 虽然会有交集,但是他俩的事是他俩的事,与他们彼此的人生,没什么关系。 快到餐厅时,手机响了。 她解锁,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被她解除免打扰的人,给她发来消息。 陈疆册:【下班了吗?】 阮雾:【嗯。】 陈疆册:【晚饭吃什么?】 阮雾:【不知道,和家里人吃。】 陈疆册:【前丈母娘的手艺是不是很好?有机会想去尝尝。】 阮雾:【在外面吃。】 陈疆册:【我也在外面吃。】 阮雾:【祝你吃得开心。】 陈疆册:【你也是。】 入夜,城市霓虹灯闪烁。 手机因为长时间没有消息进出,屏幕黑了下来。 忽明忽暗的光,照在阮雾情绪难辨的脸上。 前座的父母突然说:“绵绵,其实爸妈觉得,你找个南城的男朋友也没关系。” “你们不想我回来陪你们吗?”她望着一幕幕闪过的街景,大抵所有的城市都是相似的,繁华的高楼,沸腾的人群,街边手牵手的情侣。 “我们当然希望你回来,但你要是找个外地的男朋友,爸妈也不会反对。” “我不太喜欢待在南城,”阮雾说的是实话,她在那座城市待了六年,城市节奏太快,她没有一天敢松懈,“而且我在那里,也没什么朋友。” “季司音不是在那边吗?” “她都结婚了,我们见面的次数少了很多。”阮雾说,“最主要的是,你们也不在那边呀。” “都多大了,还要爸爸妈妈陪着?” “你们以前都劝我,不要找外地佬。”阮雾想起来,嘲笑他们。 “还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一直都不愿意找男朋友,我们都不敢再提要求了,我现在就想,你找个对你好的男孩子就好了。” 以前她父母的要求真的挺多:本地人,本科毕业,家境不错,个子要高,人要有孝心,最好是体制内工作的,稳定,踏实。 虽然她父母之前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没几个符合这些要求的。 但后来他们痛定思痛,不能亲朋好友介绍的,都点头答应。筛选之后,她父母给她介绍的,还真和他们要求的那种,大差不多。 时移世易,由于阮雾一直没找男友,他们的条件也逐渐放宽。 连“外地佬”都能接受了。 只要对她好。 到底什么程度,才能算得上是对她好呢? 愿意为了她,来到她的家乡定居。 她想,得做到这种程度吧。 …… 发完消息,陈疆册将手机扔进车里的中控。 他扯了扯嘴角,连生硬的笑都挤不太出来。 今晚的应酬尤为重要。陈疆册姓“陈”,他一直以来都是给陈家人做事,所以用到的人脉,基本都是与陈家有关。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到他母亲那边的人脉。 刘白得知此事,给他打了通电话过来。他们那天争执完后,没有再联系过。刘白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脸皮如此之厚,和她吵完架,还能若无其事地用她的人脉。 “老李说,你约了他吃饭,你平白无故约他吃饭干什么?”刘白心里浮现某种可能性,连难以置信都无法形容,已经到惊悚的程度,所以她没敢问出来。 陈疆册说:“打算买块地。” 刘白:“南城那么多地都不够你买?” 陈疆册:“我以后想在这边办公。” 预感成真,刘白倒吸一口冷气,背后冷汗涔涔:“那个女的是那里人?” 陈疆册笑得实在温柔也实在薄凉:“妈,别用‘那个女人’来称呼你的未来儿媳妇,不好听,我不喜欢。” 刘白:“疆册,你以前私生活如何我从不过问,因为我知道你理智冷静,分得清孰轻孰重。但现在,我只想说——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陈疆册微微地勾唇,脸上的笑如春风过境。 他说:“妈,这才哪儿到哪儿。” …… 华灯初上,城市的cbd商圈,有家知名的高档海鲜餐厅。 靠窗位置,能看见周边的商厦,马路对面便是一家银行大厦,边上是证券大厦,环球大厦,是这座城市知名的金融街区。 阮雾没能想到,自己踏入这家餐厅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陈疆册。 她与父母停车时,正好与对方一家三口在停车场撞见。 阮雾与那位相亲对象,经由家长们介绍,匆忙地朝对方点头微笑。而后默契地,双双移开视线。 一行六人搭乘电梯上楼。 电梯门打开,拐个弯便是餐厅招待大堂。 服务员恭敬地说着:“欢迎光临。” 这声迎客声里,阮雾抬眸,映入眼帘的不是富丽堂皇的餐厅装修,而是陈疆册。他身上正装一丝不苟,神情懒散,却透着一丝疏离的矜贵。 餐厅前台核对完他的预约信息后,示意服务员带他过去:“三号包厢。” 陈疆册转身,也是意料之外地,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阮雾。 她身边站了四位中年男女,还有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男士。 那阵仗,不需要他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干什么。 浮夸的璀璨水晶灯光下,阮雾脸色微微泛白,身形清寂,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阮雾以为他至少会朝她笑一下,但是没有,他像是看陌生人一样,视线漫不经心地逡巡一周,没有任何落点,扫荡而过,便收回。 他走了。 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绵绵——”阮母叫她,“发什么呆呢?” 阮雾回神,指尖掐进掌心,微笑:“没什么。” 她跟随父母进了包厢,座位是刻意安排过的,她和相亲对像相邻而坐。 她全程都很配合,很得体,很有礼貌。问什么,答什么,嘴角挂着进退有度的微笑。 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神魂魄都已经飞走了。 桌底下,她掏出手机,给陈疆册发消息。 键盘里几十个按钮,她却无从下手,不知该按哪个。 ——你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质问。 ——我是来相亲的。 即便她冷漠惯了,也会觉得这句话太过伤人。 可她能怎么办呢?他们之间,从没聊过未来。 思忖许久,阮雾打了几个字发给他。 【能聊聊吗?】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陈疆册才回:【出来。】 阮雾收起手机,借口上厕所,安然地离开了包厢。 陈疆册站在廊道的尽头,幽昧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身上,暗色调将他的神情吞噬。离得近了,阮雾瞧见他嘴角若有似无勾起的笑,以及他手里夹着的烟。 猩红的烟丝泯灭,陈疆册深吸了口,双颊微凹。 青灰色的烟雾涌动,使得他双眼泛着股薄凉的冷。 阮雾想不到好的开场白,于是说:“怎么抽烟了?” 阮雾是知道,他会抽烟的。 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没当着她的面抽过一次烟。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烟味,旁人问起,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嗓子不好,戒了”。 第51章 无可否认,在厕所里,有种刺激的背德感。 身体沉浸忘乎所以的欢愉中,但神经时刻紧绷,提防着外面是否有人过来。 这种紧张刺激的体验,会给人留下难忘的刺激感。 这种事,是快乐的,但它是不对的,不正确的,不合理的。 阮雾说到底,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无法接受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 所以在陈疆册撕开塑料制品,取下来的时候。 她颤抖的声线,很冷清也很冷静:“你要是敢在这里做,陈疆册,今天过后,我们两个不会有任何关系。” 陈疆册垂眸紧盯着她,他前额潮湿,浸渍着眉眼愈发深邃。 无声的对峙里,他败下阵来,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见状,阮雾伸手推开他的怀抱,却被他力度更大地抱在怀里。 “别动。”他声音喑哑,“让我缓缓,等我缓好了,就放你出去。” 异样感过于强烈,她全身细胞仿佛都集中在与他紧密相贴的那一处,温度滚烫,像是要烫坏她。 阮雾突然地,莫名地,不可思议地,声音里夹着哭腔:“陈疆册,你有没有羞耻感的?” 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人过来呢? 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个人,是我爸爸呢? “没有啊。”陈疆册笑意散漫,他松开怀抱,躬身,与她平视。他眉骨轻抬,满面轻佻浮荡,“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在你眼里,什么时候是个好人过?” “陈疆册。”阮雾深吸一口气。 “阮雾。”陈疆册也学着她,叫对方的名字,语气真没比她的好多少,“想要我尊重你是吧?那你呢,你有给过我尊重吗?” 回旋镖,还是飞回到她身上。 陈疆册脸上浮起笑,笑得几分浪荡几分漫不经心,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哄她。 “相亲好玩吗?阮雾,我以为你再怎么薄情冷血,也会把我当个备胎。” “我至少,得是个备胎吧。” 其实是在哄他自己。 她眼睫轻颤,视线一点一点地往下低。 陈疆册就配合着她,一点一点地弯下腰,目光去找她的眼。 他笑得绵柔而又清醒,“原来我对你而言,真的就是个炮友。” “阮雾,”陈疆册笑着,松开了她的怀抱,他手往门边伸去,“卡哒”的一声,门锁开了,他推开门,笑得很温柔很克制也很隐忍,“走吧,接着去相亲吧。” 阮雾其实是有犹豫过的。 比起犹豫,或许,心里的感情,是心疼。 像是被水浸透的纸,揉成一团,无论怎么拧都拧不干。即便拧干了,也是皱巴巴的,无法恢复原状。 可是摊开这张纸,她就会想起那片海浪在纸上留下的字迹。 ——他们不是同片海域的鱼。 “嗯。”她轻轻点头,“我走了。” 说完,她居然真的头也不回就走了。 陈疆册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慢慢地垂落,整个人都是无力的,手指骨节确实用力的青筋迸发,嶙峋凸起,皮肤泛白,失去血色。 他气急反笑了。 阮雾跌跌撞撞地出了洗手间,没看清眼前的路,差点儿被绊倒。 定睛一看,是块指示标牌。 ——“洗手间正在维修中,暂停使用,请使用其他洗手间。” 她盯着这块银灰色的指示牌,若有所思。 身后洗手间传来脚步声,她看向陈疆册:“这是你让人放的?” 陈疆册眉宇间是隐而不发的怒气,他无奈地扯了抹笑,“不然呢我的公主,我没有现场直播的癖好。” 鼻子又发酸了。 和先前的酸涩感完全相反。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防范。 阮雾说不上多感动,只是方才的情绪一扫而光。 她低声说:“你拉我进洗手间,就是为了和我在洗手间做吗?” 陈疆册说:“是你先给我发消息的,你要是不发消息,我不会来找你。” 阮雾问他:“为什么不找我?” 他哼笑了声:“你都相亲了,我找你干什么?我有什么资格吗请问?” 多礼貌,还用了“请问”这个词。 其实一直以来,不占理的是阮雾,都是阮雾,只有阮雾。 阮雾心底像是浸泡在柠檬汁里,满是酸涩,她喉咙发紧,好半晌,声音很轻很慢地说,“你家里不也给你安排了相亲吗?我觉得我做的没错啊,我做的都是你做过的事。” 看见她相亲,陈疆册没有生气;被她骂没有羞耻心,陈疆册也没有生气。 唯独听到她说,他也在相亲,陈疆册是真的被气到了。 他轻嗤了声,眉眼直盯着她,刚准备说话的时候,走廊里,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绵绵怎么去洗手间去了这么久?我去找找她。” 就在身后。 阮母看见了她。 “绵绵?” 脚步声越来越近,愈发清晰。 长走廊没有能藏的地方,阮雾如芒在背,她面上仍是镇定地,转过身,亲昵地喊:“妈妈,你怎么过来了?” 阮母没怎么看她,她的视线都落在陈疆册身上。 方才离得远,就看见他俩面对面站着,看样子,很熟络。远远看去,男人身高腿长,穿着西装,很有精英风范。 走近了一看,温温雅雅,宽肩窄腰,最主要的是,脸比西装还精致。 阮母的神情里有着克制的喜悦:“绵绵,他是……” “我在南城的合作伙伴。”阮雾没有任何犹豫,给陈疆册安了个不会让她母亲遐想的身份。 果然,阮母嘴上说着她找外地人也没关系,在听见陈疆册不是本地人时,脸上的笑还是退了几分。 阮母说:“这么巧,在这里遇见。要不请他过来一起吃饭吧?” 阮雾瞥了陈疆册一眼:“他还有应酬,妈妈。” 陈疆册也说:“伯母,我还有工作要忙,下次吧。” 阮母遗憾道:“那下次来家里做客呀。” 陈疆册挑眉,朝阮雾笑,笑得很是风流。 阮雾哪里会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看,这可是你妈邀请我的。 她翻了个白眼。 洗手间外放了个维修的牌子,做戏得做全套,阮雾带她妈妈去了走廊另一个尽头的洗手间上厕所。 上完厕所出来,阮雾咕哝:“妈妈,你刚才干嘛叫他来家里吃饭?” 阮母说:“你不是说了吗,他是你的合作伙伴,那肯定得请他吃顿饭,谢谢他对你的照顾,谢谢他愿意和你合作。” “……”早知道换个身份了。 “而且,妈妈就是客气一下,你看他穿的衣服就猜得到,他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南城那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遍地都是有钱人。他又是你的合作伙伴,估摸着就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少爷,家里都有厨师,哪儿会瞧得上咱家的粗茶便饭?” 阮雾其实挺想笑的,为她妈妈的这声客气,但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妈妈和他相处了几分钟,就能猜出来他家境不凡,怎么会纡尊降贵来她家吃饭呢?至于别的,更是异想天开了。 - 陈疆册回到包厢。 “李叔。” 他叫坐在主位的男人。 被叫李叔的是陈疆册母亲的大学学弟,早年间在南城任职,后调任至这边。在南城工作那些年,他备受刘白的照顾。因此陈疆册一通电话,他便百忙中抽出时间过来。 “你这趟厕所,上得有够久的。”他戏谑道。 “正巧女朋友在这边吃饭,我过去看看她。”陈疆册说谎的时候也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姿态。 “哦?女朋友?你几时交的女朋友,带回家给你妈见过了没?” “还没,最近挺忙的,想等着这件事忙完再带回家。” “忙什么呢?” 循循善诱,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句话。 陈疆册弯了弯唇:“我打算在这边开家分公司,最近看中块地皮,听说明年年初要进行拍卖,不知是真是假?” 李叔愣了愣,无奈笑着:“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 陈疆册起身给他倒了杯酒。 李叔晃着手里的酒杯,说:“开分公司,可以租写字楼,没必要大费周章地买地皮吧?” 陈疆册笑:“租的到底是别人的地盘,我不太喜欢在别人的地盘做事。” “地皮是不贵,但是工程造价是一笔大开支,之后水电装修……算起来的钱,可不少。” “嗯,我知道。”陈疆册神情里没有半分炫耀之色,“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对我而言都不是难事。” 沉默稍许。 李叔晃着手里的酒杯,态度看似不明朗:“这块地闲置了很多年,拍卖确有其事,但是竞拍的公司许多,不包括本地、外地也有许多公司,看中了这块肥肉。” 他浅酌一小口,转移话题:“土地竞拍这事儿,挺难挺复杂的,但你小子想做一件事,什么时候做不成过?” 听到这话,陈疆册举起手里的酒杯,与他回碰了下。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李叔。” 一杯酒下肚,李叔好奇:“南城发展不好吗,怎么突然要跑来这儿开分公司?” “女朋友是这里人。”陈疆册低眉顺眼地答。 “为了女朋友,特意把公司搬到这儿?”李叔调侃着他,“好男友哦。” “哪儿是为了她,纯粹是为了我自己。”陈疆册唇角轻扬,坦然道,“她不是黏人的人,所以我得黏着她。” 第52章 陈疆册几乎每天都忙着见形形色色的人。 李叔这关算是好过,其余人都是硬骨头,难啃。期间,他又回了趟南城,登门拜访几位早已退居二线的人,他很低调,瞒着任何人。可是风声再小,还是传到了陈老爷子的耳里。 一通电话,陈疆册被陈老爷子叫回了医院。 人脉关系如同葳蕤大树,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心知肚明,他为了私欲动用家族关系,引得老爷子不满。此番过去,必定会遭到老爷子的痛斥谩骂。于是他给陈颂宜打了电话,让她早些过去哄老爷子开心。 陈家如此庞大的家族,等到了陈疆册这一辈,只陈颂宜一个女娃,陈老爷子自然宝贝得紧。 陈颂宜极不情愿:“难得一个休息日,你就非得要我去爷爷那儿替你说话,是吧?” 陈疆册:“今天不是周五吗,休息什么?” 陈颂宜:“有两个账号粉丝破百万了,绵绵姐挺开心的,让大家休息一天,晚上她请客,开庆功宴。” 陈疆册听到阮雾回来的消息,无动于衷地弯了弯唇角:“正好你休息,去爷爷那儿。他老人家住院,你才去看了几次?” “你少胡说,我天天和爷爷视频通话好不好?”陈颂宜不耐烦,“大夏天的,我不想动。” “我会让司机过去接你。” “司机开什么车来接我?” “你不是看中那款玛莎拉蒂mc20吗?给你买了。” “可是那款车的颜色我不太喜欢哎,哥哥,你知道的,人家是少女。” “嗯,送去改色了,改成贝壳粉。” “哥哥你对我真好。”陈颂宜撒娇,声音娇娇软软的。 陈疆册哼笑了声,不咸不淡道:“记得待会去爷爷那儿。” 陈颂宜:“保证完成任务。” 因此,当陈疆册到医院的时候,远远地,在vip病房楼层里,便听见病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门外守着的两位保镖见他到来,低头开门。 陈疆册进去后,老爷子直接上演了个变脸,方才还笑的见牙不见眼,甫一见到陈疆册,板着张脸,语气也不太好:“真是稀客,还以为你成天只顾着和那些省长书记见面,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头。” “行了爷爷,那些都是您老朋友。”陈疆册坐在床边,拿起果篮里的水果刀和橙子,大拇指指腹抵着刀背,慢条斯理地切着橙子皮,“您要想骂我就骂吧,别憋着,憋坏了身子可不行。” 这一幅上赶着领骂的死样子,老爷子一看就知道,他没有半分认错的态度。 “我以为你爸的事儿已经给过你教训了。” “你把我和一个出轨的男人进行比较,不太好吧?”陈疆册性子混的,连自己的爸都能骂。 “出不出轨另说,和家境不匹配的人在一起,对方到底藏了什么心思,你猜不透。” “怎么就猜不透?图钱还是图人,二选一。”陈疆册放浪形骸地问,“就我这脸这身材,怎么着也比钱有吸引力吧?” “……” “……” 老爷子被气得脸通红。 陈颂宜则憋着笑,她哥还真是有够不要脸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陈疆册乜了眼陈颂宜,眼梢冷淡,示意她别闲着。 陈颂宜从他手里接过橙子,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压制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她说:“爷爷,我觉得哥哥比钱有吸引力。” 老爷子:“你向着他说话是吧?” 陈颂宜无辜:“我是站在女孩子的角度说话的。” 老爷子:“你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吗?你就说说,我从小到大是怎么养着你的?你学高尔夫、马术,我请的老师都是奥运冠军。你在美国读书时,我送你的入学礼物是一架湾流g550,你去问问,谁家的女孩子,大学入学礼物是上亿的飞机?” “你俩倒好,有私人飞机不坐,非得和坐经济舱的人在一块儿待着。” 陈颂宜辩驳:“万一人家买得起头等舱呢?” “需要我夸她好有钱吗?”老爷子一剂眼刀飞过来。 “……”陈颂宜干笑两声,递给了陈疆册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我可以收手。”橙子皮成一条,没有断过,陈疆册将皮都扔进垃圾桶里,“您不想我做,我不做就是了。” 老爷子眉梢轻抬:“条件是什么?” 陈疆册淡笑:“我不喜欢和人谈条件,我也没有条件。” 老爷子半信半疑:“真的?” 陈疆册:“当然是真的。” 反遭陈颂宜不满,她大声:“什么意思?你要和她结束吗?” 随即又小声嘟囔着:“虽然你俩还没复合……” 声音很轻,陈疆册能听清,但老爷子年纪大了,听力不太好,自然没听清。 老爷子呵斥着陈颂宜:“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他正视陈疆册:“你确定会和她断的一干二净?” “我确定。”陈疆册说。 老爷子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便听见他说:“但我也可以确定,我不会和除她以外的人结婚。我以前觉得,和谁结婚都没什么两样,结完婚,她玩她的,我玩我的,互不打扰。我和她之间,会有孩子,但她的孩子是她的,我的孩子,是我和别人的。我能确定的事是,我和她不会离婚,但不能确定的是,我在外面会养几个情人,会有几个孩子。” “混账——!”老爷子气的把果篮掀翻,他指着陈疆册的手都在抖,“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混账孙子?” “爷爷,爷爷别激动。”陈颂宜安抚着老爷子的情绪,“您有高血压,您别激动。” “我不是想用这些话来气你,让你退而求其次地接受她。”陈疆册边说,边掏出手机给老爷子的主治医生打电话,让对方过来,打完电话后,他语气平静,接着说,“我不过是和您陈述,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您如果觉得她是为了钱和我在一起,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她真是为了我的钱和我在一起,当年就不会甩了我,也不会我追了她这么久,她到现在还要跟别人相亲。” “……” “……” 病房骤然静了下来。 祖孙两人,目瞪口呆地看向陈疆册。 老爷子不气了,陈颂宜也不慌了。 只是两个人换了个——鄙夷至极的眼神。 老爷子:“是她甩的你?” 陈颂宜:“她还和别人相亲?” 二人对视了眼,得出结论:“你行不行啊?” 陈疆册万万没想到,费了那么多口舌,还不如最后一句话带来的效果强。 他低啧了声,“行了,我忙得很,没事我就走了。” 老爷子叫住他:“走什么走,那姑娘到底怎么个意思,你俩以前谈过?然后你现在又追她?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嗯,所以她是好马,我是下等马。”陈疆册破罐子破摔,有气无力道,“爷爷,我也懒得和你扯了,陈家要是容不下她就算了,我也不想娶她回家后,让她看你们的脸色。我宠着惯着的姑娘,她皱个眉我都心疼。” “小姑娘还挺有意思啊,能把你甩了。” 老爷子还停留在这句话上。 陈疆册也是服了。 偏偏陈颂宜看热闹不嫌事大,瞎起哄:“她长得还很漂亮呢!是我老板!爷爷,我好喜欢她的,好多男的追她来着,一个比一个有钱。” “不行,比钱,咱们不能输。”老爷子来劲儿了。 “……爷爷,你太势力了,她才不会因为哥哥有钱,会多看哥哥一眼。”陈颂宜无语。 “那她喜欢你哥哥什么?” “不知道,她都和别人相亲了,可能不喜欢哥哥吧。”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陈疆册,好半晌,冷冷一笑:“没用的东西!” 陈疆册:“……?” - 离开医院,陈颂宜钻进陈疆册的车里。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疆册冷眸游睇:“合伙玩儿我,有意思?” 方才的对话,他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 老爷子似乎没有那么反对,直到最后,老爷子挥挥手,说:“我要是真反对你,你以为你能和我那些个老朋友见面?你的脸面值多少钱,我的脸面值多少?更何况,一直以来,你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陈疆册:“那您刚才是……” “我就想知道,你能为了她,做到什么地步。”老爷子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鄙视陈疆册,“现在看来,不管你做到什么地步都没用,毕竟人姑娘瞧不上你。” “……” 陈疆册没法对老爷子摆脸色,所以质问陈颂宜:“我让你帮我说服老爷子,你倒好,转头就和他合伙了。” “拜托,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好不好!”陈颂宜义正言辞,“你以为我每天和爷爷打电话聊什么,当然都是在聊我那个优秀的老板。我把绵绵姐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爷爷对绵绵姐的印象可特别好。” “你不应该提早和我说一声吗?” “不想说,”陈颂宜眨眼,“我也想知道,你能为绵绵姐做到什么地步。” “……”陈疆册无言。 他发动车子,“送你回家?” 陈颂宜说:“你晚上有事吗?” “没。” “那我跟你走。” “……” “晚上你再送我去庆功宴。” 闻言,陈疆册面无波澜,说:“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放着明摆着的“偶遇”,他居然拒绝。 陈颂宜不明所以:“你不想见到绵绵姐吗?” 第53章 除了阮雾以外,没有人注意到陈疆册的到来。 所有人都被她的回答吊起了胃口。 “冒昧问一下,雾姐,你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太冒昧了,雾姐,你是已经见家长了吗?” “要我说你们俩都问的很冒昧,雾姐,我的问题很纯粹——你俩在洗手间亲了多久?” 众人嘻嘻哈哈地,年轻人的话题,总归是开放的,毫无收敛可言。 再加上阮雾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任何架子的老板,往日里如何开玩笑都没关系,她不仅开得起玩笑,也会和大家伙一起插科打诨。有次剧本讨论会,阮雾盯着某页剧本,眉头紧锁,面容凝肃,众人心惊胆战地,以为她对这本剧本很不满意。 结果却听见她说:“男主说昨晚你一直在亲我,亲了我五分钟,我都缺氧了——一般而言,亲半个小时都不会缺氧。这不严谨。” 所以这时候大家问她,亲了多久。这个问题,算不得多暧昧,顶多算是瞎起哄。 全场静默,视线都盯在她身上。 阮雾把手里的纸条叠好,放回那堆纸团里,不急不缓道:“真心话只有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 大家很是失望。 然而气氛在此刻被调动了。 本来大家都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玩真心话大冒险这种俗套的游戏,但是窥探老板的隐私实在太有意思了,更有意思的在于,他们以为阮雾生活的清汤寡水,像个活菩萨。结果一问吓一跳,她的私生活未免太活色生香了。 ——四舍五入,洗手间play了! 于是接下来,大家都暗测测地盘算着,打算让老板把细节给透露出来。 欢脱的气氛里,阮雾身边的空位,突然多了个人。 场内倏地一静,看向陈疆册。 工作室的人都知道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们闲来无事,也讨论过这位算是唯一一位,阮雾把他放进公司,哪怕他不着调地说她在追他,她没反驳、没澄清,却也没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男的。 迎着众人打量的眸光,陈疆册施施然介绍自己:“——陈疆册。” “恰好路过,过来玩玩,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有人说,“玩真心话大冒险吗?陈帅哥。” “可以。”他脊背往后靠,散漫随性的坐姿,浑身散发着玩世不恭的浮浪气质。很勾人,引得好几个女生附耳尖叫。 身边多了个人,阮雾恍若未觉,自顾自地抓牌。 陈疆册也像是没发觉她的存在,落座后,没和她说一句话。 他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集。 游戏遂又开始。 过了好几轮,阮雾都没抽到大小王。 抽中的人,不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内容都索然无味。 就在众人兴致渐退的时候。 下一轮。 阮雾抽中了一张大王。 剩余还有一张小王。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均没有找到剩余的王牌。 几十对眼珠子统一望向陈疆册,他单手拿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摇曳出诡谲的红光。他双腿交迭着,坐姿闲散,又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给人的感觉,仿佛置身于高档宴会厅,而非鱼龙混杂的ktv包厢。 陈疆册漫不经心地掀开面前的扑克牌。 半明半暗的光,恰有一瞬照在扑克牌上。 就这么巧——他是另一张王牌。 哄闹的包厢静了一瞬,紧接着,是比方才还要欢快的起哄声响起。 阮雾克制又克制,还是转头,看向了陈疆册。 他眼睑耷拉着,神情很淡。 距离很近,她看见他微凹的眼窝,泛着疲倦的青色。 猝不及防间,他侧过头来,抓住了她的视线。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笑意浮荡,明暗交织的光影投射在他脸上。周遭仿若酒色生香的欢场,也是这一刻,阮雾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其实只是在她面前像个好人。本质上,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晓,他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 只是他在她面前,装的太好了,太像个正人君子,以至于她都快忘了。 ——他从不是个好人,也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 面前有两堆纸团,陈疆册没问哪堆是真心话,哪堆是大冒险。 他随便选了张,拆开前,他忽地挑眸,笑意风流地问:“要是回答不上来,或者没勇气大冒险,会有什么惩罚?” 有人说:“深水炸弹喝过吗?十杯。” 深水炸弹,啤酒与高浓度烈酒的混合。 酒精度数高,甜度低,后劲十足,极易喝醉。 陈疆册勾唇浅笑,眉梢轻佻:“希望没有那么倒霉。” 他摊开纸条。 很遗憾,他真的很倒霉。 他抽中的纸条是真心话,并且,是方才阮雾抽到过的。 ——【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阮雾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酒杯里。高浓度的酒精刺激着她的心跳,紊乱,动荡不安。心是醉了,灵魂却很清醒,漂浮在半空,等待着他的回答。 “抱歉。”身边响起他的声音,“回答不了。” 陈疆册认输,他捡起面前的深水炸弹。 一口一杯,十杯,没有任何地停留,不到半分钟,全部喝完。 场内倏地静了,周围人面面相觑。 “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方便回答?” 陈疆册笑,烈酒浸润过的嗓,嗓音喑哑,带着低音炮特有的低沉质感:“不太方便回答隐私问题。” 众人大失所望,他分明看着很会玩,偏偏这么玩不起。 “你还不如我们老板呢。”有人指责道。 被点到名的阮雾,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 他不是玩不起的人,只是如果回答了,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接吻对象,是对方。 金色台面上一盏烛光摇曳。 阮雾脑海里陡然响起曾经他说的话。 ——我总归是爱你的。 是啊,哪怕分手了,哪怕他们都已经闹僵成这样了。 可是阮雾,我总归是爱你的。 不待她深思遐想,众人催促着她做选择。 阮雾以往都会选真心话,真心话多简单,无非是浪费些许口舌罢了。被旁人打趣几句也没关系,她并不在意。大冒险则需要身体力行地实践,她如今越发的社恐,越发害怕与陌生人接触。可今天,她选了大冒险。 她意识到,自己也没有那么玩得起。 当她的手伸向大冒险的纸堆时,人群里响起一片扫兴的觑声。 她随便抽了一张纸条,打开来看。 看清上面的字眼后,她呼吸滞住。 纸上写着:【给你的前男友打电话,和他说:我喜欢你,我们和好吧。】 陈疆册坐在她身侧,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 她眼睫低垂半拢,她很少有这样的沉默,双唇紧抿着,强忍着情绪,有种在生与死边缘挣扎的感觉。像是……爱他这件事,已经让她小死过一回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当听到她语调轻松地说:“不行哎,我还是喝十杯酒好了。” 胃里的酒精绞动着他的胃液,陈疆册感知不到胃痛,他感受到的,是胃上面那个器官,心脏隐隐作痛。 哪里是她死呢? 分明是他,在她手里死过一回。 又一回。 期待落空,众人很是不满:“雾姐,你怎么突然玩不起了?” 阮雾手碰到酒杯,她喉咙发紧,自我调侃般的语气,说:“你们想想,我这么漂亮,万一我大冒险打电话过去,我前男友答应了我的表白怎么办?” 此话一出,众人闻之有理地点点头。 “不过雾姐,你真有前男友啊?我还以为你没谈过恋爱。” “我谈过两个呢。”阮雾像是喝醉了耍酒疯,竖着食指和中指。 她正要举起酒杯时,手腕猛地一重。脉络嶙峋似山峦的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手腕上有块白金水泥灰的腕表,陶瓷外圈,走针精准。 阮雾盯着那枚手表,久久无法动弹。 “我替她喝。”陈疆册松开她的手,改为拿过她手里的酒杯。 阮雾的视线,随着他手的动作,变得浑浊,空洞。 他还戴着她送的手表。 他居然,还戴着,她送的手表。 满场都是陈疆册替她喝酒的欢呼声,大家送给他“黑骑士”的称号。 只是这深水炸弹,真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他才喝了十杯,胃里已经火烧火燎的了,现在又来十杯。 他每喝一杯,众人就数一杯。 “第二杯。” “第三杯。” “……” “第六杯。” 陈疆册放下手里的酒杯,掌心收了紧,紧了又收,脸上情绪不复清明,逐渐染上一丝醉酒的坨红糜色。 阮雾于心不忍,拉过他的手:“剩下的,我自己喝吧。” “放心。”他顺势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掌心冒着细微的汗,全都沁在她的手上,十指连心,她的心好像也被他紧密地包裹着、笼罩着、妥帖安放着。 室内光线并不明朗,他们的动作很细微,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所有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还有四杯酒没喝完的事上。 阴暗角落里,阮雾温顺地被他牵着,她隐忍地别开眼,不看他。也让自己,不要去看和他交握着的双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戴着她送的手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54章 阮雾从没说过,比起看他低头。 她更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受万人追捧,就应该受所有人仰望。他这一生,不会遭受任何的挫折,也不会经历任何的苦难。如果说他有什么是无法得到的,她想,或许是眼泪。她没法想像他流泪的模样。 可他垂着眸看她,眼帘上下起伏,潮湿的眼。 眼眶里,滚出一滴泪。 砸在了她的锁骨处。 泪珠蔓延往下,途径她的心口,好像是一缕火苗,烫的她不经意地轻颤。 “……你非要问清楚吗?”她语气很软很温和,循循善诱地问他,“是因为我甩了你,所以你耿耿于怀吗?” 她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分手是常事,被甩似是践踏他的自尊。 过于高傲的人,是无法忍受被甩这种屈辱的。他由来都是游戏的制定者,游戏的开始和结束,必须得由他决定。 时间仿若就此停住。 陈疆册深缓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神情错愕,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雾。 包厢里,液晶屏幕不断地切换页面广告,或深或浅的光映在他脸上。诡谲的红,迷离的紫,凉薄到毫无血色的白。 距离那么近,他周身散发的矜贵冷感像是冬日料峭霜雪,扑面而来。 一门之隔,包厢外,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打扫场地。 门刚推开一小道缝,陈疆册朝那人喊:“滚——!” 给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认清他是老板的朋友后,很有眼力见地离开,顺带还把门给关上。 像是把氧气管给拔了,气压渐沉渐低,压迫着她。 陈疆册眉骨下压,猩红的眼溢出微末的笑来,那笑里讽刺意味甚重。 “是,因为你甩了我,所以我一直惦记着你。” 呼吸一顿,阮雾嘴角牵起,她以为自己扯了抹很轻松的笑出来,实际并没有。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吗?阮雾,我从来不立什么深情人设,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个多好的人。所以和你分手之后,我接触了很多女人,很多很多女人,长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穿的要多性感有多性感的女人。” 他每个字句呼出的鼻息都拍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刺鼻浓烈。 像是暴风骤起的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她。 而她是海面摇摇欲坠的一叶扁舟,轻易被他掀翻,海水将她湮没。 她无法呼吸。 她快要溺死于此。 “然后呢?”陈疆册胸腔微伏着,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然后我发现,不管和什么样的女人见面,我都会想到你。我他妈也不知道啊,阮雾,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我见了那么多人,到头来还是只爱你。” 阮雾默了一瞬,长睫下掩。 陈疆册嗓音很低:“三年了,我始终想不明白,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论薄情冷血,我不如你。你说分手就分手,分手了之后就不回头,连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旁羡,你也不再和他合作,像是要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一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手托着她的脸,虎口温柔摩挲着她的侧脸,呢喃着说,“我就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 “阮雾,我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说着,头渐渐低了下来,靠在她的颈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锁骨处,一下一下。 她听见他轻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绵绵。 她应该推开他的。 也应该像以前那样的冷血。 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想过和你和好。” 颈间的呼吸滞了一瞬,面前的人僵住,拖着她脸的手逐渐往下,像是要掐住她的脖子,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在她的腰间。小心翼翼的触碰,没敢抱太紧。 阮雾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或许他们不能再不清不白地纠缠下去。 她也不想下次相亲,再遇见他,再顶着被他亲的红肿的唇,与相亲对像微笑。唇边还有他的温度,却要对另一个人说,“有时间再见。” 好像不管遇到谁,她都会忍不住想起他。 身体先于大脑,心动被他截断,脉搏为他起伏。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陈疆册,我喜欢你,我也会一直喜欢你。”潮湿的睫毛,压迫着她的眼皮阖上,她终于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把全身上下的爱,都分给你了,以后也没有力气爱别人了。” 也正因此,她才要和他分开。 阮雾以前总不明白,什么是爱。 后来遇见陈疆册,她明白了。 爱是敏感,自卑,是觉得自己不过如此。 “可是我爱你,然后呢?”阮雾笑着,“两个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 “因为你以后的结婚对象,一定是一个配得上你的人。不管是家境、学历、外貌,在世人眼里,你们一定是良配。” “我爱你,然后呢?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看你结婚吧?”阮雾的嗓音很温柔,说出来的内容却很残忍,“陈疆册,我好歹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你让我怎么告诉我爸妈,我在给你当情妇,当小三?” “谁说,我要和别人结婚?”陈疆册直起身,敛眸睨她。 “你不会结婚吗?”她反问。 “我会。” “那不就好了。” “你就没想过,我的结婚对象,是你吗?” “……” “那天你妈妈来家里,”阮雾无波无澜的语调,说,“她说,你要找的,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她的儿媳妇,银行未来的董事长夫人。你当时,有想过和我结婚吗?” 不等他回答,阮雾径直说道:“你和迟迳庭说过,你没想过和我结婚,不是吗?” 她都知道,她都记得。 当初迟迳庭问他:“你该不会,想和她结婚吧?” 陈疆册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不会。” 阮雾的心里有一本账,里面把他所有的话,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 连陈疆册都已经忘记了,她居然还记得。 陈疆册没有什么好狡辩的:“三年前,我根本没想过结婚,不管这个结婚对象是你,还是别人。” 阮雾说:“我也不是抱着和你结婚的目的和你交往的,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们两个迟早会分手。” 行。 真行。 陈疆册黑熠熠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因为知道我们会分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很爱我,对不对?” 终于。 终于问出来了。 “阮雾,你的心,真够狠的……”他扯着唇,“还说什么,会一直喜欢我,都是假的。” “啪——”一声。 肉与肉拍打,声音很响。 陈疆册的脸被扇到了一边,余光只来得及看见她举至半空的手。那么小一只,柔软的,白嫩的,他喜欢握在手里,或是轻吻。如今她这只手,却是用来扇他巴掌。 “劲还挺大。”他舌尖顶了顶上膛,不气反笑。 “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你说谎,喜欢就是喜欢,陈疆册,你可以说我配不上你,也可以说我的爱配不上你,但你不能说我不爱你。”阮雾声音很轻,像是摇摇欲坠的落叶。 “……我要不是很爱你,这三年,我早谈十个八个男朋友了,凭什么到现在还单身?” 时间无法令人遗忘爱过的痕迹,也无法淡化它,他们终究意识到,时光并非良药,而是麻药。 麻药会在见到对方那一刻失效,所有的痛和爱,甚嚣尘上。 爱不是一种能力,爱是一种天性,是劝阻自己一万次,却还会在第一万零一次选择你。 “……对不起,绵绵。” 真的对不起,宝宝。 他说:“那天你去相亲,我在想,要不要去包厢,把你抢过来。” 他又说:“我在隔壁包厢,和人谈事情,一边谈一边在想,你是不是真的要和人结婚了。” 他还说:“我真的怕了,阮雾,我是真的怕了。” 阮雾问他:“怕什么?” 陈疆册说:“我怕一切都来不及,我怕你再也不会属于我。” 他的呼吸声很重,双眼在暗室里攫住她,“如果是因为你配不上我这种理由,你和我分手。那阮雾,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分手是单方面的。”阮雾讶然。 “谁说分手是单方面的?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和我分手!” “陈疆册你——” “我不要脸,是吗?还有什么想骂的,都骂了吧。”陈疆册微掀起眼皮,抓住她方才扇自己巴掌的手腕,“一个巴掌够了吗,要不再扇几个?把我脸扇肿也没关系,阮雾,只要我们不分手。” “除了分手。” “你想干什么都行。” 阮雾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难以置信:“我们早就分手了。” 陈疆册嗓音发抖:“我说了,我不同意!除了你不喜欢我以外,任何理由都不能说服我和你分手。” “你……” “绵绵,我是真的喜欢你。”陈疆册紧抱着她,头再度埋进她颈窝,未多时,颈窝处涌起一片潮湿,“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成为情妇?你傻不傻,我怎么忍心让你名不正言不顺地跟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 他说:“你把我的爱当什么了?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对你的爱吗?” 颈间的潮湿感越发黏腻。 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阮雾伸手推了推他,纹丝不动。 第55章 回家的路上,陈疆册始终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 他把一切当做酒后产生的幻觉,握着阮雾的手,指尖细腻地揉着,揉完之后又觉得不够,随即弯过身,把她抱在怀里。 “好久没有抱你了。”他说。 阮雾想说:胡说,三天前还抱过,不紧抱过,还亲过,摸过。 “以前喝完酒抱你,你都不愿意,伸手推我去洗澡。”他说。 “……” “喝醉了真好,你好乖啊宝宝。”他滚了滚喉结,单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扣,复又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你身上好香啊,宝宝。” 阮雾耳根发红,她脸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害怕看见后视镜里,康叔的表情。 陈疆册平时就挺不要脸的,喝多了更不要脸。 车子后座的隔板慢慢升了上来。 阮雾更羞耻了,明摆着康叔都听到陈疆册说的话了。 酒精发酵,阮雾好像也被酒气熏染,浑身发烫。 她被他紧抱着,动弹不得,“你别抱那么用力。” “不行啊宝宝,”他沉着气息,说,“每次我不抱住你,你都会跑。” “我哪有。” “一觉醒来,就看不见你了。”他的语调沉了下来。 阮雾挣扎的动作,荡然消失。 他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喝醉了之后,话格外多,也变得很黏人。就连目光都带有胶质,黏糊在她身上。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信?”他边说边低头亲她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渡进她的耳廓里,密密麻麻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爬过,挠的她浑身发痒。 “为什么要去相亲?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他问。 然后就是反反覆覆的一句:“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阮雾好似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问了大概有五十遍,她耳朵都起茧了,才说:“等你清醒了,我再和你说,我喜欢你。” “清醒了你就不见了,阮雾。”他动作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半阖着的眼伏动的速度渐慢,像是困了,低哑着说,“你连在梦里都不愿意说一句喜欢我。” 车窗降落,热风撞入她的眼里,刺的她生疼。 陈疆册半醉半醒地呢喃着,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即便处在睡梦中,他的手还是死死地与她的手十指缠绕,怎么也分不开。 目光蔓延至二人交握的手,掌心的脉络紧贴着。 她想起以前,她眉头紧锁地说他俩的爱情线好短,他毫无正行地将二人的手紧贴在一起。 ——“这不就长了。” 爱之于他们,真是难回首的往事吗? 他们好像都成为了命运的囚徒,被困在爱情的沼泽里。 阒寂的城市街头,连霓虹灯都归于静谧。 望着一幕幕驶过的黯淡街景,阮雾心里陡然浮现一个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处于不同的轨迹,但他的最终流向,是指向她。 - 酒精浸渍的夜,幽香暗生。 陈疆册做了许多的梦,梦境有个共同点,便是有阮雾的出现,快要触碰到时,她如雾消散般离开。他掌心里徒留一场镜花水月的空。 醒来后,他盯着天花板发呆。 窗帘紧密拉着,房间暗的辨不清昼夜。 呼吸绵长,思绪放空,回忆起昨晚的种种。有的还记着,大部分都是醉酒说的胡话,记不住了。 未多时,他起身洗漱,镜子里,映着他的脸,左脸有着突兀的指印,过了一夜,略微红肿。 “嘶——” 他碰了碰,挺疼。 全世界恐怕都找不到她这样的。 小没良心,替她挡酒,还挨一巴掌。 洗漱完,他随便套了件衣服下楼吃饭。 他手里拿着手机,踩楼梯,一步步下楼。漫不经心的步调,在某个台阶时,脚步顿住。 阳光穿过落地窗,照的一室亮堂。 柔软的白色沙发上,坐了个熟悉至极的身影,熟悉到让他以为还身处梦境。 “阮雾?”他很少有这般的疑惑又茫然的语气,夹杂着微末的难以置信。 她怎么会出现在他家? 阮雾循声望了过来,神色冷淡地,像是这是她家,而他是留宿的客人一样。 “你醒了啊。” “嗯。”陈疆册下楼,宿醉后的大脑晕晕乎乎的,他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他一副失忆的模样,阮雾问他:“昨晚是谁送你回来的,还记得吗?” 陈疆册在她边上的沙发坐下,拧眉思索半晌。 他说:“康叔。” “……我也在车里。”阮雾打量了他半晌,轻哂一笑,“你都记不得了?” 语气莫名,挺冲的。 陈疆册立刻嗅出来了——她不高兴了。 “昨晚我喝多了,有的东西记不太清。” “你昨晚耍酒疯说了很多话。”阮雾垂着眼睑看他,“要不你先吃饭?边吃饭边回忆一下昨晚的事情。” “我昨晚说了什么?能给个提醒吗?”陈疆册一动不动地坐着,显然想和她谈清昨晚的事。 “你昨晚说了很多。” “比如?” “比如你说这些年,你见过很多女的,身材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穿得也比我性感暴露。” “……”陈疆册揉了揉太阳穴。 阮雾面无表情:“看来你还记得这些话。” 他上半身弓起,手肘抵在膝盖处,头往下低,埋得很深,看不见脸,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但能听见他的声音,很哑也很无奈:“……嗯,我是有说过这些话,但我的意思是,我遇见过这些女的,我没和她们有过任何的交集,我可以发誓,我连她们的手都没拉过。” “和我没关系。”阮雾撇嘴。 “行,和你没关系。” 他搓了搓脸,“我还说了什么?” “你说你要给我五千万。” “……真是喝多了,什么话都会说。”他手按着后脖颈,喝酒误事,他确实不记得了。 “你还说你喜欢我。” “……” 陈疆册弯曲的上半身,轮廓线条僵住。 良久,他缓缓直起腰来,宿醉后的眼略肿,眼里红血丝明显,他左半张脸也有她留下的指印,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疲倦狼狈。 他收起往日的轻浮放浪,低嗓慢速说:“那不是喝醉后说的话。” “那个分手理由,我不同意。” “如果你结婚,我希望你能把我列入结婚对像考虑。” “——这些。” 他抬眸盯着她,很认真也很笃定,“都是我清醒时候说的话。” 面前的人沉默了下来。 陈疆册耐心地等着她,等她的回答。 “你没说结婚对像这些话。”阮雾别过脸,小声嘟囔着,“少浑水摸鱼,你喝醉了,但我昨晚没喝酒,我记得很清楚。” 陈疆册忽然笑了,“现在我们两个都是清醒的,我希望你能够认真思考我说的话。” 低着头的成了阮雾,眼皮薄薄地耷拉着,剩下鸦羽似的长睫,闪烁飘荡。 “你不需要考虑任何问题,我说过,那个分手理由,很荒唐,我不能接受。” 陈疆册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她低着头,细长的眼里,满是他仰头的模样。 他眉目隐忍又泊着温柔,还有几不可查的无奈。 “我交过很多女朋友,有的甚至算不上是女朋友。但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什么是爱。真的对不起啊宝宝,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我。”他声音很轻,嘴角弯的弧度,近乎自嘲,“如果没有遇见你,如果没有分开这三年,我恐怕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爱。” 他们必须得承认,分开的时光,让他们意识到对彼此的感情,绝不仅是一时兴起的喜欢。 放弃尊严,放下口是心非,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是——爱是难逃脱的宿命。 人来人往,繁华喧嚣。 他们都会遇见很多人,也会遇见很好很好的人。 但他们必须得承认,爱意冲破了宿命,他们的相遇早已注定。 阮雾蓦然想起自己曾和周淮安说,她不想要他爱了很多人之后,再来给她的爱。 他可以爱过很多人,但他不能爱过她之后又去爱别人,然后回头来找她,告诉她其实他最爱的是她。 爱是不能断续的。 她要的真的很简单,你可以爱过很多人,你爱过我之后,可以去见很多的人,但你见过他们之后发现,原来你爱的始终是我。 “如果季司音结婚那天,我们没有遇见,你还会来找我吗?”阮雾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陈疆册像是被她的问题给逗笑了,“你以为,那天是偶遇吗?” 阮雾愣住。 “只要我想,我每天都能和你见面。”他掌心摩挲着她的侧脸,看她的眼神仿若像看天真无知的少女,“我可以制造很多种偶遇,理由正当,合理,甚至还能出席各种场合,让你叫我一声‘陈先生’。” 但是他没有。 三年来,他什么都没做。 “你当初甩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残忍。”他哼笑了声,“我怕我出现在你面前,会招你烦——像周淮安一样。” “那为什么,那个时候又出现呢?” 陈疆册没说话了。 落地窗外的树影摇曳,光影婆娑。 他仰着头,脸部神情每一分变化,阮雾都看得真切。 她看见他泛着红血丝的眼,疲倦地阖上,又无力地睁开。有种即将溺死之人的挣扎感。 第56章 相较于陈疆册做了一晚纷繁复杂,反覆在梦境里温习得到与失去的痛苦。 阮雾这一晚,也没有睡好。 她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曾经她一下课就跑到这里的房子。 房子很大很空,里面的装修和三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像是定格在相机里的画面,时光会在上面留下痕迹,会泛黄,会掀起褶皱,但是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装饰,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说不开心,是假的。 说不感动,也是假的。 她已经无法再对自己说谎了。 某些竭力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此刻,在记录过他们爱意的地方,悉数喷薄而出。 她怔怔地坐在客厅沙发处,皎皎月色里,往日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重演。 他应酬常晚归,阮雾便在客厅等他回来。 等她醒时,便看见他动作很轻地给她盖毛毯。 有阵子南城老是下雨,她穿着裙子,说了句:“雨会把我裙子溅湿的。” 陈疆册二话不说,背着她从车里走到家里。 可他被泥水溅过的裤子,够买她十条裙子。 她说,陈疆册,今天太阳好好,好适合睡午觉。 然后陈疆册推了中午的应酬,回来陪她睡午觉。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她很有愧疚感,可他不甚在意地说,“不是为了你,是我想陪你。” 她说,陈疆册,我真的很讨厌你。 他笑,可是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你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稍微不那么讨厌我一下呗。 她说,陈疆册,我上课的时候总是想到你,这真的很不好。 他说,只是上课的时候想我吗?我上班的时候想你,不上班的时候也想你,醒着的时候想你,睡着的时候更想你。 她总会忍不住骂他一句好油腻,但她脸上的笑,总归是笑得很满、很满。 然后她想到了那天,他们分手的那天。 世界上许多事情,冥冥中都似有预感。就连阴晴不变的天,都有天气预报。 唯独他们的关系,是爱至顶峰,便行至谷底。 断崖式分手,让她的回忆里,很难有属于他的,不好的回忆。 她曾很笃定地认为,如果一段恋爱,父母都不赞成,那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可是陈疆册说,“你把我的爱当什么?” “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对你的爱吗?” 好像一直以来,她都标榜自己多爱他,直到听到他这么说,阮雾恍然意识到,似乎在这一段爱里,她远没有他爱的坦荡,也没有他爱得笃定。 爱到底是什么呢? 是明知有万难,还坚定与对方相爱的念头。 这才是爱。 阮雾或许不是瞧不起陈疆册的爱,她瞧不起的,是她自己的爱。 她一遇到困难,就想放弃。 放弃陈疆册,是她曾经做过的事。 她成功地放弃了他,之后用了三年的时光证明,她无法放弃喜欢他。 阮雾喉腔酸涩,心也是酸涩的,像是浸泡在柠檬汁里。 她收回思绪,见陈疆册始终不说话,到底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的告白,即便知道他不会拒绝,但她莫名地,心底还是惴惴不安的。 “陈疆册——”她戳了戳他撑在自己身侧的手,嗓音干涩。 下一秒,陈疆册握住她的手,“我好像挺失败的。” 阮雾更莫名了,眼神茫然。 陈疆册笑得浮荡,一双桃花眼,在细碎的光影里摇曳出千万种蛊惑人心的风情来,“表白这种事,得让男人做才行。” 阮雾抿了抿唇:“你昨晚,也和我表白过了。” “那是酒后说的话,不正式。” “搞那么正式干什么,上次谈的时候,也没见你正式过。” “因为那时候不正式,所以分手也分得不明不白。”陈疆册眉骨轻抬,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谑笑。 阮雾没心没肺的笑,一点点收敛了。 “还有,我知道,你就是个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小姑娘,人生没遇到过什么挫折。” 阮雾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陈疆册眼角噙着的笑,不复之前的玩味,他在谈及正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凌冽的气场,严肃正经,脸上的笑也很真诚。 “所以如果和我在一起,是一件需要你和全世界做斗争的事的话,那我是真的太失败了。” 听他直白的情话听腻了,突然听他说这样晦涩难懂的情话,阮雾居然还有点儿不适应。 她默了几秒,说:“其实我和你,不是很配,你应该懂的吧。” 陈疆册像个无赖:“懂什么懂?我不懂。” “我好不容易,厚着脸皮,死皮赖脸追到手的,前女友。” “怎么就不配了?” “……”阮雾扯了扯嘴角,“你还挺骄傲的?” “不骄傲,就是在想,失而复得这词,是谁发明的,真好。” 聊的够久了,他都快忘了自己一直在蹲着。 随即起身,他坐在了沙发上,身份一变,他不复方才的收敛——甚至都不和她坐在一条沙发上。现如今,身份升级,成为了男朋友,他坐上沙发后,拦腰将她抱起,放在了自己腿上。 阮雾挣扎着想要下来。 “跪太久了,腿好酸。”耳边响起他懒洋洋的声音,听上去很欠揍。 但阮雾只是心疼他:“腿酸就放我下来呀。” “你别动,让我缓缓。”他扣住她的腰,环在自己的怀里。 “……” 安静了好一会儿。 时间仿若定格于此。 如果人生像部电影就好了,随时随地能记载着他们遗失的过去、拥有的现在,以及憧憬的未来。他们也能随时按下暂停键,透过另一个视角,看见此刻缱绻相拥的他俩。 如果可以就好了,就可以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爱人。 不知过了多久。 潮湿的鼻息喷在耳边,陈疆册低冽的嗓音慢悠悠地说:“我大概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其实分开之后,我经常在想,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让你和我提分手,但我没有想过,是这个原因。” 呼吸顺着耳廓一路往下,像是湿濡的吻,吻在她颈间。 阮雾缩了缩脖子,垂着眼,神情辨不真切。 “我没有想过这个原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语气不太好。 “这就生气了?脾气现在这么不好了?”陈疆册哼笑着调侃她。 “我脾气一直以来都不太好。”阮雾语气更不善了。 “没关系,我脾气一直以来都很好。”陈疆册照单全收的架势,无可挑剔。 “……” “真的对不起啊绵绵,让你难过了。” “……什么啊?” 怎么突然道歉了? 阮雾挑眸睨他。 陈疆册低下头,额头与额头抵着,他嗓音很轻,是她一贯熟悉的哄人的宠溺语调,“我应该很早就告诉你的,和我在一起,那些东西都不需要你考虑。因为我真的,不是个很好的人。” 遇到阮雾之后,陈疆册时常后悔,他曾经有过太多的畸形的、不健康的男女关系。 如果可以,他也很希望,他的初恋,是她。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没有人有重来的机会。 “所以真的,你只要爱我就行了,其他所有的问题,都会由我解决。”陈疆册点漆的瞳仁,专注地盯着她,“和我在一起,让你有任何的不开心,那都是我的问题。我其实,不是很懂女孩子的心思,所以有时候,希望你能够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谁让你不开心。” “所有事情,我都会搞定,你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边,被我爱着就好了。” 就像以前一样,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乖乖地爱我。 然后被我爱着。 就好了。 他真的很会哄人。 阮雾抿着唇,没说话。 他亲了亲她的唇,蜻蜓点水的触碰,语气温柔得不行。 “以后有什么,都和我说,好不好?” 她不说,陈疆册就一直亲她,一下又一下,不含任何情。欲,只亲她的唇角,像是羽毛扫过。 阮雾到底还是绷不住情绪,没法再拿捏着姿态,她推搡着他,笑声清脆:“知道了知道了,别亲了,好痒。” “那不亲了。”陈疆册退了出去。 阮雾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淡。 也不过两秒的时间,他复又吻了上来。 不同于方才蜻蜓点水的浅吻,此刻的吻进攻性十足,先是含着双唇细密地吻,紧接着,他舌头撬开了她的唇,伸入她的唇齿中,扫荡着她嘴里的气息。 “西柚味的。”他舌尖稍稍退出来,舔过她湿濡饱满的唇珠。 阮雾早上刷了牙,她在客房拆封的新牙膏,西柚味的。哪怕漱过口,嘴里仍留有西柚的清甜味道。 她眼睫动了动,与他的眸光撞上。 他本身就生了一双含情眸,酒精浸染过一夜的眼皮子惺忪耷拉着,莫名有种嗜瘾的纵欲感。而他眼里,确实也有着明显的,赤。裸的欲望,带着极强的侵略感。 吻她,像是品尝美食,鉴赏完后,他得出结论:“好甜啊我的绵绵。” 阮雾脸瞬间发烫,羞窘至极,张口想要解释是牙膏的味道,然而她双唇翕动的那一秒,陈疆册的舌头找准时机,又钻进她的嘴里,汲取她嘴里的气息。 口中的西柚味渐渐淡去,阮雾被亲的晕乎乎的,她被他缠吻着,身上体温火速升高。 或许是因为这天气太热,下午两点多,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间点。 第57章 阮雾从没觉得陈疆册是个好欺负的人。 但她发现,和他对着干,比顺着他的意愿,更有意思。 平日里狂拽吊炸天的人,一脸幽怨地盯着自己,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阮雾眼睫眨得飞快:“陈疆册,你别撒娇。” “我在撒娇?”陈疆册低啧了声,“我一大老爷们,撒什么娇?” “没有吗?”阮雾失望叹气,“我还在想,你要是再撒一次娇,我就不和你保持距离了。” 陈疆册又啧了声,伸手薅了薅头发。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他薅头发的手,推抵着阮雾,把她摁在沙发上。他单臂撑在她身边,上半身笼罩着她。他身上的气息随之倾压而来,连同他的吻,卷席着她的唇舌。 吻带有夏日的灼热,滚烫又缠绵,如同降落未落的雨。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宣告结束。 阮雾蹙眉睁开,看见陈疆册的视线一错不落地盯着她。 他嗓音是动情的喑哑,呼吸却很克制,没个正经地挑衅她:“我撒娇了吗?” “……我看你才是觉得我好欺负。”阮雾瓮声瓮气地说。 “你不好欺负,我也不欺负你。”陈疆册沉默了瞬,说明原因,“不要说‘保持距离’这种话,绵绵,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他们已经有太久的时间,保持疏远的距离了。 久到陈疆册像现在这般,毫无顾忌地抱着她,都稍显陌生。 不仅是他对此感到陌生,阮雾也是。 周遭的一切是熟悉的,陈疆册也还是那个陈疆册,可她就是有种…… 怎么形容呢? 或许得用他刚才的话来解释比较贴切。 失而复得这个词,到底是谁发明的,真好啊。 他们又在沙发上腻歪了会儿,阮雾推开陈疆册:“都下午三点了,你饿不饿?” 陈疆册这才起身:“叫外卖,还是出去吃?” 阮雾说:“保姆中午来做过午饭,你可以热一下。” 他皱着眉,显然,矜贵公子哥只吃热乎的饭菜。 阮雾打了个哈欠:“我一晚没睡,现在想补个觉。” 陈疆册:“怎么不睡?” 阮雾趴在他肩头,睡意惺忪的嗓听起来黏黏糊糊的,像在撒娇:“谁知道客卧之前有谁睡过?万一旁羡睡过呢,我才不要睡他睡过的床。” “你家客卧也有别人睡过,我不也睡了?” “……”阮雾闭着眼,装听不见。 “你又不是客人,谁让你睡客卧的,回主卧和我睡不行吗?” 阮雾圈着他的脖子,气息渐轻:“……没名没分的,不合适。” 陈疆册用脚踹开主卧的门,动静很小,他翘了翘嘴角:“现在合适了。” 她轻轻地“唔”了声,待陈疆册把她放在主卧的床上时,她已经阖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 阮雾好像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依稀在读高中,身上穿着二中校服。 二中被全城的学生、家长称为贵族学校,因其校服有别于传统校服,学生们穿的都是西装制服。正逢夏季,学校的夏日制服是天蓝色短袖衬衫搭配藏青色百褶裙。 爱美的女生都会偷偷地把长至膝盖的半裙,改短十厘米。 阮雾读书时期,也和季司音把裙子改短了。 她是学校纪检部的部长,专查仪容仪表,因此,没人敢记她仪表不整。 午休之前,全校抽查仪容仪表。 阮雾和部员们查完,在政教处统计好各班扣分情况,随即分开。 分开前,有个部员给了阮雾一封情书,当着好些人的面,她害怕伤及学弟的自尊,于是收了下来,只是收的时候,用只二人听到的音量说:“对不起啊,我有男朋友了。” 政教处出来是教学楼大厅,往前走便是上楼的楼梯。 阮雾刚拐进楼梯口,迎面过来一人。 或许梦就是毫无逻辑的,她居然在二中看见了穿着二中校服的陈疆册。天蓝色的衬衫,衬得他清隽挺拔,桀骜又慵懒。 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画面陡然一转。 紧接着,画面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色调,像是从中午直接过渡到了傍晚放学。 她站在空教室里,窗户开着,窗帘随风扬起,能窥见远处天边荼蘼的火烧云。 望的出神之际,脸颊被人捏了捏。 “等我很久了吗?” 她转过身,整个人都被拦腰抱起,放在课桌上。 陈疆册那张过分俊朗的脸,近在咫尺地吻着她。他的手缓缓往下,把她改短过的短裙,更往上推,裙摆摇曳,他的手在期间起伏抖震。 梦里的陈疆册一点儿都不温柔,或许少年时期的陈疆册尚未收敛锋芒。 他覆在她耳边,低沉的嗓,极具危险:“我说了,不要离别的男人那么近。” “都是同学。”她迷离着眼,艰难道。 “你不能总是让我胡思乱想,我不在学校,你不要和别的男生眉来眼去。” “我没有眉来眼去,都是正常的同学交流!” “那个学弟给你递情书,你为什么要接?” “……”阮雾眼前一片迷濛,教室外响起学生们的交谈声,似乎有人推了推教室的门,她紧张的浑身弓起,伸手想要推开他,他却捅的更近更深,戳的她浑身紧绷。 一种徘徊于道德的快感袭至全身,阮雾忍不住哭了出来。 “陈疆册你欺负人……” “阮雾,到底是谁欺负谁的?”教室门早就被他反锁了,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眼尾耷拉,语气低沉,“我要是接了别人递来的情书,你会开心吗?” “……” “我想你想得不行,坐了快二十六个小时的飞机回来看你,结果他妈的就看见别人给你递情书,你居然还收了。”陈疆册把她抱起来,走到了教室门边。 她背抵着门板,陈疆册掀开她的裙摆,再度抵了上来。 “我快要嫉妒疯了。我就不该提早毕业,就该一直守着你,和你一块儿毕业,留在国内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层层叠叠的包裹感像是一道又一道的汹涌海浪。 教室讲台上空悬挂着的音响,铃声催促叫嚣。 阮雾就是在铃声中醒来的,刚醒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又有点儿脸红。 她做了个毫无逻辑的梦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春梦。 她捂了捂脸,那阵铃声消失,复又响起。 她这才注意到,是她手机来电铃声。 意识完全回笼,她拖着困倦混沌的身子,接起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好巧不巧,是梦里出现过的季司音打来的电话。 “雾雾,我过几天要去你们创意园那边办点事,事情办完,我来找你吃饭。你什么时候回南城呀?” “我已经在南城了。”阮雾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下午离开的,老家那边的几个剧组还在拍摄中,而且……她爸妈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还没见完。眼下看来,没有见面的必要,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最近应该不回去了,反正你哪天来的时候,给我发条消息,我会来接你的。” “好的,那……”季司音迟疑了会儿。 阮雾读懂了她的欲言又止:“陈泊闻进组了,不在工作室。” 季司音的语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淡淡地笑了笑:“我又没说他。” 阮雾并没拆穿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便挂了电话。 发完消息,阮雾出了房间。 隔壁是书房,门开着,能听见里面的窸窣声响。 阮雾探过头,陈疆册翻动纸张的动作一顿,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醒了?” 阮雾走过去,被他抱在腿上。 她懒懒点头:“你工作结束了吗?我饿了。” 陈疆册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皮筋,把她的头发给绑起来:“去外面吃,还是家里吃?” “哪儿来的?”阮雾指指头上的皮筋。 “上次你闺蜜订婚,你跑来我房间打电话,落我床上了。”他漫不经心地说。 阮雾反应过来,侧眸睨他:“这个你都收藏着?” 陈疆册哼笑了声,张口就来:“我不仅收藏,我还当传家宝,等以后咱俩的闺女出来,我给我闺女扎麻花辫。” “有病。”阮雾没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但唇角弯着的弧度,骗不了人。 “不喜欢闺女?那生个儿子。”他没个正行。 “谁要给你生孩子?” “那就不生。”他不甚在意,“我有你就够了。” 阮雾偏头看他,他笑得还是那副死不正经的样子,但眼里的笑那样真,眼里的爱,也那样地真。 - 那晚他们是在外面吃的饭,说是吃饭,但阮雾认为,这算得上是她和陈疆册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烛光晚餐,还有他找借口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阮雾接过超大束鲜花,她看到里面放了张卡片。 拆开来看,里面写了一行英文字母。 ——“i have a feeling about us.it‘s much older than you and me.” ——相比我和你,我更钟情于我们。 阮雾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好一会儿,走笔利落,笔锋有力,落笔潇洒。看过陈疆册写的字的人,断然能认出,这是他写的。 她撇了撇脸,换了一盏眸光,她压下心里涌起的情绪,说:“你好俗啊陈疆册。” “我本来就是个俗人。”陈疆册那双散漫轻浮的眼,在看向阮雾的时候,乍现着细碎克制的温柔光芒。 或许他们都无法免俗。 第58章 面试结束。 阮雾对其中一个男生颇有好感,与陈颂宜交流后,决定将那人签下。 刚做好决定,季司音的消息就进来了。 季司音:【我在创意园入口,你在几号楼呀?】 阮雾捡起手机,边往外走边说:“我朋友过来了,我去接她。” 季司音很好找,放眼望去,找最贵的那辆车就行。 阮雾的视线被一辆粉色的迈凯伦跑车吸引,蝴蝶型车门缓缓敞开,犹如蝶翼飞舞。季司音穿着性感的吊带和短裤,拉风酷炫。浑身上下散发着漂亮精致的,已婚少女的气质。 她戴着幅墨镜下车,下车后小跑到阮雾跟前。 “我快要热死了。” “大热天的,怎么不在家待着?”阮雾带她进园区内部,大厦里冷气充裕,瞬间将人带入凉爽的世界里。 季司音说:“没办法,我老公去国外了,这边有家分店开业,我得替他出席一下。” 她先生从事餐饮行业,名下的连锁餐厅近八十家。 阮雾问:“他去国外,你怎么不跟着去?” 季司音嫌弃道:“他去的是新加坡,新加坡我都玩遍了,没意思,不想去。” 阮雾笑了笑。 进电梯里,刚按下关门按钮,电梯间外响起“等一下——”的急切音。 阮雾随即按住开门按钮。 有人进来,阮雾认得他。每层楼有两家公司,电梯出来,一左一右。与阮雾同层的公司,是一家电商公司,主营女装,签了不少网络红人。阮雾有时候也在电梯与他们公司的网红偶遇过,衣品大方精致,人长得也漂亮。 阮雾有位女演员也是他们公司介绍的,那位女演员先去对面公司面试。身材好气质佳,然而和他们公司售卖的女装风格不符,因此她们将她介绍到阮雾的公司。 恰好这位女演员是传媒学院表演系的学生,也算得上是专业对口。阮雾便将她签了下来。 进来的这人,便是介绍这位女演员给阮雾的人,电商公司的副总。 “是你呀。”她与阮雾打招呼。 阮雾笑:“刚来上班吗?” “对啊,今天和财务部开个会。”那人打了个哈欠,“对了,你们公司的房租是交几年份的?” “一年一年交啊。” “啊?”那人本来困倦地睁不开的眼,霎时瞪得极大,“一年一年交吗?” 阮雾感到奇怪:“你们不是吗?” “整片园区应该都没有一年一年交的吧?”那人解释,“这里流通性不强,公司又有许多设备,换工作地点是项大工程,所以基本都是五年起交。我之前也想把你们公司的办公区域给租下来——”话音一顿,那人骤然醒悟,“我说呢,你怎么按年交,陈疆册说,那片办公区域是他一朋友租的,原来你就是他朋友。” “……” “……” 话音落,正好电梯到达楼层。 那人说完,没察觉到阮雾神色的异样,急匆匆地出了电梯。 “先不说了,开会要迟到了,拜拜。” 阮雾神色淡然,转眸睨向季司音。 季司音待在电梯间,低着头,不敢看阮雾的眼神,也不敢出去。 她手颤颤巍巍地伸至半空,想要按下行按钮。 “那什么,我、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季司音干笑了两声,“我先走了。” “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阮雾凉飕飕的语调,说。 季司音抬头,小碎步出了电梯。 她努力挤了个笑出来,一脸谄媚:“雾雾呀。” 阮雾甩给她一剂冷淡眼刀,没搭理她,迳直往办公室走去。 季司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等到了她办公室,季司音可怜兮兮地撅着嘴,“你听我解释嘛。” “解释什么?解释你串通陈疆册,把他的地盘租给我。解释其实一直以来,我的好闺蜜和我的前男友还有联系。虽然我的好闺蜜当着我的面一直在骂我的前男友,但是她却站在我前男友那边。” “……” 季司音被哽住,辩驳的声音很是虚弱:“……那,我也是为了帮你。而且,而且我怎么会站在陈疆册那边?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好不好!哪怕你和我老公吵架,我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信你的话!”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雾雾。” 谈何生气呢。 阮雾压根就是个没脾气的人。 她只是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表情,“陈疆册还委托你帮了我别的忙吗?” 季司音摇摇头:“就这一件。” 阮雾阖了阖眼,忽然说:“我和他和好了。” 季司音先是愣愣地哦了声,过两三秒的空档,她反应过来,声音讶然,过高的语调,快要响遍楼层。 “——你说什么?你俩和好了?” “嗯,就前段时间,和好了。”阮雾语气平平,神色寡淡,好像对于此事,没有太多的欣喜,也没有破镜重圆的喟叹。 她总是很平静。 多年前,宣告自己和陈疆册在一起时,也是这般的平静。 情绪激动的,显然是季司音。 她比阮雾更像当事人,连说三个问句,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小公主,有朝一日语气沉重的好似能叹出山河灰来。 “你不是在相亲吗?” “你是打算和他玩玩还是和他结婚?” “他到底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又把你骗到手?” “他是说了挺多花言巧语的。”阮雾笑了出来,那晚的情话过于动听,像是在同神明祈祷,而他就是替她实现心愿的神明。 “男人的鬼话不能信呀!”时移世易,竟然轮到季司音劝阻阮雾了。 “但他没说,这层办公区域,是他的。”阮雾说。 陈疆册是说了很多情话,初衷和目的,尤为统一,只是爱她。 他没有说爱她这条路,他有付出过什么、牺牲过什么,或许是他觉得物质上的付出,不值一提。因为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从来不是金钱,是时间,是感情。 阮雾很早以前,贪图的是他的陪伴,后来又慢慢地,贪欲作祟,她想要的不止是时间,还有他为数不多的爱欲。 他大可提及此事——阮雾,是我,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以援手。 他的出现,是那样的具有正义感、救赎感、宿命感,营造出一种,她永远无法逃离他的荫蔽。 但他没有。 “如果没有今天的这桩意外,你还打算瞒我多久?”阮雾问季司音。 骄矜的小公主理直气壮,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凭什么要说?又不是我哭着喊着求他帮忙的,是他自己,主动找我,说他有工作间租给你。怎么,难不成他自告奋勇的帮忙,你还得感动的涕泪横流吗?” “他商业用房多了去了,钱也多了去了,这么一间房子的租金,可能还不够买他手上一块表。雾雾,你没必要因此感动。” 阮雾云淡风轻:“我也没有感动呀。” 季司音轻嗤了声,才不信:“我看你就是爱死他了。” 阮雾认输:“因为爱,所以才会有那么点儿感动吧。” 她对感情向来有清晰的认知,先是爱,在爱里才会有感动这般的情绪。倘若没有爱,那即便他为她赴汤蹈火,披荆斩棘,阮雾对他的感情里,也只有感动。 “但你俩怎么就复合了?”季司音问,“你前阵子不是还回家相亲吗?” “不相亲了。” “……” “你该不会要和他结婚吧?” “不会。” “你就想和他玩玩啊?你都二十七岁了哎我的朋友!” “不玩啊。” “那你是要怎样?”季司音满脸茫然。 阮雾笑:“先谈恋爱呀,等到他和我求婚了,再结婚。” 季司音无语:“那不就是要结婚的意思吗?可是他……你确定,他家里人会接受你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吗?不是姐妹瞧不起你,雾雾,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最最值得被爱的人,别说陈疆册了,总统的儿子都配不上你。但是吧……但是……这怎么说呢?” 阮雾明白她要表达的是什么,个人感情无法改变社会认知。 “陈疆册说,所有的事情他都会搞定。” “你信了?” “信不信的……”阮雾耸耸肩,笑得无所畏惧,“做得到那是最好的,他要是做不到,那就算了呗。” 季司音认识她这么多年,太清楚阮雾了,她呀—— 活得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人对事,总归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季司音也不再劝她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反正,你俩要是结婚,我送你一份独一无二的新婚礼物;你俩要是分手,我也会开开心心地接你回家。’谈恋爱是幸福,分手也是一种幸福‘——这话可是你告诉我的。” 阮雾笑得很绵柔,望向窗外的双眼,旷远幽深。 - 阮雾还要开个脚本讨论会,她开会的时候,季司音就在她办公室打游戏。 四把游戏打完,阮雾的会还没开完。 连输四把,季司音无心再打,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 微信里,有人喊她去酒吧——今晚有个酒吧有场live house,请的是国内比较火的rapper。 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等阮雾开完会,季司音问她:“有个live house,去吗?” 阮雾问她:“你有票吗?” “我那朋友说,他手里头有两张票。” 阮雾想了想,“那就去吧。” 季司音忽地换了盏眸光,促狭道:“晚上不用陪男朋友哦?” 第59章 躁乱的场合,浓稠的酒气,迷离的灯光。 周围响起高分贝的音乐和叫声。 阮雾并非是来看live house的,不过是陪季司音。季司音也对舞台上的rapper不感兴趣,纯粹是无聊过来凑个热闹。 或许像他们这样,不是奔着live house的人许多,而他们来酒吧的目的很浅显——艳遇。 她们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不少男人过来搭讪。 阔绰地请她喝酒,轻浮地同她搭讪,亦或者是热情地邀请她去他们所在的卡座。 阮雾拒绝过,然而拒绝无效。 男人如同夏日蚊蝇,叽叽喳喳地围着她俩,任她俩说再多拒绝的话,都驱赶不走她们。 “美女,加个微信而已,又不是让你当我女朋友。”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给你看我学生证,我是工大的学生,今年研二。” 季司音微笑:“我结婚了。” 阮雾也微笑:“我孩子三岁了。” 即便到这份上,前来搭讪的男人不仅没走,还与她们越贴越近。 阮雾夏天的穿搭,向来以清凉为主。 今天穿着是挂脖吊带配半身短裙,吊带露肤度高,胸口罩住,后背只到腰间一根系带,几乎全。裸。前来搭讪的男人手不规矩地放在她的腰上,她眉间一蹙,刚准备把男人的手给扯开的时候,忽地听见身旁男人一声哀叫。 身后温热黏腻的触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润滑质地。 一件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腰间一重,耳边响起陈疆册熟悉的嗓音:“喝高了?哥们,这我女朋友。” 男人恍了恍神,局促地收回手,干涩道:“我就是想请你女朋友喝杯酒,不行就算了。” 随着陈疆册的到来,周围搭讪的男人很快散开。 陈疆册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散漫,又带着微末的笑。 但季司音敏锐地嗅到了他异样,觉得他好像生气了,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撇下好闺蜜,赶忙混进舞池的人堆里去。 阮雾上下扫了眼陈疆册,“谁来酒吧穿西装的?” 陈疆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我应该穿什么?和你一样,穿吊带?” “我不来酒吧也穿吊带。”阮雾理直气壮。 “……” 陈疆册竟无法反驳。 他太清楚她的穿衣风格了,夏天秉持着能不穿就不穿的原则,冬天秉持着能少穿就少穿的原则。所以她夏天穿布料最少的衣服,冬天绝对不穿秋衣秋裤。 有一度他曾自恋地觉得,她穿的少是为了方便他上下其手。 后来才知晓,她哪里是在取悦他?她穿衣打扮,完全是为了自己舒服。 陈疆册叹了口气,坐在边上的空位上,让人给他调了杯酒。 一杯酒还没喝完,阮雾扬声道:“好无聊,我们回家吧。” 陈疆册说:“不是来看live house的吗?” 阮雾摇头:“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疆册说:“待会有个环节,全场的灯都会暗掉。” 阮雾问:“然后呢?” 陈疆册说:“然后会有一顶追光灯到处照,最后停下来的地方,如果是一对情侣,那对情侣就得当着全场观众的面,接吻。” 演唱会与球场常有的互动环节,渐渐地,live house也有了这种互动,并以更高调的方式进行。 现场音浪震荡,rapper的低音炮轰鸣着所有人的耳蜗,大脑像是被闪电击中,昏迷惶钝。 架子鼓激烈的音乐中,全场灯光辟里啪啦地暗灭。随后,如陈疆册所说,一盏追光灯穿过人群,电吉他的弦音逐渐沸腾,如海浪般层层逼近,心跳在此时不受控地加速跳动。周遭人声沸腾,起哄与叫好声几欲穿破天窗。 直到灯光定格。 停在一对情侣身上。 很遗憾,陈疆册与阮雾所在的地方,一片黑暗。 那对情侣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交颈拥吻。 阮雾和陈疆册坐着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 无人知晓的角落处。 阮雾的背抵着墙,肩胛骨却被陈疆册的手拖住,避免触碰粗粝的墙面。他俯身缠吻下来,唇齿绞动,带着醇厚的酒精香气。是侵略感极强烈的深吻,舌尖绞动着水液,唇瓣紧贴,没有任何呼吸的空间。迫切的,富含情欲的,越吻,周边的温度越高。 没有人发现暗处的活色生香。 他们吻的肆无忌惮又放浪形骸。 薄薄的吊带布料,在动作中渐渐挪位。好在陈疆册宽厚的上半身,将她整个人都簇拥在怀里,无人知晓他怀里绵白的丰盈。 “雾雾。”陈疆册嗓音拉低,手指看似规矩地将她的吊带调整至原位,指腹却触碰到那一抹挺立的春色,引得她浑身颤了颤。 “说真的。” “……什么?”阮雾胸口起伏,呼吸加重。 “好难和你保持距离。”他埋在她颈窝,滚了滚喉结,哑声道,“我不想和你只是接吻。” 或许是今晚喝了太多酒,低沉的音浪加持,使得她头晕目眩。 阮雾被他揉的浑身发软,她瘫在他身上,说:“我家离这里,好像只有三公里。” - 酒吧离阮雾的家很近。 然而在去阮雾家之前,他们得先去趟便利店。 阮雾身为独居多年的单身女性,家里自然没有备安全用品。 陈疆册是自己开车来的,阮雾坐在副驾驶,看着他进了便利店。他个子很高,超过一米八五,每次和他接吻,都是很费力的举动,踮脚,仰脖。身体像是被两根绳子吊着,她两只手攀附着他,很累,却也不舍得放手。 在车上,他的白衬衫解了三颗扣。 下车后,他便系了两颗扣子回去。 他穿梭于货柜中,背影修长俊朗。 阮雾静静地欣赏了会儿,未多时,他提着一个购物袋出来。 购物袋被他扔进阮雾的怀里。 最大款的袋子,约莫三分之二的空间被填满,然而重量比预想中的要轻很多。 毕竟陈疆册装的……全是计生用品。 还有一杯酸奶。 阮雾皱眉:“你喝酸奶吗?” 陈疆册轻嗯了声。 她疑惑:“你什么时候喜欢喝酸奶了?” 陈疆册侧眸,扫了眼阮雾,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今天突然想喝。” 车厢内光线晦涩,阮雾没看清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禁忌色泽,只当他一时兴起,想喝酸奶。 等到了家里,她终于知晓,他的恶趣味。 陈疆册确实是要喝酸奶的,只是酸奶取代了阮雾的吊带的作用。浓稠的酸奶滑动的速度很慢,黏腻冰凉的触感,陈疆册伸出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 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酸奶是流动的,阮雾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凝固了。 前所未有的体验,阮雾难以解释其中的滋味,仿佛他喝的不是酸奶,仿佛他喝的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一部分。 快感过后,是强烈的羞耻感。 阮雾很少流眼泪,结束后,扯过枕头,盖住自己,无声地流眼泪。 陈疆册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发狠了,纯粹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怪癖。于是他抱着她,哄得格外有耐心。 “下次绝对不这样做了。”陈疆册边哄边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去往浴室给她洗澡。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阮雾忍无可忍,被放进浴缸后,踹了陈疆册伸进浴缸的脚,踹的他差点儿滑倒。 陈疆册刚做完过分的事儿,这会儿怎么被阮雾骂,都照单全收。 甚至他也骂自己:“我真不是个人,只顾着自己开心,不顾绵绵的感受。我真坏,真变态。” 阮雾听得没忍住笑了。 “既然笑了,就别生气了。”陈疆册说。 阮雾复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 陈疆册厚着脸皮又说了许多不要脸的话,阮雾被他说的脸皮发烫,她掐了掐他的胳膊:“闭嘴,别说了。” “真的不喜欢吗?”他问,“你以前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过。” 阮雾深吸气,“你再说,今晚就别和我一起睡了。” 陈疆册这才有所收敛。 洗澡到一半,陈疆册突然提起一件事来:“你工作室,是不是有很多人突然提离职?” 阮雾酸涩的身体被他按摩的昏昏欲睡,声音发倦,懒洋洋地说:“嗯,你怎么知道?陈颂宜和你说的吗?” “你知道是被谁挖走的吗?”他不答反问。 “不知道。”阮雾睁开眼,陈疆册不会平白无故聊她的工作,想必是听到些什么,“你知道被谁挖走的?” “嗯。” “谁啊。” “谢洄之。” “……” 阮雾在大脑里搜刮了一圈,都没找到这个名字。 她问:“这谁?” 陈疆册:“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你初恋男友前未婚妻名义上的哥哥。” 阴阳怪气的语调,尤其是提到“初恋男友”时,语气真的不太好。 阮雾故意加重:“初恋男友啊。” “够了啊。”陈疆册眼梢敛起危险的弧度。 阮雾抿唇,将话题绕回正轨:“这人来找我麻烦干什么?又不是我从中作梗,把他妹妹的婚事给搞黄的。你们男的挺奇怪的,谁犯错谁买单,欺负周淮安去不就行了吗,欺负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干什么?” “你还没缚鸡之力?”陈疆册随时随地都能开黄腔,“抓我抓的多紧啊。” “……”阮雾剜了他一眼:“谈正事。” 陈疆册哼笑了声:“现在知道是谁欺负你了,你怎么办,要欺负回去吗?” 第60章 到头来,关于官宣,二人得出的结论是,顺其自然。有人问,便说,没人问,就拉倒。他们都不是高调的人,四年前谈恋爱也没整过情侣头像那一出,四年后更不可能了。 讨论了半天,跟没讨论一样。 隔天是周六,休息日。 阮雾醒来后,便拿着手机辟里啪啦地打字。 陈疆册以为她在忙工作,结果她语出惊人:“我和周淮安约了下午三点见面,你下午有事吗?没事的话,送我去见周淮安吧。” 陈疆册冷着张脸没理她。 阮雾很干脆:“那我自己去。” 没有半点说软话的意思。 “……我送你去。”她不会低头,陈疆册便低头,“行,下午我送你去见你前男友。” “是前前男友,”阮雾纠正,“前男友是你。” 陈疆册听了讥笑了声,却也没再多说些别的。 出门前,阮雾换下身上的家居服。 家里冷气开得足,她穿着长袖长裤,甚至还穿了双长袜。要外出了,她在衣帽间挑挑选选衣服。衣帽间对着床,陈疆册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她精心挑选和初恋男友见面的衣服。 “穿吊带好像有点冷,还得带件外套。”阮雾嘀咕着,“就去谈事,还带衣服,好麻烦。” 于是吊带配牛仔短裤的清凉搭配,pass。 “要不穿长袖?”阮雾拿了件长袖衬衫,可是穿长袖势必得穿长裤,她想了想,“四十多度的高温,会热死吧。” 长袖长裤也被pass。 然后她转过身,来到晾挂裙子的区域。 她拿起条连衣裙,对着镜子看了看,随后望向陈疆册,询问他的意见。 “我穿这条裙子怎么样?” “漂亮。”陈疆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忠的女人,藉着谈事的由头,实则和男人私会,“希望你下次和我约会,也能像今天这样,精心打扮。” 阮雾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来,双手缠绕在他颈后,语气终于放软了,“等我和他谈完事,我们就可以约会去了,看场电影,吃个晚饭,然后回家。”她憋了一上午,快要把陈疆册憋出内伤来了,总算隐忍着笑,说出自己的安排来。 “我是为了和他见面精心打扮吗?” 她眼神千丝万缕地凝在他身上。 说,“还不是为了你。” 陈疆册看了她一会儿,沉默着把放在身侧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这是被哄好了的意思。 “穿白色那条连衣裙。”他下颌轻抬,指着没挂好的那条裙子,他嘴角噙笑,黯声道,“裙子短,晚上回家比较好脱。” “里面会穿打底裤,比长裙还难脱。”阮雾很是不解风情。 “……” - 阮雾和周淮安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她提早了五分钟到,周淮安比她更早到。 周淮安看了眼时间:“怎么早到了?” 阮雾在他对面坐下,淡声:“你比我还早。” 周淮安说:“以前约会,总让你等,现在总不能再让你等我了。” 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周淮安温柔、体贴,各方面都很拿得出手,是大家眼里的好男友。大家也因此认为,阮雾在这段恋爱里,备受宠爱。 实则不然。周淮安是矜贵的公子哥,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八面玲珑的形象,私底下,少爷秉性一展无遗。 他约会常迟到,原因很多,打游戏忘了时间;和朋友聊天忘了时间;写论文忘了时间。 其实阮雾一直以来都觉得,他们会分手。 周淮安出轨,只是让这段感情的结束,有了合适的理由。 和他恋爱的那些年,阮雾觉得他不爱她,他爱的是她漂亮的外表,出色的成绩,体面的学历,对人真诚友善。 总而言之,她是个特别拿得出手的女朋友,带她出去特别有面子,所以他才喜欢她。 阮雾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千人千面,每个人对另一半的期望都不一样。 只是她想要的是爱。 周淮安想要的是合适,是面子。 也是被周淮安影响,所以她一度以为,陈疆册要找的,也是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她以前之所以没问,是因为她觉得,成年人之间是要保持一些心照不宣的体面的。 她一直也都是个体面人。 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周淮安见面,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和他心平气和地同桌而座。 只是周淮安仍旧一副留恋旧情的模样,让她很想撕毁这份留给他的体面。 “以前谈恋爱的遗憾,要等到分手了再弥补吗?”阮雾的神情总是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棒的,“你总是说的比做得好听。” 被拆穿了,周淮安也不恼怒,他温声问:“喝点什么?” 阮雾说:“不喝了,陈疆册还在停车场等我。” 周淮安一顿,显然,昨夜酒吧包厢的对话,已经传至他的耳里。 “你以前说过,你不是个会回头的人。”他凉声一笑,“但你还是和他和好了。” “因为我俩分手,不涉及任何原则性问题。”阮雾这话不涉及任何嘲讽的意味,可说出来,彼此都品出了另一番滋味。 她敛睫,充满歉意地和他道歉:“没有说你出轨的意思。” “……” 有种冷嘲热讽的感觉了。 周淮安艰难扯了抹笑,他咳了咳嗓,转移话题:“怎么突然约我见面?” “我工作室出了点事,需要你出面解决。” “陈疆册不能帮你?”周淮安说,“我的意思是——他是你的男朋友,而我只是你的前男友,你确定要来找我?” “因为这件事情是因你而起。”阮雾说,“你未婚妻她哥,恶意挖走我公司的员工。” 周淮安愣了愣:“谢洄之?” 阮雾点头。 周淮安皱眉:“谁和你说的?” 阮雾说:“陈疆册。” 周淮安深眸打量着阮雾,眼里的意味昭然若揭。 阮雾说:“他没必要骗我,他也问过我,需不需要他的帮忙,”她吓笑了声,挖苦道,“你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我男朋友善后?” 莫名陷入安静中。 咖啡厅里响起幽昧的蓝调音乐,绵延,柔和。 过半晌,周淮安徐徐叹气:“你还真是护短。” 阮雾微笑:“所以,你能解决这件事吗?我不希望我们分手这么多年,我还要因为你筋疲力尽。” “我最近也被谢洄之弄得焦头烂额,没想到他发起疯来谁都不放过。”周淮安叹气,“我恐怕没有办法帮你解决。我要是插手的话,可能事情会更糟糕。” 阮雾眉间一皱。 又听见他说:“但有个人可以。” “谁?” “前未婚妻。”他说,“闻莺。” 阮雾记得他未婚妻姓谢,“谢闻莺?” 周淮安笑笑:“她叫谢明珠,以前的名字叫闻莺。” 明珠。掌上明珠。 周淮安拨通了闻莺的电话,她声音很软很娇,有种不刻意的,自然而然的撒娇感。 “干什么?不是说了最近不要给我打电话吗?要是被谢洄之发现,有你好果子吃的。” “我现在也没好果子吃,他把我的合作都给搅黄了。” 闻莺默了默,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啊,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疯。” 周淮安说:“闻莺,这件事儿上其实我真没对不起你。当初是你主动找我,让我假扮你男朋友的,我那时也和你说过,我身边不可能没有女人。你自己说无所谓的。” 闻莺嗯了声。 “莫名其妙的,从情侣变成未婚夫妻,我也没责怪过你,这场戏你要怎么演,我都配合你,对不对?” “……嗯。” “然后现在的局面就是,你俩玩情。趣把我玩进去——” “——澄清一点,我在此之前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想法,我始终认为如果我要结婚的话,你是我的最优选。和我们当初说的一样,你可以在外面花红酒绿,我并不在意。我对婚姻的要求是,我可以没有爱,但我必须要有绝对的自由。” “ok,是我说错了。我不管你俩到底怎么情况,现在就是,他给我造成了很多困扰。” “……抱歉。” “而且他把阮雾也牵扯进来了。” 闻莺:“阮雾是谁?” 过几秒:“你那初恋?” 周淮安:“嗯,我不太清楚你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找我麻烦,我可以理解为吃醋——毕竟你身上永远有个’前未婚夫是我‘的标签,但是牵扯到阮雾,是不是不太好?” “疯了。”闻莺喃喃,“他是真的疯子。” “谢大小姐,麻烦你了,替阮雾解决一下这件事。她就是一普通人,对你俩造不成任何威胁,也斗不过你俩。”周淮安想不明白,你们兄妹俩要玩什么花样,关上门私底下玩玩不就行了,非要牵扯到阮雾身上干什么?” “我哪有?我就说了一句,我和阮雾长得挺像,所以你才喜欢我,他可能觉得,我当了替身,让他不爽。” “……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周淮安气笑,“而且你当替身,他不爽归不爽,找我麻烦不就够了吗,还要找阮雾干什么?” 闻莺气息减弱,一副认命的无可奈何:“疯子做事,不讲道理的。” 周淮安:“不管怎么样,别牵扯到阮雾,行吗?” 闻莺默默应了声,随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是和阮雾复合了吗?怎么会为了阮雾给我打电话?” “没复合。” 第61章 回到车里。 车后座果然有一只购物袋。 陈疆册拿过整个袋子,白色的购物袋里,只有一盒藿香正气水。 阮雾稍愣了下,“套呢?” 说完,她察觉到自己这话,好像透着一种,特别饥渴,特别迫不及待要和他做的感觉。 陈疆册拆藿香正气水的动作都顿住,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瞥向她。 阮雾抿唇,解释:“……不是,你不是去买套的吗,怎么袋子里,只有藿香正气水?” “药店里只有小号的,你男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用最大号的。”陈疆册眼里的谑笑更重,整个人都散发着放浪形骸的气息。 “……” 陈疆册取了只藿香正气水,递给阮雾。 阮雾垂头丧气:“好难喝。” 陈疆册笑:“我跟一杯。” 阮雾撇嘴:“我又不是小孩,要你这么哄着喝。” “上次不也是这么喝的?”陈疆册慢条斯理道,“离上次过去多久?有一个月没?怎么,一个月的时间,你由小孩变成大人了?” “上次是你主动哄的,我什么都没说。” “哄了你不就乖乖喝了吗?”陈疆册拆了一瓶,一口闷,“看,我都喝了,真没有那么难喝。” 阮雾指责他:“你这是唯心主义,藿香正气水怎么可能好喝?” 陈疆册失笑:“每个人口味不一一样,我就觉得它好喝。” 阮雾颇为嫌弃:“你口味好特别。” 话虽如此,她还是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把藿香正气水给喝完了。 喝完后,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头还是好晕。” 陈疆册踩下油门,“我们先回家。” 家里有医生提早等候。 医生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阮雾躺在床上,说:“恶心,想吐。” 医生微微恍了恍神,下意识看向陈疆册:“怀孕了?” 陈疆册挺冤枉的,也挺无奈的,“怀什么孕,少瞎说,有点专业性行吗?” 医生打趣道:“都快三十了,女朋友怀孕怎么了?” 陈疆册嗤他:“你以为每个人都是你,骗女朋友大学毕业就和你结婚生小孩儿?” “怎么能用骗呢?”医生给阮雾打点滴,眉梢里溢着幸福,“我四岁认识的她,到了二十六岁才和她结婚。你俩要是按照我的步调,估计得等四五十岁才能结婚。” “好了——”医生说,“大概两个小时,点滴打完你让阿册拔了就行。他小时候生病打点滴,都是自己拔的针管,挺熟的。” 阮雾:“啊?” 医生:“他习惯了。” 阮雾听得云里雾里。 医生说:“我老婆还在家等我,我就先走了。” 陈疆册下楼送的他。 送完回来,阮雾靠坐在床头,她半翕着眼,瞳仁涣散,听到脚步声,双眼缓缓聚焦,看向陈疆册。 陈疆册倒了杯温水,“喝点水。” 阮雾接过来,浅抿了一口。 她问:“那个医生,是你朋友吗?” 陈疆册说:“迟迳庭他表哥,我们仨打小一块儿长大的。” “上次你带我和你朋友们见面,我好像没看到过他。” “他晚上很少出来,以前是陪女朋友,后来和她结婚,就成天见地守着老婆了。” “青梅竹马吗?”阮雾听出来了。 “嗯。” “你也有小青梅吗?” “没,我喜欢跟男的混。” “你们小时候,都玩什么?”阮雾弯起眉眼,“我小时候喜欢玩过家家。” “你当妈?” “嗯。” “哪个男的当你老公。”陈疆册点漆的瞳仁,神色不善。 “……”阮雾阖上眼,“陈疆册,我头好晕。” 陈疆册哼笑了声:“少装,和我说,你哪个小竹马。” 阮雾慢慢滑进被窝里,气若游丝:“我整个人都晕晕的,没力气了,我想睡一觉。睡醒了我们再聊。” 陈疆册静静地端详着她,白皙的脸,左边眼睑下有一颗棕色的小痣。因为装睡,眼睫轻微地震颤,那颗小痣也紧绷绷的。 夜晚好像就此凝固,深浓的天倾覆白日的聒噪与灼热,寂静的夜里,记忆见缝插针地涌入他们的怀里。 好像也有过许多个类似的夜晚,他熬夜加班,书房回来,便看见她躺在床上。 然后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睡意惺忪地呢喃着:“陈疆册,你怎么工作到现在?” “我等你等的好困哦。” “你快点上床,抱我睡觉呀。” 有的事,哪怕回忆起来,也如春风般美妙滋味。 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阮雾试探性地挑起一道眼缝,就看见陈疆册懒散地坐在床边,然后。 笑得万般风流。 阮雾皱眉:“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陈疆册说:“不是睡了吗?” 阮雾面不改色:“梦游了。” 陈疆册笑:“别梦游了,手上还输着液。” 阮雾想起来医生走之前说的话。 她问:“你小时候生病打针,怎么是你自己拔的针管?” 陈疆册淡淡:“我小时候都一个人住,生病了家庭医生过来替我输液。但我不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有时候输液到一半,朋友过来找我玩儿,我就把针管拔了,溜出去了。” “……你还在生病哎。” “感冒发烧,又不是多大的病。” “你爸妈都不管你吗?”印象里,阮雾连得个小感冒,她爸妈都担心的,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他俩有各自的事要忙。”陈疆册不甚在意地笑笑,旋即又很不正经地打趣她,“你以为我是你啊,你说说你,上个班都得你爸每天接送,见过爸妈宠女儿的,没见过你家这么宠的。” “这算什么?高中的时候,我嫌学校食堂不好吃,我妈每天下厨,来学校给我送饭吃。” 是真的,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的小姑娘。 拥有和他全然不同的过去。 药效逐渐发挥作用,阮雾边说边眼皮沉沉,半睡半醒。 她说:“你都不知道我爸有多夸张,大学报道是他俩跟我一块儿去的,我爸排队给我充的饭卡,队伍很长,我和我妈吃完午饭,都没轮到他。后来我拿过饭卡一看,里面有五千块钱,他还挺不开心的,因为充饭卡的最大额度就是五千。” “他特别怕我在外面过得不好,我妈妈说,他俩回去的路上,爸爸一直在抹眼泪。” “我爸那么一个壮汉,怎么还会掉眼泪呢?我妈说她本来不想哭的,被我爸弄得,也跟着哭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渐低,随即消失了。 她彻底入睡。 陈疆册坐在床边,什么也没做,就仰着头,盯着点滴瓶,点滴一滴滴落下。 等到两瓶点滴打完,他动作很轻地把针管拔了,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 “晚安。” 顿了顿。 他弯着唇角,“我也会努力,像他们一样,对你很好的。” - 阮雾每回生病,病好了之后的一个礼拜,整个人也都处于有气无力的状态。 一个礼拜惶惶惑惑地度过。 身体恢复好后,她又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 直到有天,她接到一通陌生来电。 “你好。” “阮雾阮小姐是吗?” “是我,请问你是?” “谢洄之。” 阮雾放下手里的工作,话语里的礼貌与客套不复存在,她冰冷冷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洄之笑:“阮总脾气还挺大的。” 阮雾没回应。 谢洄之的语气,尤为吊儿郎当:“对不起啊,前阵子挖了你公司的人。不过官司赢了之后,你拿到了不少违约金,我觉得我也没有很对不起你,你觉得呢?” “你道歉向来都是这种态度吗?” “你说话也都是这种态度吗?”谢洄之慢悠悠道,“你和陈疆册也是这么说话的?” “或许我可以帮你转接给陈疆册,你俩可以讨论一下我的说话态度。” 谢洄之是真挺想骂街的,这姑娘没身份没背景,脾气倒是真的硬。 跟他家姑娘有的一拼。 怪不得,周淮安说她俩像呢。 “我就不和陈疆册说了,我俩没什么可说的。”谢洄之此刻换了个语气,正经的令人毛骨悚然,“抱歉,我前阵子心情不太好,所以做的事情有点过火,给你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明天我的助理会到你的公司,找你谈赔偿事宜。” 态度转变的速度太快,阮雾稍显猝不及防。 对方并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因为说完话,谢洄之就挂断了电话。 阮雾看着黑屏了的手机屏幕,好一阵失语。 即便到现在,她还是不太能理解,有钱人的生活方式。无聊的时候,在她们普通人身上找乐子吗? 走神之际,办公室门被人敲响。 进来的是陈颂宜。 “嫂子。”她把门合上,笑眯眯地以这称呼叫阮雾。 自从她知道阮雾和陈疆册和好之后,但凡是没有外人的场合,陈颂宜就这么叫阮雾了。 阮雾试图让她别这么叫,陈颂宜上一秒应好,下一秒又叫她嫂子。 阮雾于是作罢。 阮雾看向陈颂宜,忽然问道:“你了解谢洄之这个人吗?” “谢洄之?”陈颂宜提到他便眉头紧蹙,“他那人阴晴不定的,你怎么和他有接触?” 阴晴不定。 方才那通电话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工作室被恶意挖人的事,阮雾并不想闹大,她含糊不清地说:“我和他能有什么交集?就前几天听陈疆册说起过这个名字,姓谢的,周淮安前未婚妻也姓谢,所以我记住了这人。” 第62章 陈老师是个懒惰的老师,课堂直接定为车里。 阮雾被他大力地抱到腿上,后背抵着方向盘。 别墅区,独栋的别墅之间,距离相隔甚远。燥热的夏日夜晚,车内并未熄火,因此,阮雾不经意地触碰到方向盘,喇叭响起急促短暂的一声。 这声音像是上下课的铃声,昏昏欲睡,不认真听见的学生,浑身一厥。 阮雾浑身都是汗。 冷气出口就在她身后,汨汨的冷气源源不断,可她还是觉得热。 好热。 又黏。 浑身上下都是挥之不去的黏热。 她伏在他肩头,仍是那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问他:“明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陈疆册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七夕,情人节。” 阮雾被他搂在怀里,感受着他越来越强的侵略,她总觉得太满了,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填满了。也有种,处在狭窄地方的不安感。 他像是故意惩罚她,一个连情人节都不在乎的,不浪漫的女朋友。 阮雾哪里是个服输的人,她昳丽红艳的唇,说:“怪不得,好多男的给我发消息,问我明天有没有时间。”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好像凝滞住。 夜空里的星也被乌云罩住。 寻不到一丝光亮的黢黑车厢内,陈疆册眼溢出料峭冷光。 下一秒。 阮雾才知晓,陈疆册方才尚有所收敛。 这会,才是在惩罚她,这个被许多男人追求的女人。 不仅惩罚,还伴有吃醋意味。 陈疆册的力道动作很大,像是要把她拆卸入骨,欲念遍野。 - 情人节这天,阮雾给公司员工放了半天的假。 上午工作完,大家收拾东西下班。 有对象的去约会,没有对象的,找好友玩,或者是在家待着,都好。 陈颂宜促狭她:“嫂子,你待会儿要和我哥甜蜜约会吗?” 阮雾说:“我倒也想和别的男的约会,但你哥可能不会允许。” 陈颂宜:“我哥大概会嫉妒疯。” 阮雾很善良:“为了不让他发疯,我决定和他进行……也不知道是甜蜜,还是不太甜蜜的约会。” 她对约会,是真的没有太多的想法。 因为她始终觉得,不是非要出门约会,恋爱才会甜蜜。她觉得,陈疆册每天来公司接她下班,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就觉得挺幸福的了。 像是学生时期,爸爸妈妈一起过来接她放学回家一样。 但她还是特意回了趟家,洗澡,化了个妆。 化完妆,她觉得耳边很空,于是翻出首饰盒,挑选了一对耳饰。 耳饰是放在它原先的收纳盒里,巴掌大小的盒子,拿起来沉甸甸的。银色蝴蝶结的耳钉,印着双c字母logo,是她今年生日时,陈颂宜送她的生日礼物。 阮雾只在收到礼物的时候打开看了眼,算起来,这是第一次佩戴。 只是这收纳盒,未免太沉了些。 取出耳钉,重量并未减轻多少。 好奇心作祟,她狐疑地,试探性地把盒子倒扣。 旋即,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桌面。 挪开盒子,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条纯金手镯,莫比乌斯环的设计。 她下意识掏出放在包里的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她要送给陈疆册的情人节礼物。 莫比乌斯环样式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象征着循环,往复,永恒。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镯好一会儿,随后,把它戴在左手手腕处。 大小合适,就是有些重。 待她换好衣服,陈疆册也已经在楼下等了。 他何止是提早下班,为了今天的约会,他特意把今天的工作都推了。只是女朋友事业心太重,还要上半天的班,才有时间和他约会。 情人节的气氛很浓厚,小区的垃圾桶里,满是被人丢弃的鲜花。 阮雾无意瞥了垃圾桶一眼,也就一眼,被陈疆册逮了个正着。 他语气凉飕飕的:“你们公司垃圾桶,今天是不是也收了不少花?” “……” 阮雾没有想到,当初追求者送她花这件事,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好像是。”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她抬眸,撞上陈疆册的眼,他眼梢轻佻,慢悠悠地,落下两个字:“挺好。” 闷热的夏天,空气黏腻潮热倾覆全身,阮雾有种被热浪裹挟的感觉,尴尬,无措,甚至还有点儿……愧疚感。 “陈疆册,我觉得你,有点儿,别人是泡在羊水里长大的,你是泡在醋坛子里长大的感觉。” “……” “但可能是我误会了。” “你没误会。”陈疆册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待她坐上车后,他单手扶着车门,弯腰,替她系安全带,声线幽渺,“我确实挺醋的,这很正常,换做任何一个人,当你男朋友,他都会吃醋。” 阮雾神情略不自在。 “但比起吃醋,更多的还是——” 安全带扣上,发出清脆声响。 他侧身,虚阖着眼,冲她暧昧低笑,“说明我眼光好,那么多人都追不到你,偏偏你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说完,他关上车门,绕过车子,走回驾驶座。 晚餐餐厅,是开在植物园里一家餐厅。 陈疆册经常去那家餐厅,但他都是由司机开车过去。所以过去的路,他并不熟悉,还得需要导航。他伸手输地址的时候,阮雾先他一步,按着车载显示屏里的触屏键盘。 她披了件防晒外套,伸手的时候,袖子往里收,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 以及,手腕处格外明显的金手镯。 陈疆册有片刻的失声,“……怎么戴金手镯了?” 阮雾状似不经意的态度:“哦,有个追求者送的生日礼物,好看吗?” 陈疆册望着前方,目光渐深,漫不经心地:“你追求者挺大方。” 阮雾说:“还好吧,没有品牌手链贵。” 奢侈品品牌的手链,不能碰水,得小心翼翼呵护着,就得五六万。手上的金手镯价格或许也差不多,但是能碰水碰护肤品,随便磕碰都没事。 陈疆册:“你很喜欢这手镯?” 阮雾笑吟吟:“是很喜欢。” 陈疆册偏过脸,眼神幽冥,不冷不热地问:“有男朋友了,还要戴追求者送的手镯吗?” 阮雾不仅当着男朋友的面,光明正大地戴追求者送的手镯,还格外放肆,近乎挑衅地,高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 陈疆册目光柔了下来,他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哪怕面无表情,那双含情眸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的冷淡。方才一直紧绷着,演绎着吃醋男友的形象,直到现在,对上她好整以暇,却恶趣味丛生的眼神后,败下阵来。 “是我送的,”他承认,复又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阮雾收回手,右手拨弄着手镯,目光也紧落在手镯上,她没忍住,说,“我看你送陈颂宜礼物的时候,高调张扬,怎么送我礼物的方式,这么含蓄?” 有天晚上,陈颂宜发了条朋友圈。 配字是:【谢谢我全天下最最最大方的哥哥送的礼物。】 配图是一辆卡车,卡车像是礼物盒,全透明的包装,透明防弹墙上贴了一行字“陈颂宜小仙女,请签收你的礼物”。而里面的礼物,则是一辆贝壳粉跑车。 阮雾和陈颂宜的共同好友还挺多的,她看见底下有人评论。 【我刚刚在万象城就看到这辆车了!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送的!居然是你哥哥!】 【我天呀我还以为同名同姓,我在银泰也看到这辆车了,原来真的是你的!】 想来是满城绕了一圈。 提及此事,陈疆册敛下眼睫里的无奈:“她自己非要在外面绕一圈,说是要炫耀一下。” 阮雾:“你送我礼物,怎么不用透明盒子装?” 陈疆册语气很平静,平静得令她脊背生凉。 “都分手了,我送你礼物,你应该会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阮雾呼吸短了一寸,眼里莫名发热,她抿唇,说:“你有想过,我要是发现了这个礼物……” “想过。”陈疆册很快接话,“要是咱俩没和好,我就让陈颂宜说,这是惊喜,这样你或许偶尔也会戴一戴。要是咱俩和好了——” 说到这里,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力度缱绻,“——那就戴着呗,你手白,戴起来很好看。” 他总是那样的坦然。 阮雾说服自己,别把这么点儿小恩小惠看得那么重。 不过是一只手镯罢了,她又不是买不起这么只手镯的人。志气别那么短,没必要因此太感动。 她也试图缓和现在的气氛,尽量轻松的,玩味的语气,问他:“就送了一年礼物,还是金手镯,陈疆册,你不仅小气,还俗气。” 旋即遭到他反驳:“谁说我就送了你一年礼物的?” 阮雾沉默几秒:“该不会是……” “嗯,你那好闺蜜,季司音。”陈疆册不遮不掩,直白挑明真相。 说完后,他倍感好笑,又挺服气的,“你这闺蜜挺有意思的,一边接礼物一边骂我,说什么别想着用这么点儿礼物就能让你回心转意。我也挺无奈的,如果送你礼物就能让你回心转意,我怎么也砸钱给你砸到我身边来。” 他们分手的第一年,时局紧张,阮雾生日正逢封城阶段,因此,她的生日礼物,季司音是在解封后才送给她的。 是一个包。 结合陈疆册的送礼方式,阮雾问他:“你送的礼物是不是放在包里?” “什么包?” 第63章 后来某天,阮雾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 她并没想到是那双她驻足许久,一眼心动的鞋子。 拆封之前,她私以为是季司音给她买的东西。 季司音的生活向来丰富多彩,她的世界里有太多人了,朋友圈的动态时换时新,每张合照里都会出现不同的面孔。可即便如此,阮雾在她的世界里,始终处于不可撼动的位置。 她遇到好吃的甜品,会叫跑腿送到阮雾面前;看到好玩的东西,会第一时间发给阮雾;逛街遇到喜欢的,也会买来送给阮雾。 所以当她拆开包装,看见这双璀璨闪耀的鞋子时,一度以为,是闺蜜间心有灵犀。 开心之余,她不忘发消息给季司音,未料想,季司音一头雾水。 季司音:【这不是我送的。】 季司音:【啊啊啊啊是谁!是哪个女的送你的!】 季司音:【你在外面背着我偷偷交女朋友了吗?】 季司音:【我的天塌了。】 盒子里有张卡片。 阮雾掀开来看。 是机写字体。 ——【to:阮雾女士。】 她格外注重个人隐私,迄今为止,知道她家庭地址的,都不超过五个人。其中还包括了她爸妈。 阮雾没有想过会是陈疆册送的。 分开这些年,她听说的流言蜚语里,都没有他。 可是数学老师说过,排除掉所有错误答案,剩下的那个,哪怕你再排斥,那也是正确答案。 …… 阮雾曾以为陈疆册和她一样豁达,可是三年过去,她必须得承认—— 陈疆册曾经说过的,把全身上下、为数不多的爱都给她。 这是真的。 冥冥中,他竭力践行着这句话。 车窗外是云霞漫天,天将暗未暗的落日时分。 风吹云涌,堵塞的车道随着信号灯颜色变幻,车流缓缓前行。 世间万物都在运转,而车厢内,因为他的一句话,无端陷入静止世界里。 他们都在回忆。 他们都在深思。 阮雾其实真的很难相信,他会这样的小心翼翼。 毕竟他们从相识到热恋,过程和步骤进展得太成年人了。认识没几天,接吻和调情都长驱径入,没有任何的犹豫。他过于直白,眼神里有着浓烈的爱欲,在他的人生里,或许不会有任何值得令他瞻前顾后的。 “陈疆册。”她突然叫他的名字。 陈疆册淡淡地应了声。 阮雾问他:“你暗恋过人吗?” 完全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陈疆册嘴角微僵,叹了口气,“……我看着像是会玩暗恋的人吗?” 好像答案并没有那么重要,阮雾喃喃说:“就是那种,隔着人群偷偷地看他的背影,如果他不转身就好,如果他转身过来更好,可是当他转身看向我这个方位的时候,我就会下意识地把自己藏住。不敢和他对视,好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我的喜欢。” 陈疆册皱眉:“你在说你和周淮安吗?” 阮雾置若罔闻,接着说:“会到处偷听关于他的消息,听到他过得不好,会很难受。听到他过得很好,会与有荣焉的感到开心,但开心之余,是遗憾——如果我能在他身边就好了,为什么我不在他身边呢?” “……” “会制造偶遇,也会在见面的时候,装作陌生人般和他擦肩而过。” “……” “会嘴硬地说,我才不喜欢他,他算什么?但还是会趁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偷看他。” “……” “陈疆册,”她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他,目光专注又认真,她问得很直接,“你暗恋过我吗?” 文字与语言的不同之处在于,文字能够将人称代词,轻易说明。 是他,还是她。 诉之于口的语言却无法具体阐述。 阮雾的话里,所有的“ta”,指向的,是阮雾。 是她知道的,陈疆册为她做过的事。 陈疆册表情一顿,而后回望她,迎着她清凌凌却灼灼的视线,唇角慢慢地扯起一抹笑来,妥协般地说:“好像,还真是暗恋。” 他们之间,不止是破镜重圆,还是他暗恋成真。 - 因是情人节,夜间马路格外拥堵。 植物园离得又远,他们耗费了约一个小时,才到餐厅。 吃过晚餐,时间还早,二人决定在植物园里走走。 植物园里有七夕特别活动,游园会很是热闹,支了许多摊贩。他们在里面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前面恰好是个小公园,里面有摩天轮,旋转木马等娱乐设施。 排队等候的人很多,阮雾仰头看着摩天轮。 陈疆册问她:“我排队买票去?” “不要,”阮雾说,“里面是全封闭的,这种天,我坐进去五分钟,可能就中暑了。” 她侧头,看向一边的旋转木马,说:“我想坐那个。” 陈疆册嗯了声:“你坐,我在外面看着。” 男人大概都不喜欢旋转木马这种带有强烈少女心的娱乐设施,阮雾并没为难他,毕竟一个木马只能坐一个人,陈疆册即便陪她,也得坐另一个木马上。 旋转木马也得排队等,周围都是情侣,男生和女生手拉手。 阮雾没和陈疆册拉手,她嫌热。 她愧疚感上涌:“……要不要拉手?” 陈疆册像是看破她的跟风行为,并不接受“你不是嫌热吗?” 阮雾:“拉不拉手,都热,要不还是拉一下吧?” 陈疆册心不在焉道:“拉不拉手,你都是我女朋友。” 正好到他们的顺序,陈疆册示意她:“进去吧。” 阮雾应了声。 检票队伍离旋转木马有些距离,得绕一大圈,阮雾怀着心事,思忖着要在什么时候把情人节礼物送给陈疆册,有些心不在焉。因此,她并未注意到,身后的队伍,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后面。 可容纳二十六个人的豪华旋转木马,此刻只有阮雾一人入场。 旋转木马通体发着金色的璀璨光芒,像是个珠宝盒子。 待阮雾坐上后,音乐便响了起来。 这时,她才意识到,身边的木马全空,没有人坐。 旋转木马转得很慢,她整个人处于不知所措的茫然状态,等到转到陈疆册所在的方向时,她终于知晓原因。 一瞬间,眼前平地里,有气球放飞,气球内部放置了灯泡,五颜六色的气球,漂浮在空中。 陈疆册站在中央,他所处的世界,本来是黯淡的,随着气球的升起,世界骤然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灯光里,他多情的脸泊着万顷温柔。 “阮雾——” 他眉梢轻扬。 “——抬头。” 突如其来的指示,阮雾没时间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 在她抬头的下一秒,天空飘落无数的玫瑰花瓣。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一场玫瑰花雪,浪漫从天而降。 她眨了眨眼,旋转木马转了一圈又一圈,玫瑰花不断落下,她与陈疆册对视,又错开视线,又转到有他在的地方。 像是命运的轨道不断转动,但始终,会让他们相遇。 浪漫不是从天而降的。 浪漫是他给她的。 音乐结束,阮雾下来,到陈疆册面前。 她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语气看不出异样,很平静:“这是你给我的情人节礼物吗?” “嗯。”陈疆册问她,“喜欢吗?” “喜欢。”她手伸进口袋里,“你伸手。” 陈疆册依言伸手。 阮雾手握成拳,在他手心上空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停住,然后,张开手,有个东西掉进他的掌心里。 是枚戒指。 莫比乌斯环的设计。 阮雾有点脸热:“真的是巧合,我是今天才发现你送我的生日礼物的。这个戒指,是我月初的时候定做的。” 陈疆册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她:“哪个手指头?” “右手中指。” 他顺势戴上,不大不小,刚好。 “什么时候量的我指围?” “你睡觉的时候。”她更不好意思了,强撑着平静脸色。 陈疆册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尤为放肆,眼尾挑出的神色,喧嚣张扬。 阮雾想让他收敛点,随即又想到方才的玫瑰气球花海,他真的不是低调的人,他的爱也是。 二人往前走,陈疆册眼睫低垂,说:“要不要拉手?” 阮雾把他的话还给他:“拉不拉手,我都是你女朋友。” 所以,不拉也没关系。 陈疆册哦了声,身体的行动却是相反的,垂在身侧的手,与阮雾的手,十指紧扣。 “那还是牵一下吧,毕竟我现在手里多了枚戒指,”他扬眉,笑的没个正行,“和以前牵起来,应该感觉不太一样。” 阮雾失笑。 在植物园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时间接近晚上十一点。 阮雾明天还要上班,于是陈疆册输导航地址的时候,是输她家的地址。 “去你家吧。”她懒声道,“我明天不想自己开车上班。” “陈疆册。”她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很黏人的撒娇,“男朋友,你送我去上班,好不好?” 陈疆册当然说好。 回去的路很漫长,阮雾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到家后,是陈疆册把她抱回卧室。 她睡觉要求许多,畏光喜静,有任何的声响都能把她吵醒。 陈疆册没有开卧室的灯,藉着门外的廊灯,认真仔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脸。轻盈又绵柔的眼神,扫过她安静的睡颜。 最后,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镯子上。 第64章 情人节之后,阮雾和陈疆册仍是没有住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都很忙,尤其是阮雾。 自己当老板的好处有,可以晚起,晚点去公司上班。 自己当老板的坏处有,必须事事经手,加班是常态。 阮雾不仅要在公司上班,偶尔还得去拍摄现场考察情况。工作室创办起劲,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了,经历过员工被恶意挖走的事情,如今主要团队已经固定下来,渐渐走至正轨。 工作室有九个短视频账号,每个账号每周更新两个短视频。九个账号加起来,每周得有十八个视频。阮雾又是个做事严谨的人,脚本和剧本都得看,成片也得看,哪里不合适了还得改。 陈疆册表面上没说,只是回回陪她加班到深夜,开玩笑似的说一句:“咱俩约会的地方,怎么就是办公室呢?” 阮雾抿唇:“……等以后,工作室稍微赚钱了,我就会轻松点了吧。” 陈疆册哪里会不知晓,她是在安慰自己。 但他没有拆穿,他浸淫生意场多年,太清楚知道阮雾这种性子的人,对待工作过于认真,对待员工又过于宽容,其实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当老板的。所有资本家的最大特点,便是善于剥削员工。 但她不是。 陈疆册问她:“打算赚很多钱吗?” 阮雾说:“也没有。” 她眼弯成一道细细的线,“我和陈泊闻说好了,等到三十岁,我们就退休。” “你倒是和他,’我们‘上了。”陈疆册的醋劲儿,说来就来。 阮雾看了他一眼,纠正:“等我和他,各自到三十岁。” 陈疆册还是不满,像是故意找茬,“怎么你谈到三十岁,必须得扯到陈泊闻?” “……” “陈疆册。”阮雾平波无澜的语气。 这像是某种暗号,提醒他,别没事找事。 陈疆册好像完全不识眼色,自顾自接着说:“怎么你的三十岁,不能和我扯到一块儿?” 安静了几秒。 阮雾失笑:“我的事业本来就和你无关,牵扯到一块儿干什么?我都打算好了,等我到了三十岁,赚够了养老的钱,我就退休。退休之后,结婚、生小孩,想干什么干什么。” “哦,”陈疆册悠悠道,“原来我是结婚、生小孩那部分里的。” “……” 阮雾挺想反驳的,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极具挑衅意味的眼神,话都到嗓子眼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就那天,他们提到结婚一事,不过也只提了这么一句。 后来没再提。 时间过得很快,不过约会三五次,居然已经到了秋天。 南城的秋天,还有夏日的余热,秋老虎叫嚣,风声燥热。 2023年的中秋和国庆接壤,阮雾在公司群里与大家聊天,询问他们,是想要国庆放假,还是错开高峰期放假。国庆工作算加班费,等到其他人的假期结束,工作室再放十天假。 公司群近五十号人,讨论后居然意见出奇的一致,想要错峰放假。 然后大家都在夸她是体贴入微的好老板。 也是此刻,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没有赚大钱的天分。 她习惯站在打工人的立场思考问题,而不是站在资本家的立场。 可她本来也没想过赚大钱。 她天生眼皮子浅薄,喜好得过且过。 确定好加班后,阮雾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微信群里发消息,告知父母这件事。 她父母先是遗憾,随后,屏幕那边,二人应该是激情讨论了一番。 阮父:【绵绵,爸爸妈妈国庆放假打算去南城玩一玩。】 阮母:【我们已经定好酒店了。】 阮母:【到时候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好吗?】 她爸妈永远都是这样,为她考虑。即便是特意为了她去南城,也会说成是旅游。 因为怕耽误她的工作,所以试探性地说——有时间的话。 阮雾鼻头发酸,眼睫缓缓垂了下来。 良久,她打字:【你们为什么要住酒店呀?你们的女儿在这边租的房子,是三室一厅的,特意留了个房间给你俩!】 阮母:【我就随便说说。】 阮母:【其实没定。】 阮母:【调皮.jpg】 阮父:【要不怎么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呢,我家女儿就是贴心!】 阮父:【让我们干杯.jpg】 阮雾笑:【爸爸,这个天气,你穿棉袄,应该会中暑。】 阮父阮母并没有买票,他俩决定开车来南城。 具体的日期还未确定,他们国庆和中秋也要和朋友们、亲戚聚餐,等到所有应酬结束,再来南城找阮雾。 阮雾那阵子忙的天昏地暗,每天都有出外勤的工作。 她在备忘录上写下,记得把家里有关陈疆册的东西都收起来,夜里回到家,却将其抛之脑后,洗完澡只想尽快睡觉。 陈疆册那阵子整个人都处于尤为郁闷的状态。 女朋友爸妈不知何时来南城,所以女朋友不让他留宿,也不去他那儿过夜了。 ——“我怕我爸妈搞突袭。” 陈疆册每天就重复着,早起去她家接她上班,晚上再接她下班的假期生活。 每天起的比上班还早,睡的比下班还晚。 关键是,和阮雾相处的时间,只有公司和家的路上。 又一次晚上接她回家,陈疆册瞟向她,似笑非笑:“咱俩好好算一算,你怕你爸妈突然过来,所以国庆假期,咱俩就相敬如宾。等到国庆假期结束,你又跟他俩回家。嗯,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我看得到吃不着。” 阮雾安慰他:“我这段时间正好是生理期。” “我和你在一块儿,又不是光为了那档子事儿。”陈疆册语气冷淡了下来,“单纯地抱着睡觉,不也挺好的?” “真的吗?”阮雾不太信,他居然有这么纯情的时刻,“那我今晚陪你睡。” “……” 陈疆册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而后,嗤笑了声:“故意挑衅我来了?” 阮雾直白地承认:“我想看你坐怀不乱的样子。” 陈疆册唇角慢展:“行啊,又不是不行,我就怕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万一你爸妈突袭呢?” “我就说……”阮雾思考了下,“我在季司音家过夜。” 想找借口,总归是能找到的。 闻言,陈疆册嘴角扯起讽刺弧度:“我说不对你做什么,你就愿意和我过夜,还和你父母撒谎。阮雾,你老实和我说。” 话到这里顿住,阮雾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迷茫问:“说什么?” “其实不是你爸妈要来南城,而是你在老家的相亲对像要来南城找你。”陈疆册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你怕和我过夜之后,身上有我的吻痕,你不好和你的相亲对像交代。” “是、这、样、吧?” “……” 阮雾直勾勾盯着他,忽地笑了出来:“陈疆册。” “嗯。” “要不你也来我公司写剧本吧。” “行啊,你请得起我,我就来。”陈疆册像是认真的,跟面试的员工似的,一板一眼地说着自己的学历、专业,“我是牛津大学经济学专业和哲学专业双学位硕士毕业,你打算给我开多少工资?” 阮雾也配合着他,一本正经地问:“你的理想薪资是多少?” 陈疆册斜眸游睇,眼尾溢出的笑,透着漫不经心的痞气。 “我没有理想薪资,就想着——”他嘴角勾起放浪形骸的恶劣弧度,缓缓道,“让你们公司老板,潜规则我一晚。阮总,你觉得怎么样?” 恰好是路口,红灯停。 陈疆册凑近阮雾,他是洗完澡来接她的,没有做任何造型。额前碎发妥帖地垂着,眼睫低敛着,漆黑的瞳仁,渗透着男人独有的禁忌色泽。像是某种暗示,也像是在刻意勾引。 不论起初的话题有多正经,他都能引诱开来。 而阮雾,本身并不排斥情事,甚至相反,她挺热衷的。 热衷的点在于,陈疆册永远先注重她的感受,把她伺候舒服了,再想着自己。她很享受在他怀里,呼吸错落,潮热与逼压的欲生欲死。 脑海里,霎时浮现出画面来。 阮雾喉咙发哑,尤为正派的回答:“我不搞潜规则。” “……” 话音落下,远处的信号灯由红变绿,身后等待的车,响起催促的喇叭声。陈疆册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埋怨,他回到驾驶座,踩下油门。 随后。 又听见她说:“我只和男朋友睡觉。” 陈疆册低声笑了出来。 - 这晚他俩罕见地,什么都没做。 原因在于,这段时间本来就是阮雾的生理期,推迟几天,或者提早几天,是常态。这次,恰好是提早了几天。 陈疆册倒没说什么,待她从洗手间出来,他把她抱在怀里:“肚子疼吗?” 阮雾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息,闷声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陈疆册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热水袋,放在她肚子上,他似是想起什么,笑了出来,“记得咱俩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吗?” 记忆随之被带回许久之前。 当时做的时候没什么,回忆起来反倒有些难以启齿了。 她那时候胆子是真挺大的,和他认识才几天,就睡在了一张床上。她居然也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不怕他把自己吃干抹净。 “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睡眠质量未免也太好了些。”陈疆册笑声沉沉,“我洗了四次冷水澡,都没把你吵醒。” 第65章 那晚是想睡觉,还是想睡他呢? 阮雾也说不清当时的想法了。 陈疆册偏偏还不死心地追问:“我这身材,对你没有吸引力吗?”说着,他便拉着她的手,往下,停留在他蓬勃的腹肌处。 “三十岁了还能有腹肌。”他拖着尾音,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应该不比你工作室里那些小男生差吧?” 阮雾对此哭笑不得:“我只看他们的脸,又不看他们衣服里面的身材。” 陈疆册说:“保不准他们有想让你潜规则他们的想法。” 他终究不是大方的人,“你和周淮安都分手多久了,周靖阳还死乞白赖地跟着你。” “我和你也分手多久了,你堂妹不也在我手底下工作吗?”被窝真的好温暖,有他的怀抱也好温暖,阮雾昏昏欲睡地反驳。 “……” “他是男的。” “他比我小很多。” “姐弟恋多正常。” “我喜欢比我大的。”半梦半醒的状态,阮雾还不忘哄他,“学长,我好困,你让我睡觉吧。” 想当初,如何威逼利诱她,让她叫自己一声学长,她都不愿意。 如今,却轻松地叫出口。 果真是身份变了,她这人,真的把亲疏远近分得很清楚。亲近的人,不管提什么要求,她都会满足。 - 这一觉,阮雾睡的天昏地暗。 只是醒来的时候,全身酸涩,像是被轮胎碾压过,尤其是腰,疼得不行。她缓慢地动了动身子,旋即,体内涌起一阵热浪。 阮雾瞬间清醒。 陈疆册睡意正酣,毫无征兆地被吵醒。 他睁开眼时,只看见阮雾掀开被子,她低头看着床单,陈疆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灰色的床单只有睡过的痕迹,没有其他。阮雾松了口气,然后下床,慢吞吞地进了洗手间。 她在上厕所的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 他俩的手机是同型号的,但很好区分。黑色的是陈疆册的,银白色的是阮雾的。 响的是阮雾的手机。 陈疆册拿起她的手机,走到洗手间。 阮雾正在刷牙,电动牙刷发出滋滋电流声。 她眨眨眼,含糊不清地说:“肿么了?” “老丈人给你打电话了。”他吊儿郎当地回。 阮雾刚睡醒的大脑,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口中的老丈人,是她爸。 她剜了他一眼,按停处于工作状态的电动牙刷,迳直漱口,接起电话:“爸爸。” 陈疆册靠在门边,身形懒散,听她和她爸说话。 “你们已经到南城了?” “……我不在家,我在季司音家过夜的。”说到这里,她略有些心虚地瞥了陈疆册一眼,语气也有些不自然,“我现在就回来。” “没呢,不麻烦。” “你们直接进小区就行,我家大门是密码锁,我把密码发给你。” 通话结束,阮雾彻底清醒了。 她抓抓头发,和陈疆册解释:“我爸妈来了。” 陈疆册嗯了声:“刚听见了。” 阮雾:“我……” “回家?”他说,“我送你过去。” 她迟疑着:“要是被我爸妈看到……” “不会。”主卧的洗手间有两个洗手台,他走到另一个洗手台前,低头拿电动牙刷,往牙刷上挤牙膏,神态漫不经心的,话语也是,“我会在你们小区附近的地方把你放下来,你放心,不会让你爸妈看到。” 是完全符合她心意的说法,然而阮雾的心并未因此而轻松。 陈疆册刷牙前,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虽然送了定情戒指,但我俩的关系,还是不可见光的,对吗?” 阮雾模糊着他话题的重点,“什么定情戒指,就是普通的,情人节礼物。” 陈疆册低敛着眉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把牙刷塞进嘴里,没再说话。 神情也淡了许多,就连那双眼都很罕见地,透着薄情寡冷了。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气温直降。 二人间的气氛也好似被天气感染,平添几分冷感。 他们并没有发生任何争执,别说重话了,结尾的话,堪称缱绻的情话。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二人情绪直线下跌的事实。 阮雾知晓,主要原因在她。 可她在二人重修旧好时就说过,她希望这次的步骤,能慢一点。 和好才多久,就要见家长吗? 她抿了抿唇,终究是不忍此番局面的,试图缓和气氛:“早饭吃什么?” 陈疆册抬起手里的腕表,他的左手,既有她送的手表,也有她送的戒指。 他示意她看:“十点多,该吃午饭了。” 阮雾从善如流地改口:“午饭吃什么?”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阮雾挽着他的胳膊,软声道:“你做什么我都吃。” 他其实和以往也没什么差,对她有求必应,但阮雾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回应是强撑着精力,极为勉强地附和她。 因为他以前和她说话的时候,含情脉脉的眼会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她会有种,浪漫至死的感觉。 但今天不是,他今天说话的时候,没怎么看她。 阮雾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下楼的脚步一顿。 陈疆册快她几步,察觉到了身后的停顿,他也停了下来。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是他清挺的脊背,背影都透着上位者的高傲不驯。 他转头,目光关怀:“怎么了?” 阮雾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想因为见家长这种事吵架。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 “七十九天。”陈疆册冷不防说。 “什么?”她双眼空洞。 “今天是我们和好的第七十九天。”陈疆册挑眸,“我没有想和你吵架,我也没有想过在今天见家长,阮雾,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让阮雾揪不出一点毛病。 陈疆册弯了下唇角:“下楼,给你做午饭吃。” 但他的背影,隐约透着薄怒。 像是一拳砸在了棉花上。 阮雾的眼神缥缈,最后定格的地方,是客厅的沙发。 莫名的,思绪带她回到二人和好前的那个夜晚。 她就坐在沙发上,想了一整夜。 然后做出的决定是——爱迎万难,万难也爱。 她也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下定决心的那刻,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决定,不仅是要和他谈恋爱。 她想要的,是和他在命运的红绳上,牢牢捆绑,永不分离。 陈疆册刚打开冰箱门,后背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软绵的触感。 腰间有手环绕,意识到是阮雾由后面抱着他,陈疆册敛眸叹气,“我真的没有生气。绵绵,你什么时候见我生气过?” 他是真的没什么脾气,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方才的沉默,无非是因为在想一些事情。 在想,以后的事。 以后和她父母见面,他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他曾以为可以慢慢来,但今天,他突然改变主意了,他想加快进展,这样,才能做到万一某天和她父母见面,他可以让她父母放心地把她交到他手上。 “见过,”阮雾说,“那次你在ktv和我玩牌打赌。” “那次也算是生气?”陈疆册转过身,顺势手捞起阮雾的腰,把二人站着的位置互换,他把她抵在冰箱门上,唇角勾起谑笑,“那次是谁生气,你说说。你见过谁生气是挨巴掌的?” 阮雾忽地没了底气,“你被扇了巴掌很疼吗?” “不疼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手难道不疼吗?” “……” 陈疆册与她对视,她双眼如蟾月皎洁,毫无退让地盯着他。 良久。 她嗓音干涩:“那天那个巴掌,很疼吗?” “都过去多久了,你那天不问?” “那天满脑子都在想要不要和你和好,”阮雾说,“哪有时间想别的。” “还行,不疼。” “……哦。”她眼帘一压一抬,憋了好久,干巴巴地解释,“我以前没有打过人,以后应该也不会打人,那天真的是个意外。” “家庭暴力。”陈疆册轻哂。 “……什么家庭暴力?”阮雾瞥他,“我和你还不是那种关系,你,注意用词。” “行。”陈疆册答应得很干脆,他打开她没有靠着的,另一侧的冰箱柜门,凉飕飕的气流在她身侧涌动,他的话连同气流,飘进她的耳里,激的她浑身颤了颤。 “你说你把我后背都挠出血丝来,这算是家庭暴力吗?”低哑的声线,带有某种暗示。 阮雾眼睫微动,无波无澜的语调,很是认真地说:“你要是动作温柔一点,我至于挠你吗?而且为了你,我都把我做的美甲给卸了。” 说到最后,还是阮雾占理,“我刚做的美甲,你赔我美甲钱。” 陈疆册神容里满是纵容:“行,赔,多少钱都赔。” - 下午,陈疆册送阮雾回去。 中途,他手机铃响,是助理打来的电话,提醒他别忘了下午的应酬。 陈疆册在节假日的应酬,会比寻常日子要多。 他言简意赅地嗯了声后,便挂断了电话。一副多说一个字都嫌麻烦的寡冷模样。 和在阮雾面前的陈疆册,判若两人。 陈疆册把阮雾送到她家小区门口。 阮雾问他:“真的不和我爸妈见一面吗?” 刚才吃饭的时候,阮雾就问过他这个问题,不是试探,而是认真的。得到的答案,和现在的答案,如出一辙。 第66章 话音落下。 场面静滞住。 阮父满脸恳切地盯着阮雾。 阮雾艰难维持神色,下意识望向母亲。 阮母笑吟吟的,好整以暇的模样,等待她的回答。 迎着父母二人的灼灼目光,阮雾抿了抿唇,声音飘飘渺渺的:“……爸爸,是我男朋友的剃须刀。” 阮母一副早有所料的神色,淡笑着:“男朋友。” 然而阮父却是一脸难以接受,“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前阵子不还回家相亲吗?” “七十九天。”阮雾脑海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她也说了出来。 “……” “……” 她父母神色茫然。 阮雾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斟酌片刻,还是交代了:“今天是我们谈恋爱的,第七十九天。” 话音落下,便看到她父亲的神情几欲崩裂,他痛心疾首:“不仅谈恋爱了,还把恋爱的天数记得这么清楚。绵绵——” 阮父格外严肃:“爸爸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阮雾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爸爸,什么问题?” “爸爸和你男朋友掉进水里,你只能救一个人的话,你会救谁?” “……” “……” “啪——”的一声。 阮父的后脑勺被阮母重拍了一下。 阮父捂着后脑勺,更委屈了:“老婆,你为什么打我?” 阮母翻了个白眼:“绵绵谁都不救。你说你多奇怪,绵绵还没谈恋爱的时候,天天催着她找男朋友谈恋爱结婚,她有男朋友了,你倒是问起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来了?怎么,非得要绵绵抛弃男朋友、选择你才行吗?” “我又没要绵绵抛弃那个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那是我未来女婿。” “什么未来女婿?你还没和他见过面,都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就和他站在同一阵营了吗?” “我家绵绵看中的人,肯定是很好的男孩子。”阮母淡然又淡然地笑着,“我自己教着、照顾着长大的女儿,小时候就不愿意让别人给她挑衣服,她自己挑衣服搭配,每套衣服都特别好看,特别适合她自己。” “我一直以来,都为有阮雾这个女儿而感到骄傲。所以我当然相信女儿的眼光,她的男朋友,一定是特别好的男孩子,至少对她很好。绵绵,对吗?” 阮雾的母亲是高中语文老师,所以阮雾的青春时期,总会听到一些话。 “你妈妈是高中老师,那她管你管得挺严的吧?” “我的天啊,你妈是不是特传统特老派?” “在我眼里,高中,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听着跟灭绝师太似的。好同情你,有这么可怕的妈。” 然而事实上,阮雾的家庭教育与家庭氛围,是开朗的,自由的,放松的。 青春期,荷尔蒙爆发,少年少女春心萌动时期。 阮父阮母看着她那张脸就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学校里,一定很受异性欢迎。 阮父幽幽叹气:“女儿不好看,烦,生的好看,也烦。你说她要是早恋怎么办?” 身为高中语文老师的阮母则思想通透:“早恋这个词发明出来就很不好,年少时期的爱恋,是最单纯的,最干净的。可是早恋这个词,是贬义的。我觉得,绵绵谈恋爱也好,不谈恋爱也好,都是一段人生经历嘛。” “人生不一定要有那么多经历的。” “多多的经历,回忆才会显得丰富多彩。” 阮母其实一点都不传统,传统的是阮父,即便阮雾如今已经二十七岁了,阮父仍有种她十七岁被毛都没长齐的非主流少年骗情骗爱的感觉。 阮母说完,看向阮父:“好啦,把电动剃须刀放回去。” 阮父不情不愿:“我不把它给扔了都很好了。” 阮母:“扔了下次他过来,再带一个不就好了?” 阮父唧唧歪歪:“我把他扔出去。” 阮母啧了声:“阮震海!” 连名带姓的一声怒吼,直接把阮父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 阮雾的妈妈身高一米五五,她爸爸有一米八。身高差悬殊,她妈妈从未费力仰头望他,都是叉腰指责数落他。 她爸爸不仅是女儿奴,还是老婆奴。 阮父把电动剃须刀放回原位后,磨磨唧唧地出了洗手间。 客厅里,不知何时,三足鼎立的画面。 阮父,阮母,阮雾,三人坐三个方向。 阮雾思忖片刻,温声问:“正好你们在南城,要不大家一起吃个饭?” 话音一落,便遭到阮父的反对:“不行。” 阮雾迟疑着:“爸爸,你不赞成我谈恋爱吗?” “不是。”阮父很生气,“你都不早点说,我没带我的西装出来” “……” “我得正装出席。” “……” 阮雾看向母亲。 阮母温柔微笑:“你们两个在一起才几个月,不用急着见家长的。” 阮雾倒了杯水给母亲,纠结了会儿,说:“其实我和他以前在一起过。” 阮母诧异:“什么时候谈的?” “读研的时候。” “原来这样。”她问,“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是,他比我大两岁。”阮雾想了想,解释,“我俩是朋友介绍认识的。” “嗯,正规渠道认识,想必你应该很喜欢他,他也是个还不错的人,所以你愿意和他复合。” “……”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体制内的吗,还是上班族?” 阮雾说出了银行的名字。 阮母恍然:“银行上班的呀,那也不错,但是是私立银行的话,会不会不太稳定?” 阮雾难以启齿地说:“……这是他家的银行,他现在是银行的总经理。” 闻言,阮父与阮母对视了眼,面面相觑。 阮父挠挠头:“他真的比你大两岁吗,不是二十岁吗?” “……”阮雾眉心微动,声音平稳,带几分无可奈何,“他真就比我大两岁,他妹妹是我的助理。他年轻有为,长得挺帅的,个子也挺高,头发也多,不秃头。” “长得有多帅,有我年轻时候那么帅吗?”阮父注意力很清奇。 “……” “……” 话题渐渐跑偏,阮雾的手机里没有存陈疆册的照片,无从证明。 她父母问过一些大致情况后,便没再多问,最后叮嘱她一句,要认真谈恋爱,要好好谈恋爱,两颗真心相遇才能相爱。 当然,少不了她父亲自吹自擂的补充。 ——“像我和你妈妈,这才是真爱。你是真爱的结晶。” 然后又被她妈拍了下后脑勺。 很快到午睡时间,他们二人早起开高速过来,疲惫不堪,平日里又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和她聊完天后,便进屋午睡去了。 阮雾也回屋了。 回屋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给陈疆册发消息。 阮雾:【我和我爸妈说了你的事。】 陈疆册回得很快:【我什么事?】 他故意装什么都不知道,阮雾直白道:【我们谈恋爱的事。】 陈疆册:【他们什么反应?】 阮雾诚实道:【他们觉得我男朋友可能不是比我大两岁,可能比我大二十岁。】 陈疆册:【……】 陈疆册:【哪天当面澄清一下。】 阮雾:【过阵子吧。】 陈疆册:【他俩在南城待多久?】 阮雾:【……我爸不打算见你。】 聊天界面沉寂了好一会儿。 陈疆册问:【他不满意我吗,哪个方面不满意?】 阮雾闭了闭眼,睁开眼后,有些麻木不仁地打字:【他没带他最帅的那套西装来,所以拒绝和你见面。】 - 自从阮雾父亲来南城之后,阮雾和陈疆册便没再见过面。 阮雾每天不仅忙着工作,工作结束,就得陪父母到处逛。 虽说她父母说着不需要她陪,但是她知道,他们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够陪着他俩的。毕竟他们大老远跑来南城,就是因为想她了。 她父母在南城待了四天。 最后一天,阮雾请了半天假,陪他们看电影,吃饭。 吃完饭,他们开车离开。 阮雾并没有跟他们回去,因为他们说:“我们也要回去上班,没有时间陪你的。妈妈今年带的是高考班,每天很忙。爸爸每天也要工厂和店面两头跑,你回家了,也没人陪你,还不如在南城待着。” 即便工作室集体放假,然而身为老板的阮雾,要忙的东西非常多。 于是,阮雾还是没有和父母回家。 阮母拉着阮雾的手,叮嘱着:“要每天按时吃饭,不要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什么都没身体重要,知道吗?” 阮雾说:“知道的,你和爸爸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阮母笑:“嗯,那我们先走了,你也回去吧。” 阮雾目送车辆离开后,才转身上楼。 摆放家具的房子,也只是房子,空荡荡的。和父母在的时候,截然不同的感觉。思及此,她笔头泛酸。忽然,她看见茶几上放了一袋购物袋,边上还有一个信封。 阮雾拆开。 …… 绵绵。 你爸爸知道你谈恋爱的消息,其实这几天都没有睡好。 他很担心,你会被人骗,尤其是对方家境这么好。那个男孩子能够接触到的女孩子,一定很多,面对的诱惑,也非常多。 可是妈妈觉得,能被我们绵绵看上的男孩子,一定是特别优秀的。优秀的男生,自然会面对许多的诱惑。人不怕面对诱惑,怕的是无法把持住自己。 第67章 国庆假期一过,十月便显得尤为短暂。 转眼间,夏日的炎热被秋天的凉爽取代,空气里的风都是轻盈拂面的。 陈疆册出了趟差,二人只得靠手机维系感情。 好在阮雾不怎么出外勤了,每日待在工作室里电脑办公,陈疆册发消息给她,她都能做到秒回。 这天上午,陈疆册说:【我今天下午两点半到南城,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来高铁站接你男朋友。】 阮雾冷漠无情道:【今天上午要开会。】 陈疆册:【上午开会,不正好?】 阮雾:【会议不知道几点结束,按照以往,都是要开五六个小时的。】 陈疆册:【行吧,那你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阮雾:【?】 陈疆册:【你男朋友来接你下班。】 阮雾嘴角的笑怎么也收不住,但她还是口是心非地说:【你坐四个多小时的高铁,挺累的,直接回家就好,我下班了会过去找你的。】 陈疆册:【不累。】 他和阮雾是不一样的,他不口是心非,也不懂什么是含蓄。 他说:【我只想见你。】 他说:【我要来见你。】 阮雾看着电脑屏幕里,他发来的话,轻抵着下唇,两边脸浮起灼热的高温。 只是她没有时间再与他交谈,匆忙撂下一句“我去开会了”,便关闭了和他的聊天界面。 一场会议从上午十点,开到了两点。 没办法,工作室没有打卡一说。阮雾对员工的要求,即是圆满完成当日的工作。现代年轻人,习惯晚起,大家心照不宣地,习惯在早上十点到公司。 会议结束,众人懒得动,瘫软在工位上点外卖。 外卖送过来,至少半小时。 阮雾不想等,索性去楼下的咖啡馆买点简餐吃。 她拿起手机,边往外走,边解锁屏幕。 手机里早已躺了许多条,来自男朋友的消息。 11:34 陈疆册:【吃午饭了,你开完会没?】 陈疆册:【会议先暂停,你先吃饭。】 12:27 陈疆册:【阮总,你们公司的员工没有意见的吗?哪有饿着肚子开会的?】 13:48 陈疆册:【阮总,你比我还会压榨员工。】 14:18 陈疆册:【到站了。】 陈疆册:【我待会就到你们公司。】 陈疆册:【有个女强人女朋友,挺好的。】 阮雾从文字里,就感受到了陈疆册巨大的怨气。 等待电梯上来的时间里,阮雾拨通了陈疆册的电话。 等待音只响了两秒。 陈疆册低醇的嗓音取代冰凉的嘟声,似笑非笑的口吻,谑她:“阮总,开完会了?” 电梯抵达楼层,金属质地的门缓缓打开,阮雾提步走了进去。 她按下“1”楼,电梯门合上时,她盏唇道:“开完会了,现在下楼吃饭。” “阮雾,都几点了。”陈疆册一改方才毫无正行的腔调,语气沉了下来,平添几分严肃,“你能不能规律饮食?” “这个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别那么凶。”阮雾企图使用撒娇手段,蒙混过关。 正这时,电梯到达八楼,梯门缓缓打开。 阮雾叹气:“陈疆册你——” 话音戛然而止。 进来的人,是陈疆册母亲,刘白。 阮雾压低着声音:“电梯信号不好,我听不清你说话,先挂了。” 她匆忙按断通话。 轿厢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阮雾以为她和刘白会平静地相遇,然后疏离地分开。 然而电梯到达一楼,发出“叮——”响时。 刘白缓缓开口:“疆册是不是经常让你为难?” 阮雾的表情真没好到哪儿去。 刘白的声线温柔,透着股客套的疏离,她往前迈了几步,走出电梯,回头,朝阮雾微笑:“我们聊一聊可以吗?只要五分钟的时间就行,阮小姐。” 她如此自然地喊阮雾,“阮小姐”。 阮雾阖眼,想必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阮雾走出电梯,不卑不亢的态度,轻声道:“可以的。” 办公楼一楼有几家咖啡馆,她们随便找了家咖啡馆坐下。 刘白眉梢带笑:“平常喜欢喝什么?” 阮雾说:“拿铁。” 刘白:“我也喜欢。”她转头和服务员说,“两杯拿铁。” 点完单后,她缓缓挪眼,望向阮雾。 她们坐的位置,靠窗。 秋风萧瑟,光线黯淡,似有大雨来临的征兆。 是刘白主动找阮雾的,自然是刘白主动开启话题:“疆册的脾气不太好,作为母亲,我想我应该会和你说,希望你多多包容他。但是作为和你一样的女性,我想说的是,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勉强自己接受不愿接受的事。” 她的态度并不明朗,阮雾捉摸不透。 阮雾抿唇,“他的脾气挺好的。” 引得刘白大笑:“我自己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浑身大少爷脾气,他人生顺风顺水的,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太傲慢了。” 面对陈疆册的母亲,阮雾很难附和她的话语。 “对不起,阮雾。” 冷不防,听到一句抱歉,阮雾愣了愣,除了嘴角挂着礼节性的笑以外,她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刘白说:“我曾经和疆册说过,我不是很满意你。” ——“我为这件事,和你道歉。” 阮雾讷讷道:“真不用的,阿姨。” “要的。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刘白神色清明,眼里的愧疚很是明显,“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和你道歉。” “……什么?” “在听到疆册想要和你复合的消息时,我仍旧固执己见地认为,你们不合适。” “……啊。” “或许你应该知道,疆册爸爸和我离婚的原因。” “嗯,听说过一点。” “他的婚外情对象,就是个很普通的女人。我和他相识近三十年,他和我说,他遇到了真爱,他对我没有爱情,所以他要离婚。我答应了和他离婚,可是现在的结局呢?他所谓的真爱骗光了他的身家。”刘白神色平静地,仿佛在谈论旁人的琐事,而非自己此生受到的最大屈辱——被唯一的爱人,否定爱。 刘白叹息:“我以为疆册会从他父亲的事上,学到些什么。” 学到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学到不要放低身价,和与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相爱。 阶级地位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疆册却说,当初我和他父亲结婚的时候,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他结婚这条路。”刘白脊背松散着,整个人呈放松的姿态,懒散靠坐在椅子上,“我突然间意识到,我好像成了我当初最讨厌的人,喜欢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打心眼里瞧不起年轻人口中的’真爱‘。” 阮雾停顿了瞬:“陈疆册他——” 刘白打断道:“听我说完,阮雾。” 阮雾安静听她说话。 刘白说:“我今天来找你,一是为了和你道歉。” “第二则是——” 她徐声道:“我的儿子,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太容易,因为他被寄予了太多的厚望,整个家族的担子都架在他身上。他有足够的实力面对这一切,所以他能够很有底气地在我面前说,他很爱你。所以阮雾,站在母亲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够多包容他、多体谅他、多理解他。当然,我也会和疆册说,希望他能有一万分的耐心,对待他人生唯一的爱人。” 阮雾眼睫低垂,似乎没有猜到,刘白会和她说这一番话。 咖啡馆的员工端着饮品过来。 耳边忽地响起沉闷声。 阮雾循声往外看—— 一面玻璃墙,隔断出两个区域。 她坐在咖啡馆里。 陈疆册站在咖啡馆外。 他手里拿着件西装外套,白衬衫一贯地不佩戴领带,最上方的两枚纽扣松松垮垮地解开,露出细白迤逦的颈线。 他眉梢轻扬,对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太理解。 陈疆册睨向刘白,用口型说:你别找我女朋友麻烦,行吗? 疑问的语气。 表情却透着疏冷的傲慢。 和刘白说的一样,他浑身大少爷脾气,就连对他妈妈,都没有半分收敛。 他神色不善:等我过来。 然后转身离开。 阮雾收回视线,面前的刘白匆匆拿起桌上的咖啡:“我就不和他见面了,拜托你转告他一声,我真的没有欺负你。” “阿姨……”阮雾无奈。 “他脾气是真的不好。”刘白碎碎念,望向阮雾的眼,隐约有一丝同情,离开的时候,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你居然受得了他那臭脾气,真是奇怪。” “……” “……” 待刘白走后没多久,陈疆册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他风尘仆仆地到阮雾面前,左右张望:“我妈人呢?” “她走了。”阮雾想起刚才刘白的叮嘱,说,“你妈妈没有找我麻烦,她对我挺好的,还请我喝咖啡了。” “一杯咖啡就把你收买了?”陈疆册轻哂。 “嗯。”阮雾看他,“你是不是怕你妈妈对我说什么不好的话?” “什么不好的话?” 阮雾坐的是单人沙发,陈疆册硬和她挤在一张沙发上。 他偏头,直勾勾地盯着她,明知故问:“劝你和我分手?” 阮雾说:“顺便再给我一张支票?” 陈疆册下巴轻抬:“那你会和我分手吗?” 阮雾故意摆出为难的表情来:“得看支票上的金额,就是吧,虽然我不是很看重金钱,但是如果真的有能让我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钱,我觉得我也不好拒绝,你说呢?” 第68章 番外一:戒断反应 陈疆册的感情向来很速食。 看对眼不过是三两分钟的事,分手后,不需要超过一个礼拜,他就会将对方彻底抛之脑后。他没有恋旧这般感情,往往都是对方千方百计想要与他重修旧好。 偶尔也会听见对方打着他的名号,招摇过市。 他并不会在意,反倒是迟迳庭会咽不下这口气,出面替他解决。 迟迳庭手腕粗暴狠戾,对他那些旧情人下手,没有任何余地。 圈里人都说迟迳庭太不给陈疆册面子,迟迳庭叼着烟,散漫不羁地笑着。 他和陈疆册交情到这份上,陈疆册要是不允许,他能对那些女的下狠手吗? 所以听到陈疆册被甩的事后,迟迳庭第一反应是震惊。 第二反应则是:这姑娘不会是劈腿了吧?需要我帮你查查吗? 以往陈疆册都是默许的,但这回不一样。 他说:“别去招惹她。” 酒吧灯光呈朦胧的蓝调,四处掀起的烟雾笼罩出迷离的世界。 年轻男女们近乎堕落般饮酒买醉,双手似无骨的蛇,缠绕在异性的身上。 是连空气都裹挟着暧昧热浪的世界,唯独以陈疆册为中心这一块区域,散发着难以靠近的疏离冷感。 他白日里与人周旋,玩转着股票上动荡起伏的线条,不动声色间将局势拨向自己所在的这一边。黑夜里褪去白日的伪装,是圈内最典型常见的浪荡贵公子,生来就是游戏人间、纵情声色。 今日却是难得一见的颓靡。 迟迳庭心底骇然,面上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调笑:“又不是没分过手,至于这么低沉吗?” 陈疆册摇曳着手里的酒杯,始终没喝。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第一次被甩,挺新奇的。” “你这表情不像是新奇。” “那像是什么?”陈疆册抬眸,虚心求解的模样。 迟迳庭冥思苦想许久,突然打了个响指,“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闻言,陈疆册轻嗤了声,不爽道:“你才是狗。” 鼓点躁动密集,音乐声令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陈疆册撂下手里的酒杯,单脚踩地,随后,从高脚椅下来。 他说:“没心情,回家了。” 迟迳庭才是一脸新奇的表情,紧巴巴地跟着陈疆册出了酒吧。 冬日冷风凛冽,迟迳庭穿着单薄的毛衣,冻的直哆嗦。 再一看前面的陈疆册,他居然只穿了件衬衣,走姿笔挺,没有半分被冻到的模样。 迟迳庭跟他上了车,系安全带的时候,陈疆册送来冷淡的眼神:“你过来干什么?” 迟迳庭说:“我和我未婚妻吵架了,今晚不回家,你收留我一晚呗。” 一副吊儿郎当的厚颜无耻劲儿。 陈疆册说:“你有那么多套房子,至于跑我那儿吗?” 迟迳庭说:“你那套房子不是栽了棵树吗?费尽心思,连前市长都找了,好不容易挖来这么一棵古树,就为了讨好一姑娘。我以前是真没见过你这么对一女的。” 陈疆册瞥他一眼:“滚下去。” 迟迳庭乐了:“这才说了几句,就不开心了。” 陈疆册眉宇间沉着郁色。 二人几乎是从生下来就捆绑在一起的,见到他这般倦容,迟迳庭没再打趣他。 他朝前方抬了抬下颌:“开车吧,我喝了酒,司机被她带走了,没法开车,也懒得找别的房子睡觉。你就当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陈疆册也没力气与他周旋,索性开车,带他回家。 回的不是和阮雾住过的那套房子,而是另一套市中心的平层。 迟迳庭无知无识地逗他:“害怕睹物思人,所以不敢在那儿住吗?” “……能闭嘴?”陈疆册面色如同室外的夜空般漆黑。 “……ok。”迟迳庭老老实实闭嘴。 迟迳庭睡的客房,半夜没闲着,跟一姑娘打电话聊骚。 他们这种出生的男人,其实真的没什么道德感,即便有未婚妻了,外面依旧彩旗飘飘。他的未婚妻也不是个能闲的住的主,在外面也包养了个男大学生。 谁也别说谁。 所以在迟迳庭的认知里,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深情和专一这种说法。 他也不相信,陈疆册会和这两个词有关。 直到那天夜里,手机里弹出几条消息。 那段时间时局已然不稳定,某市的死亡人数逐日递增,数字高的惊人。即便是他们这种生活安逸的人,也不免心惊胆战。对他们而言,人生里最可怕的是不是爱人的背叛、亲人的痛骂,而是死亡。 一旦死亡,拥有的一切都是尘埃。 然后,莫名刷到有人说,阮雾也在那里。 陈疆册和阮雾在一起半年多的光景,他身边从没有过女人,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而他那段时间的作风简直高调的过分,秀恩爱秀的过分,使得圈内人都知晓阮雾的存在。 这条消息下,紧跟着一条消息。 【谁说的?】 发消息的人,不是别人,是陈疆册。 被问到的人愣了愣,随后回:【……季司音说的。】 迟迳庭心尖微颤,然后他听见了门外的动静。 迟迳庭也慌忙地打开门,他看到穿着家居服的陈疆册,他边往外走,边套外套。连家居服都没时间换。 迟迳庭喊住他:“大半夜的,你别告诉我,你要去找阮雾。” 陈疆册没有任何犹豫:“嗯,我过去一趟。” 迟迳庭:“你疯了是不是?” 陈疆册心平气和的声调,说:“她一个人在那儿,我不放心。” 迟迳庭:“她和季司音在一起。” 陈疆册:“季司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阮雾还得照顾她。” 迟迳庭忍不住,怒道:“陈疆册,你是不是忘了,你俩已经分手了?” 窗外夜色宁静,有簌簌落雪声。 室内暖气氤氲,陈疆册觉得有无数的雪花化为利刺扎进他的心脏。 他沉沉叹了口气,道:“我找她又不是为了找她复合的。” 迟迳庭问他:“那你找她干什么?” 陈疆册说:“我就想确认她平安。” 无关任何情爱私欲,他想要的,仅仅是她平安。 午夜没有飞机,他的私人飞机得申请航线,等待过程漫长难熬,他索性直接走高速。 八个多小时的高速,足够让他冷静再冷静。 可是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 没有任何的错。 2. 他们没有复合。 陈疆册领略到了阮雾的薄情。 他并没有刨根究底地问她原因。 成年人之间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分手后的体面。 他由来如此,他也希望他每段感情都是善始善终。 开春后,老爷子例行去天竺寺祈福。 陈家的所有晚辈一同跟随。 天竺寺每年闭寺一日,就是因为陈老爷子。 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陈疆册跟随在陈老爷子身侧,地位可见一斑。 他早已是内定的继承人,银行大小事宜,皆有他做主。 陈颂宜站在人群里,听到大家谈论着,老爷子打算全权放手,让陈疆册彻底接手银行。 “就他爸那德性,居然生了这么个儿子。” “禹信再不行,最起码挑选另一半的眼光不错,有刘白那样的前妻,儿子总归差不到哪儿去。” “倒也是。但是刘白万一让疆册接管她的公司呢?疆册怎么办?” 豪门圈里常有的家族斗争,其实并未出现在陈家。 比起独当一面,大家更享受清闲的日子,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算计人心,安心等着每年的分红,享受着信托带来的富庶。 所有人都在操心陈疆册,操心他日后的选择,也操心他, ——“他年纪也不轻了,是时候找个合适的结婚伴侣了。” 陈颂宜那时还没毕业,眼皮子浅薄,瞧不起圈子里的商业联姻,对长辈们的话嗤之以鼻。 执烟祈福时,陈颂宜悄摸走到陈疆册身边。 “哥。” “嗯?” 陈疆册斜睨她一眼, 陈颂宜扬着下巴,一脸求夸:“我祈求佛祖赐予你一个大美人。” 陈疆册敛眸淡笑:“是吗?” “嗯。”她问,“你和佛祖求了什么?” 方才她一直注视着他,侧脸神情,虔诚又坚定。 在她的印象里,哥哥并不是个信奉神佛的人,以往来天竺寺,他也像是走个过场,敷衍地执香参拜。爷爷瞧见,都会骂他一句,佛祖在看着呢,别没个正行。 陈疆册缓缓低下头,暗邃的双眸携一抹狭光。 他声线沉冷,缓缓道:“求自己,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 陈颂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仿佛是个幻觉,下一秒,陈疆册眼梢松散着浮浪的笑,他伸手揉了揉陈颂宜的头发:“今年是不是毕业,毕业了之后,打算做什么?要不回家当个小公主,哥养你。” “——才不要!”她断然拒绝,“我才不要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我要自己赚钱养活我自己,干一番大事业出来。” 某个角度,某个刹那。 陈疆册望着陈颂宜,有些微的出神。 他的恍神落在陈颂宜眼里,让她有种,他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陈颂宜拽着陈疆册的袖子:“哥哥?” 唤了好几声,陈疆册才做出反应,他说:“走吧。” 陈颂宜迟疑着叫他:“哥。” 第69章 1. 自陈疆册求婚后,阮雾手里的那枚钻戒就没摘下去过。 那枚钻戒属实太耀眼,甫一进公司,众人的眼就被钻戒吸引,无法挪开视线。 最先迎上来八卦的,当然是陈颂宜。 陈颂宜跟随阮雾进了办公室,一时间忘了公事,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阮雾指间的那枚钻戒:“嫂子,我现在是不是真的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声嫂子了?” 阮雾:“……你以前偷偷摸摸地叫我嫂子吗?” 陈颂宜:“对啊,我连叫你‘绵绵姐’都不敢叫,生怕你知道我和我哥的关系,你把我辞退。” 阮雾失笑。 陈颂宜眨眨眼:“我哥和你求婚了吗?” 阮雾说:“嗯,求婚了。” 陈颂宜:“什么时候?” 阮雾说:“昨天。” 陈颂宜倒吸一口冷气:“我哥可真是行动派,一声招呼不打,就求婚了。你俩复合到现在,才几天啊!他也太急了吧!” 阮雾开玩笑的口吻:“毕竟你哥已经……不年轻了嘛,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了。” 陈颂宜闻之有理地点头:“也是。哎,我每天都面对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帅小伙,说真的,我哥和他们比起来,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着说着,她递给阮雾一个同情的眼神,“嫂子,难为你竟然看得上我哥。” 阮雾哽了下,她说:“你哥也没那么差吧?” 陈颂宜:“哎?” “他长得,挺帅的。” “但年纪摆在那儿。” “为人又体贴。” “你确定他体贴?” “又浪漫。” “他到底哪儿浪漫了?” “他对我又好。” “他怎么就对你好了?给你买车还是给你买房了?” “……” 阮雾被致命一击。 她眉头蹙起,有些好笑:“怎么你们对于另一半好不好的定义,是对方会给你买车、买房?” 表达喜欢的方式那么多种,为什么季司音和陈颂宜,都一致认为非得是买车或是买房才行呢? 陈颂宜说:“因为送花送礼物很常见啊,对我们而言,哪怕是9999朵花,也只代表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车子房子,是一大笔钱,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阮雾微笑:“你哥以前谈恋爱估计是那样的。” 陈颂宜敏锐嗅到了醋味儿,她说到底是姓陈的,必须站在陈疆册那一边。 “嫂子,我和你说,我哥对你和对别人,是两个样子。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喜欢一个人过。” 阮雾打开电脑,映入眼帘的,是word文档,里面写着大家最新讨论出来的剧本。 女主说:“拿捏男人的话术有——‘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喜欢我过’、‘别人不重要、我在乎的是你’。” 陈颂宜喋喋不休:“我哥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他绝对会专一地和你在一起的。” 见阮雾嘴角衔着微末的笑,但笑不语的模样。 陈颂宜心里没底,接着说:“别人不重要,过往都是云烟,我哥在乎的只有你!” “……” “……” 全中。 说完,陈颂宜看见阮雾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她挠挠头,试探性地问:“嫂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阮雾把电脑屏幕转到陈颂宜面前。 陈颂宜半疑半惑地看了过去,看到上面的话,和自己方才说的话,几乎是一模一样后,两眼一黑,双颊泛着火辣辣的红。 她支支吾吾着:“你、你听我解释,我我我不是、我就是真心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阮雾笑得胸腔都在震:“逗你玩儿的,你哥是什么人,我清楚。” 陈颂宜眼神平移,愣是不敢看她,怯怯道:“我哥以前或许不是什么好人——” “——你哥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阮雾断然道。 阮雾想到昨晚,他近乎虔诚地亲了亲自己手里的婚戒,那一幕,让阮雾难以置信,他居然有如此温情纯情的时刻。 可下一秒,他本性暴露,“戒指都戴了,老婆,今晚四舍五入,也算是咱俩的新婚之夜。” 还不等阮雾拒绝,陈疆册压在她耳边,黯声道:“先给我舔一会儿。” “……什么?”她承认自己有被他诱惑到,但还是有些怔然。 随即便听见他低沉的声线,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你的女乃子。” 阮雾被他弄得情难自抑,夜色浑浊,她神智迷离。 然而陈疆册的恶劣不止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像是淋了场阵雨。 陈疆册的尾音都在颤,说出来的话,尤为放浪形骸:“今晚喷给我看。” 蓦地,阮雾呼吸停住。 随即,她似失控般由他操控着、带领着,堕入混沌的、不可见光的暗夜里。 事后,她呼吸破碎成絮,始终不敢睁眼,无法面对事实,面对湿淋淋的月色。 “陈疆册。” “嗯?”他心情颇好,吊儿郎当地应着。 “你不是人。” “我是狗,就喜欢伸舌头舔人。” “……” 对阮雾而言,陈疆册何止不是个好人,他完全,简直,就,不是人。 陈颂宜还想替陈疆册辩驳,忽地,阮雾手机响起,阮雾说:“我先接个电话,你把手里头的文件给我。” 是工作电话,陈颂宜来找阮雾,一半为公一半为私。 私事部分——求证那枚婚戒的来路,如今已经解决。 只剩公事,她把文件递给阮雾,而后,怡怡然地离开了阮雾的办公室。 工作室的群聊已经炸开了锅。 陈颂宜一副凯旋而归的模样,所有人都在@她,八卦老板手里那枚戒指。 【好闪,真的好闪!到底几克拉啊!】 【是真的还是假的啊我想知道!】 【一直有个问题困扰着我,咱们老板是不是富家千金,玩票兴致地开家工作室。然后那个西装男,就是她的联姻对象,可能是青梅竹马也说不准!】 【老板要结婚了吗!是真的要结婚了吗!我哭!】 【老板结婚你哭什么?】 【我他吗就是看老板好看,所以才来公司应聘的。】 【你不对劲。】 【你才十九岁,小弟弟。】 【老板太漂亮了,爱情无关年龄。】 【拉倒吧,平时也没见你对老板有多好,连一束花都没送过。再看老板手上那枚婚戒,说真的,我一年的工资够买那枚戒指吗?】 陈颂宜也挺好奇的,那枚钻戒到底什么来路。 她私聊陈疆册:【哥。】 【哥哥哥哥哥!】 【你和嫂子的求婚戒指,多少钱啊?】 得到陈疆册的回复后,饶是销金窟长大的陈颂宜,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陈颂宜麻木不仁地在工作室群里回:【那枚钻戒,不是很贵,也就三百多万。】 这是陈疆册回她的话,陈颂宜原原本本,复述了出来。 不是很贵。 也就。 三百多万。 想她以前低声下气地,求陈疆册给自己买东西。 对妹妹挺抠的,对女朋友却这么大方。 陈颂宜挺气的,气完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给陈疆册发了一句:【哥,我觉得你对嫂子还是不够大方,你觉得呢?】 陈疆册:【确实。】 陈疆册:【别急。】 陈颂宜笑,是嘛,她哥就应该宠她嫂子的。 2. 被求婚后,和被求婚前,阮雾的生活没有太多的变化。 仍旧三点一线。 公司,她家,陈疆册家。 一场场秋雨纷繁落下,南城越来越冷,直到某天醒来,窗外世界扑了层薄冰。晨雾迷茫,天光晦暗。 难得的休息日,阮雾不愿动弹,意兴阑珊地躺在被窝里。 陈疆册一大早就有工作要忙,电话铃响,他怕打扰到阮雾,连忙出卧室接电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光着上半身,阮雾隐约能看见他肌肉线条明显的脊背,留着鲜明的指印。 昨天晚上,她和季司音约会,季司音非得拉她做美甲。 她没做延长甲,指甲修剪成圆弧型,没有任何攻击力,却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似乎还有几道红血丝。 然而阮雾很难产生愧疚感。 想到陈疆册对她做的种种恶行,阮雾觉得,这都是他应得的。 她还觉得自己下手轻了。 醒来后,阮雾玩着手机。 没多时,陈疆册打完电话回来:“早餐想吃什么?” 阮雾打了个哈欠:“随便。” 陈疆册似笑非笑:“那喝牛奶。” 阮雾一顿。 他语调里的轻佻与调戏意味过于明显,而昨夜的记忆又过于清晰。 昨夜阮雾喝了点儿酒,醉醺醺的眼盯着陈疆册。 她唇瓣漾着水色,潋滟生姿:“陈疆册,我试一下吧。” “试什么?”陈疆册被她看的有些飘飘欲仙,像是吸食某种药物般,有种不正常的沉迷。 “嘴巴。”她说。 倘若不是喝酒,阮雾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 她喝醉了,陈疆册没有喝醉。 天底下恐怕没有男人会拒绝这种行为,但陈疆册还是说:“你的嘴巴不是拿来干这事儿的。” “你嘴巴就是拿来干这种事儿的吗?”她歪头,眼神里早已不复平常的清明与平静,落着妩媚。 陈疆册耐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我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平时不总想着撕烂我的嘴吗?我这破嘴,亲那儿都一样。” 阮雾是喝醉了也不服输的人,较真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一样吗?” 第70章 陈疆册当然不同意撤回。 他伸手,扯着被子,阮雾在被窝里,死死拽着被子。 然而还是陈疆册得逞,把阮雾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她头发乱糟糟的,陈疆册拨开她的碎发,笑声沉沉:“别说超过两分钟不让撤回,这都超过两个礼拜了,怎么撤回?” “我就要撤回。”阮雾被他紧抱在怀里,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开,索性窝在他怀里,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还未彻底苏醒的身体,昏昏欲睡的状态,和他争辩着,“结婚了还能离婚。” “离婚是感情破裂,我们感情破裂了吗?” “破裂了。”阮雾面无表情。 陈疆册笑的很是温柔也很是纵容,好脾气地哄着:“那破裂了,怎么修复?”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反驳。 好像她说的都是对的,他只有附和的份。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棉花的触感,是柔的,软的。像他对待她的那颗真心。 窗外的阳光淋漓照在二人的身上,冬日的阳光光线稀薄,室内暖气氤氲出热意,恍若春日。他们紧密地抱在一起,像是无法分离。爱情像树叶般伸展,勃勃生机。 阮雾沉默了好久,最终得出结论:“我不该喝酒的。” 混沌荒唐的一晚,哪怕做了再多清醒后无法面对的事。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句——我不该喝酒的。 陈疆册笑着:“以前喝醉酒过吗?” 阮雾说:“高中的谢师宴喝醉过。” 陈疆册心里隐有不好预感:“和周淮安耍过酒疯?” 阮雾一脸没心没肺:“吃醋了。” 是肯定语气。 过去真是处处都是雷区。 陈疆册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对方的过去,没想到哪怕是听说,也令他心生醋意。 他神色淡了下来:“起床。” 阮雾懒洋洋地说:“我爸来接我回家的。” 陈疆册刚准备起来的身体,又回到床榻间。 他虚阖着眼,暧昧低笑:“原来是老丈人来接的你,你那晚是不是特别闹腾?” 他变脸速度太快,阮雾都想冷笑几声了。 她脸上的讽刺意味太明显,陈疆册略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讨好般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是不是昨晚累着了,走不动路?我抱你去洗漱。” 阮雾也懒得拆穿他,享受着这份待遇。 陈疆册把牙膏挤到电动牙刷上,举至她面前:“张嘴。” 镜子里,她看着他。 他额发低垂着,眉眼低敛,显得尤为温驯。阮雾曾以为他这辈子都是放浪形骸的,却在此时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良家妇男的气质。 陈疆册举着牙刷,半天没见她张嘴,于是抬眸瞥她,就看见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陈疆册。” “嗯?” “你把我当小孩呢?” “你不是我的宝宝吗?”他真的挺喜欢这么叫她的。 阮雾嘟囔着:“好肉麻。” 陈疆册懒得反驳她,毕竟她经常这么说他。 叫她宝宝,好肉麻。 叫她老婆,好油腻。 叫她绵绵,又嫌他烦。 总而言之,阮雾不是个好伺候的人。 但他脾气好,所有的一切都甘之如饴地受着。 趁她说话的时候,陈疆册把牙刷塞进她嘴里:“刷牙。” 阮雾欲言又止又愤懑地瞪了他好一会儿。 陈疆册挺无辜的,待她洗漱完后,他说:“让你刷牙还有错吗?” “你老实说。” “什么?” “你是不是嫌我口臭,所以让我刷牙。” “……”陈疆册是真挺服的,他一睁眼就逮着她亲了好一会儿,平白无故地说他嫌弃她有口臭,他眼梢挑起浮荡笑意,慢条斯理地谑她,“毕竟昨晚你嘴里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们要注意卫生,以后少吃那玩意儿。” “……” 兜兜转转,还是被他绕回来了。 阮雾也是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撇下他,出了洗手间。 陈疆册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拖腔带调地喊着:“绵绵——” “老婆——” 阮雾转头,恶狠狠地剜他一眼:“别瞎叫。” “怎么就瞎叫了?下周我就要跟你回家见家长了。” “见家长而已,又不是领证。” “顺便把你的户口本偷出来。”他毫无正行。 阮雾挺想骂他的,很气,更多的还是想笑,故意逗他:“要是我爸妈不喜欢你怎么办?” 陈疆册说:“他们不喜欢我,肯定是我哪儿做的不好,我努力改正不就行了吗?” 阮雾:“我让你改正的时候,你怎么不改正?” 陈疆册挑眉:“你说说,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阮雾默了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你……太持久了,每天晚上都要折腾两三个小时,我很累。” 说着说着,阮雾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疆册对她真的是无可挑剔的。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的现在,他对她,从来都只有纵容一说。 听到这话,陈疆册眉梢的笑如春风过境般喧嚣。 他音调都有些飘飘欲仙了:“抱歉,你男人我,虽然快三十岁了,但是体力堪比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 “……” “所以你离你工作室那些小鲜肉,远点。” “……” “他们真没我好。” “……” “听到没?” “……你在命令我吗?”阮雾挑眸看他。 对视了几秒。 陈疆册败下阵来:“我没有在命令你。” 阮雾:“你就是在命令我。” 他说:“我在求我的女朋友,希望她能对我多一点爱心和耐心。” 阮雾忍不住笑:“我对你还不够有耐心吗?” 陈疆册拉着她的手,喟叹了声:“是很有耐心,但是绵绵,我总觉得,不够。” “还不够。” 还想要你,多爱一点,再爱一点,更爱一点。 人是贪心的动物,陈疆册对阮雾的贪欲,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有太多的渴望,直至遇见她,她身上的所有,铸就他渴望的源头。 他曾多少次以为自己爱不动了,可到头来发现,他的爱是指向她。 3. 今年过年是在二月中旬。 工作室是元旦就放假了,原因无他,南城的冬天属实太冷。南方的冷是冷的砭骨,凛冽寒风如同刀刃般入侵人的肢体,试图将人分崩离析。 拍摄条件过于艰苦,众人连日叫苦不迭,工作效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阮雾干脆提早放年假。远在短剧剧组拍摄的陈泊闻,评价她:“好老板。” 这声评价里有多少讽刺意味,阮雾都知道。 阮雾无奈:“那我也没办法,大家都喊冷,我也冷。” 陈泊闻说:“我都没放假呢,雾姐。” 阮雾眨眼:“你这部剧拍完不就放假了吗?” 陈泊闻嘴角扯了抹冷笑:“还有半个月才拍完。” 阮雾说:“那也是一月中旬,你看看其他公司,有哪个像咱们这么早放假的?” 陈泊闻说话时呵出一口冷气,数九寒冬的天,声线都被寒气浸湿:“我倒是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怎么说呢……虽然我总说你给我安排那么多的工作,但最起码,我忙起来,就没时间想别的。” “一闲下来,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他情绪不明地吓笑了声,语气颓靡,有种束手无措的慌乱感,“……总会想到她。” 情绪似室外飘落的冷雨,全世界都陷入苍茫幽冷的氛围中。 阮雾站在办公室,俯身往下望。 创意园区一片萧瑟,雨水冲刷着这个世界,表面的污渍能被狂风骤雨洗涤冲刷,但是藏在内里深处的枯朽,难以治愈。 如果她和陈疆册没有复合,她尚能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与陈泊闻对话。 劝他别揪着往事不放。 劝他别困在回忆里。 劝他往前看。 阮雾自己也活成频频回望的人,表面坦荡,实则困在过去的爱里无法逃离。 感情是最难言说的。 讲不清为什么会喜欢对方,讲不清明明只是谈一段恋爱,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段恋爱,怎么就落得刻骨铭心的境地呢? 感情如果像学生时期的试卷一样就好,会有人告诉你正确答案,告诉你解题步骤。 老师也会说,这道题做不出来就算了,我们看下一道题。 这个人爱而不得就算了,我们去爱下一个人吧。 世间有那么多人,怎么我们偏偏爱不了别人呢? 手机传来很细微的电流声。 阮雾语气变得柔和许多:“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陈泊闻说:“有在看,但好像没什么用。” 阮雾顿觉棘手。 “放心吧,”他笑起来的姿态,比平静更令人动容,“我不会再自杀了,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折腾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她不是没心没肺。”到底是自己的闺蜜,阮雾没法不维护季司音,“她……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啊,和她无关,是她家里人嫌我穷。”剧组灯光璀璨耀眼,落在他眼里是黯淡的夜空,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些往事,或许是今天情绪到了,他喉结滚动,说:“我赚了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和她说,我会对她好的,以后也会一直对她好的。她笑着说,她觉得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但我总觉得不够。 我想着等我赚够一千万,就在南城买一套房。 可在我真的拥有一千万的时候,却发现她的未婚夫在南城的房产,随便一处都是上千万的。 第71章 待刘白的车消失在阮雾的视野里,阮雾才转身,去往咖啡馆。 等咖啡做好的时间,阮雾对着玉镯,拍了张照,发给陈疆册。 咖啡做好,阮雾接过咖啡,回到公司。 到办公室后,手机持续震动,是陈疆册打来的视频通话。 阮雾按下接听按钮。 他那边的背景是灰霾天空,落地窗外是冰凉的城市钢铁森林。阮雾没去过他的办公室,只是偶尔在视频通话里,窥到他办公室的冰山一角。 “我妈找你去了?”他长驱直入地问。 “没,就在电梯间里偶遇。”阮雾好奇,“这只玉镯,是不是很贵啊?” 闻言,陈疆册谑笑道:“再贵也没你手里头的那枚求婚戒指贵。” 阮雾拨了会儿手里的钻戒,指着钻戒,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疆册说:“想求婚的时候就买了。” 阮雾:“那你什么时候想和我求婚的?” 陈疆册混不吝道:“认识你的第一天就想和你求婚了。” 阮雾失笑:“正经点。” 沉默片刻,陈疆册说:“我们重逢后睡了一晚,之后我来你公司找你,还记得那天吗?” 阮雾缓慢地点头:“记得。” 陈疆册音调平稳:“那天我看到前台放了很多的花,都是你追求者送的。我才发现,我其实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大度,我以前总觉得,我喜欢的女人应该就是受男人追捧的,除了我以外还会有很多男的喜欢她,这很正常,至少证明我的眼光不错。” “但那天看到那么多花摆在公司前台,我……”他低了低头,没有任何阴暗面被戳破的不适与尴尬,他尤为坦荡,直白,“我挺醋的,我也挺小气的,我觉得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如果只是女朋友。 他想,远远不够。 他不想她只是他的女朋友。 他不是抱着和她恋爱的心思复合的,他是抱着和她厮守终身的念头爱她的。 阮雾讶然:“……那天你还记得我和你说了什么吗?” “嗯?”他轻飘飘地笑了声。 “你说你要追我,我说,不行。”阮雾顿了顿,“这样,你还想和我求婚?” “为什么不想?”他很少有这般的桀骜,散漫含笑的口吻仿佛胜券在握,“遇到困难就放弃,不是我的作风。” “你有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没有。” “……” “我能遇到什么困难?”他的人生从出身就注定了是要一帆风顺的。 “那你说什么,‘遇到困难就放弃,不是你的作风。’” “我不会遇到困难,但不代表我不会遇到一些棘手的事。”陈疆册说,“比起逃避,我更喜欢解决事情。” 阮雾沉思片刻,问他:“如果我始终不答应和你和好呢?” 陈疆册气定神闲:“如果你真的不同意和好,我不会为难你的,阮雾。感情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阮雾:“那你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 陈疆册笑意浮荡开来:“你会和别的男的在一起吗?” 阮雾:“我先问你的。” 他们两个本质上还是懒得,亦或者说,是不屑于撒谎的人。 其实热恋期的情侣,亦或者是刚求完婚的恋人,不适合讨论这种问题。但他们两个好像都很不解风情,一本正经探讨着。 陈疆册嘴角勾起弧度,慢条斯理地说:“会吧,会和别人结婚。你呢,你不都和别的男人相亲了?” 阮雾说:“我也会和别的男人结婚啊。” 他们谁都不输谁。 “结婚之后,应该过得也很幸福。”阮雾描述着她之前对婚姻的期许,“目标一致的夫妻,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但是我不会和他牵手、接吻,更不会怀孕生子。”说到这里,她指责陈疆册,“你能做到吗?我感觉你肯定还是花花公子。” 陈疆册挺心虚的,毕竟他和他妈的对话里就有—— 他可以随便找个人结婚,婚后会在外面养许多情人,保不齐哪天心血来潮,要几个孩子。每个孩子的母亲还都不是同一个。 “怎么连牵手接吻都不行?”陈疆册问她。 “有个词叫生理性喜欢,你听说过吗?” 比心动更可怕的是生理性喜欢。 你不爱他的灵魂,你想要触碰的是他的肉。体,皮肤触碰到的那一刻,你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你像是有着皮肤饥渴症,而他是唯一的良药。这种喜欢无关性。欲,是单单与他接触,你就会得到平静。 这种喜欢是致命的。 阮雾曾体验过。 曾在也近在陈疆册身上,体验过。 她的爱无法向下兼容,她的身体也无法因旁人或平静或颤栗。 阮雾神情里蓄着无奈:“没办法啊,和你谈了之后,再看别人,都挺没意思的。” “兜兜转转,是不是还是觉得我比较带感?”陈疆册挑眉坏笑。 他笑的那叫一个不怀好意。 就差明说——你是不是对我的床技特别满意? 阮雾恶狠狠地挂断电话。 - 下班,是陈疆册的司机过来接她。 年底了,银行事情很多,每天有数不清的会议。中午阮雾给陈疆册发消息,他没第一时间回,也是因为在开会。开完会,趁吃饭的间隙,才给阮雾打了电话。 阮雾知道他忙,原是想回家的,上车后还是说了句:“去陈疆册那里吧。” 她一个人在家待着挺无聊的,不如去陈疆册的办公室待着陪他。 她没有去过银行,是以,被保安拦在闸机口外。 大厦进出需要刷卡,她外来人员,如有预约,前台会刷卡放行。但她是临时起意,过来找陈疆册的,自然没有预约。 大厅处有休息餐吧,正是晚餐时间点,金融商贸区依旧灯火通明,年底加班是常态。 餐吧处排队队伍很长,空气里飘荡着菜香。 阮雾忍着饥饿,给陈疆册发消息。 阮雾:【我在银行总部这里。】 阮雾:【保安不让我进去。】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陈疆册回消息。 阮雾不喜欢催人,更何况陈疆册是那种,手头即便有要紧的事,只要看到是阮雾的消息,都会先回阮雾的人。想来他这会儿手机不在身边,或者是真的忙的分身乏术。 因此,阮雾锁屏,起身去餐吧,排队买了一份晚餐。 她没有买陈疆册的份,因为某次,无意间,她得知,陈疆册在公司都有私人厨师,每日准备他的餐食。 想来电视剧里的富豪,放在现实里,和陈疆册这种阶级的人对比,也不过是普通人水准。 阮雾以前编写剧本,是根据她印象里,看各种影视剧、小说,而写出来的豪门阔少。 和陈疆册复合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写的哪儿是什么豪门公子哥,分明就是豪门灰姑娘。 想到昨天开的剧本讨论会。 几位编剧讨论一个话题讨论的如火如荼。 ——“女主有七个哥哥,每个哥哥都是行业top。” “不离谱吗?这个idea是谁想的?” “这他妈是啥玩意儿?” “每个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我觉得好玄幻好神奇。首先,七个哥哥一个女儿,她妈妈现在还好吗?其次,每个哥哥都是行业top,怎么,他们的爸爸是皇帝吗,每个孩子都给一块封地?” 会议室里,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陈颂宜清了清嗓:“我留学的时候,真的有个朋友,她家是这样的。” “……” “……” 众人懵了。 众人惊得合不拢嘴。 陈颂宜的笔记本电脑连着会议室投屏,她敲打着键盘,幕布里显示着搜索界面。 她打出一个名字,跳出网页里的个人介绍。 一共七个名字,各个都是行业翘楚。 陈颂宜环顾一圈,挤了个微笑出来:“看完了吗?还觉得这个idea很离谱吗?这真的是真的,没有任何的改编。” 许多离谱的、难以想象的事,居然是存在的。 就像居然会有人带着厨师上班。 而那个人居然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吃着星级大厨做的菜,她则吃着三十块一份的简餐。 阮雾默默掏出手机,扮演着无理取闹的小娇妻,无事生非地给陈疆册发消息。 阮雾:【他们都说你对我很好。】 阮雾:【结果呢?你吃大餐,我吃便当。】 阮雾:【我是被打入冷宫了吗?】 她和陈疆册之间,尤为喜欢角色扮演。 大概是从最初,陈疆册发现她写的剧本开始的。 阮雾写过的剧本角色许多—— 医生女主和她有娃娃亲的男主。 陈疆册便扮演前来看病的病人,要脱不脱地撩衣服下摆:“医生,我腹肌疼,需要你揉一下。” 阮雾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伸手欲帮他揉。 反被陈疆册拦腰抱住,她坐在他的腹肌处。 他眉眼飞扬,漆黑的眼眸浸着属于男人的禁忌色泽,说出来的话尤为放浪形骸:“信不信我能这样,让你爽?” 到最后,医生和病人,是医生柔弱无力地倒在病人的怀里。 陈疆册的腹肌块块分明,淌着晶莹的液体。 以及。 青梅竹马的纯爱剧本。 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单纯到连对视都会别看双眼,彼此相对的两只耳,染着同一抹斑斓红晕。 可经由陈疆册看过的剧本,总是经过大幅度改动的。 他声音低哑,说:“你知道青梅竹马的爱情最有意思的一点是什么吗?” 阮雾答得迅速:“我在意识到爱情是什么之前,就已经在爱你了。” 第72章 到陈疆册的办公室。 “会议暂停十分钟,我得先过去,你就在这里待着,行吗?厨师已经在做晚餐了,大概半小时就能出餐,你要是想喝什么,就和外面的秘书说。我会议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如果等的久了,你就进休息室睡觉,里面有张床。”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好多话,像是家长出门前,叮嘱家里的小孩。 “电脑的锁屏密码是1117,你要是用电脑就用。” “1117有什么含义吗?” “嗯,我生日。” “……” “自己想。” “……”阮雾盯着陈疆册好一会儿,隐隐窥见他眼底弥漫的胁迫感,这才停止逗他,“你和我求婚的日子,我记着呢。” 陈疆册抬了抬眉骨:“记着就好。” 阮雾问他:“那求婚前,你的密码是什么?” 陈疆册说:“咱俩分手的日期。” 提及分手,阮雾在分手时扮演着薄情冷漠的角色,她霎时理亏,挤了抹微笑:“你不是赶着去开会吗,快点儿吧,别让人等你。” 陈疆册眼梢冷冷地吊起:“分手那账我还记着,等闲下来,咱们再好好算账。” 阮雾头疼不已。 怎么男人也翻旧账? - 那天陈疆册的会开到很晚。 阮雾在他的办公室待着,独自享用面积约有她十个办公室大的办公室。后来,陈疆册的秘书推着餐车进来。陈疆册每天的饮食菜谱是由营养师专门制定的,今天的菜单是picanha臀尖牛排,芒果鲜虾沙拉,红酒慢炖牛肉意大利面,以及一碗奶香南瓜汤。 秘书道:“这是陈总特意叮嘱的,巧克力慕斯蛋糕。” “阮小姐,菜已经上齐了,或者您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让厨师给您做。” 阮雾:“不用,这些就够了。” 秘书:“好的,阮小姐,您要是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说完,秘书毕恭毕敬地离开办公室。 阮雾尝着陈疆册高薪聘请的厨师做的餐,只觉食之无味。 好无聊啊。 他竟然还要开会。 分手的这几年光景确实带给她许多变化,然而谈起恋爱就黏人的特性,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原以为她过来找他,能陪着他工作,没想到他不是在办公室工作,而是在会议室开会。 阮雾如同嚼蜡般吃完晚饭,旋即掏出手机。 正巧季司音发来消息。 季司音:【你什么时候放假?】 阮雾:【这周五。】 季司音:【这么早!】 阮雾:【嗯。】 季司音:【那你什么时候回老家?还是说,要留在南城陪陈疆册?】 阮雾拿捏着姿态:【他有什么好陪的。】 然后季司音发来一长串文字:【哇,雾雾,你真的成长了。你以前和陈疆册谈恋爱可不是这样的,期末考试周天天待在他那儿寻欢作乐也就算了,考完试了,还要我帮你骗你爸妈。家都不回了,也要留在南城陪陈疆册。】 阮雾眨了下眼。 又眨了下眼。 她伸手,手背碰了碰脸颊。 好烫。 她既羞耻又窘迫又尤为难为情。 阮雾:【……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季司音:【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拿你当幌子,骗我爸妈我要在南城陪你,实际是陪当时的男朋友。】 “陈泊闻”这个名字,如今季司音不会再提及。 她人生里唯一一次承认过爱的男人,彻底被归为她那些记不住姓名的前男友那一栏里。 季司音向来看得开,还有心情开玩笑:【雾雾,你好没出息,三年前和三年后都只爱一个男人。】 她疑惑:【陈疆册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你这么喜欢他?他给你下迷魂汤了?】 阮雾说:【下了奶油南瓜汤。】 季司音:【……】 她发了个“已读,但不知道回什么,要不你发别的试试”的表情包。 阮雾淡笑,回到正题上:【我下周一回家,你要和我一起吗?】 季司音:【可以呀,你还是自己开车回去吗?】 阮雾说:【没,陈疆册开车送我们回去。】 季司音:【什么意思?】 季司音:【很危险。】 季司音:【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要发生。】 阮雾:【就。】 阮雾:【你知道的。】 阮雾:【他和我求婚了嘛。】 季司音:【他和你求婚,我是不同意的。】 季司音:【他还要和你回家见家长。】 季司音:【夺闺之仇,不共戴天。】 阮雾煽风点火地补充:【我俩明天要去他家见家长。】 季司音:【我讨厌他。】 季司音:【我更讨厌爱他的你。】 季司音:【你不属于我了。】 阮雾:【是你先背叛我的,你这个已婚人士。】 季司音:【额,我家池塘着火了,我要去救火了,拜拜。】 看着闺蜜胡乱找借口手忙脚乱的模样,阮雾失笑。 后来,二人还是确定下来一件事——季司音搭——处于热恋状态的刚求完婚的男女朋友的车回家。 很多的定语,是季司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阮雾轻盈盈地回她:【知道我俩处于热恋状态,你还要打扰我俩,你这个闺蜜,真的很没有眼力见。】 季司音:【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重色轻友。】 阮雾说:【和你学的。】 季司音:【……够了!真的够了!】 季司音:【但你俩该不会这么多年了,现在还在热恋吧?】 阮雾想了想,其实她和陈疆册现在的状态,和三四年前谈恋爱的状态,没太大的差别。 如果非要说有差别,那就是陈疆册管得更多了。 阮雾三餐不定时,陈疆册每天抓着她吃早餐,早餐没吃完,决不允许她下车。 中餐是他差人送来的。 至于晚餐,陈疆册每天都会下班,接她回家吃饭。 像今天这样在他办公室独自一人吃饭,也是因为临近年关,他公务繁忙。 他们两个忙的时间点不太一样,阮雾除了年底不忙,其他时候都挺忙的。陈疆册除了逢年过节忙碌,其余时间都挺闲的。 听完阮雾的描述,季司音感慨:【说真的,大家都不看好你俩,偏偏你俩真就最相爱。】 何止是旁人,就连最初,阮雾也不看好自己和陈疆册的感情。 后来她了解到一词,名叫夏令营效应。 顾名思义,夏令营是有时限的,在蝉鸣沸腾的夏季,人与人的对视里都掺杂着燥热的空气因子。 深层含义则是,短暂的,热恋的,有时限的亲密关系。 她觉得她和陈疆册之间,便是如此。 可是人这一生或许真的只有一个夏天,其他的夏天是炎热的夏季,唯独有陈疆册的夏天,有着不朽的记忆。 相爱是生命里不朽的奇迹。 闺蜜俩聊起天来,什么都能扯一嘴。 聊着聊着,时间很快流逝,眨眼到了十一点。 陈疆册还没开完会。 窗外天色黯淡,城市灯光闪烁,天边却没有一颗星。 阮雾每到冬天就缺觉,于是按照陈疆册方才的指引,摸索到了他办公室的休息室,躺上床,没多久,便昏睡过去。 到底是他的休息室,阮雾有些认床,所以睡的并不安稳,时不时惊醒。 不知是夜里几点,她半梦半醒地,眼稍开一道细细的缝,看见休息室的门小幅度地被推开。 她又阖上了眼,睡意惺忪地喊了声。 “陈疆册?” 陈疆册顿了顿,“我吵醒你了吗?” 阮雾打了个哈欠,声音闷闷的:“几点了?” 她睡的位置靠床边,静寂的空间里响起窸窣脚步声。 她倦懒地睁开眼,便看见陈疆册半蹲在床边。那双疲态尽显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他们对视,空气里仿若有透明的丝线,缠绕着双方。 “一点半。”陈疆册将她脸颊处的碎发挽至耳畔,“回家睡还是在这里睡?” “回家睡吧,明天还要去你家。”阮雾说归说,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怎么这么晚才开完会?” “最后一个会议了,事情都集中在今晚,所以晚了点。” 说罢,陈疆册扯开盖在阮雾身上的被子。 他问:“我背你下楼,还是抱你下楼?” 阮雾很警惕:“外面有人吗?” 陈疆册说:“没人了,都走光了。” 阮雾目不转睛盯着他,撒娇的语气,说:“我不想动,你背我去车里吧。” 陈疆册哼笑了声,随即把她背在背上。 出办公室的时候,他察觉到脖颈处涌进一股热气。 阮雾的叹气声就在耳畔,气流裹挟着遗憾蔓入他的耳蜗里。 “好想试一次。” “嗯?”陈疆册心不在焉。 “办公室play。” “……” 陈疆册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今晚回去,他估摸着都会老老实实,不对阮雾动手动脚。但听到她这话,他往电梯间里迈的步子,硬生生地收回,欲原路折返。 “——回、家!”阮雾抓住他的耳朵,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困倦,“我今天好累了。” “我也挺累的,但我觉得,可以试一试。”陈疆册故意逗她,“你不是自称年轻人吗,我一老年人都可以咬牙坚持,你怎么不能坚持?” 阮雾一下子被他的话弄清醒了。 阮雾皱眉,也故意道:“你可以吃,壮。阳。药。” 第73章 冲动这个词,与阮雾无关也无缘。 她做一件事前,自己在心里会有完整的逻辑思路,也会考虑清楚后果。所以那晚她决定和陈疆册睡在一张床上,就是抱着——有可能和他做的心思的。 不是,被他睡。 而是,和他做。 阮雾是传统教育下的乖乖女,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然而事实上,她的第一节 生理课,不是学校上的,是她父母给她上的。 在她来初潮的那天。 从月经讲到晨。勃,再讲到一男一女是怎样才会导致女方怀孕,并且阮母事无钜细地同阮雾科普,各种避孕措施。当然,阮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吃避孕药的危害。 “性。交是基于双方都成年的行为,你喜欢他,喜欢和他亲密接触,所以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关系。”阮母谈性时神色柔和,如同在讲文言文,字句是晦涩的,但经由她阐述出来,是尤为易懂的,“绵绵你要记住,谈性并不可耻,但是不要在公共场合谈性,许多东西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十三岁的阮雾,惶惶惑惑地点头。 等到阮雾十八岁,高考结束。 她收到了来自父母的毕业礼物,其中有一份礼物,是性教育科普册。 她几乎是看到那本册子,脚指头都尴尬地蜷缩住了。 但她妈妈坐在她对面,微笑着:“绵绵,妈妈就在这里,你要是看到哪里不懂的,就问妈妈,妈妈能够回答你的。” 她妈妈真的是好老师、好母亲。 学业上有问题,找她;两性关系上有问题,也可以找她。 阮雾硬着头皮,万分艰难地,花了三天的时间,从第一页,看到了最后一页。因为她妈妈在,她不敢一目十行粗糙略过,专注认真仔细地,就差把标点符号都给看了。 而且看完之后,她妈妈还有快问快答的环节。 阮母一脸严肃:“提问,是高潮时戴套,还是进去之前就戴套。” 阮雾心尖发颤:“……进去之前。” 阮母再问:“提问,做完后要干什么?” 阮雾回答:“洗澡。” 阮母追问:“为什么要洗澡?” 阮雾回答:“要清洁身体,保持干净,预防感染。” 阮母又问:“什么人可以发生性关系。” 阮雾试探:“嫖……” 还没说完,阮母瞪她:“阮雾同学,上课请严肃,不要开法律上的玩笑。” 好无聊,不让开玩笑。 阮雾兴致乏乏:“两个人互相喜欢,谈恋爱,就可以发生关系。” 她也没法说,不喜欢也能发生关系,不涉及法律层面,炮友也行啊妈妈。 阮母很是满意她的回答,遂又问:“最后一个问题,请问男女朋友之间,在一起多久,才可以发生性关系?” 阮雾挠挠头,对阮母眨眨眼。 神情茫然又困惑。 “一个月?” “一年?” “十年?” “……妈妈,总不能七老八十了才能做。爱吧。” 阮母又瞪她。 阮雾很委屈:“那答案是什么?” 阮母缓缓道:“这道题是唯一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题。你想什么时候发生关系就可以发生关系,前提是,你们是互相喜欢的,你们做好了安全措施,你们也做好了迎接性行为的准备。不管是认识第一天,还是认识第十年,都可以。” 阮雾还是忍不住挑衅道:“那认识八十年呢?” 阮母阖眼,未几,咬牙微笑:“也可以呢,柏拉图恋爱也是一种爱。” “……” “但是男人都是控制不住下半身的动物,妈妈认为,一个男人可以忍住一天、一个月、一年不碰你,但是十年不碰你,前提是两个人都已成年。那妈妈觉得,他可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而你大概率不是被绿,你是那个小三。” 阮雾嘴角抖了抖:“妈妈,到底为止吧,你女儿青涩的大脑,没有办法一次性装进去太多知识。” 她妈妈对她的教育,属实是太超前,但如今回过头想想,她妈妈说的,都是真理。 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过阮雾确实也是听进去了。 所以她那晚,是觉得,她可以和陈疆册发生关系的。 没想到陈疆册挺坐怀不乱的。 她一面觉得他很尊重她,一面又怀疑,他是不是不行,亦或者是,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她。 人是矛盾的。 阮雾将矛盾一词具象化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作为陈疆册的现女友、被他求婚了的未婚妻,阮雾觉得,在陈疆册翻旧账之前,她也可以翻一翻旧账。 “我当时还挺担心的,怕你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阮雾悠悠道,她视线往驾驶座扫,上下飘荡,尤为刻意地,在某处停了好几秒。 “我还给自己洗脑——小小的,也很可爱;软软的,也很可爱。” 陈疆册一脚油门差点儿踩到底。 他瞟向她,“你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阮雾:“反正不像你,满脑子黄色废料。” 陈疆册呵的一声笑,眉头挑高:“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也不少。” 阮雾煞有介事道:“被传染了,被黄色病毒传染了。” 黄色病毒本毒表示:“怎么个传染法?是眼神传染,呼吸传染,还是唾液传染?要不我加重一下传染力度?” 阮雾:“……” 半夜的马路灯火通明,街道空寂,唯有冷雨飘落。 车厢内却气氛火热,彼此的眼里脸上,盈着灼热的笑。两瓣唇轻轻一抿,好像所有话语都藏着一份,热恋的隐喻。 那天后半夜,南城飘落起了雪花。 醒来已经是隔日中午。 南方的雪稀薄轻盈,等到凌晨,雪花便化为雨水。 窗外的世界,如同被水洗过般清澈。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光线浅浅淡淡。 室内热气氤氲,呼吸此起彼伏。 昨夜没进行的事,经过一夜修整后,陈疆册睁眼的第一时间,边拉过侧躺着的阮雾,紧贴在他的怀里。以密不可分的姿势,连接着双方。 阮雾收不住的呻。吟出声,忍住潮涨般的快感,叮嘱他:“待会儿还要去你家……” “吃晚饭,时间还早得很。”陈疆册动作并不克制,但很有节奏,腿肌紧绷着,哑然的声线,低音炮敲打着阮雾的耳膜,“过几天去你家,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碰不到你。你今天让我爽一会儿。” 仿若狂风骤起,未关严实的窗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隐约有流浪猫的低吟,喵喵呜呜的,惹人心碎。 想到明天回家,陈疆册早早就订了酒店,即便他不提早订酒店也没办法——虽说求了婚,但没有订婚仪式,他俩目前的关系,还是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不好留宿她家的。 尤其是,阮雾的爸爸在得知她要带男朋友回家吃饭后,发了大概有两百条消息。 两百条消息总结下来就两个重点。 一,我俩掉水里,你是救你的混蛋男友还是救你的帅气老爸? 二,你俩在我面前最好保持点儿距离!我怕我看到他和你牵手的那只咸猪手,会忍不住拿刀砍他。 想她爸爸一直都是斯文的代名词,结果在对待女儿男朋友这件事上,整个人就是,粗鲁,野蛮,非常野蛮。 阮雾哪儿敢和陈疆册亲密接触啊,她怕多看陈疆册一眼,她爸就把陈疆册的眼珠子给抠了。 想来回家之后,她和陈疆册应该会在这整个春节假期,不会有任何的亲密接触。 阮雾今天也没反驳陈疆册,随他怎么折腾,她也都配合着。 陈疆册本就是个沉溺情事的人,见阮雾难得这么配合,得寸进尺地要求她坐在上面。 …… 一折腾下来,就是两三个小时。 下午三点多,阮雾和陈疆册才洗漱换衣服。 阮雾早早就备好了去陈疆册家要带的东西,她父母也叮嘱过好多次,到底是第一次去男方家,可得大包小包地拎着。 结果一打开后备车厢,阮雾发现,陈疆册的后备箱里,也塞得满满当当的。 陈疆册落后了几步,阮雾扬声问他:“你后备箱里放着的这些,是要带给我爸妈的东西吗?” 陈疆册语调带着餍足的慵懒,懒洋洋地说:“带去我家的。” 阮雾皱眉:“你给我准备,我去你家的上门礼?” 陈疆册说:“嗯。” 阮雾和陈疆册的车,并排停在别墅的地下车库里。 阮雾双手环在胸前,往她自己车的后备箱里瞥了眼,示意陈疆册看。 “我也准备了。” “你准备什么?” 陈疆册作势要把她的后备箱关了,阮雾连忙制止,“是我去你家,肯定得我准备东西啊。” 陈疆册没所谓道:“我和你分什么你准备、我准备的?” 阮雾叹气:“能一样吗?” 陈疆册:“怎么就不一样了?你要和我分那么清吗阮雾?” 他对“我们”这个词的在意程度,非同一般。 也对阮雾的“分得清”很敏感。 阮雾哪儿是那个意思呢,她弱声道:“那我买都买了,不带过去,留在这儿积灰吗?” 顿了顿,阮雾换种他能接受的说法:“你总不能让我把这些带回我家孝敬我爸妈吧?这些都是我爸妈提的建议,让我买的。我要是不送出去,他们可能会觉得,你家里人不喜欢我,连带着礼物都不收。” 陈疆册眉梢轻扬,嘴角勾起无奈的弧度:“行吧。” 见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阮雾不太乐意:“我给你家人买东西,你不开心个什么劲儿?怎么,这些东西入不了你陈先生的眼吗?” 第74章 阮雾想起自己二十岁生日,当时她还在外地读大学,和父母通完视频电话,收到父母的转账后,她便拿着钱请室友们吃饭了。 结果等她下楼,便看见爸妈姑姑小姨外公外婆等一众亲戚都在宿舍楼下。 爸妈拉着长横幅,横幅上写着——【祝阮雾同学二十岁生日快乐!】 近四小时的高铁,一家人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不缺席她二十岁生日。 阮雾的手机并没有设置静音,因此,手机键盘清脆的敲打音,持续地在车厢里响起。 直到声响停止,车厢陷入阒寂中,显得很突兀。 陈疆册才瞥来一眼,幽幽道:“和谁发消息,热火朝天的?” “你妹妹。”阮雾情绪难言,盘算着思量,好一会儿,问他,“你在家里,和谁比较亲近?” “嗯?爷爷吧。” “爷爷对你很好吗?” “还行。”陈疆册敷衍笼统地回答。 阮雾眨眨眼:“那你是和爷爷关系好,还是和陈颂宜关系好?” 闻言,陈疆册眉骨轻抬,漆黑的瞳仁饶有深意地睨向阮雾。 看的阮雾浑身发毛。 陈疆册:“陈颂宜又和你说什么了?” 阮雾说:“她就是说,你二十岁生日的事。” 显然,陈疆册的记忆力极佳,他一边嘴角保持平滑的弧度,另一边嘴角挑起轻蔑笑意,“她也好意思说这件事?” 阮雾谑他:“小富婆。” 陈疆册哼笑了声:“老子是纯爷们。” 阮雾难得没有呛他的心思,附和着说:“你当然是纯爷们,特纯,特爷们。” 陈疆册说:“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捡漏来的生日蛋糕。” 即便如此,他话语里也没有太多的抱怨。 甚至,阮雾能感觉到,陈疆册是开心的,毕竟有关二十岁生日的记忆,只有这一件。 “后来你吃了那个生日蛋糕了吗?”阮雾问。 “吃了一口,”陈疆册冷笑,“一口就吐出来了,捡漏也就算了,还买的是个植物奶油。” 阮雾笑得有些停不下来。 想他一个出身在锦绣堆里的人,日常吃食都是最好的,家里冰箱的蔬菜都是有机蔬菜,和牛海鲜都是国外当日空运。二十岁这种大日子,吃的生日蛋糕是别人不要了的也就算了,居然还是植物奶油。 阮雾笑完,心里的情感渐渐被一阵酸涩感覆盖住。 她想起之前有个剧本讨论会,她与工作室的编剧们讨论,钱和爱,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哪个? 所有人都选的钱。 她们说,真的想不明白有钱人会有什么烦恼。 有烦恼的时候,狠狠地shopping一波不就完事了吗? 有钱还能找男模呢! 你们看那些个油头大肚子的男的,长得跟猪刚鬣似的,结果老婆身材好长得又漂亮,这说明什么,说明钱能买到爱情。我有钱了我也要找个帅哥每天亲亲抱抱。 唯独陈颂宜,她挤在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里,神情里满是向往,声音很小,只有坐她边上的阮雾听见了她的呢喃:“可是,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一点点爱,也行。” 阮雾当时不懂。 现在,大概懂了。 - 陈家老宅地理位置较偏僻,但位于景区内,地中海别墅。 青山绿水环绕,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每栋别墅都独享湖景,自带游艇码头。 从陈疆册住的地方开过去,约莫一个半小时。 到时已经快下午五点。 早早有人在门外等候,替他们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拿进屋里。 绕过湖心亭的路上,陈疆册问阮雾:“紧张吗?” 她摇头:“见你妈妈的时候,最紧张。现在还好。” 是真的还好。 毕竟当时让她和陈疆册提分手的主要原因,是陈疆册妈妈说的话。 而且两人和好后,陈疆册也说了,她什么也别想,不管什么事,陈疆册都会处理解决。 如果连让他们家里人为他俩的婚事点头,都需要阮雾出谋划策,那陈疆册未免太失败了。 听到阮雾的回答,陈疆册调侃她:“我就没见你紧张过,咱俩第一次睡在一张床的时候,我都有种,被你嫖的感觉。” 阮雾啊了声,慢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陈疆册嘴角微抖,“老实说,你是不是只觊觎我美色?”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阮雾反问,“难道你不觊觎我的美色?” “还行。”陈疆册懒洋洋道,“我还挺觊觎你的肉。体的。” “……” 说话间,已经到正门。 放眼望去,会客厅乌泱泱坐满了人。 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一呼百应般,所有人都抬头望了过来。 阮雾和陈疆册牵着手,忽然间,她的手心泛起潮湿。 被这么多人盯着,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只是阮雾没有想到,那么多人朝陈疆册笑,与陈疆册打招呼,陈疆册一个都没搭理,迳直拉着阮雾,穿过会客厅,往里走。 廊道万般寂静,能听见脚步声的回声。 阮雾问陈疆册:“刚刚那些人,你怎么不打招呼?” 陈疆册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凑热闹来的,他们不重要。” 阮雾问:“那谁重要?你爷爷吗?” 陈疆册笑着点点头:“在这个家呢,你只需要认识两个人,一个是我爷爷,另一个是我爸。当然,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得做出区分,老爷子好说话,哄好他,基本没什么事儿了——放心,是我哄,你不需要哄。” “至于我爸,”陈疆册淡声道,“你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他脑子蠢,说话也挺难听,要是他让你不开心了,你和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好像从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哦,她记起来了。 是陈疆册的妈妈刘白女士说的。 ——“疆册他爸要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就和我说,我帮你揍他一顿。” “……” “……” 他们母子俩对待陈禹信的态度,莫名一致。 阮雾抬眼:“我突然很好奇,你爸的为人了。” 陈疆册说:“他的为人,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阮雾仰着头,满脸好奇。 陈疆册一字一字,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阮雾登时无言。 她想到自己听说的流言蜚语里,其实也算不上是流言蜚语了,毕竟流言蜚语难以揣测真实性。但旁羡是个傻白甜,他不会说假话,尤其事关陈疆册,他更不会胡编乱造了。 旁羡说,陈疆册父亲的小情人,把他爸的积蓄骗的精光。 旁羡说,陈疆册一辈子都在给他爸擦屁股。 旁羡说,陈疆册之前去外地上高中,也是因为他爸被老爷子调任去分公司,陈疆册被老爷子勒令跟过去,时刻盯着他爸。 旁羡说,我要是疆册哥,我真的会和他爸断绝父子关系好吗?一天天的破事太多。 结合旁羡所说,好像,这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绕过会客厅,他们到的地方,应该是主楼的客厅。 客厅面积相比方才的会客厅,小了许多。里面待着的人也很少,就三个人。 三个男的。 陈疆册说:“白头发那是爷爷。” 他指着坐在陈老爷子对面下棋的中年男人,说:“陈颂宜的爸爸,我二叔。” 还有一个,被陈老爷子骂的双脸通红的男人。 陈疆册语气懒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就是你未来公公。” 老爷子骂的力度毫不收敛,“不会下棋就在边上好好待着,少指手画脚。我上辈子是犯了什么天条吗,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智力低下的儿子?哪天去做个亲子鉴定,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 骂着骂着,余光里忽然多了两道身影。 他挪开视线,瞧见是陈疆册,以及他身边的女生后,立马收起怒意。 他笑吟吟的:“疆册带女朋友回来了啊。” 对面的二叔循声望来,“之前老听颂宜说,她这嫂子多漂亮多优秀,今天一瞧,还真是,和咱们疆册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很是般配。” 唯独最该做出反应的陈疆册的亲爸陈禹信,意兴阑珊地撇过来一眼。 他小声嘀咕着:“漂亮女人最会骗钱了,信不得。” 话音落下,下一秒,室内响起“咚——”的一声。 沉闷,却很响。 陈老爷子拿起手边的黑檀木棋盒,没有半分迟疑,往陈禹信头上砸。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陈老爷子斥道。 陈禹信年过半百,还得被亲爹如此教训,头被棋盒砸过,痛感阵阵袭来,双眼好像都有一瞬失明。他委屈至极,却又不敢发泄,很是憋屈:“……爸,你不是拿拐杖都手抖,怎么揍我就这么有劲?我都要被砸出脑震荡了。” “活该。”陈老爷子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和陈疆册他俩招了招手,“是叫阮雾吧?” 阮雾和陈疆册一同走到老爷子跟前。 老爷子示意她坐在边上的空位里。 棋桌一共有四个座位,阮雾坐了空着的那条椅子,陈疆册便没位置可坐了。 老爷子只看了陈禹信一眼,陈禹信低着头,悻悻然起身,给陈疆册让座。 哪有亲爸给亲儿子让座的理儿? 陈禹信只敢在心里抱怨,实际起身腾位置的速度快得惊人。 第75章 阮雾以前觉得,陈疆册应该是从小帅到大的。 但她没有想到,学生时期的陈疆册,帅的有点儿,超乎她的认知了。 少年的眉眼略带几分青涩,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少年的桀骜不驯。皮肤白得近乎曝光,眉眼弯折的弧度并未有过多撩人的意味,但偏偏是这份不自知的撩拨,更惹人心痒。 或许人真的会被身边的人影响。 阮雾的醋劲也来了:“你老实说吧,高中的时候有多少个女孩儿和你表白?” 陈疆册站着累了,懒散地坐在贵妃榻上,单手把阮雾按在自己的膝上,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表情却是相当无辜:“被表白还能是我的错吗?” “招蜂引蝶。”阮雾说。 “你高中时候,没人和你表白过吗?” “……有是有那么几个,但肯定没你多。” “我不信。” “我们班是实验班,单独一个教学楼,和别的班都没什么接触。” “哦,所以你高中期间,就光顾着和周淮安眉来眼去了。” “……”阮雾闭了闭眼,“陈疆册,你最好别被我知道,你前女友叫什么名字。否则我天天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 “……” 听到这话,陈疆册抿着唇,半天没敢落声。 阮雾忽然掐着嗓,她声线本就偏柔和,一掐嗓,便显得很嗲了。 “学长,你读书的时候会和你前女友亲嘴吗?” “……绵绵,你听我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阮雾捂住陈疆册的嘴,让他没有回嘴的机会,她眨眨眼,一副清纯无辜的表情,“我不像姐姐,那么懂事,我这个人笨笨的。” 陈疆册看她装嗲卖嗲的样子,是真的忍不住笑。 阮雾接着说:“姐姐对你一定很好吧?温柔体贴。不像我,总是需要你照顾。” 阮雾:“没关系的,你的心里有姐姐也没有关系的,反正我不如她。” 阮雾:“我不听话,也不懂事,还经常惹你不开心,我就是个小笨蛋。” 阮雾:“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想像姐姐一样,让你开心,让你分手多年,还是好爱好爱她。” 陈疆册拉过她捂在自己嘴边的手,笑时温热的气息都扑在阮雾脸上,很痒。 阮雾没有方才的做作了,此刻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疆册。 “怎么,你前女友也坐在你怀里,说过这些话是吧?” 陈疆册笑声沉沉:“这还真没有。” 他斜眯她一眼:“怎么,你也坐在你前男友怀里,说过这些话是吧?” 阮雾柔柔软软的语调,说:“不好意思,我和我前男友互为初恋。” 陈疆册啧了声,又啧了声。 阮雾:“干嘛。” 陈疆册:“不干嘛。” 阮雾:“哦。” 陈疆册:“哦什么。” 阮雾:“没哦什么。” 两个人进行一堆没营养的对话后,对视了眼,纷纷笑了出来。 陈疆册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我说绵绵。” 阮雾挑眸笑着:“什么?” 陈疆册挫败地低下头来:“我承认我前些年挺混的——”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阮雾连忙打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陈疆册,我试过去栽一棵树,但我失败了。在那之后,我就想着,绝对、绝对不会在男人身上花任何精力,把他调教成我心目中的完美男友。我这个人很懒,只想乘凉。” 陈疆册双唇翕动,喉结滚了滚,最后只半疑惑半茫然地发出一声:“啊?” “所以,你那些个前女友,我不是很在意。”阮雾说的是真话。 比起要教一个不浪漫、不体贴、事事上心、以她想要的方式爱她的男友,阮雾更想直接收获一个这样的男人。 与其说她太懒,不如说她自出生以后,身边所有人给她的爱都是现成的,她不需要问任何人要一份爱,因为所有人都会主动地、热烈地爱她。 陈疆册多会爱她啊,她并没有和他说过,她期望的被爱方式,但冥冥之中,他给她的爱,都是她想要的。 阮雾不爱去计较从前,她想要的永远是当下,是以后。 话锋一转,阮雾无奈:“但你总是很在意周淮安。” 陈疆册说:“因为我没有认真爱过人,但你在我之前,有认真喜欢过他。” 他多斤斤计较,对待自己,用爱;对待周淮安,用喜欢。 阮雾笑:“还好吧,初恋的悸动,咱俩要是一个学校,我的悸动对象就是你了。” 阮雾很少在陈疆册脸上看到类似后悔的情绪。 现在看到了。 他眉头蹙起,沉声道:“早知道那年就去二中读书了。” 阮雾正义慨然:“你诱骗人早恋,这样是不好的。” 陈疆册眉梢稍挑,神色恣肆又散漫,吊儿郎当的姿态,慢条斯理道:“我什么时候是个好人过?” “……” - 这套屋子算得上是陈疆册待过最久的地方了。 他自中学时期起,便居无定所。 初中是在南城某个私立学校上学,学校离这边很远,老爷子房产众多,学校附近便有老爷子的一套房子。在陈家,这种情况很正常,大部分人都不会住在老宅,而是选择离学校、工作地方近的小区过夜。 老爷子很有远见,早在南城限购令出来前,便在每个行政区购置了不下五套房产。 后来投资房地产,他又赚的盆满钵满。 高中阶段,陈疆册上的是国际班,准备工作做得很是充分,未料想,老爷子又让他换所学校。 老爷子的原话是:“你跟你爸过去,监督监督他,别让他干些混账事儿。” 哪有还在上中学的儿子,监督管教自己年近半百的父亲的? 但老爷子是不容任何人置喙的,于是陈疆册转学了。 从南城到宜城,一百三十多公里,陈疆册居住的地方换了又换。 后来他出国,再毕业回国。他早已习惯了瓢泊不定的生活。 仔细算算,老宅这间卧室,几乎记载了他所有的青春年少。 他许多东西,都被搬进了这间房子里。 毕业册,成绩单,奖状,以及年幼时期的种种照片。 阮雾对那位二线明星不太感兴趣,她还是更好奇陈疆册以前的照片的。 “你不是有很多青梅竹马吗,那有合照吗?” “……你是想看青梅的,还是竹马的合照?”陈疆册懒得挑明她那些小心思,故意问道。 “竹马不就是迟迳庭他们吗?”阮雾眼前一亮,“我记得你有个发小,长得挺帅的。” “谁?” 阮雾绞尽脑汁,脑海里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全程黑着脸,不爱说话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段、段……” “段应淮。”陈疆册平铺直叙的语调。 “对,就是这个名字。”阮雾说,“有他的、不对,是有你俩的合照吗?” 陈疆册和段应淮打小就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帅。 两人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一个桀骜放浪,一个寡冷淡漠。偏偏二人是挚友。 偶尔有不了解他俩的人,会把他俩的名字弄混,只知道有这么俩大帅哥,关系贼好,成天见地腻在一起。只要有陈疆册在的场合,段应淮必然也在。反之亦然。 迟迳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毫无正行地打趣他俩:“段应淮和陈疆册?他俩是一对。” 有的事情不好澄清。 毕竟陈疆册小时候的照片里,但凡是合照,段应淮出场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然后阮雾指着他俩不着寸缕坐在一块儿洗澡的照片。 阮雾若有所思地望着陈疆册:“你俩洗鸳鸯浴,说真的,我有点嫉妒他了。” 陈疆册头疼:“看照片上的时间,我当时才一岁。我就算和女的洗鸳鸯浴,也不是我的本意。” 阮雾见缝插针:“你一岁就和女的洗鸳鸯浴了吗?” 陈疆册气笑了:“我一岁能和女的洗鸳鸯浴吗?我又没订娃娃亲。” 阮雾问:“订娃娃亲,小时候就会一块儿洗澡吗?” 陈疆册:“会一直待在一块儿,洗澡应该也不会,毕竟男女有别。” 阮雾问他:“你怎么就没订娃娃亲?” 陈疆册叹气:“你以前也问过我这种问题。” 阮雾笑:“是吗?” 陈疆册:“嗯。” 阮雾说:“因为电视剧看多了吧,总觉得你们这种豪门圈,讲究门当户对,联姻、娃娃亲,应该挺常见的。” “是挺常见的。”陈疆册把她抱在怀里,夜里洗过澡,她身上有着沐浴后的香味,干净,清甜,丝丝入骨的味道钻进他的鼻息里。她没有带睡衣,是穿的他的白衬衫,细白两条长腿,岔开在他腿上坐着。 他渐渐心猿意马,说话心不在焉地:“爷爷不喜欢娃娃亲,因为总觉得,未来的事儿,说不准,但家族联姻挺多的,我堂兄弟们有挺多联姻的。” 阮雾想和他聊聊天,没想和他进行这项活动。 可他指间的动作太绵柔,揉的她身子骨都快化成一滩水了。 阮雾咬着唇:“今晚聊天局,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 陈疆册笑意恶劣:“谁和你说是聊天局了,我不是早和你打过招呼了?回到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这儿全是我的痕迹,我也想留下一些你的痕迹。” 阮雾扣住他抠弄的手:“我在这里待过,就是痕迹了。” 陈疆册贴在她耳边,气息像羽毛滑过,痒意蔓延至心脏。 他黯声道:“我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待在书房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76章 陈疆册满口答应,不折腾那么晚。 他确实也做到了,赶在零点之前结束。 只是天濛濛亮时,阮雾梦到自己置身于深海里,浮沉动荡。像是有海草抓住她的四肢躯干,将她囚禁在深海里,灭顶的窒息感袭来,濒临死亡前,她猛地睁开眼。 昏昧光影里,陈疆册胳膊压在她腰上,几乎禁锢的姿势。 他额发鬓角处铺着层层的汗,他这张浸着情欲的脸,有着数不清的风月。 瞧见她睁开眼,陈疆册咬了咬她的耳垂:“就算是在睡觉,你的反应也很合我心意,绵绵。” 他吐息温热,声音好听得要命,低沉嘶哑的嗓,宛若一只无形的钩子,勾住她的心魄。 阮雾腿部肌肉都在抖,是高强度运动后,肌肉做出的反应。 她哑着声问:“几点了?” “五点多。” “……疯子。”她忍不住骂。 换来的是他舒爽的低哼,在她耳畔。 她是真的困,身体也是真的累,费劲最后一点力气,咬住陈疆册的唇。 彼此的口腔里,盈满血腥味。 她以为陈疆册会就此停止,未料想,他如同吸血鬼,血腥味激起他身体里蛰伏的占有欲和进攻欲。 来势愈发汹涌。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这场雪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大。 阮雾再次醒来,是被闹钟声吵醒的。 她今天还要上班,公司今年春节假期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她必须到场。 陈疆册到底是少爷脾气,阮雾欲拉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他力度更大,把她抱在自己怀里,鼻息倦倦,语调慵懒:“再睡会儿,下午再过去,反正你是老板,没人管你迟到早退。” 他要是放在古代,估计流传千年的不是周幽王,而是他了。 阮雾坚持:“不行,最后一天,我不能迟到。” 陈疆册拗不过她,胸肺挤出一声闷笑,无可奈何地坐直身来。 他胡乱地抓了把头发,“行,我送你过去。” 阮雾看见他脸上浓倦的困意,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让司机送我过去?” “没事,我也要去公司,顺路。” “……” 一个在城西,一个在城东,到底怎么顺路了? 阮雾的心情很复杂,既心疼他,又忍不住骂他。 毕竟,他这么困,源自于他自己的放纵。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但仔细想想,他本质里还是游戏人间的浪荡公子哥,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上班的概念,每天做什么,全凭心意。去不去公司、什么时候去公司,也全看他心情。 有时候,有道德感和责任感,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阮雾没有太多的责任感,或许她今天也就和陈疆册一块儿睡懒觉了。 但她发现自己还是改变不了事事亲力亲为的作风。 今天是公司最后一天上班,其实没什么工作内容了,早上十点是工作室年度总结,总结会议开完,阮雾根据每个人做出的成绩,分发奖金。 总结会议结束后,由阮雾和陈泊闻出钱,员工们去提前定好的餐厅吃饭。毕竟是小工作室,没有年会一说,一年结束,大家伙一块儿吃个饭,然后欢欢喜喜地散伙回家,等待来年。 阮雾也没有购置年货,每个人发了八百块钱,让他们自己去买年货。 年终奖、各种奖金,又加年货的钱,是笔大开支。 过去的路上,陈疆册听到她头头是道地说:“那大家都不容易,发点奖金是应该的,你觉得呢陈疆册?你们银行应该也有年终奖吧?” “哪个地方没年终奖?”陈疆册薄唇微抿,扯起抹意味不明的淡笑来,“我手底下有近二十号人,负责我的投资项目,他们二十号人的年终奖加起来,都快有一千万了。” “但是绵绵,他们这一年带给我的收益,是年终奖的几百倍。” 阮雾听出他怀里的嘲讽,她眼飘忽着,讷讷道:“……我没有只对他们好,我也考虑了我自己,我今年也赚了挺多钱的。” “是吗?”陈疆册幽幽调笑她,“那以后家里就靠你养家了。” “你的人生愿望就是当个小白脸吗?” “不是你说的吗,我比小白脸还小白脸。”陈疆册说,“我还没试过被人包养,希望我的女朋友能满足我这个心愿。” 阮雾手里拿着一个脐橙,她好想把脐橙往他脸上砸。 “我说的是十八岁的陈疆册,我可没说三十岁的陈疆册像个小白脸。”她冷抿唇,嗤道,“你和小白脸不沾边了,最起码,你不‘小’了!” 她本意是嘲讽他年纪大。 然而陈疆册恍若听不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甚至将其视为夸奖。 他勾了勾唇:“确实,我不‘小’,我挺‘大’的。” 他加重“大”这个字眼,眼神轻佻又暧昧。 阮雾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住没骂他。 又怎么会舍得骂呢? 这个恶劣又下流的男人,是她的。 他也只在她面前展示这一面。 - 到工作室。 阮雾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瞧见陈泊闻毫无形象地瘫软在沙发上。 他拍戏时的角色,大部分都是霸道总裁,西装像是焊在他身上的,他给人的感觉也是锋芒毕露的,极具攻击性的五官,面无表情时显得寡冷料峭。 陈泊闻私底下的穿搭,更倾向休闲这一卦。 穿件长至脚踝的黑色羽绒服,头戴一顶鸭舌帽,过白的皮肤和俊朗的五官,像是还未出社会的男大学生。 他手里还捧着杯热牛奶。 阮雾真的很难把他当男人,在她眼里,陈泊闻就是需要她劳心劳力伺候的邻家弟弟。 只是现下,劳心劳力的人是陈泊闻。 他面前放着工作室这一年的财务报表。 陈泊闻眼皮轻掀,鼻音很重地说:“冒昧问一个问题。” 阮雾:“如果很冒昧,就不要问了。” 陈泊闻放下手里的牛奶,语气加重:“喂——!” 阮雾瞅他一眼,“干嘛。” 陈泊闻说:“你对员工是不是太大方了?我当初给人干的时候,哪有这么多奖金的?” 阮雾理直气壮:“我对他们大方是因为他们确实有在给我们赚钱,而且你的钱不少啊。每部剧的片酬我没少给你,还是按照你以前的片酬给的。年底分红你也挺多的,陈泊闻,你现在和我兴师问罪什么?” 陈泊闻指着其中一页,说:“那你呢,你看看你的钱有多少?” 阮雾说:“挺多的呀。” 陈泊闻既无力又无奈:“你身为一个老板,一年到头就这么点儿钱吗?” 阮雾笑:“什么叫‘这么点儿钱’?这不挺多的吗,都有七位数了。” 陈泊闻:“你知道旁羡他那短剧公司,他一年能从那儿赚多少钱吗?” 他自问自答:“快有十亿了。” 阮雾:“没必要和他比,他是业界龙头公司。”她说的振振有词,“而且你看,他们公司那么多员工,都被挖到我们工作室来了。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一定要对员工慷慨,才能留住他们。” 陈泊闻很难反驳她,但他就是,有种束手无措的狼狈。 “你怎么就对钱不热衷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钱,只是我觉得,眼光放得长远点。”阮雾笑意柔和。 陈泊闻劝不动她,随即又想起什么,说:“怪不得她之前义愤填膺好多次,说你和陈疆册在一起的时候,居然没问他买些奢侈品。她那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阮雾:“你记得的是她吧。” 陈泊闻淡声道:“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你,我没想过有人谈恋爱,竟然只谈恋爱,不谈任何物质。我当时甚至觉得,陈疆册不喜欢你。毕竟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都会忍不住为她花钱。” 阮雾叹气,大家似乎对陈疆册有着很深的误会。 “他其实有给我买过很多东西的,只是我没要。” “为什么不要?” “我又不图他的钱。” “……” “而且你想想,我要是图他的钱,那不就是和他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一样了吗?”阮雾说起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语调是那样的戏谑,连自己都可以随意地拿出来开玩笑,“我要是真图钱,陈疆册还会回头找我吗?” 其实她是知道答案的。 答案是会。 陈疆册是个物欲很浅薄的人,金钱与他而言,和餐巾纸没什么区别。 如果阮雾图钱。 或许对他而言,再好不过了。 因为那样的话,阮雾就不会和他分手了。 就连陈泊闻都摇摇头:“我觉得陈疆册还是会回头找你的。你给人的感觉太不一样了。雾姐,我遇到过很多人,你这种气质的,也挺多的,但你身上这份感觉,很特别,独一无二。” 阮雾好奇:“什么感觉?” 陈泊闻抓耳挠腮,好半晌后,他说:“你知道金丝雀吗?” 阮雾哑然:“在你眼里,我就是金丝雀吗?” 陈泊闻说:“是,也不是。” 阮雾更疑惑了。 陈泊闻说:“你是娇生惯养的金丝雀,光芒太耀眼,所以注定无法永远被关在笼子里。” 听了他的描述后,阮雾长久地怔松。 见她霎时默然,陈泊闻挠挠头,说:“我一表演系的学生,文化课挺烂的,也就是瞎描述的,你别当真。” 阮雾笑了笑,给予他肯定:“我觉得你说的还挺对的,但我……好像也不太附和娇生惯养这个词,毕竟我家里的条件挺一般的。” 第77章 阮雾觉得,陈疆册挺谦虚的。 因为他用的是,喜欢被她性骚扰。 阮雾以为,他会说,“享受”被她性骚扰。 她内心里如何波澜起伏,面上总是不显的。即便现在听陈疆册说这番话,她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平静的脸,甚至连心都是平淡如水的。 好像和他在一起久了,也就习惯他的混不吝和时不时暴露出的,男人的劣根性。 “男女朋友之间,不是性。骚扰。”阮雾竟然还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如果你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顶多算是酒后荒唐。” 陈疆册饶有兴致地弯着嘴角:“确实挺荒唐的,你没喝醉酒的时候没这么荒唐过。” “……” “我还挺喜欢你荒唐一点的。”他不紧不慢道。 阮雾眼皮轻掀,抿了抿唇:“有的东西,因为稀少才显得珍贵。如果我每天都像那次一样,你可能就不太喜欢。” “我不信。”陈疆册拖腔带调地,“你有本事试试。” “……” 阮雾这要强的性子,差点儿就下战书了。 毫无形象跪坐在地的周靖阳酒疯大发,突然抱住陈疆册的腿,眼泪跟开闸的洪水般,直往下流。 他哭哭啼啼地喊着:“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你别不要我。” “……” “……” 那模样那阵仗。 乍一看,陈疆册和周靖阳像是同性恋人,二人分手,周靖阳苦苦哀求男友别走。 恰好有餐厅包厢的客人出来上厕所,瞧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陈疆册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人说:“看够了吗?” 那人被他凛冽的眸光吓退,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周靖阳的哭声越来越不受控,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哀切悲恸至极。 吸引到隔壁包厢的人,纷纷推开包厢门,好奇地望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分手后求复合的画面常见,但是两个长得如此帅的男人,一个泪流满面,另一个满脸不耐烦——这幅场景实在少见。 围观的人不在少数。 陈疆册迎着四周投递过来的眼神,那些眼神出乎意料的一致,写着“渣男去死吧”的唾弃。 燥意上涌,偏偏周靖阳一个醉鬼,陈疆册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他有一句话是真没说错,周靖阳如同狗皮膏药,怎么甩也甩不开。他也没法把他给踹开,只能板着脸,任周靖阳抱着自己的腿边哭边诉苦。 “我真的很听话的。” “别不要我。”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 陈疆册以前不是没见过周靖阳发疯的,他也知道,周靖阳这话是对他抛夫弃子的亲妈说的,但是现在的场面有些控制不住,所有人都觉得,陈疆册是抛弃周靖阳的人。 陈疆册胸肺沉着浊气,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是阮雾的表情。 她一脸兴致勃勃地盯着他俩。 没有半点儿男朋友置身舆论风波的危机。 好在很快,接周靖阳的人赶来。 那人点头哈腰,“不好意思陈先生,又麻烦你了。” 陈疆册冷笑连连,连说一句客套的“没关系”都说不出口。 他怕自己忍不住骂人。 那人带了俩保镖过来,连拖带拽地,把周靖阳带走了。 待周靖阳走后,陈疆册冷眸游睇四周,往日桃花斜逸的眉眼,此刻覆着层薄薄的霜雪,凌厉料峭。让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都缩回包厢里。 廊道又静了。 陈疆册瞥了阮雾一眼,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你刚刚好像看得很开心?” 阮雾拧眉思索:“你说男主酒后和女主撒娇,让女主不要抛弃他,女主会心软吗?” “……” “……” 意识到自己被阮雾当短剧的素材,而且自己还被当做女主角。 陈疆册怎么也笑不出来,他语气森森,溢出微末危险:“阮总,你怎么不把我和你的日常写进你的剧本里?” 阮雾不急不缓:“你怎么知道我没写进去?” 陈疆册沉默一瞬。 阮雾语调凉飕飕的:“你说你喜欢我,分手后还关注我,但你好像压根不看我写的剧。” 陈疆册瞥她一眼:“你所有的短剧和短视频加起来,共两百四十三部,短剧里的男主角,全都是一言不合就拉着女主开干。短视频里的男主角则是连女主的手都没拉过。” “……” “那么请问阮总,我和你的日常是在短视频里还是在短剧里?” “……” 阮雾自己是记不清这些年写了多少短剧和短视频了。 她有个尤其突出的特点,短剧和短视频的男女主角人设,完全相反,剧情亦然。所有与她合作过的人都很难相信,写狗血虐恋短剧的人,居然能把青涩男女悸动写得如此鲜活自然。 然而令阮雾难以置信的,是陈疆册居然这么了解她的作品。 阮雾没有把任何与陈疆册有关的写进剧本里。 因为那样会让她有种,再经历一遍的错觉。 过去那一遭,是真的要了她半条命的,几乎将她身上关于情爱,关于风月的部分,都抽离走了。 她这一生真的很难再去爱别人了。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可是有的人,恐怕天生注定让人难忘。 “你都看过吗?”阮雾的声音漂浮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然后被他抓住。 “看过。” 他状似漫不经意的语调,说:“闲着无聊,看看。” 阮雾以为自己扯了个笑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你真的很无聊哎。” 她低头,脚尖踢了踢他的脚尖:“回家了。” 视线里,他的手寻了过来,抓住她无力垂在身侧的手,指缝塞满的十指缠绕。 “嗯,回家。” 陈疆册的车速如今放慢许多,年轻时总喜欢一脚油门踩到底,仪表盘的车速总与限速的数字互相抗衡。这些年他的性子已然沉稳许多,就连开车都已稳当的,俨然能去当个颇有耐心的驾校教练。 平稳行驶的轿车,车内香氛散发着浅淡的清冷白茶香。 阮雾夜里喝了点儿酒,酒精逐渐侵袭整个身子,疲软的身子,处于舒适的环境里,没一会儿,她就阖眼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个梦。 梦境里,是夜幕四合的阒寂。 书房没有点灯,唯独电脑显示屏亮着光,半明半昧。月光的清辉置身于云翳里,如同他眼里的情绪藏在晦暗处,连自己都试图欺瞒自己。 电脑显示屏播放着一个又一个的视频。 他一只手抓着鼠标,在每一个视频结束之后,鼠标按钮卡嚓卡嚓响起。之后,电脑显示屏里便播放下一个按钮。 空荡的书房里,男女主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分手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我吗?” 鼠标按住,画面暂停。 陈疆册漆黑的眼,空洞无光,在空间里寻找到不存在的支点。 他眼里的情绪渐渐涌动,几欲冲破胸肺,浓烈磅礴。 “你有想过我吗?”他喉结上下滚动,吐字尤为艰难,“阮雾,我知道,你不会想我。我都知道。” 沉默带走时间。 皎洁月光浇湿他的脸。 他眼尾熏染着异样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阖上眼,眼皮遮盖住他眼里冷湛却深情绵绵的情绪。 “……可我真的,好想你。”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每一天,都,好想你。” …… 分开的这些年,阮雾薄凉寡情,没有想过陈疆册一次,也没有给他一个进她梦里的机会。 只一次。 只这一次。 她梦到了他。 阮雾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是有种电流穿过身体的感觉。 她终于意识到,原来陈疆册爱她的道路那么曲折。 原来他真的,用尽全力地在爱她。 这一路,阮雾睡的并不踏实。 车经过减速带,即便陈疆册将车速放缓许多,然而车身还是无可避免地上下震荡了一番。阮雾在梦境里,有种一脚踩空的失重感。 她猛地惊醒。 醒来后,她看到自己没有在书房,而是在车厢里。 身边是正在开车的陈疆册。 她保持着侧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疆册。 陈疆册并没扭头,他的余光里一直有她:“怎么一直盯着我?” 阮雾其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但好像那些问题,对他俩没有任何的意义。 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在讨论,谈恋爱是谈恋爱,结婚是结婚。只谈爱不谈现实,那都是小孩子才做的。成年人之间的爱,是要旁敲侧击对方的家境,对方父母是否有退休金,询问对方的学历、工资、是否有房车等一系列与物质相挂钩的问题的。 可是对阮雾和陈疆册而言,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于未来。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是否爱对方。 他们活的既现实又通透,可是在面对对方时,身上有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天真。 阮雾竭力忽视梦境里的一切,她扯了抹笑,轻松的语调,问他:“不让看吗?” 陈疆册扬了扬眉:“只想看脸吗,其实你男朋友我,别的地方更好看。” 他这人,是真的骨子里都泛滥着玩世不恭。 阮雾轻轻柔柔地骂他:“流氓。” 陈疆册又换了副正经面容,叹声叹气地:“我说的是我的腹肌,这怎么就流氓了?” 阮雾说:“你看你要是脱了衣服在外面逛一圈,别人会不会说你是流氓。” 第78章 之后的两天,陈疆册依然要去银行上班。 阮雾闲来无事,便去逛街。 她试图约过季司音,季司音的回应则是:“我今天要陪他妈他姨妈逛街,明天他一发小订婚,我得和他一块儿去订婚宴。好忙好累,我再说一万遍,我讨厌结婚!雾雾,你千万别那么早结婚,结婚真的有一万个坏处!” 阮雾问她:“没有好处吗?” 季司音说:“除了有钱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阮雾惆怅:“可是我想结婚了哎。” 季司音换了副凶神恶煞的口吻:“是不是陈疆册在你脖子上架了刀,你才这么说的!” 阮雾笑:“他在银行,不在我边上。” 季司音:“他肯定给你下迷魂汤了,你每天吃饭前先用银针试一下毒行吗?” 阮雾眨眨眼:“我没有银针,金块行吗?陈疆册刚拿了块金块回家,说是明天送给我闺蜜的见面礼。” 季司音清了清嗓,故作矜持地,嗲声嗲气地问:“金块还是金条呀?他们银行的,就喜欢搞些巴掌大小的金条,好轻好轻的。” “是金块呢,好重好重的金块。”阮雾也掐着嗓子,说,“都能买你一个鳄鱼皮的包包了。” 季司音完美演绎什么叫变脸,“我其实不太看重金钱,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是看在金块的面子上这么说——陈疆册长得帅,又体贴,又大方,说真的,雾宝,我觉得你可以和他结婚。” 阮雾沉默几秒,“真的不是看在金块的面子上吗?” 季司音拍胸脯保证,语气铮铮:“当然!” 阮雾幽幽道:“那不送了。” 季司音毫不犹豫:“那不行。” 阮雾:“……?” 阮雾是知晓季司音对待陈疆册的态度的。 并非是季司音针对陈疆册,换做任何一个人,季司音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阮雾单身时,季司音瞧见一个条件好的男人,她都会觉得,这个男的必属于阮雾。她是最希望阮雾谈恋爱的那个。 然而等阮雾真正谈恋爱之后,季司音就会有种危机感——这个男人是来和她抢闺蜜的,她的好闺蜜从此以后再也不独属于她了。然后季司音就会对阮雾的男朋友,各种挑刺儿找事儿。 季司音做这些事的目的,不是为了拆散他俩。 而是希望阮雾不要重色轻友。 阮雾当然不会重色轻友,毕竟她和季司音认识的时间,比她和陈疆册认识的时间要长很多。 她不仅不重色轻友,还使唤着自己男朋友,去接自己的好闺蜜。 回家的这天。 陈疆册怨念颇深。 后视镜里,他那双内勾外翘的桃花眼,没有半分勾魂摄魄的浮浪,眼风冷淡:“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坐在驾驶座。 阮雾坐在后座。 闻言,阮雾反问:“你不清楚吗?” 陈疆册:“司机?” 阮雾笑:“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陈疆册嘴角扯起冷淡的弧度:“我是你男朋友还是司机?” 阮雾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好啦,快点出发吧,季司音等我们过去接她呢。” 陈疆册还是发动了车子。 驶往季司音家的路上,陈疆册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每次一遇到季司音,我就觉得,我特别像——” “像什么?” “糟糠之夫。” “……” “理解一下。”阮雾静静地看着他,“毕竟女人有钱就变坏,抛弃糟糠之夫,很正常。” 某几个字眼,令陈疆册沉默。 她太过平静的语气,让陈疆册有某种预感。 又想起那晚,她窝在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的模样。 她情绪尤为稳定,说是不悲不喜也不为过。可那晚,她哭得像个小孩,陈疆册不知道哄了多久才把她哄好。 陈疆册沉静地抬起眼,在后视镜里捕捉到阮雾的视线。 他说:“你看到了。” 是陈述,肯定语气。 阮雾说:“嗯,看到了。” 陈疆册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平生头一次意识到,语言是如此的匮乏。 好半晌,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呢? ——不是在和你卖惨。 ——也不是在证明我有多爱你。 ——不过是稀疏平常的小事罢了,不必要太在意。 阮雾懂,她都懂。 她温声道:“我知道啊。” 骤然冷却下来的气氛,她心里好似被一块巨石堵住。 阮雾企图改变氛围,话锋一转,说:“但是陈疆册,什么叫‘女人有钱就变坏’?我觉得你对我有歧视。” “是吗?”陈疆册凉声嗤嘲,“我们分手之后,阮大编剧可谓是声名鹊起,我听旁羡说,买你的剧本都得排队。” “那确实是。”阮雾很不谦虚,随即又解释,“主要是我甩你的时候,送你的生日礼物,把我卡里的钱都刷光了。我不接受‘女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 “……”陈疆册一顿。 “但你确实是糟糠之夫。”阮雾闻之有理地点头,“我是在发财之前把你甩了的,不过我现在有钱了,浪。女回头金不换。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对你薄情寡义,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咱们都忘了吧。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咱俩好好过日子。” “……” 陈疆册越听越不对劲。 她这发言。 真的。 完全符合。 抛弃糟糠之夫,后又醒悟回头求复合的。 绝世大渣女的感觉。 可明明这种事情,都是男人干的不是吗? - 很快到季司音家。 季大小姐慢慢悠悠地从别墅里出来,身边跟着她先生,拖着一个青绿色的行李箱。 二人俨然一副恩爱小夫妻的模样。 只是她先生帮她放完行李箱后,走到驾驶座,和陈疆册搭腔说话了。 季司音坐进后座,嘟囔着:“最烦他这样了,早知道就不告诉他,你和陈疆册来接我了。” 圈子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人脉。 人脉这玩意儿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季司音的先生听到阮雾和陈疆册在一起的事后,早就要季司音约着一块儿吃个饭。 想他以前对阮雾的态度,只能说是客气,如今却是分外熟络。 季司音评价他:“奴颜婢膝。” 却被阮雾拉过她的胳膊。 二人视线交汇。 阮雾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来。 季司音的先生始终弯着腰,态度尤为热情:“陈总,要不进屋坐会儿,喝个热茶?” “不了,忙着上高速、见未来岳丈。”陈疆册很给他面子,递了张印着他私人联系方式的名片给对方,“等我回到南城,再聚。” 三两句话后,陈疆册打发走季司音的先生。 再也看不见碍眼的老公,季司音终于出声:“我和他说了八百遍,他的生意是他的生意,我和你的关系是我和你的关系,让他别牵扯进来,他非得把生意场上那一套带过来,真是烦死了。” 阮雾安慰季司音:“没关系的,其实你想想,要是他俩有合作,也挺好的。” 季司音:“好是好,但我讨厌他利用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感觉在侮辱我们的闺蜜情。” 陈疆册遽然出声:“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清高,那这世界上谁还能赚到钱?” 季司音陡然噎住。 “……不是,被利用的人是阮雾!” “这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对你丈夫而言,阮雾是有价值的,那他对待阮雾的态度会好很多。”陈疆册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季大小姐,没必要生气。” 季司音被他绕进去了,她看向阮雾,问:“……那我应该感到开心吗?” 阮雾和陈疆册对视了眼,二人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阮雾说:“不是你说的吗,结婚的最大优点,有钱。你看,你老公找陈疆册,也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嘛。我也没办法送你很多钱,那让我男朋友帮你家赚点钱,其实也挺好的。而且你想想,他俩合作,陈疆册难道是亏钱的那个吗?双赢的局面,我们应该开心些。” 到底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与其为自己被当做人脉后的不爽,不如看开些,想想合作后的大好局面。 而且陈疆册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曾说过一句很欠扁的话——“可能是赚了太多钱,也见过太多钱了,所以我对金钱没什么欲望。” 他的物欲很浅薄,浓烈的是对阮雾的情欲。 所以他这么个打小出行都有司机的人,也甘愿给阮雾当司机。 季司音左瞄一眼阮雾,右瞄一眼陈疆册。 他们这对小情侣,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季司音:“你俩像是那种,夫妻骗子。” 她由衷道,“你俩以后生意做不下去,就去当风水先生忽悠人,肯定特赚钱。” “……” “……” 回去的路上,因为有季司音的存在,车厢里分外热闹。 闺蜜俩有说不完的话。 陈疆册没有插入她俩的对话,她俩也很识相地把他当顺风车司机,话题与他无关。什么都聊,什么八卦都说,什么人都能骂上一嘴。 毕竟是高中同学,聊的大部分内容,都和高中有关。 聊着聊着,突然说:“好像要高中同学聚会。” 季司音问阮雾:“你去吗?带你对象去溜一圈。” 阮雾说:“不去。” 陈疆册咳了咳嗓。 季司音问:“你喉咙不舒服吗?” 陈疆册皮笑肉不笑:“没有。” 第79章 阮雾是一直知道,她爸注意形象这件事的。 毕竟每次家长会,她爸头上的发胶都喷的厚厚一层。 但她没想到,她爸会这么注意自己的形象。 阮雾瞥了眼陈疆册:“想笑就笑吧。” 陈疆册那张总是浮浪不羁的脸,偏偏这个时候很是正经,没有半分笑意:“这说明未来岳父很在意他在我心里的形象。” “是啊,你也挺在乎你自己的形象的。早上换了八套西装,非得让我看看哪套穿起来更正经更成熟更沉稳。” 阮雾想起今天一大早,她被陈疆册从床上硬捞起来,抱进衣帽间里,看他一套又一套地试衣服。她困得眼都睁不开,被他低声哄着,“绵绵乖,给我看看哪套衣服穿起来成熟得体,让你爸妈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我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的感觉。” 阮雾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去整个容比较好。” “……” “往丑里整。” “……” 她没有起床气,只是在说实话。 毕竟就陈疆册这张脸而言,不管穿什么衣服,他一笑起来,神态放松,就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浪荡子的感觉。 结合今早陈疆册换衣服的样子,再对比自己父亲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 阮雾给予的评价是——“你俩属于双向奔赴,要不你俩谈恋爱吧。” “……” 和阮雾见陈疆册家里人一样,陈疆册也备了许多礼品,来她家见家长。 他两只手拿的满满当当的,阮雾什么都没拿,步伐欢快轻松地领他进屋。 甫一推开门。 她喊:“爸、妈——” 阮父在客厅里紧张的来回走动,闻言,停下步子,循声望来。 阮母则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里,闻言,站起身,向二人走来。 阮母脸上露出优雅的笑,蔼声道:“回来了啊。” 她先同阮雾说,接着将目光投放在阮雾身后的男人身上。 男人个子很高,身形优越,肩宽窄腰,容貌赏心悦目。 阮母总觉得有些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她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 陈疆册微颔首:“阿姨,之前有次在海鲜餐厅,我们见过。” 阮母记起来了:“你是姓陈,对吗?”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那次众人吃完饭,买单之际,餐厅经理说,这个包厢的单已经有人买过了。买单的那人,姓陈。包厢里的人,脸上写满茫然。唯独阮雾,低垂着头,静坐在椅子上,神情淡然。 阮母心思敏锐,待回家的路上,立马问阮雾:“是不是你那位,在南城的合作伙伴买的单?” 阮雾当时情绪混乱,分明他们半小时前已然吵得不可开交,给她一种二人彻底闹掰,再无交集的感觉。可是他一转头,就把相亲宴包厢的账给结了。 他嫉妒得要命,却还是憋着一肚子火给她买单。 阮雾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抬头淡淡一声:“是他买的吧。” 其实那时的阮母,是有预感的。 她能感觉得到,阮雾和那位模样出众、气质不凡的男人,关系不一般。可见女儿的态度过于冷淡,她虽满腹疑惑,但也没再追问。她由来的家庭教育,便是给予孩子足够多的个人空间,年龄差距所致,二人看待事物绝对不会站在同一个角度,所以她绝不会以任何“过来人”的角度,给女儿出谋划策。 人生没有所谓的正确道路,你选择的路无论是污泥遍地,亦或是繁花盛开,那都是一种经历。 理想化的人生是康庄大道,但现实的人生是苦难和幸福交织。 陈疆册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叫陈疆册,是阮雾的男朋友。” 阮母笑:“不是合作伙伴吗?” 阮雾蓦地一愣:“……不是,我和他没有合作。” 阮母笑笑,示意他俩坐下,“我去给你们倒水。” 阮母往厨房走去,走到一半,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就瞧见客厅里,阮震海一动不动地呆愣在原地,仔细看,神情里还带几分局促。 哎。 她无声叹气:“阮震海,要不你去厨房倒水?” 阮父陡然回神,手忙脚乱地应着:“哎,好,什么?” “……”阮雾还是头一回见到她爸这么六神无主的模样,小声道,“爸爸,妈妈让你去厨房倒水。” 阮父:“哦,好。” 他走之前,不忘说:“你们坐,坐啊,当自己家,别客气。” 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去厨房。 阮雾不禁失笑。 她爸爸怎么可以紧张成这样? 阮父去厨房倒水,阮母则在客厅里,与这对小情侣对话。 父母见子女的另一半,话题总逃不过那几个。 你俩谈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你做什么工作的、家庭基本成员构造、未来的发展等一系列问题。 而有许多问题,阮雾早就和父母交代过。 阮雾回家之前,也着重强调过,陈疆册父母离异的事,让父母不要问这方面的事情。 所以阮母避重就轻地问陈疆册:“工作忙吗?” 陈疆册说:“还好,每个月也就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挺空闲的。” 阮母:“空闲好,我就不喜欢绵绵的工作,忙起来连饭都忘了吃。” 陈疆册和阮母随即拥有了共同话题:“她确实饮食不规律,所以每天早餐我都会让她吃完,再让她去上班。” “对,她老是不吃早餐,说什么减肥。都这么瘦了,还减什么啊?再减下去,人就只剩骨头了。”阮母瞅了眼阮雾,眼神里透着股满意,“这么一看,对比国庆时候,绵绵好像是胖了些,脸上都有肉了。” 阮雾略幽怨:“都怪他,我胖了三斤。” 她一胖就先胖胸,胖的三斤,好像有一斤长胸上了。腰肢不堪一握,双胸却异常饱满圆润,形状漂亮白皙。先前的内衣都有些小了,挤出厚厚的、迤逦的深沟。 陈疆册总说是他揉大的,每每这时,阮雾会煞风景地踹他一脚:“还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呢,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揉不大的。” 只要她一瘦,胸也是最先跟着瘦的。 阮雾有时候很怀疑,陈疆册把她养胖,就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 - 他们到的时间已近下午。 冬天天阴得极快,下午四五点,薄阳落日,暗夜席卷这座城市。 客厅里满是欢声笑语,阮父在厨房整理好心情后,端着茶点水果出来。 陈疆册原先坐在沙发上,见阮父端着一大盘东西走过来,立马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这盘沉甸甸的东西。 阮父到底是经商多年的人,能言善辩,没一会儿,便神态自若地和陈疆册聊起天来。 趁他俩聊得正欢的时候,阮雾去室外,把自己的行李给拿了进来。 阮母也跟她一同收拾东西。 路过客厅时,阮母看见客厅里摆着的十几盒礼品,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等到回到阮雾的卧室,她边替阮雾收拾行李箱的衣服,边问:“你今年端午回家的时候,带了好多东西回来。那些东西,也是陈疆册准备的吧?” “……”阮雾都快忘了这事儿了,“啊,妈,您怎么猜到的?” “你逢年过节回家,都是空着双手。我当时就挺奇怪的,你怎么突然带这么多东西回家了。原来是陈疆册给你准备的。” “妈,你这话说的,我像个不孝女。” “妈妈没这意思。”阮母拿出衣架,把阮雾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帽间,她说,“你平时网购买回家的东西也不少,我只要和你说起某样东西,你就会立马买。你怎么会不孝顺呢?” “但妈妈估算了下时间,你俩端午的时候,应该没和好吧?”阮母说,“当时在餐厅里,看你俩的样子,还挺别扭的。” 真的不要和语文老师谈记忆力,她妈妈的记忆力真的超群。 阮雾说:“你见到他那次,其实我俩闹了点儿不愉快。” 这话着实令阮母震惊:“你还能和人吵架的吗?” 不怪阮母惊讶,毕竟自己的女儿自己再了解不过了,温和无棱角,可以说根本没脾气。 阮雾低声:“那天,我不是和人在相亲吗,妈妈,你忘了吗?” “……”阮母眨眨眼,“这个……你没说你有男朋友,那妈妈给你介绍相亲对象,很正常。你不能把你们吵架的原因,怪到我身上的。” 阮雾哭笑不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阮母痛心疾首:“那就是你没有道德感,阮雾同学,妈妈对你好失望,有男朋友居然还和别的男人相亲。” 阮雾无语:“我俩当时也没谈恋爱,顶多……” 顶多是炮友关系。这话她说不出口。 “顶多是在暧昧。” “一边和他暧昧,一边和别的男人相亲。”阮母的阅读理解能力一流,“——你这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阮雾很难辩驳,她当时确实是这种心态,“我知道我做错了。” “那你和陈疆册道歉过吗?” 阮雾霎时愣住。 见她这幅模样,阮母了然。 阮母叹了口气,坐在阮雾的身边,拍拍阮雾的肩,温声道:“绵绵,爱情和友情、亲情是不一样的,后者可以是一对多的,你可以有一大堆好朋友、一堆来往的亲戚。但是你只能有一个爱人。” 阮雾轻声:“我知道啊。” 阮母:“那你为什么和陈疆册暧昧,还要和别的男人相亲?” 第80章 以往类似的话,阮雾也不是没听过的。 毕竟比她小三岁的表弟,虽然样样不如她,但在结婚生小孩这两件事上,可谓是甩了她一大截。 迄今为止,阮雾还记得表弟小人得志的模样:“虽然我这辈子都被你压在脚下,但是姐,以后你的小孩,必定得叫我家甜甜一声‘姐’。我是不争气,但我的孩子能给我争气!” 阮雾觉得男人的幼稚和他几岁没关系,老婆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幼稚。 但是表弟赶在她前头,确实也对她造成了影响。 “绵绵比晓峰大三岁,晓峰都结婚了,绵绵男朋友还没个着落。” “绵绵啊,也别只知道工作,也要关心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啊。” “绵绵这么招小孩喜欢,她自己也疼小孩,要我说,就抓紧,趁年轻结婚要个孩子。年轻的时候生小孩好,恢复得快。” “……” “……” 阮雾忽然意识到,带陈疆册见家长,被催生是意料之中的。 毕竟她单身的时候,长辈们都已经安排好她,以后结婚了,最起码要生两个孩子这件事了。 阮雾无可奈何,求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父母。 阮震海挠挠下巴,若有所思:“我——” 话刚出口,被阮母打断。 “——还没结婚呢,怎么就扯到生孩子的事儿了?”阮母温温然笑着,“他俩有自己的安排。” 阮震海嘟囔着:“我这还没从女儿要嫁人的心情里缓和过来,你们就要我接受她生小孩这事儿吗?大家伙别太残忍,考虑考虑我这个当父亲的感受吧。” 阮震海的话一出,包厢内的气氛尤为欢快、轻松。 众人瞬间转移话题,吐槽阮震海太宠女儿。 笑声喧嚣,气氛愉悦。 和当初,在陈家的画面,形成鲜明对比。 阮雾瞥向陈疆册,她隐约在他眼里,窥见类似于羡慕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垂在桌下的手,默默伸过去,抓住陈疆册的手。 突然的亲密接触,使得陈疆册侧眸睨她:“怎么了,想吃哪个菜?我给你夹。” 阮雾说:“没有,就是想牵一下你的手。” 陈疆册哼笑了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了?” 阮雾清淡的口吻:“这种程度,不算粘人。” 她收紧手心,低着头,轻声说:“我以前单身的时候,他们也催我生小孩,你不要往心里去。” “单身的时候怎么生?买精子吗?”陈疆册眉梢稍挑,“你家里人的思想还挺开明的。” “……不是,就——” “——你觉得我的条件怎么样?” “啊?”阮雾嘴角微抽。 陈疆册问她:“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吗,那是不是代表我这张脸,略有几分姿色?” 阮雾:“……是有几分姿色。” 陈疆册:“我牛津本硕的学历,应该也还行吧。” 岂止是还行,简直是很可以。 阮雾费解地盯着他,他该谦虚的时候,表现得很傲慢;该傲慢地炫耀的时候,又尤为低调。 “那你别买别人的精子了,买我的行吗?”陈疆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着,悠悠道,“我,买一赠一。” 阮雾头一次听到精子还能买一赠一的。 她问:“怎么个,买一赠一法?” 陈疆册眉骨轻抬,他并没说话,而是拿出手机,打开和她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字。 嘈杂的包厢里,阮雾手机消息音被对话声湮没。 她半疑半惑地拿过手机,解锁屏幕。 看清他发来的信息内容后,埋在头发底下的耳朵,浮着斑斓红晕。 ——【买精子,送全套床上运动。】 手心的手机,又叮咚作响。 陈疆册又发来一条消息:【你要是不满意,我也可以赠送床下运动,地点包括但不局限以下场合:游泳池、阳台、书房、洗手间、办公室、车里。抱歉,我目前只能想到这些,如果你有更喜欢的场所,我可以配合你。】 陈疆册:【陈氏服务,包您满意。】 阮雾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说话,而是改为用手机和她交流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说的内容,有多见不得人。 但他就是,喜欢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阮雾深呼吸,调整好气息后,她淡定从容地回:【我是买主,我自己选赠品。买精子,送我一个清净。】 陈疆册:【?】 陈疆册:【不卖了。】 阮雾:【我还不买呢。】 陈疆册:【你买吧,我很便宜的。】 阮雾:【多便宜?】 陈疆册:【你亲我一下就行。】 阮雾其实是不太能信,陈疆册有这么纯情的一面的。 可他有时候的言行举止,确实如此。该放浪形骸的时候,发乎情止乎礼;该恪守礼义的时候,又浮浪不羁。 阮雾放下手机,看了他一眼。 包厢内灯光柔和,落在他眼里,揉碎出一池醒目的温柔。 - 见家长的高。潮,是在阮雾的舅舅们到来后开始的。 阮雾她家这边的传统,所有亲戚里,舅舅最大。还有一个传统,是未来女婿上门,必被灌酒。好巧不巧,阮雾的两个舅舅,都是千杯不醉的酒量。 面对两个舅舅的敬酒,陈疆册必然不会拒绝。 阮雾并没有劝阻,毕竟她表妹们带男朋友回家,都是一样的待遇。 陈疆册是尤为长袖善舞之人,和舅舅们喝酒时,把两位舅舅哄得眉飞色舞,话语里,满是对这位外甥女婿的喜爱。 只是再喜爱,这酒还是一口没少喝。 散场时,两位舅舅是被服务员架着走出餐厅的。 陈疆册常年有应酬,酒量没比舅舅们差多少。饶是如此,他也酩酊大醉。 阮母责怪两位弟弟:“就知道灌酒,看他俩都醉成什么样了。” 阮父则看向陈疆册:“你怎么就知道关心你弟弟,都不关心一下你女儿的男朋友的,他被你俩弟弟灌成那样了。” “哪样了?” 阮母循着视线,望向坐在原位上的陈疆册。 他整张脸被酒精浸润得通红,连眼尾都熏着酒气。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穿着件白衬衫,如玉般温润的气质。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胳膊,肌肉线条分明,青筋如山峦般迸发起伏。 阮雾坐在他身侧,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关切地问他:“还好吗?” 然后,她的手被陈疆册抓住,握在手心里。 陈疆册转过头来,浑浊的,醉意潦倒的眼神,在阮雾的身上寻到了落点。 他说:“有点头晕。” 她问:“还能站起来吗?” 他笑:“站不起来,你抱我起来吗?像我抱你一样的公主抱。” 空阔的包厢里,只剩四个人。 他俩的对话,毫无阻碍地落入阮父和阮母的耳里。 阮父皱眉:“小陈是在耍酒疯吗?” 阮母若有所思道:“绵绵是不是喝醉酒过,然后小陈把她抱回家的?” 阮父默了默:“……应该不会吧,绵绵不是说,不会在外面喝酒吗?” 阮母瞥他一眼:“你还真信了她的话?” 阮父:“当然!我女儿说什么,我当爸的,都是无条件相信的!” 阮母:“打个赌,我赌你女儿肯定在外面喝醉酒耍酒疯了。” 阮父:“我赌你女儿在外面肯定滴酒不沾。” 阮母:“赌注是什么?” 阮父:“我赢了,你每天开车送我上班。我输了,我每天开车送你上班。” 阮母扭头:“你本来就每天开车送我上班,这个赌注不行。” 阮父:“那就罚我不能开车送你上班。” 阮母神情里很是荒唐:“什么?” 阮父快要哭了:“不能送你上下班,我感觉我对你而言,毫无用处,我就是个废物老公。老婆,这个真的是惩罚。”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 然而阮母思考半晌,还是换了个赌注:“你要是输了,把私房钱全上交。” 阮父一脸惊恐,瑟瑟发抖:“你怎么知道我有私房钱?” 阮母老神在在:“早知道了,懒得拆穿,看你每天早上起来就去数钱,跟老鼠钻进米缸里似的,挺有意思的。” 阮父更震惊了。 阮母:“赌不赌?” 阮父:“你要是输了,给我五千块钱。” 阮母眼梢冷淡。 阮父理直气壮:“我的私房钱就五千块!” 阮母无奈,“行。” 打完赌后,二人走向陈疆册与阮雾。 余光瞥见他俩过来,陈疆册收起混不吝的情绪,他单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叔叔,阿姨。” 阮母问他:“还能走吗?” 阮父则低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陈疆册和阮雾十指交握的双手。 眼神赤裸,火热,又幽怨重重,恨不得拿一把刀,把他俩的手给剁开。 阮雾自然感知到了来自老父亲的怨念,但陈疆册站都站不太稳,阮雾不放心。和他交握的手,不仅没松开,她还往前几步,挽住陈疆册的胳膊。 “……” 阮父瞪大了眼,为了避免二人的亲密接触,他忙不迭走过去,双手用力,硬生生地把二人给扯开。 “绵绵,你力气没爸爸大,爸爸来扶就好。” 阮雾:“……爸爸。” 她还想上前,却被母亲拦住。 阮母说:“让你爸扶着吧,他成天搬货,力气大。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别走到一半,两个人都跌倒。” 阮雾抿了抿唇,“……哦。” 吃饭的这家餐厅,是在酒店三楼。 陈疆册早有预感自己会被灌醉,于是来之前,便在这家酒店定好房间。 第81章 父母都喝过酒,因此回家的路上,是阮雾开车。 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等到家后,才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问陈疆册。 消息发出去许久,他都没回复。 阮雾想起送他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他一股脑儿地栽进床上,方才还略显清明的眼,已经紧阖上。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 陈疆册的酒品确实比她好,至少喝醉酒,神识清醒,不清醒的状态,必然是睡着了。 阮雾心想,要不明天再问吧。 可她洗了个澡出来,还是心痒痒。 阮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左右张望。 家里一片漆黑,父母房间房门紧闭,门缝窥不见一丝光。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跟做贼没什么差。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半夜偷跑出去找男友,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背着父母谈恋爱。可她以前也没有过如此大胆的举动。 也不是。 她以前没有过如此迫切的,想要立马见到男朋友的心情。 一分钟都不想多等。 半夜天色黯淡,月亮藏在云雾里,风也阒寂。 阮雾在玄关柜处,找到备用车钥匙。 大门打开,又被她缓慢合上。 几乎是大门合上的一瞬间,二楼房间里,有扇房门缓缓打开。 露出两张脸来。 阮父满脸愁容。 阮母一脸欣慰。 隐约听见轿车的发动机声。 阮父心事重重地叹气:“大半夜的往外跑,她还没嫁人呢!” 阮母笑吟吟道:“我老是听学生们说,他们会经常偷跑出去见男/女朋友,哎,我老是想,我家绵绵什么时候也会这样为爱奔赴。” 阮父:“你这个都要羡慕吗?老婆。” “羡慕啊。年轻人的爱情就是这样的,热辣滚烫,恨不得时时刻刻粘着对方。”阮母瞥了他一眼,“我们年轻时候不也是天天都黏在一起吗?” “不准确啊,我们不管是年轻的时候,还是现在,都天天黏在一起。”提及此事,阮父的神情里,满是骄傲,幸福的骄傲。 即便如此,阮父还是不乐意的:“她这才回家第一天,就偷跑出去私会情郎,老婆,我的心很难受。” 阮母慢悠悠地说着风凉话:“年纪大了,可能有心脏病,明天去医院查查吧。” 说完,阮母转身回屋。 先是遭到女儿背叛,试图到老婆这里寻找安慰,却被老婆嘲讽。 阮父拖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婆进屋,他争辩道:“我身体很好,心脏也没问题。就是老婆啊……虽然我早就做好了绵绵谈恋爱、结婚的准备,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又有点不舍得了。” 阮母:“她还没结婚,只是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离结婚还早着呢。” 阮父:“可是……” 阮母:“别可是了,很晚了,睡觉吧。” 阮父:“很晚了,我的女儿还要偷跑出去幽会。” 他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怨气甚重。 “和一个喝醉酒的男人。” “还在酒店里。” “不行——” 他作势掀被下床:“我不能接受!” 然后被阮母拿枕头砸头:“陈疆册都喝醉了,你女儿不对一个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动手动脚都好了,你还怕他对你女儿动手动脚吗?” 阮父沉默了。 阮母:“你女儿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给她上生理课的时候,她面红耳赤,结果转头就问我,‘妈妈,你是老师你应该清楚,理论很重要,但实践更重要。我的意思是,能给我几部电影教学一下吗?’” “……” “你女儿不藉机占陈疆册便宜,我都谢天谢地了。” “这个……男人被摸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阮母冷笑:“我再问你,你是要去把你女儿带回来,还是睡觉?” 阮父摸了摸鼻子,想到自己的女儿确实也,不是很保守。 沉默半晌。 他把被子盖上,平躺回床,过好久,话语里满是侥幸:“幸好陈疆册今晚喝多了。” “……” - 去往酒店的路上,阮雾的思绪很乱。 可再乱,她也没想到自己的父母会把她猜测得那么,淫。乱。 半夜的酒店很安静,前台昏昏欲睡。 阮雾没有惊扰任何人,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刷卡进电梯。 刚才替陈疆册办理入住,阮雾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自己的身份证也拿了出来,多要了一张房卡。 如今,房卡派上用场。 “滴——”声。 房门开了。 房间里并没有想像中的暗,反而灯火通明。 入门左手便是浴室,里面传来淅沥水声。 陈疆册半梦半醒间,被手机电话铃吵醒。接了个工作电话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他浑身不舒服,于是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他边擦头发边出来,走至客厅,脚步停住。 总统套房的沙发上,坐了个熟悉的人。 陈疆册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产生幻觉。 他用擦头发的毛巾,擦了擦脸。 再看过去。 阮雾的目光抓住他的视线。 她的眼神浓稠的,像是烈酒般,灼烧着他的眼。 “对,你做梦了。”阮雾一本正经地说,“我出现在你的梦里了,陈疆册。” 陈疆册笑了出来,他撇开毛巾,走至沙发上,动作自然流畅地,把她抱在自己腿上。 “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一直没回我。”阮雾捡起挂在沙发扶手上的毛巾,给他擦还在滴水的头发,她徐徐道,“你一个人睡觉,我不放心。” “我怎么就一个人睡觉了?做梦的时候,有你陪着我睡。” “万一你没梦到我呢?” “那我真该死。”陈疆册喝醉酒后,嗓音拖腔带调的,带着有别于寻常的撩人意味,“居然做梦梦不到你,我身为你的男朋友,也太没有信念感了。” 阮雾好气又好笑:“信念感是用在这种事上的吗?” 陈疆册不急不缓:“除了不要脸地黏着你,我这辈子好像也没坚定地做过什么事。” 阮雾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她在擦他的头发,而他漫不经心地勾着手指,玩她的头发。 擦得差不多了,阮雾起身去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陈疆册的头发短,几分钟就吹干了。 等她放完吹风机回来,又被陈疆册搂在怀里。 陈疆册眼梢敛着戏谑的笑:“你爸妈怎么会同意放你出来找我?不对,是你爸居然会同意你大半夜地来酒店找我?” 未来岳父大人属实是女儿奴。 好几次,陈疆册去牵阮雾的手,阮震海背后好像长眼睛似的,一个眼刀恶狠狠地飞过来。陈疆册迫不得已,松开了握着阮雾的手。 阮雾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冷嘲热讽。 “……我偷跑出来的。” 陈疆册好一阵哑然:“……就这么想我?” “没有。”阮雾面无表情,“天天见面,有什么想不想的,不想。” 陈疆册低啧了声,“小没良心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率先表明:“你男人我今天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又喝了那么多酒,属实是没精力伺候你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雾无语:“我不是你,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陈疆册笑意散漫,他捏了捏她的脸:“而且你知不知道——你短剧里有个大bug。” 话题转移的太快,阮雾有些跟不上,她一脸莫名:“什么bug?” “男主喝多了和女主发生一夜情。”陈疆册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真的在和她进行科普,“男的喝多了,其实是硬不起来的。” 随即,他拉过阮雾的手,一把按在了他的中心部位。 浴袍不知何时敞开,阮雾的手心毫无阻碍地触摸到柔软却又毛躁的部位。 即便已经感受过无数次,但她的脸还是隐隐作烫。 论脸皮厚,陈疆册还是略胜一筹。 阮雾强硬地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你那么较真,不应该看短剧,应该去看纪录片。而且陈疆册,你不许再看我的短剧了。” 陈疆册眉骨轻抬:“这是要求吗?” 阮雾挑眉:“这是命令。” 陈疆册笑:“好霸道,阮总也是霸道总裁了。” 阮雾恼羞成怒了:“闭嘴,不许说我剧本里的台词!” 陈疆册低头笑了声,他眼睑处有着倦态,也有着被酒精熏染的醉意。 阮雾突然之间心又软了,她闭了下眼睛,问他:“你今晚和我爸爸聊了什么?” “聊了挺多的,记不太清了。”陈疆册糊弄的意味过于明显。 阮雾大半夜的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他模棱两可的说辞的,她很少见的,如此耿耿于怀:“你是不是在这里买房了?陈疆册,你说实话,不许撒谎。” 那张脸啊,盈满了执着,也盈满了不忍心。 陈疆册捧着她的脸,浅啄了下她的唇,“你这要是掉眼泪,我可瞧不起你了。你一直以来,多冷血多绝情啊,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掉眼泪,绵绵不至于,不值得。” 他话里的重点,绝对不是嘲讽她冷血,而是在安慰她,真的不值得为这么桩小事感动。 阮雾说:“我没掉眼泪。” 陈疆册轻嗯了声,“其实我骗了你爸,房子我还没选好,毕竟是我们以后住的房子,得我们都满意才行。但我有看上几个楼盘,还不错,平层复式别墅,等到过完年,我们再过来选,你觉得怎么样?” 阮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要放弃南城的一切吗?” 第82章 阮雾是和陈疆册一同下楼的。 阮震海看到他俩黏黏糊糊的样子,皮笑肉不笑。 阮震海:“起了啊。” 阮雾笑着挽住阮父的胳膊:“爸爸,早上好。” 阮震海瞪她一眼,用气音说道:“你觉得我的早上能好吗?” 阮雾也用气音说:“对不起。” 阮震海:“不接受。” 阮雾:“那不道歉了。” 说着,阮雾便松开了挽着他的手。 急的反倒是阮父:“哎哎哎——原谅你了,我原谅你了,行吗?” 阮雾露出得逞的笑来。 阮父的车就停在酒店大门外。 他问陈疆册:“你和我一块儿回家吗?” 他用的是,回家。而不是,去他家。 陈疆册弯唇道:“叔叔,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阮父撇撇嘴,待上车后,和阮雾说:“幸好你没有说,你坐他的车走。” 阮雾系安全带的手,卡哒一声将安全带扣上。 她语气很平静:“我怕你揍他。” 阮父面无表情:“我现在还是想揍他。” 阮雾一脸要哭:“那我会掉眼泪的,爸爸,你也不想看到我为他掉眼泪的样子吧?” 阮父一副比她哭的更快的表情:“爸爸和他掉进水里,你真的先救他、置爸爸的死活于不顾吗?” 阮雾:“……” 回家约莫半小时路程。 阮父碎碎念了半小时,中心思想毫无意外是——你还没结婚,作为女孩子,你要矜持一点,不要大半夜跑出家门去看外面的野男人。 阮雾敛眸,看似认真倾听长辈的谆谆教诲。 实际上,车停在家门口,她打开车门,下车前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就是:“那我以后都白天出去看我养在外面的野男人,谢谢爸爸,你提醒我了,对了,晚上我也不回来了,毕竟晚上开车不安全。” “……”阮父解安全带的手一顿,他坐在车里,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的女儿下车后马不停蹄地往后面那辆车跑去。 黑色宾利驾驶座下来的年轻男人,见她奔来,双手张开,迎接她的到来。 外形出众的年轻男女,相拥在一起。 那天的阳光很明媚,南方城市的树叶常青常绿,蓊郁的树叶在他们身上笼罩出生机勃勃的颜色。 有一阵风吹过。 阮震海看见了阮雾脸上的笑。 寡淡的冬日,她的脸上有鲜明跳跃的色彩。 阮震海心口的郁结,瞬间消散。 行吧。 至少她看上去,很喜欢他。 很爱他。 他还没见过他女儿有这么喜欢过谁。 能当着亲爸的面,就这么迫不及待和那个男的抱起来。 而且那个男的,看上去也很喜欢、很喜欢她。 阮震海想起昨天,陈疆册和他面对面坐在客厅。 他其实私底下有偷偷搜索过陈疆册的。银行董事长,听上去多风光无两的名号。其背后意味着的,是富可敌国的家境,更遑论,他那闪闪发光的履历。阮震海也和妻子讨论过,忧心忡忡过:“他条件这么好,真的会踏踏实实地跟咱们绵绵过一辈子吗?你说他会甘心吗?” 对年轻人而言,三十岁是令人恐慌的年龄。 而对父母辈而言,三十岁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人生的光鲜亮丽,是从三十岁开始的。 陈疆册尚且年轻,以他的条件,身边不会缺乏女性,更不会缺乏优秀的女性。他真的甘愿和阮雾度过一生吗?他会甘心吗?不会变心吗? 可是陈疆册低着头,万分诚恳真挚地说:“叔叔,我身边是有很多优秀的女性,阮雾也知道,但是我从没把她们和阮雾进行过比较。阮雾也不在意我身边的异性,您知道的,您的女儿,她不会在意和她无关的人和事。我和她一样,也不会在意和我没有关系的人。” “想来阮雾和您说过,我和她之前,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分开后的那些年,我一直都在留意她的生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甚至是未来,我只会喜欢阮雾。” 阮震海不赞同:“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哪一对热恋期的情侣,不会说永远爱她/他这句话?” 陈疆册:“但我以前,在遇见阮雾以前,从来不会和任何人许诺永远。” 阮震海显然不信:“你们年轻人啊,喜欢说些甜言蜜语,这种话骗骗我家绵绵得了,骗我老头子?不行的。” 陈疆册笑:“绵绵可不好骗。” 阮震海一愣。 他的女儿确实,挺难骗的。 陈疆册说:“我其实,没有和阮雾说过以后的事,也没有和她保证过什么。” 阮震海:“为什么?” 陈疆册说:“因为我和她之间,从来都是她做主,我就是她的跟随者。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她要分手,他只能服从。 她点头,他们才能重修旧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陈疆册被阮雾治的服服帖帖的。 阮震海嘟囔着:“你看着挺独当一面的,怎么面对女朋友,这么怂?” 陈疆册没听清:“叔叔,您说什么?” 阮震海笑:“没什么,挺好的,挺好的。” ——或许他真的甘心,和阮雾共度一生。 或许不是甘心。 是死心塌地。 阮震海怡怡然叹了口气,或许他的女儿,也遇到了她的命中注定。 有风吹过,阮震海眼里似进风沙,泛起潮湿。 那道风也吹到了陈疆册和阮雾身边。 陈疆册抱着阮雾,余光注意着不远处的阮父,他嘴上说着:“你爸在看。”实际,抱着她的手,没任何松开的意向。 阮雾眨眼:“没事的,我妈在家,我爸不会揍你。” 陈疆册笑:“你爸怕你妈吗?” 阮雾点头。 陈疆册似是而非道:“我也是。” 阮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原来你也怕我妈啊。” “……”陈疆册被气笑,“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不知道哦。” “行,”陈疆册啧了声,“我怕你妈干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怕我妈。” “我怕你。”陈疆册是真的怕了,就她这胡搅蛮缠的能力,他是真的说不过她,“我和你爸一样,惧内。” “俱什么内?搞得我好像很凶一样。”阮雾不满,伸手掐了下他的腰,“我爸爸才不是惧内,我爸爸是想在我妈面前树立温柔好男人的形象。” 陈疆册挑眉:“我不也是温柔好男人吗?” 阮雾瞪他:“你是浪荡二世祖。” 陈疆册叹气:“你不能因为我长得花心,就觉得我是个花心的男人,我很专一的。” 屋子里,传来阮母的声音:“绵绵——外面冷,快进屋。” 而后是阮父的声音,声音很响,阴阳怪气的:“报团取暖,人可一点都不冷呢。” 阮雾和陈疆册对视一笑。 阮雾:“进去吗?” 陈疆册说:“进去吧,外面冷。” 陈疆册松开了怀抱,也松开了和阮雾牵着的手。 只是阮雾的手里,突然多了样东西。很热,发烫。 她低头一看,是个暖手宝。 陈疆册瞥她一眼:“手怎么那么冰?拿着暖手。” 阮雾默默地哦了声,两只手揉着巴掌大小的暖手宝,还是忍不住,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你还在睡觉的时候。”陈疆册神态放松,随性。 南方家庭,鲜少安装地暖。 尤其是,阮雾家还是二十年前买的别墅,那时连中央空调都不甚流行。南方的冬天,空气里沁着蚀骨的湿冷,即便艳阳高照,寒意也如同阳光般严丝合缝地入侵人的身体。 立式空调开着,没有任何作用。 阮雾双手捂着自发热的暖手宝,嘴角扬起的笑,有些止不住。 她小声道:“以后家里要装地暖。” 陈疆册顿了顿,神情微怔。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阮雾抬眸看他:“怎么了?” 陈疆册喉结滚动,低哑的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以后,家里要装地暖。” 是他们的以后。 是他们的家。 他终于等到,她说他们的以后了。 阮雾并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只是微笑又微笑,笑得很满很满。 - 阮雾的亲戚属实很多,昨晚三桌,今天中午一桌,晚上还有一桌。 阮雾每个亲戚的称号都叫的很顺口,她笑吟吟地挽着陈疆册的手,和亲戚们见面,落落大方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陈疆册。” 说实话,昨晚喝了太多酒,以至于陈疆册今天一整天,胃都处于极难受的状态。 但他其实也做好了,今天再被灌酒的准备的。 然而今天两顿家宴,陈疆册没有碰一滴酒,所有亲戚来和他敬酒,都是说:“喝饮料就行。” 吃饭的间隙里,陈疆册问阮雾:“这是什么情况?” 阮雾把手机递给他,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是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最上方,是群组的名称——《快乐一家人》。 陈疆册哑然失笑。 再往下看,入目的,是阮雾的发言。 ——【求求你们了,今天别灌我男朋友酒了,昨晚舅舅们把他灌成那样,都要胃穿孔了,大家放过他吧。我好不容易找到个男朋友,不是让你们霍霍他的!】 然后是众亲戚的话。 【只许舅舅灌酒,不许表舅灌酒,我伤心了。】 【绵绵啊,男朋友不是拿来疼的,是用来祸害的。】 【怎么我家绵绵还是护夫狂魔?】 第83章 1. 阮雾的婚后生活,和婚前生活,没什么差。 她照旧上班、加班、下班,出差、参加活动、去剧组。她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工作,少之又少的时间,才给她的亲亲老公陈疆册。 陈疆册对此没什么怨言。 毕竟他老婆属实是画饼的好能手。 ——“陈疆册,我打算三十岁退休,等到三十岁之后,我每天都陪你。” 陈疆册被她的花言巧语,迷得一套一套的。 也因此,二人达成默契,三十岁之前,不生小孩。 陈疆册的措施做得很好,体贴周全的,连粗神经旁羡都知道了。 那天大家伙都在迟迳庭的酒吧玩儿。 陈疆册和阮雾分别开车前来,旁羡是蹭别人车来的,散伙的时候,一堆人都喝多了。旁羡因为这几天都在吃感冒药,所以没喝酒。喝多了的人都找了代驾,旁大少爷又不可能给人当代驾,于是拿了陈疆册的车钥匙开车回家。 他没开过陈疆册的车,不熟悉按键,于是陈疆册跟他过去,教他认操作台。 车厢内的灯亮着,旁羡坐进车里,打开中控台,打算把矿泉水放进去,结果中控收纳里,装满了东西。 暧昧的暖黄色灯光,清晰地打在一堆颜色各异的套上。 时间在此刻停滞了好一会儿。 旁羡神情皲裂,难以置信:“疆册哥,这种东西,你不好好收着吗?” 陈疆册都快忘了这一茬,他哼笑了声,反而调笑起旁羡来:“我是成年男人,已婚的,成年男人,车里放点这个,很奇怪吗?” “……但你要放这么多吗?都有几十个了吧,得用到什么时候去?” “今年肯定能用完,说不定还得补货。”陈疆册慢条斯理道。 旁羡嘴角微抽:“阮雾知道这事吗?” 陈疆册好笑:“旁羡,我买这玩意儿是和别人用吗?你说的什么话。” 旁羡挠挠头:“我的意思是,阮雾她看着不像是会乐意在这种地方干这种事的。” 陈疆册斜眸冷睇:“开你的车,滚回去。” “我就知道,疆册哥,你不要总是勉强阮雾,”旁羡煞有介事道,“阮雾多乖一女孩儿啊,整天被你带着,都带坏了。” 陈疆册喉咙里挤出声闷笑:“行,我坏,她乖。” 他啧了声,“我就不应该把车借给你。” 旁羡大胆猜测:“你该不会每辆车里都放了这么多套吧?” 陈疆册不耐烦了:“没有,我平常就开这辆车。”顿了顿,“而且平常也没人会借我的车开。” 倘若不是旁羡,陈疆册绝对不会把车借人的。 旁羡嘿嘿笑,笑起来的模样,挺傻白甜的。 他发动车子,碎碎念道:“不过疆册哥,你俩婚礼都办了这么久了,而且你俩年纪又不小了,也是时候要个小孩了。” 陈疆册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 他轻嗤一笑:“你还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二人世界有多爽。” “爱的结晶不爽吗?” “不太爽。我不太喜欢和别人分享她。”陈疆册余光见到阮雾也从酒吧出来,她正四处张望,寻找陈疆册的身影,他拍了拍车门,“我老婆出来了,不说了。” “哎——” 旁羡在车里喊他,喊了好几声,陈疆册都没回头。 旁羡忍不住骂他:“老婆奴。” 他收回视线,无意识瞥到中控收纳里的东西,整个人过电般抽了一下。 ……以后还是别借有妇之夫的车了,车里全他妈是违禁物品,看得他人心黄黄的。 别说旁羡了,阮雾以前觉得陈疆册是泡在醋水里出生的,现在她觉得,他出生以后,是吃黄色废料长大的。 他自己的车里放一大堆套也就算了,阮雾想找纸巾,躬身去副驾驶前的收纳里找,一打开,发现纸巾边上放了几个塑料质地包装的东西。 看清是什么东西后,她翻了个白眼。 正这时,副驾驶车门打开,陈疆册看她直起腰,朝向自己的脸,神色不善。 陈疆册率先自我反省:“我好像没做什么错事。” 随即,有样东西向他砸来。 他站在门边,阮雾坐在驾驶座,砸来的东西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落地点正好是……直击要害。 东西很轻,撞了一下,便掉落在地。 陈疆册弯腰捡起,见到手里的东西后,他淡定地坐进车里。 “邀请我?”他举起手里的东西,挑眉笑着,笑意嚣张又浪荡。 “……”阮雾眼风冷淡,“你怎么连我车里都放了?” “万一哪天我坐你车呢?”陈疆册解释当下的情况,“就像今天。” “坐我的车,然后就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吗?” “万一你控制不住呢?” “……是我控制不住,还是你控制不住?” 陈疆册语调闲闲的:“不一样吗?” “反正最后的结局一样,不就行了吗?” “……” 2.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意料。 阮雾二十九岁这年,怀孕了。 那时是夏天,她那几天没什么胃口,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她以为是自己又中暑了。 然而中午,陈颂宜和她一起吃午饭时,水煮鱼的香味盈满整个办公室,陈颂宜感慨:“好香啊,嫂子,你家的厨师厨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高超。” 刚感慨完,就看见阮雾捂着嘴,紧皱着脸,往洗手间跑去。 陈颂宜赶忙跟了过去。 她听见洗手间里响起的呕吐声。 没多时,阮雾面色惨白地出来。 阮雾解释:“好像是中暑了。” 陈颂宜问:“嫂子,你确定是中暑,不是怀孕吗?” 阮雾愣了愣:“怀孕吗?” 陈颂宜说:“你以前中暑,好像没有闻到菜就反胃想吐的情况。” 顿了顿,陈颂宜问她:“你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阮雾的生理期会推迟或是延后几天,因此稍微晚几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上个月,月初?” “这都中旬了。”陈颂宜急的在阮雾面前来回走动,她忽然停下,掏出手机,“保险起见,我先给你买验孕棒我们验一下再说。” 阮雾正打算制止她的行为,有人从外面拿了外卖回来,味道四处飘散,进入她鼻腔,又引起她一阵反胃。 “呕——”她捂着嘴,再度跑进洗手间干呕了。 是真的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阮雾洗了把脸,抬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憔悴。 潜意识里,她并没有往怀孕那方面想。因为陈疆册的安全措施做的太周到,家里的各个地方都备了用品。 阮雾吐得有些虚脱,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饭菜已经被陈颂宜提早清走了,陈颂宜给她泡了杯热牛奶,“嫂子,我看你什么都吃不下,要不先喝杯热牛奶吧。还是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厨师打电话,让他做。” “没有,”阮雾温柔微笑,“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嗯,待会东西到了,我再来找你。”说完,陈颂宜退出了办公室。 阮雾回到位置上,拧眉想了很久。 冷不防有个画面闯入脑海。 半个月前。 她去外地出席颁奖典礼。 回到酒店,她发现玄关处挂了件男款的西装外套。 这不是陈疆册第一次大老远跑到外地,美其名曰给她惊喜,实际上,是他自己想阮雾了,想黏着阮雾。分明两个人都结婚了,然而他的黏人程度对比结婚前,只增不减。并且这份黏人感,带有浓烈的醋意。 以往他只吃异性的醋,如今倒好,吃醋对像已经蔓延到季司音,甚至是陈颂宜身上。 “你和我妹相处的时间,比和我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哦,周末原来是你用来陪闺蜜逛街的。” “你看到好吃的,第一时间想的是你的闺蜜。” “你还在我身边呢阮雾,躺在我怀里,然后和陈颂宜聊的不亦乐乎?” “……” “……” ——诸如此类的发言,不胜枚举。 但再怎么吃醋,阮雾都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是,要阮雾多陪陪他。 然而工作室都是阮雾在管,她确实分身乏术。 对比起来,陈疆册像个闲人,他有许多的时间用来陪阮雾。 几乎阮雾每次出差去外地,陈疆册都会跟来。 阮雾每次去外地住的酒店都是陈疆册定的,表面上看,是陈疆册体贴入微。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方便自己进出她的房间。阮雾心知肚明,倒也没拆穿他。 毕竟主办方定的酒店都是标间,标间哪有总统套房睡的舒服? 那天她参与颁奖典礼回来,身上还穿着礼服。 礼服是紧身收腰款,为此,她一晚上没吃东西。 瞧见玄关处的衣服,阮雾顺势往里看。 果不其然,在客厅的茶几处,看见了一盒蛋糕。 陈疆册是知道她的,但凡穿礼服出席的场合,这天她必然不怎么吃东西。所以每回她回到酒店,都能看到一盒小蛋糕。 阮雾手提着礼服裙摆,往里走。 她第一时间是走向卧室,卧室门推开,半明半昧的房间里,陈疆册躺在床上。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在白色床单上画出很长的一道直线。 想来三个小时的飞机,让他身心疲倦。 阮雾蹑手蹑脚地走进室内,转去衣帽间。 她想换套宽松点的衣服再吃蛋糕。 第84章 没多久,检查结果出来。 检查结果和验孕棒结果一致。 阮雾怀孕了。 陈疆册的情绪起伏很明显,先是惊讶,继而是开心、激动。阮雾以为开心过后,以他的作风,会是得瑟的到处炫耀,然而陈疆册低下头来,仿佛做错了什么。 “我没想过让你现在怀孕的。” “怀孕这种事,不是你想就可以的,还得我想。”阮雾大概猜到,他在愧疚什么,“而且好像我才是始作俑者。” “我应该控制住我自己的。” “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控制?”阮雾笑,踢了踢他的脚,“你别自责了,我只说过我打算三十岁退休,但我好像从没有说过,三十岁之前不生小孩吧?” 陈疆册敛眸睨她。 阮雾故意道:“孩子都来了,难不成你要我打掉?” 陈疆册皱眉:“你真的要流产吗?” 他向来都是运筹帷幄的人,鲜少有这般小心翼翼。 阮雾气不打一处来:“我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你现在分不出来了吗?” 陈疆册搂着她,他松了口气,笑着:“分得出来。” 阮雾在他怀里挣扎了几番,被他紧紧地搂住,口吻宠溺:“别动绵绵,让我抱抱你,我还是第一次,怀里抱着两个人。” “……”阮雾的心总是很软,但嘴总是很硬,“它现在还不是人。” “我还没抱过孩子她妈,行吗?” 阮雾无言:“你没抱过你妈吗?” 陈疆册说:“记忆里,没有。” 这下,阮雾的嘴也软了:“……你说什么孩子她妈这种话,搞得像是,在偷情一样。” 陈疆册笑:“不刺激吗?你不喜欢这种刺激吗?” 阮雾很是嫌弃:“我这人很有道德。” 陈疆册附和着点头,他低头亲了亲阮雾的耳朵。这个吻不掺杂任何情。欲,只是爱人与爱人之间的一件无意义的亲密行为。 两个人在贵宾室里静静相拥,阮雾忽然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吧。”陈疆册说,“那次婚礼,你挽着你爸的手到我面前的画面,我到现在还忘不了。换做我嫁女儿,我的眼泪应该比你爸掉的还多。” “你可以招上门女婿。”阮雾思维发散。 “我也有想过,但是绵绵,我们的女儿,她看中的男人必须得是世界上最好的、最配得上她的男人。这种男人,怎么会做上门女婿呢?” 陈疆册其实设想过许多,关于他俩的未来。 他们会有孩子吗?或许会有,或许不会。 没有孩子也没关系,他有阮雾就够了。 如果有孩子的话,他希望是个女儿,柔柔软软,白白嫩嫩的,抱在怀里,像棉花糖一样。她长得一定很漂亮,也很会撒娇,像她的妈妈。然后他会抱着她,到处和别人炫耀:“看,这是我家的小公主。” 可是一想到女儿长大后,会和别的男人相爱,会挽着他的手,走向另一段他无法参与的人生。 陈疆册突然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还是生个儿子比较好。 闻言,阮雾失笑:“你想的还挺多的。” 陈疆册说:“无聊的时候想一想。” 阮雾随口问道:“那你想好孩子名字了吗?” 陈疆册拧眉:“小名想好了。” “什么?” “‘落地窗’怎么样?” “……” 真是好有意义的一个名字。 言简意赅,解释了它的到来。 阮雾一把推开陈疆册,面无表情道:“英文名也一起取好了,window。” 陈疆册眼梢挑起喧嚣的笑来:“不错。” 阮雾瞪他:“你敢取这个名字试试。” 陈疆册边道歉边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阮雾偏不让他抱,“你太不正经了。” “……我要是正经,还能是我吗?” “好好好,不叫落地窗。” “……” “坚硬的玻璃怎么样?” “……” “防弹玻璃怎么样?” “……” “要不叫68?” 总统套房就在六十八楼。 阮雾心如止水,平心静气道:“明天去离婚怎么样?” 陈疆册:“撤回,两分钟还没到,我把我说的话都撤回。” 2. 确定怀孕后,阮雾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旁羡。 工作室如今步入正轨,她越发感觉到疲倦。如她自己所说,她天生不适合当资本家,她的野心和欲望都很浅薄,工作室发展至今,依靠的也不过是她做一件事就要把这件事做好的决心。 其实她和旁羡私底下见过挺多次面的,朋友聚会,亦或者是旁羡来她家蹭饭。 她和旁羡聊过工作相关的事。 当然,都是避开陈疆册聊的。 旁羡曾开玩笑似的提起过:“阮雾,要我说,我把你们工作室收购了呗。收购之后,你们工作室还是独立运营,像现在一样,但公司会给你许多的资源。而且我看你经常为了找演员发愁,收购了就是一家人了,公司所有演员都能任你所用。” 阮雾没有当耳旁风,她是认真思考过这番话的。 她也和陈泊闻讨论过。 陈泊闻的态度是:“说实话,我没管过工作室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挺愧疚的。我觉得,如果旁羡说的是真的,要不你考虑一下?我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反正股份在,每年的分红肯定不会少。而且我还能拍戏,拍戏的钱也挺多的。对我而言,收不收购影响不大,主要看你,我是觉得你没必要那么辛苦。” 阮雾思考了许久,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和旁羡聊过此事。 但基本都是茶余饭后的聊天,没有过一次正式的会谈。 怀孕初期,阮雾度过了无比艰难的孕吐阶段。 过了这个阶段,阮雾才和旁羡约了见面。 旁羡接到阮雾的电话,语气挺不爽的:“疆册哥,你烦不烦?你老婆怀孕这件事我知道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怀个孕而已,有必要成天地炫耀吗?你一张嘴一张一合,是不是只能说‘老婆’这个词了?” “……”阮雾默了默,“我是阮雾。” 旁羡愣了下:“啊,是你啊,不好意思,我以为是疆册哥。” 阮雾:“陈疆册他……” 接连几个月,旁羡备受折磨,忍不住朝阮雾吐苦水:“你是不知道你老公有多夸张,经常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什么老婆怀孕了好开心,又说什么看到老婆孕吐好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妇产科的医生。” “还有还有。” “每次出来,他坐不到五分钟就要回家,说什么,老婆想他了,肚子里的孩子想他了。” “阮雾,请问你的孩子是有什么特殊技能吗,四个月就会说话了吗?不吓人吗,在肚子里就会说话?” “……” “……” 陈疆册装的逼惹的祸,到头来尴尬的是阮雾。 阮雾无奈:“你有时间吗,我去你公司聊聊。” 旁羡疑惑:“你找我聊什么?” 阮雾:“收购。” 旁羡呆呆傻傻地哦了声,旋即制止道:“你不用和我聊啊,这件事儿你可以和疆册哥聊。” 阮雾:“和他聊?” 旁羡:“他没和你说过吗?公司他是大股东。所以你和他聊就行。” 阮雾默了瞬:“他没和我说过。” 然后换来旁羡意味深长的话语:“夫妻之间还有这么多秘密,哎,阮雾,你真的得多关心关心你老公了。真的,你有时间就和他聊天谈心,别放他出来和我们瞎逼逼,行吗?我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吐,我怀疑我也孕吐了。” 挂断电话。 阮雾若有所思。 她并没有在意旁羡口中的,夫妻之间还有这么多秘密。 说实话,陈疆册投资的项目太多,投资意向合同堆成小山高。他涉猎的范围尤为广泛,阮雾自己那么一小家工作室都忙的精疲力尽,哪还有时间去管陈疆册的工作。 更何况,结婚了意味着进入彼此的生活,不代表可以插足对方的工作。 陈疆册会和阮雾分享每天要干什么、见什么人,路上遇到一朵云,他都会拍照发给阮雾。 他每天的空余时间,都拿来陪阮雾。 他们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绝不将工作带入家里。 所以阮雾不知道陈疆册是旁羡公司的大股东,很正常。 只是陈疆册居然是旁羡公司的股东,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她初初和旁羡共事的时候,并没听旁羡这个傻白甜提起过这件事。 按照旁羡粗神经的性格,外加张口闭口就是“疆册哥”的习惯,这么大件值得显摆的事,他居然一直没说。 下午五点半,阮雾准时下班。 陈疆册的车也准时出现在她面前。 阮雾甫一上车,便长驱直入:“旁羡的公司,你有股份?” 陈疆册弯腰过来,替她把安全带扣好,而后才说:“你怎么和他聊这件事了?” 见他这幅反应,代表着确有其事。 阮雾问他:“旁羡和我提了几次收购工作室,你知道吗?” 陈疆册挑眉:“我不知道。” 他边发动车子边说,“公司的财务和法务部是我的人,我每年年底会和这两个部门的人开会,了解清楚我这一年到底是盈利还是亏损。至于其他的部分,我不清楚。” 闻言,阮雾进一步说:“其实比起当老板,我更喜欢写剧本。之前和你说的三十岁退休,是骗你的,我原本的打算是,三十岁就把工作室卖了或者是另找一个合伙人。我继续我的编剧生涯,因为我其实这几年也赚了不少钱,实现了经济自由。所以以后的话,我想过自由一点的生活。” 陈疆册弯唇浅笑:“可以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阮雾:“那收购的事……” 第85章 收购是在十二月进行的。 工作室的职员早在半个月前就收到通知,阮雾在工作室群发了通知。 通知大概的意思是,虽然被收购了,但大家的工作制度还和以前的一样,只是换了个老板,其他什么都没换。甚至工作更便捷,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旁羡公司的所有资源,都可以利用上了。 元旦假期前一天,阮雾和工作室所有员工吃了顿饭。 这顿饭后,她不再是阮总,而是普通的编剧阮雾。 她在工作室仍是股东,只是不会再高频率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家虽有不舍,但尊重她的选择,众人拿着酒杯敬她。 阮雾因为怀孕,回敬大家的是饮料。 那天大家都有些喝多了,哭哭啼啼地拉着她。 “雾姐,这些年真的谢谢你的照顾。” “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吧?” “等你的宝宝出生,我们来找你啊,你放心雾姐,我们肯定给宝宝一个大红包。” “雾姐,我们真的不舍得你走。” “……” “……” 人生由无数个分离的路口组成,没有谁能陪谁到永恒。 阮雾温声安慰他们:“我还在这个圈子里,以后还是能和大家见面的。而且我有工作室的股份,少不了和大家见面的份。” 她看着一张张熟悉又可爱的面容,眼里漾着无尽的笑。 “其实是我应该谢谢你们,愿意离开原先的公司,跟着什么都没有的我。” “这些年,真的辛苦大家了。” 阮雾的目光,最后转移至陈颂宜身上。 陈颂宜双眼湿漉漉地盯着她,“嫂子,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你是我的嫂子,即便你不在工作室了,我还是能随时随地见你,可是我为什么……就是好难过?” “可能是因为,以后工作室,得要你挑大梁了。”阮雾拍拍她的肩,“你就是陈总了,陈总,记得公私分明,不要总和旁羡吵架,知道吗?” “我才不会和他吵架,他太幼稚了。” “也不要骂他。” “……哦。”陈颂宜忽然抱住阮雾,眼泪顺势落下,将阮雾的肩头浸湿,“嫂子,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我要是做不好……把你辛辛苦苦创办的工作室,搞砸,怎么办?” 陈颂宜忽然泣不成声,哽咽着问阮雾,怎么办。 阮雾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着:“不会的,陈家四小姐怎么会做不好呢?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才让你接手我的位置的啊。颂宜,你真的很优秀,也很有能力,我相信你的。” 安慰的话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陈颂宜依然嚎啕大哭。 包厢里的人都喝多了,一个个要么在耍酒疯,要么就抱着身边的人哭。 场面一时间很是混乱。 陈颂宜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阮雾怀里,阮雾有些撑不住。 蓦地,她身体一轻。 陈颂宜被人抱走。 阮雾眼睫轻掀,对眼前的状况有些意外,也有些想笑。 “周靖阳?” 周靖阳动作自然,熟络地将陈颂宜背在自己的背上。 继而,才转过身和阮雾说话:“绵绵姐,我先送她回去。” 阮雾意味深长地盯着他,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俩,那眼神清淡,不带锋芒,可周靖阳浑身不适,周身起了鸡皮疙瘩。 周靖阳忐忑至极:“我……” “……那就麻烦你了。”阮雾打断他的话,她笑吟吟道,“记得把你颂宜姐安全送到家。” 不知是哪个字眼,令周靖阳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 他语气硬邦邦的,憋屈又无奈的口吻:“哦,我会把她安全送到家的。” 阮雾坐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眉梢轻扬。 或许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分。 那天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的,将众人一个个送上出租车,她才让司机过来接她。 原以为是司机来接,结果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的是陈疆册。 阮雾:“你今晚不是有应酬吗?” 陈疆册说:“提早结束了。” 阮雾:“合作谈好了吗?” 陈疆册:“谈好了。” 他搂着她坐进副驾驶,然后大阔步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回家。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籽。 南方不常见雪,暴雪前会有细小的雪籽作为预告。 辟里啪啦的声音,像是烟火在耳边炸开。 阮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车厢内暖气充盈,音乐缓缓流淌,是她喜欢的歌。 “陈疆册。” “嗯?” “我要三十岁了。”她笑。 “嗯。”陈疆册也笑,“三十岁怎么还是这么漂亮?” 他喜欢夸她漂亮,不管她怎么样,在他眼里都是最漂亮的。 阮雾忍不住笑:“因为我本身就很漂亮,也因为被你爱着。” - 对于阮雾不再朝九晚五上班一事,最开心的当属季司音了。 要知道,阮雾和陈疆册目前住的房子,和季司音的婚房在同个小区。 季司音比阮雾提早半年生娃,怀孕时战战兢兢。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然而公婆的眼神如同一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假使她生了个女儿,这把刀依然会停留在她颈间。 好在她生了个儿子,生产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婆婆也一副宽容优雅地说:“要不要二胎看你们的想法,我们是完全尊重你们的想法的。” 季司音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没敢和别人吐槽,生怕哪个大漏风把她的话传到她婆婆耳里。 她只敢和阮雾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还必须要生个儿子,我真的服了。” 阮雾说:“幸好你老公争气,让你生了个儿子。” 季司音感叹:“读过书的才知道生男生女是男的决定,你说我要是生个女儿,我婆婆会不会说我肚子不争气?” “你之前不说了吗,生孩子是任务,现在任务完成,应该开心点。”阮雾在她怒气上升的时候,忙不迭掏出送她的礼物,“——呐,送你的礼物。” 季司音眼前一亮:“喜马拉雅镶钻款birkin!” 顷刻间,她的怨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兴高采烈:“啊啊啊啊雾宝雾宝,你就是我的宝。你看那些人来看我坐月子,带的礼物都是给宝宝的,只有你,是唯一一个送我礼物的。” “够了啊,我在你朋友圈看到了,很多人送了你礼物。”阮雾拆穿她。 季司音讨好地笑:“可是只有你送到我心坎上了。” 阮雾坐在床边,左右张望着,问道:“你老公呢?” 季司音说:“上班呢。” 阮雾:“他不陪你吗?” “他每天下班了就过来,在这里睡一夜,第二天再去上班。”季司音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淡笑着,“其实他对我挺好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和他结婚。只是处在这种家庭,很多事,身不由己吧。” 当初那个青涩单纯的小公主,如今眼里也有了世俗的无可奈何。 谁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呢? 季司音说:“其实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未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了,到现在,我也没后悔过。人生不可能是圆满的,有得必有失,我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 阮雾扯了抹笑,笑意很淡。 “说真的,我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你,雾雾。”季司音语速慢吞吞地,“读书的时候羡慕你成绩好,后来又羡慕你有工作能力,再后来……羡慕你能和喜欢的人结婚。” 话语一顿,季司音小心翼翼地问他:“陈疆册他家,不会也想要你生个儿子吧?” 阮雾说:“那倒没有,他爷爷态度挺明确的,不管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一样。” 季司音:“那就好。” 阮雾把后半句话说完:“——都一样要接手银行。” 季司音正在喝水,闻言,被水呛住,咳了出来。 她咳得满脸通红,难以置信地望向阮雾:“陈疆册不是有很多堂兄弟吗?他们的孩子不能接手吗,非得要折磨你俩的孩子?” “老爷子谁都不信,只相信陈疆册。”阮雾头疼不已。 “那陈疆册是怎么说的?” “他说话比较难听。” “我就喜欢听难听的话。” “……”阮雾也是无语,她尽量美化陈疆册说过的话语,“老爷子今年都八十五了,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大学毕业,老爷子……” 季司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啧了声:“陈疆册说话确实比较难听哈。” 阮雾无力地嗯了声。 季司音:“但是真话都比较难听。” 阮雾无语:“我看你俩挺合适的,当初你怎么不找他联姻?” 季司音摸摸下巴:“我和陈疆册第一次见面,就是你俩一见钟情的那天。你说我怎么找他联姻?抢闺蜜男朋友吗?我疯了吗我?” “而且他家看不上我家,他也看不上我。陈疆册这人,很简单。要么说服他的家庭,要么征服他。”季司音给阮雾竖了个大拇指,“很显然,你是后者。” 阮雾拍开她的手:“少吹我了,我可没征服他。” 季司音乐不可支,过了好久,她侧眸看向阮雾:“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过上了我们想过的生活。” 阮雾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们坐在学校操场里,吃着冰激凌吹着风,聊着未来。 阮雾说:“以后吗?想和喜欢的人结婚吧,想每天起来都能看到他,每天都能抱着他睡觉。” 季司音嗤她,说她好天真。 她说:“我想谈很多很多次恋爱,然后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过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爱情是会变的,钱才不会变。” 第86章 得益于二人住同一小区,季司音出了月子后,三不五时地往阮雾家里跑。 季司音生了孩子跟没生一样,成天不着家,净往阮雾家跑。 每天还跟许愿似的,盯着阮雾的肚子:“是个女儿,保佑是个漂漂亮亮、白白嫩嫩、柔柔软软的小公主。” 陈疆册皱眉:“她这又整哪一出?” 阮雾不敢说出真相,只说:“她自己没有女儿,所以想要个女儿。” 陈疆册:“她不能再生一个吗?” 阮雾说:“她坐月子的时候,她老公结扎了。” 陈疆册沉默了。 阮雾不明所以。 过半晌,陈疆册说:“好提议。” 阮雾:“什么?” 陈疆册说:“等你坐月子,我也去结扎。” 阮雾哽住:“……你不要学别人。” 陈疆册说:“我觉得她老公做的挺对的,反正已经有孩子了,既然不想再要孩子,那么就去结扎,为了以后省事方便。” 但凡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旁人是无法阻拦的。 只是可能真有种说法,自己的闺蜜和自己的老公,是冤家。 陈疆册原先也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个儿子,自打季司音整日祈祷阮雾肚子里的是女儿后。 陈疆册晚上回家,睡觉的时候,都会抱着阮雾:“儿子乖。” “儿子听话,别闹你妈了。” “儿子,你的意志力坚定点。” “绵绵,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只能生个儿子,你觉得呢?” “……” “……” 阮雾白天被季司音折磨,晚上又被陈疆册折磨。 她忍无可忍,直到某天,她说:“要不问一下温云庭吧,我肚子里的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当初检查的时候,温云庭有问过他俩:“喜欢拆盲盒,还是想早点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他们这个圈子里,大部分都会提前问医生,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也有大部分会跑去香港或是国外生小孩。 阮雾和陈疆册是有讨论过这件事的,他俩一致认为,绿卡对他们而言没有多大的意义,提早得知孩子的性别,也没有惊喜。 阮雾烦了:“要早知道被你俩这么折磨,我真的会让温太医告诉我性别的。” 陈疆册笑:“好好好,不烦你了,再也不烦你了。” 阮雾迟疑:“你确定?” 陈疆册说:“确定。不过季司音为什么老是念叨女儿?” 阮雾打了个哈欠:“她想让她儿子当上门女婿。” 没有一秒迟疑,陈疆册说:“那还是算了吧。” 事关好闺蜜,阮雾打起精神:“为什么算了?她和她老公基因挺好的。” “上门女婿我另有打算。” “……谁?” 陈疆册说:“一朋友,他差点儿进外交部,现在和朋友合伙开公司,不管是家境还是自身,条件都挺不错的。我和他说过了,我要是有女儿,就预定他儿子当上门女婿。” 他的朋友属实太多,阮雾只能根据名字想起对方的脸,至于对方的工作如何,她不甚了解。 闻言,阮雾问他:“……他愿意吗?” “不愿意。”陈疆册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女儿应该能遗传到我的阴险狡诈,到时候把他儿子骗到咱家不就行了吗?” “……” 一时间,阮雾不知该夸他有自知之明,还是该骂他把自己的女儿想的跟他一样坏。 - 把阮雾哄睡后。 陈疆册来到书房工作。 工作到一半,他想起和阮雾的对话,于是拿出手机,给商从洲发消息。 陈疆册:【你觉得我怎么样?】 商从洲:【?】 陈疆册:【是不是挺帅的?】 商从洲:【??】 陈疆册:【还有点小钱。】 商从洲:【你是在推销你自己吗?】 商从洲:【我有家室了。】 商从洲:【我推荐一个没有家室的。周淮安,你觉得怎么样?你肯定看他特别顺眼。】 陈疆册:【?】 有事相求,陈疆册憋着火气:【我也有家室了,你参加过我的婚礼,你太太还夸过我老婆漂亮。怎么,你忘了?】 商从洲:【我只记得你老婆夸过我太太漂亮。】 “……” “……” 两个记忆力极佳的人,选择性记自己想记住的部分。 商从洲:【大晚上不陪你老婆聊天,找我聊天干什么?】 陈疆册:【我记得你有个女儿,而且你老婆又怀孕了。】 聊天界面安静了。 安静了约有三分钟。 陈疆册:【?】 随即收到一条消息——“∞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疆册气笑了。 他发了个好友验证:【我还什么都没说,你至于吗?】 两个人就在好友验证信息里聊天。 商从洲嗅觉敏锐:【不和你当亲家。】 陈疆册:【凭什么?】 商从洲:【你看你这傲慢的样子,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陈疆册:【我家的基因,你哪点不放心?】 商从洲:【不放心你。】 陈疆册:【?】 商从洲:【你要是生个儿子,我家小满每天都得提心吊胆,怕他去外面寻花问柳。】 商从洲:【你要是生个女儿,说实话,我觉得我儿子要被你女儿忽悠去当上门女婿。】 商从洲:【我们还是绝交比较好。】 陈疆册真服了,和聪明人聊天确实省事,但是商从洲太聪明了,预判了他的预判。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疆册有事没事就去商从洲那儿找存在感。 结果被商从洲公司的保安拦在楼下大堂。 保安进退两难:“陈总,商总说了,您要是进去,我就被开除。” 商从洲的防守能力,堪称铜墙铁壁。 陈疆册到底是陈疆册,再怎么严防死守,终于有一天,在迟迳庭的酒吧,被他逮到了商从洲。 商从洲见到他的时候,两眼一黑。 他乜了迟迳庭一眼:“你和他通风报信是吧?我是你表哥,还是他是你表哥?” 陈疆册把包厢门给反锁了,得瑟道:“表不表哥的,咱俩以后是一家人,商总。” 商从洲胸腔里溢出沉闷的笑来:“谁和你一家人?” 陈疆册说:“你看我老婆怀孕了,再过两个月就生了,到时候生个儿子,和你家小满姐弟恋。” 商从洲笑:“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生个女儿吗?” 其实陈疆册私心还是希望有个女儿的。 哪怕她最后要嫁人,可是那也是他的女儿,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他有想过许多,他和阮雾有个女儿,他会保护好她们母女。平生第一次,他有了长命百岁的念头。因为只要他活得久一点,就能够给妻女荫蔽,让她们安心又幸福地生活。她们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更不需要她进入尔虞我诈的生意场,她只需要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享受人生就好。 他这辈子一直很努力地活着,看惯了勾心斗角,也对此万分疲乏。 生个儿子固然很好,能够彻底地、安心地将银行交到他的手上。陈疆册就可以提早退休,一心一意陪着阮雾。 陈疆册和阮雾也是这么说的。 但他在好友面前又是另一番说辞了。 “谁让你女儿那么可爱?” “脸颊肉跟棉花糖似的。” “每次都会给你打电话——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你了。” “儿子会打吗?会吗?” 陈疆册寡淡的脸,滋生出嫌弃情绪来:“儿子就不行!” 商从洲颇为赞同:“是吧,还得是女儿,多可爱。” 陈疆册:“那你二胎还想要个女儿吗?” 商从洲突然清了清嗓,语气别扭,语速很快,辟里啪啦地说了一长句,没有断句。 听得迟迳庭和陈疆册一头雾水。 “说人话。” 商从洲抿了抿唇,声线平直,毫无起伏道:“我去拜佛了,求佛祖保佑,二胎也是个女儿。” 话音落下。 遭到迟迳庭唾弃的眼神:“你一个外交学院出来的人,现在跟我说你他妈信佛?” 而陈疆册好似被提醒,他恍然道:“我明天也去拜佛,让佛祖也给我赐个女儿。” 迟迳庭左右来回看二人,最后发出灵魂质问:“你们二胎都是女儿,那你俩到底怎么成亲家?” “……” “……” 3. 陈疆册和商从洲的祈祷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佛祖没有显灵。 陈疆册有了儿子。 商从洲的二胎也是儿子。 说来也巧,两个儿子是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相差三天。 陈疆册的儿子早三天。 名字是阮雾取的,名叫陈晏时。 取自“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陈晏时小朋友比预产期提早了十天来到这个世界,他来的匆忙,打的阮雾和陈疆册措手不及。阮雾送进医院那天,她父母还没来南城,因此站在产房外等候的,是刘白和在陈家工作几十余年的管家康叔。 至于陈疆册—— 他自然是跟随阮雾一同进了产房。 阮雾累的浑身都是汗,湿哒哒的鬓发黏在脸上,陈疆册将其拨开。 而后,产房里发出孩子的啼哭声。 声音很响。 阮雾累得脱水,阖上了眼,只是她抓着陈疆册的手,没有任何松开的痕迹。 护士将孩子抱过来,陈疆册只随意瞟了眼,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阮雾身上。 第87章 if:01 - 2011年秋。 又一年新生入学季。 高年段的学生们,总会老生常谈地聊起这个话题—— “新生里面,有没有长得漂亮/帅的?” 即便是高三,国际班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氛,课间,有人玩手机,有人谈恋爱。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今年新生里面,有没有长得帅的学弟,或是漂亮学妹。 “我听说高一有个叫季司音的长得挺漂亮的。”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旁羡脸上神情迥异,先是震惊,继而是嫌弃。 “季司音?” “她哪里漂亮了?” 见他这反应,有人问:“你认识她?” 旁羡懒洋洋道:“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 “青梅竹马?”有人打趣。 旁羡立马撇清关系:“可别这么说,这个词太暧昧了,不适合我俩。在我眼里,她就是男的;当然在她眼里,我也是个女的。” “哎,那她有男朋友吗?” “应该有吧。”旁羡往陈疆册桌肚里伸手,抽了包薯片出来,卡嚓卡嚓地咬着薯片,说,“她来一中就是为了她那男朋友,说是成绩挺好的一小男生,她为这事,成天哭天抢地地求她爸交赞助费进一中。” 众人瞬间失望。 旁羡乐了,安慰大家:“没事的兄弟们,说不准他俩已经分手了,都过了一个暑假了,年轻人的感情,不需要风吹就会散的。” 说话间,旁羡余光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他朝来人挥了挥手:“疆册哥,你回来了啊。” 陈疆册眉梢轻扬:“你一高二的,老往高三跑什么?” 旁羡说:“我来找你啊。” 陈疆册弯腰找书,手伸进桌肚里,摸到的全是零食,以及情书。 他面不改色地将情书和零食都扔进垃圾桶里。 却被旁羡制止:“哎——你不吃的话,给我吃。” 陈疆册瞧见桌子上被打开的薯片,“这包也是我抽屉里的?” 旁羡耿直地点头。 陈疆册二话不说,连同这包被拆开的薯片,塞进垃圾袋里。 旁羡心疼不已,“你可以糟蹋别人的心意,但是不许浪费粮食。” 他一把夺过陈疆册手里的垃圾袋,垃圾袋是全新的,刚打开,旁羡手伸进去,一包接一包地,捡起里面的零食。然后,往空中一抛,附近的同学都伸手抓了几包。 陈疆册懒得搭理他,抓了椅子,趴在桌上补觉。 “疆册哥,你该不会才来学校吧?”旁羡凑近他,一点儿都不消停。 “嗯。” “都九点半了,你才来学校?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 “谈恋爱去了?”旁羡笑的很猥琐,“我听说你和学表演的那谁在一起了?” 闻言,陈疆册抬起头,疲倦的脸,滋生不耐烦情绪:“谁学表演的?” 边上有人提醒:“隔壁班班花。” 陈疆册默了几秒,散漫道:“没印象。” 旁羡倒吸一口冷气:“那么漂亮,你居然没印象?” 陈疆册啧了声,他伸手按了按后颈,视线往上挑,落在教室前方的喇叭上:“怎么课间休息时间这么久,上课铃还不响?” 已经是在赶他了。 旁羡装作没听懂,傻乎乎地得瑟:“大课间,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陈疆册斜睨他一眼,蓦地起身,步调悠闲地离开教室。 旁羡赶忙跟上:“你去哪儿啊?” 陈疆册打了个哈欠:“你能别跟着我?” 旁羡:“我无聊。” 陈疆册:“找别人去。” 旁羡视线无意识往外扫,忽地,目光定格在某处。 “哎——” “哎哎——” 旁羡拉住陈疆册的衣服。 陈疆册被迫停住脚步,“又干什么?” 旁羡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季司音边上那个女的,长得还挺正的。” 陈疆册一把拍开旁羡的手,没给任何眼神,他是真的困,“少烦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徒留旁羡站在原地,盯着季司音边上的女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 季司音回到教室,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她的位置在第一排,靠窗,远离前后门。 得天独厚的玩手机的地理位置。 她在桌子底下掏出手机,原以为是她男朋友的消息,结果屏幕解锁后,她才发现是旁羡发来的消息。 “真晦气。”她呢喃。 同桌的阮雾听到,不明所以:“什么?” 季司音说:“一个神经病给我发消息。” 阮雾不甚在意地笑笑。 随后又听见季司音压低声音,骂:“他真的有病吧?” 手机屏幕里,躺着的消息内容是, ——【你边上那个女生长得挺漂亮,她有男朋友吗?】 季司音无语:【长得丑,想的美,说的就是你吧?】 旁羡:【?】 旁羡:【谁长的丑?】 季司音:【我在和谁聊天谁就丑呗。】 旁羡:【我忍。】 旁羡:【那个漂亮学妹,是你新交的朋友?】 季司音:【她就是一好学生,没谈过恋爱,你别祸害她行吗?】 旁羡:【都和你一个班了,还能是什么好学生?】 一中除了国际班和艺考班以外的班级,每年都会进行分班。 按照期末考试排名进行分班,每个班五十名学生。一到五十名一班,五十一到一百名二班,以此类推。 高一年段共十五个班。 季司音所在的班级是十五班。 也就是说,这个班级聚集了高一年段成绩最差的学生。 以及。像季司音这样交高昂赞助费进校的学生。 季司音和阮雾同学近一个月,也没有什么大小考,只有中考排名。虽说平时抄阮雾的作业正确率高的离奇,可是转念一想,就像初中时抄班上前几名学生的作业一样,大家的正确率都很高。阮雾能考进一中,说明成绩本身不差,只是在一中算不上好而已。 季司音嘴硬道:【人家好歹是凭本事考到一中的。】 旁羡:【反正你就是不愿意介绍,是吧?】 季司音:【对,而且你没有镜子总有尿吧,撒泡尿照照自己,问自己配得上她吗?】 旁羡:【我这姿色,还配不上她?】 旁羡:【行,我配不上她。】 旁羡:【那陈疆册总配得上她吧,我就和你直说了,是陈疆册看上她,让我找你要她的联系方式的。】 最后一句话发出去,旁羡很是心虚。 然而他的心虚只持续了半分钟。 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打着陈疆册的幌子,去外面要女生的联系方式了。 只能说,百试不爽,一要一个准。 疆册哥那张脸,很好用。 手机叮咚响起消息提醒。 旁羡忙不迭看消息。 季司音:【我同桌说了,不给。】 旁羡难以置信:【???】 陈疆册那张脸居然……不管用了? 与此同时,上课预备铃响起。 大课间与午休结束,都会有预备铃响起,提醒大家还有五分钟上课。 季司音收起手机,她坐的位置,黑板反光严重,看不见靠门那侧写的课表。 季司音问阮雾:“下节课是什么课?” 阮雾放下手里的笔,合上习题册,说:“体育课。” 教室里的人窸窸窣窣站了起来,比之上节课的倦态,一个个容光焕发的。 季司音上节课睡了半节课,此刻听到体育课,眼都亮了。 “我最喜欢上体育课了。” “你呢?” 阮雾说:“我最讨厌上体育课。” 季司音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阮雾和她一同顺着人流往外走,边走边说:“讨厌运动。” 季司音:“可是体育课只上课十分钟,剩下的三十分钟都是自由活动。我最讨厌语文课了,灭绝师太说话跟催眠似的,听得我都睡着了。” 阮雾无声笑了笑。 九月底,秋老虎正盛。 他们在阴凉看台下排队集合。 灼热的气温,导致体育课只做了简单的伸展运动,便原地解散。 同时上体育课的有好几个班,不同年级。 阮雾随意找了个花坛台阶坐下。 季司音坐在她身边,突然提到最近新生们常聊的话题:“雾雾,你要进学生会吗?” 阮雾:“进学生会,有什么好处?” 季司音想了想,表情茫然:“……有什么好处?” 阮雾失笑:“我问你呢。” 季司音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但大家好像都想进。” 阮雾兴致乏乏:“我还是认真学习吧。” 季司音哽了哽,“雾雾,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爱学习的人。” 阮雾微笑:“我就当做是夸奖。” 季司音突然跑去人堆里,她是交际的一把好手,和班里其他女生侃侃而谈,没一会儿,她又跑回到阮雾身边。只是脸上的表情,没有聊八卦的兴奋,意料之外的,很沮丧。 “我刚问她们,为什么想进学生会,你知道她们的回答是什么吗?” “什么?” “她们说,学生会会长很帅。” “……” 阮雾笑了笑:“能理解。” 季司音瞥她:“那你怎么不觉得学生会会长帅?” 阮雾:“学生会会长是谁?” 季司音:“你连学生会会长是谁都不知道吗?” 阮雾:“不知道。” 季司音就差捶胸顿足了。 新生入学都会进行为期一个礼拜的军训,期间学生会主席团会提早到学校,负责一系列的杂事琐事。例如每天广播通知,如果有学生中暑,班主任不在,学生会的就会照顾中暑的学生等。 第88章 if:02 阮雾说的并非是假话。 她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不会投以分毫注意力。 她隐约记得,军训期间,班上同学议论着学生会会长,但对她而言,学生会会长是个陌生人。她不会在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 “可……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季司音真想掰开阮雾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除了学习就没别的了,“你才十五岁哎雾雾,少年少女的青涩悸动呢?对异性的关心好奇呢?你可以不谈恋爱,但是能不能关心一下周围的帅哥美女?” 阮雾说:“可能我妈生我的时候,没有带八卦的属性。” 季司音被她逗笑,忽地问道:“你就没有想过,来段轰轰烈烈的早恋吗?” 阮雾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只想考个轰轰烈烈的成绩。” “……”季司音无语,又憋屈,她抓抓头发,大脑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什么,她说,“我应该给你看点言情小说,让你感受一下早恋的魅力。” “言情小说吗?”阮雾说,“我带了很多,你要看吗?” “啊?”季司音呆愣住。 因为学校发的书和练习册太多,所以为了方便学生们放书,学校每间教室的后面,都会贴墙放半面墙的收纳柜。每个学生一个柜子,可以装锁,防止里面的东西被人偷走。 当然,也有投机取巧的学生,把手机或是言情小说等学校不允许出现的违禁品,放在柜子里锁上。 季司音难以置信:“你居然还看言情小说?” 阮雾:“你要看吗?” 季司音:“也、也不是不行。” 反正体育课自由活动,有不少人跑回教室待着。 她俩也手拉手地回了教室。 “不过,你觉得陈疆册帅吗?”季司音还是想知道这个问题。 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脸来。 少年眉眼慵懒倦怠,浑身透着股游戏人间的散漫劲儿。 阮雾想了想,还是选择坦诚交代:“挺帅的。” 季司音挑眉:“那要加他的q.q吗?” 阮雾心不在焉地弯了弯嘴角,她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你和他好像挺熟的样子?” “不是很熟,就是知道彼此的存在。他是我发小的发小。”说到这里,季司音话语一顿,她自言自语道,“……我好像都没有陈疆册的联系方式。” 话音落下。 正好到教室。 阮雾上前几步,打开柜门。 不同于大家,阮雾的柜子没有上锁。 柜门打开,里面装了约有二十本小说。有长篇小说,也有短篇杂志。 季司音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惊讶道:“你也不怕被老师发现?” “发现会怎么样?叫家长吗?”阮雾语气平静,“这些都是我妈带我去书店买的,还有几本是我参加作者签售会时的小说,扉页还有作者的签名。每次参加签售会,都是我妈妈陪我去的。” 季司音被她的家庭模式震撼道:“你妈妈好开明。” 阮雾不甚在意地笑笑。 季司音问她:“所以如果你谈恋爱,你爸妈是不是也不会反对?” 阮雾想了想:“我妈妈挺支持我谈恋爱的。” 季司音一脸欣羡:“我们换个爸妈吧,我也想有个支持我早恋的爸妈!” 阮雾说:“你为了男朋友来一中,你爸交了那么多赞助费,怎么不算是支持呢?” 季司音:“那他不知道我是为了爱情,他觉得我是想好好学习。要是被我爸知道我早恋,他肯定会杀了我。” 她的表情很夸张,阮雾看了忍不住笑。 - 高一的教学楼与高三的教学楼不是同一栋。 阮雾和陈疆册没有再见过面。 只是学校里,陈疆册好似无处不在。 学生会会长。 这名号属实响亮。 有传闻说很多女生追他,疯狂又大胆。 也有传闻说,他女朋友很多,最近恰好是空白期。 所以挑起无数少女蠢蠢欲动的心。 第一次月考是在国庆放假前。 月考结束,还要上两天的课,讲解卷子。 成绩需要等国庆放假结束,才会公布。一中还是有人性化的,让学生们度过开心的国庆假期。 讲解试卷的晚自习,学生们无事可做,学校将学生会面试时间安排在晚上。 季司音报名了纪检部,原因很简单,她男朋友是纪检部副部长。 阮雾没有报名任何部门,却还是被季司音强拉去面试教室。 季司音:“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我来面试。” 教室外面挤满了等候面试的人,夜风带着白日余温,蝉鸣声孱弱。 空气里有浅淡的洗发水味,有清亮的花露水味,更多的,是夹杂在人群中的,浓郁汗臭味。 阮雾眉头皱起:“我去隔壁空教室等你吧。” 季司音扒拉着门缝,正和里面面试的纪检部副会长眉来眼去。 她无心地挥了挥手:“好,我面试完来找你。” 学生会共九个部门,五楼六楼用于学生会面试,一层楼六个教室。纪检部恰好在六楼,隔壁有三个教室空着。 阮雾走到距离最远的那个教室,推门进去。 推门的时候,似乎还有一道力量,将门带动。 阮雾伸出去的手,失去重心,她整个人陡然往前倾。 下一秒。 栽进一个温热宽厚的怀里。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 鼻息间闻到的,是一股清冽的薄荷香。 阮雾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抱住她、不让她跌倒的,是个男生。 男生肩很宽,手很大,扶在她腰上的手,几乎托起她整个腰。 她仰头,视线往上滑。 经过他细白的颈线,凸起的喉结,沿着他的下颌线,最后,撞进他的眼里。 是一双并不陌生的眼。 眼里含着浮浪不羁的笑。 “学妹,能站稳吗?”他的声线如同起伏的海浪,笑意漂泊期间,含着令人想入非非的笑。 阮雾回过神。 意识到二人现在的姿势。 她被他搂在怀里。 她抿唇,站直身子,与此同时,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陡然松开。 她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阮雾想了想,又补充,“谢谢。” “不客气。”他眼眸低敛,视线往下拉,见到她挂在身前的校牌。校牌正面朝外,照片与名字,清晰地映入他眼里,“——阮、雾?” 阮雾:“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伸手指了指挂在自己颈间的校牌。 也因此,阮雾看见了他的名字。 ——陈、疆、册。 陈疆册问她:“学生会面试?” 阮雾:“不是,陪朋友来面试。” “你不想加入学生会?” “不想。”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要想?” “……”陈疆册挑了挑眉,“学妹,你挺有意思的。” “谢谢夸奖。”阮雾面容平静。 说完,阮雾绕过陈疆册,往教室里走。 她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 教室很大很空,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能感受到,独立空间里,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脚步声,也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阮雾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教室后门,冷不防,整个人僵住。 陈疆册靠在门板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被他戏弄,阮雾冷下脸来。 陈疆册好似就想看她被戏耍后的反应,玩够了,转过身,离开教室。 学生会会长,意味着有许多特权。 加上他是国际班的学生,学校老师对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坐在楼梯口台阶处,掏出手机,给旁羡发了消息。 陈疆册:【你之前拿我的名号去问别人要微信,那个拒绝你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疆册:【不对,拒绝我的人。】 旁羡:【……疆册哥,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陈疆册:【是不是叫阮雾?】 旁羡:【好像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清了,季司音不愿意告诉我她的名字。】 旁羡:【怎么了疆册哥?你该不会是遇到那女的了吧。】 旁羡:【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说真的,我觉得整个高一,她长得最漂亮。】 陈疆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 国庆假期前一天。 所有试卷讲解完毕,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 班主任去开会了,班长管教室纪律。 很巧的是,班长是班上话最多的学生——季司音。 季司音带头讲话,她问阮雾:“你待会直接回家吗?坐公交回家还是家里人来接?” 阮雾说:“我爸要去接我妈放学,所以我应该坐公交回家。” 妻子与女儿都要放学。 分明妻子会开车,却还要坚持接她回家。 阮雾看透她爸了,重老婆轻女儿。 季司音说:“那……你晚点回家行吗?我和朋友约了去唱歌,你也一起呀。” 闻言,阮雾说:“都是你的朋友,我……” 季司音说明:“是我朋友的朋友们,我和他们也不太熟,所以想着带你过去。你放心,我肯定一直陪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 “求求你了雾雾,我一个人真的好尴尬的,你陪我去吧。” 挨不过季司音的软磨硬泡,阮雾还是点头答应了。 最后一节课下课。 放学。 阮雾背着一书包的作业,季司音双手空空。 阮雾问:“你不带作业回家吗?” 第89章 if:03 - 仔细想想,阮雾确实没有叫过他“学长”。 前方司机启动车辆。 车缓缓往前驶,驶进人流,穿过人潮汹涌的校门。 车窗贴膜,隔绝了室外的光亮,车厢内亮度很低。 昏昧中,阮雾别过脸,她语速温吞:“学长,今天麻烦你了。” 陈疆册也没有看她,他阖着眼,嗓音里透着困倦,“只是学长吗?” 阮雾顿了顿,似是猜到什么,她暗骂了他一声幼稚,面上还是尤为配合:“——陈疆册学长。” 陈疆册这才心满意足。 之后过去的路上,二人再没说话。 中途,陈疆册接到个电话。 “嗯,我让保镖过去的。” “你老实点待着。” “少骂几句吧,不痛不痒的,浪费口水。” “你有本事去爷爷那儿告状。” “监视你怎么了?” “你太吵了。” “挂了。” 阮雾听不见手机那端的声音,只能听见陈疆册单方面的说话声。 怎么说呢? 让她有种,豪门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感觉。 她始终保持着往车窗外看的姿势,坐姿放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等到了ktv楼下,她推开车门:“今天谢谢你了,陈疆册学长。” 说完,不等陈疆册回答,她直接把车门关上。 期间,甚至没回头看陈疆册一眼。 搞得陈疆册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让她这么想逃离。 陈疆册盯着车窗外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嗤一笑,视线收回时,突然注意到什么,他低头,看见后排座椅上,多了个东西。 他捡了起来。 是阮雾的校牌。 少女五官还未舒展开,脸上还有些微的婴儿肥。 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给人的感觉却是清冷难接近。 陈疆册拿着手里的校牌,眼梢轻佻,笑了出来。 - 阮雾下车后,和季司音、旁羡集合。 旁羡促狭似的和她说话:“你和疆册哥相处得怎么样?” 话语里藏着恶趣味。 阮雾面容平静:“还行。” 旁羡捉摸不透:“还行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的季司音看不下去,“他俩的事,要你管?滚啦,进去唱歌了。” 季司音抓着阮雾走进ktv,不顾身后的旁羡。 她和阮雾说:“你别管旁羡,在他眼里,全世界的女人都得为陈疆册疯狂。”顿了顿,她问,“不过你和陈疆册在车上,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没。”阮雾说,“我们没说几句话。” 季司音放下心来:“我就知道,雾雾,再帅的男人都无法撼动学习在你心里的地位。” 阮雾哑然。 很快进到ktv包厢,包厢里坐了十来号人,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只不过如同季司音之前答应的那般,除了上厕所的时间,季司音时时刻刻黏在阮雾身边。 也有男的凑过来,问阮雾要联系方式。 阮雾都给了。 季司音愣愣:“你对他们,感兴趣?” 阮雾说:“他们不是你朋友吗?” 季司音:“朋友的朋友——和陈疆册一样,但你为什么不给陈疆册联系方式?” 阮雾说:“他也没亲自问我要联系方式啊。” 季司音捉摸不透其中的意思:“别人帮忙要,不一样吗?” “我感觉他没有很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刚才我和他坐在一辆车里,他也没说过这件事。”阮雾分析着,“是不是别人打着他的幌子,问我要联系方式?” “……”季司音被点醒,“——旁羡!那狗崽子觊觎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拿着话筒撕心裂肺唱着“死了都要爱”的旁羡,忽然声音停住。 包厢里所有人看着旁羡被季司音扯着耳朵,他大喊:“疼疼疼——姑奶奶,放手啊!” 大家都在看热闹,没人上去劝架。 一时间,包厢里满是欢笑声。 阮雾坐在人堆里,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张脸来。 车厢后排的座位并不拥挤,少年双腿颀长,却无法伸展开来。 他匿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侧脸线条深邃清晰,双眼紧阖着。 她在车窗中偷窥他的脸。 他没有看她一眼。 - 国庆七天,阮雾被爸妈带着去周边城市玩了七天。 白天在外面玩,晚上回酒店补作业。 阮父总是不能理解:“放假给学生布置作业,和放假让员工在家里加班一样。我不明白你们老师的想法,放假难道不应该让学生好好玩吗?” 闻言,阮雾颇为赞同地点头。 阮母冷笑两声:“员工是替公司赚钱,学生难道是给老师学习知识吗?——你俩少说风凉话,你是学生,学生的主要目的就是学习,学习成绩好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阮父立马补充:“——谈恋爱不行。” 阮母说:“谈恋爱可以。” 阮父唉声叹气:“老婆,你总是一副开明又不开明的样子,我很难受。” 阮母理直气壮:“我说的有错吗?既然大家都说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那她学习成绩拔尖的情况下,干些别的事也无可厚非。她可以打游戏,和朋友出去玩,那为什么不能和男朋友打游戏,和男朋友出去玩呢?” 阮父说不过她,气的脸涨红:“你这是偷换概念!” 阮母:“搞得你没有偷换概念一样——绵绵,快点写完作业!” 第不知道多少次家庭夫妻大战。 又一次以母亲胜利告终。 阮雾复又低下头,认真写作业。 假期最后一天,全家人从外地回家。 阮雾只在家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后,便收拾行李去学校报道。 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阮母关心道:“要不明天去学校?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说一声就好。” 阮母是普高的语文老师,也是她们那所学校的语文组长。 全市高中语文组时常开会、培训,因此,作为学校语文组长的阮母,自然人脉深广。她与一中的许多语文老师都认得,更何况,阮雾的班主任,是阮母的大学同学。 阮雾想了想,放下书包:“妈妈,我想再躺一天。” 阮母笑:“行,那你回屋吧,我给你请假。你要不要吃点零食水果?” 阮雾说:“想吃炸鸡。” 阮母说:“我让你爸爸去买。” 阮雾抓抓头发:“那我先上楼睡觉,等爸爸买完炸鸡回来,叫我哦。” 她并没有补觉,而是躺在床上玩手机。 等到阮父回来,她抱着全家桶边看电视边吃炸鸡。 对她而言,今天才是假期。 第二天早上,阮父送阮雾去学校。 只是阮父起晚了,阮雾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教学楼大厅站着学生会纪检部的学生,手里拿着蓝色的记名板。记着迟到的学生和没戴校牌的学生名字。 哦对。 校牌。 阮雾翻找著书包,愣是没找到校牌的踪影。 不是吧? 她分明放进书包里的啊。 怎么就找不到了? 她又找了遍,还是没找到。 班主任说过,被记名字的,要打扫教室一周。 阮雾无可奈何地走向教学楼。 学生会的人见她不仅迟到,胸前还空空如也:“你校牌呢?” 阮雾清了清嗓,企图蒙混过关:“我昨天请假了,刚来学校,校牌还在教室里。” “……” “……” 几位纪检部的学生面面相觑。 随即,阮雾看见他们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会长。” “学长。” 阮雾下意识循声回望。 眼前蓦地一暗,鼻尖有熟悉的清冽薄荷香。 有道阴影席卷她的视线。 阮雾抬眸,看见的是陈疆册站在她眼前,他双手好似拿着什么东西,朝她伸手过来。 光尘浮动。 她眼睫轻颤。 然后,她感受到自己颈间多了样东西。 她低头,是她不知去向的校牌。 “你的校牌。”陈疆册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回教室吧,别在这儿干站着了。” 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几位纪检部部员:“我和她前后脚进的学校,她估摸着是请假的学生,算不得迟到。校牌也在,就别记她的名字了。” 学校虽说是寄宿制学校,但也有走读学生。 二者很好区分,看校牌系带的颜色。寄宿生的是蓝色系带,走读生是黄色系带。 陈疆册手里的校牌是黄色系带,阮雾颈间的是蓝色。 学生会会长都发话了,其他人哪有不答应的理。 他们收起记名板,没记她的名。 阮雾虽然好奇自己的校牌为什么会在陈疆册手里,但囿于人多,她又赶着上早自习,于是没问。 她走后。 学生会的人问陈疆册。 “学长,那是你女朋友吗?” “谁家女朋友看到自己男朋友,脸上没有一丝笑的?”陈疆册声线倦懒。 “说的也是。”纪检部副部长问他,“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起这么早来学校,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没办法,人校牌在我手里,我不早起送校牌,你们不就把她的名字给记了吗?” 副部长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不是女朋友,但是是未来女朋友,是吧?” 陈疆册斜睨他一眼:“日行一善,懂?” “拉倒吧,就你还日行一善。你不就看人学妹长得漂亮吗?”副部长揶揄道。 说话间,团委老师过来,招呼他们去换宣传栏里的百名榜。 第90章 if:04 - 成绩排名早在昨晚归校晚自习时便公布了。 只是阮雾昨天在家,并不知道此事。 她回到班上,感受到周围人投送过来的注视,有些诡异。 她问季司音:“大家怎么都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 季司音高举着课本,看似在背单词,实则课本后面藏着一块蛋糕,她吃得嘴角都沾上奶油还不自知。见到阮雾,她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雾雾,这次月考,你是全班第一,年级第九。” 阮雾反应淡淡,好似排名是意料之中。 季司音问她:“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会在十五班和我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不是这么用的。”阮雾放下书包,拿出里面的习题册,解释,“我中考最后一天发烧了,所以最后两门学科没有考好。” “我说呢,怪不得每次抄你作业都是全对的,我就感觉不太一样。” 阮雾拿出英语课本,翻开书本前,先抽了张纸巾,给季司音擦嘴。 阮雾说:“我也给你带了一块蛋糕。” 季司音:“真的吗?” 阮雾点头:“待会下课再吃,现在是早自习,别偷吃了,吃的满嘴都是奶油。” 季司音傻笑,但也是乖乖地应着,把蛋糕塞进桌肚里,拿起书,有模有样地背起了英文单词。 回到学校,校园生活是日复一日的上课、下课。 阮雾偶尔路过百名榜,看见自己的照片挂在上面,也没什么骄傲感。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宣传栏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望去。 那里。 陈疆册站在她面前,给她挂上她的校牌。 她的校牌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想不明白。 学校里,关于陈疆册的流言蜚语许多。 都不需要阮雾主动打听,女生八卦的话题,十个有三个与他有关。 毕竟他那张脸,比学表演的艺考班男生都要帅。 说陈疆册长得帅,衣品好,会穿搭,平时上课接送的车不是库里南就是宾利,家境优渥。 说他高中这两年,没少谈女朋友。 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人群里总归是有些嫉妒和羡慕的声音。 阮雾倒觉得挺正常的,他看上去,就不是什么专一深情的男生。 她还听到,陈疆册最近在追的女生,是高一新生。 阮雾坐在操场草坪上,听到这话,仰头,眼前是蔚蓝的天,秋末的阳光温柔,风也宁静。 她没什么情绪的脸,扯了抹笑。 肩头陡然一重,是季司音头压了过来:“我难受。” 季司音花了七位数赞助费来到一中,为的就是谈一场甜甜的高中恋爱,结果才过了两个多月,二人就分手了。 阮雾说:“世界上最不缺男人了,没必要为了他难受。” 季司音:“我心痛。” 阮雾很霸道:“不许痛。” 季司音:“我想哭。” 阮雾:“不许哭。” 季司音被这番对话逗笑:“雾雾,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阮雾坦诚:“我是真觉得男人那么多,没必要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随手往外指,篮球场上到处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么多男生,你睁眼看看,保不齐有你喜欢的那款。” “哎,我才分手几天啊,就看别的男生,不好吧?”话虽如此,季司音还是扬眸望去,然后,她拉着阮雾的胳膊,尖叫,“那个那个!那个男的好帅!” 阮雾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是哪个,她只知道她顺着季司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时间看到的,是陈疆册。 每周三上午的第三节 课。 她们班和陈疆册班,都是上体育课。 陈疆册俨然是人群的焦点,篮球场上围观他为他加油的女生很多。 他一进球,女生们都在喊。 季司音说:“好烦啊,她们挡着我看帅哥了。” 她问阮雾:“跟我过去看帅哥吗?” 阮雾拒绝了。 季司音起身前,摘下耳边的耳机,把手机一并扔给阮雾:“帮我保管着——” 她们刚才一直在听歌,一人一只耳机。 阮雾看季司音奔跑的背影,欢脱兴奋,哪还有失恋的颓废模样? 她收回视线,低头,把手机音量减低。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她手撑着脸,远远看去,像是在睡觉。 篮球场处的沸腾欢呼声不知何时停了。 有人给陈疆册送水,他没接。 他掠过人群,往草坪处走来。 阮雾低着头,明确地感受到周边的温度低了,阳光被挡住。有片阴影覆盖住她。 她低着眼睫,没有抬头。 来人在她身边停下,并且盘腿坐在她身边。 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手背处青筋如山峦般迭起。 这只手捡起另一根耳机线。 手机里的音乐,透过耳机,传到二人的耳里。 李宗盛的声音沧桑,醇厚,像是撕心裂肺,又透着无可奈何。 他唱着——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姻缘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是命运的安排也好,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这一切已不再重要。” “我愿意随你到天涯海角。” “……” “……” 季司音总吐槽阮雾听歌的审美,说她像是父母辈,听这种老歌。哪有年轻人会听李宗盛的歌? 耳机里的音乐敲动着耳膜,阮雾隐约听见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低沉的,调笑意味颇重。 ——“怎么听这么老的歌?” 这个声音她不会认错。 清冽的,说话时自带笑意,他的尾音总是缠绵的。 阮雾怀疑,他可能念文言文也会给人一种在念告白情书的感觉。 操场上很热闹,许多人都围坐成一团玩游戏。 附近有打闹的人,跌跌撞撞,蓦地,阮雾的肩被人的脚绊了一下。 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往侧倾倒。 肩上陡然一沉,并非撞击感,而是类似于搂抱的安心感。 她被人拥入怀里。 脸颊埋在他的胸口。 无意撞倒她的人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打闹的人也一脸尴尬:“对不起,对不起。” “嘘——”头顶响起陈疆册的声音,他用气音说,“没关系,你们走吧。” 阮雾看不见那两个学生的脸,她只能看见自己现在的处境,和陈疆册万分亲密,如同情侣。 而她更没想到。 陈疆册另一只手扶在她脸畔,动作很慢,很轻柔地,将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 四周都安静了。 喧嚣声,打闹声,远处球场的拍球声,一并远去。 耳机里的音乐声也停了。 额头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应该是他在低头看她。 阮雾眨了眨眼,忽然出声:“你在干什么?” “……” 她靠着的肩,浑然一怔。 阮雾缓缓坐直身子,回到原位,有些想笑,但她没笑,面上不动声色地望着陈疆册。 “你醒了啊。”陈疆册清了清嗓,摘下耳朵里的耳机。 “我一直醒着。”阮雾煞风景地说。 “……”陈疆册眼帘轻掀,要笑不笑的表情,“我走过来的时候,你怎么不给我点反应?” “我需要做出什么反应?拿个喇叭喊——学长好帅吗?” 平波无澜的话语,好像没任何含义。 然而陈疆册想起,方才他在打球时,站在篮球场边上的女生们都在喊“学长好帅”。 陈疆册眼梢稍敛:“可以喊。” 阮雾拿起另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没意思。” 她两只耳朵戴了耳机,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陈疆册仿若眼力见为零的人,愣是不走,就坐在她身边。 他何其招摇一人,路过的学生,不管哪个年段的人都认得他。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过来打招呼,眼里的谑笑比秋风还要严丝合缝地吹进阮雾的皮肤上。 她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听到有人说:“——原来你在追的高一学妹,就是她啊。” 阮雾不断地按手机音量的“+”,把音乐开到最大声。 耳机里,沸反盈天地响起音乐声。 ——“难道我又我又初恋了,可是真的真的初恋了。” “……” “……” 阮雾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切歌。 切歌的安静空档里。 陈疆册的声音穿过耳机,显得沉闷。 阮雾捕捉到了。 他玩世不恭的语调,慢悠悠地说:“——我什么时候追过人?” 话语里都透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桀骜。 问话的人悻悻然离开。 陈疆册说话时,视线始终定在阮雾身上。 她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同死板的湖。 任他怎么往里扔石头,她都无动于衷。 - 那天之后,阮雾以为她和陈疆册不会再遇见,即便遇见,也不会像那天那样的近距离。 然而事与愿违。 中午,食堂遇见,陈疆册端着餐盘,主动过来:“边上有人吗?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吃饭吗?” 阮雾挺想说“介意”的,然而季司音抢先一步说:“没人,你坐吧,学长。” 学校食堂的座位是按照班级划分的,然而大部分的人都胡乱坐,平时也没人管这一方面的纪律。 只是高三的吃饭时间,和高一高二的不一样,高三提早十分钟吃饭。 第91章 if:05 - 阮雾最近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这可苦了季司音。 阮雾心情一好,便给季司音辅导功课。 季司音原本多懒散的一人,插科打诨地过日子,作业也都是能抄就抄,不能抄就给同学钱,让同学帮自己抄。阮雾劝过她几回,全被她糊弄过去。 现在倒好,季司音怎么撒娇都没用,阮雾强压着她,教她解题思路。 季司音叫苦不迭:“雾雾,你心情好就喜欢折磨我吗?” 阮雾眨眼:“你做完一道题,没有成就感吗?” “成就感?我拿下一个男人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季司音悄咪咪地凑近阮雾,“偷偷告诉你,我又谈恋爱了。” 看她每天对着手机痴笑,阮雾也能猜出来。 阮雾问她:“高几的?” 季司音说:“高三的,陈疆册他们班的。” 阮雾不解:“都高三了,还有闲情雅致谈恋爱吗?” 季司音说:“他们国际班的,又不需要高考。” 阮雾正在写解题步骤的笔,停了下来。 黑色墨水在稿纸中洇出一小块难堪的污点。 “国际班。”阮雾说。 “嗯。”季司音说,“我看他每天挺闲的,手机不离身。哎——要是我英语好点儿,我肯定也出国留学,才不要受应试教育的气!” 季司音仍在碎碎念,阮雾注意力集中,接着做题。 期中考试结束,便是学校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阮雾没有报名任何项目,因为广播站的人,需要去主席台工作。 她的工作是读每个班送上来的加油稿。 和她一起搭档的是高二的学长,广播站的副站长。 中途,有人上来送水。 阮雾看了眼来人,从他手里接过水。 送水任务完成,他却没走,搬了条椅子,坐在阮雾身边。 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暗暗打量着他俩。 阮雾念完手里的稿子,把话筒关了,拿起手边的水。 陈疆册这才开口:“饿不饿?” 阮雾坐着的椅子是带软垫的靠背款,和陈疆册说话时,她屁股默默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几点了?” “九点半。” “还早。” “吃点零食,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 阮雾想了想,还是说:“不了。” 她脸颊畔的肉很软,唇一抿,婴儿肥的脸蛋便凸起,像棉花糖。 陈疆册按捺住捏一捏的冲动,他说:“有什么想吃的就说,我去给你买。” “不要,”她说,“我减肥。” 陈疆册看阮雾是越看越满意的,他以前只觉得婴儿肥挺好捏的,没想到婴儿肥看着也这么漂亮。而且她穿着学校的校服,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瘦的像纸片。 “你们女的是不是都对自己的身材不满意,就想着瘦一点?” “你们男的难道都对自己的身高很满意吗?不都想着自己再高一点?” “不了,我已经够高了。”陈疆册在这方面还是婉拒了。 阮雾突然好奇:“你多高啊?” 目测是一米八五往上的,毕竟那次坐在车里,他束手束脚的坐姿,让她不免感慨他——好长一条人。 陈疆册说:“会有两三厘米的浮动,早上起来的时候高一点,下午的时候会矮一点。” 阮雾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那矮一点的时候,是有多矮?” 陈疆册眼神里透着股被奚落的无奈,“一米八七也是矮吗?” 阮雾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在不经意间,嘲讽了陈疆册。 “……还行吧,我后桌那个男的好像有一米九。” “你后桌?一米九坐第二排?” “嗯,我们班主任不搞身高歧视。” “……”陈疆册胸腔里挤出闷笑,“一米九。” “我记得他篮球打得也挺好的。”阮雾冷不防说。 陈疆册抬了抬下颚,带着笑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有多好?要进nba了?” 阮雾瞥他一眼:“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陈疆册皮笑肉不笑:“有吗?你太敏感了。” 恰好有人来送稿子,阮雾接过稿子,打开话筒前,她说:“我后桌那个男生有女朋友了,我也没看过他打球。” 话音落下,她打开了话筒。 陈疆册坐在椅子上,看到她挺立的脊背,柔和的侧脸线条,有几绺碎发掉落。 他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她的碎发挽至耳根。 动作间,阮雾念稿的唇齿有一瞬的卡顿,很快她继续念稿。 只是她拿着稿子的手,由右手变为左手,而右手由桌上垂落下来,至半空,掉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中。 喧嚣鼎沸的人声里,他们旁若无人的牵手。 - 为期两天的运动会很快结束。 阮雾和陈疆册关系,好似近了一步,又好似没有。 陈疆册会约她周末出门,阮雾没有答应过。 但是到了学校,陈疆册来找她,她都笑意妍妍。 他们有了个秘密基地,陈疆册以公谋私,把学生会办公室当做他俩约会的地方。 学生会办公室本就不怎么用,陈疆册习惯来这里补觉。 所以几乎每次阮雾过来,看到的都是毫无形象躺在沙发上的陈疆册。 阮雾没有叫醒他,她抱着习题册,在一边认真做题。 然后等陈疆册醒来,看到的就是小姑娘专注的模样。 那阵子天气很好,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白色窗帘摇曳出微风的弧度。 陈疆册连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说,心脏是前所未有的充盈感。 只是总有人打破这份静谧。 陈禹信一通电话打过来,阮雾被电话铃声吓了一跳。 她转头,看见陈疆册已然醒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陈疆册起身,拿起手机往外走,留给阮雾安静的空间。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给我打电话?”陈疆册眉间沉郁,“我是个学生,每天都要上学。” “你上不上学不都一样吗?反正是要去国外留学的。” “……”意识到不管自己说什么,陈禹信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陈疆册揉了揉眉心,“又干什么?” “我打算投资——” “——不许。” “我还没说完!” “我没有翻垃圾桶的癖好。” “陈疆册!” 陈疆册把手机往外挪了挪,即便如此,还是隐约能听见几句难听至极的脏话。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等到声音停下来,他才把手机挪至耳边:“我再说一遍,陈禹信,你要是再敢整么蛾子,就不是把你放在分公司了,而是直接把你除名。你要么老实点儿待着,副总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每天在公司里玩玩手机看看电视。要么就给我滚出陈家,我也省的窝在这破地方浪费时间。” 陈禹信干巴巴道:“……那,那我也是为了陈家好,也是想赚钱。” 陈疆册道:“不需要,陈家不需要你赚钱,你只需要当个废物,别去外面惹是生非就行。” 陈禹信:“哪有你这样说你亲爹的?” 陈疆册:“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呢?如果不是你,我初中毕业就去国外的高中读书了,而不是留在国内;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南城待着;如果不是你,爷爷也不会一年进两次icu。麻烦你消停点儿吧。” 这通话说完,陈禹信没底气地“哦”了声,却还是嘴硬:“反正就怪我,全怪我呗,你们过得不好,都是我的错,我去死行了吧?” 陈疆册:“你去吧。” 陈禹信随即又破口大骂。 陈疆册不愿再听,直接挂断电话。 他是不相信陈禹信会去死的,他这种人,自私,目中无人,比任何人都要惜命。 挂断电话,陈疆册在外面吹了会儿风。 蓦地,天由晴转阴,阴霾密布,天边忽然下起了冷雨。 已经是十二月下旬了,气温骤降,唇齿间呵出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陈疆册转身进了屋。 屋里开着空调,暖气熏得阮雾双颊泛红。 见他回来,阮雾放下手里的笔,直勾勾地盯着他:“下周一是圣诞节。” 陈疆册不明其意:“嗯?” 阮雾说:“周一晚,我想请假。” “……” “我们去看电影吗?陈疆册。” 她通常都是乖乖地叫他学长,偶尔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叫他一声“疆册学长”,毕竟学长那么多,谁知道她在叫谁呢。 唯独现在,她柔软温婉的声线,喊着他的名字。 她比风还容易扫荡一切阴霾。 陈疆册笑:“之前怎么约你都不出来,今天怎么主动约我看电影了?” 阮雾颊畔浮着红晕,看起来像个告白的羞涩女生,可她眸光清明的不沾染一丝杂质。 她也笑:“我说的好像不够准确,我不是在约你看电影,我是在问你,能不能和我约会?” - 请假,旷课,约会。 是阮雾从未做过的事。 然而这一天,阮雾把这三件事都做了。 请假离校,需要征得家长的同意。 阮雾打电话给她妈妈,没有任何隐瞒:“妈妈,今天圣诞节,我不想上课,想去看电影。” 阮母对此没有任何诧异,只是略微为难:“妈妈今晚有晚自习,不能陪你看电影哎,让爸爸陪你看电影好吗?” “妈妈,我和朋友一起看。” 阮母嗅到了什么:“男朋友?” 第92章 if:06 - 那束花,阮雾最终还是带回了家。 父母见到她抱着一大束花回来,脸上写满了震惊。 可是再见到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二人没过问那束花的来源。 阮雾拿了好几个花瓶,把这束花拆封插好。 卧室里,满是馥郁花香。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天花板,渐渐地,眼里滑落一滴泪。 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已经说过她的喜欢了,也和他如同恋人般约会过。 她掏出手机,在诸多的好友申请里,找到陈疆册的好友申请,点击“x”按钮,将他留在网络世界里的痕迹,清除。 - 隔天去学校,难免遭遇季司音刨根问底的追问。 只是她那天的面容实在憔悴,泄露了她的情绪。 季司音八卦的心,霎时湮没在雨水里,她试探地问:“你俩昨晚不是甜蜜约会去了吗?你是太开心了一宿没睡,还是……” 阮雾并没有瞒她:“我和他说清楚了。” 季司音:“你俩谈恋爱了?!” 阮雾嘴角扯起笑来,笑意苦涩:“我俩不会谈恋爱。” 这让季司音倍感惊讶:“为什么?他不是喜欢你吗?我可听旁羡说了,陈疆册从没追过人,这还是他头一次追女生。连旁羡那个傻白甜都说,他就没见陈疆册对谁这么上心过,好像动了真心。” “十七八岁有什么真不真心的。”阮雾对此嗤之以鼻,只是她神情里,没有讽刺,也没有轻蔑。 她云淡风轻的态度。 季司音抿了抿唇,小声道:“可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你还主动约他看电影,还特意坐高铁去南城给他买那块怀表。” 面对陈疆册有多轻描淡写,面对她自己,就有多少的惊涛骇浪。 阮雾淡笑着说:“对我而言,喜欢不代表要拥有。” 季司音:“不拥有还算是喜欢吗?” 阮雾说:“可是如果和他在一起,难过的瞬间多于开心的瞬间的话,那还是不要在一起比较好。” 季司音语气铮铮:“不开心就把他甩了不就行了吗?” 阮雾长叹一口气:“你和你前男友分手的时候,哭的昏天暗地,本来就不好好学习,一分手更学不进去了。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辙。” “你和我能一样吗?我怀疑天塌下来你都忙着刷题而不是跑路。” “……” 阮雾哑然。 她嘟囔道:“我谈恋爱很疯狂的,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寸步不离。” 声音很轻,季司音没听清:“你唧唧歪歪地说些什么呢?” 阮雾敛眸:“没什么,我还是好好学习吧。” 季司音再次笃定:“你看——你最喜欢的还是学习。” 阮雾无力辩驳,破罐子破摔:“嗯,我爱学习,学习爱我。” - 圣诞之后,便是元旦。 元旦放假三天,季司音的生活丰富多彩。 季司音的q.q空间动态时刷时新,阮雾能看见她的新男友,也能看见她参与各种聚会,间或夹杂在晦暗光影里的陈疆册。 她发的照片里有许多人,可是无论光线多暗多亮,陈疆册占据的版面小的堪比蝼蚁,阮雾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她偶尔会盯着照片发呆。 失神许久后,把手机关上,继续认真做题。 花瓶里的花恣肆盛放,有着浓烈的红。 她爸妈没有问过这束花一句话,阮雾也没有说过这束花的来源。 假期结束,阮雾回到学校。 或许之前的所有偶遇,都是陈疆册刻意为之。 如今阮雾再没有碰到过陈疆册。 她想,他俩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季司音却说:“他又去考试了,这阵子都不在学校。这么看,国际班的学生也不轻松,经常考这个考那个。” 这个“他”,当然指的她男朋友。 想来他们班的人都去考试了,所以她才不会在学校遇到陈疆册。 阮雾的心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她自己也说不清。 以往时常来她们班教室外闲逛的陈疆册,突然不来了,班里也有了流言蜚语。 但大家都背着阮雾讨论,也有胆子大的,晚上回到宿舍,问阮雾:“你和会长分手了吗?” 她们宿舍和大学宿舍类似,四人寝,上床下桌。 八点半下晚自习,十一点才熄灯。这期间,大家洗漱完都在做题。 阮雾正从柜子里拿睡衣,闻言,笑了笑:“我和他又没在一起过。” 室友诧异:“他不是在追你吗?” 阮雾垂下眸,说:“没有,他找我有点事情,没有在追我。” 室友:“那他一直在追的高一新生是谁?” 阮雾淡笑:“不知道,可能是瞎传的,毕竟他还有半年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和高一的学妹谈恋爱,不太现实。” 室友:“异国恋有什么不现实的,你想想,高考后不都是一堆异地恋的小情侣吗?” 阮雾说:“异地恋和异国恋又不一样,你和他说早安的时候,对方可能正准备睡觉,时间都无法同步,生活更没有办法同步了。” 室友被她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 阮雾说完,抱起睡衣,进了浴室。 后来,讨论她和陈疆册的声音,也渐渐少去。 毕竟当事人不再出现,已是最好的证明。 期末考试那两天,天空给破了个洞似的,雨势滂沱。到了下午,天边又飘起了白色的雪花。 雨夹雪的湿冷天气,教室的空调虽在运作,但起不了一丝作用。 班里的学生被冻的瑟瑟发抖。 阮雾考试的位置靠近后门,阴风沿着门缝溜进室内,吹得她握笔的手都冰凉麻木。 上午的考试结束,阮雾的手冻的通红,回到教室。 季司音无意间碰到她的手,吓了一跳:“你这是手还是冰块?怎么这么冰?” 阮雾有气无力地和她说了原因,她捧着热水杯回温,居然还有闲心思开玩笑:“感觉下午考试,我会被冻成冰雕。” 季司音无语。 等到吃过午饭,季司音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充电式的热水袋和一堆暖宝宝贴。 季司音把热水袋塞进阮雾的手里:“先暖手,待会儿手暖了再贴暖宝宝。” 阮雾都要感动哭了:“你在哪儿买的这些啊?我昨天在超市逛了一圈都没找到。” 学校超市顶多卖暖宝宝,不会卖充电的热水袋,这是违禁物品。 季司音含糊其辞道:“我男朋友给我的,你看我对你好吧?有福给你享。” 阮雾突然觉得怀里的热水袋很是烫手:“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 季司音:“哎呀你拿着——反正我考试就是发呆,写不了几个字。” 她强调:“你可是我们班唯一的希望,灭绝师太还指望着你冲年纪第一呢!” 几番推拒,季司音态度强硬,阮雾无奈收下来自季司音男友的“宠爱”。 下午的考试,阮雾身上贴着发烫的暖宝宝,怀里还抱着个热水袋,答题的速度比上午快了许多。 两天考试结束,班主任在班上交代了一大段话,随后宣布放假。 季司音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一听“放假”这词,扔下一句“雾雾放假我约你出来玩你可不能拒绝啊”然后立马跑人。 跑步的速度,但凡体育课能跑这么快,也不会被体育老师说了。 阮雾失笑,她低头继续收拾东西。 收拾完,她突然发现自己抽屉里的雨伞不见了。 再一想,雨伞好像被她带去宿舍,今天早上她没带伞,是和季司音撑一把伞过来的。 她看了眼窗外,仍是雨夹雪的冷天。 她担忧着下楼,心想着要不在大厅用电话给她爸打个电话让他进来? 结果到了楼下大厅,大厅几台电话机前都站了人。 阮雾忧心忡忡地望着淅沥雨幕,思索着要不冒雨跑去宿舍。 思索的间隙,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她下意识望去,目光定住。 陈疆册打开了手中的伞,举到她面前:“拿着。” 阮雾没动。 陈疆册一副懒得和她废话的冷淡模样,抓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把雨伞塞进她手里。 然后他转身跑进雨里。 阮雾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看着他跻身跃入人潮里,出挑的身影被雨雪淋湿。 黑色的伞挡住光线,她眼睫缓缓垂了下来。 不是说好了,当陌生人的吗? - 高一和高三的教学楼不在同一栋。 旁羡在陈疆册他们班教室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他。 只是陈疆册像只落水狗似的,浑身湿透。 旁羡:“你不是拿了伞吗?怎么还能淋雨的?” 说完,他左右张望,然后暴怒:“你伞扔哪儿了?” 陈疆册被冰冷雨水打湿的脸惨白,那双风流的桃花眼眼尾薄情地耷拉着,显得寡淡冷漠,他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忘了放哪儿了。” 旁羡:“不是,这么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出学校?” 陈疆册:“跑出去。” 旁羡:“我会淋湿的!” 陈疆册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大老爷们,淋湿怎么了?” 旁羡:“这么冷的天,你是想害兄弟发烧吗?” 陈疆册淡淡地嗯了声,没有任何愧疚:“打点滴的钱,我出。” 旁羡咬牙切齿:“你真行。要不是那把伞是你的钱买了,我今天真的要和你拚命。” 陈疆册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他以为自己挤了个笑出来,其实并没有。 “走了,司机在停车场等很久了。” 第93章 if:07 - 阮雾回到了教室。 季司音眼巴巴地盯着她,见她回来,立马问:“陈疆册找你干什么?” 阮雾手托着下巴,垂眸,细长浓郁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她并非没有将陈疆册的话当真。在她看来,陈疆册是混不吝的,但他不会把心思浪费在追一个人身上,也不会和她开这种调情般的玩笑。 “他……”阮雾张了张口。 教室内忽然铃声大躁,中断了她的声音。 班主任仿佛掐着点儿,此刻出现在教室。 阮雾的话戛然而止。 季司音没有放过她,抽了张草稿纸,在草稿纸上写字。 季司音:【你俩该不会暗度陈仓,又好上了吧?】 阮雾:【没有。】 旋即她又补充:【我高中阶段不会谈恋爱。】 季司音:【真的吗?如果是个超级大帅哥追你,你也不谈吗?】 阮雾:【有多帅?比陈疆册还帅吗?】 天知道写这句话的时候,阮雾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季司音:【好像,确实没有比他还帅的了。】 季司音:【艺考班那几个男生看着也帅,但是站在陈疆册边上,总觉得差点什么。】 季司音:【陈疆册以后要是落魄了,去会所也能当个头牌。】 阮雾看到最后一句话,斜睨了季司音一眼,眼神里满是无可奈何的不赞同。 季司音嬉笑。 - 陈疆册所谓的追阮雾,除了阮雾和季司音以外,无人察觉无人知晓。 比起之前的高调陪伴,现如今,陈疆册鲜少出现在学校,即便到学校,也不会和以前一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阮雾她们班。 他都是托人把东西送给阮雾。 吃完饭,阮雾回到教室,会看到桌子上的小吃零食。 周日来学校报道,阮雾打开柜子,每次打开柜子,都有新发现。 有时候是花。 有时候是手链。 有时候又是耳钉。 但更多的时候,是省内各名校不外传的试卷。 季司音看到这种的时候,表情难绷:“他是真会追人啊,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 阮雾笑得不行。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有一天体育课结束,回到教室,讲台上,放了一大箱的绿豆沙。 季司音掏出手机,给阮雾看:“你追求者为了送你绿豆沙,给咱们全班人都送了。” 阮雾面上是不动声色的,浅浅的笑着。 季司音说:“他好像真的挺喜欢你。” 阮雾还是笑:“嗯,但我只爱学习。” 季司音双手捂着心脏,做了个中枪倒地的动作:“无语。” 高一学年结束,阮雾始终没有进年纪前三。 聚集天才的地方,进步一名都很艰难。她并没有感到沮丧,毕竟她的理想院校,一直都是南大。她没有做过清北的梦,离家太远,她只想在离家近的省会城市念大学。 休业式那天太阳很大,高温灼烧体温。 阮雾拒绝了父亲接她回家的请求,那天,她坐陈疆册的车离开学校。 陈疆册四月就拿到了牛津大学的offer,之后便考取了驾照。 但那天他们也没做什么,出去吃了个午饭,陈疆册就把阮雾送回家了。 因为阮雾说:“我要回家刷题,你给了我那么厚一沓卷子,我妈也找了很多卷子,我一个暑假估计都写不完。” 陈疆册也觉得在阮雾眼里,学习比他重要。 但他在她那儿算什么呢? 又不是男朋友。 就是个追求者。 追求者怎么好意思和学习比的? 他要脸。 作为追求者,陈疆册恪守本分。 好在那天,他们加了微信。 彼时微信已经开始流行了,陈疆册虽没有加上阮雾的q.q,但是他成功加上了阮雾的微信。 夏天很热,热风躁动。 阮雾刷题累了,会玩会儿手机。 然后,她就会看到在一众青春洋溢的朋友圈里,特别突兀的朋友圈动态。 ——陈疆册的腹肌照。 陈疆册其实是有找过阮雾聊天,但是他俩聊天的内容很正常很阳光很积极向上。 “吃了吗?” “吃了。” “起床了。” “九点了,我都刷完一套题了。” “学妹好努力。” “别总是做题,对眼睛不好。” “今天在外面玩。” “在哪里玩?我来偶遇。” “你来吧,从美国飞过来吧。” 他们是有时差的,但阮雾感受不到明显的时差,陈疆册总给她一种,晚起晚睡的人的作息的感觉。 聊天是正能量的。 陈疆册朋友圈的动态却不是。 时常发个腹肌照。 阮雾觉得他不是出国留学,他是下海了。 阮雾有试探性地问过季司音,关于陈疆册朋友圈的内容。 对此,季司音的回应是:“他朋友圈啥都没有啊。” “……” “……” 想到某种可能,阮雾登时红了脸。 陈疆册,青少年的意志力很浅薄的你知道吗?非要发个腹肌照干什么?看得见摸不着的。 好烦啊。 阮雾把笔一甩,没心思刷题了。 她觉得陈疆册真的好烦。 她直接屏蔽了陈疆册的朋友圈。 然后下楼,喝王老吉降火。 一整个暑假,他们没有见面。 陈疆册很忙,全球各地到处跑,不管去哪儿,他都会告诉阮雾,然后顺便发张自拍。 直男视角的自拍,还是很帅。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 阮雾反应淡淡,只说:【在外面注意安全。】 陈疆册:【我确实太帅,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阮雾:【……】 阮雾说:【你不用和我报备的。】 陈疆册:【我没和你报备,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我每天在干什么。】 报备像是任务,而藏在分享之下的隐喻是——多希望此刻你在我身边。 阮雾心道,幸好他们没有在谈恋爱。 她才不要随时随地被他牵动情绪。 暑假结束,阮雾开学,陈疆册也去牛津报道。 她以为她和陈疆册见面的次数会变得少之又少。 未曾想,陈疆册每周都会飞回来看她。 从伦敦飞到北京,再从北京飞到南城,然后在南城坐高铁来找她。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阮雾总看到他满脸倦容的样子,可是现在回回看到他,他脸上没有任何疲惫感。 学校马路对面,他笑的清风朗月般,走近了,就能看见他桃枝斜逸的眼,如春风般喧嚣。 “上大学这么闲吗?”她问。 “嗯,挺闲的。”他说。 他来找她,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和她在外面吃顿饭,然后就送她回家。 阮雾坐在他车的副驾驶座,看着天边的云由浓烈的火烧云,变成了浅淡的光晕。四季周而复始,晴雨天交错,清朗和风与燥热夏风吹拂过她的脸颊。 转眼过了一年。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准高三生只有二十天的假期。 阮雾和陈疆册出去旅游了。 当然不止他俩,还有旁羡,季司音和她的新男友。 季司音约莫一个学期换一任男友,这次的男友,是比她小一届的学弟。 学弟嘴巴很甜,这也是能讨得季司音喜欢的主要原因。 学弟上来就喊阮雾:“学姐好。” 阮雾朝他挥手:“学弟好。” 说完,她察觉到驾驶座送来的眼神,幽幽凉凉的。 这次旅游是自驾游,由陈疆册开车,众人心照不宣地留出副驾驶的位置。 阮雾自然坐在副驾驶。 她回头看了眼陈疆册,讷讷道:“那他本来就是学弟。” 陈疆册凉声一笑:“我还没听你说过‘学长好’。” 阮雾:“没有吗?” 陈疆册:“没有。” 车厢内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阮雾笑:“学长好,学长请开车。” 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旁羡笑得尤其大声,调侃道:“疆册哥,这种小事也要吃醋吗?” 陈疆册哼笑了声,没反驳。 四个半小时的高速由最初的欢声笑语,再到后来的沉默。大家打闹够了,安心地躺在座椅上。 他们提早定了别墅,一行五个人,四个房间。 阮雾和季司音住在最大的那间卧室。 夜里,季司音翻来覆去:“我还有六个月才成年,好烦。” 阮雾按住她,语重心长地劝她:“忍一忍吧。” 季司音被她一本正经的腔调逗笑:“阮雾雾,你脑子里是不是在想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阮雾说:“我在想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共有几个解法。” 季司音:“……我真的服了!” 他们说好了明天早起看日出,结果等到凌晨四点,偌大的别墅,阮雾和陈疆册面面相觑。 阮雾:“我叫了季司音,她起不来,你们那边呢?” 陈疆册:“我没有闯别人卧室的癖好。” “……” “而且男人都裸睡,我过去,不太好。” “……” 陈疆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们不起才好,没人打扰我们的约会。” 阮雾想纠正这不是约会,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凌晨的海边仍是闷热的,只是海风伴随着腥味,微凉。 阮雾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被风吹的不安分地在空中乱舞。 他们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漆黑的海面染上一点点白光。 “阮雾。”冷不防他叫她的名字。 阮雾好像猜到他要说什么,语气平静道:“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放心,我比一年前还要喜欢你。” 他们并没有看对方,却有种宿命般的默契在。 这个夏天燥热,潮湿,他们坐在只有彼此存在的海边,望着同一个太阳。 蝉潮升起,喜欢如同风,在潮声中清醒地颤栗。 看完日出,他们吃了早饭才回屋睡觉。 季司音半梦半醒地问她:“你去看日出了吗?” 阮雾帮她盖好被子,轻嗯了声,“我录像了,你到时候醒来可以看。” 季司音无知无识地嗯了声,复又睡了过去。 - 他们在海边玩了两天。 两天后回程。 季司音是临时请假过来的,她还得赶回艺考培训机构。 阮雾也得和她爸妈一同外出旅游。 她和陈疆册偶尔聊天,聊的内容依然与暧昧无关。 当然,陈疆册还是会在阮雾不积极回他消息的时候,在朋友圈发腹肌照。 阮雾再清楚不过了,他就是仅她可见的,故意这么发的。 七月底,高三开学。 阮雾去学校报到,开始昏天暗地的高三生涯。 学校原先是每周五放学,周日回校报道,如今时间紧迫,改为周六下午三点放学,周日下午两点前归校。 阮雾自己都有点吃不消,回家半小时的路程,她都觉得累,恨不得不回家。 也不知道陈疆册是怎么做到每周回国找她的。 阮雾其实是问过陈疆册,这么来回奔波累不累的。 从他第一次回国找她的时候,阮雾就问过。 那时陈疆册的回答是:“有什么累不累的?你想想,我睡一觉,就能见到你,这不挺好的吗?反正我周末在那儿待着也挺无聊的。而且追人要有追人的态度吧,我要是成天拿着手机和你早安晚安问好的,和别的追求者不一样了吗?那你怎么会选我呢?” 他是真的面面俱到,一段话滴水不漏。 阮雾高考那几天,陈疆册特意回国。 阮雾学了三年,学累了,最后一天,和别的同学一样,把书一扔,和陈疆册出学校溜跶去。 阮雾拿了个冰激凌,边走边吃,故意逗他:“我爸妈说好了,他俩会在考场外等我,你那天要是表白的话,会被我爸揍的。” 陈疆册说:“没事,考场外有警察,我让警察叔叔罩着我。” 阮雾噗嗤笑了出来:“警察才不管家务事。” “家务事吗?”陈疆册嘴角衔着笑,“那揍就揍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阮雾抿抿唇,轻声道,“结婚还会离婚呢,你少得意忘形。” 陈疆册玩味道:“我们还没谈恋爱,你就想着和我结婚了?” 阮雾无语。 陈疆册散漫的口吻,说:“你看,你高考结束,我和你表白,那等你大学毕业那天,我肯定和你求婚。放心吧绵绵学妹。” “……” 自从有次和他打电话,被他听见她妈喊她“绵绵”后,陈疆册时不时就嘴贱地这么喊她。 年少时的喜欢如喧嚣夏日,随树叶葳蕤生长。 阮雾和陈疆册站在树下,听着蝉鸣,百无聊赖地说着不着调的甜言蜜语。 阮雾以为自己没有往心里去,可是又想到两年前,陈疆册说——“万一我这两年真就喜欢你一个人呢?” 她曾以为这不过是一句举无轻重的豪言,风吹过就散。 可是两年时间过去,陈疆册依然陪在她身边。 或许四年后也是呢?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 高考三天。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阮雾跟随人流出了考场。 她一眼就看见了陈疆册。 他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 阮雾正往他站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胳膊陡然被人拽住。 她回头一看,是她爸妈。 “……”阮雾左右为难,略微心虚地喊人,“爸妈,你俩不是说不来了吗?” 今天早上他们还通过电话,她表示自己考完试要和季司音出去吃饭庆祝,所以让他俩别来接她了。明明说好的,怎么现在他俩又出现在这里? 阮母无奈:“你爸非得来,说是要庆祝你脱离苦海。” 阮父兴高采烈:“绵绵,见到爸爸不开心吗?” 还没等阮雾答话,稀疏的人群里,忽然有对话声传来。 ——“那是陈疆册吧?” “对啊,他应该是为了和阮雾表白的吧?该说不说,他追了阮雾整整三年,哪怕在国外读书,也每周回来找阮雾。” “……” “……” 这话很显然也传到阮父阮母耳里。 阮母默默地伸手,捂住阮父的耳朵:“不要听,不许听,你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转头,视线在人群中扫荡,停留在不远处的男生身上。 男生并没有逃避她的注视,脸上挂着进退有度的笑。 阮母收回视线,问阮雾:“你早说你今天有大事,我肯定不让你爸过来。” 既然被抓了个正着,阮雾也没隐瞒:“妈妈,你现在把爸爸带走吧,别让他妨碍我的表白仪式。” 阮父面无表情地取下阮母捂在自己耳边的手:“我听得见。” “还有。” “那个小伙子。” “追了你多久?三年?” 阮雾和阮母对视了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身后的汹涌人群里,传来阮父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我不允许!我不赞同!!!” 阮母抱着阮父的腰,死活不让他追上去。 阮雾跑到陈疆册面前,抓着他的手:“跑啊——” “再不跑,等着我爸来揍你吗?” 陈疆册一手抱着花,一手拉着她,穿过人群,往外跑去。 那年的夏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闷热的气温,躁动的蝉鸣,少年少女们与过去告别,放下笔,迎接未知的明天。 阳光穿过树梢,落下一地碎光。 他们穿过波光闪闪的碎光,嘴角挂着张扬放肆的笑。 - 高考结束这天,阮雾和陈疆册正式在一起。 后来。 大学。 他们每天视频,视频的时候很少说话,都各干各的。 陈疆册回国的频率比起以前也少了许多,因为学业负担加重。但他每个月会回国一次,回来待两天。那两天,阮雾的腰总是不太好受,感觉自己都要被榨干了。 南大有交换生项目,阮雾申请交换的学校,是陈疆册所在的牛津大学。 大三这年,阮雾和陈疆册一同搭乘飞机飞往英国。 阮雾说:“以后不用你飞来飞去的了。” 陈疆册:“是,以后想见你,我就可以立马见到你了。” 头等舱中间的位置,有别于其他独立的位置,两个座椅连在一起。 阮雾趴在陈疆册怀里,昏昏欲睡,睡着前,她说:“不是因为你想见我,我才出国的,而是因为我想每天都见到你,陈疆册。” 陈疆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道:“嗯,我也爱你。” - 陈疆册二十三岁硕士毕业。 阮雾二十二岁本科毕业。 阮雾毕业典礼这天,陈疆册推去这天的所有应酬,以家属的身份,出席阮雾的毕业典礼。 也是这天晚上。 陈疆册和阮雾求婚。 以前,他说:“万一我这两年真就喜欢你一个人呢?” 求婚这天,他说:“没有万一了,阮雾,遇见你以后,我只喜欢你。” ——世界命定我们终成眷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