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熟男女》 住院(H) 罗伊人打电话告诉她丈夫被打了。 苏眉捂住嘴,勉强压抑住幸灾乐祸,她巴不得有人揍死可恶的杭世骏,人死债销,人之常情。结果罗伊人托她去照顾伤员,再三强调,日结工资,包吃住。 苏眉去到地方,先换上陪护的衣服,好在不难看,有人交代她要做的事,实际上地有人扫,饭有人做,她无非是打个饭和数点滴,一切听病人吩咐。 杭世骏没她想象中严重,他来取钢钉才住院。罗伊人说得也不错,被打是几年前,打成骨折,现在是修复工作。管理处不准她玩手机,只能在固定时间回复。 他住院也要办公,忙得六亲不认。每天就打一小瓶药水,半小时完事。 她去打饭,别的护工大妈和她搭讪:“小妹做多久了?啥病呢?” “小病。刚来两天。”她吃着酱油鸡,含含糊糊地说。 大妈说:“小病还要你照顾,哟,很难伺候吧?” 苏眉不知道怎么答,说难伺候是撒谎,说好伺候吧,大妈搞不好抢生意,嗯嗯两句糊弄她。 大家难得见生面孔,凑成一堆分享情报,包括不限于雇主和护工的忘年恋。 苏眉听了一耳朵八卦回去,杭世骏抬眼,阴阳怪气地说:“你怎么不吃了晚饭再回来?” 她无言以对,灰溜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憋出一句:“你要不要午睡?” “拉帘子。” 她本来想在沙发上躺,他又说:“你也不嫌脏。” 她不知道哪里脏了。 “睡小床上。” 她哦了一声,喝了半杯水,刚才吃得咸。 病房配的陪护床是单人沙发床,平时当座位,一扯就成了单人床,比普通医院的行军床垫子厚,模样也比较体面,不像木床那样呆板。苏眉没有手机玩,房间里又黑,静悄悄的,眼睛一闭倒头就睡。 杭世骏睡不着,他认床,病房太空,不像家里东西多,和样板间差不多,他呆不惯,所以拖了几个月才来住院。 苏眉的呼吸声很重,稍微比猫的呼噜声弱点,他嫌她烦,又庆幸得亏有个活物在身边,否则四周没个人影,有点静得恐怖。 她是真能睡,差不多是被他揪着耳朵叫醒的,数落道:“你要睡到饭点?待会儿有人来。你干脆躺我床上得了。” 她爬起来,迭好被子,将铺盖塞进橱子,然后收了床铺,赶紧出去洗脸。病人和护工的洗手间是分开的。她去的是公用盥洗室,拧开门,撞见探望的家属。 杭世骏的表姐汪婵坐在沙发上说话,杭世骏让她起来,她说:“你懂什么,我坐这里腿放得开。” 汪婵看见穿制服的进来,以为是护士,说:“哦,来扎针啦?” 苏眉连忙摇头:“不,我不会。” 汪婵又和表弟报菜名似地传达几家亲戚对他的深切慰问,苏眉看桌上有苹果,想问杭世骏要不要吃,她去洗,她不是馋,就想表演一下眼里有活。杭世骏没管她,主要是表姐又问了专业上的一些事务。苏眉逮住机会倒水给他们。 汪婵看她坐在床脚的板凳上,料是请的护工,笑嘻嘻地问:“哪里整的,看不出来。”她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示意。 苏眉不懂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汪婵不信:“藏什么私呀,说给我听,不告诉别人,过后自然谢你。” 杭世骏却是一下子听明白了,不耐烦地说:“得了,谁有这闲钱还来伺候人。” 汪婵啧啧道:“妈生脸呀,难得难得。”她以为哪个小艺人迷上表弟了,洗手甘做羹汤,鞍前马后贴身服侍,他人虽然冷面冷口,但的确有本钱。 苏眉和他们说不到一处,眼瞅着放饭了,猪突猛进先去打饭。 汪婵笑眯眯地说:“这个好,这个好,你藏好了,别给小舅看见。”杭世骏被她恶心死了,当下撵她出去。苏眉在走廊撞见汪婵,问她吃不吃饭,她的目光充满同情。 饭后,杭世骏要洗澡,叫苏眉去放水。 他在家很少用浴缸,现在闲着,不必淋浴节省时间。苏眉放满了热水,让他进来洗,杭世骏叫住转身的她,伸出手,意思是让她帮他脱衣服。她咽下那句话你不还有一只手吗,鉴于白吃白喝理亏,照办了。感觉认识以来,总是围绕穿穿脱脱打转。 脱光了,他又叫她上手,于是苏眉吭哧吭哧搓了一顿澡,手都干废了,衣服半湿不湿的,等她自己洗澡的时候,手都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十一点,苏眉准备上床睡觉,杭世骏叫住她:“上来。”拍了拍自己的床。 “我睡沙发。” “哼,你倒不嫌脏。” “我擦擦。” “扣钱。” 苏眉赶忙拎着被子上去,撞见他不乐意的嘴脸,只能把被子团了团丢回去,钻进他的被子里。他方才脸色稍霁。 苏眉没谈恋爱,因为花钱,上次和人同睡正好是同罗伊人住旅社,现在和她老公睡一起,属于共享男人了。 杭世骏一点她的下巴,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呐?” 她瞅了他两眼,深知他表面剑眉星目,实则心肠歹毒,说:“有钱赚,哪里敢不高兴?” 他亲昵地摸她的脸蛋,笑问:“宝贝儿,你打算让病人伺候吗?” 苏眉很想劝他眼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他想那种睡,是另外的价钱,退一步说,她挣了这个钱,他保证让她深刻体会屎难吃是什么意思。 她讷讷地说:“你就一只手了,还搞什么啊?” 他一闭眼,简直要被她蠢笑了,冷笑道:“怎么,你的两只手也断了?” 苏眉看他又凶自己,蔫头蔫脑地坐起来施展手艺活。差强人意的结果。他叫她接着上才艺,她一脸活呗,还能死咋地的表情,趴在腿间张嘴一点点吞下去,没等他发号施令,又舔了舔溅在腿上的残液。 她不自觉的淫态让他感觉不坏,伸手解开她的上衣。 苏眉真是服死他了,她就算精通十八般武艺,也追不上他的奇思妙想。亏他想得出这些花活。她没主动试过,曾经有客人用胸夹过自个,胡乱弄了一波在脸上。但她再拖延,他又要拧她的肉了,只得赶鸭子上架,反正男人的最终目的比较明确。 苏眉好歹弄软他了,扯过来两张纸擦脸,睫毛都湿了。 他拍了拍她的腿,说:“过来。” 她手放在床头,底下人说:“小心点,别坐死我了。”她控制力度,很轻地坐在他的脸上。 等他餍足了,她忙活了一阵收拾,钻进洗手间冲澡。打开玻璃门,混着洋甘菊沐浴露气味的一团湿漉漉水汽的暖风扑面而来,细密的水珠几乎贴在皮肤上。 他和苏眉说:“衣服脱了。” 她背过身去,脱掉睡衣,钻进被窝里,在被子里捣鼓两下,将拧成细圈的内裤放在沙发上。他也是裸的,两个人赤裸地睡在一起,他半抱不抱地贴着她,感受情事的温暖余韵,比泡在热洗澡水里还要舒服。苏眉白天太闲,晚上累了一场,扎在枕头上就睡死过去。 击鼓传花(藕夹小H) 今天有客人,她特地穿了新买的黑色毛衣裙,显瘦,有气质,罗伊人正要卖弄,手已经摸到她后背,要解开带子。苏眉吸了口气,杭世骏刚刚踩到了她的左膝,她吓得手一抖,筷子尖滑过嘴角,连忙拦住友女,说:“不热不热。” 杭思琪看到有一粒米粘在她的唇下,好心提醒,苏眉忙用手去摸掉。 他叹气道:“唉,我真不该说出来,应该把你好好画下来。” 罗伊人嗔怪:“叔叔好的不画,偏要挑咱们阿眉的错处,成心取笑么?” 杭思琪连忙分辩:“误会误会,我有半点坏心思出门被车撞死,过河淹死,弟妹不知道,可爱的女孩子做什么都可爱万分。” 罗伊人看苏眉忽然侧身向自己,大概是害臊了,避开杭思琪,再扫了两眼杭世骏,他一言不发,专注吃饭,置若罔闻,吃着吃着,解开手表,扣在台面上。 她以为风平浪静,其实杭世骏在下面兴风作浪,脚勾开了苏眉的裙子,挤到她的腿间。她不敢伸手到台下掰扯,只好两腿并起来,夹住他。他的脚趾隔着两层布料在她下面滑动,苏眉似乎听到丝丝声,腿夹得肉都酸了,微微发抖。 他用破柚子的法子,缕出一瓣一瓣的轮廓,内外踝被她绷紧的大腿定住也不挣脱,依旧是不断逡巡厮磨。她大腿和腰发力,一点点累了,他趁她防备松懈,不停攻打城门,她还在努力夹击,但是力气渐渐弱了,倒像是在蹭。 须臾,苏眉全身松下来,罗伊人瞅见她脸颊流汗:“还说不热,我给你拿饮料去。” 苏眉正想离开,身子赶紧探过来要拦住她,杭世骏寻到机会,伸出右脚勾住她的小腿,一下子挑着她的左腿悬空,她禁不住要反抗,右腿撞到了杭思琪的右膝,他一下子叫出声。 苏眉寒毛直竖,一动不动,杭世骏面不改色,一面靠近杭二夹一块他手边的排骨,挖苦道:“一惊一乍,就你鬼叫。”借机缩短距离,夹住苏眉的左腿,直接楔进自己两腿之间。 他锁死了,苏眉暗中咬牙拔不出来,不得不直直瞪他,他不看,用心吃排骨,直直的骨头外包着一圈厚实的瘦肉,酱汁入味,鲜甜的滋味层层渗透,咬掉了筋肉,还有一块脆骨,他咯吱咯吱地咀嚼。 苏眉凶恶地盯着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恶鬼情绪平稳,甚至微微含笑,扯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团了废纸,丢到一边,装模作样回信息,顺势放下手,隔着长袜抚摸她的腿和脚,又放开,片刻握住她的脚踝往前探。 苏眉感觉浑身汗毛都炸了,这孙子拿她的脚乱搞。她后知后觉右腿自由,赶紧上去踩住拖鞋,碰撞警告。 杭思琪这时结结巴巴地问:“哎、哎,你要不要饭?” 罗伊人拿来汽水,打趣道:“叔叔问谁要饭?”杭思琪自觉歧义,耸了耸肩,偷偷觑苏眉。苏眉正和杭世骏对决,碰碰撞了他两三下,他和没事人一样,居然将她的脚趾垫在下面托住。 杭思琪的膝盖被人顶了顶,他惊讶地看对面的人,苏眉感觉视线,也转头看他。 他心想:她是什么意思?这事纯属乌龙,杭思琪借了杭世骏的拖鞋和长裤,两人又坐同一边,所以李代桃僵。杭思琪狐疑地“传球”,腿碰了碰侄儿:“喂、喂。” 杭世骏转身,实际上挪了一下,直接搭在苏眉脚背上,借着退后不动声色地蹭了蹭,嘴上一本正经地问:“干嘛?”一面将手机揣在兜里,双手放在桌上交握。 杭思琪怕了他这个三堂会审的架势,生怕屈打成招,搪塞道:“没事儿,就问你吃饱了?” 杭世骏裤子都脱了,临危不乱招呼罗伊人:“二叔空肚子喝酒不好,你帮他多装点。” 杭思琪腹诽,叫她装饭还是骂俺们装呢。他瞥见苏眉不再低眉顺眼,不知何时抬起脸,隐隐羞恼地瞪着这边,这下好不容易见着正脸,不觉看得痴了。 她的毛衣下面冒出一身汗,顺着肌肤往下淌,憋着一股热,心烦意乱之下,泄愤一样踢人。杭思琪以为她和自己传情,沾沾自喜,如同张生得了莺莺的信儿,又怕泄露天机,硬是一动不动,全盘招收。苏眉踢到铁板,垂头丧气认栽。 饭后,杭思琪也要加入她们洗碗,罗伊人看苏眉累了,干脆哄着他干活,推着她去主卧洗澡。 杭世骏假装上楼找文件,拧开浴室,见她脱了毛衣,贴身穿着内衣,肩带滑下来,先洗了头,湿漉漉乱糟糟的长发握了满把,一脸水珠怼他:“你进来干嘛?” 他笑说:“拢共两间浴室,楼下有人,不如一起洗。” 苏眉不听他的,就要穿衣走人,他拦腰抱住,勾住内裤的边,往里一掏,嘴上戏谑:“我看你想我想得要命呢。” 她较真地说:“是洗澡水好不好。” 他假惺惺地改口:“哎哟,是我错了,是我想你想得要死。” 苏眉被水一淋,出也出不去了。两人全身水淋淋的,她要喊罗伊人借衣服又害怕,毛衣已经湿透了。杭世骏拿了浴巾给她,去衣柜拿衣服。她吹头发的功夫,他拎着一件衣服过来,看她甩着打着卷儿的头发,摸了两把,她拍开他的手,自己钻进去换衣服。 阴差阳醋 杭二赖在家里了,苏眉搬到保姆房住,夹在主卧和书房之间,房间比一楼客房小很多,但是有独立卫浴,她挺满意,小房子才聚气,玻璃墙中看不保暖。 杭世骏挑剔死了,说翻个身就能掉下床,还不如医院病床。 苏眉心想哪有这么夸张,自己的床还要小一点,照样能躺下她俩,说:“哪里小了,和标间差不多。” “标间是什么?” “那比学校宿舍强吧?” “没住过,大学以前走读,上大学租房。” 她扒拉被子盖在身上,回忆当初去大学找罗伊人,两个人挤下铺,她还煮鸡腿给自己吃,脱口而出:“那多没意思。” 杭世骏压在她身上,问:“我老子有钱,我不花,难不成便宜别人?” 苏眉谷嘟着嘴,说了声哦,也就没有话了。手插到后面理出满把的长发,撇在一边,省得压住扯痛头皮。他看她泼墨般的发丝,在淡色条纹枕头上浓浓的一笔,手去蹭了蹭,有种海藻一样的细润触感。 杭思琪发现一楼热水器故障,巴巴跑到二楼,敲保姆间的门,敲了几下,他问了一声,门没锁,一推,撞见苏眉坐在床上缝衣服,四目相对,他忙说:“楼下洗不了澡,能不能借我洗洗?” 她痛快答应了,继续改衣服。她带了几件衣服,是同事送的,稍微修改就能穿。身上这件土黄的连衣裙就是改好的,楼上比较暖,裙子穿得住。要是只有夫妻俩,随意点没关系,但是加了一个陌生人,她就得再穿得齐整点。 杭二洗澡挺快的,地上是湿的,他穿条底裤,抓着借的休闲裤出来。房间暖呼呼的,又很干爽,他不忙着套上上衣,先手忙脚乱穿裤子,一着急,爆开,两颗扣子直接蹦到苏眉的小腿上,瞬间反弹,滴溜溜在地上打转。 他本来比杭世骏胖一点,中午大快朵颐狮子头,腹围见长,瞬间悲剧了。他慌忙低头去捡最近的一颗,没料到一脚踩在另外一颗上,一下子摔倒,撞翻了苏眉,撞得她回不过神来,倒吸一口凉气。 门一开,杭世骏一看,杭思琪穿着一条五彩条纹内裤,拎着裤子,光膀子压在她身上。他就像看到拱白菜的野猪,一把掀翻他到地上,杭二还要嚷叫,被他拖了出去。 过了一阵子,苏眉下楼,看到杭思琪躺在沙发上吭吭唧唧,她把补好的裤子还他,他一骨碌翻过来,笑嘻嘻地道谢,又和她道歉,说:“都怪我不小心。我也说他了,不该贸贸然进去,冲撞了你。” 她见他躺得古怪,问了,他怕丢脸,说方才闪了腰,歇歇就好了。苏眉又问他想吃什么,他笑说:“我不饿,你陪我说说话,我车上有个玩意儿——” 这会儿,大门开了,杭世骏领着两个师傅杀进客厅,扫了一眼在沙发上蛄蛹的杭二,杭二气闷,苏眉看他不说话了,起身去厨房。 晚饭,特地炖了冬瓜骨头汤,杭世骏抢杭思琪的,杭二挨锤以后不敢正面刚,咬着筷子头,闷闷地说:“随你,精华都在汤里呢。”罗伊人迷惑不解,看苏眉,她早就习惯杭世骏喜怒无常,她还怕他笑里藏刀哩,兀自吃饭。 杭世骏和杭思琪、苏眉冷战,横竖四个人,他孤立了一半。杭二没心没肺,自得其乐。苏眉算了算债务,都要愁死了,躲在房里挠头。好在罗伊人擅长交际,穿梭外交,安抚三方,家里一时太平。 杭世骏暗气暗恼,有火没处发,记恨苏眉没有服务意识,恁大一个人,和木偶一样,戳一下动一下,从头到尾都要他纡尊降贵三催四请。外面的猫夜里都叫起来了,她倒好,睡得和死狗一样。二十多岁的人怎么睡得着! 罗伊人准备出门约会,下楼撞见杭世骏,他忽然说:“你不用出去了,请他过来。” 她一顿,小心婉拒:“大过年的,多冒昧啊。” 他丢下一句:“这次我买单。” 她极力掩饰疑惑,感恩戴德地说:“啊,好好,我这就和他说一声。” 苏眉今天下午特别闲,谁都不在家吃晚饭,她下了面条,对付了一顿,又回去算账,算着算着犯困,歪在床上睡着了。 手机响了,她接到罗伊人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要她去楼下拿个外卖,放在主卧门口。她拿了黄色的纸袋,走到卧房门口,听到了里面的人发出的声音,愣了愣,赶紧放下袋子回房间。她更加深居简出,谁来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晚餐恰得早,呆在房里,黄昏的夕阳照进来。 酝酿 早上,罗伊人下楼,苏眉招呼她喝豆浆。她猜到杭世骏被哄好了,家里太平了许多。 苏眉和她说过完年回家看爹妈,然后辞职和退租。 罗伊人忙说:“还差多少,我借你。” 苏眉不要:“我想换个活儿,鸳鸯姐厂子招人,我到那里先住宿舍,吃饭就去食堂。” 伊人手撕馒头,压低声音笑说:“也是,这里挣得多花得多,要是遇见好的,你就嫁了。” 这时,杭世骏开锁进屋,罗伊人面上堆笑招呼:“回来啦?” 他嗯了一声,嘴上答应她,脸朝向苏眉,刻意给了一个眼神,走去洗手。她放下筷子,去橱柜拿碗筷。 罗伊人暗暗变脸,心中啐他:呸,美死你,以为家里有一妻一妾呢。 杭世骏进门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女人叽叽咕咕,他一靠近,这俩就默契地停止密谋。 他觉得罗伊人有点被害妄想症,老是误会他要刁难苏眉这呆子,揣测他每一句话和每个动作。他承认自己有点挑,但现在已经很好了,起码他照单全收伙食,没有说破苏眉抠搜,又炒旧饭。他都有点可怜自己了,身家千万,还吃剩饭。 罗伊人看他沉着脸,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他边说边看苏眉,她很专注地陪吃。 罗伊人自然看在眼里,熟视无睹,同他就事论事。三个人就这么吃完了一顿饭。 下午,他要出门,罗伊人教苏眉提着一些礼品跟上。他晓得是她邀宠的手段,感觉不坏,颇为受用。苏眉以为就是送到门口,没想到他拐她上车,去了饭店。 律所开年聚餐,她穿着家常的衣服,脚上一双毛绒大眼睛黄色拖鞋,畏缩地说:“我还是回去吧。”她出来的时候没带手机,身无分文。 他瞪了她一眼:“回去?继续做你的饭,好让我明天有得剩饭吃?”她心想,剩饭而已,又不是泔水,这人恁地娇气。没办法留下来。 幸亏律所的人都很淡定,没人大惊小怪,好像她过来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应酬完了,他还不回去,顺势住下了。 苏眉从餐厅厕所出来,憋到人都走了,遮遮掩掩管他借二十块钱,他问:“你要买什么?” 他看到她绕着他拉磨似地转圈,像是有难言之隐。她吞吞吐吐地说:“我要买纸巾。” 他说:“房间里多的是,还用你买!”撵她上了电梯。 苏眉只好打定主意用卷纸替代。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他把手机扔给她:“要什么东西和她说!” 她接了电话,那头是他的助理,苏眉跑到角落,将意思说清楚,又将手机还回去。 不多时,门铃响了,她打开门,是个垃圾桶一样的玩意儿,杭世骏上来扫码,从它肚子里掏出来一袋东西丢给她。 助理给她买的不是卫生巾,是安睡裤,她头一次知道这玩意儿,以前量多的那两天要垫两张,为了保险还要加垫子在床单上,现在这条裤子太方便了,还省得洗内裤。等她还了债,争取过上安睡裤自由的日子。除了安睡裤,还有一套均码的睡衣。 他问:“你和罗伊人早上聊什么?” 苏眉心虚地说:“你都知道了?” “哼。” 她果然没有心眼子,轻易被他诈出来了,“你觉得你瞒得过谁?”她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 “我当是什么大事,值得你们鬼鬼祟祟。走就走,谁拦你了?真当离了你地球不转了。沪市你都发不了财,去了小县城就发达了?”他越说越尖酸,狠狠埋汰她。 苏眉小声说:“我也没想着发财。鸳鸯姐在那儿呆几年了,有厂子,包吃住的,挺好的。” “是是是,哪天带你去缅北工厂,包吃住,掏心掏肺,挺好的。” 她不知道缅北是什么梗,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明天回去问罗伊人。杭世骏的火气来得快,去得慢,第二天还记着这笔账,苏眉被他训,也就当耳旁风。 她好容易结束这一单,回到家过了几天消停日子。罗伊人将工钱打给她,她给家里买东西,妈妈说:“你得存着自己用呀,没点钱傍身怎么行。” “慢慢挣吧。” 爷爷奶奶张罗着聚会,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补给她红包,她推拒,奶奶说:“没嫁人呢,你就能收,八十岁不嫁,你就拿到八十。” 聚会第二天,她回去退租,罗伊人帮她收拾,递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是毛绒兔子。苏眉拎着这只兔子从沪市到了苏北,投奔老朋友鸳鸯姐。 官司 苏眉打过去,给前台小哥坑坑巴巴说了缘故,响了几声,她以为是留言,又重复了一遍,那头彬彬有礼地问:“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苏。” “噢,哪个苏?苏杭的苏?” “噎,苏北的苏。” “哟,刚波宁,你的‘苏’还是天下独一份?”声音陡然变得尖酸刻薄,“说话呀,又要我接济二十,充个话费?” 苏眉谷嘟着嘴,他怎么就被打了一次,一点也不科学,闷闷地问:“你到底帮不帮嘛?” “我贱皮子呀,还是你是皇帝老子,金口玉言给我下圣旨?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 “求求你嘛。” “你出门直走一百米,右转三百米,十字路口左转,去到服装城。” “你咋知道服装城?” “我是神仙嘛。你去三楼那家店买个蒲团。” “买蒲团做木子哦?” “找观音菩萨磕九十九个头,看她能不能帮你。” 苏眉戳了手机挂断,一下子后悔没骂回去。回家,越想越气恼,一顿胡噜兔子脸上的毛竖起来,又打着旋儿抹平了。 她帮不上忙,只能挤出时间陪鸳鸯姐。过了一段日子,负责辩护的贝律师来了三四次,有次还借宿在苏眉家里,在对门问她借吹风机。苏眉顶着一对兔耳朵送过去,贝律师笑问:“你们真的会试穿产品吗?” “是呀,大家都试的,连男人也经常试穿。”苏眉的前同事时常找她下单,她更要用心了。她的风格偏向成熟性感风,刻意不和鸳鸯姐撞型,这次圣诞接的是兔女郎装,抹胸红短裙,后边摇着一团白尾巴,贝律师觉得这个血脉贲张的造型再看下去自己的性向岌岌可危,镇定自若地劝道:“怪冷的,你快回去吧。” 苏眉一边催促她吹头发,一边吧嗒吧嗒跑回去干活。 贝律师走之前,苏眉装了一个内衣礼盒送她,贝律师说:“好看是好看,可我穿不出来你的效果。”苏眉说:“这几款都是有吊带和挂脖的,不拍掉下来,比较结实,你当睡衣穿一两个月都没事。” 贝律师很高兴,悄悄和她说:“我告诉你,左厂长的案子只管放心,我们老大亲自过问,保准没事,你们准备好律师费就行。” 苏眉的心放到肚子里,高兴起来,给兔子缝了个小马甲。帮工小妹说有个客户想要她发布兔女郎装的图片。她问怎么回事。小妹一五一十说客户拿着她在别家店的照片找了好几家店,说想要看这个模特穿这一款,只要发了想要的图,他立马下单。 苏眉上号和对方谈,那边各种话术,一下子夸她比现在出镜的模特漂亮,一下子诱之以利,说发图就拍下。她看他真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耐耐烦烦地婉拒了。她就是不想和点菜似地工作。 鸳鸯姐拉她去喝茶应酬,说律师来了。苏眉以为还是贝律师,兴冲冲进了茶楼,蓦地撞见熟人,呆若木鸡。杭世骏不忙着说话,先拿眼睛冷冰冰上下刮喇她,心想她变肥变丑,这单就蚀本了。 苏眉不停扒拉零食,盘子里的坚果都快见底了。杭世骏没好气地说:“松鼠投胎啊你。”拿到一边阻止她。 鸳鸯姐看她不自在,说:“你先去看店,省得她们找。” 她同手同脚走出门,甩了甩头,甩掉心底的不踏实。坐下来车了没一会儿,帮工小妹说前天那个纠缠不清看照片的客户下了个大单。“那你给他发撒,省得他又生事。”她嘱咐,“小心点,不要出错。” 小妹说:“这个胎神怪得很,填的地址是咱们家。”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照发,不发的话,他这个人夹精,肯定找我们策。” 小妹走了一圈流程,抱回来一个纸箱,放到苏眉的床底。 接下来的日子,鸳鸯姐有时去沪市,有时律所过来人,还没有盖棺定论,气氛松快了一些,还是让大家心定了。苏眉吃下不少元旦订单,因为是新年的单子,还加订了生肖红纸袋,好评配图喜庆显眼。她的床上堆着几个生肖玩偶,都是新年赶集买的,没来得及布置。 好歹实现了一个小愿望,当初祈祷安睡裤自由,附近县城有个安睡裤生产基地,小妹有熟人,拿到了批发价,拼单运了几箱回来。至于债务,还剩个尾巴,单子少就是狼尾巴,勤快点可以拼一把兔子尾巴。 捣乱 杭思琪的微信号保留了下来,杭世骏觉得既然她要给自己埋个不定时炸弹,他也投桃报李。 好在镇上没人传他们的风流韵事,她也放了心,总归他呆不长久。 但是鸳鸯姐找到她,说律所签了合同,要求分期支付律师费,点名要她去缴纳现金。苏眉觉得杭世骏真是蛇蝎心肠,她爽一下,他就让她不爽九下。 幸亏灌云到虹桥有直达的高铁,鸳鸯姐安排人送她去车站。苏眉打个盹,便到了。 来之前,鸳鸯姐细细告诉她最便捷的路子,她很顺利冲到了律所。贝律师同她打招呼,带着他去杭世骏的办公室,有人找她,她过去了,派了一个实习生接手。 杭世骏照旧忙得没空抬头,翻着材料,实习生摸来摸去,急得在门外大喊:“贝师姐,验钞机你刚才搬到哪里去了?” 贝律师捂着手机,进来说:“坏了呀,你没看维修本?” “噢!那我借去!”实习生拔腿就跑。 苏眉擦着汗,寻思着让贝律师先代收,回头慢慢点,她信得过这人,杭世骏恰好扔下文件夹,问:“你吃饭没有?” “还吃——” “打折。” “呃,那吃吧。” 杭世骏穿上外套,苏眉同他走出门,迎头撞上抱着打印机的实习生,少不得留下来,点了款子才走。 他们去的地方不像酒店,像个会所,坐在会客室,杭世骏说:“待会儿我要相亲,你想办法搅黄。” 她自言自语:“你真不想去,又不是没有办法。” 他嗤笑她头脑简单,别人还罢了,这回牵线的是他爷爷,一摊右手:“哼,你有高招?愿闻其详。” 苏眉摇头晃脑地说:“我报警,说你嫖娼,你跟警察叔叔走就好了。” 他面无表情抓住她的脸蛋,掐得她舌头都要哕出来了。化妆师拎着箱子进来:“杭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杭世骏理了理衣领,先行上场:“想办法收一收她下流的气质。” 苏眉化完妆,还捯饬了新行头,好看得和假人似的,她顾不得拍照发朋友圈,因为杭世骏已经倒数计时了,她飞快上楼,服务生迎过来问:“小姐定位置了吗?” 她板着脸说:“我捉奸!” 苏眉杀进去,巡视一圈,在靠窗的位子发现目标。鸳鸯姐是她大腿,为了削减律师费,她毅然冲过去,一屁股差点坐在杭世骏大腿上。 他假模假样地端起茶杯:“你来做什么?” 她努力回想前同事桑佩雯一颦一笑,左右摇了摇肩膀,其实战袍加身,还是很妖娆的,坏就坏在今天斥巨资的小香风,这一扭风情不风情,时髦也不时髦。 苏眉可不管这些,她拱了一下杭世骏:“你上次的过夜费今天给不给?” 对面的小姐莞尔一笑,问她:“这位小姐,你也喜欢看周星驰吗?” 她卡壳了,眼睛滴溜溜转,杭世骏闲闲地接招:“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他借故上厕所,起身轻轻用鞋头戳了一下她的小腿,意思是看你表现。苏眉登时吃惊地张了张嘴,和被捏的尖叫鸡嘴型一样。 对面坐着的是杭家世交的姑娘,名叫钟雪莹,她看服务员添了一套餐具,杀出来的程咬金居然吃得很香,甚至不忘招呼她一块儿吃。 钟小姐问:“苏小姐,你和杭世骏是什么关系?” “单纯的金钱关系,有时月付,有时日结,有时不规律打钱,偶尔赊账。” 钟小姐放下茶杯:“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你们之间的关系,本来我也没指望结婚对象清清白白。” “那为啥和他谈?因为他死得早吗?我有个姐妹结了三次婚,每次都是死老公,她得了铺子、车子、房子。” 钟小姐哭笑不得,拿出一张支票推过来,苏眉连连摆手,她问:“你不要?” “有兴趣的话,可以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钟小姐面上一僵,她想不到对方男女通吃,甚至怀疑杭世骏是不是在给小情人拉皮条。 苏眉腆着脸宣传:“小本生意,还没有名气,不过有一点点口碑。” 钟小姐的手离开桌子,稍稍往后靠,客套地说:“我看你不是一般人,不用如此谦虚吧。” “我入行晚,已经有很多前辈啦。我们的年营业额已经超过了10亿元,商家超过500家,占全国份额超过六成,之前的老大是广东,这两年轮到我们了。” “你们这么高调,zheng府不管管吗?” “管呀,可关心了,还给我们建了特色小镇,又帮我们宣传,又组织人培训,希望能够作为产业升级的突破口,带动贫困人口就业,还鼓励学生来打暑期工赚零花,宝妈在自家做,连带孙的阿婆也能挣个菜钱。” 钟小姐听了一耳朵虎狼之词,脑子都要炸了,滑过一些标签,学生妹,少妇,恋老,她强笑道:“你们就是这么全面发展把广东打下去的?” “对呀,我们现在两条腿走路,除了国内市场,也发展外贸,避免恶性竞争,欧美和日韩的单子都有,我听说还有朝鲜的。” 她越说越来劲,亮出手机:“诶诶,你看一下,这是我自己的照片,童叟无欺。” 钟小姐被迫浏览了七彩情人节系列,她很难形容苏眉是恬不知耻还是胸怀大志,话到嘴边,说:“你这瓜保熟么?” 杭世骏总算回来了,他坐下来,直接问苏眉:“你的情趣内衣卖出去几件?” 钟小姐听到这话,长长舒了口气,刚刚真是自己吓自己。苏眉摩拳擦掌推销正起劲,他坐下来,一条腿将她的脚勾回去,她激动得伸胳膊踢腿,活像盘丝洞出关的蜘蛛精抓人,台上台下逼得钟雪莹节节败退。 他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滚回去。” 苏眉起身,又惦记起借来的行头:“衣服咋个还你?”她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以前看罗伊人穿过香奈儿。 杭世骏一如既往嫌弃:“都撑大了,谁还要?”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脸上挂不住,扯着外套上的大蝴蝶结,憋出一句开脱:“我是过劳肥。”她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朝钟雪莹推过去,抛个媚眼,用气声说:“有需要随时找我,拜拜。” 她下楼坐地铁,路人都觉得她画风清奇,她才不管世俗的眼光,只要省钱,穿龙袍都要搭地铁。 打回老家吃白食 回到家,她先找鸳鸯姐复命,鸳鸯姐摸了摸衣料,说:“哟,他这搭进去不少。”苏眉看她也认证了真品,回去小心翼翼脱了,压在箱底,换上家常衣服才放开手脚。 杭世骏送客后,心里疑疑惑惑,他以前觉得苏眉呆,对男女之事迟钝得很,竟然没察觉自己对她有意思,后来看她也没个暧昧对象,和杭二真没半点意思,不禁疑心她干过那一行,是不是心理性厌男。 今天在他眼皮底下,她胆敢勾引钟雪莹,原来她懂得暗送秋波和花言巧语,怕是和罗伊人也有首尾。他冷笑一声,好家伙,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险些中了仙人跳,还是两个拉子做的局。 他拒绝相亲的事传到家里,惹来老爷子一通骂,他也觉得冤杀人了,他是受害者,被骗财骗色。 汪婵听姥爷骂得凶,生怕杭世骏一时发性钻牛角尖,又整出幺蛾子,过来探他。 她进门就说:“真有你的呀,杭世骏,人家给你相亲,你还带了一个去,嘛呀,斗地主啊?” “我不带她怎么行?她能耐大得很,拿着我的把柄,动不动就要告我嫖娼。”他恹恹地剜了她一眼。 “天杀的,偷吃不会擦嘴?你嫖谁了?”汪婵一惊一乍,面露狐疑。 “你猜。” 汪婵可太知道表弟德性了,且不说他色不色,一个字,精,两个字,很精,三个字,精得很,四个字,精得要命,惯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落在他手上,不是他嫖别人,竟是别人嫖了他。 她笑说:“上次医院的小姐姐挺好的,人长得俊,你住院,人家还陪你穿护士装解闷儿。你们怎么就掰了?” 杭世骏罕见没刺回来,汪婵说话荤不荤素不素的,也略略听到风声,说:“听谁讲,你前阵子送温暖下基层,徐汇区的风还是吹到了苏北小县城。” 他冷笑:“你们成天说我伤天害理,偶尔行善积德又说三道四,这世道好人难做。” 汪婵叹了口气:“唉,你这样,我很难不承认你在冷脸洗内裤。” 他轰走表姐,怨恨自己命长,为什么还不死,不过死之前先去灌云县掐死姓苏的,呸,成天嚷嚷告他嫖娼,他弄死这个卖淫的。 苏眉完全不知道杭世骏在道德和法律层面已经精神判了她死了又死,正相反,她过得挺滋润,甚至非常高兴地接待来玩的罗伊人。 伊人临走前,同她说:“哎,我前夫打听你呢。” “打听啥?” “东问西问,想到什么问什么。”伊人笑嘻嘻地说,“嘻嘻,他给得太多了。” “他能说啥好话,狗嘴吐不出象牙,保准又说我宝气。” 伊人含笑撞了撞她的胳膊:“哎呀,你傻你的,他瞎呀,有的人聪明就好个二百五。你往后有么想法?” “想买个车撒。” 买车不比买房简单,她还得去城里试驾,一晃又到了还款的日子。 贝律师看到她四点多才来,低声问:“吃饭没?”她以为这次买不到中午来的票,所以来迟了。 苏眉答道:“在艺术学院食堂吃过午饭了。”入春,天还冷,她上身刚买的白色毛绒外套,挡风御寒甄选。 “你去艺术学院干啥?” “他们定了一批学士服,我送货上门。” 贝律师哀怨地看了一眼不解风情的苏眉,心想要糟,今天老板特意空了一天坐镇律所,明眼人都知道鹊桥会,她倒好,打完卡就走,硬着头皮拜托她:“你千万要说这会儿才下火车吭?” 苏眉不解,哼哼哈哈地答应了,笑得和萨摩耶似的。 进了办公室,苏眉觉得这次实习生麻利了很多,验钞机也很给力,刷拉几下搞定了。今天还发了点小财,她开心得浑身发痒,觉得律所的办公室都不开窗,有点闷,为了打破沉闷,兴致勃勃地找杭世骏扯闲篇:“沪市天还怪冷的,县里都开春了,你今晚有没有空?” “有事!”他不忘挖苦一句,“当谁都和你一样闲?” “我忙着呢。我已经有五个员工了。” “真了不起呀,赶紧回宇宙中心中国灌云扩大你的商业版图,争取早点统一苏北。”杭世骏阴阳怪气十足,甚至翻了个白眼,这次他要狠狠拿乔,绝不低头。 苏眉好生扫兴,她是不如他口齿伶俐,又不是耳聋听不出好赖话,懒得热脸贴冷屁股,撇撇嘴,起身要走,却见贝律师隔着玻璃门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不免生出江湖义气,抬起的屁股又沉下去。 杭世骏看她毛绒绒地坐回去,瞪着她等后手,她搓了半天手,慢吞吞地说:“上次那样的局子还有没有?” “吃白食吃上瘾了?”他冷笑,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没有了!下次还有我再请你?” 苏眉开口之前,贝律师进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做着口型:“夸他,夸他。” 她恍然大悟,说:“那多不好意思啊,上回还送那么老贵的衣服,又是吃大餐,之前鸳鸯姐的官司也是你摆平的。我想来想去,虽然你咄咄逼人,但战无不胜;虽然你心胸狭隘,但意志坚定;虽然你人模人样,但心狠手辣,虽然你——”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个玩意?” 她实在不善言辞:“哎呀,我嘴笨,有啥用得上我的只管说,我欠了天大的人情,过意不去嘛。” 他气极反笑,这叫做笨嘴拙舌?一开口就能怄死他。他决定不能一个人受难,带这活宝回去给至爱亲朋开开眼,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打道回府。 苏眉吃惊地说:“今晚么,呀,不好吧,我没穿那身。” “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走吧!”他还有一句狗肉上不得台盘没说,省得她又要为狗肉发声。 磕到了头 苏眉坐在车上,深呼吸数次,问:“那个——你家有啥人。”车内不开灯,她穿着一团白,像只又大又呆又扎眼的白羽鸡猫在位上。 “妈是后妈,爹是别人的后爹。还有什么问题?”他有点莫名的烦躁,拿出烟盒,递给她一支,“不抽?酒不喝,烟不抽,你怎么在夜场混?” “抽支烟把你狂的,别是飞叶子吧?我要报警。” “五个员工把你狂的,别是招了五常,统一联合国了!” 杭世骏吸了两口烟,和她针尖对麦芒,直觉点着的不是华子,而是火药桶,肺里都是火星子,异常败兴,狠狠摁灭了烟头。 司机听到后面吵架,悄悄开了天幕,希望两人欣赏一下星空,开阔心胸,平复怒气。 苏眉又困又累,还要强打精神陪他应酬,也很恼火,一激动就要站起来理论,她以为头顶亮光是开了窗散烟味,碰地撞到天幕,哎哟叫着缩回来抱住头。 杭世骏看她用天灵盖硬刚强化玻璃,一面把她的头按在自己大腿上,拨开头发察看头顶有没有包,一面破口大骂她脑子瓦特了,自己给自己开瓢。 司机听他口吐芬芳,连太公太婆那一辈的词汇都哔哔上了,越发屏气凝神。 苏眉脑壳嗡嗡嗡,抱头喊疼疼疼,彻底屏蔽他的语言攻击,杭世骏骂得寂寞如雪,只好偃旗息鼓,替她慢慢揉着头顶,许是手法到位,渐渐的不出声了,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他要抓起这个大西瓜,但是车在拐弯,暂时作罢,掏出手机发了几条微信,车子已经入库,他抬手拍她的背叫醒。 “哈喽,毒舌大状!”汪婵冒出来,她可太少见杭世骏主动回家了,硬是推了饭局来凑热闹。 苏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下意识去擦下巴,生怕口红花了。汪婵故作惊讶地说:“我没打扰你们吧?” 杭世骏看她油腻做作的举动,心想流年不利,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今天铁定有人造黄谣,懒得自证清白,怼着这只白羽鸡下车。 太阳落山了,暮色茫茫,残冬的寒气未散,除了他们并无行人。 苏眉揉着脑袋,一面走,一面留意周遭,好大的绿地,还有喷泉,像是高级酒店或者会所,但是生意太冷清了。 外面走了老长一段路,汪婵开门又是穿过大厅,好容易才看到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用杭世骏提醒,她也估摸是家宴,因为还看见杭思琪。 两人陡然见面,欢喜地招手。杭世骏看到杭二笑得和大金毛似的,同带来的萨摩耶亲热问候,哼了一声。 人虽然多,但都没有小孩子在场,杭家老大是唯一有娃的,但是娃都在上课。于是在场的“孩子”按照大人来算,杭世骏排行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老三,是他继母带来的儿子玉铉,人家早来一步,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毕,轮到他上场汇报了。 苏眉逐一看去,他家不止一个兄弟,看起来都生得体体面面,他最是油头粉面,脖子上一条格子围巾,咖啡色格子和米色交错,山羊放了绵羊屁——既洋气又骚气。 仔细端详,老大的额头和眉眼同老二相似,两兄弟都有爷爷和爸爸的影子,不过区别是老大稳重得多,大哥派头十足,杭世骏的线条就很精致挑剔,好看得苛刻脆弱,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老三亦是佳人,是和杭家泾渭分明的另一种标致,和妈妈一脉传承。 作为女伴,也沾光回答了几个问题,她脑壳隐隐作痛,又有点沉,低头比较舒服,所以她不自觉垂下去,顺便吃点腰果和花生,但凡回答问题,她的头就朝着提问者方向左右移动,答完也不多看,又沿着原来的轨迹缓缓转回去。 杭世骏看她怪里怪气,晓得是头痛,视若无睹,家里人觉得这女孩子还怪烟视媚行的,吃颗花生羞答答的。 他答完疑,开始逐一扫射,今天兴致高昂,路过的狗都挨了一巴掌,就近殃及老三:“老三现在生意好不好?破产的话尽管找我清算,都是一家人,过后再付钱。” 汪婵赶在舅舅和大表哥发火前呸他,他却说:“做律师的不挑案子,我怕你们急得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我,岂不是便宜外人了。” 三弟妹问:“二哥,医闹纠纷的案子你也接么?” 汪婵凑在苏眉耳边说:“老三的太太当医生,姓张。” 他笑说:“弟妹只管还手,打死了我也保你没事。” 大嫂柳青见他逮人就咬,岔开话题:“今天好容易带了女朋友来,你还不介绍,晾着别人。小苏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吗,以前做线下生意,最近转型实业,在当地也算五百强的企业吧,最近人手翻了一番,扩充了生产线。” 苏眉赶紧说:“他开玩笑,我们县里拢共就五百家。”她是老实人,听不得他吹金融泡沫。 杭世骏的爷爷来了兴趣,问:“那也很厉害了,区区一个县城就发展出如此规模,产能很惊人啊,你们的销路怎么解决?” “国内和国外的单子都接的,有一半的单子是美国,亚洲也有部分。大工厂接单以后会让我们外包部分。我们县去开商贸会也会携带产品推广。” “不愧是做实业的,先富带动后富,才能真正振兴经济。老大成天盯着股票,老二专门劫富,你们光自己富裕,完全没济贫,对国家发展毫无贡献。”爷爷拉踩之后,诚恳地说,“小苏哪,你带样品了吗,我们有点人脉,帮你一把。” 杭世骏的手放在苏眉的手背上,握了握她的,状似亲密地说:“哎呀,她的业务涉足时尚界,您的好意心领了。” “既然如此,我就可以帮上忙了。”杭世骏的姑姑甘棠开口。 “晚点看,晚点再说。大家先吃饭吧。你看人家都饿惨了。”奶奶打断了聊天,张罗开席。 灯火下楼台,笙歌归院落(肉丝儿小H) 也不知道咋回事,今晚老是想上厕所,正要去放水,走廊忽然小风飕飕,苏眉一摸身上,绒毛外套和包留在客厅沙发上了,她赶紧钻回电梯下到一楼。 她不好大张旗鼓,没开灯,虽然夜灯开着,但因为房子大,半明半暗,比不得吃饭时璀璨。星流云散,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圆月,星星都藏匿在云里。 “苏小姐,要喝水吗?”保姆阿姨问。 “不喝了,我拿衣服。” 阿姨和她说柳青有套新的睡衣给她,已经发在三楼卧室外面的椅子上了,浴室也备下一套洗漱用品,还告诉她方才汪婵走前转交给她一盒护手霜,和睡衣一并放着。 絮语之间,头顶的灯也关了,墙角亮起一串方形的银色的灯。 杭世骏打开吊灯,灯光微微偏橘色,照下来让房间陈设有点黄腻腻的釉色。他躺在熟悉的床上,家里静谧的气氛像是温暖的沼泽,回忆是粘稠的泥浆,一不小心就陷进去。 他想起寒武纪的澄江边上,某一天,大大小小的虫子悠悠闲闲,刚刚吃了一顿饱饭,正在黏糊糊的泥地消食,瞬间天翻地覆,乐土变成墓地,温暖舒适的泥土压在他们身上。 一开始像厚厚的棉被,闷闷的,暖暖的。他们渐渐睡着了。然后棉被一点点凝固,越来越硬,从泥浆变成泥土,然后凝集成土块,最后是石块。 石块上有生物的影子,有的像一朵褪色的百合花。 苏眉走在花草影子里,一排兰草在风中摆动叶子,连成一线,像是兽脊的绒毛。 厕所好认,门口有一大盆龟背竹,面盆大的阔叶。苏眉坐在马桶上,一股小风吹得地毯绒毛颤动,扑在腿上是暖洋洋的,讨好似地舔人脚底板。洗手的水龙头是黄铜的,旁边不是洗手液,是香皂,香得古怪。 她走到门口,果然有个矮矮的凳子,刻成独角仙的形状,驮着迭好的衣服,抱起来推门进去。屋里的音乐声挺响,女歌声的嗓音像是漂浮在云上的阳光,云下是深海般的沉寂。 苏眉看到墙壁暗红暗红的,画着一支支长柄的白花,她不认识勃艮第红,想着这睡觉的屋子墙壁大红大绿,好凶哦。 往下一瞅,杭世骏直挺挺躺在床上,她赶紧放下衣服和包,蹑手蹑脚凑上去,心里嘀咕:我就说大房子不聚气,凉了都没人管!他本来就很白皙,这下子她更拿不准他的死活了。 她伸出食指,悄悄放到他鼻子下,眼睛盯着他胸口有没有起伏,镇上培训过心肺复苏,她记得步骤。 专注判断生命征的她,没马上发现当事人倏地睁开眼。杭世骏歘地打开她的手,一团脏兮兮的绒球凑到眼前,两眼一黑,破口大骂:“你他妈不换衣服上床?” 苏眉唬了一跳,不自觉一屁股坐下来,立刻连滚带爬跳下来,抱着衣服就跑。他怒吼追打,苏眉连跑带跳逃命,最后误打误撞进了浴室。 她正好锁门洗澡。 杭世骏气呼呼地躺回去,过了一阵子,门一开,她又回来了,但是迟迟不过来,他捶了一下床,起身看她费劲巴拉地抠着沙发的缝,往外拽。 他咬牙问:“你又干什么?” 苏眉坦然回答:“摊床啊,怎么拉不开?”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沙、发、床。还不滚过来!” 她跟在后面,钻进被窝,不一会儿又翻来翻去,他没好气地问:“你是不是长跳蚤?” “插座在哪儿?手机快没电了。”她习惯性屏蔽恶评。 他拉着脸告诉她磁吸充电。苏眉老实了三分钟,鼻子咻咻吸气。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他冷笑:“哼,鼻炎犯了?” “不是,你好香啊。” 杭世骏觉得她欠收拾,索性坐起来,她还以为他烟瘾犯了,结果人和她说:“你去换衣服,有什么穿什么。” 他是知道她随身带样品的。 苏眉看清他拆的不是烟盒,是避孕套的包装,埋怨道:“你这东西多钱?”值当我费劲换身内衣。 “一百五。你的又是多少?” 她懊悔没带维密高仿,英雌气短:“六块六,包邮。” 老实去换了。岂料他看了一眼,转过身:“穿丝袜呢?算了,睡觉。” 她受了折腾,不肯善了,呶呶不休,巴在他身上歪缠,他岿然不动,任凭这丝袜精磨蹭。 苏眉拿他没辙,套上睡衣,背着他又摸摸索索,杭世骏骂道:“你烦不烦?” “怎么没个兔子,我要抱着睡。” 她找到一条窄窄的绒被,卷吧卷吧抱在怀里当兔子的代餐。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现在住着全国最贵的别墅,就因为没个死兔子睡不着觉?” “贵怎么啦?你住这儿成仙还是成佛了?”苏眉谷嘟着嘴嘀咕,因为寄人篱下,底气不足,只是小小声还嘴。 杭世骏简直要被她气得死去活来,扑过去咬她,她的六块六就是渔网一样的黑纱,防御力为零,哪里经得住他两下子撕扯,她失声叫道:“卧槽,你白嫖?!” 他吐了口气,完全没做措施就进去了,两个就像末日来临前的蛙,在泥坑里扑腾,又无知又歇斯底里,昏天黑地地做起来。 摊牌 到了早上,苏眉醒来,一顿摇他点美团送药,他被闹醒,心烦但还要交代管家经手。 两个人久经沙场,倒不至于一瘸一拐露面,不过现身在餐厅精神状态有些乱糟糟的,吃饭完,她溜去嗑药。 路上遇到甘棠、柳青和汪婵,三个女人拐了苏眉组局。柳青的孩子来过周末,陪着老人和杭二玩,她乐得逍遥组了这个小小的茶话会。 四个人蒸桑拿,坐在房间里闲聊。汪婵久惯牢成,眼睛夹了夹,笑说:“啧啧,看不出来,表弟这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苏眉看她笑得骚包,扯过毛巾遮了遮,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柳青见她臊皮,打了她胳膊一下。 甘棠问:“你们镇上的部门是不是有个人叫做和孝贤?” 苏眉忽然听她提起熟人的名字,忙说是。 “他曾经是我们学校学生会会长,也是优秀毕业生。”她的语气带点惋惜,“那年本来计划留校,但是出了负面传闻,他考到外地去了。” “什么新闻?贪污学生会公款,还是桃色新闻?”汪婵猜测。 “那不可能。”苏眉下意识否认,“他没有对象。” “其实都是捕风捉影,不过小地方影响不好,走了也干净。江苏比较发达。”甘棠又问,“你和世骏有没有结婚的计划?上回他虽说摆了酒席,不过是幌子,压根没带回家。” “嘿、嘿,没有的事。”她结结巴巴想要糊弄过去。 柳青说:“这事问二叔才对,人家姑娘又不是上杆子非他不嫁。” “大嫂落伍了,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汪婵拧了苏眉膝盖以下,刚好是印子,她啊哟叫了出来。 她们探不到口风,苏眉一口咬定不可能,绝不可能。 杭世骏下午出去办事,回来看苏眉还在家里毛茸茸地进进出出,混吃混喝,他盯着她,莫名不爽。汪婵大呼小叫:“妈呀,回来就盯着人家看,眼神拉丝。” 他看到表姐身后的苏眉,啪嚓坐在椅子上,撩起裤管在小腿上挠了挠抓痒,听见表姐揶揄,恨不得拎起苏眉团吧团吧丢到楼上,但他真下手了,估计这个大喇叭立刻播报他化身为狼。 杭二嬉皮笑脸过来,拉着苏眉去玩游戏,柳青招呼她去吃点心,她就这么乐颠颠地走开了。汪婵很好心地开解:“你不要那么小气,女朋友借我们两天,以后多的是时间拍拖。” 他哪里是吝啬,他是操心万一苏眉露出奸商嘴脸,和家里人推销她的六块六、九块九,他的一世英名还要不要了? 晚上,苏眉背对他,她懂怎么充电了,不用问他。 杭世骏看她在捣鼓啥,忽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偷吃?” 他看到她怀里抱着一颗大土豆似的玩偶,她摩挲它的圆圆的肚皮,玩得不亦乐乎。 “哪来的?” “早上拿药,我和工作人员说帮我去超市捎一只。” 又转过去亲亲抱抱,叫它宝宝。 “你是它妈,生一个给我看看?”他问。 苏眉不搭理他,他拉不下脸,反而去闹她,她感觉自己身上像是驮了一头牛,喘不过气。 不知怎么地,杭世骏和她说起自己的妈妈,她出身南洋华侨家庭,古生物专家,意外英年早逝,过世半年,他父亲便续弦。 “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们不对付了吧?”他看她闷不吭声,抓住玩偶肉肉的屁股抢过来,逼她回答,“说——话。” 苏眉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用掌心反复搓,搓得暖暖的,他有点不适应她的温情怜惜,趁他不备,她咻地抢过玩偶,护在胸前。 杭世骏本来预备反驳她的任何回答,没想到她直接摆了他一道,他怒不可遏,两人免不得又是捉对厮杀。 谢天谢地,周日来了,他结束了白天百无聊赖,晚上鸡飞狗跳的周末,送走了苏眉。 过了半个月,杭家要杭世骏立刻回去,就是死了也得抬尸体报到。 他路过门口,汪婵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他这次死定了。 果然,没坐下,一向寡言少语的老大开门见山:“老二,你发疯?闪结闪离没玩够,现在都不挑了?” 甘棠作为姑姑也说:“你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随便领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的心情?” 他叼着香烟,很浪荡地笑说:“有什么不合适,prettywoman,风月俏佳人,姣婆遇上脂粉客,我是讼棍,她下过海,穿青衣抱黑柱——都是一样人,我们两个渣滓天造地设。” 杭思琪左右顾盼:“话不能这么说,人家是生活所迫,又不是自甘堕落。” 柳青夹在中间,低声提醒:“姑姑,别逼小叔子太紧了,万一他逆反怎么办?” 汪婵本来不敢掺和杭家家事,但看气氛剑拔弩张,表弟嚣张惯了,软硬不吃,打圆场说:“这事再想想嘛。” “想都不要想!”甘棠打断。 杭世骏笑说:“姑姑,你搅黄了她的小作坊,我正好包她。” 他爸爸见状,说:“既然如此,你认定这个人,以后就不要回来。” 众人听见他狠心的话,纷纷变了脸色,他的继母看向老大,老大向父亲低头求情:“爸——” 杭世骏深深看了爸爸一眼,大家看他直勾勾的目光,心里发毛,片刻,他又笑了:“我就不磕头了,都是封建陋习。咱们就不回见了,爸爸。”说完,他就走了。 汪婵踢了杭二一脚,他哦了一声,跑起来去追,她看大舅脸色不对,叫起来:“啊哟,大舅,大舅!哟!” 甘棠喝道:“你哎哟哎哟没完了!” 过了一阵子,杭思琪孤零零返回客厅,说:“他心里有点烦,先回家了。” 情浓(肉沫,微H) 众人将信将疑,柳青背过身,赶紧加苏眉的微信。她正在市里试驾电车,哪里顾得上看手机,到地方发现一个姓杨的,备注雪莉杨,好生奇怪这人是谁。 一进家门,工人又问些事情,登时丢下疑问,扑上去处理事务。到了晚上吃夜宵时才通过,下一秒,对方拨打了电话:“小苏,我是柳青!” “呀,嫂子咋个改姓了?” “我本来就姓杨,全名杨柳青。不说这个了,呃,今天小叔子和家里闹翻了,现在屋里还是乱成一锅粥。” “哈?闹啥呀?” “还不是你俩的事,长辈不答应,他就——就生气了,一走了之。” “我两个有啥事啊!我俩啥事没有啊。” 苏眉郁闷地挂断电话。鸳鸯姐在一旁问:“你连他嫂子都认识?他带你见家长了?” “我事先不知道哇。”她翻着红薯,“去了才晓得是他家,就玩了两天。” 和同志添了两根柴:“怪不得他家里人打听你的情况,还是我们学校原来的校长来搞背调。” “你说没说好话?往死里夸没?” “哪能信口开河,背调就要实事求是。” 苏眉有点担心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更害怕连累同行:“她——她不会对咱们下手吧?” “哪能呢,除非她自己搞得定全县的扶贫,继续帮我们摘帽子。” 鸳鸯姐愤愤不平地说:“你们学校不出好鸟!”她一发火,就各种骂,骂家里肥猫没眼色,活该遭火星子燎了毛。 和同志无奈地笑了笑,抱膝拨着火,自言自语:“真是百口莫辩。” 苏眉捧着烤得热乎乎的脸蛋,看来看去,觉得这一文一武有故事。 鸳鸯姐骂天骂地,出了一口气,郑重和苏眉说:“事到如今,你牢牢抓紧杭律师这面免死金牌,看谁敢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苏眉恁呆:“我咋就成了老鼠嘞?” 鸳鸯姐戳她:“老鼠怎了?西游记的老鼠精多漂亮。” 等到下次交款,苏眉本来来得不晚,恰好路过一家卖车的,忍不住进去了解,这一聊,又有点迟了。 杭世骏自忖差不多挑明了,苏眉识趣点就该表表姿态,就坡下驴,结果她好样的,照旧晾着他,妈的,她可真是好手段,以前骂她傻,照照镜子,小丑竟是他自己。 贝律师开始非常关注苏眉行踪,将之视为晴雨表,后来麻了,现在疯了,爹的,他们牛马不好过,老板也别好过,她甚至变态地觉得苏眉虐虐也挺好。 苏眉完全不知道这两个小时,身上贴满了顶级捞女、心机女的标签,她懵懵地走进来,人人都不看她,但感觉人人都在看她。从头到尾,杭世骏一个标点符号也不和她交流。 苏眉看他冷面冷口,轻手轻脚绕到跟前,杭世骏偏要扭过脸不看她。 她麻溜地一坐,坐到他的腿上,头贴到他的胸前,和鸳鸯家里的猫讨饶一样的招数,可惜她遇上的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主儿,他冷哼一声,拎起她的后背,开始咬人。 看到他开始解皮带,她忐忑地说:“办公室还有人呢。” 杭世骏被快感点燃的脸浮现怒意,冷笑道:“做什么春秋大梦,今天不抽死你,我就不姓杭。” 苏眉怕他忘了初心,今天真要交代在这里了,冲上去堵住他的嘴,他本来想呵斥她坐稳点,结果心虚的她把着他的脸往死里亲。他被这丫头的牛劲竟然一时控住,又好笑又好气,干脆抬着她坐到桌子上。 他压着苏眉,真个是横扫千军直捣黄龙的冲劲,她舌根发麻,一个劲地倒吸气。 末了两腿发软,杭世骏扶着她去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她嘟哝:“有床你怎么不早说?” 他凉凉地说:“现在也不迟。几点的车?”他的意思是到时送她去车站。 “你定几点嘛。”她胁肩谄笑,讨好似地反问。 “问我?我又不是铁路局。”她不响,扶着腰嘿嘿笑。 他头顶打一下,脚底板都响的人,一下子明白了,还是拿腔拿调:“烦死了,明天中午有直达。” 他打发助理买了返程车票和两张电影票。晚上带她去看沉腾,看她眼珠子都要粘在屏幕上,酸道:“刚波宁,几年没进过电影院了?” 苏眉老实回答:“每月看三四场,公会有票的。”手伸过来要刨爆米花吃。他拿开,放到另一边馋她,她舔了一下手指,扭头又要看沉腾和马丽,他揽过去,两人的嘴唇搅合在一起,舌头都是爆米花的甜味。 她小声抗议:“都是人。” 他嗤笑:“你当买情侣座是几个意思。”一桶爆米花塞到她怀里。 看完以后去酒店吃饭,饭后定了个房间,她咋舌:“好贵!”他刷完卡,说:“你又不常来。常来就家去。” 怕她转不过脑筋,补充道:“不常来又去我家里,惹得人平日守着没趣。” 苏眉不吱声,脸红起来。 他盘桓盘问,她老实说:“攒钱,想买个房。” 他轻轻咬了肩膀一口:“属蜗牛的?不背房贷骨头痒?” 她解释:“有房才有家嘛,我又不买大的,就两室一厅,留一间等罗伊人来时住。” 杭世骏挑眉道:“哟,要我去呢?” “和我一间呗。”她嘿嘿笑,“买个上下铺,你下我上。”说完转过身刷地背对他。 他听她逗自己,气恼不起来,故意说:“你倒会,我劝你赶紧结清费用,趁早一拍两散,过阵子我相亲去。” 苏眉急道:“啊哟,你这人怎么一天一个主意,又不是缺这两个子儿。真收两次份子钱,哪有这样的。” 他忍着笑斜她一眼:“你趁早改口,没准我改主意了。” 她支吾一会儿,苦着脸,喏喏地说:“我能说什么,我哪里配嘛。” 她的意思是当初给罗伊人结婚当姐妹,拿了红包,不光拿回了份子钱,还得了一小笔,要是给别人当也使得,少说能回点血。听在他耳朵里,就成了她对自己有意思,但是不敢挑明。 他越兴说:“谁有七个头八个胆嚼舌根?你叫他当面和我说,看我怎么弄他!”苏眉叫苦,关我什么事。她又觉得他这个人狂得很,大约一锤定音自己当新娘的姐妹了。 上门 汪婵这些天救火队似地两头跑,欺上瞒下,既要瞒着姥姥姥爷,又要盯着大嘴巴杭二别说漏嘴,不由得分神,让秘书重新汇报一下。秘书重复了,又说前天杭世骏来看车,买了一辆。 汪婵说:“给他最优惠的价格。” “他说要加急调货,加了价。” “罢了,难得见他破财。这混小子总算当一回人。看上什么车啦?” 秘书汇报:“开头试了理想和蔚来,都没看上。最后定的是小鹏。” “不奇怪,他没理想,也不会为了蔚来买单。” “那就是为了性癖买单了。” 小轿车缓缓驶到苏眉跟前,她眼勾勾地从淡绿的车牌到车标再往滑上雪白的前盖,自从有意买车,她就不可自拔地养成认车不认人习惯,看五菱都要发痴三分钟。 今天到燕尾港送货,春夏多晴朗的日子,车玻璃映出蓝汪汪的天。 停车之后,杭世骏衣冠楚楚地走下来,苏眉才舍得把眼睛放到人身上:“你来办事呀?” “是啊。”他意外地笑得很和气,“办喜事。” 她下意识去摸口袋。今天穿的是白的吊带连衣裙和衬衫,在太阳下白得发光,奈何这身衣服没有衣袋,摸不出一个子,凑份子都凑不出一毛钱。 她以为他二婚,真守诺让他当新娘子的姐妹,心想红包能不能赊账,腆着脸说:“新娘子咧?” “车里,你要不要见见?” 她搓着手,钻进小车,他把后排的挡板拉下,苏眉看后座没有第三个人,以为他整个屏幕视频通话,没想到是面镜子,明晃晃地照出她的大脸,好一会儿,大眼瞪大眼。 “好看吗?”他和颜悦色询问观后感。 “你——该不会想和我结婚吧?”她指了指自己,疑惑地望过去。 “那倒不会。” “哦,还好还好。” “我觉得入赘吃软饭才是男人的长久之计。” 苏眉知道他一贯是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于是打电话回家:“妈,有个男的说要入赘,我带他回克给你们看一哈。” 他们一路颠簸,来到了村外,杭世骏问:“你家不会住瓦房吧?” “怎么可能,我家前两年就盖楼了。” “那种?” “不是,华而不实,铺张浪费。” 然后他们在一栋红砖四层小楼前停下,杭世骏客观地说,他看过某些大墓还要比这讲究些,起码外面抹了一层水泥。 “哼,是挺简朴的。” “绿色低碳筑基,甲醛含量为零。” 苏眉的爸妈接待了他们,住得近的兄弟姐妹也来了,在饭桌上免不了问提亲、彩礼、婚礼的事,好在问的对象是苏眉,毕竟他只是个赘婿。 一番讨论过后,苏眉的爹妈说:“咱们这么做,和那些汉人有啥区别,以我们看,索性木子都不办。” 杭世骏一看周围,众人竟然都默认,不再提出异议。 回到房间,村里晚上有点冷,他打开空调,细细回想今日光景,总觉得苏家果然一脉相承。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又白给了,越想越是寒毛直竖。 苏眉大呼小叫:“要死要死,空调不制热,你想冷死啊?”她换上家常的粉红棉睡衣,安逸得很。 她打开电热毯暖被窝,和一头红彤彤的小熊一样趴在被子上。杭世骏开始套她的话:“刚才说你们家和汉人不一样,难不成你是少数民族?土家族?苗族?瑶族?” “都叫怀化了,怀柔归化,啥族不一样,莫要挑拨离间搞分裂哦。快洗澡,水热了。” 等出了浴室,她已经钻进被窝。他就这么睡下,任谁舟车劳顿一整天,再对着卧榻之侧酣睡的草莓熊,也会提不起劲的。 夜深,他反而醒了。极为安静黑暗,竟然睡不踏实。在静谧中,咕咕、咕咕咕、咕咕,怪鸟在黑漆漆的窗外断断续续啼叫。 沪市的繁弦急管,医院的变态洁净,老家的潮气沉闷,异国的地广人稀,相比之下,尚可忍受。 黄昏匆匆一瞥,村子周围的群山,很大,黑黝黝的山,一丛丛绿树,像巨大的蛤蟆化成的。 苏眉睡得格外死,他拍脸拍肩膀都摇晃半天才迷迷瞪瞪醒过来。两人混战,杭世骏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行,叫人送个套。” “哪有外卖?”她哈欠连天,“村里年轻人都到城里送了。” 运动提升睡眠质量。 到了上午,苏眉让他洗澡,他有早上洗澡的习惯。 雾气腾腾出来,在镜子前洗漱,外面传来零星鼓点,由远及近,渐渐听得到敲锣打鼓,杭世骏拉开窗帘,从楼上望下去,红袍金裙的人周围是一圈黑衣人,都戴着面具,不知是神是鬼,手执彩旗一样的东西挥舞着,仔细听听,还有吟唱,只是听不懂歌词。 他看了一会儿,看不出所以然,低头继续梳理,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仔细看去,又没有了。 他心里慌慌地下楼,苏眉在摆米粉和酸萝卜,招呼他嗦粉。 “你家一大早奏乐?票友吊嗓子也不这么早。” 爸妈一听,恍然大悟,用当地方言说了几句,起身关门,让他们吃,回到房间说话。 “不是唱戏的。”她咯吱咯吱咀嚼醋腌的白萝卜,“村里有老人没了,今早出殡呢。” 果然,墙外哭号声飘进来,她充耳不闻,继续吸溜米粉。 妈妈出来上香,杭世骏觉得一定是在祈求祖先对冲丧事的负面影响,反正这里看起来就是神神鬼鬼的。他想起今早的遭遇,简短说了自己的看法。 “哪里是别个,肯定是阿祖来看你。” “你怎么知道?” “我娘请上来的呀。” 吃过饭,两人去镇上领结婚证,苏眉带着他赶班车。 “你家不是有车吗?” “哎唷,你一票我一票,这条线有生意,我爹娘才有得坐撒。” “嘁,我干嘛听你的?” “就凭我是一家之主。” 结尾——小儿无赖 苏眉和杭世骏没签婚前协议,他既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上门女婿,自己应该养家糊口。他索性妇唱夫随。对这种经营模式首先提出异议的是汪婵,她惊呼:“我的天哪,你女儿为什么和我撞衫?” 孩子的衣服都是她拿工厂的布料做的,甚至有时候圣诞款小裙子改小直接成童装,孩子在蕾丝和丝绸里打着滚儿长大,甚至会拿着样品比划,把情趣内衣当作公主裙。 杭世骏觉得不妙,要求从此以后买正经的童装,没想到女儿哭闹不休,喊着要穿妈妈和姨姨做的衣服,好像老爸在离间骨肉之情。 说起来,头胎是女儿,苏眉起名苏杭,兼顾合伙人的姓氏。 苏杭和老子闹别扭,不肯说话,张嘴就是学狗叫汪汪汪,苏眉瞪了杭世骏,他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就这么猫一天狗一天过下去。 又过了两年,苏眉生了小女儿,杭世骏本来要起名余杭,她死活不依,吭哧吭哧找人问,取了个名字叫杭纱,小名纱纱。杭纱听话得很,用杭世骏的话来夸,乖得不像杭家的种。 他不爱回家,倒是苏眉会带着细伢子走动多一些。爷爷奶奶想着这是连接孙子的纽带,不免多疼两个小女孩些。杭纱老实,苏杭可就惯成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了,苏眉还得时常给她加餐竹笋炒肉。 这天打完哄完,大姑娘在杭世骏的屋子抱着大土豆玩偶睡午觉。苏眉出来透气,坐在门口独角仙椅子上,怀里抱着杭纱,在门外教她看奶奶种的玫瑰、玉兰。 柳青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公公和婆婆刚回去啦。下午二叔来,老三也来,可热闹了。”压低声音说:“咱们自在自在。” 苏眉和杭世骏结婚以后,杭世骏的爸爸很不高兴,人情都是继母和嫂子代劳,有了孩子以后,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点,见面会主动找孙女说话,对她仍是淡淡的,偶尔过问杭世骏的现状。 苏眉晃着杭纱:“好久没见着张医生的,怪想她的。” “哟,哪里是别人好久没来。”柳青夹了夹眼睛,“老三这会儿转了性,但凡有聚会,十有八九都带着老婆。” “他俩现在真好。”苏眉几乎没和老三玉铉说过话,同张医生满投契。 “可不是。”柳青叹道,“那年有个人算了算,说老三是妈结婚两次,儿子也是。这是何等的混账话,你听听!” 苏眉用力点了点头,前阵子还托张医生的人情给苏杭看肺炎,这样好的人,她恨不得变成男的娶了。 女儿在里头喊妈妈,两妯娌进去,苏杭见柳青,拉住她的手:“伯娘,我想吃小酥肉。”柳青见她精乖,心中欢喜,自是满口答应,苏杭又呶呶不休要这要那。 苏眉迭了被子:“嫂子莫要惯她,刚想吃酥肉,下一会儿就要龙肉吃。上周在地上打滚非要三口一头猪,那烧猪比她妹妹还高!” 苏杭吭吭唧唧在被子上打滚,柳青笑说:“乖乖,你个肉段先下锅了。”想起晚餐,先下楼了。 苏眉收拾妥当,娘仨齐齐走楼梯下去,杭纱要练习走路。苏杭看到亲戚神清气爽,霎时间,摔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一扭头诓了杭思琪的儿子舟舟当马给小妹骑。杭二撞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拧住苏杭的耳朵:“好呀,你有样学样,家传的是不是?” 杭纱下马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叔公扑打姐姐。”小孩子站不稳,跪在他的脚上,他只得放跑捣蛋鬼,抱小丫头起来。 闹哄哄吃完饭,苏眉回家,俩孩子看到亲爹爬上爬下,那叫一个亲热。 苏眉看着心累,跟他说:“你带妹陀吧,我要接单。” “做什么衣服还闭关?” “寿衣。”